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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林家成 -【卿本風流】《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29 PM     標題: 林家成 -【卿本風流】《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7-4 03:18 PM 編輯

【書名】:卿本風流

【作者】:林家成

【內容簡介】:

  她助他得到富貴,卻在他權勢滔天時,被活活逼死。

  重生回到當初,她將步步為營,借那傾城男子之勢,為自己謀一個富貴悠閑。

  ——淡淡一笑閑袖手,轉眼翻覆世間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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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32 PM

第一章 不是夢

“主母,到了。”

一個恭敬的聲音傳來。也許是因為夜色正濃,月光太淺,那走在前面,恰好處于寺院檐角與樹影交織處的嬌小身子,這時刻看起來很顯陰森。

馮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她蹙眉問道:“弗兒,夫主呢?快帶我去見夫主。咦,這里好生安靜。”

那與她相處了三年,一直忠心耿耿的婢女弗兒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不安,咬唇張望了一會,突然指著左側方向歡叫道:“啊,那里有燈火,郎主必是在那里。”

馮宛心下著急著,聞言也不多想,提起裙套急急地沖了過去。一踏入殿堂,她便清聲喚道:“夫主?夫主?”

連喚了兩聲,殿中依稀傳來男子痛楚的喘息聲。馮宛心下一緊,伸手推開殿門,踏了進去。

殿堂很大,泥塑的神像高大巍峨,牛油燈下正悲憫中透著陰森地俯視著兩女。馮宛一眼便看到神像下,躺著一個身形依稀相識的年青男子。她急急跑去,沖到男子面前撲通跪下,伸手撫向男子的臉,聲音倉惶地喚道:“夫主,夫主?”

就在她伸出的手,剛剛撫上男人的臉時,極為突然的,蜷縮成一團的男人,突然翻身向上,雙手閃電般地一伸,同時扣緊了她的雙臂。

他把她重重一扯,在令得馮宛身不由已地撲倒在他懷中時。只見男人右手扯上她的玉帶,便這麼重重一扯一撕。“滋——”的一聲布帛碎裂的聲音傳來,轉眼間,馮宛腰帶脫落,外袍扯破,腰間細嫩晶瑩的肌膚,在牛油燈下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不等馮宛反應過來。那男人已是雙手齊動,連連幾下撕扯。

只是一個轉眼,馮宛已是外袍碎裂,紅色的褻衣系帶脫落,飽滿渾圓的玉乳,給男子握了個正著。

這一下變故極為突然,馮宛尖叫一聲,嘶叫道:“你,你不是夫主。”堪堪叫出這幾字,她的嘴便被人從后面捂住。她最為信任的婢女弗兒的聲音從身后清楚地傳來,“別摸了,快點辦事。”

身上的男人淫笑道:“你急什麼?”他雙手齊動,把那雙乳重重搓揉一把,嘖嘖嘆道:“好肌膚,好乃子!嘖嘖,怪不得,實在怪不得。”

他連贊幾聲,雙手把馮宛一推一拉,便翻身坐到了她的身上。右手定住馮宛胡亂掙扎的雙手,他雙手齊動,三不兩下便把她剩下的衣袍扯了個稀爛。

這時刻,馮宛雙手被抓,雙腳被壓,嘴里的嘶叫求饒,也被實實捂住。她胡亂掙扎著,奈何體薄力小,哪里掙扎得動?只一下功夫,便是氣喘吁吁,滿頭青絲凌亂不堪。

就在這時,緊捂著馮宛嘴唇的婢女雙手一松,急急閃入神像后面。馮宛的呼救聲還來不及出口,只聽得“砰——”的一聲沉響,禪房的門被數人重重撞開。五六人一涌而入。

所有的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直過了一會,一個女子才瘋沖而上,她拳打腳踢地把馮宛身上的男人踢開,一把脫下外袍給馮宛胡亂披上,然后抓起馮宛的長發,驚怒地喝罵道:“趙夫人,你好不要臉!”

這個尖喝聲打破了平靜,另一個雍容中透著憤怒的年青女子聲音傳來,“趙夫人,你家夫君如此看重于你,你竟然在這寺院當中,神像之下行此茍且之事?你就不怕菩薩降禍嗎?”

一個威嚴的中年男子厭惡地別過眼,右手一揮,喝道:“還愣著干什麼?把這不知羞恥,褻瀆神靈的賤婦拖起來!”

兩人應了一聲,剛走出一步,那中年男子又喘著氣恨不成聲地喝道:“把那奸夫拖出去砍了!”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地,“刷——”地一聲佩劍出鞘,寒光閃動,那男人急急驚叫道:“且慢,你答。。。。。。”不等他把話說完,劍光已至。只聽得“卟”地一聲,男人的叫聲戛然而止。

直是搖晃了好一會,瞪大雙眼,死不瞑目的男人的屍身,才砰然倒地。

濃烈的血腥中,馮宛轉動木然的雙眼,她回頭盯向眾人。

目光一一在房中眾人的臉上劃過,馮宛定定地盯上了五步開外,那個雍容美麗的少女。盯著她,馮宛凄然一笑,吐出的話,嘶啞,卻平靜,“趙郎知道否?”

她盯著那少女,向前跨出一步,也許是她的表情太平靜,也許是她的笑容讓人毛骨聳然,那少女不由向后退出了三步。

馮宛直直地盯著她,嘶啞地再次問道:“今晚之事,趙郎知情否?”

少女一連退出幾步,直到身軀抵上墻壁,無路可退這才停下。她朝四下望了一眼,見到己方人多勢多這才心下大定。

回過頭來,她瞪著馮宛,尖聲叫道:“你胡說什麼?你這賤婦不要臉,在這里私會漢子,還敢胡說八道?來人,把這賤婦砍了!”

少女的身后,一個二十來歲,長相精明刻薄的少婦尖叫道:“在神像面前做了這等丑事,豈能便宜了她?得脫光她的衣服游街!”

少婦的聲音一落,那威嚴的中年人眉頭一皺,他沉痛地望著馮宛,喝道:“不要說了!”咬著牙,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無力,“阿宛。。。。。。這賤婦雖然行此無恥無羞之事。然而這些年,她為了俊兒,也是吃了苦助了力的。”

他轉向馮宛,低啞地勸道:“還是把她交給俊兒吧。”他轉過身去,這可是寺院重地,若是讓那些禿子發現了這里的丑事,只怕會翻了天去。還是速速離開的好。

中年男人的聲音一落,馮宛已是冷冷笑出聲來。她目光轉向殺機畢露的雍容少女,轉向幾個提著劍,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的護衛。那中年人蒙在鼓里,她卻是明白的:這一次,她是必死無疑!那女人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踏出這個禪房的。

馮宛右手一伸,從一個靠近而來的護衛手中拿過他的佩劍。

那護衛看了對面的雍容少女一眼,任由馮宛把那劍拿走。

馮宛右手一反,把劍架在自己的頸子上。她昂著頭,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少女,咧開雪白的牙齒森森一笑,馮宛嘶啞緩慢地說道:“陳雅,別得意,不出五載,你必死無葬身之地!”

說到這里,她仰頭哈哈一笑,右手在頸上一勒,瞬時,鮮血如花,在牛油燈下紛落如雨。

砰地一聲,馮宛屍身倒地。昏暗的燈火下,明明應該死不瞑目的她,卻偏偏嘴角含笑。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詭異笑容,令得那雍容少女陳雅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她急急向后退出,連聲說道:“快走快走。”

中年人的嘆息聲中,幾個護衛抬起馮宛和那男人的屍身朝外走去。

那長相精明刻薄的少婦追上了陳雅,她小心地打量著陳雅的表情,不安地說道:“阿雅,那馮宛向來聰慧,手段頗多,料事極準。她最后的話,不會是有什麼。。。。。。”

不等她說完,陳雅已尖聲叫道:“什麼都不會有!”她右手一揮,打斷了那少婦的話,瞪來的目光中憤恨中夾著掩不去的懼意。

陳雅尖叫道:“她死了!她已經死了,你沒有看到嗎?她已經死了!”

夜風飄蕩,那一聲又一聲的‘死了’,如寺中禪香一般,裊裊不絕,久久不盡。

“夫人,夫人。”

連連地搖晃中,馮宛尖叫一聲,直直地翻身坐起。

燭光中,她直直瞪來的目光實在可怖,婢女嚇得向后退出幾步,才擠出一個笑容,哆嗦著說道:“夫人,你又做噩夢了。”

“又做噩夢了?”

馮宛聲音嘶啞,有點顫抖地問道。

“是啊,夫人你怎麼啦,這幾晚老這樣做著噩夢?”

馮宛沒有回答,她轉過頭,靜靜地打量著房間。看她這陌生的樣子,仿佛這地方已是許多年許多年不曾見過一般。

婢女瞅著她,不安地想道:夫人這是怎麼了?好幾晚被噩夢驚醒,都是這個模樣。

她正尋思際,馮宛已走下了床塌。婢女連忙上前,把外袍披在她的背上。

馮宛神思恍惚的在塌上坐下,再次朝四下張望了一眼,她低聲說道:“前天,鳳兒的娘真的過逝了?”

這兩天,夫人對這事已重復問了五遍了。婢女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恭敬地應道:“是。過逝了。”

“是被鳳兒的大嫂毒死的?”

“是的,夫人。”

婢女回答到這里,又朝馮宛小心地看去。見到她雙眼直直地盯著前方,依然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樣,不由暗中嘆了一口氣,琢磨著:夫人莫不真是中邪了?郎主明日回來后得跟他提提此事。

馮宛又對著房中的布置,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后,慢慢站起。

她低下頭,任由青絲披下臉頰,望著地板上自己的倒影,她的聲音恢復了平和和沉穩,“郎主明日回來吧?”

“是。”

“我做噩夢的事,休跟他提。”

婢女一怔,好一會才應道:“是。”

馮宛抬起頭來。

這一刻,她的眼神恢復了慣常的寧靜和深邃。一直以來,馮宛的眼神都有一種讓人心靈平靜的力量,此刻也不例外。望著恢復正常的夫人,婢女暗暗松了一口氣的同時,隱隱感覺到,夫人似是有些變了。

對上婢女關切的眼神,馮宛揮了揮手,低聲說道:“出去吧。我沒事的。”

“是。夫人。”

“吱呀”一聲,房門被婢女輕輕掩上。直到她的腳步聲遠去,馮宛才抬起頭來。

她靜靜地看著那房門,好一會,嘴角噙起了一抹微笑,吐出的聲音,更是輕軟如呢喃,“菩薩也知道我心中不甘麼,因此許我再生?”

一連幾晚,直到今晚她才夢到自己的死因,也才完全相信,夢中之事便是將來之事。



第二章 夫主

一晚轉眼便過去了。

府中所有的人都起了個大早,今天是他們的郎主,也是這個府第的主人歸來的日子。便連馮宛從娘家帶來的侍婢們,這時也是個個喜形于色。

她也應該是歡喜的吧。

望著銅鏡中青春逼人,頰生雙霞,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婦,馮宛依稀記得,這時的她,嫁給他不過一年半。一年半前,他騎馬從府門前經過,少年郎君英姿勃發的模樣,得到了他父親的好感。

而他,也在回眸一瞟中,對上了面紗后,她那異于常人,極為美麗神秘,仿佛是無邊星空的雙眸。

便是那一眼,讓年少英俊,志向高遠的他上了心,就此答應了她父親的提親。

便是那一眼,讓她愛上了他,她懷著無邊的歡喜和期待,想要與他白頭偕老。

馮宛的恍惚,被婢女看在眼中,絨兒湊到她面前,嘻嘻笑道:“夫人定是歡喜得傻了。”

另一個婢女也說道:“夫人這下可以安心了。”

眾婢的嘻笑恭喜聲中,大門處人聲大作。

一個僮仆急急跑來,一見到馮宛便大聲叫道:“夫人,郎主回來了。”

馮宛淡淡一笑,在婢婦們地籌擁下輕步走出。

剛剛來到大門口,一個車隊便越過眾人,在門口停了下來。

駛在最前面的馬車,正是她夫主的。

馮宛上前一步,含著笑,溫柔地望著那馬車,也望著緊隨其后的那一輛馬車。

車簾掀開,她夫主那英俊的臉孔露了出來。她這個夫主,雙眉似劍,瞳仁略淡,五官生得很好,就是唇太薄太薄,幾成一線。人常說,薄唇的人薄情,這話,她原本是不信的。

夫主縱身跳下馬車,他含笑望著馮宛,扶起上前見禮的她,溫柔地說道:“看,又瘦了,可是不曾好好照顧自己?”

這話當真溫柔,馮宛一陣恍惚。不過一眨眼功夫,她便是嫣然一笑,道:“夫主不是回來了嗎?”

她這話輕言軟語,分明是在說,他既然歸來,她便不會再因相思而消瘦。

這樣的纏綿情話兒,她以前臉皮太薄,可是從來不說的。夫主驚訝地看著她,不由伸手環臂著她的肩膀,低低調笑道:“我的宛娘也會說甜話兒了。”

馮宛低頭羞澀地一笑,只是在低頭之際,她眼波斜睨,目光似水似星地拋了過來。

馮宛的眼眸,本是少見的美麗神秘,這一下波光流轉,夫主不由癡在了當地。那摟著她雙肩的手,瞬時都滾燙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咳嗽聲大煞風景地傳來。

聽到那咳嗽聲,夫主動作一僵,他慢慢松開馮宛,擠了擠眼,笑道:“宛娘快看,誰來了?”

他的聲音一落,一個清軟嬌脆的聲音埋怨道:“姐姐眼中只在姐夫,哪曾有我?”

這聲音,她確實是熟悉,太熟悉了。

從今往后的三四年間,這個聲音一直在她的生命中,從沒有消失過。

馮宛暗中冷笑一聲,轉過頭去。

出現在她旁邊的,是一個美麗的少女。這少女約摸十五六歲,眉細而顴高,唇又有點厚。這本是有點刻薄的五官,一搭配起來,卻讓人感覺到明麗無比。

少女撼著唇,一派天真嬌憨的模樣,她瞪著馮宛,嗔道:“姐姐作啥這般看我?我是阿蕓啊。”

她自是知道她是她同父異母的四妹妹阿蕓。

她知道,自己嫁給夫主已有一年半了,還不曾懷孕,四妹妹這次前來是有目的的。

馮宛含著笑,她輕聲問道:“阿蕓這次來?”

“什麼嘛?你嫁給姐夫這麼久,就不許家人來看一下?”阿蕓像是沒心沒肺地瞪了她一眼,轉向夫主叫道:“趙家大兄,你看姐姐啦,人家來了,她都不高興呢。”

她總是這樣,用一種沒心沒肺,狀似天真的口吻向人告狀,總是能在不知不覺中,把她擁有的一切都奪走。

夫主趙俊哈哈一笑,他牽著馮宛的手朝府中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宛娘,你猜為夫這次遇到誰了?”

他顯得迫不及待,湊近馮宛低聲說道:“我遇到了五殿下。”

她自是知道他遇到了五殿下。

要知道,今年是他命運轉折的一年。當年也是這樣,她用盡所有的心力,用盡所有的計謀,幫他分析諸位殿下的實力,最后也是她認準了五殿下,也是她用計謀助他得到五殿下的重視。

在其后的數年中,她屢屢出謀劃策,幫他處理政事,解決難題,于是五殿下成為皇帝之日,他便理所當然地得到重用。

可惜,他剛剛坐上那一國重臣的位置,她便落了那樣的一個下場。

馮宛雙眼明亮地回望著夫主,壓低聲音同樣興奮地說道:“五殿下?聽說陛下極為寵愛這個兒子,夫主若能得到他的賞識,豈不是平步青云了?”

這話趙俊愛聽,他莞爾一笑,轉眼低嘆道:“遇是遇上了,能不能得到他的賞識,還是難說。”頓了頓,他又說道:“聽玉郎說五殿下會在這里呆上一陣,這是蒼天助我。”

“玉郎?”時人有個習慣,會稱贊美男子為玉郎,並不特指某個人。

望著馮宛眼中的疑惑,趙俊得意地說道:“是我路上結識的,他應了我過兩天來府中做客。嘖嘖,那人的風采,那人的樣貌,嘖嘖嘖。”他連連嘖嘆,一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模樣。

馮宛正要說話,馮蕓已蹦蹦跳跳地來到他們身后,叫道:“大姐姐,大姐夫,你們恩愛得把我這個客人也忘記啦?”

她輕跑到馮宛旁邊,一手抱著她的手臂,笑嘻嘻地向趙俊說道:“大姐夫,你就行行好,把姐姐借給蕓娘說說話。”她雖是抱著馮宛的手臂,那看向趙俊的眼神,卻是亮晶晶的光彩奪人,說出的話,更是在意無意的含嬌帶糯。這是天下男人都懂的媚好。

彼時正是漢人統治的晉節節敗敗,不停向南方退縮的時候。馮宛所在的這個國家,也是胡人統治的,才建立幾十年。不管是民間還是朝堂,對婦人的管制都極松散。所以馮蕓也罷,馮宛也罷,她們地行事,都比晉人少了許多拘束和規矩。

趙俊望著馮蕓那比妻子要漂亮的臉孔,眼中一亮,呵呵笑道:“好吧好吧,你們說話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35 PM

第三章 相術

馮蕓目送著趙俊氣宇軒昂的背影去。

當她收回目光時,赫然對上馮宛靜靜望來的眼神。

馮蕓一陣心虛,轉眼她便扁著嘴嘟囔道:“大姐姐作甚這麼看我?”她眼珠一轉又說道:“都說大姐夫受過傷,可現在看他好生生的呢。”

這解釋還真是欲蓋彌彰。

馮蕓不想讓馮宛多想,摟著她的手臂使勁搖晃,“大姐姐大姐姐,你不知道我們有多想你呢。嘻嘻。”

想她麼?

馮宛淡淡一笑。這時,馮蕓又說道:“你嫁出后,父親老是記掛著你。大姐姐也真是的,一年半了都不曾回家看過。”

回家看什麼?她那父親最大的愛好,就是用她母親陪嫁過來的財富娶嬌妻納美妾。

明知母親重病垂死,不但隔離她們母女見面,還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嫁了出去。

他不就是怕母親把嫁妝留給她嗎?現在見到趙郎發展不錯,他又把蕓娘派來了。

當然,父親最寵愛的蕓娘可不是來做妾的。

馮宛慢慢轉過頭去。

她靜靜地盯著馮蕓。

也許是她的眼神太過凌厲,馮蕓目光躲閃著,結結巴巴地問道:“大姐姐?”

馮宛還在盯著她。

在馮蕓額頭汗水悄悄沁出時,馮宛嘴唇一扯,道:“蕓娘,你快十六了吧?”

馮蕓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問起自己的年齡,不由強顏一笑,嘻嘻說道:“是啊,大姐姐好記心。”

馮宛還在靜靜地看著她。聽到馮蕓的嘻笑,她神色不動,徐徐說道:“十六歲,也可以嫁人了。”

一言吐出,馮蕓的臉色白了白。她驚疑不定地看著馮蕓,忖道:她知道什麼?她想說什麼?

這時,馮宛轉過身去。

她慢步走到一株桃樹下,伸手摘過一片花瓣,馮宛的聲音清而悠遠地傳來,“蕓娘貌美如花,鼻準豐隆如玉管,唇厚而潤如水洗紅玉,乃是至貴之相。。。。。。我從異人處學到這手相術也有一載,卻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貴人之相。”

可憐的馮蕓,從來都是在小地方生活,哪里聽過這樣的贊美,這樣的肯定?一時之間,她的臉孔都漲紅了。

馮宛的聲音,還有如流水般傳來,“再過幾日,五殿下會來此地。”

她慢慢回頭,靜靜地看著馮蕓,微笑道:“蕓娘可要大姐姐助你一臂之力?”

馮蕓的唇動了又動,動了又動,好一會才顫聲道:“我,我真有貴人之相?”

這時刻,對于相術算命之道,篤信無比。

而且,那些相術算命之人,都各有流派,輕易不會傳于世人,在民間並不多見。

馮宛點了點頭。

馮蕓一下子變得激動了。她雙眼大亮,歡喜得連連旋轉,“我是貴人?我是貴人?我是貴人!”

一連自言自語了幾聲,她沖到馮宛面前,握著她的手急急說道:“一切都聽姐姐地安排!”

馮宛笑了笑,低低說道:“安靜些。事關天機,不可輕泄。”

馮蕓連連點頭。她緊緊地握著馮宛的手,手心早就濕滑滑的一片。

強抑著激動的心,她暗暗想道:比起五殿下,趙俊算什麼?

她實是歡喜之極,不由對馮宛道:“大姐姐,我若得了富貴,必不忘大姐姐今日指點之德。”

話氣極其誠摯。

馮宛笑道:“蕓娘要銘記此言才是。”

馮宛這話,充份表明了,她是真地相信馮蕓會成為貴人。一時之間,馮蕓激動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馮宛笑道:“好了,別歡喜了。去學下禮儀吧,別到時候出了差錯。”

“是,是,我這就去,這就去。”趙俊一心想向上爬,他與許多混得不錯的胡人貴族一樣,府中都養了一些精通漢禮的儒士。這點馮蕓一入府便聽下人吹噓過。

泱泱中國,自有一種至高至上讓人向往的華貴。便是現在晉國很不成氣,便是胡人紛紛稱帝,可不管哪一個胡人當了皇帝,他都會下意識地學習漢朝的那一套,所差的不過是學得多學得少的區別。

目送著馮蕓離開的方向,馮宛轉過身朝外走去。

看到她要出門,一個婢女急急跟來,她來到馮宛身后,問道:“夫人?”

婢女的眼神中充滿不解。

本來也是,趙俊好不容易回來了,夫人怎麼說也應該守在郎主身邊,隨時等候郎主地到來。

馮宛揮了揮手,微笑道:“如若郎主問起,你便說我去東山寺了。”

婢女恍然大悟,原來夫人是要到寺院去還願啊。也是,夫人一直信佛,月前還說過,如果她的夫主平安歸來,她一定要好好感謝菩薩。

馮宛走到門口時,已有老仆趕著馬車過來了。這個老仆是馮宛從家中帶過來的,忠心耿耿,極得她的信任。

這幾年,元城都很安全,因元城令治理有方,如馮宛這樣的婦人出門,連護衛都不需帶。

馬車穩穩地朝著東門駛去。

就在它來到東山寺腳下時,老仆提著兩個包袱,跟在馮宛的身后朝東山寺走去。

走著走著,馮宛身子一拐,轉向東山寺的后山處。

不一會,一排十數間的破舊石屋出現在兩人眼前。

馮宛從老仆的手中接過包袱,輕聲說道:“在這里侯著呢。”說罷,她轉過身,朝著那石屋的后面走去。

石屋的后面,有一個小小的茅草屋。

茅草前,一個乞丐般頭發凌亂不堪,滿臉污垢的少年正蹲在地上,用樹枝寫寫畫畫著。

聽到腳步聲,他迅速地把地上的字跡擦掉,抬起頭來。

饒是污垢滿身,這少年那一雙眼,也如閃電一般刺入馮宛的心口。

這是斜長斜長,于無邊明澈隱現邪魅的雙眸。便如那碧藍天空中染上的血色霞光,極艷,極透,極美。

只是一眼,一縷臟亂的頭發便垂落而下,擋住了少年的眼。

這個少年實是太臟了,要不是馮宛有備而來,也不會注意到這雙眼是如何的澄澈妖嬈。

望著這個將會令元城都名聲大震,令得趙俊慨嘆過無數次的少年,馮宛垂下雙眸。

她輕步走到他的身邊。

包袱還不曾放下,少年冷冷的聲音傳來,“我不是乞丐。”他的聲音也極動聽,只是被刻意壓粗,有點沙沉。

“我知道你不是。”

馮宛理也不理,徑自把包袱放下,然后,她也不顧自己身上精美的綢衣,便這麼在地上一蹲。



第四章 驅逐

蹲在地上,馮宛一邊拿起樹枝,一邊用一種自言自語的語氣說道:“大丈夫生于世,難不成像落葉一般,泯于眾人?風來了卷起,風落了任人踐踏?”

她不看那少年,只是娓娓說道:“世間丈夫,有卑微時二餐難繼,而有朝一日著朱衣,居高堂,指點江山,誰又記得你當日是如何幸進的?”

她說到這里,在地上用樹枝,似是胡亂地寫道:“五殿下來元城。”又寫了“玉郎”兩字。

這時刻,前方禪院中傳來一陣人語聲,似有幾人正朝這個方向走來。

馮宛慢慢站起,她把樹枝朝地上一擲,轉身便朝來路走去,似是忘記了自己還扔了兩個包袱在那。

在她的身后,那少年眸光復雜地盯著她。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了,少年也不曾叫住她。

馮宛來到老仆身邊,輕聲道:“回去吧。”

“是。”

兩人一前一后走了十幾步,馮宛回過頭,朝那少年的方向看去。

從樹葉的間隙可以看到,那少年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直到一行人眼看就要出現在視野中了,他才一咬牙,伸手把馮宛扔下的包袱提進了茅草屋。

看著少年挺得格外筆直的背影,馮宛悄悄朝自己眨了眨眼,得意地想道:成功了。

她知道,就算她不來,少年也會抓住這次機遇。

但她更知道,不管世人對這少年如何評價,有一點是共認的,那就是,他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

今天她給他的只是幾套華美的衣袍和錢財,它日,也許他能救她一命!

馬車駛回了府中。

堪堪踏入府門,一陣笑聲便傳入她的耳中。走過一排桃樹,馮宛一眼看到她的夫主,正與馮蕓湊在一起說笑著。

從她這個角度看來,夫主容光煥發,馮蕓含情帶怯,兩人說著說著便湊到一塊去了,彼此呼吸相聞,眼神相接,渾然如神仙眷屬。

盯著這打情罵俏的兩人,馮宛微微一笑:這才是馮蕓,她永遠都在做著多手的準備,永遠也不會放過一個機會。

是啊,我是可以想法子讓馮蕓見到五殿下,可此事通過我的夫主,不是更簡單嗎?更何況,讓他上了心,那是進可攀上五殿下,退也有趙俊在那里。

不知為什麼,看到這一幕,馮宛一點也不生氣。

。。。。。。也許,她所有的傷心也罷,憤怒也罷,氣恨也罷,都在那些噩夢里消耗一盡。

不過,馮宛可不打算黯然退場。

她緩緩朝著那對男女走去。

馮宛的腳步輕緩,優雅。

她這人,有著一雙極美的眼睛,也有著白嫩的肌膚和完美的身段,更有著優雅從容的氣度。

因此,雖然她的長相只是平凡,可憑著這氣度,就讓一直心懷大志的趙俊尊敬有加。

他一直相信,能娶到這樣宛如大家閨秀的夫人,表明他的志向將得到實現。

馮蕓格格笑了幾聲,剛剛含羞帶怯地低下頭,一眼瞟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由身軀一僵。

看到她僵住,趙俊眉頭跳了跳,他轉過頭,順著馮蕓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了馮宛。

她就站在離兩人只有五步的地方,嘴角含笑,長袖細腰如風中荷花那般淡雅,自在。

。。。。。。她見到這一幕,居然好不自在?

趙俊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馮宛美麗神秘的眸光,靜靜地掃過趙俊后,轉向馮蕓。

她含笑瞟了一眼馮蕓,朝著她上下打量幾眼后,向趙俊溫柔地說道:“夫主可能不知,我這四妹妹是奉我父親之令而來。”

馮蕓聽到這里,雙眼一瞪,警惕地盯著馮宛。

馮宛溫柔如水地望著趙俊,輕聲道:“我父見我一年多都不曾有孕,心下著急。”

聽到這句,馮蕓的心踏實了些。

可就在這里,只聽得馮宛靜靜地說道:“父主,我看你也很喜歡我這個四妹,不知擇良辰吉日,把她納為妾吧?”

咚——

宛如晴天一個炸雷,馮蕓驚得向后退出一步,臉色煞白的她也顧不得趙俊會如何想來,大聲叫道:“不行!”

兩字一出,早已意動的趙俊已是臉色一青,他冷冷地瞪向馮蕓:敢情這個女郎頻頻向自己獻媚討好,不是因為看中了自己,而是因為本性輕浮?

可憐的馮蕓,她根本還在等著時機呢。此刻看到趙俊不屑的模樣,又看到馮宛溫柔中透著冷漠的眼神,都差點急哭了:難不成,她想了好久才想出的好辦法,這一下全泡湯了?她竟是一下子得罪了他們夫妻兩個?

就在馮蕓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馮宛蹙著眉頭,一臉為難后嘆了一口氣,說道:“原來阿蕓不願啊?”她的聲音中充滿了不敢置信。

這種不敢置信,讓趙俊有點狼狽,他曾以為馮蕓是千肯萬肯的呢。

這時,馮宛蹙著眉頭,輕言細語地說道;“四妹妹乃是未出閣的女郎,這般呆在姐姐的府中,不是很好。”

她這話中的話,便是婢仆們也聽得懂。

望著馮蕓,馮宛細聲細氣地說道:“阿意。”

“夫人?”

“去帳房領上十片金葉子,給四妹妹在外面租一個院落吧,動作快點,今晚四妹妹就要搬過去呢。”

她轉過頭,對上臉色青白,不知如何是好的馮蕓,輕言細語地說道:“四妹妹,休怪大姐無情。實是大姐剛才不該多嘴。你也知道,有些話既已說出,便當防著他人閑言碎語。哎,你就放心地住在外面吧,你是我的妹妹,大姐怎麼也不會讓你受到委屈的。”

馮宛說完這話,曼步走到趙俊的身側,握著他的手,她含笑道:“夫主可知,我剛才在東山寺求的是什麼簽?”

她求簽了?

趙俊心下一緊,這時的他哪里還顧得上美人?當下連忙握緊馮宛的手,急急朝書房走出幾步,低聲問道:“什麼簽?”

在趙俊急切的眼神中,馮宛神秘地一笑,輕輕說道:“上上簽!”

“什麼?”

“是上上簽!”

趙俊喜不自勝,他緊緊握著馮宛的手,連連說道:“快說快說,那簽上都寫了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39 PM

第五章 看戲

馮宛低聲說道:“最后一句是,‘風云過后蛇作蟒。’”

蛇作蟒?

趙俊狂喜,他連念幾遍,又要馮宛把那簽從頭背了一遍。不一會,雙目精光熠熠,雙拳緊握。

他實在激動,在原地踱來踱去。

直過好久,他才記起馮宛。轉過頭來看向妻子,只見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平凡的面容,在那雙美麗神秘,深邃如星空的雙眸地掩映下,平添了七分風采。一直以來,她寬衣喜歡如晉人那般,長袍廣袖,腰間細細,此刻也是這樣。風一吹來,倒有凌云之姿。

看著看著,他的心頭有點火熱了。走上前來,他伸手環上馮宛的腰。

堪堪碰到她,他便感覺到懷中的妻子身軀一僵。

趙俊一怔,湊近她的耳邊溫柔低語,“為夫冷落宛娘太多時日了。”吹出的熱氣,直撲她的耳洞。

馮宛放松緊繃的身軀,羞赧回眸,“夫主這是什麼話?你不也是為了前程奔波嗎?”

前程?她一提到這兩個字,趙俊剛剛燃起的沖動,便被興奮取代了。

他放開她,快速地說道:“夫人見諒,為夫得在五殿下到來之日,把他的喜好再收集一下。”他剛走出一步,又回過頭來摟了摟馮宛的腰,低笑道:“你也好好將養一下身子,好生給我生一個兒子,安安老丈人的心。”

聲音是要多溫柔有多溫柔。

馮宛盈盈一福,輕聲應道:“夫主所言極是。”

趙俊一笑,大步離開。

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身影,馮宛的嘴角,也噙出一朵微笑來。

這時,她的身后傳來馮蕓怯怯的,帶著哭泣的聲音,“大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大姐姐,你別怪我了,好不好?”

聲音離她只有二步之遙。

馮宛不用回頭,也可以知道,此刻的馮蕓,那神情必是嬌憨中帶著可憐。

她這人有一個優點,善于察顏觀色,只要你有一絲心軟,便能纏到你認輸為止。

馮宛沒有回頭,她只是淡淡的,冷冷地說道:“四妹妹,大姐這是為了你好。”她不再多話,衣袖一甩轉身離去,把馮蕓的泣求聲遠遠拋在身后。

轉眼三天過去了。

這三天中,趙俊一天到晚都在忙碌,都在為面見五殿下做準備。而馮蕓雖然搬出了府,可白日里,她幾乎是一直呆在趙府中。不管是見到馮宛還是見到趙俊,都是買嗔耍嬌,親密無比。

可惜她拒絕在前,現在不管如何做來,趙俊心下已生厭惡,便是婢仆們,也不由對她的輕浮有些閑言。

這一天,馮宛起了個大早。

她沐浴更衣后,把黑如緞的青絲挽出一個垂髻,髻上只斜斜插上一支木釵。然后蒙上面紗,穿上黑底繡著鳥雀的五鳥唱日袍,走出了家門。

她沒有坐馬車。

這時的趙府,只有一輛馬車,那還是趙俊傾盡家財購置的,這幾天趙俊出出入入都需用到它。馮宛要出門,只能走路。

帶著一個婢女一個仆人,馮宛似是漫無目的地走著。來到最為繁體熱鬧的東城門處,馮宛的腳步加快,向最大的那家酒樓走去。

她一直行事很有主張,一婢一仆也不多問,只是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后。當然,跟在她身后的不止是這兩個,還有一少女,也蒙著面紗,鬼頭鬼腦地跟蹤著馮宛。

走到酒樓前,馮宛的腳步一頓,抬起頭來。

只見酒樓里傳來一陣笑聲,蹬蹬蹬的腳步聲中,一個身材高挺,面目俊美中顯威嚴,衣飾華貴的青年男子,在二個護衛地籌擁下緩步走了出來。

青年男子一踏出臺階,便有一輛極為華貴的紅色馬車駛了過來。馬車旁,八個高大悍勇的護衛一躍而下,迎向那青年男子。

元城是個普通的城池,又剛建立不久,哪曾見過這麼華貴的馬車,這麼悍勇的,氣勢非凡的護衛,這麼衣著華麗,龍行虎步,一看就是天之驕子的青年男子?

一時之間,好一些目光都看呆了。

就在這時,馮宛身后沖出一人來。

那人一沖到馮宛前面,速度便稍稍放緩,只見她扭著腰,低頭向前沖去。

雖說是沖,這少女行進的姿態曼妙無比,那一襲緊緊裹在身上的胡袍,把她少女玲瓏的曲線,描畫得極為嬌俏。

看到少女低著頭,沒頭沒腦地沖向那青年男子,站在馮宛身后的絨兒目瞪口呆地叫道:“是四姑子。”她急急轉向馮宛,聲音壓低,“夫人,不好了,那是四姑子。”

馮宛聞言,微微垂眸,她沒有回答,只是嘴角噙起了一朵笑容。

她當然知道她是馮蕓。她還知道,自己說的面相之語並不是編造的。前世時,馮蕓在勾引趙俊,被自己發現驅逐后,很快便巴上了當朝權貴。當消息傳到馮宛耳中時,她已成了陛下新納的妃子。

從那后,馮蕓每向上爬出一步,她的日子便艱難一分。她從不為難趙俊,甚至還提攜他,她只把所有的恨記在自己身上。

馮蕓剛剛沖近那青年男子,幾個護衛地低喝聲同時傳來,“站住。”他們同時上前一步,擋在了那青年男子身前。

就在這時,馮蕓似是受了驚,她嬌叫一聲,身子一晃,撲通一聲向左側歪倒。一手撐在地上,她臉上的面紗已在不知不覺中跌落。

抬起那受了驚嚇也明媚的臉,馮蕓張著小嘴,淚水汪汪地看著青年男子。似乎剛才那幾個護衛的喝聲,著實把她嚇壞了。

美人受驚,那是相當動人的圖景。何況,這個美人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是經過設計的?

馮蕓秀發斜斜傾泄,掩住半邊明艷的臉,那撐在地上的手,也是弱不勝力,這種弱不勝力,配上她那曲線玲瓏的身段,當真有種請君憐惜的動人滋味。

水汪汪的大眼,櫻紅微張的雙唇,此刻的馮蕓,每一分每一寸,都透著誘惑。

她在誘惑那青年男子。

馮宛目光中閃著笑意地欣賞片刻后,也抬頭看向那青年男子。

被四個護衛保護著,青年男子也在看著馮蕓。

不過他只看了一眼,便皺著眉頭,衣袖一甩,“趕走她。”

三個字一出,馮蕓低叫一聲,楚楚可憐地喚道:“妾,妾這就走,這就走。”她淚盈于睫,水珠兒欲墜不墜的,看著青年男子的眼神,似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這一下,青年男子終于轉過頭,認認真真地打量起她來。



第六章 傾城少年

盯著馮蕓,那青年男子嘴角揚起一個笑容,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馮蕓大喜,她連忙說道:“妾,妾姓馮,馮氏阿蕓。”

“馮氏阿蕓啊?”青年男子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他望著馮蕓含羞帶怯的模樣,特別是她對上自己的目光時,那含淚的眸,還拋了一個媚眼過來。

青年男子好笑起來,他哈哈一樂,道:“小姑子,你勾搭錯人了,我這人啊,不喜歡你這種。”

他的聲音又大,笑聲也響,那帶著戲謔帶著不屑,也帶著刻在骨子里的冷漠的笑聲,一下子震住了所有人。

不一會,笑聲哄然而起。不管是路人,還是護衛們,都哈哈笑了起來,一邊笑,他們一邊對著馮蕓指指點點。

刷地一下,馮蕓臉色變得紫紅,而她那苦心維持的嬌弱,這時已撐不下去了。

見她捂著臉,跌跌撞撞地沖出,馮宛低下頭冷冷一笑:有了這麼一曲,你就算真是貴人,那路只怕也不好走了!

對于青年男子來說,馮蕓這樣的女郎他見多了,也經得多了。便沒有在意,轉過頭,他看向馬車中,伸出手,聲音放柔,“出來吧。”

他的聲音中,有著他自己也不曾察覺的歡喜。

車簾于晃蕩中掀開。

本來,眾人還在取笑著馮蕓,還在搖頭晃腦地感嘆著。可他們的目光一轉,便同時啞了聲。

馮宛也啞了聲。

她聽過傳說,知道他很美很美,可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明白,這冠絕古今的美,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從馬車中跳下來的,是一個修長的少年。

少年烏發如墨,披泄而下,只有發頂用一根碧玉釵斜斜束起。

他五官輪廓分明,唇紅而潤,眼眸斜長斜長,眸光清透瀲灩,如蔚藍天空的一縷紅霞,極艷,極透,極媚。

不,不,這所有的形容詞都是虛幻。

所有所有看到這少年的人,第一感覺便是美,無與倫比的美。

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風情。

少年一襲紫袍,這紫色既高貴又神秘,很少有人鎮得住,可穿在這少年身上,卻只讓人覺得,它配得上他。

青年男子的貴氣讓人驚艷,可眼前這少年,卻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看著眼前這少年,青年男子上前一步,他握著他的手,溫柔說道:“酒樓還不錯,希望你喜歡。走吧。”

這種殷勤,這麼溫柔。

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為什麼他會對馮蕓那樣的美人主動不但無動于衷,還出言嘲諷。實是眼前的男子,已完全被這少年給迷住了。

也是,見過這種美色,這世上,還有美人可以入目麼?

對上青年男子的溫柔,少年笑了笑。

他本來面無表情,這一笑,直讓人覺得眼前光芒四射,可以灼傷眼。

少年低啞地應道:“好。”

他應過后,目光掃過眾人。

他看到了馮宛。

四目相對,馮宛低下頭來,幾不可見的,她朝他行了一個下位者面見上位者時才行的禮。少年目光一閃,移過頭去。

他隨著那青年男從踏入了酒家。

四周的人還在呆怔,馮宛叫醒一婢一仆,緩步朝回走去。

直過了好久,四周喧囂聲再起。

一直走到府門口,一婢一仆才發出了聲音。聽著他們語氣中無法掩藏的興奮,馮宛搖了搖頭。

馮蕓不在府中,趙俊也不在。也是,現在五皇子都來了,想來他必是忙著找機會巧遇了。

回到寢房中,馮宛揮退仆人,閉上雙眼養神。

饒是她經歷也有不少,可那少年的美太具沖擊性,這讓喜歡頭腦清醒的她有點不適,她要好好安靜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

一個仆人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鳳兒回來了。可要她前來叩見?”

“不必了。”

“夫人的家里也派人來了,一個婢女一個奶媽,還有一車書籍,夫人要不要看一下?”

家里派人來了?

馮宛睜開了雙眼。

她坐直身子,輕聲說道:“讓她們進來。”

“是。”

片刻后,腳步聲響。

兩個腳步聲,一個輕盈,一個拖曳,都是她聽慣了的,熟悉了的。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一個十三歲的丫頭,和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婦人同時出現在馮宛的眼前。

那婦人中等身材,平凡的五官,老實巴結的模樣。至于那丫頭,面孔白凈,眼神靈動,表情恭謹。

這恭謹的表情,馮宛見過太多太多次,都看得麻木了。許多年了,不管她是得意了,還是失敗時,不管她遇到什麼,也不管她的地位隨著趙俊而步步提升,她永遠這般恭謹,這麼貼心。

她只做過一件對不起她的事,那就是,誘她到寺院,在最后關頭捂上她的嘴,把她推向鬼門關。

她是弗兒。

兩女都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一聲,便沒有人發現,馮宛的神思有點恍惚。

與婦人不同的是,丫頭弗兒向后縮了縮,她雖低著頭,卻清楚地感覺到,馮宛直直盯在自己臉上的目光。

那目光太逼人,太尖利,讓她害怕。

馮宛一直在盯著她。

眼前這個小丫頭,她曾經花了許多金錢,找過許多人,只為了把她犯罪的父親把牢中救出來。

她也給了她一些錢財,讓她的二個兄長順利娶了親。

她還找到大夫,親自帶上門去,給她的母親治過病。

她想,她那一生仁盡義至的,有兩個人,一個是趙俊,一個是眼前的弗兒。因此,她直到死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害她!

此刻,她便很想問,你為什麼要害我。可惜,她就算問了,她也說不出來的。

垂下雙眸,馮宛慢慢飲了一口漿,借那冷漿把心神撫平后,她徐徐問道:“你們喚什麼?”

弗兒和那少婦拜倒在地,少婦率先開口道:“家人喚奴阿平。”這時,許多庶民都沒有名字,這個少婦也是一樣,她這阿平的稱呼,是家人隨意叫出的,叫久了,便成了名。

弗兒伶牙俐齒地說道:“家人嘆奴為弗。”

“都起來吧。”

“是。”

“去見過管事,讓他安排你們的住行。”

“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41 PM

第七章 風度

馮宛沒有如以前那樣,一見弗兒便把她放在身邊。

時間在流逝,一直到入夜了,府門外才傳來馬車聲。

馮宛坐在塌上,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良久,才慢條斯理地走出來。

當她迎出時,趙俊已踏入院落。他的臉上滿是疲憊,還有點不自信。

見到馮宛,他皺緊的眉頭松馳了些。來到妻子身邊,趙俊嘆息道:“實是不易。”

他望著馮宛,“宛娘,你說這情況,為夫當如何是好?”

他們成親的這一年半里,每逢大事,必是馮宛為他出謀劃策。

馮宛想了想,問道:“五殿下他很忙?”

“是啊,他新得一美少年,根本無心處事。”皺起眉頭,趙俊喃喃自語道:“陛下諸子都已長成,五殿下雖是素有英名,可這等事一旦敗了,便是誅連九族。宛娘,你怎麼說?”

馮宛聞言,尋思起來。

就在這時,他們的身后,一個熟悉的身影飄了過來。

馮宛一怔,不由回頭看去。趙俊見狀,連忙笑道:“是你四妹。宛娘你有所不知,有異人相過,說她將來會是貴人。我想此事不論真假,善待她總是沒錯的,因此請她搬來府中。宛娘覺得呢?”

他的語氣很客氣,只是那閃耀的目光,馮宛太熟悉了。必是馮蕓與他說了什麼,使得他色心再起。

馮宛並不意外,她知道,馮蕓這人,不會那麼輕易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今日她在五殿下那里受了羞辱,便不顧顏面地要回趙府。也許,她還是想著,就算攀附權貴不成,也有趙俊墊底。

不過馮宛也沒有笑。

她袖手而立,靜靜地看著碎步而來,臉上帶著艷笑的馮蕓。

朝她盯了良久,馮宛看向趙俊,慢慢的,她朝他福了福,低緩而冷漠地說道:“妾累了,容告退。”

說罷,她也不等趙俊發話,轉身便向寢房走回。

她生氣了!

趙俊這是第一次看到她生氣。他呆了呆,眉頭一皺,冷聲說道:“宛娘,你失儀了!”

失儀?

馮宛有點好笑,也有點凄涼。

她還真是不明白,這樣一個男人,上一世的自己怎麼就甘心情願地為他付出一?

冷笑著,馮宛沒有回頭,沒有理會。

望著她越去越遠的身影,馮蕓有點不安,也有點嬌嗔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大姐姐,你便這麼不喜歡我麼?”

她說到這里,轉向趙俊,聲音哽咽,“大姐夫,姐姐她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本來,馮宛是不想回話的。

不過她想,遲早都要開口的,這也是一個機會。

于是她停下腳步。

緩緩回頭,燈火下,她美麗神秘的雙眸中,冷漠而雍容,盯了馮蕓一眼,她看向趙俊。

慢慢的,馮宛朝著趙俊盈盈一福,緩緩說道:“宛娘自歸夫主,二載不孕,實已失德。願請歸去!”

她說,願請歸去!

她居然說,願請歸去!

為了這麼一件小事!

趙俊一張俊臉,瞬時變得鐵青。

他冷冷地瞪著馮宛,嘴一張,差點脫口便應了。

可是看著星月下,馮宛那娉娉婷婷,比他見過的所有貴女還要雍容的身姿,想起這一年多來夫妻的恩愛。便吸了一口氣,冷冷地說道:“滿了二載你再說此話不遲!”

說出這話,他還是惱火無比。當下衣袖一揮,喝道:“真真不可理喻。”轉身朝書房沖去。

望著他遠去的身影,馮蕓呆了一會,向馮宛驚叫道:“大姐姐,你這是干什麼?你連我都容不下麼?”

她盯著馮宛,不滿地叫道:“大姐姐,你心胸太狹!”

她的聲音不小,驚得四周的婢仆不時看來。

馮宛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就是要當著眾人落自己的臉。

不過,她雖然不在意了,可還真不能便宜了馮蕓。

燈火下,馮宛盯著馮蕓,淡淡的,徐徐地說道:“蕓娘今日見過五殿下吧?”一話吐出,馮蕓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馮宛卻不放過她,她冷冷地說道:“趙郎定然不知,你已得罪了五殿下。他在這個時候還收你入府,便不怕前途盡毀麼?”

她的聲音也不小,這話也是說給婢仆們聽的。

馮蕓氣得一噎,淚水汪汪而出,她尖叫道:“大姐姐!”

馮宛哪有心思看她作偽,當下轉身離去。

回到寢房不過半個時辰,一陣腳步聲從外面傳來。不一會,一個仆人對著她的婢女說道:“夫人睡著了?”

“還沒呢。”

那仆人朝著燈火幽幽的寢房望了一眼,聲音微提,嘆道:“夫人也是的,她既是好意,就應該輕言細語地說給郎主聽啊。生這種無名氣,怪不得郎主不高興了。”頓了頓,那仆人又說道:“聽說那馮蕓小姑已答應了,明天搬回去。”

這是趙俊的意思。是趙俊聽到了仆人們地傳話后,變相地來向她示好。

馮宛坐在塌上,聞言冷笑一聲。

那仆人又說了兩句,才告辭離去。

書房中的燈一直亮著,這是趙俊在等著馮宛主動向他示好。

可是,一直到子夜,馮宛也沒有前去。

轉眼,一晚過去了。

馮宛剛剛梳洗罷,便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嘰嘰喳喳聲。

不等她詢問,一婢女跑了進來,連聲說道:“夫人夫人,府中來了一個客人呢。嘖嘖,那客人好俊,真俊!”

馮宛見到婢女們臉孔紅紅的模樣,有點好笑,她站了起來,提步朝外面走去。

問了兩個仆人,得知那客人與趙俊在書房交談后。馮宛帶著絨兒,朝著后面的小花園走去。

剛剛來到小花園中,她便看到馮蕓紅著臉,正悄悄地伸頭朝書房方向望去。

絨兒看到這一幕,嘴一扁,厭惡地說道:“郎主也真是的,明明都趕走了的還帶回府。”

她說到這里,看到馮宛似笑非笑,不由好奇地問道:“夫人,你說那玉郎,會不會相中馮蕓。”她嘻嘻一笑,道:“他會不會像五殿下一樣,又是一頓斥喝?”

馮宛聞言,卻是一曬,“相中?不會,斥喝也不會。”不知不覺中,馮宛的聲音與她平素不同,提得有點高。

“為什麼?”

馮宛微笑道:“你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他們極風雅,極高貴,見多了美人,也見多了風塵。阿蕓雖美,入不了他們的眼,阿蕓行事雖然可笑,也不值得他們開口斥喝。”

她悠然神往地嘆道:“晉人對這樣的人,造了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風度!”

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一陣清脆的巴掌聲從身后傳來,同時伴來的,還有一個清雅的男子聲音,“沒有想到這胡人統治之地,還有知道風度兩字的人。得卿盛贊,愧不敢當!”



第八章 多一條路

馮宛似被驚住了,迅速地回過頭去。

大步向她走來的,是一個二十歲不到的俊美青年。

青年身高腿長,皮膚白凈,眉目如畫,頗見靈透。偏偏這種如畫也罷,靈透也罷,因為他那一雙斜飛的濃眉,顯得陽剛十足。

正如婢女們所言,他是一個極俊的美男。這青年身上,有一種灑脫不羈中,隱帶神秘的氣質。

馮宛前世時,也是在今日見過他。那麼匆匆一見,從此后便不再相逢。她幾乎忘記了,她的生命中,出現過這麼一個男子。

青年大步走到馮宛面前,盯著她的雙眼,他輕贊道:“好一雙眸子,如星如月,平生僅見。”

他的贊美脫口而出,直直打量她的目光沒有半點避嫌。這讓隨后而來的趙俊眉頭蹙了蹙。

轉眼,趙俊笑道:“玉郎,這是拙荊。”

那玉郎嘴角揚了揚,他沒有停下腳步,一直走到馮宛面前,朝著她上上下下打量一會后,突然說道:“可惜,可惜。”

眾人一怔,反射性地想:夫人皮膚白嫩,雙眸極美,偏生五官長得平凡,是可惜了。

只有馮宛在對上他的贊賞的雙眼時,明白過來,他說的可惜,是自己嫁了趙俊那樣的男子。

垂眸一笑,馮宛朝他盈盈一福,道:“得卿盛贊,愧不敢當。”

她把他的話,原本本地還給了他。

玉郎眉頭高挑,他盯著她,笑吟吟問道:“我有贊你?”

馮宛學著他的樣子,眉頭高挑,笑吟吟回道:“君不曾贊我?”

玉郎哈哈一樂,他雙手一拊,道:“好一個聰慧的婦人。”忍不住,他再次嘆道:“著實可惜了。”

他們兩人這樣說話,旁邊的人哪里聽得懂?趙俊上前一步,笑容滿面地說道:“你們這話,打的是什麼機鋒?”

機鋒?馮宛心神一動,暗暗忖道:聽聞晉人貴族說話時,最喜歡打機鋒,爭辯些儒道佛家的禪語。難不成,這玉郎是晉人?

趙俊說到這里,朝馮宛盯上一眼,目光比平素熱切了些,似乎昨晚上的不快,已一掃而空:這個宛娘,居然得到了玉郎的欣賞,看來是個旺夫的。

這時,不遠處的馮蕓已娉娉婷婷地走過來,她隔得遠,不曾聽到馮宛與絨兒地對話。因此,她走過來時,姿勢有著刻意的曼妙,臉上的笑容也是溫柔明媚,那經過精心修飾的臉,更是容光煥發。

她輕步走到馮宛旁邊,眼波如水般盯著玉郎,嬌聲問道:“大姐姐,這位是?”

聲音有點高,足能引起玉郎地注意。

在玉郎打量而來時,馮蕓眉目微斂,微微一福,那含羞帶怯中顯得溫婉大方的儀態,很是動人。

馮宛朝她瞟了一眼,暗暗好笑:得了教訓,她也改變策略,不那麼主動了?

她哪里知道,馮宛可是聽說過的,這玉郎與五殿下相識,她真害怕眼前如詩如畫的美男子,又是一個只喜歡男人的。

馮蕓的問話,馮宛自是不答。

這時,趙俊輕咳一聲,道:“玉郎,我這院落里桃花不多,在那里有五六株,姿態甚古樸。”

在趙俊說話時,二個書僮捧著筆墨走上前來。

玉郎一曬。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倦矣,不想作畫了。”

也不管趙俊愣在那里,他衣袖一甩,居然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玉郎走出老遠,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一時之間,一個一個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趙俊有點惱怒,他輕哼道:“行事當真任性無禮。”頓了頓,他又說道:“這樣的性格,哪里像是能侍侯人的?”

馮宛聽到后面一句,朝趙俊看來,見他一臉慍怒,竟是沒有發現自己說的話有另一種含義。

見到他去遠,趙俊這個主人沒有追上去。馮宛看了趙俊一眼,腳步一提,跟上了玉郎。

她一走,趙俊松了一口氣:這個玉郎太無禮了,要他送罷,他不甘心。可不送罷,又擔心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現在馮宛替他送客,也可安心了。

馮宛跟上了玉郎。

他走路時,衣袂翩翩,明明一身胡服,雙袖卻習慣性地輕甩。步履中,有一種特別的從容。

馮宛打量著他,亦步亦趨地跟著,沒有開口。

好一會,頭也不回的玉郎笑道:“你家夫主都惱我的無禮,你這婦人卻是不惱?”

馮宛微笑垂眸,“想來則來,想去則去,本是名士風范。”

名士兩字一吐出,玉郎腳步一僵。

他慢慢回過頭來,盯著馮宛,微瞇起雙眼淺笑道:“夫人很會說話啊。”

馮宛無視他眸中的冷漠,輕聲說道:“妾祖父,本是建康人。甲丑年亂兵作崇,逃于此地。”

她抬起頭看向玉郎,眼中有點濕潤,咬著唇,馮宛低低地說道:“祖父錯矣,聖上耽于江南美景美人,哪里還記得北土?”

玉郎依然冷漠地盯著她,他淡淡一笑,道:“夫人,你的夫主在盯著你呢。”

“夫主?”馮宛哧笑道:“他雖姓趙,卻是胡人。”望著玉郎,她啞聲說道:“蠻夷之有君,不如華夏之無也。蠻夷之有夫,不如寡也!”

這話極具份量!

只有極度的思念故土,並對自己的文化,自己的一切都極度推崇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玉郎動容了!

玉郎唇動了動,他有心駁斥馮宛對自己夫君的無禮,可他的觀念中,本就有著疏狂任性。馮宛的無禮,可以說很合他的心意。

低嘆一聲,玉郎朝她作了一揖,道:“夫人便是思念故土,有些話也不可說得這般任性。”

他想起自己看到的,壓低聲音說道:“他日若歸故土,可至潁川,報元城孤寡,某當傾力以助。”

想了想,他又低語道:“我為五殿下幕僚,會在他身邊呆上半年,如有求,可前來相告。”頓了頓,他又說道:“半年之內,此地有災,當速離。”

說罷,他衣袖一甩,轉身離去。

馮宛再次提步跟上。一直目送著他上了馬車,她才轉身。

趙俊就站在她的身后,見她回頭,他上前一步,目送著玉郎遠去的身影,趙俊皺眉道:“這玉郎是個怪人。”他看向馮宛,“你和他說了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43 PM

第九章 夜出

馮宛回道:“我在贊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極有風度。”

趙俊哧地一笑,轉眼他板起臉,嚴肅地說道:“這樣也好,沒有得罪他。”頓了頓,他又說道:“五殿下喜好男色,這玉郎必也是他的人。”

說到這里,他悔恨起來,“剛才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好不容易才有一個與五殿下結識的機會啊。”

在原地踱了兩步,趙俊瞟到悄然而立的馮宛時,心神一動。他連忙上前一步,溫柔地牽著馮宛的手,“宛娘,我知道他住在哪,要不今晚你找個機會再見見他。”

今晚麼?

馮宛靜靜地看向他,趕在晚上,去見過一個陌生的男人,他就不怕?

是了,他現在是不怕,他現在只要成功,哪會在乎她的名聲?便有什麼懷疑不喜,等成功了再清算不遲。

馮宛垂眸,怯怯地說道:“我一婦道人家。。。。。。夫主,何不等到明日?”

見她拒絕,趙俊不高興地說道:“五殿下也不知會在元城停留幾日,你明日再去,只怕遲了。”

馮宛仍然低頭不語。

趙俊頭痛起來,他看著趙宛,長嘆一聲,聲音放軟,“宛娘,你真是太任性了。”

任性麼?

馮宛怔怔地想道:我就是太不任性了。那一世,你想要什麼,我都幫你得到。你要我晚上去見哪個陌生的男人,我定會去見,你寵愛哪個小妾,我都客氣有加。如果那時的我任性一點,為自己多想一些,也許一切都有不同。

他在向上攀升的過程中,有多少機會,是她制造的,有多少大人物,是她想法子結交的?可她永遠永遠只呆在幕后,做她的賢妻,她從來沒有想過,為自己經營。

趙俊見她神思恍惚,也不說話,聲音一沉,不悅地說道:“宛娘,你變了。你明明知道這次機會對我而言是多麼難得,還這麼任性。”

他大手一揮,道:“你不用擔心名聲,你是我的妻子,我都不計較,誰敢多言?”

見馮宛還是不動,他聲音放軟,溫柔地說道:“宛娘,你也知道的,為夫愚魯,遠不如你聰慧會說話。我把禮物備好,你帶上仆人,去見見他可好?”

他一邊說,一邊靠近馮宛,伸手摟著她的細腰,溫柔地把她摟在懷中。撫著她的秀發,他溫柔低笑,“自古以來,夫榮妻方貴,我的宛娘聰慧可人,怎麼會不明白這道理呢?”

他低下頭,在馮宛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馮宛臉露為難之色,直過了許久才說道:“我那四妹是父親知道我無子后,特意前來的。。。夫主,我不喜歡她。”

她的話沒有說完。

可她的意思,趙俊非常明白,這是交易,她可以今晚去見玉郎,可他,要在馮蕓面前表明他的立場。

這很簡單。對趙俊來說,不就是少了一個願意做妾的美人麼?這時的他,已全然忘記了,馮蕓跟他說過,她會是貴人的話。

當下,他溫柔笑道:“好。”

伸手摟著馮宛的細腰,趙俊回過頭去。

不遠處,馮蕓和婢仆們站在一起,她們還在議論著那俊美的玉郎。

感覺到趙俊看向自己,馮宛回眸含笑,模樣既嬌且艷。

趙俊雙眼剛剛一亮,轉眼想到懷中的妻子,清咳一聲,皺起眉頭大聲喝道:“來人,把四姑子送回去。”

他這喝叫十分突然,婢仆人一呆后,同時看向馮蕓。

趙俊地喝叫,簡直一點顏面也不給馮蕓。感覺到四周婢仆看來的輕蔑和嘲笑,馮蕓嗖地一下臉漲得紫紅。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趙俊,這眼神充滿著惱恨和羞臊。

仆人們已先后反應過來。當下,她的兩個貼身婢女提步向她走近,馮蕓想到這兩天遇到的羞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哭,她一邊捂著臉朝外飛快地沖去。

趙俊盯著馮蕓遠去的背影,想著她看向自己時,眼神中流露出的怨毒,不由惱羞成怒地喝道:“真是個沒羞沒臊的小姑子。”

他心情不好,也沒有心思與馮宛溫柔,松開她的腰,氣哼哼的大步離去。

等他走遠,馮宛回過頭來看著馮蕓沖出的方向,忖道:他們之間有了怨懟了。

一直以來,他們兩人互為助力,步步高升。這一世,不會那麼容易了。

趙俊有點心急,太陽堪堪西落,他便催著馮宛沐浴更衣,坐上自家的馬車出了房門。

趙府人口簡單,婢仆加起來不過十來人。此刻,除了驅車的老人和絨兒婢女外,還有四個正值壯年的仆人擔當護衛,跟在她左右。

這是趙俊為了安她的心派出來的。

玉郎居住的地方是一處酒樓。那酒樓雖然普通,可它面臨江河,抬頭一眺,便是碧波落日。

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仆人跑到她面前,“夫人,人不在。”

不在麼?

馮宛回頭看著那藍色的帶狀河流,還有那森森垂揚,道:“你們侯著,我且去那邊看看。”

“夫人?”

馮宛微笑,“不用擔心,此地客來客往,不會有事。”

仆人們應了一聲,目送著她緩步離去。

此刻,夕陽甚好,一縷又一縷的火燒云鋪陳在蔚藍的天空,遠處是青山隱隱,近處是碧水幽幽,垂揚歸鳥,當真說不出的靜謐。

這些時日來,馮宛的心中窩著這麼多事,卻連獨處的時間都沒有多少。她不要仆人跟上,只是想一個人靜靜地走一走。

岸邊,數十株桃樹花開正艷,馮宛穿花拂柳而過,幾乎是很久后,她才發現,今日的河岸特別安靜。這麼好的所在,這麼美的景致,居然只有她一人?

馮宛停下腳步,收起恍惚的心神,四下張望起來。

這時,一個極為動聽的少年聲音傳來,“不必緊張,是我令護衛放你進來。”

是那絕色少年的聲音。

馮宛一驚。

少年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一會,他站在她身后,盯著她,他輕聲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馮宛這才回過頭來,她朝著少年盈盈一福,恭敬而誠摯地說道:“妾姓馮,名宛。”

“抬頭看我。”

“是。”

馮宛抬起頭來。

她的目光,明澈,平靜,這美麗神秘的眸子,便如少年初次見到時一樣的波瀾不驚。

如上次一樣,馮宛堪堪對上少年的臉,便被他的容光灼得低下了頭。



第十章 抱一抱

不過轉眼,馮宛便抬起頭來,目光平靜而誠摯溫婉地看著少年。

少年斜長的鳳眼波光流轉,他似有情似無情地瞟向她,在勾得如古井般,已是滄涼一片的馮宛心跳漏了一拍后,他輕緩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

馮宛知道他心里有著太多疑惑。她怎麼會認出化身乞丐的他,她又怎麼知道他有出人頭地的想法。。

馮宛微笑道:“郎君有一雙世間無雙的眼,有那樣眼的人,不應該泯于眾人,混同糞土。”

少年慢慢一笑,道:“便如你麼?”

聲音尖利。

馮宛直視著他,道:“是,便如我。”

直接承認后,她苦笑道:“與郎君不同的是,宛娘只是一個婦人。”

少年看向她的婦人發髻,幾乎是突然的,他伸出手,撫向那斜垂的發髻。

他這動作一做出,馮宛給僵住了。

少年的手,撫在她的秀發上,修長的十指纏繞在發絲間,他低啞地說道:“我可以殺你!”

馮宛一僵。

是的,他可以殺她。她親眼見過他的狼狽,她建議他走上一條羞辱之路。

少年的手,慢慢的,慢慢的,從她的秀發,轉向她白嫩的頸。

他的五指,修長有力,輕輕撫著她的咽頸,幾乎是突然的,他五指一收,開始用力!

馮宛沒動,沒有掙扎,也沒有開口,甚至沒有看他。

少年收緊的五指,猛然一松后,那手拂向她的下巴。

食指一挑,他抬起了她的下巴,啞聲問道:“你要什麼?”

他冷笑道:“我已富貴,你要什麼回報?”

馮宛看著他,她低低地說道:“你已富貴麼?”搖了搖頭,馮宛徐徐說道:“富貴者,當一令吐出,千萬人俯首。富貴者,當他人生,由我,他人死,也由我。”

她看著他,溫柔低語,“郎君此時,生死握于他人,談不得富貴。”

她這話一吐出,少年猛然向后退出一步。

他側過頭。

負著雙手,少年狹長的眼子微微瞇著,唇也抿著。風吹起他單薄的身軀,在那瞬間,馮宛看到了他的孤凄。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上前一步,伸開雙臂,摟住了他。

這個動作大大出乎少年的意料,他剛剛一掙,便聽到馮宛含著哽咽的聲音傳來,“別動。”她喃喃說道:“別動,小郎,只有一會,只是這麼溫暖一會。”

兩行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

少年僵住了,他一動不動地偎在這個不帶半分色欲的懷抱,低聲問道:“你為什麼哭?”

馮宛哽咽道:“因為我痛。”

“為我嗎?”少年哧地一笑,聲音有點冷。

“不是,是為我自己。”馮宛喃喃說道:“你沒有發現嗎?我們有著同樣的眼神。”

少年歪著頭,尋思了一會,他突然把馮宛推開,這一次,馮宛順手后退。

可她剛剛后退半步,少年便捧著她的臉,盯著她的眼細瞧。

才看了一眼,少年雙手一垂,冷笑道:“胡說八道!”

他雙手憤然一甩,轉身便走,兀自喝道:“胡說八道!”

他有點莫名的氣惱,那腳步越去越快,越去越快。

直到他離開良久,馮宛才轉過身朝回走去。

走了幾十步,她記起一事,忙湊到河水邊看了看。幸好,她的皮膚不容易青紫,沒有指印現出來。

馮宛一走出,絨兒便跑了過來,她輕叫道:“夫人,你沒事吧?剛才有幾個怪人擋在那,不準我們入內。”

馮宛蹙眉不解地問道:“有這事。”她回頭看了看,搖頭道:“怎麼沒人攔我?”

絨兒也只是跟她說說,眾仆見她平安出來,便不再在意這細節。

坐在馬車上,馮宛命令道:“且去看看玉郎歸來否?”

“是。”

不一會,一仆人在車外說道:“不曾回來。”

馮宛長嘆一聲,道:“既如此,我們回吧。”

“是。”

一入府,馮宛便向一臉期待的趙俊說明了原因,對上他那滿是失望的臉,馮宛福了福,轉身告退。

剛剛轉身,趙俊嗖地上前,他一手握緊她的手臂,咬牙說道:“明日五殿下會在薈云樓用餐。宛娘,你與我同去。”

他狠狠地說道:“我就不信這個邪!”

馮宛低叫一聲,驚道:“我也去?”

“當然!”趙俊的聲音有點不耐煩,轉眼他又壓著火氣,溫和地說道:“有宛娘在,為夫有底氣些。”說罷,他看著燈火下馮宛細小的腰肢,白瓷般的肌膚,心下一動,從背后摟上了她。

這時,僵在他懷中的馮宛“恩”了一聲,訥訥說道:“但憑夫君做主。”聲音有點虛。

一直以來,他有什麼事,她從來都是充滿信心的鼓勵他,支持他,哪曾這麼無精打采過?趙俊本來沒底,聽到她這語氣更是不安了。他松開她的腰,皺眉道:“可我真是沒法了,我只能這樣了。”

他尋思一陣,又開始在房中踱起步來。

見他神思不守的模樣,馮宛低下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馮宛朝自己的寢房走去。

還沒有靠近,幾個婢女壓低的議論聲飄來,“昨晚夫人與郎主吵架了呢。”“還好吧。我看郎主今天與夫人有說有笑的。”

第一個聲音嘀咕道:“夫人真似變了,為了那麼一小事,也對郎主生氣。好在郎主寬宏。”

“不過那四姑子也是可厭。”

兩婢說得起勁時,從旁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兩位姐姐,這等主子之事,我們還是不說的好。”

這話一出,兩婢啞住了。轉眼,她們強笑幾句,一一離開。

兩婢走后,一個嬌小的身影也從角落里走出。

她走出后,無意地回頭瞅了瞅。就這樣,她看到了馮宛。

那身影一僵,連忙一福,顫聲道:“弗兒見過夫人。”

見到馮宛向她走近,弗兒的頭更低了。

馮宛一直走到她面前,在離她僅有一臂遠的地方才停下。望著弗兒,馮宛慢慢問道:“你願不願隨四姑子歸老家?”

弗兒大驚,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說道:“奴不願,夫人,你莫趕奴走!”她抬起青澀的,猶帶稚氣的臉,緊張地看著馮宛,求道:“夫人,你要弗兒做什麼,弗兒就做什麼,只求你莫趕弗兒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45 PM

第十一章 不願

“為什麼?”馮宛徐徐問道:“為什麼不願意回去?”

弗兒仰望著馮宛,遲疑一會,小聲說道:“我母有病,夫人這里月俸多些。”

黑暗中,她的雙眼明亮明亮的,那神情既坦蕩,又誠摯。

這就是弗兒,她在馮宛的面前,總是那麼真誠無偽,所以她一直重她信她。

抬起頭來,馮宛眺望著黑暗的遠方,仔細想來,上一世的她真是失敗。

揮了揮手,馮宛說道:“退下吧。”

“是。”

弗兒低頭退下,她一邊退,一邊小心地打量著馮宛。不知為什麼,夫人便是不喜歡她,防備著她。這樣的夫人,與她在馮府時聽到的完全不一樣啊。難不成,是因為四姑子,或者,是因為夫人的父親,使得夫人對她有成見?

不行,她一定要呆在這里,看來得找到機會,向夫人表表忠心。

馮宛沐浴過后,靜靜地坐在寢房中。

這陣子她總是這樣,一合眼便是噩夢,有的是清晰之極的未來之事,更多的時候,只是一團迷霧。她總是在那迷霧中走著,喊著,卻永遠永遠沒有任何人回答,也沒有任何人救她出來。

所以,她不想睡,她只想這樣倚著塌,讓自己放松,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

沙漏流逝的聲音中,外面的喧囂聲還在順著風飄來。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她聽得絨兒恭敬地喚道:“郎主?”

趙俊來了?

馮宛一驚,自他回來后,他們不曾同床過。現在也是一樣,她不想他碰他。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趙俊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他一看到靜靜坐在塌上的馮宛,便綻顏笑道:“夫人。”他向她走近,親密的溫柔地說道:“這幾日冷落你了。”

走到塌旁,趙俊就勢坐下,伸手摟向馮宛的腰。

把順從的她摟到懷中,趙俊在她頸間深深一嗅,道:“真香。”

馮宛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倚入他的懷中,雙手玩耍著他腰間的玉佩,馮宛軟綿綿地說道:“夫主忙完了?”

“聽天由命罷。”趙俊長嘆一聲,伸手撫上她的腰間。

“癢。”馮宛格格一笑,推開他的手,說道:“說起這癢字,夫主沒回時,我倒見過一件無稽之事。”

“哦,說來聽聽?”

馮宛清脆脆地說道:“那一日啊,是在午后,我路過那東山寺時,看到一嬌小的美人,那美人生得當真精致,鼻子小小,嘴也小得很。”

她說到這里,馮俊雙眼一亮,他平生最喜歡嬌小的美人了。

馮宛道:“那美人叫眉娘,乃醉夢樓的紅伎,她當眾說了一個字,便是‘癢’,說是誰若對上這字,她便與誰徹夜歡飲。大伙七嘴八舌的,一個說是,“痛”,又有人說是“麻”,還有人說是“酥”,結果,那美人都說不中。”

她頓了頓,道:“夫主你說,那美人兒自己的答案是什麼?”

“是什麼?”趙俊顯然也極感興趣。

馮宛說道:“是騷。她說是‘騷’,當真是胡言亂語。”說到這里,馮宛紅著臉啐了一口。

馮宛是一臉不屑,趙俊卻是心神一動:這陣子為了五殿下的事忙碌,都不曾放松放松自己。何不去那花樓玩一玩?說不定這一玩,還玩出主意來了。

想到這里,他食指大動。趙俊低下頭在馮宛的臉頰上重重一吻,雙手胡亂摸道:“好一個騷字,夫人,我們也騷一騷吧。”

果不其然,他這句話一出,馮宛的臉便是臉孔一紅,輕哼一聲,還伸手把他一推。

趙俊就勢一退,愁眉苦臉地求饒道:“夫人休惱,夫人休惱,為夫不敢了,為夫不敢了。”

說罷,他束手站在一旁,模樣似乎有點難堪。二息后,不等馮宛開口,他大聲說道:“啊,為夫忘了還有一事沒做呢。夫人,我這廂告退了。”

唱了一個諾,他轉身便走,走了幾步,還回過頭來朝馮宛做了一個鬼臉。

直到房門關閉的聲音傳來,靦腆著的馮宛才抬起頭來。這時的她一臉冷漠,哪有半分笑容?

望著趙俊離開的方向,馮宛喃喃說道:“看來,得給他抬一房妾了。”

馮宛嫁來之前,趙俊身邊有一個通房的,不過那通房在馮宛入門前天,被趙俊趕到了鄉下。這一年半中,他有幾次蠢蠢欲動,也許是念在馮宛給他帶來了運程,也許是他一心想著向上爬,精力全用在經營上,便沒有納妾。

想來,有了新婦的他,會讓自己清靜幾個月吧。

房門吱呀一聲又打了開來,一個輕巧的腳步聲傳來。走到馮宛面前,絨兒吃吃地說道:“夫人,郎主他怎麼走了?”

絨兒的聲音有著不安。

馮宛垂下雙眸,淡淡說道:“沒事的,出去吧。”

絨兒咬著唇,訥訥說道:“夫人,是不是你睡不著,心情不好?要不,明兒我去藥堂找找大夫?”

“沒事,出去吧。”

絨兒沒有出去。

她遲疑了一會,吞吞吐吐地說道:“夫人,奴的母親病了,奴想回家侍病。”說到這里,她急急又道:“左右不過一季,奴就回來。”

鼓起勇氣說到這里,她絞著袖角,不安地等著馮宛發言。

不出她意料,對下人向來慈厚的馮宛點了點頭,道:“百善孝為首,去吧。”她從塌下的暗櫃中拿了同個首飾盒遞給絨兒,“這里有一些金葉子,是我的心意。”

“夫人。”絨兒感激得哽咽起來,她撲通跪在地上,朝著馮宛重重磕了幾個頭,啞聲說道:“夫人大恩,絨兒縱死難報。”這種亂世,趙府中所有的奴婢都是簽了賣身契的。在別的人家,別說是母親病了歸家,便是母親死了回去看一眼,也是不允的。

絨兒雙手接過首飾盒后,用衣袖拭了拭淚水,說道:“絨兒走后,夫人就沒有人侍奉了。夫人,我看那弗兒是個忠厚聽話的,你就用了她吧。”

連她也說弗兒好?

馮宛低下頭來,認真地看向絨兒。對于這絨兒,她是了解的,她是個忠心的婢子。她說弗兒好,那必是她真心如此認為。

馮宛慢慢一笑,好一會才說道:“讓鳳兒替你。”

“是。”

“出去吧。”

“是。”



第十二章 見面

這一晚,趙俊與眉娘纏綿一夕,直到天亮了才打著哈欠返回府中。

讓他驚喜的是,他一覺醒來,赫然發現侍立塌旁,給他疊被洗臉的,正是眉娘。

呆呆看著搔著弄姿的眉娘,趙俊直是吞了一口口水才迭聲問道:“眉娘,你怎麼在這里?”

他朝外面看了一眼,“誰讓你來的?”

“是我。”

回答他的,是馮宛清亮含笑的聲音,她緩步入內,對著眉娘說道:“愣著干嘛?還不快侍侯夫主更衣?”

“是。”

“夫主?”

趙俊嘴都合不攏了。

馮宛含笑點頭,道:“是,夫主見諒,剛才阿宛已喝過眉娘的茶了。”她朝著趙俊福了福,低聲請罪,“阿宛有罪,明知夫主終日操勞,還遲遲不為夫主分勞。”

趙俊這時已完全明白過來。這一明白過來,他直是喜不自勝。還別說,這眉娘他都玩上癮了。不愧是連個癢字也能想到騷字去的紅伎,那床第功夫當真纏人得緊。

他看了一眼還在搔首弄姿的眉娘,又看了一眼雍容端莊的馮宛,心下大為滿足。

大步走到馮宛面前,趙俊伸手摟向她的腰。

馮宛任他摟住,她鼓勵地看著眉娘,吩咐道:“眉娘,夫主這幾日甚是操勞,你就在他的書房侍奉吧。”

“是。”眉娘大喜的聲音傳來。

趙俊側過頭去,在馮宛的臉上親了親,壓低聲音說道:“今兒我去你那里。”

做夫人的這般賢惠,他這夫主是要安慰安慰她。

馮宛低著頭,卻是輕輕回道:“阿宛腹中生痛,怕是有所不便。”

趙俊剛得了美人,巴不得她這樣說,當下連忙說道:“夫人好好照顧自己。”

“是。”

馮宛一走,趙俊便摟著眉娘又親熱了一番。這麼一耽誤,午時快到了。

當下,趙俊喲三喝四,重新沐浴更衣,急急走出,剛剛坐上馬車,他連聲問道:“夫人呢?不是說了今日要去薈云樓嗎?她還磨蹭作甚?快去,快把她叫來。”

他的聲音滿是不耐煩。

就在這時,馮宛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夫主。”

趙俊一怔,連忙叫道:“快快上車。”

“是。”

馮宛一上車,馬車便開始駛動。

坐在馬車中,趙俊有點不安,他一時皺著眉頭,一時嘀咕出聲。

薈云樓離趙府很近,不過二刻鐘馬車便停了下來。

趙俊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抬頭看向馮宛。

對上馮宛寧靜溫婉的神情,他煩躁的心頓時大定。伸手握上她,趙俊低聲說道:“我的宛娘讓人心靜。”

是嗎?

馮宛微微一笑。

他松開她,再次整理了一下衣著,問道:“可有不對?”

“無。”

“走罷。”

“是。”

今日的薈云樓,人並不多。趙俊一進來,便遞出三片金葉子,肉痛地說道:“到二樓。”二樓是貴人用餐的地方,光是座位錢便要三片金葉子。

“好嘞!客官請!”

趙俊矜持地點了點頭,他再次扯了扯衣袍,這才跨上了樓梯。

轉眼,兩人上了二樓。

二樓登高望遠,雕欄畫棟格外精致。不過趙俊可沒有心思在意這些。他目光一轉,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正中的那一桌人。

那倚在欄邊,正談笑風生的青年男子,可不正是五殿下?

與五殿下同桌的,僅有一人,那便是最近被傳得沸沸揚揚的絕美少年,不過此刻他戴著斗笠,斗笠壓得低低的,只可以看到那白皎如玉的下巴。

離五殿下六七步處,位于角落里,坐著一桌體形健悍的壯士,正是五殿下的護衛。

另外,還有五六桌的食客散坐四周。

趙俊雙眼一亮,提步便向五殿下走去。

他靠近的腳步聲一傳來,護衛們齊刷刷回頭看來。

趙俊走到桌邊,深深一揖,道:“五。。。。。。。”堪堪吐出一字,一只腳突然伸來,重重一下踩住!

踩他的人,正是五殿下。

趙俊吃痛,差點脫口慘叫。他抿著嘴,一張臉瞬時又紅又白:慘了,五殿下他不想被人認出。我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定是讓他不喜了。

五殿下這一腳踩得甚重,見到趙俊老老實實地閉了嘴,他慢條斯理地收回,舉起酒杯抿了一口,皺眉說道:“這麼寡味,甚是敗興!”他把酒杯重重朝桌上一放!

隨著那“砰”的一聲傳來,趙俊渾身一顫:五殿下話中有話,喝罵的便是他啊。

就在趙俊臉色又青又白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馮宛溫婉的聲音傳來,“夫主,這邊有空位。”

她這聲呼喚,可解了趙俊的圍了。當下他連忙應道:“知道了。”急急轉身,向馮宛走去。

馮宛的聲音,驚動了那少年。

少年抬起頭來,斗笠下,他的雙眼如電一般掠過馮宛的面容。

見到他打量馮宛,五殿下低聲笑道:“你認識這婦人?”

少年點了點頭。

五殿下見狀,雙手一攤,“既如此,孤便原諒那婦人的丈夫。”

趙俊一坐下,額頭便滲出一串冷汗,他抿了口酒,沙啞地說道:“完了,完了。”聲音中帶著無邊失落。

馮宛瞟了他一上,提起酒壺,給他的酒杯滿上。

在酒水汩汩的聲音中,趙俊嗖地伸出手按住了馮宛。他的動作太突然,令得壺中的酒四散灑開,把他的前襟都打濕了。

趙俊哪有心思在意這些?他緊緊按著馮宛的手,沙啞的,低聲地說道:“宛娘,靠你了,一切只能靠你了。”他哀求道:“宛娘向來聰慧過人,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這時的他,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馮宛慢慢放下酒壺,抬頭向他看來。

不可見的,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淺笑:是的,她會助他。三個月后,這里會被敵人突襲,一城人被殺戮一空。用三個月時間,她是沒有辦法與趙俊成功和離的。要離開這里,最穩妥的方法便是與五殿下一起。

當然,最最重要的是,陳雅在都城等著自己,等著趙俊。她可不想失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46 PM

第十三章 荒唐提議

這邊馮宛還在尋思著應對之策。那一邊,五殿下望著少年,追問道:“你對那婦人很感興趣?”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上了心,那眼神都是不同的。

見少年不應,五殿下向后一仰,低聲道:“可惜,我還以為我的小阿郎,終于對女人感興趣了呢。”

他的聲音帶著戲謔和逗弄。

哪知,他這句話一落,少年抬起頭來。

斜長的鳳眼含情凝睇,在令得五殿下心癢難耐時,突然的,少年站了起來。

他朝著馮宛這一桌走來。

趙俊正自絕望之時,眼角瞟到走來的少年,不由又是不安又是期待,他在桌下踢了一下馮宛,使了一個眼色。

馮宛一怔,轉過頭來。

堪堪轉頭,少年已來到她身后。

不等她反應過來,少年一伸手,自然而親昵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這動作,五殿下一呆,趙俊更是目瞪口呆。

按在馮宛左肩上的手,輕輕摩挲著,斗笠下,少年的鳳眼含情含笑。在眾人的驚愕中,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如彈琴一般從馮宛的肩膀,撫向她的臉。

手掌這般蔚貼溫柔地貼在她的臉上,少年似笑非笑地瞅著趙俊,低沉問道:“你是她什麼人?”

這是明知故問。

趙俊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馮宛,呆呆說道:“我是她夫主。”

“她是你妻還是你妾?”

少年的聲音極低沉,極動聽,宛如大自然合奏出的樂音,絲絲扣得人心癢。

趙俊呆呆應道:“是我妻。”

他想,他應該站起來,好好地跟這少年熱絡熱絡,畢竟,人家能來,也是一大轉機不是?

可是,那手這般貼著他的妻子,那動作這麼親昵溫柔,趙俊一時除了呆怔,還是呆怔。

聽到趙俊地回答,少年低低失笑。

他慢慢低頭。

便這般臉貼著馮宛的臉,少年斜長的鳳眼泛過一抹血色的魅光,他淺淺的,啞啞地笑道:“是你妻啊。”

吐出這句話后,少年說道:“你把她給了我吧。我的房中,少了一個侍妾!”

趙俊只覺得耳中嗡嗡一片,只覺得眼前一花,慌亂之中,他伸手撐著桌子,這才令自身平穩下來。

少年的聲音不小。

二樓的人,幾乎都有聽到。

不過,驚亂暈眩的,只有趙俊一人而已。如五殿下等人,那是一臉的不以為奇。

是的,少年的話,說得很荒唐,可這荒唐,僅僅是針對儒家子弟而言。在其它人眼中,眼下這個世道,比這荒唐一百倍的事都有。

便如,在真實的歷史上,北齊后主高緯,便覺得他心愛的寵妃馮小憐天生尤物,而這樣的尤物,只讓自己一個人欣賞實在可惜。

于是,他令馮小憐脫光衣服躺在朝堂上,要大臣和富豪們,以千金一觀的門票,來看他寵妃的身體。玉體橫陳的成語,便是由此而來。

曾經有一個富豪見到馮小憐的身體后,還當眾打起手槍來。高緯不但不責怪,還大為贊賞。

這只是一個例子,在這個時代,任何荒唐事都有發生,都再正常不過。便是當高官的人,給皇帝舔痔瘡的事,也有發生過。

趙俊的唇動了動。

他耳中還在嗡嗡直響。

他在直直地看著少年,也看著馮宛。

他無法發出聲音。

說真的,他舍不得,這個妻子對他是真的好,而且她聰慧,自她嫁給自己后,自己的官是越當越大,家產也越來越多。

便是今天,她還幫自己納了一個妾。

可是,若是不應罷,眼前這少年,分明極得五殿下的喜愛。得罪了他,那是絕了自己的前程啊。

一時之間,趙俊天人交戰。

他的臉色又青又白,種種猶豫不決,清楚的呈現在臉上。

少年冷冷一笑。

這一笑只是曇花一現,轉眼,他的笑容變得溫柔多情起來。

將臉在馮宛的臉上輕輕摩挲著,少年靡啞著聲音,低低笑道:“有甚好前思后想的?這樣罷,她照樣做你的妻,順便也當我的妾如何?”

這提議更混蛋了。

可依然是,除了趙俊外,沒有任何一個人對此驚異。那五殿下更是像看好戲一般,撐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盯著這一幕,一臉的笑意。

趙俊的咽干了。

他的喉結動了又動,他只覺得口干得很。

少年鳳眼斜睨,見狀他低低笑道:“何必猶疑。她跟了我,我便向五殿下推薦你,要他許諾一個高位給你如何?”

趙俊的咽更干了。

他的喉結連連滾動著,可憐的一張臉漲得青白交加,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五殿下看到這里,頑心大起。他大步走來,站在少年的身后,望著趙俊笑容可掬地說道:“他的話便是我的話。”

他可能覺得份量還不足,又說道:“恩,給你一個尚書左仆射,這可是個三品官。”

三品官?趙俊現在還是個九品小官,這麼一下,便可以一躍成為三品官?

他的臉漲得通紅了。

他張著嘴,咽中發出一串咕咕的聲音。

就在這時,少年瞟了馮宛一眼,見到她眸中那一閃而近的苦痛,他慢慢離開了她。

懶洋洋地站在那里,少年淡淡說道:“不好玩。”

說罷,他轉身回桌。

五殿下還沒有走,他興致勃勃地望著趙俊那開始轉白的臉色,伸手撫上自個兒下巴,慢條斯理地說道:“恩,這樣吧。你回去準備一下,跟我回都城。”

趙俊赫然抬頭。對上他一臉的不敢置信,五殿下皺眉道:“說的就是你,回去準備一下,聽到沒有?”

直到趙俊傻傻點頭,他才心滿意足地回到桌邊。

趙俊瞪著五殿下那一桌良久,才在幾人的冷眼下收回目光。低頭尋思一陣后,他陡然記起了馮宛。

連忙抬頭看向馮宛,他伸手撫上她冰冷的小手,壓低聲音討好地說道:“宛娘,我剛才沒有應承。”

聲音中滿是得意,似乎他沒有親口說出同意的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功勞。

馮宛的手依然冰冷之極。

她的父親,是個儒生,雖然馮宛只學了儒家的一點皮毛,可她比起時下的許多婦人來,明顯嚴謹些。

她前世,沒有遇到過這麼荒唐的事。

也是,她五官平凡,這等艷事怎麼會出現在她的世界里?



第十四章 離開

趙俊目的達成,又見眾人看自己的眼神有異,便訕訕地牽著馮宛,向五殿下道了謝,走出了酒樓。

一回到馬車中,他便坐立不安起來。一張臉時而通紅時而鐵青,看向馮宛的眼神中,也有著種種掙扎,和羞愧。

看到趙俊神色中的羞愧,馮宛暗暗忖道:他還不是那麼壞。這個時代,把自己的妻女同時送給上司享用的男人數不勝數,比起他們,趙俊算好的。

可那又怎麼樣?自己到了最后,還是落了那麼一個下場。

念到這里,馮宛又想到剛才酒樓上的那一幕,想到眼前這個良人,這一生一世,永遠永遠也不會想到,她也有尊嚴。不,不僅是尊嚴。

這兩日,馮宛看著對自己言笑晏晏的趙俊時,會有一種沖動,會想問問他,如果有一天,他覺得自己沒用了,恰好又有更高貴更有背景的女郎喜歡他,要做他的妻子,他會怎麼做?

可惜,她無法問出口。

這人啊,命運只有把握在自己手中,才算是不愚蠢的吧?

一回到府中,趙俊對上圍上來的婢仆們,眉頭一皺,命令道:“收拾收拾家里的值錢物事。”他轉向管事,“把那兩間店面盤出去吧,記得要快,明天下午我要拿到錢帛。”

婢仆們先是一怔,轉眼他們鼓噪起來。難不成,郎主真升官了?

管事大喜,笑呵呵問道:“郎主,是不是五殿下他看中你了,郎主要升官了,是幾品官?”

望著四周喜形于色,滿是期待的仆人,趙俊又是歡喜,又是難堪,他朝馮宛瞟了一眼,沉著臉說道:“問這麼多干嘛?反正我們要去都城了。”

仆人們對他復雜的表情有點詫異,不過轉眼他們便高興起來:不管如何,自家郎主攀附上了五殿下。有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們也要風光了。

仆人們一散,眉娘妖妖嬈嬈地扭著蠻腰過來,她朝著趙俊和馮宛行了一禮,半側著身,低頭嬌滴滴地問道:“妾身恭喜夫主,賀喜夫主,恭喜夫人。”

趙俊見到她,臉上露出一朵笑容,揮了揮手,他溫聲說道:“你先回房吧,我與夫人說說話。”

“是。”

眉娘知道,夫主這是要她在塌上等著他,便悄悄拋了一個媚眼過來,喜顛顛地朝回走去。一邊走,她一邊想道:想不到我眉娘也有今天,不但嫁了人,還有機會享受榮華富貴呢。

趙俊帶著馮宛來到書房。

這一路上,馮宛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低著頭,也不知是不是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

一想到這,趙俊便有點惱,他不耐煩地想道:那人也只是開開玩笑,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得罪五殿下身邊的人,怎麼都不體諒我?不就是沒有開口拒絕嗎,你就生一路悶氣。

想是這樣想,他還是按著馮宛坐在塌上,然后他靠著她,摟著她腰溫言細語地說道:“宛娘,別惱了。”

誰知,馮宛抬起頭來,靜靜看著他,卻是說道:“我沒惱。”

沒惱?這怎麼可能?

趙俊狐疑地盯了她一眼,不過轉眼他便松了一口氣:我的宛娘還是識大體的,她不無理取鬧,甚好甚好。

他摟著馮宛的腰在她的臉上香了一下,同時伸手在她腰間的軟肉上掐了一把,笑嘻嘻地說道:“宛娘不惱,夫主我甚是開心呢。時侯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

說罷,他甩著衣袖,大搖大擺的向眉娘的寢房走去。走出十幾步后,他那胡亂的哼唱聲順著風飄入馮宛的耳中。

若說剛才他還有點羞愧,此刻,他已只剩下歡喜了。

趙俊一走,房門外鬼鬼崇崇地閃過兩個嬌小的身影。馮宛瞟了一眼,說道:“進來吧。”

外面西西索索一陣,絨兒低著頭,慢吞吞地進來了。

對上馮宛的眼神,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吞吞吐吐地說道:“夫人,是不是要搬家了?奴怎麼辦?”

說到后面,她的聲音中帶著哽咽。

也是,她本是明日回家照顧母親的。馮宛說是許了她三個月的假,可這一搬家,千里迢迢,她就算想回來也沒法啊。

這個亂世,對于普通的庶民來說,能有一碗飯吃就是很不錯了。絨兒想到三個月后,自己衣食不繼,前途未仆的情景,就是一陣害怕。

這個馮宛可不能替她做主,她溫和地說道:“一切你自己想好。”

絨兒哪有什麼辦法,她急得都哭出聲來。

就在這時,門外湊過一個人頭,一個小丫頭跑進來,還在門外便朝馮宛行了一禮,小心地說道:“奴以為,絨兒不可回去。”

她睜大雙眼看向絨兒,鼓起勇氣大聲說道:“絨兒,放你回去侍奉雙親,那是主母仁慈。現今,趙府舉家搬去一個新的地方,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你豈可因主母仁慈,便為孝道棄忠義?”

這一番話,條理清楚,頭頭是道。最重要的是,它顯示出說話的主人是識過字,知道一些詩書的。

開口的,正是弗兒。她說完這話后,便伏在地上,向馮宛請罪道:“弗兒斗膽開口,冒犯了主母,請主母責罰。”

真真伶牙俐齒。

說起來,這趙府中,還真沒有一個像弗兒這樣的丫頭。

于情于理,自己這個主母聽了這番話,都應該會注意弗兒這個丫頭,並開始用她吧?

主塌上,馮宛冷冷一笑。

在弗兒的期待中,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漫不經心地收回了目光。似乎,一點也沒有被弗兒打動。

在弗兒滿滿的失望中,絨兒重重磕了一個頭,對馮宛說道:“絨兒錯了,夫人,我不回去了。我要跟著主母,永遠侍奉你。”

馮宛站起,淡淡說道:“隨你。”揮了揮手,她命令道:“都下去吧。”

“是。”

兩女離開后,她隱隱聽到絨兒在問,“你說得這麼好,夫人好象還不喜歡。真是怪事。”

這話,弗兒沒有回答。

轉眼三天過去了。

這幾天,趙俊處理了家中的一切,把兩間店鋪換回來的錢帛,置辦了三輛馬車,再把家中值錢的細軟什麼的都帶上,便帶著家人,隨五殿下出了元城。

馮宛與幾個婢女,擠在一輛馬車中,走在趙俊的馬車之前,緊鄰五殿下等人的馬車。

趙府不寬裕,這馬車也不大,五個人坐著有點擠,有點氣悶。馮宛便掀開車簾,把頭伸到外面透著氣。

在她的前方,靜靜駛動的一輛黑色馬車,屬于那絕色少年所有。這時刻,從里面傳來一陣簫音,那簫音飄蕩在蒼原中,纏纏繞繞,綿綿不絕。

讓馮宛奇怪的是,五殿下的車隊中,不見玉郎的身影。也不知他是不是先行離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49 PM

第十五章 心動

入夜了。

五殿下這次是微服私訪,帶的人不多,加上趙俊這批人,也不過是百來之數。

在這曠野里,百多人扎的營帳緊緊挨在一起,好讓相互之間有個照料。畢竟,在這個胡人紛紛稱帝的地方,相互爭奪地盤,相互廝殺的事時有發生。

因為多是胡人的關系,營帳一扎便變得亂哄哄的了。

馮宛坐在營帳中,這本是她與趙俊的營帳,不過他在眉娘那里,這里便只有她與絨兒和鳳兒兩女。

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護衛的聲音叫道:“馮氏宛娘可在?”

馮宛一怔,她站起來際,絨兒已小心地應道:“在。”

“出來吧,五殿下要見你。”

“是。”這次回答的是馮宛。

她整理了一下衣袍發髻,緩步踏出了營帳。那高大的護衛朝她上下打量一眼,道:“跟我來。”

百來個人,有一點點聲響也引人注意。

馮宛這一走,好些人都向她看來。當馮宛經過眉娘的營帳時,趙俊衣裳不整地沖了出來。他緊張地看著馮宛,直到后面的眉娘提醒,才整理好衣袍,目送著馮宛來到五殿下面前。

五殿下站在一棵樹下,正給愛馬擦拭著塵土。他的身邊沒有那絕色少年。

馮宛朝他一福,恭敬地說道:“妾身見過五殿下。”

五殿下聽到她的聲音,把手中的布一扔,轉頭看向她。

打量了她一眼,他命令道:“坐下。”

“是。”

馮宛在一側的塌上,姿態優雅地坐下。

五殿下走上前來,在她的對面落坐后,低著頭,盯著馮宛細瞧,“你不怕我?”

馮宛微笑,“殿下乃寬厚之君,妾怎會怕呢?”

“哦?”五殿下盯著她,道:“可你的夫主怕我。”

他仰頭把壺中的酒飲了一大口,汩汩吞下后,道:“你這婦人的膽識修養,還勝過你的夫主。倒是怪事。”

馮宛只是微笑著,沒有回話。

五殿下兀自盯著她問道:“知道我喚你來做什麼嗎?”

馮宛搖頭恭敬地說道:“妾不知。”

五殿下的眼中,閃過一抹戲謔的光芒,他突然地說道:“那你可知,我為何收用你夫?”

馮宛依然恭敬地回道:“殿下高深,妾不知。”

“撒謊!”五殿下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道:“你明知我之所以收用他,是因為你這個婦人!”

他這話不可謂不重,可這樣的話砸出去,馮宛依然是一臉平靜。在五殿下失望又好奇的表情中,馮宛垂眸,她恭敬的,從善如流地說道:“妾身謝過殿下看重。”

多麼輕巧的一句話,多麼平靜的姿態,完全是不經意間,便把他那含著歧義的話引向正途。一時間五殿下簡直要懷疑,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個婦人,而是某個朝堂老臣。

五殿下的眉頭深深皺起。

好一會,他冷冷說道:“好一個婦人,你真不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麼?”

馮宛低頭,輕聲回道:“請殿下批示。”

五殿下重重一哼,這婦人用了批示兩字,那是等著他直接下命令了。難道,她就不怕自己真把那酒樓的戲言當了真,令她由堂堂夫人變成了一個小侍妾?

是了,自己真要這樣下令,她也沒法抗拒。所以干脆平靜以對。

這婦人真是太平靜了,這種波瀾不起的性格,讓他又是無力,又是氣惱。

五殿下按下心中的郁悶,決定直接說正事,“你與他,是如何相識的?”

他口中的他,自是那個絕色少年。

馮宛垂眸,恭敬的,平靜地回道:“小郎曾居于東山寺,妾身上香時巧遇過。”

那絕色少年在東山寺借住過,五殿下是知道的,他甚至還派人獎賞過那寺院主持。

這不是他要的答案,他不耐煩地問道:“我問的是,你做了什麼事,讓他對你印象如此深刻?”

馮宛抬起頭來。

一對上她的眸子,五殿下直是一呆,差點脫口贊道:好美的眼!

馮宛詫異地看著五殿下,她想了想,說道:“妾身見過小郎時,小郎泥污涂面,仿若乞丐,人人厭之。”

終于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五殿下向前一傾,豎起耳朵等著下文。

馮宛蹙著眉,娓娓道:“妾一見到小郎,便震住了。妾連忙將包袱中的食物雙手捧給小郎。小郎大惱,斥喝妾身:某不是乞丐。當時妾身回道:有如此眼眸的君子,怎麼可能是乞丐?妾知君子必貴,特以食物前來結交,還請郎君勿要嫌棄。”

她的聲音一落,五殿下已是哈哈大笑起來,轉眼,他壓低聲音笑道:“你這婦人很會說話,當時他肯定接下了你的食物吧?原來你這婦人還是阿郎的瓢母。行,那一飯之恩,我替他記住了。哈哈。”說到最后,他又放聲大笑起來。

隔得遠遠的,趙俊一直緊張地看著兩人,雙手連連搓動,只恨不得湊上前來聽個明白。

然而,他所有的擔心也罷,不安也罷,在聽到五殿下毫不掩飾的大笑聲時,得到了解脫!

他歡喜的,雀躍地看著遠方姿態優雅的馮宛,笑道:“我的宛娘果真了得,你看,連五殿下也被她逗樂了。”

眉娘在后面嬌滴滴地說道:“那是夫主鴻福。”

“還是你會說話。”

趙俊回過頭來,伸手在眉娘的臉上輕輕拍了拍。看著這張妖嬈風騷的臉,幾乎是突然的,趙俊的眼前浮現出剛才馮宛那從容優雅的,絲毫不遜于五殿下,甚至更加高貴的風姿。

他心砰砰一跳,想道:宛娘她雖不如眉娘這般風塵,可她其實是很好的,極好的。他轉過頭癡癡地望著淺笑雍容的馮宛,暗忖:其實,我平生見過的婦人,從無一個如宛娘這般優雅得似個晉人大貴族。她,真是挺好的。

望著馮宛的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跳有點快,手心滲著汗,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出現。便是他初見馮宛,對上她那罕見的美麗神秘的眸子時,那也只是隱隱的好感,遠不如此刻這般激動。

眉娘見他癡癡地望著馮宛,上前握著他的手臂,嬌滴滴地道:“夫主夫主,你在看什麼?”

趙俊心緒被打斷,回頭看了她一眼。不知為啥,剛才明明還覺得眉娘遠勝過馮宛,這一下,他卻只覺得她庸俗不堪。

當下,他眉頭一皺,把眉娘挽在臂彎的手扯開,不耐煩地說道:“退開些。”他再次向馮宛的方向看去。



第十六章 喚我的名字

五殿下大笑一通后,又說道:“不錯,你這婦人眼力不錯。”

他朝馮宛湊了湊,好奇地問道:“我說,你這養氣的功夫是從哪里學來的?莫非,你祖輩是晉人大儒?書香世家?”

馮宛搖頭。她前一世,並不是這樣的。也許是死過一回的她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便是死亡也不過如此。也許是因為,經歷了一世后,眼前的五殿下,根本攪不動她的心湖。

馮宛搖著頭恭敬回道:“妾的祖父搬到元城前,雖在建康居住過,可他不過是一個粗通儒學的九品小吏。”

五殿下不過是隨口問問,聽到她地回答他漫不經心地點著頭。

尋思了一會,他再次抬頭打量起馮宛來。

眼前這個婦人,眼是極美,肌膚也誘人,可是五官真正平庸,阿郎他怎麼也不會喜歡上她。

這時,他輕噫一聲,望著前方的雙眼一亮,笑道:“阿郎在那里,你去跟他說說話罷。”他的聲音中含著戲謔。說真的,那日酒樓上的阿郎,展現的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一面。他很喜歡,也很有興趣讓它再現。

馮宛聞言,苦笑了一聲,她從善如流地應道:“是。”她站了起來,“妾告退。”

轉過身,她朝著孤獨站在樹林中的絕色少年走去。

此刻夕陽西下,新月初起。

疏林中,少年靜靜倚樹而立,半邊臉被墨發擋住,修長的衣袍正隨著晚風輕輕飄動。

那模樣,仿佛一副可以篆刻千年的畫。在血紅的夕陽光中,有一種燦爛的孤寂和絕美。

不知不覺中,馮宛放輕了腳步,她害怕驚醒了這副美景。

輕輕地走到他身側,望著這個少年,她還在尋思著要不要開口時,少年緩緩回頭,斜長的鳳眸,波光含媚含著邪意地瞟過她。

見是馮宛,他皺起的眉頭輕展,低沉的聲音在夜風中飄轉,“你來干什麼?”他的聲音微靡微沙,有一種讓人癢到心尖上的力量。

馮宛走到他身側一臂處,望著天邊的夕陽,輕聲道:“五殿下要我來的。”

“是麼?”少年嘴角一勾,似笑非笑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你自己不想來?”

聲音微軟,似帶情意,馮宛相信,換了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心跳加速,都會以為,眼前這個讓夕陽美景都黯然失色的美男子,對自己有好感。

馮宛苦笑一下,道:“五殿下在看熱鬧。”

她是在提醒眼前之人。

少年卻是唇角再次一勾,一臉的不以為然。他鳳眼兀自含媚地看著馮宛,輕輕的,他的聲音宛若呢喃,“我姓衛,名子揚,記住了。”

他說這話時,微微傾身,吐出的熱氣,直撲入馮宛的耳中。

馮宛低頭,借此動作避開他遠一些,應道:“是,我記住了。”

這時,衛子揚眼角一瞟,神色微不可見的變冷,他淡淡說道:“回去吧。”

“是。”馮宛連忙應道,她向后退去,才走出三步,便聽到五殿下的笑聲傳來,“噫,怎地我一來你這婦人便要走了?”

馮宛回首垂眸,盈盈一福,道:“不敢。”應完這兩字,她便老實的,如呆木頭一樣地站在原地,也不抬頭,也不退后。

五殿下見狀搖了搖頭,揮手嘆道:“退吧退吧。”

“謝殿下。”

馮宛緩步退開。

走出二三十步后,她漫不經心地回過頭去。樹林中,五殿下正低著頭,笑容滿面的,隱帶著討好地跟少年說著什麼。而少年是神色淡淡,有一句沒一句地回著。

望著這情景,一個念頭突然浮出馮宛的心頭:他未必喜歡這五殿下。

轉眼,她又忖道:討好五殿下,遠不如討好衛子揚。我是不是應該改變一下態度了?

她剛剛想到這里,便苦笑起來。幾次與衛子揚相處,都完全被他控制了節奏。自己改變態度又有什麼用?

她低頭沉思際,感覺到一人挨了過來。馮宛頭也不回,疲憊地說道:“我回營帳了,有事明兒再說。”

說罷,她頭也不抬地與那人擦身而過。

那人似是僵住了,呆了一會,他叫道:“宛娘。”聲音奇特,不知是討好還是生氣。

是趙俊啊。

馮宛暗嘆一口氣,抬起頭來。

她迎上了趙俊異常熱烈的眼神。

見她看向自己,趙俊上前一步,伸手就抓向馮宛的手。

強忍著抽回手地沖動,馮宛一臉疲憊的朝他福了福,道:“夫主可是想問剛才的事?五殿下喚我,不過是問我與那少年怎生相識的。”

她這句話提醒了趙俊,他連忙說道:“我也正要問你,你與那人是怎麼相識的?”

馮宛便把剛才與五殿下說的話重復了一遍。然后她說道:“五殿下聽了,便笑了一陣。”交待到這,她疲憊地說道:“妾倦了,容告退。”

說罷,她緩緩抽回被趙俊緊握的手,轉過身去。

“宛娘。”

趙俊叫了一聲,他走到她身后,溫柔地伸出手摟上她的腰,情意綿綿地說道:“我今晚去你那。”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種莫名的興奮和期待。不用回頭,馮宛也感覺到,他的眼神灼痛了她的肌膚。

馮宛垂眸,良久,她輕嘆一聲。

聽到她的嘆息,趙俊一陣緊張,他連忙問道:“怎麼了?”“你為什麼嘆氣?”

馮宛低著頭,似是難以啟齒,好一會,她壓低著聲音,吞吞吐吐地說道:“方才五殿下問了話。他問我,我與夫主是怎麼居住的。”

趙俊臉色一白,他想到了酒樓中的那一幕,顫著聲,他問道:“他說了什麼?”

馮宛冷笑,她依然結結巴巴地說道:“他說,雖是婦道人家了,多克制一下,便干凈一點,這樣有好處。”

趙俊向后退出一步,他臉色發白,雙唇顫抖著。幾次張開嘴想問道:五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可不知為什麼,他就是無法問出口。

馮宛不用回頭,也可以知道身后男人的天人交戰。她眸光一冷,提步向前走去。轉眼,便把趙俊遠遠地拋在身后,一直到入了自己的營帳,她都不曾回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50 PM

第十七章 分路

隨著夜幕越來越深,外面也是越來越熱鬧。一堆堆的火焰燃起,酒香混合著肉香四溢而出。

馮宛沐浴過后,揮退婢女,獨自一人坐在一棵樹下,望著不遠處的火堆眾人,靜靜出神。

在左側,是五殿下的隊伍,在右側,是趙俊等人。

這個時候,趙俊頻頻尋找著機會,想湊到五殿下那一堆去。

他知道,自己留給五殿下的印象不好,此次同路,實在是最好表現自己的機會,一旦入了都城,就沒有這麼好的事了。

事關前途,他沒有心注意馮宛在干什麼。

因此,馮宛此刻很清靜。

她歪著頭,靜靜地看著焰火騰騰中的眾人。

自做噩夢以來,她連話也說得少了。那堵在胸口的一股郁氣,一直讓她壓抑著,讓她很想找個機會發泄出來,或者,徹底忘記。

喧囂中,她的心變得寧靜一些了。

就在這時,一陣令得地面震動的馬蹄聲打破了平靜。

笑鬧聲剎時一止,幾乎是突然的,一人大喝道:“歸隊!”

不過那喝聲剛剛出來,衛子揚冷漠中帶著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不必了,是自己人。”

見到所有人都愕然地看著自己,衛子揚斜長的鳳眼微陰,道:“河府之地,距最近的奚部也有四百里,他們不可能不經過鄰近城邦悄然至此。再則,這些馬蹄聲輕盈凌亂,並不曾嚴陣以待。”

他說到這里,見到眾人還在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己,眉峰微蹙,甩著衣袖施施然地離開。

好一會,五殿下身邊的護衛開口了,“此言有理,大家休亂。”他命令道:“繼續歸隊。”

聽這語氣,他對衛子揚的話是半信半疑了。

馬蹄聲越來越響了。

一刻鐘后,前方出現了一條長蛇樣的火光,遠遠的,便有人操著本國口音叫道:“可是五殿下在此?”

果然是自己人。

五殿下松了一口氣,那護衛長上前一步,大聲叫道:“正是。”

對方傳來一陣放松的笑聲,轉眼,他們沖到了面前,一騎士從隊列中沖出,遠遠地朝著五殿下便是一抱拳,叫道:“殿下,陛下急旨,令你速速回都。”他縱馬沖過來,翻身下馬后,來到五殿下面前便是一陣低語。

他的聲音一落,五殿下的臉色焦慮起來。他手一揮,大叫道:“準備一下,連夜起程。”

“是。”

“殿下,那些婦孺?”

得到提醒,五殿下命令道:“眾護衛隨我前去。”

這是要拋下剩下的人了,自然,趙俊這一伙也在拋下之列。

趙俊臉色一變。角落里的馮宛暗暗想道:與前世一樣。

上一世,趙俊是得到她的指點,做了一件大事得到了五殿下的認同,也是同一日與他一起出發。這一世雖然趙俊在五殿下心目中的地位完全有變,可時間上沒有差。

那麼,后面發生的事,也不會有變了。

五殿下一聲令下,眾人自是不敢遲疑,當下,眾護衛籌擁著他,就在他們翻身上馬時,赫然發現衛子揚早就端坐在馬背上,在路中等著他們了。

見到衛子揚選擇與自己同行,五殿下還是歡喜的,他連忙請他上車,衛子揚拒絕了,直到奔出數里,護衛才發現,他的騎術一點也不比他們差。

走了五殿下和眾護衛,剩下的趙俊一伙,以及五殿下遺下的幾個婢仆幕僚,不過區區二十之數。眾人坐在荒原中,突然覺得,四周黑漆漆的,像是一張巨大的黑洞向他們張開了魔爪,說不出的可怕。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眾人馬上準備出發。

轉眼兩天過去了。

這一天有點炎熱,太陽火紅火紅地照耀著大地,讓人感覺到夏日將要來臨。

馮宛一直在看著日頭。

絨兒說道:“夫人,你是不是在擔心今晚不能準時到達河府?”她看著破天荒穿上緊身束腳的胡服,十分便于行動的馮宛,不由又好奇地問道:“夫人也喜歡這衣裳了?”

馮宛淡淡說道:“出門在外,這樣方便些。”

她說的是實情,絨兒連連點頭,便不再問。馬車中另外四個婢女,也收回了目光。一個時辰后,她再次看了看日頭,又眺了一眼前方左右兩側,那隱隱可見的村落。揮手叫停了馬車。

馭夫一看她揮手,便明白過來。連忙停下馬車。

見到馮宛下馬,絨兒準備跟上,馮宛搖頭道:“不用,我去去就來。”

“是。”絨兒從善如流,這些婢女,進趙府不過二月,又是鄉下窮人家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規矩禮儀,想都沒有想到,夫人一個孤身女子,這麼去小解,萬一被蛇蟲咬了一口,都無人知曉。

馮宛碎步朝著樹林深處走去。

這荒野外,樹深林密,她一進去,便被重重疊疊的樹葉擋住了身影。

幾乎是剛剛鉆入林中,她的前方,那車隊處,傳來了一陣驚呼聲。只見前方的山溝處,突然沖出了一二十個哇哇大叫的漢子!漢子中,走在最前面的幾個拿著刀,剩下的,拿的都是竹棍之物。

這麼一批烏合之眾,換了任何一個隊伍都會不以為然。可趙俊這支卻不一樣,他們不是婦孺便是文士,有那麼五六個精壯一點的護衛,都是沒有見過半點血的。這些山匪一沖來,他們頓時大亂,一個個尖的尖叫,策的策著馬團團亂轉,哪像上一世一樣,被冷靜的馮宛及時組織起來,利用馬車進行對抗?

隊伍亂成一團,尖叫喧囂起來。那些山匪本來底氣不足,見到這情景大喜,嘩啦啦圍了上去,舉著刀棍厲聲喝道:“留下財物,饒爾等不死!”

趙俊先是慌亂地大叫道:“宛娘?宛娘呢,快快出來助我。”見了幾聲沒有回應,又見山匪們沖上,他一咬牙,掀開車簾顫聲說道:“各位好漢,我們沒財啊。”,他畢竟是見過世面的。

“沒財?”一黃臉漢子冷喝道:“沒財留下命來。”

在他的身后,另一個漢子大叫道:“把馬車留下二輛,放你們過去!”

“對對,把馬車留下二輛。”

“還有馬!”

“我要那,那二輛馬車。”

這些人指著趙俊和馮宛所坐的馬車,大叫不休。



第十八章 得財

趙俊先是害怕之極,聽到他們只是要二輛馬車,頓時大喜,他連忙叫道:“好,好,給你們,給你們。”

一邊說,他一邊帶頭跳下馬車。他剛一下馬,眾山匪呼嘯一聲,一擁而上。

他們剛剛坐上馬車,只聽得前方一陣煙塵滾滾,一隊軍士縱馬而來。望著那些軍士,眾山匪大亂,亂七八糟地叫道:“來不及了。”“解馬,解馬。”“對,不要馬車,我們快撤。”

他們亂是亂,行動倒是迅速,三兩下便砍斷連著車子的馬繩,趴在四匹馬背上,朝著馮宛的方向沖來。

沒有想到軍士們來得這麼快的趙俊,這時悔到了極點:剛才若是抵抗一下,那四匹馬就不會損失了啊。他氣得大叫道:“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他是叫得響,可在場的婦孺文弱,哪個會聽他的話?便是幾個精壯些的仆人,一雙腳也跑不過四條腿。

眼見那伙山匪越去越遠,趙俊氣得軟倒在地。

山匪們沖來的方向,正是馮宛所在。

這些人,明顯是農民扮成的,他們騎著馬的姿勢,沒有一個正確的,騎著騎著,還有二個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一邊沖,這些人一邊回頭望著后方的煙塵,聲音中充滿了惶惑不安。那拿著刀的黃臉漢子大叫道:“散開,我們散開跑。”

他嘶啞的聲音提醒了眾山匪。嘩地一聲他們四散開來,饒是如此,卻還是同時朝著山林里亂沖。

那黃臉漢子一邊趴在馬背上胡亂甩著韁繩,一邊頻頻回望。也許是太緊張太害怕,也許是他的騎術實在太差。望著望著,那馬在沖過一根半倒的大樹時,他被橫著的樹枝給撞到了,砰地一聲栽了下來。

黃臉漢子在地上滾了幾滾,連連撞上兩塊石頭后,頭破血流的他尖叫一聲,撲通一聲摔入了一個獵戶設下的陷阱中,轉眼聽不到聲息了。

黃臉漢子這里出了事,他的同伴都是烏合之眾,見狀不但不來相救,反而同時大叫一聲,跑得沒影了。

這時,幾顆大樹后閃過一個人影來。

正是馮宛,

這時刻,她那一襲胡服便顯出作用了。輕快地跑過來,馮宛扒開亂草朝著陷阱中望了一眼。這陷阱制得簡單,只是插了幾根竹刺,那黃臉漢子結結實實地插在那些竹刺上,渾身血淋淋的,看來死透了。

一咬牙,馮宛跳下了一人高的陷阱中。她顧不得害怕,伸手朝那黃臉漢子的衣袖,腰間摸去。

不一會,一個被白布包得緊緊的包袱出現在她手中。這包袱並不大,也就是一個拳頭大小。馮宛麻利地打開,里面包著一個古樸的木盒,盒蓋一開,瞬時,一道道黃燦燦的金光混合著瑩瑩玉光射入她的眼中。

包袱中,是一個鸞鳳腰佩。上面鑲有黃金,制工極為精美,高貴,而且古樸。

它是赫赫有名的漢宮玉佩,在當時屬于宮中妃子們所佩。

這東西雖小,價值不算小。特別對于一窮二白,吃喝行住都要仰仗趙俊的馮宛來說,它極珍貴。

利索地把這兩樣東西藏入袖中,馮宛踩著獵戶挖下的泥梯,動作迅速地爬了上來。

幾乎是她才跑出五十步,一陣大呼小叫聲從外面傳來,“夫人,夫人?”“宛娘,你在哪里?”

馮宛連忙應道:“我在這里。”她沖了出去,對上欣喜的眾人,伸手擦拭著額頭上的泥土,嘶啞地叫道:“夫主夫主,那些山匪好可怕!”

趙俊哪有心思在乎這個?他見到馮宛無恙,便轉過頭與那些軍士的首領說起話來。朝著他深深一揖,趙俊大聲道:“幸虧足下來得及時,趙某感激不盡。”那被山匪搶去的四匹馬,現在已找回三匹。只損失一匹對他來說,實在是意外之喜。

那首領點了點頭,這時,一個軍士大叫道:“將軍,黃臉胡二死了,他的屍體掉在陷阱里。”

那首領聞言點了點頭,他別過趙俊,隨那軍士走到一處樹后,隱隱的,馮宛聽他

吩咐道:“抬起屍體。對了,黃臉胡二打劫無數,記得搜一下他的身上可有東西。”

“是。”

“將軍,他身上沒有東西。”

“算了,料來這些賤民也得不了什麼好東西。”這個在馮宛前世,因得了那腰佩而換來良田三十畝,並在他們面前炫耀過的將軍,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召集眾軍士向回走去。

與趙俊回到隊伍,眾人把馬車重新套上后,隨著那些軍士出發了。

這些軍士,是得了他們是五殿下的人的消息后,前來護衛的。幸好來得及時,不然趙俊那一點小小的家產,就敗了一半了。

因馮宛所坐的馬車只有一輛馬拉著了,她便坐上了趙俊的馬車。

趙俊很興奮,他頻頻伸出頭去,與那將軍說著話。與他的興奮不同的是,婢女們有些慌亂,剛才趙俊透露了,說是要賣去兩個婢女,好給馬車減些份量。

馮宛原來的馬車中,絨兒頻頻伸頭瞅向馮宛,這時的她又是不安又是后悔。早知道會出現這樣的事,她就應該回家給母親侍疾了。

一邊的弗兒,也在不安地看著馮宛,她也在擔心,夫人是明顯不喜歡她,萬一把她賣掉了,可如何是好?

趙俊與那將軍說了一通話后,發現對方並沒有多大的勢力時,他怏怏地住了嘴。

回過頭來尋思一會,趙俊突然看向馮宛,皺眉道:“宛娘,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對上馮宛不解的眼神,他不高興地說道:“往昔,為夫有事,宛娘你總能拿出主意來。這次為夫回家后,你好似變了一個人,默不吭聲的,還一問三不知。便是剛才出了那樣的事,你也不在。”

他盯著她,徐徐說道:“宛娘,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把話悶在心里,不如拿出來跟為夫說清楚。”他的聲音中有著不知不覺的溫柔和開脫。他在替她開脫,他在替她尋找她異常的理由。這在前一世,是不曾有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52 PM

第十九章 趙俊的心思

感覺到趙俊的溫柔和開脫,馮宛先是一呆,轉眼苦水在胃中翻涌:她前一世,為他做了那麼多,他都是理所當然。怎麼她現在心死了,血冷了,他反而在意起來了?

按下胡思亂想的念頭,馮宛溫婉的,小小聲地說道:“夫主高看宛娘了。宛娘不過一婦道人家,這等事關前途的大事,哪能拿出什麼主意?”

這話不痛不癢,趙俊是不信的。他瞪著她,聲音變冷,“宛娘,你是不是喜歡上什麼人了?”

他聲音一提,痛苦地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孌童了?”

他說的,自然是衛子揚。

不知為什麼,聽到趙俊直說衛子揚是孌童,馮宛有點不喜,她冷漠地說道:“夫君,你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嗎?”

盯了他一眼,馮宛聲音放輕,“小心隔墻有耳。”

她這句話,卻是提醒了趙俊,他的夫人,他明媒正娶娶回來的妻子,他沒有資格接近她了。五殿下的話擺在那里,說不定,他留下的人中,便有在盯著的。

強行壓下胸口涌出的無名怒火,趙俊鐵青著臉,直直地盯著馮宛。

要是往昔,他這樣盯著她,馮宛必然惶恐不已,她會想盡千方百計來使他消火。

可現在,她靜靜地坐在那里,陽光下臉色如玉,眼神如波。明明只是極普通極簡陋的馬車,她卻仿佛坐在華堂當中,明明手中拿的只是青瓷杯,卻仿佛拈著一朵牡丹。

這樣的風范,便是趙俊見過的五殿下也有不如。不知不覺中,趙俊怒火消去,愛慕漸生。

他伸出手,動作突然地按上了馮宛的小手。

對他這個親昵的動作,馮宛依然淺淺而笑,看向他的眼神不見疏離,也絕不親熱。她只是那麼寧靜無波地望著他。

便是這樣的眼神,趙俊在心中吶喊。他初見她時,便是因她這樣的眼神而產生了歡喜之情。你看,這麼平靜無波,這麼雍容溫婉,仿佛她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仿佛他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博得她的青眼相待。這才是他想找的妻子,這才是他那出身一般,卻光憑氣勢可就以壓過所有女人的妻子!

他雙手齊出,溫柔的,緊緊地覆上了她的手。

望著她,趙俊小意地說道:“宛娘,我剛才有點沖動,你不要在意。”

他向她道歉了!

他居然在這種情況下,在絕對沒錯的情況下,在她如此冷眼相待中,反過來向她道歉。

一時之間,馮宛直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認清楚過這個夫君。

不動聲色地抽回手,馮宛垂眸,把所有的情緒都掩藏起來后,輕聲說道:“夫主多禮了。”

這時,外面傳來一個軍士的粗大嗓門,“趙家郎君,到河府了。”

趙俊應了一聲,掀開車簾朝前方眺了眺,望著一里外的城門,他吁了一口氣,“總算可以放松一下了。”

那將軍策馬而來,他朝著趙俊一拱手,道:“趙家郎君,某等先行告退了。”

趙俊還禮,笑道:“將軍多禮。呵呵,他日將軍若是到了都城,趙某將盡地主之誼。”聲音中隱有得意。

那將軍哈哈一笑,道:“到了那時定要前來叨擾。駕——”

眾軍士策著馬,如旋風一般沖向城門。

河府是一座中等城池,比起元城還要大些。車隊一駛入,便被那潮水般的人流給堵得行進不得。

望著前方,趙俊又是高興又是嘆息,“這里的客棧,怕是不便宜。”

這種事,以前是馮宛管的。不過這一次遷離,所有的財物被趙俊一手抓了,馮宛又一直沒有要求接手。于是這些衣食住行,統統輪到趙俊來操心。

他說了那話后,轉頭看向馮宛。見她眼神依然寧和,表情依然溫婉,那無名郁火又有點冒頭:這個宛娘,她還有沒有把自己當成我的妻子?

瞪了她一眼,趙俊突然說道:“宛娘,你房中的絨兒和鳳兒都打發了吧。”

他聲音微有點高亢,他在等著她求他。

馮宛愕然轉頭。

四目相對,馮宛垂眸,應道:“好!”

她說好!她居然說好!

趙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著她,他狐疑地問道:“宛娘,你真沒有想法?”

想法?她有什麼想法?以他趙俊的治家本事,便是現在不撤,到了都城也會裁撤家奴。現在打發了,不管是絨兒還是鳳兒,還可以回到各自家中。

馮宛搖了搖頭,微笑道:“夫主多慮了,宛娘沒有想法。”

“真沒有?”

“是。”

趙俊越想,還越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瞪了馮宛一陣,好半晌嘆息一聲,溫柔道:“宛娘你啊。。。。。。罷了,那弗兒聽說是你父親使來的,就把她拔到你身邊侍侯吧。”

馮宛垂眸,淡淡應道:“好。”依然是從善如流:放在身邊嗎?也好。命運從來都有著頑固的軌跡。她便是現在拒了,弗兒還是會用別的法子回到她的身邊。再說,她真的很想知道,弗兒當年為什麼要那麼做,也許放在身邊可以解去迷團。

趙俊看著她,半晌長嘆一聲,道:“宛娘,我是你夫,你有什麼想法,千萬不可瞞著隱著。哎。”

馮宛輕道:“夫主過慮了。”

聽到她的回答,趙俊再次長嘆一聲。

這樣走不動,趙俊索性喚來鳳兒和絨兒。

把自己的意思跟兩婢說明后,趙俊看了一眼馮宛,忍不住加上一句,“這次本是準備把你們賣了的。不過想到這些時日你們照顧夫人,頗多勞累。便放你們歸家吧。”

他把兩婢的賣身契放到馮宛的掌心,溫柔地按了按,輕聲說道:“夫人,你處置吧。”

馮宛輕應一聲,把兩張賣身契放進香爐,道:“回家去吧。”

直等了良久,一直等不到下文的趙俊和兩婢才發現,她的話說完了。呆了呆,兩婢朝她磕了兩個響頭,流著淚退了下去。

望著她們的身影,馮宛站起,她走到她們面前,壓低聲音徐徐說道:“三月后,元城有災禍,你們呆在鄉下可以無礙。”

說罷,她轉過身去。這一轉身,她便差點撞上一人,馮宛急急穩住,對上了趙俊直直盯來的眼神。



第二十章 只是想問一問

趙俊哧聲冷笑道:“宛娘果然還是宛娘,行事料事,非尋常丈夫能及!”他現在完全肯定,他這個妻子,真是變了,完全變了。

她明明見識不凡,卻在自己面前裝愚守拙!

她明明有主意,卻什麼也不說!

她有二心了!

一時之間,憤怒和痛苦,還有氣恨,如潮水一般撲頭蓋腦而來。

轉眼,趙俊的臉漲得通紅,他嗖地伸出手去扣上了馮宛的頸項!

這時的他面目猙獰,雙眼通紅,兩婢哪曾見過。當下她們齊齊尖叫起來。

尖叫聲令得趙俊猛然驚醒。他雙眼恢復清明,瞪著頸項被勒,看向自己的眼神依然寧靜中帶著冷漠,帶著理直氣壯的馮宛,趙俊嘶啞地低問道:“為什麼?”

他的聲音顫抖不已,“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趙俊這人雖是胡人,卻一直仰慕漢人文化。平時行事說話,也是溫柔小意的。

婢仆們還不曾見過他如此失控的時候。

此刻,他的手還扣在馮宛的脖子上,似乎十指一收,便可以讓她魂消魄散去!

望著趙俊頰一抽一抽的肌肉,望著他漲得通紅,痛苦無比的眼神。馮宛道:“夫君,你失態了。”

她漫不經心地扯下他的手,眼神明澈,“夫主,宛娘便是有錯,也不過是少說了兩句話,你怎地如此惱怒?”

是啊,他怎麼會這樣憤怒?怎麼會有哪怕毀了前程,也要掐死她的沖動?

他不是這樣的,明明不是這樣的。他怎麼會如此惱怒?

見到趙俊的雙手還向前伸著,還保持著前掐的姿勢,馮宛淡淡命令道:“沒事了,都散了吧。”

“是。”

婢仆們是散了,四周的行人卻沒有散。馮宛又命令道:“走罷,去城西客棧。”對馭夫下達了這個命令后,她自顧自地朝馬車走去。

當她的身影與趙俊擦肩而過時,他嗖地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臂。

馮宛回頭,靜靜地看向他。

對上她的眼神,趙俊又感覺到胸悶難當。他喘了一口粗氣,扯著她的手臂,大步跨入馬車中。

馬車駛去,艱難地沖破圍觀的行人,駛入了城西的街道上。

一入城西,人流明顯減少,出現在街道兩側的客棧,也顯得破舊些,空蕩些。馮宛令人問了問,挑了一間便宜的,便令車隊駛了進去。

在她接連下達命令時,趙俊還在直直地瞪著她。她越是從容,他臉上的肌肉便越是頻繁的抽動,臉上的神色也越是痛苦。

當馬車停下,馮宛起身時,他上身一傾,再次扣住了她的手臂。

“宛娘,你因何至此?告訴我,你因何至此?”

他似乎每吐出一個字,都是那麼艱難,語氣干澀無比。

馮宛看向他了。

望著他,突然的,她展顏一笑,“好,我告訴你。”

她盯著他,美麗神秘的眼眸,如有刀光閃動,“趙郎,如有一日,你遇到了一個身份很高貴的女人,比如公主。這女人喜歡你,一定要嫁給你。你為了她,會不會拋棄無用的我?”

咽了一下口水,她聲音放緩,徐徐如寒風,“你會不會與她合謀,置我于死地?”

趙俊在她回道告訴他時,整個人是全神貫注傾聽的。

可他傾聽到這里,卻是啼笑皆非。

他瞪著她,氣惱的,惡狠狠地低叫道:“馮氏阿宛!便是你見異思遷,無意舊夫。也不必說這種荒唐的故事!”

在他的低聲咆哮中,馮宛依然在盯著他。

她很認真,非常認真。

這真是一種怪異的認真。

趙俊見狀,冷聲冷氣地說道:“子虛烏有之事,居然也這般振振有詞地質問于我!”

“回答我!”

馮宛的聲音依然冷漠,堅定不移。

趙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更多的還是傷心。他松開她的手臂,以袖掩臉嘶聲說道:“根本不可能的事,我如何回答?”揮著另一只手,他暴喝道:“滾!滾下去!別讓我控制不住自己殺了你!”

馮宛盯了他一眼,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

她一落地,便對上了婢仆們驚疑不定的眼神,那站在一角的眉娘,正在張口結舌,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看來,兩人的失和,讓這些人感到惶恐不安了。

馮宛收回目光,提步向前。

才走出兩步,她不知想到了什麼,腳步一剎,緩緩回頭。

望著馬車,望著那飄蕩的車簾,馮宛低低的說道:“我曾直到死,也相信過你在新婚之時所說的,願生生世世,白頭偕老。”

她的聲音極低極低,一離開唇,便被風吹散,被喧囂所淹沒。

轉首,馮宛再不回頭地跟上了店家。

弗兒跟在馮宛的身后,直到進了房,她才抬起頭來。

不解又不安地看了一眼馮宛,弗兒向后退去,躲在了陰暗中。

接下來的行蹤,馮宛和趙俊各坐一輛馬車。趙俊一直沉著臉,對馮宛擺出一副視而不見的模樣。連她的日常用度,也有苛扣。

一家之主的輕視,使得婢仆都有些改變。漸漸的,一個一個的都遠離著馮宛,便是她有吩咐,也開始推三阻四,到是親近眉娘的越來越多。

這些人中,只有弗兒不同,她一直乖巧聽話地跟在馮宛身后,她有什麼吩咐,她總是半點折扣也不打地完成。有一次,她還悄悄拿出私己來貼補馮宛。當然,馮宛用不著她貼補。管理趙府一年半,她的身邊零用錢是有的。

如此走了一個月后,車隊駛入了都城境內。再過數日,便可以抵達都城了。

進入都城范圍,別的不說,安全上是有了保證。這一刻,便是馮宛也松了一口氣。

馬車行走在寬曠的官道上,看著兩側郁郁蔥蔥的田野,聽著行人的歌聲,弗兒的聲音歡喜地傳來,“夫人,都城真好!”

馮宛淡淡一笑,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如潮水一樣鋪天蓋地地傳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54 PM

第二十一章 遇上

那是一支騎士隊,群馬激起的煙塵直沖云霄,初初看去,少說也有百多兩百。

沖在最前面的,是幾個身著胡服的少年男女。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五官俊郎,只是臉色雪白不像中原人。稍稍落后于他的,是一個少女。

這少女約摸十四五歲,也是膚色雪白,大眼睛薄嘴唇,與時下的胡人貴族一樣,她顴骨高,眉毛很濃,那雙比常人稍淡的眼,眼白多,瞪人看時上下左右都有留白,因此眼神相當兇厲。

兩人都是身量高長,這遠遠急沖而來,還沒有靠近,眾人已連忙讓道一側。

趙俊自來到都城附近后,便有點激動。此刻他一打量,馬上反應過來,這些少年男女必是貴族子女!

當下,他清咳一聲,挺直了腰背,含著微笑直視著那些人。

而馬車中的馮宛,卻是嘴角一扯,勾出一個冷笑來。

看到她的神色,弗兒連忙湊頭看向那些人,她看著他們,又看了看馮宛,暗暗忖道:瞧夫人這模樣,似是認識這些人?

轉眼間,少年們已沖了過來。

眼看就要挾塵而過時,突然的,一個青年的清喝聲傳來,“停一下!”

胡人果然善于征戰,這青年的聲音一落,眾騎齊刷刷止步,在激得灰塵撲騰成團后,同時安靜下來。

開口的,正是那走在最前面的貴族男子。

此刻,他轉過頭,直直地盯著趙俊等人。

目光在車隊中五殿下的幾個家仆身上瞟了一眼后,他策馬上前,沖著趙俊問道:“哪里來的?”

趙俊沒有想到他會主動跟自己開口,連忙拱手,恭敬地回道:“回殿下的話,我等剛從元城而來。”

貴族男子一瞪,喝道:“你認識我?”

趙俊連忙說道:“不是,實是殿下與五殿下頗有相似,屬下才斗膽一喚。”

聽到五殿下的名號,那貴族男子輕哼一聲。這時,那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湊過頭來,她認真地盯著趙俊,眸中光亮閃動,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嘻嘻,長得挺俊的嘛。”

趙俊聽出少女對自己頗有好感,心下暗喜,他持手一拱,朗聲道:“我叫趙俊。”他抬起頭迎上少女的眼神,眸中含笑。他這時擺出的表情,溫文中透著溫柔。他知道,這樣的自己,姑子們喜歡。

“趙俊?”少女念了一遍,手中長鞭一揮,叫道:“恩,名字也不錯,我喜歡。”她也不顧這麼多人盯著,直言說是喜歡后,轉向自家兄長,笑道:“四兄,這趙俊不錯,一看就是我胡人男兒。”

四殿下聞言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他瞟了趙俊一眼,道:“如我那五弟無暇顧及你,不妨來找我。”

丟出這一句后,他清喝一聲,“走。”

馬蹄翻飛,青年貴族帶頭沖出。

那少女稍后,她在經過趙俊身邊時,突然頭一歪,拋了一個媚眼過來,再一沖而過。

轉眼間,眾騎士在把灰塵卷了眾人一頭一身后,遠馳而去。

趙俊還在望著那些人離去的背影出神。

興奮地望著望著,他激動地說道:“宛娘,天不滅我啊!”剛剛叫出,他才陡然記起,宛娘還坐在馬車上,而且,她已與他離心離德。

回過頭,他瞟了臉色平靜,依然一副波瀾不驚的馮宛一眼。

眉娘出自紅館,最是知道男人心思,連忙扭著腰肢靠近,盈盈一福,嬌滴滴地說道:“妾身恭喜夫主,賀喜夫主。”

趙俊正是激動中,聞言哈哈一笑。對上四周,特別是五殿下的那幾個家仆投來的目光,他連忙收斂笑容,摟上眉娘的腰,興奮地說道:“天不絕我,天不絕我啊。眉娘,你看到沒有?公主注意我了,四殿下也出言招攬我了!剛剛來到都城便遇到此種好事,你知道這叫什麼?”

他喘了一口氣,壓抑著激動地說道:“這叫天要賜我富貴。”他又說道:“幸好離了元城。”

一邊說,他一邊志得意滿的四下張望。果然,與他一樣興奮激動的人還有不少,那些家仆,這時看向他的眼神中,可都是充滿敬意和期待的。

只有一人例外。

望著馮宛,激動中的趙俊神色一冷,幾乎是突然的,他冷冷說道:“總有一天,她會悔之無及!”

眉娘自是知道他說的是誰,不由暗嘆一聲,朝著馮宛看了一眼,眉娘輕聲道:“夫人她,也真是魯莽了。”

“她哪是魯莽?”趙俊正在激動中,當下怨恨地說道:“她那是心有二意,不知廉恥!哼!她馬上就會后悔了,說不定現在就在后悔呢。”

說到這里,他臉上浮出一抹得意和歡喜來,昂起頭,趙俊示威地瞪了馮宛一眼,跳上了馬車。

車隊重新出發,格支格支地行進聲中,眾人不停地議論著,說笑著。

弗兒望了一眼馮宛,擔憂地說道:“夫人,奴以為在這時候,你不應該與郎主爭吵的。”

她絞著衣角,有點緊張又顯得很認真地說道:“婦人一身榮華,都是來自夫主。夫人你還是去跟郎主說說好話吧?”

聽著弗兒誠摯的聲音,馮宛抬起頭來。

她看了弗兒一眼,微微垂眸,道:“知道了。”聲音有點冷,言外之意是要她少管。

聽到這話,弗兒有點心冷,她不由想道:這還是傳聞中那個聰慧寬厚的夫人嗎?

到了用午餐的時候了。

眾人一一走下馬車,婢仆們則忙著埋鍋造飯。

弗兒走下后,馮宛才下來,她輕步走到給她驅車的老仆面前,輕聲說道:“老叔。”

老仆連忙回頭看向她,目光中有點激動:多少年了?女郎還是小時候這麼稱呼過我的。

馮宛無視他的激動,把那意外得來的玉佩,不動聲色地放入老人袖底。

她輕聲說道:“這玉佩可值三十畝良田,最低二十畝良田的價才可出手。得了財帛后,你去西郊,那有個姓張的商戶售賣宅子,你把宅子買下。那宅子便記在你的遠房外甥曾秀名下。”

老仆目瞪口呆地看著馮宛,她這一席話中,包含了幾個讓他驚愕的信息。

女郎明明沒有來過都城,她怎麼知道西郊有個姓張的人售房?最重要的是,自家有個遠房外甥在都城,他也剛剛記起,怎麼夫人連名字也知道了?還這麼信任地把財產相托?”饒是老叔一直習慣性地相信女郎所說的每一句話,這時也反應不過來了。

馮宛看著他,輕聲道:“相信我,去做吧。”

“是。”



第二十二章 曾秀

幾天后,車隊入了都城。

這都城才成立三四十載。街道兩側,處處都是新建的府第。因當今陛下治理有方,又有十年不見戰火,城中人來人往,一派興盛之象。

自從遇到了四殿下后,趙俊便存了待估而沽的心思。因此他沒有前去尋找五殿下,而是找了個借口把五殿下的人打發后,就近買了一個府第。

雖是都城,這里府第不貴,只是胡人統治的地方,所有的房屋以簡樸粗陋為主,少了幾分精致和舒適。

買下這個府第后,趙俊不多的錢財,更加相形見絀了。

于是,他幾乎是一安頓,便頻頻外出,先是求見五殿下,在得知五殿下有事外出后,又去尋找四殿下。

他忙著交際,仆人老叔已把馮宛拿出的玉佩當了價值二十五畝地的錢帛,並買下了她指定的那處府第。說來也巧,那張姓的商戶所售的房子,價錢二十畝良田,正是夫人給的底限。

“夫人,到了。”

曾老叔低啞地說道,他看向前方胡同里的人影,笑得老臉上的皺紋都開出了花,“還是夫人了得,都不曾見過便知道我那外甥是個可靠的。呵呵,夫人你還別說,我這秀兒啊,真真是個大丈夫。”

她自是知道他是個大丈夫。

馮宛嘴角一揚,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輕聲道:“便是他麼?”

曾老叔一看,連聲道:“是,是,正是他。”

站在胡同里面的,是一個軒昂的青年。這青年約摸二十一二歲,一張長方臉型,雙眼炯炯有神。

他五官輪廓分明,長很非常俊朗,這是一種與時下流行的白皙不同的俊朗。

棕色的皮膚,修長有力的四肢,銳利的眼神,還有一頭烏黑的,隨風飄揚的長發。如果他的腰間再佩一把劍,馮宛便相信,漢朝時那名聞天下的大俠郭解,說不定便是眼前這模樣。

說也奇怪,明明這麼凜然軒昂的一個丈夫,他看向馮宛兩人的眼神,卻透著一種溫柔和寬容。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寬厚,可以讓人下意識地放松。

看到馮宛,青年大步走來。

他步伐甚大,每一步都剛健有力。走到兩人面前,青年一禮,朝曾老叔喚道:“叔。”然后轉向馮宛,道:“謝夫人信我。”

他是真的在感謝。不管哪個時代,能這麼無條件地相信另一個人的人品,本身便是對他最大的肯定和贊美。

所以,青年再抬頭時,看向馮宛的眼神中便有著親近和隨意。

馮宛也在看向他。四目相對,她摘下自己的紗帽,一雙美麗神秘的眸子中,滿滿都是笑意和敬意。

那真的是敬意,這樣一個官員的夫人,對他這樣的草莽小民,尊敬無比。

青年曾秀先是一怔,轉眼他微笑起來。

看著他的微笑,馮宛也是嫣然一笑。這一瞬時,兩人竟都有了一種莫逆于心的歡樂。

曾秀露著雪白的牙齒一笑,吟道:“有白發猶新,傾蓋如故,原來古人說的是真的。”

他退后一步,再次朝她深深一揖,朗聲道:“夫人有事盡管吩咐。”

馮宛微笑道:“還真有事。”她輕聲道:“那宅子你就住進去吧。”抿唇含笑,她說道:“不過你的那些朋友,非知己便不用帶回去。”

她的口吻親近而隨便,而且帶著一種姐姐對弟弟說話的味道。看了看她的模樣,高大軒昂的曾秀不由郁悶起來。

馮宛說完這話后,看著日頭,道:“趁還有點時間,我們去看看那宅子。”

“是。”

一邊走,曾秀還是忍不住問道:“夫人因何信我?”

馮宛微笑著,理論所當然地說道:“自是聽聞君是大丈夫。”

曾秀皺了皺眉,好一會,他苦笑道:“我的大名,似乎沒有傳得那麼遠。”

馮宛格格一笑,她挑眉道:“誰說的?傳得不遠,我怎會知道?”

她爬上馬車,曾秀則跳到曾老叔的旁邊坐下。

馬車格支格支行走中,曾秀突然說道:“不過一刻鐘,便聽到夫人嘆息數次。莫非夫人有心事?”

馮宛一怔。

聽不到她地回答,曾秀回過頭來。就在對上他雙眼的那一刻,一直微笑的馮宛,突然淚水盈眶。

她迅速地轉過頭去。

把紗帽再戴下一點,讓它完全擋住自己的面容。這時,曾秀遞過來一塊手帕,溫柔低語,“別傷心了。”他有點無措。

馮宛拿過手帕,輕輕擦拭著,一直沒有再吭聲。

一個時辰后,馬車駛入了一處院落。這院落面積很大,不過雜草林立顯得破舊。從那脫落的青苔下的石砝,還有破損的圍墻可以看出,這院落已建了很多年。

曾老叔跳下馬車,一連把韁繩系緊,一邊嘀咕道:“夫人,這房子太舊了,光是整理修飾便要花不少財物,也怪不得那姓張的這般便宜出售。”

馮宛點了點頭。這時,曾秀已大步走在前面,替他們開路。

轉過幾圈后,馮宛來到院落的天井處。

這里,生長著一棵大樟樹。樟樹下,還有一口枯干的井。與外面一樣,這里也是雜草叢生。

望著樟樹的背后,靠近圍墻處的一堆雜草,馮宛的雙眸亮了亮。

很快的,她收回視線,微笑道:“老叔,先歇歇。”

“是。”

兩人剛坐下,曾秀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叔,夫人,此地並無蛇蟲狐貍等不潔之物。”頓一頓,他又說道:“我還有事,先告退了。”

馮宛應了一聲,聽著曾秀的腳步聲遠去。

好一會,她朝著那圍墻處的雜草一指,壓低聲音說道:“老叔,把那里挖開!”

這一次,曾老叔沒有猶豫,他應道:“是。”從馬車中拿起一把鐵鋤,曾老頭在經過馮宛時,忍不住興奮的,小心地問道:“女郎,你是得了異人之術吧?”

問到這里,他又連忙說道:“女郎放心,老奴便是死,也不會把你的異狀跟任何人說起。”他又說道:“便是秀兒也不說。”

馮宛自是信他。她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是,夢中得術。”

曾老叔激動起來,他大步走到那雜草堆里,用力的鋤了起來。

直直鋤了半個時辰,泥土已堆了老高,下面除了瓦片石頭便是什麼也沒有。曾老叔朝馮宛看了一眼,見她神色不動,便繼續挖了起來。

不一會,只聽得鋤頭下,“叮——”的一聲脆響傳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55 PM

第二十三章 兵書

曾老叔一愣,馬上反應過來。他扔下鋤頭,雙手扒弄起泥土來。

不一會,他壓著聲音低叫道:“夫人,是個瓦罐,”扒拉一陣,他激動得沙啞地叫道:“不對,是三個。”

馮宛應了一聲,走到他身后。

曾老叔這時又拿起了鋤頭,把瓦罐旁邊的泥土小心地挑去后,他彎下腰,把它們抱了出來。

這三個瓦罐都不大,上面用牛皮緊緊封住。

“打開。”

“是。”

曾老叔把掀開一個瓦罐的牛皮,伸頭一瞅,嘀咕道:“沒東西?”他拿起來搖了搖,道:“有東西。”

伸手一掏,拿出一卷帛書來。

他把帛書交給馮宛,轉向第二個瓦罐。

帛書一到手,馮宛的心便漏跳了一拍,是它!

這帛書上,寫著周氏兵法四個字。果然是漢統帥周亞夫親手所著的兵書!

漢滅之后,中原陷入了長期的戰亂當中,到了現在,晉朝那些大貴族手中,還藏有不少珍貴的古籍,可是,大量有價值的古籍,已淹沒有歷史塵埃中。

也因為貴族們控制著古籍,寒微之士能識字已是很了不起,至于接受知識,那已是故事。所以在晉地,有不少懷有志向的寒微之士,便是賣身為奴,也要獲得一個學習知識的機會。

這樣,便是他們沒有出息,說不定他們的后輩,還有可能一躍而出寒門。

在這種情況下,兵法的珍貴,實是無與倫比。身逢亂世,朝不保夕,多少有志男兒渴望得到一紙兵書,渴望能沙場博富貴,一躍而為萬戶侯!

便如衛子揚,前一世,他便是得到這本周氏兵法而得已縱橫的。

把帛書收入袖中時,曾老叔顫聲道:“金子?”

馮宛低頭看去。

另一個瓦罐也打開了,里面金燦燦的一片,卻是實實一瓦罐的金葉子。

曾老叔說出兩個字后,連忙把牛皮重新蒙上,把那瓦罐推給了馮宛。

第三個瓦罐依然是金葉子。

馮宛見曾老叔激動得手直顫,吩咐道:“沒人的,倒出來數數看。”

“是。”

兩瓦罐的金葉子,直是擺了一地,曾老叔顫聲說道:“女郎,共二百片。”頓了頓,他壓抑激動地說道:“便是在晉地,這些也可購得良田三五百吧?”

馮宛恩了一聲,道:“把它們埋回去。”

“啊?是。”

“老叔,你留下五十片,給曾秀保管,以備急用。”

“是。”

曾老叔是個穩當人,他把瓦罐重新埋好后,小心地把坑填好,然后從旁邊搬來一大堆柴草蓋在上面。想來,等柴草朽爛后,這坑上已再次長滿了草。

做完這些后,他在馮宛的吩咐下拂去身上的泥土,然后驅車出了院落。

一直到了街道,曾老叔還在頻頻回望。他咧嘴笑道:“女郎,我們可以把這院子修葺一新的。”

有了錢帛,他也有了底氣。

馮宛回頭看了一眼,搖了搖頭,低聲道:“這些不急。”

走了一陣,曾老叔問道:“女郎,我們往哪?”

“回去吧。”

“是。”

回到府中,馮宛揮退弗兒,拿過一卷空白帛紙,抄起周氏兵書來。

她的字體娟秀端正,顯然是下過苦功的。光是這一手字,在這蠻夷之地也是很引人注目的。

足足抄了三天,馮宛把帛書上的東西一抄而盡后,把原來的帛書交給曾老叔,要他在那樟樹下埋好后,馮宛出了房門。

這一次,給她當馭夫的,是趙俊的人。

馬車直往最熱鬧的街道中駛去,那馭夫好奇地問道:“夫人,這是去哪里?”

馮宛輕聲道:“去找衛子揚。”

那馭夫聞言,咧嘴一笑,開心地說道:“就知道夫人會出手。夫人你不知道,這幾天郎主處處碰壁,已愁得飯都吃不下了。”

他等著馮宛心痛。

馮宛卻是輕輕地恩了一聲。聲音很低,馭夫聽不出她有沒有著急。

不一會,馬車便來到了衛子揚的府第。府第不大,緊鄰五殿下,仿佛是他削了一角,重新蓋上圍墻騰給衛子揚的。那圍墻還新得很,上面的泥土都沒干。

馮宛跳下馬車,徑直向府門走去。在門房上前時,她福了福,清聲道:“元城故友,奉令前來相見。”

奉令?那門戶連忙退后,恭敬地說道:“請。”

馮宛點頭,對那馭夫說道:“侯著吧。”

她跨入了大門。

剛剛步入庭院,她便聽到一陣吆喝聲傳來。吆喝聲中,一個仆人大聲贊道:“郎主箭術無雙!”

“什麼箭術無雙?不過是匹夫之力。”冷漠動聽的聲音,正是衛子揚的。

馮宛腳步一轉,順聲走去。

穿過一地枯落的桃花,她的身影剛剛出現,衛子揚便低沉地喝道:“誰?”

馮宛止住,她清聲說道:“元城故友,前來求見。”

聲音一落,衛子揚便大步走來。

此刻陽光燦爛,這個鳳眼流波,絕世無雙的美男子走在桃樹下,饒是花已凋零,卻依然讓人感覺到春光華燦。

一看到馮宛,衛子揚便斜眼瞟來,他冷笑道:“夫人好手段!我明明吩咐過,任何人來了也不許入內的。”

馮宛聽到他的嘲諷,依然淺淺而笑。

他大步走到了她面前。

一直沖到離她只有半臂遠,衛子揚猛然止步。他手一伸,嗖地扣住了她的手臂。

明明是強而有力,如虎狼一樣的攻擊之勢,一握住她的手,他卻溫柔地撫摸起來。

低下頭,他邪魅的雙眸中血光流動,媚意無盡,“夫人如此迫不及待,莫非已想好了做我的侍妾?”

聲音低而靡,蕩人心神。

說真的,衛子揚這個少年長得太美,他這般湊近她,這般說著話,馮宛那鐵石一般的心,這時也猛然跳動起來。

很快的,她便讓心恢復了平靜。

抬起頭,她看著他,看著他。幾乎是突然的,她悠然一笑。

這一笑,極美,這一瞬間衛子揚甚至覺得,她的眼眸有一種吸人魂魄的力量。

在他看得呆了時,馮宛湊近他,她的唇貼著他的臉,低低的,輕輕地說道:“知君怪我。今日前來,卻是助君一臂。”

話音一落,她退后半步,朝著衛子揚深深一揖,馮宛清聲說道:“主公,臣婦有寶,願奉于主公。”

她從袖中掏出那帛書,恭敬遞上。

衛子揚盯了她一眼,伸手接過。

才翻了一下,他絕美的臉便給驚住了。

緊緊地捏著那帛書,他的聲音變得沙啞,“你有何求?”

馮宛依然如個男人一樣一揖不起,她恭聲道:“民婦只想求得主公的庇護?”

“庇護?”衛子揚冷冷笑道:“那你夫主呢?”

馮宛清聲道:“他自有機緣,與民婦無干。”

“好一個與你無干。”衛子揚右手一伸,帶著馮宛重重一扯,把她摟在懷中,他低下頭,那雙總是邪媚的眸子少有的認真起來,“你這婦人很有意思,說真的,你可願意做我妾侍?”

他還需顧及五殿下,所以給她的身份還是妾侍。



第二十四章 不能

聽出了衛子揚話中的認真,馮宛卻只是低眉斂目,輕聲說道:“阿宛不能。”

“哦,舍不得你那夫主?”衛子揚哧地一聲冷笑,挑眉道:“也舍不得你這夫人之位?”

他伸手挑起馮宛的下巴,盯著她,他艷媚的眸光既冷又厲,“馮氏阿宛,你相不相信,為我之妾,遠勝為他之妻!”

這語氣何等張揚,何等自信!

他在直直地盯著馮宛,目光不放過她的任何一點表情變化。

馮宛斂眉,她知道自己走到這一步,絕對不能讓眼前的男子以為,自己看輕他,或者,對他不是那麼的相信。

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好一會才艱澀地說道:“他是我夫。”

這才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釋。

衛子揚冷哼一聲,他松開她的下巴,“愚不可及!”

也不知他這話,罵的是馮宛還是趙俊?

馮宛只是低眉斂目著。

衛子揚不再看向她,他掏出那卷帛書,又細細地看了一陣,突然說道:“這是你手抄的?”

“是。”

衛子揚遲疑起來,他望著她,慢慢問道:“周亞夫是你什麼人?”

周亞夫那是漢朝一等一的名將,了不起的統帥,眼前這個婦人,便不是他的后人,便只是與他沾親帶故,那也是出自名門。

出自中原名門大戶的女郎,怪不得舉止這般雍容自持了。

在衛子揚尋思時,馮宛沒有回答,她只是低著頭,安靜地任由衛子揚打量著。

她就是要讓眼前的男子以為,自己還有留手,此刻拿出的是兵書,也許下一次,她拿出的是治國之策。

她什麼都沒有,沒有出色的祖宗,沒有背景,沒有可靠的父兄。這亂世紛紛,她一個弱女子四顧無親。她想,如果要得到別人的看重,她必須要讓人以為,她是有所憑仗的,她是有用的。

這種有用也許只是對方的猜測,可在兵兇戰危時,至少可以讓人不輕易的犧牲她,把她當成棄子。

見衛子揚盯著自己沉思不已,馮宛福了福,清聲道:“主公,妾告退了。”說罷,她轉身就走。

剛剛走出兩步,衛子揚喚道:“且慢。”

他走到她身后,盯著她悄立風中,婉約娉婷的身影,和后頸的那一抹白膩,他突然的,朝她深深一揖。

馮宛沒有回頭。

她輕步向前走去,直到她走出良久,她的身后,衛子揚還是一揖不起。

馮宛走出院落,跨上馬車,吩咐道:“回去吧。”

“是。”

坐在馬車中,馮宛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她閉上眼睛,靠著塌,暗暗地記憶起周氏兵法上所寫的內容來。

她上一世也稱聰慧,可沒有接觸過軍事,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方面的才能。想來,在這樣的亂世,多懂一些總是沒錯的。

馬車走在街道上,幾乎是每過二刻鐘,便有一隊貴介子弟橫沖直撞而來。

不管是馮宛還是路邊的攤販,都急急地避開,縮在角落,等著他們過去。有避之不及的外地人,總是一撞之下身子飛出老遠,或遍體傷痕,或連吐鮮血,眼見活不成了。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幕,都是一臉麻木。似乎這種現象,他們見過太多太多次了。

馮宛也是一臉麻木,因為這種現象,她也習以為常了。

她聽人說過,晉地不是這樣的,晉人的貴族雖然高不可攀,可他們談吐儒雅,行事風流,最重要的是,他們在乎名聲,在乎士林的清議。所以他們在庶民面前,總是顯得彬彬有禮。而那些庶民,生活都是富足的,他們有吃不完的大米飯,他們經常穿上漂亮的裳服,手牽手攔住那些名士和美男的車駕,要求他們停下來讓自己好好欣賞欣賞。

可真是讓人向往的地方啊。馮宛望著南方,目光明亮地想道:我這有生之年,要是能到建康看看,便是死也不枉了。

就是馮宛胡思亂想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同時,一個聲音傳來,“里面的人可是馮氏宛娘?”

是五殿下身邊的一個幕僚的聲音。

馮宛連忙掀開車簾,斂襟一福,道:“是。”

“你這婦人特也多禮。”那幕僚一笑,朝著馬車里面瞅了幾眼,問道:“你夫主呢?”

“妾身夫主還在家中。”

“哦?”那幕僚道:“怎地來了都城也不去見過五殿下?”趙府的馭夫連忙應道:“我家郎主去求見過了。”

那幕僚冷冷地瞪了馭夫一眼,哧笑道:“夫人治家無方啊。”頓了頓,他一揮袖,“叫你夫主懂事些!”

“是。”

馮宛凜然應是,等到那幕僚離開,她才讓馭夫驅車回返。

一邊走,馭夫一邊嘀咕道:“夫人,郎主明明求見過五殿下的,是他不見。現在又說這話,好似我家郎主不懂禮數一樣。”

他家郎主當然不懂禮數!諸位殿下都長大了,彼此明爭暗斗的時侯,他又是求見四殿下,又是想交好五殿下,這麼立場不穩,哪個做主子的人會喜歡?

這些道理說是簡單,可在無法接觸到前人的知識傳承和智慧的普通人面前,他們往往要花費巨大的代價,才懂得這種看似人人都應該知道的東西。

更何況,趙俊是胡人出身,光論接受的知識,他比出自書香門第的馮宛遠遠不如。

不過馮宛可不打算提醒趙俊。她忖道:聽這口氣,五殿下還是想用趙俊的,難不成,是衛子揚說了什麼話?

在馬車靜靜行駛時,突然的,左側的街道正中,傳來一陣鼓樂聲。

咚咚的鼓樂聲,伴隨著歡笑喧囂,煞是熱鬧。

馮宛朝那方向看去時,馭夫也叫道:“夫人,那邊很熱鬧呢。”言外之意,是想去看看。

他叫了一遍后,見馮宛不吭聲,便回頭看來。他對上的,是蹙著眉,正在尋思著的馮宛。

馭夫搖了搖頭,手中長鞭一甩,老老實實地向趙府中趕回。

就在這時,馮宛的聲音傳來,“去看看。”她目光奇異,臉色有點冷,聲音低而沉,“是她!果然是同時來的都城。。。。。。也罷,且看看開始風光的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58 PM

第二十五章 路窄

馬車向那熱鬧的街道駛去。

這條街道平素便是人多,可這一刻,真成了人山人海。眾人擠在街道兩側,朝著街道中指指點點。來往的馬車都侯在一旁,靜等街道中的那一隊人穿過。

街道中緩緩行駛的,是一色的漆成金色的馬車。這些馬車無頂無壁,平直的木板上,穩穩地坐著一個個衣著精致華貴,顏色各異,相貌美麗的少女。

在少女們的兩側,是兩隊全副盔甲的軍士,他們手持長戟,一邊吆喝一邊對著美人們指指點點,一點也不莊重。

眾路人也在對著美人們評頭品足,馮宛身邊的那個大胖子便流著口水色迷迷地說道:“那些皇子鳳孫,可真是好福氣,這麼多美人兒樂顛顛地跑到都城來,任他們挑選。嘖嘖嘖,好福氣,真好福氣。”

馬車中的馮宛,聞言笑了笑,她掀開車簾,透過聳動的密密麻麻的人頭,看向走在中間的那個少女。

那少女,著一襲金色鑲著桃花花紋的袍服,那袍服跡近晉人服飾,寬大之極。風一吹來,眾人竟是覺得衣袍下,有肉光閃過。難不成,美人們的里面都沒有穿什麼衣裳?

隨著那陣風吹過,猜測聲四起,取笑聲,指點聲更響了。便連那些見慣美色的貴族,這時刻也都在色迷迷的,目不轉睛地盯著美人們,暗暗品評的同時,瞄著中意的那個。

馮宛知道,當今這個陛下,行事頗有點荒淫。她盯著那桃色花紋的少女,想道:馮蕓,你來奔你的富貴來了,不過這一次有我在,只怕沒那麼順利吧!

她轉眼回眸,命令道:“回去吧。”

馭夫沒動,他張目結舌地看著眾美人,直到馮宛叫了兩聲才回過神來,眼神一收,他便瞟到了馮蕓。當下,馭夫指著馮蕓歡喜的大叫道:“夫人,是四姑子!那是你的妹妹四姑子!她要入宮了。”

馭夫的叫聲響亮,引得路人頻頻回頭。感覺到眾人投向自己的目光,馭夫胸膛一挺,一臉得意相。

這一次,馮宛的反應有點遲鈍,直到馬車走了十幾步,來到一處巷道旁時,她才盯著馮蕓叫道,“四妹入宮?”她的話中帶著迷糊,“可五殿下他?”

她說到五殿下三個字時,聲音極低,除了那馭夫無人聽清。

馭夫還在目眩神迷地看著眾美人,聞言反應過來,馬上辯道:“夫人放心,四姑子那是不合五殿下的眼緣。”

他的聲音,可沒有克制。不但沒有克制,他的語氣還帶著方才得意下的大叫大嚷。

馭夫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一落,巷道左右那密密麻麻的看熱鬧的人中,有一二個露出了沉思之色。

馮宛胡亂應了一聲,道:“別看了,走吧。”

“是。”馭夫一邊驅車,一邊還是忍不住看著馮蕓和眾美人,嘴里又叫道:“夫人,郎主得知此事,定然歡喜得緊。”

馮宛笑了笑。

她也回頭看向馮蕓。從這個角度看來,坐在車板上緩緩而行的她,笑容如花,明艷的臉上,那雙眼中閃動著一種叫野心的東西。

看來,自己告訴她的‘貴人’兩字,給了她莫大的信心和勇氣啊。

馮宛冷笑一聲,這時的她不忙著回府了,對馭夫說:“再轉轉吧。”

“是。”

馬車格支格支地響動聲中,馮宛看向四周的店面,看向地下的街道。

這里的一切,是那麼熟悉那麼熟悉。仿佛時間從來流逝過的熟悉。

馮宛閉了閉眼。

馬車走了一陣,馮宛輕聲說道:“停一下。”

她盯著人群中的一輛馬車。那馬車車簾掀開,一個五官輪廓偏深,帶著北方那種大氣的美的少女,正四下張望著。

那少女?

馮宛看著她,輕聲道:“向左駛。”

“是。”

馬車剛剛駛向那少女,少女對著馭夫說了一句話,那馬車突然加速,轉眼間,便從馮宛的身邊一馳而過。

馮宛回過頭,目送著她遠去的身影,搖了搖頭,想道:許是機緣沒到吧。

繼續在街道中轉了一個時辰后,馮宛才要求返回。

當她的馬車緩緩駛入趙府大門時,巷道處伸出一個腦袋來。那人朝著趙府新掛的紅色匾幅盯了幾眼,轉身離去。

他一離去,剛剛走下馬車的馮宛,腳步頓了頓。她透過大門,看著那人的身影,想道:直跟了一個時辰,好耐心啊。看來,有些人把馮蕓當成勁敵了。

府中,趙俊不在,眉娘正與幾個婢女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著,看到馮宛走來,她們齊刷刷地住了嘴。

馮宛走到她們面前。

盯著幾個神色有異的女子,她蹙眉問道:“在說什麼?”

幾女低頭不語。

馮宛眉頭蹙得更深了,她又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見她的聲音中隱帶怒火,幾女害怕了。眉娘福了福,訥訥說道:“主母,絹兒上路了。是郎主要她回來的。”

絹兒?那個送到鄉下的通房?看來自己對趙俊的冷漠,使得他不高興了。

她點了點頭,道:“便只這事?”

這還不是大事?眉娘瞪了馮宛一眼,一對上她,又連忙低下頭,她訥訥地說道:“郎主一連兩晚宿在紅樓。聽說那紅樓阿姑很喜歡他,還不要他的夜渡之資。”

剛說出心中最擔憂的事,眉娘便悔了起來:夫人最是大方,她不會聽了我的話,又弄一個紅阿姑進來服侍夫主吧?

這一路上,趙俊與眉娘雙宿雙飛,對她溫柔多情得讓眉娘享受到了不曾渴望的幸福。可哪里知道,他剛入都城,連個一官半職還沒有謀到,又戀上新人了。

馮宛瞟了她一眼,在眉娘的畏縮下,淡淡說道:“便只此事?”

眉娘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她哀求道:“夫人,郎君極為愛重夫人啊。便與眉娘在時,他也頻頻喚錯。眉娘以為,若是夫人願意,郎君必會收回心思。”

她流著淚看著馮宛,“夫人,他是我們的夫主,是我們的天啊。夫人何必賭這種稚子之氣?”



第二十六章 示好

在眉娘哭求時,眾婢仆也在看向馮宛,他們的眼神中,都在說著馮宛不懂事。

馮宛低頭,靜靜地看著嘴一張一合的眉娘。

死前那一刻,她是極度怨恨的,她很想很想知道,趙俊有沒有摻合到那件事當中。

然后,在醒來的那數日中,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前一世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詢問著自己:為什麼,她會落到那樣一個下場?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一件事一件事的尋思,一個細節一個細節的回味。

不知為什麼,越是回味,她的心越冷。見到回家的趙俊,她一點挽回的心思也沒有。

垂下雙眸,在眉娘期待的淚眼中,馮宛輕聲說道:“知道了,起來吧。”

她也不攙扶,甚至不理會,衣袖一甩便向房中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眉娘呆呆地問道:“主母這是應了,還是沒有應?”

眾婢搖了搖頭,也是一臉迷糊。

馮宛沐浴更衣后,便一直呆在寢房中不曾出來。

天色越來越晚,漸漸的,一輪彎月掛上柳梢頭,漸漸的,燈火由明亮轉為疏淡。

反復回味著周氏兵書的馮宛,這時也累了,她吩咐道:“滅燈。”

婢女應道:“是。”舉步上前。

她剛提步,一陣拖沓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

這種男人的腳步聲,在這個時候,只有郎主能有。那婢女露出一抹喜色,也不等馮宛吩咐,便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腳步聲來到房門口。

然后,“砰砰砰”的敲門聲胡亂響了起來。與此同時,趙俊那含著醉意,口齒不清的嚷嚷聲傳來,“開門!開門!宛娘,你給夫主我開門!”

明明門只是卡上,他不知道反推開,卻一個勁地胡亂拍打著,直看得那婢女都著起急來。

震耳欲聾的響聲中,馮宛聲音清亮地叫道:“時已不早,夫君回眉娘房中歇息吧。”

趙俊沒動,他啪啪啪地拍打著房門,嚷嚷道:“我不要去,我就要跟我的宛娘睡!”

他一連叫了幾聲后,聽到里面沒有半點響動,那拍打的動作緩慢下來。無力地倒在門上,他口齒不清的聲音中有著澀意,“宛娘,你別不理我,宛娘。”

聲音綿軟中帶著哀求!

這聲音,馮宛聽過好幾次,針對她本人的,前一世,出現過二次。

這樣的世道,這麼一個大男人,能用如此的語氣跟一個婦人說話,那是多麼罕見啊。可惜,他這般說話的對象,並不限于她,不,是從不限于她,便與他的溫柔小意一樣,從不限于她。

趙俊地叫喚聲,令得婢女們也聽不過去了。弗兒走出來,在他身后小小聲地提醒,“郎主,那門轉一下就可以開。”

整張臉都抵在門板上的趙俊,聞言胡亂應了一聲,他右手一轉!

此刻他整個人都仆在門板上,門板卻突然這麼一開。。。。。。只聽得撲通一聲巨響,卻是趙俊臉孔朝下,摔了一個鼻青臉腫。

就在眾婢尖叫一聲一哄而上時,被她們推的推揉的揉的趙俊,發出一陣鼾聲來。

他給睡著了。

婢女們一陣哭笑不得后,馮宛輕聲吩咐道:“郎主醉了,喚眉娘侍奉吧。”

“是。”

婢女們說的說,指的指揮,七手八腳地把趙俊扶起,慢慢向眉娘的房間挪去。

馮宛目送著他漸漸遠去。

她緩步走下床塌,揮袖把燭火撲滅后,很快便進入了睡夢之鄉。

第二天,馮宛起了個大早,她在院落中轉了一大圈,又把周氏兵書第十二條,細細地記了一遍,一個字一個字地尋味了一番后,紅艷艷的太陽已掛上天空。

一陣腳步聲傳來。

那腳步聲,徑直來到她身后。

望著細腰不堪一握,玉頸墨發,身形美好的馮宛,一個暗啞疲憊的聲音傳來,“宛娘?”

是趙俊的聲音。

他向她走出兩步,一直來到她的身后,直到他吐出的呼吸之氣撲在她的肌膚上,他才站住。

神色復雜地望著這個背對著他的女子,他暗啞無力地說道:“昨晚上我喝醉了,聽眉娘說,我去找了你。宛娘,為什麼我會在眉娘的塌上醒來。”

不等馮宛回答,他粗氣粗氣地吼道:“別跟我說宛娘是顧及五殿下的話。”他痛苦地說道:“你是我的妻!”

他很在意,很痛苦。

馮宛怔怔地看著前方,不由想道:原來,這個時候的他,對我還是有心的。新婚燕爾,魚水之歡,並不完全都是虛幻。

她伸手撫上前方的樟樹,尖利的指甲在樹皮上劃下一道道白痕。

就在身后的趙俊呼吸轉粗,眼看就要發火時,馮宛說道:“五殿下派人找到我了。”她微笑道:“他責怪夫主來了都城,都不去求見殿下。”

一邊說,馮宛一邊含笑回頭。

果然,剛才還戾氣很重,痛苦莫名的趙俊,此刻正張著嘴,一臉驚喜。

他叫道:“當真?”上前一步,他猛然握住馮宛的肩膀,叫道:“當真?此話當真?”

得到馮宛的肯定回答后,趙俊重重摟上馮宛,哈哈樂道:“宛娘宛娘,是你對不對?你為我奔走了對不對?”

馮宛沒有否認。

她不否認,那就是承認了。趙俊笑得更響了,他放開馮宛,搓著手在原地踱步,“還是我的宛娘了得,去見那衛子揚一次,便讓五殿下主動召我。”

他騰地轉身看向馮宛,看著她明澈的眸,雍容的微笑,幾乎是突然的,趙俊沖到她面前,他低著頭,聲音放軟,脆弱地說道:“宛娘,你是不是不喜歡眉娘?你也不喜歡我把絹兒叫回來對不對?宛娘,你告訴我,只要你一句話,我馬上趕她們走。”

他的表情誠摯得近乎討好,馮宛甚至可以從他的眼中,看到一個人在意了另外一個人后的卑微。

馮宛的長睫毛閃了閃,她低下頭,輕輕說道:“她們能回哪里去?還是算了吧。”

趙俊連連點頭,又小心地問道:“宛娘不生我氣了?”

生他的氣?不,她早就不生氣了,她早就沒有力氣生氣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1 11:59 PM

第二十七章 錢呢?

見馮宛搖頭說不生氣了,趙俊並沒有感覺到輕松。

他盯著眼神中,依然平靜冷漠的馮宛,惱意又生。

忍下惱意,趙俊盡量溫柔地說道:“我現在去求見五殿下,宛娘可要一起?”

馮宛搖頭,她福了福,“我累了。”

“那為夫去了。”

他大步離開,走了幾步,他想到五殿下還是看重自己的,這不,才來幾天,他就派人垂詢。相信自己只要把握得住,還是能夠心想事成的。

他又想道:從這兩天打聽的消息可以知道,幾位皇子都長大了,彼此之間明爭暗斗。看來我這事做得不對,既然一心追隨五殿下,怎麼又能想去靠近四殿下呢?這種錯誤以后不能再犯。

他畢竟是個聰明人,想了幾天,便明白了一些關鍵。

當天晚上,趙俊是興沖沖跑回來的。

他下意識地沖到馮宛的房外,剛要敲門,突然想到她的冷漠,那揚起的手便僵在空中。

牙一咬,他轉身朝外走去。

不一會,眉娘的房中便傳來一陣笑聲。女子的嬌笑,與男人的爽郎大笑混合在一起,使得寧靜的夜空都變得熱鬧起來。

聽著這笑聲,正從后院樹林中轉過來的馮宛想道:看來他成功了。

弗兒亦步亦趨地一直跟在馮宛身后,此刻見她看向眉娘的房間,上前一小步,輕聲的,好奇地問道:“夫人,郎主為什麼這麼開心?是不是他當了官?”

她這話如其說是問詢,不如說是提醒。她在提醒馮宛前去眉娘房間,妻妾夫主三人一起樂呵樂呵。

馮宛沒有理會。

這時,眉娘的嬌笑聲中,傳來趙俊歡喜的聲音,“眉娘,你說我今天還碰到誰了?”

眉娘配合的溫柔好奇地問道:“夫主碰到誰了?”

“我碰到了四姑子馮氏阿蕓,”趙俊得意洋洋地說道:“你一定不知道,她入宮了。哈哈,看陛下那神態,對她還很歡喜呢。”

原來趙俊入了宮,同時還見到了馮蕓。

一切都如前世,什麼都沒有變,變的只是她而已。

馮宛提步,朝著自己房中走去。

接下來的幾天,趙俊一直很忙,有時一連幾天都看不到他的影子。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

這半個月中,剛剛走馬上任的趙俊,忙著交際應酬,忙著與同僚和權貴們來往。那錢,還真是嘩嘩地直流,轉眼便見底了。

這一天,他中午回來時,沉著一張臉。

瞟了一眼管事,他命令道:“把所有婢仆都叫過來。”

“是。”

“慢,先把夫人叫來。”

“是。”

得到管事的通知,馮宛很快便趕來了。

趙俊坐在書房中,埋頭寫著字。聽到馮宛的腳步聲,他頭也不抬地問道:“你還有多少嫁妝可用?”

嫁妝?

她家雖然錢財不菲,可那坐吃山空的父親又好色又好顯耀,盯緊了母親的每一分嫁妝,她嫁過來時,只有小小的八個箱子。后來見趙俊有出息了,由無品無級的小吏,一步步爬到九品官后,又給了她三個箱子。

那箱子里,值錢的也就是五件首飾,和五片薄如柳葉的金葉子。

這些年來,在元城一直是她當家,雖然趙俊的錢不多,可她理財得當,家里一切都井井有條,從來沒有動用過那些嫁妝。

看來,趙俊是撐不下去了。

趙俊說出那話后,見馮宛沉默不語,便抬起頭來。

他盯著她,皺眉說道:“宛娘你也知道,我剛來都城,處處都要用錢。雖然五殿下幫我求了一個七品的行走,可現在還不到發俸祿的時候。家里這麼多人吃用,我又要交際,手頭實在吃緊。你把那幾件首飾當了吧,金葉子也給我,撐過這一關,等我發了俸祿全部補回給你。”

他耐耐煩煩地跟馮宛說到這里,眼神語氣都有點不高興。一直以來,這些事都是馮宛操心的,家里短了花用,她應該二話不說,出面扛了才是。現在要他開口,這是她的失職。

在趙俊地盯視中,馮宛嘴角微扯。

她知道,他所謂的俸祿,根本連他的交際喝花酒都不夠。家里短了用度,這僅僅只是開始。

垂著眉,馮宛訥訥地說道:“那些首飾,在鳳兒絨兒走時,我每人給了一樣。”

一聽她這樣莫名其妙的用了‘他的錢’,趙俊氣不打一處來,“不過兩個家奴,不要她們的賣身錢,已是大恩了,你還給首飾?”壓著怒火,他問道:“其它的呢?把其它的拿出來。”

馮宛卻是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前陣子身體不適,用度便大了些,首飾當了,金葉子也用了。”

趙俊勃然大怒,他蹭地沖起,指著馮宛的鼻子罵道:“你說什麼?你都用了?”

他咬牙切齒地咆哮道:“好啊,什麼樣的用度,要當掉首飾,用掉五片金葉子?啊?”

馮宛臉有點白,她袖底下的雙手絞動著,輕聲打斷他的話,“自離元城以來,這一路上夫主不曾給我花用,我只得動用嫁妝。”

趙俊的聲音一啞,這時,馮宛還在低低的解釋道:“夫主不知,那當鋪知道我們是外鄉人,急著趕路,價壓得低。幾個婢仆與我一樣,舟車勞累,我又請了大夫用了藥。那大夫藥價甚高,為了不耽誤夫主行路,我得忍了。”

趙俊聽到這里,指著馮宛直喘氣。他一屁股倒在塌上,恨恨叫道:“好你個馮宛,你花錢的本事倒是大著啊。”

他氣到極點,一時疲憊之極。瞪著馮宛,他恨苦地說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從來不這樣。”

到底她以前為什麼不這樣,他說不出來。他只是感覺到,以前的馮宛,永遠把他的利益擺在第一位。她短了花用,她就算不睡不吃,也會紡布繡花來貼補,她就算病倒在塌,也會把那錢省出來給他吃喝了。

她什麼時候起,這麼只顧自己了?她的體貼呢?她的賢德呢?她的溫柔呢?她的善良大方呢?都跑到哪里去了?

趙俊的胸膛不停地起伏著,一張俊臉青了又紫,紫了又紅。那手指直直地指著馮宛,卻給惱得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趙俊才放下手,咆哮道:“都叫過來,把所有的婢仆都叫來。”



第二十八章 媚眼

召集婢仆后,趙俊沒有廢話,直接說用度緊張,得賣掉一部份人貼補家用。

因惱怒馮宛,趙俊瞪著曾老叔和弗兒,瞪了一陣,他對馮宛命令道:“這老家伙留著也沒用,賣了吧。”

他說的是曾老叔。曾老叔的賣身契在她手中,又是隨她陪嫁過來的,要賣掉他得經過馮宛的同意。

馮宛與上次一樣,沒有爭辯,道:“知道了。”

讓人奇怪的是,曾老叔跟在馮宛身邊十數年,聽到這消息應該很傷心很絕望的。可他也是不惱不怨,只是老實地低著頭一聲不吭。

趙俊疑惑地瞟了曾老叔一眼,便被旁邊另外五個婢仆的哭聲給弄得心煩了。

他手一揮,對管事喝道:“還愣著干什麼?叫牙婆來。”

說罷,他衣袖一甩,跳上馬車便匆匆離去。

趙俊走了,那幾個被點名出外的婢仆,只能流著淚,可憐巴巴地求著馮宛。他們的求助聲沒有力道,畢竟夫人連身邊侍奉十幾年的老仆都保不住,又怎麼能保住他們?

望了一眼悲從中來,一臉絕望的幾人,馮宛帶著曾老叔,朝一側樹林中走去。

來到林中,馮宛輕聲道:“老叔,趁這個機會你就離開吧,我有一些事,也需要有個信得過的人在外面辦。”

曾老叔心中有底,聞言應道:“是,女郎放心。”

馮宛又道:“你年紀大了,就與曾秀住在一起,好讓他照顧一二。”

“是。”

他抬起頭,關切地看著馮宛,期期誒誒地說道:“可是女郎,這樣一來,你的身邊沒有放心的人啊。”

馮宛搖了搖頭,她微笑道:“這個你老就不要操心了。”身邊沒有可用的人,確實是件麻煩事。可辦法總會有的。

趙俊從元城帶來的婢仆,不過十三人,路上走了鳳兒絨兒兩人,現在加上曾老叔,又走了六人。剩下的婢仆只有六個了。

這六個婢仆,服侍馮宛的一個,服侍眉娘和趙俊的各一個,還有三個,都是擅長驅車,又能當護衛使用的壯仆。

接下來,趙俊再次沒日沒夜的應酬忙碌著。

這一天,一個護衛急匆匆地趕回府,找到馮宛說,陛下新封了一位美人,那美人因與馮宛是舊識,所以五殿下令她前去作陪,趙俊也在那里。

是馮蕓吧?

不過區區二十天,她就成為美人了,還可以出宮,還可以令得五殿下都刮目相看,真是不簡單啊。

胡人不耐煩繁瑣的規矩,尚襲了東漢時的體制,僅有皇后、貴人,其下只設美人、宮人、采女三等。馮蕓進宮不過二十天,便成了美人,那是極有本事的。

當然,成為美人是容易,再上一層可就大不易了。

稍作梳洗,馮宛便坐上了馬車。

街道中很熱鬧,馮宛掀開車簾,一邊打量著四下的人流,一邊暗暗回想著夢中見過的前世情景。

二刻鐘后,馬車駛入了五殿下的府第所在的街道。就在這時,行走中的馬車突然一頓,停了下來。

一個騎士策馬而出,來到了馮宛旁邊。

這騎士,頭上戴著斗笠,可光從他露出的下半邊臉,便可以讓人感覺到他驚心動魄的俊美。

趕車的護衛自是認得他是誰,這時連忙堆起滿臉的諂笑,看著他靠近馮宛。

把斗笠抬了抬,那一雙斜長鳳眼盯向馮宛,“你的情況不妙啊。”衛子揚的聲音有點尖銳,這份尖銳混在他本來靡蕩慷懶的語氣中,倒顯出一種稚氣來。

說完七個字后,衛子揚盯著馮宛,等著她開口,他這表情同樣顯出與他年齡相等的稚氣。

馮宛一笑。

她抿著唇,竟是朝著衛子揚眨了眨眼,聲音小小的,有點調皮地問道:“你是說陛下新封的美人不喜歡我,還是說我那夫主惱我?”

沒有想到她是這個表情,衛子揚怔了怔。

轉眼,他揚唇一笑。

這人本來便長得禍水,這麼開懷一笑,馮宛直覺得眼前華光四射,似是突然對上了大放光彩的朝陽,她反射性地閉了閉眼。

衛子揚見狀,鳳眼流波,那眸中的血色媚光更燦爛了。他低聲說道:“你這婦人還真有意思。”

見到馮宛還是避過頭閉著眼,他眉頭一皺,雙手把她的臉一扳,逼得她看向自己后,又說道:“我說婦人,你到底做了什麼事,怎麼令得親妹子也不喜了?”

他說道:“你可知道,你那妹子是個有手段的,她與陳雅聯手,便是五殿下也不得不在意。”

陳雅?馮蕓這麼快就勾搭上她了?

馮宛微微一笑,她垂著雙眸,借由這個動作避開眼前這人的容光后,懶洋洋地回道:“她們不喜歡我又能怎麼樣?趙府擺在那里,家財也罷,人心也罷,趙俊也罷,她們想要盡管拿去。”

說到這里,馮宛見衛子揚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似是在審量她話中的真假。

當下,她閉著左眼,右眼連眨幾下,長長的睫毛下,那美麗神秘的眼眸含著笑閃耀著。

朝眼前人拋了這麼一個媚眼后,馮宛對上呆若木雞的少年,忍著笑,繼續懶洋洋地說道:“至于我,只要有衛君庇護便夠了。”

她那雙眼,本來極美,極神秘,仿若星辰夜空。這一眨,這一忍笑,便如星夜曇花,齊刷刷地盛放。

衛子揚一呆,再次感覺到面前這婦人的眼睛,有種把人的靈魂吸入的力量。不過轉眼,他便輕哼一聲。

感覺到他的不滿,馮宛先是一呆,轉眼,她竟是看到這少年耳頰處,有點可疑的紅暈。

見馮宛好奇地看著自己,衛子揚再次輕哼一聲。他暗暗忖道:這婦人一直嚴肅端莊。平素行止說話,還帶著淡淡的憂傷。似乎有什麼事積郁。

沒有想到,一個平素看起來雍容端莊古板的人,突然輕佻,會讓人這麼轉不過彎來。

再一次,他又哼了一聲。轉過頭,衛子揚不耐煩地說道:“你既然不懼,那就先過去吧。”

馮宛從善如流,她對馭夫說了一聲,馬車繼續向五殿下的府中走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2:04 AM

第二十九章 反擊

五殿下的府第便在前方,馮宛一下馬車,一個仆人便走上前來,領著她向客殿走去。

畢竟是胡人,便是堂堂殿下的府第,也只見寬大,不見精美。馮宛打量著,說起來這地方,她前世時也是走過多次的。

穿過一條走廓,來到一處兩層高的,木制仿晉風的小樓前,里面一陣說笑聲飄來。

是一些女眷的笑聲。馮宛聽了聽,不再猶豫,跟在一婢女身后踏上臺階。

幾層幃幔之后,五六個塌幾隨意地擺放著,每一處塌幾上,都坐著一個身著華服,脂粉厚敷的女子。

坐在最中間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婦,這少女模樣端莊,高鼻白膚,透著種胡人的建壯。

在這少婦的左側下塌,則坐著一個宮裝女子,這女子眉細顴高,唇厚明媚,正是馮蕓。與在元城時見到的不同,此刻的她薄施脂粉,云髻高挽,輕紗披肩,儼然一副貴婦人模樣。

這幾人交談正歡,笑語不絕,馮宛到來時,有幾人朝她瞟了一眼,便漫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更有兩人,悄悄地向馮蕓使了一個眼色。

當下,馮蕓的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來。

她們繼續交談著,似是沒有一人知道馮宛地到來。

這時,馮宛走到了門口,她朝里面眾人瞟了一眼,不由一笑:還是沒有改變啊,果然與前世時一樣。記得前世時,她害怕給趙俊添麻煩,又一心想與馮蕓重歸于好,只得被她們牽著鼻子走,受盡了羞辱。在這里受了羞辱不要緊,回家后,她還被趙俊痛罵了一頓。

馮宛停下腳步后,一臉溫婉地看著殿中眾人,雙手攏于袖中,不語亦不動。

那領她而來的婢女走了幾步,見她不曾跟上,回頭盯她一眼,問道:“怎麼不走了?”

馮宛垂眸,微笑道:“貴客盈房,座無虛席,我侯于此處聆聽貴人語,也是榮幸。”

她說得溫和優雅,笑得雍容自在。可那話里話外,分明是指責堂堂五殿下府,特意把客人叫來,卻連塌幾也不給備著,有失身份了。

房中的五女同時向馮宛看來。

接著,她們相互看了一眼,有意無意間,都望向馮蕓。

五殿下妃蹙了蹙眉,她也瞟了一眼馮蕓,見她臉上戾色猶存,一點松口的跡象也沒有。

她揮了揮手,喚道:“給客人備塌。”

“是。”

一令吐出,早有準備的婢女們麻利地走上前,把塌幾擺好。不過那塌幾擺的位置就有點不對了,它擺在馮蕓的右后方的卑位上,馮宛只要坐下,任何人看了,都會以為她是馮蕓的婢仆。

五殿下妃瞟了一眼馮宛,命令道:“坐罷。”

馮宛沒動。

她不但沒動,反而斜斜地朝門框一倚。她氣度雍容,舉止中有一種從骨子里發出的優雅之氣,這個粗魯隨意的動作被她一做,卻偏有一種娉婷美好之姿。

倚著門框,馮宛含著笑,優雅而隨意地說道:“貴人可能有所不知,馮美人乃是我嫡親的四妹。。卻不知馮美人今日來殿下府中,奉行的是宮禮,還是家居俗禮?”

眾女一呆,再次相互看了一眼。

馮宛這話說得明白,馮蕓只是她的妹妹,如果按家居俗禮,馮宛不說坐在她的前面,與她並肩也是情理當中,便是稍稍落后以示尊重,那也得馮宛自願。如果奉行的是宮禮,馮蕓此刻代表的是天家的威嚴,那除了五殿下妃之外,另外三婦得與馮宛一樣,坐于臣下之位。

不管哪個胡人建國,都會不約而同地學習漢人那一套。此時陳國已建立三四十載,雖然很多地方還是粗陋不堪,可也有了一點漢禮。

好一會,五殿下妃冷笑道:“好一個牙尖口利的婦人!”

她的臉色已經發青,表情已極為不滿。

馮宛又是一笑,她的眼角,瞟到了向這里緩步走來的幾人。當下她朝著五殿下妃盈盈一福,徐徐說道:“娘娘勿惱,妾雖婦人,可妾的夫主乃是官身。妾可以不顧顏面,妾的夫主不能不要顏面。”她是在告訴五殿下妃,她的丈夫只是五殿下的臣屬,而非他的仆人。

走著走著的幾人,同時止了步。聽著侃侃而談的馮宛,趙俊雙眼一亮,情不自禁地向前跨出一步。他是個有野心的人,之所以投奔五殿下,不過是想做從龍舊臣。現在五殿下還不曾登上大位,若是這時刻他的妻子被羞辱了,那他以后就算爬上去了,也會被人笑話。

在他的身后,一個幕僚朝他壓低聲音贊道:“好一個賢妻!”另外幾個臣子同同時轉頭,看向五殿下。

馮宛似是不知道身后來了這麼多人,她抬起頭,微笑道:“娘娘,妾與妾的妹子,不過因家事生了些閑氣。這種小事累得娘娘擔心,真是失禮。”她又朝五殿下妃一福。

五殿下妃瞪了馮宛一眼,又看向馮蕓。見到馮蕓一張俏臉時青時紅的模樣,她突然有點惱了:真是沒來由!這個馮美人也不過是美人,她憑什麼讓我這個皇子妃來受這種無名火?

當下她揮了揮袖便要開口。

就在這時,五殿下冷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走吧。”

他一言吐出,房中五女同時一驚。五殿下妃更是臉色一白,她連忙叉手站起。

五殿下帶著趙俊幾人,走到了蹲福著的馮宛面前。

低頭盯著她,五殿下說道:“夫人,失禮了。”

這話一出,幾女臉色同時一變,殿下他,竟然都聽到了。

馮宛一福,說道:“不敢。”

“沒什麼不敢。”五殿下抬起頭來,他目光如電地掃了五個女人一眼,在看到馮蕓時,他眉頭蹙了蹙,看到自己的妻子,他的眼中閃過一抹不耐煩。

感覺到夫主的不悅,五殿下妃暗暗叫苦,她本來便得不到夫主的歡心啊,現在又讓他失望了。

盯著臉色發白的妻子,五殿下冷冷地說道:“婦人居于后堂,就應該安靜一些,少給我惹事。”他聲音一提,暴喝道:“聽到沒有?”

剛才她妻子對趙俊之妻的羞辱,他的臣子幕僚們都看在眼里。這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要說大,只是時機不對,現在諸位皇子爭位,紛紛拉攏大臣,收集賢才。若是被臣屬們以為他對他們不尊重,那人心就會散。

五殿下妃連忙唯唯諾諾地應著是。

五殿下妃這麼臉色發白,戰戰兢兢的,房中的另外三個貴婦,也驚惶起來。

五殿下轉頭瞟向了馮蕓。

正好這時,馮蕓已想好說辭,她綻開一朵明艷的笑容,緩緩的,優雅地抬起頭來。

四目這一對,馮蕓臉上的笑容卻是一僵:她清楚地感覺到,五殿下一掃方才見到她的客氣,滿臉都是不高興。



第三十章 不滿

五殿下陳視不耐煩地盯著馮蕓,想道:這女人還真是個喜歡生事的。才當上美人,便鬧到我府上來了。

他又瞪了一眼妻子,冷冷地說道:“這半個月你就安安份份地呆在府里,哪里也不許去,聽到沒有?”

“是。”

“趙夫人。”五殿下轉向馮宛,他臉上堆滿笑容,“請。”

他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馮宛福了福,輕步跟上。

五殿下打量著她雍容的舉止,一邊走一邊笑道:“夫人舉止雍容,似精漢禮?”

馮宛剛剛搖頭,五殿下又說道:“這漢禮實在是好東西,儒家禮制,實是教化天下的。夫人若是得閑,還請多來走走,讓我這府中的女人們也學學你的風姿。”

五殿下聲音一落,一個幕僚點頭道:“殿下所言不錯,儒家禮制,能夠讓臣子盡本份,婦人守婦道,庶民變溫良。等日后,還得請大儒前來制定禮樂才是。”

他們這是談到政治上去了。

馮宛連忙落后兩步,她不動聲色地回頭看了一眼,想道:剛才五殿下妃看我的眼神,雖有羞惱不喜,怨恨還是不多的。她更怨恨的人應該是馮蕓。

想到這里,她的心情稍定。

就在這時,她聽到一聲嘆息。

馮宛抬起頭來。嘆息的正是趙俊,他無精打采地問道:“宛娘,剛才針對你的是四姑子?”

馮宛低聲道:“我后來方知。”

趙俊又嘆了一口氣,嘟囔道:“虧我歡喜了幾天,以為她當了美人,實是我一大臂助。哪里知道她這一轉眼,便得罪了五殿下。”

說到這里,他瞟向馮宛,埋怨道:“宛娘,剛才你應該溫和一些的。”

他的聲音有點嚴肅,也有點不耐煩,“你一婦人,那麼有性格干嘛?要是你剛才不那麼激烈,四姑子也不會得罪了五殿下。”

又被埋怨上了。

馮宛暗暗好笑,前一世時,她就是如他現在所說的那樣,委曲求全,努力保全馮蕓的顏面,也保全他趙俊的勢力的。可他怎麼對自己的?當天便是一頓大罵,還把酒杯砸在她身上,他口口聲聲怪她不知自重,明明是個夫人做盡婢仆之事,讓他在五殿下面前,在同僚面前抬不起頭來。

現在呢?她給了他顏面,他又嫌她斷了他的臂助!

趙俊的指責聲很小,可旁人都是人精,只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心思。

五殿下眉頭一皺,道:“趙俊,你那四姑子就別指望了。剛剛當上美人便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的。”

五殿下發話了,趙俊連聲應是。

馮宛尋了一個機會,與五殿下道了聲后,緩步后退。

馬車剛剛駛出五殿下的大門,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馮氏阿宛!”

是馮蕓的聲音。

聲音一落,一手伸來,嗖地一下把馮宛的車簾掀開。

宮裝明艷的馮蕓,惡狠狠地盯著馮宛。

這一幕馮宛也熟悉,前一世的馮蕓,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擊她的機會。幾乎是見一次,便對她明里暗里的羞辱一次。

與以前不同的只是,這次的馮蕓,眼中只有憤恨和厭惡,不見得意。

馮宛微笑地看著馮蕓,她打量著這個云髻華貴的美人,沒有吭聲。

馮蕓狠狠地瞪著馮宛,突然的,她吃吃笑道:“大姐姐,承你吉言,我真成了貴人了。”

她昂起下巴,驕傲的不屑地盯著馮宛,慢慢說道:“以后,我會經常請大姐姐到宮中坐坐的。”

馮宛臉上的笑容不減。

她靜等著馮蕓把話說完,才轉頭命令道:“走吧。”

馭夫一怔,馮蕓也是臉色一青。見到馭夫猶遲疑,馮宛命令道:“走吧!”聲音響亮。

那馭夫一驚,應了兩聲是,趕著馬車向前駛去。走出幾步,那馭夫小心地問道:“夫人,你與四姑子吵架了?”

他的聲音充滿不安,要知道,馮蕓當上美人,他們與趙俊一樣,也開心過好一陣的。

馮宛恩了一聲,道:“剛才她當眾羞辱了我與夫主。”

四姑子也羞辱了郎主?

馭夫馬上想起,是了,在元城時,夫主曾經當眾喝罵過四姑子呢。不止如此,他們也都嘲笑過她的。

想到這里,他心中對馮蕓已生排斥。

在馬車格支格支的行駛聲中,馮宛尋思著剛才見到的,忖道:看來,趙俊還是得到了五殿下的信任。不過前一世,他能步步高升,是同時得到了五殿下和馮蕓的相助,現在馮蕓鬧了這麼一曲,他自身的投靠過程也讓人印象不良,想來他的步履不會那麼順利了。

轉眼她又想道:這樣的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她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個無所依憑的弱女子。便是有了些許錢財,可無人無勢的她,哪里保得住錢財和自身?她現在呆在趙府,有官家夫人的身份在那,還有婢仆人保護著,便有強人,也不會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這一晚,趙俊回來后,雖然沒有斥喝馮宛,可他總是長吁短嘆著,顯得一點也不開心。

第二晚,他又長吁短嘆了一會后,便在外面過了一夜,直到天明時,才帶著一身的酒味和脂粉味回到府中。

這一天,偏偏馮宛起得很早,正在花園中散著步。

她走著走著,感覺到有人在看著自己,便回過頭來。

馮宛對上了趙俊那雙冒著血絲的,瞪大的雙眼。

遠遠的,她朝他福了福,喚道:“夫主?”

趙俊盯了她一陣,提步走來。

走到馮宛面前,他一身酒氣直沖而來,馮宛微微蹙了蹙眉,不動聲色地退后一步。

“宛娘。”

趙俊的聲音有點沉。

馮宛福了福,應道:“是。”

盯著她,趙俊有點醉意,也有點郁怒地喝道:“你知道嗎,你這近的表現,讓我很不喜歡!”

馮宛垂眸低頭。

趙俊瞪著她,恨聲說道:“你想想你有什麼?長得又只這個樣,當我這個官人的妻子,你要家世沒家世,要財力沒財力。虧我一直看重你,可你是怎麼報答我的?”

也許是不滿積郁太久,也許是還有點酒意,趙俊的話特別刻薄,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刻薄。

這刻薄的話,沒有嚇倒馮宛,卻令得幾個婢仆都噤若寒蟬了。

趙俊還在瞪著馮宛,見她低頭不語,他冷笑一聲,道:“知道昨晚我與誰在一起嗎?告訴你,是五殿下。殿下說了,我這陣子的表現很不錯,所以他要賞我一個美人。”

抬起下巴,趙俊居高臨下地說道:“殿下賜的美人就要過來了,你是當家主母,去迎接迎接吧。對上,家里的花用有點緊,你要想想辦法。”

說罷,他衣袖一甩,大搖大擺地離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2:06 AM

第三十一章 張嫵

趙俊一走,弗兒便小碎步跑來,她朝趙俊的背影望了一眼,轉向馮宛擔問道:“夫人,可如何是好?”她顯得很不安,蒼白瘦弱的臉上滿滿都是擔憂。

馮宛回過頭來。

她這才發現,所有人婢仆都在望著她,眼神中又是不安,又有著一種潛藏的輕視。

瞟了她們一眼,馮宛聲音一提,道:“郎主的話可聽到了?去騰出幾間屋子來。”

“是。”

她們沒走,相互看一眼,弗兒率先問道:“夫人,那由哪個來侍侯?”

馮宛沉吟起來,她看了一眼眉娘,見她滿臉不高興,便收回把新人與眉娘安在一起的話,道:“就把她安排在郎主身邊吧。”

“夫人,這樣不行。”

眉娘急急沖上前來,她望著馮宛,連聲說道:“夫人,不能這樣的。”

“哦?”馮宛沉吟起來,“只有三個婢女,這可如何是好?”

“讓她跟我住。”眉娘咬著牙求道:“夫人,你讓她和我一起住吧。”

馮宛微笑:這可是她本人提出的,以后有什麼事,也鬧不到她的頭上來。前世時,這事她是直接命令的,結果生了好些煩惱。

馮宛點頭嘆道:“也好。”

見她應了,眉娘露出一個似哭又似笑的表情來。

不理會表情悲苦的眉娘,馮宛轉過身,向弗兒說道:“殿下送的美人應該快到了,你代我迎接一下。”

弗兒第一次得到重用,連忙一福,她剛想大聲應了,頓了頓,又吞吞吐吐地說道:“可夫人,郎主他說了要你。。。。。。”

馮宛微笑打斷她的話,“不過一妾侍,我堂堂夫人,怎能出外迎接?把她帶進來見我吧。”

“是。”

見到馮宛轉身便走,眉娘咬著唇,猶豫一陣后,碎步追上了她。

來到馮宛身后,眉娘小聲問道:“夫人,你,你沒事吧?”她咬著唇,聲音有點急有點亂,“夫人便不惱麼?”

馮宛回頭,“我為什麼要惱?”

眉娘一怔,她抬頭看向馮宛,好一會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新人來了,必會分薄夫主的寵愛啊。夫人直到現在還不曾有孕,再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

不愧是紅樓里出來的人,話里話外,都在替馮宛著想。

望著眼前急切地想拉同盟軍的眉娘,馮宛垂眸,她輕聲提醒,“再過幾日,絹兒要來了。”

眉娘臉色更白了。

馮宛轉過身,低聲道:“聽聞五殿下所賜的美人,是個有出身的。”

她不再理會,來到堂房坐下。

倚塌而臥,馮宛輕抿了一口酒水,有點辣有點辛甘的酒水緩緩潤濕著她的唇,不過片刻,便令得她熏熏然。

一陣腳步聲傳來。

弗兒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求見夫人。”

“進來吧。”

“是。”“是。”應是的,並不止是弗兒,另一個聲音清柔微啞。

腳步聲響,弗兒帶著一個美人上了殿。

這確實稱得上美人。容長臉上,一雙水汪汪的杏核眼,唇很薄,鼻挺而小,皮膚雖然不算白,可她勝在體形窈窕勻稱,五官精致。

美人一進房,便朝馮宛小心地看來。見到馮宛細心地品著酒水,不曾瞟向自己,心中暗暗冷笑著:果然是個長相平凡的,一來就想給我下馬威麼?

她碎步上前,來到馮宛身前五步處福了福,喚道:“妾室張姓嫵娘見過主母。”她的妾室地位是五殿下給的,眼前這個主母可沒有拒絕的權利,所以她一開口便是表明身份。

馮宛慢慢放下酒杯,抬頭看向張嫵。

她,馮宛也是識得的。

望著這個記憶深刻的人,搜尋著上一世的初次見面,馮宛笑了笑,她朝一側的眉娘揮了揮,溫和地介紹道:“這是眉娘,你們一起住吧。”

眉娘剛剛應聲上前,張嫵已輕聲喚道:“夫人!”聲音雖輕,卻頗堅定。

在馮宛等人的注視中,張嫵低下頭,她輕聲說道:“嫵娘雖卑,實是殿下親賜。。。。。。還請夫人另賜居處。”

聽她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是說自己來頭大,看不起眉娘這個出身紅樓的了?

一時之間,眉娘的嬌臉由紅轉白,由白轉青。

馮宛似是沒有聽懂,她應了一聲,道:“是麼?看來嫵娘不知啊,我這府中,只有三婢。”

她抬頭看向張嫵,溫聲問道:“嫵娘不願與眉娘一起住也可以,那你的衣食住行,可自己張羅麼?”

張嫵的表情一滯。

馮宛溫和地說道:“時辰還多,嫵娘想想再做決定。”

張嫵低聲說道:“是嫵娘唐突,還請夫人做主。”

“那就跟眉娘去吧。”

“謝夫人。”

目送著張嫵和眉娘遠去的身影,馮宛笑了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一幕,與前世一樣,沒有變化。

弗兒站在旁邊,見馮宛慢慢地一口一口酒,把自己灌得個熏熏然,陶陶然。她輕輕提步,走到了馮宛身后。

站定后,弗兒又向馮宛悄悄看來,暗暗想道:夫人喝了酒的樣子,挺美的。

馮宛這人,五官是平凡,可她肌細如瓷,眼又極美,此刻酒暈生雙頰,眼波流離,倒把弗兒看呆了去。

直過了一會,弗兒才輕聲提醒,“夫人,郎主說了要你尋思花用之事。”

“是嗎?”

“是啊,夫人忘記了?”弗兒怕她酒喝得太多給迷糊了,連忙應是。

馮宛一笑,她舉起酒杯,小小的啜了一口,“花用的事,以夫主的大才都想不到,我一深閨婦人,哪有這個本事?”

聽她這語氣,是不想理了。

弗兒大奇,她還在馮府時便聽人說過,眼前這個夫人是懂經濟之道的。聽那些婢仆和郎主的語氣,她也是個有本事的,怎麼這時候,她推得這麼干凈了?她就不怕郎主的怪罪嗎?

弗兒猶豫一陣后,低低說道:“夫人,郎主要是見怪,該如何是好?”

見怪麼?便讓她見怪好了。

馮宛不再解釋,她扶著塌站了起來:聽弗兒這麼一說,她好似記起了一些事。

關于前世的事,她從那幾夜的噩夢后,一直斷斷續續有夢見,有些事,夢中很清楚,清楚得刻骨,有些事則有點模糊。她沒事的時候,便是在理清那些模糊的夢境,想從中尋找一些機會。



第三十二章 留元寺

馮宛一出堂房,便看到后面的小花園中,一個婢女與眉娘湊在一起,正竊竊私語著什麼。

再一看,正房處,那新來的嫵娘也在同另一個小婢說著什麼。

這兩人很認真啊。

馮宛記得,自己前世時,好似也是這麼認真的。

每進來一個新人,她都會守在空蕩蕩的寢房中,抱著雙臂縮在塌上一動不動。

便是隔了幾日,趙俊記起她這個妻子了,她也會在半晚醒來,呆呆地望著帳外的燭火出神,她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可她就是覺得孤單,哪怕良人就睡在身邊,哪怕他剛才還與她纏綿歡好,溫柔相對,她就是覺得無比的孤單。

后來,趙俊的官越當越大,這個家也越來越多,她白日里忙著與貴夫人們交際,忙著處理田產店鋪,回到府中,還要忙著聽妾侍們的相互指責,哪怕是收一件首飾,喝一杯漿,也要防著這個那個的明算暗算。

那時她習以為常,只有無數個空寂的夜晚,撫著空空如也的小腹,她會縮成一團,努力地自己給自己取暖。

現在想來,那真是何必呢?人生短短幾時載,沒得一時無拘無束的歡愉,沒得一時自由自在的放松,便是珠滿堂,華服加身,又有什麼意味?

生命如曇花,只綻放那麼一個輪回。可曇花還能在它綻放的那一刻盡情的芳香,她呢?她苦苦經營,嘔心瀝血,圖的便是那屈苦的生,恥辱的死麼?

真是可笑。

在馮宛走出時,兩妾都注意到了她,她們悄悄地向馮宛打量著,一直目送著她坐上馬車出了房門。

嫵娘率先收回目光,她朝遠處的弗兒招了招手,見她順從地走來后,嫵娘的臉上露出一個滿意卻顯溫厚的歡笑。

她上前一步,雙手扶著弗兒,親熱地說道:“你是弗兒吧,真是個長得水靈的。”

在弗兒的張惶行禮中,嫵娘笑道:“夫人這麼一早是往哪里去啊?咦,我發現家里都有二輛馬車呢,怎麼不買掉一輛馬車,多招幾個侍婢?”

弗兒低著頭,老實憨厚地說道:“郎主說花用緊張,前幾天才賣掉一批奴婢。”

原來是這樣。

嫵娘眼珠子一轉,輕聲說道:“夫人她,聽說是書香門第出來的?這樣的出身,一定很得夫主寵愛。”

這話弗兒沒有回答,侯在嫵娘身后的一個婢女回道:“夫人與郎主鬧著呢。”

“當真?”嫵娘一聽這話顯得大為好奇,她問道:“怎麼會鬧的?”

在那婢女的解說中,弗兒向后退去。她走了幾步,回頭朝那交談正歡的一婢一妾看了一眼,暗暗想道:夫人靠不住,她們都各找靠山了。

轉眼她想到了馮宛的表現,不由又忖道:夫人那般氣定神閑的,渾然不似一個糊涂不知事的人啊。

馮宛出了府門。

她掀開兩側的車簾,打量著路旁的人流,向馭夫命令道:“去留元寺。”

“是。”

那留元寺,位于都城的西南山。它建寺不過十載,平素香火挺旺的,馮宛前一世便在那里上過兩次香。

馬車來到寺廟前,十數個香客正在朝寺門走去。

馮宛買了一把香,從門外雕塑的十八羅漢敬起,一個一個地禮敬而來。

走過一個又一個香堂,不一會,馮宛來到了千手觀音像前。這一次,她跪在了蒲團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無聲禱道:救苦救難的佛啊,您是不是看到了我的冤苦,所以讓我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她在這里磕頭磕得認真,突然的,身后傳來一聲哧笑。

這聲音熟悉之極,馮宛回過頭去。

只見廟門處,一個頭戴斗笠的美男正雙手抱胸,一雙斜長鳳眼似有意似無意地瞟向她的方向。在他的旁邊,一個美麗的少女正緊緊地揪著他的袖子,嘰嘰喳喳地說道:“衛子揚,你聽到沒有?你今天必須陪我一整天!”

少女叫了兩聲,見衛子揚心不在焉,便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她看到了馮宛,對上馮宛那張平凡的臉,還有婦人的裝扮,少女扁扁嘴,不在意地收回目光,嚷道:“干嘛嗎?那婦人又不好看。”

“是麼?”

衛子揚終于開口了,他聲音低沉靡蕩,令得那少女一陣癡呆。

衛子揚蹙了蹙眉,信手摘下斗笠扇了扇,道:“走吧。”

他是何等俊美?這斗笠一摘,瞬時刻,廟門內外,不管是香客還是正侯在觀音菩薩的香臺旁,為香客點香的小沙佗都給看呆了去。

跪著禱告的馮宛,一直在喃喃禱告,也一直在盯著神像前,香桌下。

沒有想到衛子揚在這里,她有點猶豫。

直到馮宛眼角瞟到那小沙佗盯著衛子揚看呆了去,她才一咬牙,想道:拼了!

當下,她膝行幾步,不聲不響中便爬到了香桌下。伸手迅速的在那右后側一個不起眼的突起按了一下后,馮宛迅速地退后。

她剛剛退出三步,剛剛退出香桌,只聽得一陣巨石摩擦引起的滋滋聲沉悶地傳來。

那聲音既沉且悶,響得太突然,禪房中的四五人同時一驚,齊刷刷向它看去。

外面,還有幾個人聞聲湊來。

馮宛還在后退,她快速退出三步后,縮到了角落處。

剛剛站定,她便四下環顧,她必須知道,有幾人看到了自己地行為!

她對上了衛子揚似笑非笑的目光,在衛子揚的旁邊,那個美麗的少女也在狐疑地盯著她。

她又轉頭看向那小沙佗。小沙佗不過十四五歲,他張著嘴,目瞪口呆地看著香桌下那越移越開的石板,以及石板下露出的大洞,口里唔唔連聲,卻什麼字也吐不出。

看來是驚呆了,沒有注意到馮宛的異常。

當機立斷,馮宛向門外走去,她在退到衛子揚旁邊時,衣袖被他輕輕扣住,狹長的鳳眼盯著她,衛子揚道:“春光如此好,宛娘可得與我一游才是。

說罷,他放開馮宛的衣袖,任由她在紛紛涌來,七嘴八舌的人流中,擠出了香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2:08 AM

第三十三章 懷疑

馮宛剛剛退出,香房中便有人大叫道:“見鬼了,這香桌下怎麼有一個大洞?”

一句話驚醒了看呆了的眾人,眼見那石板已完全移開,黑黝黝的洞口已完全呈現出來。一壯漢伸手撈過那小沙佗,喝問道:“里面有什麼?”

小沙佗哪里知道?他連好好的石板怎麼會自己移開都弄不清呢。

壯漢把慌亂搖頭地小沙佗一扔,見到旁邊好多美貌小娘子都看著自己,胸脯一挺,豪氣干云地叫道:“爺下去看看。”

“好,我也去。”一個穿校尉軍服的漢子走了過來,與他一起移開香桌。

香桌剛剛移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腳步聲中,幾個身穿金黃袈裟的中年和尚急急叫道:“不能進不能進。”

“為什麼不能?”

校尉盯著幾個大和尚,伸手按在刀鞘上,喝道:“走,下去。”

見他們轉身就要跳,一胖和尚慌亂地叫道:“你們這樣,會驚擾菩薩的!”

“奶奶的,爺本來還只是好玩,聽你這麼一說,這里在肯定有問題了。喂,跳吧。”那壯漢罵罵咧咧著,在幾個和尚的慌亂叫嚷中,與校尉一道跳進了洞中。

外面的人流更多了,不過轉眼,這小小的香堂,已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五六十人。

衛子揚早就把斗笠重新戴上,在喧嘩聲中,他大步走到馮宛身前,盯著她,他冷笑道:“夫人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他伸出修長的手,如春風一般拂過馮宛的眉眼,與他手指的溫柔不同的是,他的聲音冷硬如鐵石,“夫人怎麼知道這香桌下有個洞?便如夫人怎麼知道東山寺有個當乞丐的我?”

他湊得很近很近,吹出的暖暖的氣息,絲絲縷縷地鉆入馮宛的耳洞。饒是馮宛的心早就荒蕪了,這時也因他的氣息,弄得臉孔泛紅。

她微微避開,還不曾開口,一個人一沖而來,她扯著衛子揚的手把它重重甩離,然后一頭沖向馮宛的胸口。這一沖太重太突然,馮宛連連倒退兩步,反撞向身后的樹干。

就在馮宛重重撞向那樹干時,一只手伸過來,它放在樹干前,擋住了馮宛的沖勢。只是在馮宛撞得眼前金星亂竄時,一聲幾不可聞的悶哼傳入她的耳中。

馮宛連忙抬頭,關切地看向大手的主人。

衛子揚的臉上依然帶笑,便如他的眸光總是冷的一樣,馮宛一點也看不出他有半點不適。

漫不經心地收回手掌,衛子揚冷冷地瞟著那氣鼓鼓的美麗少女,蹙了蹙眉。

他這一蹙眉,美麗少女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她嘴一嘟,淚水嘩啦啦直掉。哽咽著,少女質問道:“衛子揚,你剛才與這婦人在干什麼?”

她又轉向馮宛,尖叫道:“你這不要臉的婦人,你貼他那麼近干嘛?”叫到這里,她手一伸,一個巴掌朝著馮宛甩來!

一只手伸出。

輕輕巧巧地攔下那巴掌后,衛子揚扣著那少女的手腕。在她嗓子一提,又要尖叫大鬧時,衛子揚左手一劃,閃電般地在少女的頸后一砍!

砰地一聲,少女雙眼翻白,頭一暈倒了下來。

她倒來的方向,正是衛子揚的所在。原來馮宛以為她會倒入衛子揚的懷抱,哪里知道,就在少女倒來時,衛子揚嫌惡的退后一步,只聽得撲地一聲,少女面朝下,結結實實地摔在了泥土中。

這一下,馮宛目瞪口呆了,她咽了一下口水,看著衛子揚雙手一拊,在叫來一個護衛后命令道:“把四公主送回府里。”

“是。”

護衛剛剛扶起四公主,衛子揚懶洋洋地說道:“記得把她的臉洗干凈。”

真是何必呢,在馮宛的哭笑不得中,那護衛老實地應道:“是。”抱著四公主消失在樹林中。

二人一走,衛子揚抬頭看向馮宛。見她傻呼呼地看著自己,他嘴角一揚,露出一抹冷峭的笑容來。

伸出左手放在馮宛的頸上,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她白嫩的肌膚,眼睛則看著香房方向。

馮宛問道:“你剛才,為什麼不接住她?”那畢竟是一個公主,他不管不顧地砍昏人家也就罷了,還任由人家摔了一個狗吃屎,以他現在的身份,吃得消麼?

也許是聽出了馮宛語氣中的擔憂,衛子揚冷冷回道:“我討厭別人碰我。”

望著那兀自在自己頸脖上,撫啊摩啊彈啊的手,馮宛咽了一下口水,想道:只許你碰別人麼?

不過這是沒有意義的話,她終是沒說。

隨著那兩人跳下地洞,幾個中年和尚擋之不住,便也想跟著跳下去。

遠遠看到他們地動作,衛子揚聲音一提,命令道:“攔住他們!”

他的命令聲沉沉而來,帶著一種頤指氣使的威煞,圍在香房里看熱鬧的香客,不約而同地應聲而出,伸手扯住了幾個和尚。

這一下,和尚們更慌了,在他們幾若瘋狂地掙扎撒扯中,地洞下傳來一個憤怒的吼叫聲,“淫賊!淫賊!鄉親們,快快扣住那些和尚,上報官府。這洞里面關了好多姑子。”

這一下,香堂中亂成一團了,叫嚷聲中,撕打聲中,衛子揚斗笠下的雙眸,一直在若有所思地盯著馮宛。

在他的盯視中,馮宛低著頭。

她面無表情,眼神平靜寧和。

“你怎麼知道的?”

衛子揚動聽的聲音飄轉入耳。

馮宛低聲道:“我看到的。”頓了頓,她說道:“那天下暴雨,寺中甚靜。我剛進完香,因急著回去,便坐上馬車。才走一步,就看到香桌下有人出入。。。。。。后來我便留了神,剛才聽到有人說起,經常有美貌婦人失蹤后,便想到了那一幕。剛才本也只是想試試,沒有想到便試成功了。”

(寺廟淫僧的事,在歷朝歷代都有過多起。曾經有過百幾十年的時間,所有的寺廟都禁止止婦人前去進香。當然,這個禁止的原因,是怕婦女們與和尚勾搭成奸。)

她編得條條是道,衛子揚也聽得津津有味。他點了點頭,道:“胡亂一試便成功了?便是沒成功,以夫人的大智大勇,也不懼惹禍上身。了得,實在是了得!”

他唇角一拉,冷冷說道:“編出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他不要她說,她就不說了。馮宛連忙閉嘴,繼續安靜地看戲。



第三十四章 兩個

衛子揚剜了她一眼,輕哼一聲。

不一會功夫,一隊衛卒沖了進來。他們沖進來不久,又是一陣軍卒沖來。

又過了一陣,一個官人站了出來,大聲叫道:“所有閑雜人等速速離開。”

他這命令一下,十幾個士卒已上前趕人。

馮宛朝里面深深地看了一眼,道:“我們走吧。”

衛子揚瞟了她一眼,淡淡說道:“這就離開?夫人費了好大的功夫,冒了好大的險才拆穿這些,不領賞不讓人知情的便要離開?”

馮宛低頭,她沒有吭聲。

衛子揚深深凝視了她一眼,大步離去。他腿長身量長,馮宛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來到各自的馬車旁,馮宛輕聲說道:“明日宛娘定當會上門求見郎君。”

她這是說她有事要辦了。

衛子揚回過頭來,朝她盯了一眼,二話不說,翻身跳上馬車,揚長而去。

見他沒有為難自己,馮宛吁了一口氣。

她令馭夫趕著馬車,出了寺院。

來到寺門外,馮宛道:“停下來看看吧。”

這句話甚合馭夫心意,他也好奇著呢,當下他響亮地應了一聲,“好嘞。”把馬車趕到一處巷道后,他與馮宛擠在人群中,一邊議論著,一邊等著寺院里的人出來。

這一等,直等了一二個時辰。

當軍卒和衛士進進出出,來了一批又一批后。一個官人走了出來,對著外面的百姓叫道:“如有丟失親友的,不妨進來。”

這話一出,十來個百姓站了出來,跟在那官人后面。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從寺門中出來。

馬車的車簾遮得嚴嚴實實,讓人絲毫看不出車里主人的身份。馮宛要豎起耳朵才能聽到,里面傳來兩個壓抑的抽泣聲。

這應該就是正主兒了。費了這麼大的勁封鎖寺院,事后還把所有知情的人遠遠趕離,為的便是瞞住馬車中人曾經受過的侮辱。

不過馮宛算不得知情人,她只是湊巧,無意中碰到了機關,打開了地道入口而已。本來她還想事情平息后,在與貴人們來往時,不動聲色地把自己做的事傳到上面去。現在嘛,有四公主看在哪里。那怎麼傳,就得好好琢磨一下了。

目送著那馬車離開后,馮宛並沒有走。

這時,那十來個百姓,領著一個披著不合身的外袍的少女們走了出來。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一個縮在少女們身后的影子,吸引了馮宛的注意。

這是她此行的第二個目標。要知道,淫賊們勢力極大,她無法肯定自己的行為,會不會給自己帶來災禍。如果不是有足夠大的好處,她不敢,也不想來冒這個險。

那女人披散著頭發,踉蹌的,孤單地跟在眾人身后,胡亂走著。

可她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在朝她指點,還有人在恥笑。

亂發擋住的臉孔上,淚水一滴二滴的向下流著。

就在這時,一個溫婉清柔的聲音傳來,“到馬車上來。”

她抬起頭來,透過亂發,一雙黑亮的眼睛看向馮宛。

馮宛示意馭夫停下馬車,她再次朝這婦人伸出手,輕輕說道:“來。”

婦人猶豫了一下,握著她的手上了馬車。

馬車再次駛動。

車中,馮宛把毛巾打濕,溫柔地說道:“拭把臉吧。”把毛巾塞給婦人后,馮宛輕嘆道:“蒼天開眼,我也只是無意中在那香桌上按了一下,沒有想到就碰開了賊人的機關。”

她這是在表功,也是在表明她的身份。

婦人顫了一下,她抬起秀美的臉,問道:“是你發現地道的?”婦人的聲音既軟且糯,一口標準的建康口音。

站起來朝著馮宛福了福,婦人顫聲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馮宛搖頭,她關切地望著婦人,道:“姐姐可有居處?我有一熟人住在郊野,姐姐可以去那里。”

馮宛的話,從頭到尾都很直接,這個婦人也是個見多識廣的,她明亮的雙眼直直地看著馮宛,馮宛的話音一落,婦人點頭道:“有勞夫人了。”

到了她這個地步,還真不怕馮宛會對她怎麼樣。。。。。。她還有什麼可失去的?

見她答應,馮宛向馭夫叫道:“向西郊吳巷。”

“是。”

不一會,馬車來到了吳巷,馮宛掏出手帕,用胭脂在其上寫了幾個字,對婦人說道:“姐姐,你拿這個去張府,自有人接待。”

婦人伸手接過,她打開手帕,只見上面寫著幾個胡人文字。婦人見識頗多,上面的字她都識得:此乃貴人,謹事之,如其想離開,給金二十。下面寫著馮宛兩字。

婦人只是掃了一眼,卻裝做一副不識胡文的樣子,依然以糯糯的建康音說道:“那妹妹,姐姐去了?”聲音張惶不安。

馮宛點頭,微笑道:“姐姐去吧。”

婦人一下,馮宛便要馭夫返回。那馭夫好奇地頻頻回望,問道:“她這是往哪里去?”

馮宛道:“此處有她的熟人。”

她似是不耐煩,催道:“慘了,耽擱這麼久,夫主定然惱了,快點,駛快點。”

馭夫還想再看,聽到馮宛的催促,連忙回頭趕車。

當馬車駛過拐角,進入另一街道時,曾老叔吱呀一聲打開房門,接過手帕看了兩眼后,把那婦人迎進了宅子里。

此刻日漸西斜,主仆兩人幾乎是看了一天的熱鬧,這下還真急了。

在馬車格支格支地行進中,馮宛閉上雙眼,想著那個令得軍衛封寺的女人:她曾是陳雅最有力的支持者,便對馮蕓,也極為維護。這一次她在知道我對她有恩后,應該會一碗水端平吧?記得前一世時,那個無意中撞開機關的人,可是通過一些莫名其妙的的原因,得了極為豐厚的獎賞的。而且從來沒有聽說過,那人受到誰的報復,可見這事是安全的。

轉眼她又想到了剛才送到曾老叔手中的女人,忖道:浪費二十片金葉子,也不知能為我換來多少財帛?我若是有機會回到建康,曾經知道她丑事的我,只怕處境不妙。不過也不要緊,真有那時,我就把這事四處撒播開來,讓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她的恩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2:10 AM

第三十五章 沒錢

馬車剛剛進入趙府,弗兒便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她朝著馮宛福了福,說道:“夫人,郎主叫你一回府,便去書房見他。”

小心地打量著馮宛的神情,弗兒小小聲地說道:“郎主他好象在生氣?”

是麼?

馮宛點了點頭,信步朝書房走去。

身后的弗兒,望著她的背影出神時,一個婢女一把扯過她,壓低聲音道:“弗兒,你叫我說你什麼的好?夫人行事愚魯,怎麼你這老實孩子還在傻傻地跟著她?”弗兒行事本分老實,又忠厚勤快,博得了大伙的喜歡,跟她說起夫人的壞話,這婢女沒有半點負擔。

頓了頓,婢女又說道:“夫人這陣子對你如何,我們可是看在眼里的。”

在弗兒的沉默中,馮宛走得遠了。

她來到書房外。

剛到門口,趙俊壓抑著怒火的聲音傳來,“進來。”

“是。”

馮宛緩步走了進去。

書房中有人,在趙俊的左右,伴著嫵娘和眉娘,一個正在給他研墨,另一個則不緊不慢地給他捶著背。

真真是紅袖添香好讀書。

馮宛垂眸:怒氣沖沖地把自己叫來挨罵,還讓妾侍留在左右,是想打自己的臉麼?

趙俊瞪著依然溫婉平靜的馮宛,冷聲問道:“夫人外出轉了一天,可有想到籌錢的法子?”

馮宛搖了搖頭,道:“沒有。”

“好一個沒有!”趙俊氣不打一處來,他怒極反笑,問道:“那宛娘好好說說,今天你干嘛去了?”

馮宛輕聲的,溫婉寧靜地回道:“夫主剛入都城,花用是大事,我在城中轉了數個時辰,仍然沒有想到解決的好法子。”

她這話分明是指他給她的時日太少,趙俊一怔,心下怒火少去。他盯著她,聲音放軟,“宛娘真是在替為夫想法子?”

馮宛應了一聲,“恩。”

趙俊聲音一沉,皺眉道:“可我怎麼聽說你今天看了一天的熱鬧?”

馮宛垂眸,臉色依然溫婉寧靜,“尋不到法子,便放松著想一想。”

趙俊又瞪了她一陣,慢慢的,那張郁怒的臉色開始轉緩。

看到這一幕,嫵娘的眼珠子轉了又轉,她自是知道,夫主的怒火有多大,讓她想不到的是,主母不輕不重兩句話,他那怒火便消了大半。這,看來主母對夫主的影響力還是很大啊。

趙俊還在瞪著馮宛。

他這個婦人,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少婦白皙雍容的風姿,仿佛是一朵盛開在風中的蓮花,說不上艷,可偏偏讓人一見忘俗,一見便想親近。

他心中生出一縷溫柔,又想道:宛娘願意替我籌劃,就沒有必要惱她了。于是他溫聲道:“宛娘,過來。”

馮宛應了一聲,緩步走了幾步。

“到我案前來。”

趙俊從塌上走出,他來到馮宛面前,牽著她的手,來到自己的塌前。趙俊把毛筆塞在她的手中,溫柔地說道:“在元城時,為夫總喜歡握著宛娘的手寫字,現在也這樣好不好?”說罷,他的大手握住了馮宛的小手。

他的聲音溫柔似水,吐出的熱氣,也是綿綿的。

馮宛溫婉垂眸,微笑道:“有人在呢。”

趙俊哈哈一笑,道:“都是自家人,宛娘害什麼臊。”

他從背后摟馮宛入懷,環佩房中三女,想道:想我趙俊,現在也是嬌妻美妾都有了。

志得意滿一會,他又想到目前面臨的困境,長嘆一聲對著馮宛說道:“宛娘,今天晚上我與幾位同僚約好到醉花樓聚飲,這般囊中羞澀,可如何是好?”

趙俊一提到醉花樓三個字,眉娘的臉色便是一黯,嫵娘的臉色也有點僵硬,只有馮宛,依然溫婉而笑。

她垂著眸,喃喃說道:“妾一婦道人家,這都城中人生地不熟,今日走在街中,環目四顧,幾無相識之人。。。。。。夫主的花用,妾也憂心,可真是不易。”

趙俊怔住了。

他慢慢松開馮宛的手,踱了兩步,他嘆息一聲,再踱兩步,他又嘆息一聲。

是啊,宛娘說得對,她雖有點才智,可這不是元城,這是都城啊。她一個婦道人家,來到這等陌生的地方,連路都沒有弄熟,哪里能幫我解決花用的問題?

想著想著,他剛才溢出心頭的滿足之情都消失了,浮出心頭的,還是焦躁。

這陣子,他一遇到為難之事,便不免責怪宛娘沒有盡力。可現在得她提醒,他才想到,這事真是不容易啊。

趙俊焦慮地踱來踱去,三女沒有一個吱聲的,趙俊不耐煩地揮手道:“出去吧出去吧。”

“是。”

馮宛帶頭走出。她剛剛來到門口,趙俊便叫住她,“宛娘。”

馮宛回頭。

趙俊大步走來,他從背后扶著她的肩膀,溫柔的,誠摯地說道:“宛娘,記得好好想想法子。”

馮宛恩了一聲,福了福,走出了書房門。

直到走出老遠,她還可以聽到里面趙俊那長吁短嘆的聲音。

嫵娘走出老遠,還要頻頻回頭望向書房中。她咬著唇,暗暗忖道:我雖是有出身的,可這兵荒馬亂,積下來的那點錢,要留到日后防病養老用。不然,若是能在這事上助夫主一把,定然能博得他的尊重的。

如她們這樣的女人,爭的不就是男人的心嗎?眼下這麼好的一個機會,她卻只能眼睜睜地放過。

想了想,嫵娘向跟在身后的小婢問道:“以往在元城時,家里的花用由何而來?”

小婢道:“夫人在元城時,是個有手段的。主持家計半載,她便給郎主掙了二間店面,還留下不少余財。不過郎主的花用極大。”

嫵娘點了點頭,怪不得她能得到夫主看重了,原來還有這手段?

與此同時,跟在馮宛身后的弗兒也在說道:“夫人,郎主現在很焦急呢。若是夫人能幫郎主解決后顧之憂,他日郎主得了富貴,夫人也會享受尊榮。”

她眨著單皮大眼看著馮宛,一臉期待。

馮宛沒有回頭:幫助他解決后顧之憂嗎?這事她前一世做得多了。前世時,來到都城不過半年,她不但讓趙俊可以大手大腳的花用,還替他又掙下了一間店鋪,五十畝良田。一年后,那店鋪已有五家,良田二百畝。那些,她永遠是直接記在趙俊的名下,任由趙俊支配。結果呢?他成天花天酒天,對她指手劃腳。而他的妾室,都在想著替她們自己,替她們那沒有出世的孩子,多撈一些,再多撈一些。

有利可圖時,這些女人討好趙俊的手段多著呢。趙俊沒錢,現在的眉娘,那個很會算計,被趙俊誇了無數次體貼知心的嫵娘,卻是站在一旁,什麼聲也不吭。

傻的人,從來只有她一個!

(注:魏晉五胡時有前列兩妻的,一個妾有出身,又立了功勞,有妾轉平妻是可以的。)



第三十六章 報復

趙俊又出門了。

不過,一到傍晚他便回來了。有個護衛上前問了一句,卻是受了他一頓無名火。

馮宛三女縮在房中,連影子也不露一下,她們都知道,趙俊這是沒錢,不得不借由頭取消今晚的應酬,所以他惱火著。

接下來的兩天,馮宛也老實在家里呆著。從她的房間里,不時可以聽到趙俊大發雷霆的聲音。特別是聽到絹兒馬上就要到達都城后,他簡直是破口大罵,話中指桑罵槐,害得眉娘都哭出聲來。

趙俊在這里煩躁不安,馮宛自是不能觸他的霉頭,因此去見過衛子揚的事,也給他壓了幾天。

第四天,趙俊一大早便出去了,馮宛也坐上馬車出了家門。

家里還有兩輛馬車,趙俊實在要用,也可以賣掉一輛。不過他自己知道自己事,賣掉一輛馬車,不過是多吃幾頓花酒。可接下來呢?依然是捉襟見肘。最好的辦法,還是等馮宛拿出主意來后,這賣馬車的錢可以當本錢。

街道中繁華熱鬧,一直走來,人們還在談論留元寺的事。聽說官兵趕來,不但把寺中的和尚全部扔入大牢后,一個年輕的將領得知此事后,更是把那佛像全部拆了,把里面的金啊銅啊全部取出來當軍用。

還有人說,在留元寺的地道里,有一間密室,里面裝滿了黃金首飾錢帛等物,也不知道真假。

給馮宛駕車的還是上次那個,他也聽得津津有味。

馬車來到了衛子揚的府門外。馮宛徑直向大門走去。

“嗖嗖”兩道寒光擋了馮宛的去路。

一高悍的護衛斜著眼睛瞟著她,甕聲甕氣地問道:“爾是何人?”

真是的,哪有在大門外這麼遠的地方便攔人的。

馮宛苦笑一聲,清脆地說道:“妾乃元城故人,奉小郎之令前來見過。”

“奉小郎之令?小郎召你了”另一護衛瞪大銅鈴眼,喝道:“你這婦人信口胡說,好大的膽子!”

馮宛向后退出一步,她無奈地斂襟為禮,道:“是妾唐突,妾回去可也。”

說罷,她轉身返回。

哪知,剛一動,嗖嗖,那兩支長槍如閃電般,再次牢牢地封在她身前。

“這是什麼地方,你這婦人想來就來想去就去了?”

“架了她,由郎君發落!”

兩個大漢說完這話,一個用長槍指著她的背,另一個大步在前面開路,押著馮宛,浩浩蕩蕩地向里面走去。

外面,那馭夫張大嘴,錯愕的,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他在原地轉了一轉后,轉身跳上馬車,向趙府呼救去了。

馮宛還在苦笑。

她老老實實地任由兩人架著,便是后面那槍,寒森森的槍尖時不時地觸一下她細膩的肌膚,她也只能苦笑。

三人一前一后地入了府中。

依然是穿花拂柳而來,遠遠的,婢仆們看到這一幕,都對著馮宛指指點點,滿臉驚詫。

說實在的,重兵押解的犯人多的是,可這般押著一個弱質婦人的還真少見。

馮宛被推到一處殿堂,走過幽深的巷道,來到一間陰暗寬大的房間里。

“站住了。”

一護衛轉過身來,命令道:“侯著吧。”

砰地一聲房門關上。

馮宛在房中轉動起來,朝外看去,紗窗貼得厚厚的,根本不透光,她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整個房間,足可容下五十人,空空蕩蕩的,也不見人。

她轉了一圈,觀察了一遍后,走出幾步,來到一個塌幾上,慢慢坐下。

馮宛沒有想到,這一坐,便是足足一個時辰。

外面依然安靜如斯,左右依然半點人聲也無。

馮宛蹙了蹙眉,走到門旁推了推,推不動,顯然門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搖了搖頭,馮宛只好又回到塌幾上坐好。

又一個時辰過去了。

馮宛在熏熏欲睡中,一陣腳步聲傳來。

接著,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一個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他不再入內,而是倚門而立,斜長的鳳眼血光隱隱地盯著馮宛,冷冷問道:“刀槍加身的感覺如何?”

馮宛慢慢回頭。

當她正面面對少年時,少年一呆。

給關了足足二個時辰的婦人,依然雍容婉約,美麗的雙眼明亮如秋月,腰背依然挺直,仿佛這黑暗寬曠的地方,本是鮮花盛開的華堂玉屋。

最重要的是,她臉上半點惱火的神情也沒有。

在少年蹙眉盯視中,馮宛微笑道:“知道無災禍,不曾害怕。”

這不是少年想要的答案,他不滿地哼了一聲。又問道:“困于暗室的感覺又如何?”

馮宛抿唇,忍俊不禁地答道:“這些時日來,總總勞碌奔波,便是睡著了,也不得心平。此處閑靜,甚好。”

少年瞪大了狹長的鳳眼。

他郁怒地重重地瞪著馮宛,大步向她走來。

手一伸,把她重重提起,少年抬起她的下巴,惡狠狠地說道:“你這婦人。”

他磨了一陣牙,突然頭一低,臉一貼。

他竟是把唇貼在了馮宛的頰邊。

肌膚相觸,他冷冷的聲音聽起來像嘟囔,“婦人甚是可惡!”

也不知是賭氣,還是郁悶到了極點。話音一落,他嘴便是一張,一口咬住了她的腮幫子!

這一口咬得實在!

馮宛只感覺到腮幫一陣疼痛,便對上了因狠狠瞪著近在方寸的她,成了斗雞眼的他。

這一變化太過古怪,馮宛只能瞪著他,只能任由自己一雙眼也變成了斗雞眼。

看到這一幕,少年哧地一笑,他張嘴松開她,得意洋洋地看著她臉上的牙印,還有腮幫上殘存的口水,昂著頭說道:“婦人,你都知道些什麼?一共知道了多少我的事,還不老實說來?”

在他的喝叫聲中,馮宛還在瞪著他發呆。

她知道,他以后會是什麼樣子。

她知道,他的殺名會令得小兒止啼!

他知道,他的座下會有萬萬軍馬,他如一陣旋風,所到之處無人不敢俯首。

曾經與他有過傳聞的男人,都慘不忍睹的死在他的手中。

他將一生孤寂。

而這樣一個,因為元城一個孤老,曾經給了他一碗粥便下令:誰動元城百姓,誰人族滅的男人,此刻咬了她一口后,像個孩子一樣望著她臉上的牙印在得意洋洋的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2:11 AM

第三十七章 任性

馮宛呆滯一會,醒過神來,她低叫一聲,伸手捂著牙印,苦著臉正準備向衛子揚求助,一看到他模樣,又連忙閉緊了唇。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聲音,“郎君可在?一個叫趙俊的人說有要事相找。”

趙俊?

衛子揚盯了馮宛一眼,冷笑道:“你那夫主挺著重你的嘛。”

他把她的手臂一牽,道:“走,會會他去。”

馮宛身不由已的踉蹌地走出幾步,眼見他越走越快,不由急了,她結結巴巴地說道:“小郎。”

“恩?”衛子揚回頭瞇眼盯著她。

馮宛立馬改口,“郎君,可能容我洗一把臉,稍侯片刻再與他相見?”

她瞪大美麗水靈的眼,右手緊緊捂著那牙印,一臉苦悶。

衛子揚明白過來,他把她的手一扳,只見馮宛那白嫩的臉上,齒印儼然。他伸出中指,在牙印上按了按,淡淡說道:“你長這麼丑,誰耐煩碰你?見到你那夫主,你就說碰到了。”

碰到了會碰出牙印?

馮宛氣極,她瞪著衛子揚,忍不住溫言軟語地應道:“恩,我就對他說,我是被狗咬了一口。”

這是在罵衛子揚是狗了。

衛子揚雙眼一陰,他朝馮宛上下打量好一會,咧著雪白的牙齒說道:“好個婦人,罵起人來也斯斯文文。”眼前這個婦人,有一種如水般的寧靜,她那雙美麗如星辰的眼中,總是蓄含著洞明。仿佛世事變化,她都了然如心,也仿佛大風大雨,她已經見慣。

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表情,衛子揚每每見了,都有一種想親破,想狠狠破壞的沖動。

可惜,她永遠波瀾不驚,便是驚了,動了,也不過是這麼一瞬。

衛子揚磨了一會牙,陰著眼睛,狠狠錮制著她的手腕,蠻不講理地道:“不許洗臉。”

被倒拖著走的馮宛苦著臉結結巴巴地問道:“可,可是。。。。。。。”

“沒有可是。”衛子揚哧聲道:“反正你那夫主也能容能忍得很。”

他提到趙俊時,語氣中隱藏著不屑。是了,趙俊的性格與他比來,截然不同,他看不起趙俊,倒也在情理當中。

衛子揚拖著馮宛來到堂房,一入堂房,他便變得優雅起來。在馮宛瞪大的眼睛中,衛子揚在婢女們地服侍下,換上一襲淡紫色,薄如蟬翼的百鳥嬉戲袍。

他緩步走到塌幾處,曲膝側臥其上。

他一坐下,幾婢馬上上前,一個跪在他的身后,為他梳理那垂入腰間的墨發,一個給他按摩足部,另一個剝開葡萄,細細地喂入他的唇中。

便這樣,剛才還戾氣隱隱,稚氣猶存的少年,這一轉眼,便成了金馬玉堂的貴公子。

衛子揚慢慢吞了一粒葡萄,一眼瞟到馮宛呆呆地看著自己,當下鳳眼一瞇,狹長妖媚的血眼光彩流離,只見他沙啞著聲音,懶洋洋地問道:“卿卿,你口水流出來了。”

馮宛一驚,剛要抬袖,馬上反應過來。而這時,衛子揚已是樂得哈哈大笑。

剛才,馮宛還真是看呆了去。

一直以來,她見到過狼狽不堪的他,任性無禮的他,還有多情戲謔的他。可她第一次看到,這般優雅高貴,仿佛承天之寵的他。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換了一襲袍服,換了一個表情,便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人。

她真不敢相信,一個曾經當過乞丐的少年,會有這種天生的風度,天生的高貴優雅。

馮宛這癡癡呆呆的模樣,顯然取悅的衛子揚,他鳳眼微瞇,似笑非笑地瞅了她幾眼,聲音一揚,靡蕩沙啞地喚道:“令趙俊進見。”

“是。”

仆人領命離開后,衛子揚看向馮宛,見她老實地低著頭,站在角落處,他揮了揮手,溫柔喚道:“過來。”

馮宛依然低頭,依然老實,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叫喚。

衛子揚雙眼瞇起,聲音更溫柔了,“過來。”明明溫柔的聲音,卻不知怎麼的,房中人都是一陣肅靜。

馮宛低嘆一聲,小步朝他走近。

“挨著我。”

馮宛再次低嘆一聲,挨上他站著。她與他挨得這般緊,能清楚地感覺到彼此肌膚的溫度。

朝她看了一眼,衛子揚滿足地點頭道:“記得抬頭。”

馮宛苦笑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在越來越安靜中,低聲說道:“郎君,妾是一個有夫之婦,禁不得這般戲耍的。”

她的聲音溫柔堅定,低低的,帶著一種無奈和請求。

衛子揚不用回答,也知道她用那雙美麗寧靜,洞明一切的雙眸,在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她面對的,是一個讓她無可奈何的弟弟或孩子。

他知道,這婦人在看他時,有種不由自主的母性和溫柔。那種隱藏的,甚至她自己都不曾發現的疼惜,尊重,還有仰望,讓他舒服之余,總有點氣惱,總想狠狠地打破什麼。

衛子揚嘴角一揚,他朝外面越來越近的人影瞟了瞟,鳳眼斜斜一睨,靡啞地回道:“婦人又怎麼樣?本郎君可不嫌棄。”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外面的人便僵住了。

好一會,趙俊緊張,壓抑而恭敬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趙俊求見。。。。。。。”

不等他的話說完,衛子揚不耐煩地低喝,“進來。”

這喝聲,令得外面的趙俊一啞。站在門外,他瞪著里面若隱若現的人影,咬著牙,趙俊冷笑道:不過一個賣屁股的小子,你真以為你是誰?呸!等老子爬上去了,定叫你生不如死!

他恭敬地應了一聲,推開了房門。

房門一開,他便看到了斜臥于塌,美得像副讓人不敢仰望的玉雕的少年,同時,也看到了緊緊挨著少年站著,低頭不語的馮宛。

盯著馮宛,趙俊深情地喚道:“宛娘?”

喚了一聲,他朝衛子揚深深一揖,燦笑道:“郎君勿罪,我這婦人是個行事魯莽愚鈍的,如有得意,還請郎君。。。。。。。”

他依然沒有說完,衛子揚那懶洋洋的,靡蕩得令人心尖發癢的聲音傳來,“算了,你隨他回去吧。”

他手一揮間,兩個護衛走出,對馮宛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在趙俊噎了一口氣中,馮宛低頭走出,她來到他身旁,輕聲道:“夫主,走罷。”

“哦?好,好。多謝衛家郎君寬宏。”一邊作揖,趙俊一邊跟著跨出房門。

兩人一走,一個護衛走到衛子揚身后,低聲說道:“郎君,這婦人畢竟是個有夫主的,你這一舉,只怕會毀了人家名節。”

衛子揚聞言,漫不經心地說道:“又不是死,名節毀了也就毀了。”



第三十八章 借口

馮宛和趙俊兩人,一前一后地朝外走去。

走了十幾步后,馮宛壓低聲音,輕柔地說道:“夫主勿怪,自從那日酒樓中,這衛家郎君見過你我后,總喜歡行些戲耍之事。”

她垂眸,聲音低得仿佛是嘆息,“他仿佛,想激怒于你。”

姓衛的要激怒他?

趙俊一驚,這消息對于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他來說,可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他這陣子,滿耳聽到的都是皇室子女對這個絕色少年的癡迷,聽說有一個公主還哭著鬧著要嫁給衛子揚的。

仔細想想酒樓的初相見,又想到剛才送馮宛前來的護衛所說的,她是被刀槍指著架入衛府的。趙俊心中一沉,壓著恐慌急聲問道:“他想干什麼?”頓了頓,他又問道:“你可有激怒他?”

馮宛搖頭,低聲道:“妾不敢。”

見趙俊吁了一口氣,她慢慢放開捂著的右手。

直到這時,趙俊才發現,她一直捂著的臉上,有著兩排清晰的牙印兒。

不用細思,趙俊的臉便騰地漲得通紅,他喘著氣,目眥欲裂地瞪著那牙印兒。

在他的怒火中,馮宛低聲說道:“夫主,他只是想激怒你我。”

一句話吐出,羞怒的趙俊似是被淋了一盆冷水。他喘著氣,聲音放緩,“你這話什麼意思?”

馮宛低頭,輕聲說道:“這是他令一個婢女咬的,說是想看看夫主有何反應。”

趙俊一凜,他想到了五殿下的告誡,想到了當日酒樓上那少年的要求。他瞪著馮宛,壓著嗓子狐疑地問道:“他真沒有睡你?”

馮宛苦笑,“夫主,以他的長相,他的身份,用得著麼?”

趙俊搖頭,嘟囔道:“是用不著,你連公主身邊的婢女都比不上,他怎麼可能看中?”

他這時已完全相信了,當下他沉聲說道:“這人行事不可按常理猜度。”頓了頓,他又狠狠地說道:“這人心胸狹小,定是見我得了五殿下的看重,心生妒忌!呸!”盯了一眼馮宛臉上的牙印兒,他忍不住還是露出一抹厭惡。衣袖一甩,趙俊大步朝馬車走去,“老實呆在車里。”

上了馬車,趙俊再次問道:“好端端的,你今天來見他做甚?”

馮宛垂眸,說道:“那次他說會替五殿下提提你后,便要求我今日來見他。”

趙俊沉著臉,惡狠狠地低罵道:“一個賣屁股的賤人,看他得意到什麼時候去!”

他剛說到這里,馮宛臉色便是大變。不等他發現,馮宛連忙轉過頭去。

馬車格支格支走了十幾步,剛剛來到衛府的大門口,突然的,一輛馬車迎面而來。

看到那有宮庭標志的馬車,趙俊雙眼一亮,他連忙下令馭夫把馬車侯在一旁,自己則伸出頭,諂笑地看著那馬車經過。

馬車駛了過來。

就在趙俊恭敬地目送著它進入時,突然間,馬車停了下來。

嗖地一下,車簾掀開。

在趙俊越發明亮的雙眼中,一個美麗的少女出現在他的眼前。

這少女,趙俊有過一面之緣,陛下的女兒雖多,最美麗最得寵的非眼前這個莫屬。

那少女對上趙俊諂媚而恭敬的眼神,目光朝馬車里面的馮宛瞟了瞟,疑惑地蹙起了眉。

也許是趙俊的眼神殷切得讓人不喜,也許是馮宛縮在角落里的身影,讓這少女一時認不出。她伸手拉下車簾,喝令馬車繼續入內。

目送著那馬車駛入衛府,趙俊艷羨地說道:“四公主呢,長得又美又是公主,姓衛的小子真有福。”

他回頭瞟了一眼低頭不語的馮宛,比了比四公主,忖道:有了那麼美麗的公主,姓衛的怎麼可能要宛娘?看來她臉上的牙印,真是那姓衛的隨便使了一個婢女咬出的。

想到這里,他瞪著馮宛粗聲命令道:“不許讓別人看到你臉上的印。”

“是。”

馮宛的聲音,依然平靜溫婉。

不過這一次,趙俊有點不滿這種平靜,他剜著她,冷冷說道:“被人如此羞辱,你連眼淚也不會流了麼?”

一句話落地,馮宛抬起頭來看向他。

她的眼神,依然美麗神秘如星辰。只是這暗夜寂寞的星辰中,蕩漾著趙俊不懂的冷清。

被她這樣看著,趙俊的心中不知怎麼的一軟,他沉著臉又說道:“今天的事就算了。”

這是表示他原諒她了。

馮宛垂眸,良久后,她才低低地恩了一聲,語氣輕弱。

趙俊的心再次一軟。

在沉默中,馬車慢慢地向趙府中駛去。

剛剛來到門口,一個護衛大步走來,他朝著趙俊說道:“郎主,宮中馮美人派人來了,說要夫人進宮。”

馮美人馮蕓?

趙俊連聲問道:“她說什麼了?要夫人進宮做什麼?”

那護衛搖頭說不知。

趙俊轉向馮宛,正要直接下令,見她捂著臉頰,便說道:“快,拿熱水毛巾來。”

護衛疑惑地領命而去。

護衛一走,趙俊便對馮宛說道:“這一次你入宮,一定要與她重修舊好,畢竟是親姐妹。別看你妹子爬得快,可在那宮中,她也無親無故,沒人可用的。你放心,你我雖與她都有嫌隙,可除了我們,她無人可靠。你去示點弱,她一定會原諒你上次的行為的。”

原諒麼?

馮宛垂眸,她直等趙俊滔滔不絕地說完,才低聲說道:“我在衛府聽人無意中說到,阿蕓她這幾天與三殿下走得近。”

趙俊一驚,皺眉尋思起來。

馮宛抬頭,她靜靜地看著趙俊,輕言細語道:“我臉上這印,只怕一時半會消不了,如其讓阿蕓等久了責怪,不如推一推。這樣,夫主也可以打聽一個阿蕓和五殿下,三殿下之間的關系,免得又犯剛進都城那錯。”

趙俊想了想,點頭道:“有理。”

他揮手示意端著毛巾水盆來的婢女退后,對那護衛道:“去轉告來人,便說夫人身體不適,改日前去見過馮美人。”

“是。”

護衛領命前去時,不管是他還是趙俊,都沒有注意到馮宛嘴角噙出的冷笑:其實你說得對,她也是孤立無援,她只能把你提拔出來倚為臂助。就算我這次去,她會羞辱于我,可她對你,還是想和解的。可惜,我不再允了!

至于馮蕓與三殿下走得近的事,就算趙俊查了,也有可查處。畢竟馮蕓她要向上爬,自會與每一個皇子都處好關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2:12 AM

第三十九章 貴人相請

趙俊雖是回絕了馮蕓,心里卻總有點不塌實,他令人把毛巾熱水遞給馮宛后,縱身跳下馬車,蹙眉大步離去。

看到他都下來了,馮宛還在馬車上,嫵娘好奇起來了,她迎上趙俊,向他嬌聲行了一禮后,朝馬車方向望了望,問道:“夫主,夫人呢?”她擔憂地問道:“怎麼沒有下車?”

趙俊瞪了她一眼,他現在可沒有心情回答這事,甩開她的手,二話不說便朝書房走去。

見到趙俊不答,嫵娘碎步朝馬車走去,這會功夫,不止是她,連眉娘和幾婢也過來了。

她們圍在馬車外,關切地問道:“夫人可有不適?”

幾女同時出聲,嬌嬌瀝瀝的挺吵人。馬車中的馮宛,用熱毛巾敷著臉,把車簾一掀,踏下了馬車。

眾女本來好奇地圍著她,見她痛快的下了馬車,倒是嚇了一跳。她們向后退了一步,抬頭瞅向馮宛。

此時的馮宛,熱毛巾連半邊眼睛一同敷上,見到眾女看來,她臉色有點不好看,說道:“圍在這里干什麼?散去吧。”

似是因為說話抽動了嘴角,馮宛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蹙,快步朝寢房走去。

望著馮宛的背影,一婢低聲道:“啊,我知道了,必是夫人惹惱了夫主。”她把那‘挨了揍了’四字急急咽了下去。

不用她說,眾女結合趙俊那滿臉郁郁的表情,再配上馮宛那難看中帶著傷心的臉色,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既然是這種事,她們便不能再問了。眾女四散離去。

剛剛散開不久,又是一輛馬車聲傳來。

那輛有著宮庭標志的馬車在府門外停下后,一個二十來歲,臉白體肥,雙眼細小的太監走了進來。他尖聲尖氣地問道:“趙俊何在?”

嫵娘最先反應過來,連忙恭聲說道:“我家夫主正在書房,公公有召,妾馬上喚他前來。”

亂世的太監,可沒有多少權利,他連忙笑道:“不用了,咱家自行去書房傳話。”

在嫵娘地帶領下,太監朝著書房走去。一來到書房門口,得到消息的趙俊已急步走出。

看到這太監,趙俊連忙恭聲問好,“公公這是?”

“咱家奉馮美人之意,前來相請貴夫人去宮中一會。”

什麼?又是為了這事?

趙俊瞪大眼,他馬上反應過來,道:“剛剛馮美人已經派人前來相請了。”

太監說道:“自是事態緊急,馮美人才派咱家也趕了過來。”

趙俊果斷地說道:“公公稍侯,我這就去喚過拙荊。”

說罷,他朝馮宛的房間走去,走了幾步,發現那太監跟在身后,趙俊暗中一凜:出了什麼事,弄得這般緊張的?

他走到馮宛的門外,大聲喚道:“宛娘?”

聲音一落,聽到聲音的馮宛,已拉開了房門。

一看到她,幾人都是一怔。這時的馮宛,額頭上敷著毛巾,那毛巾松松大大吊下來,把她的臉擋了一大半,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馮宛的手,依然捂在毛巾上,她朝趙俊看了一眼,轉向那太監,盈盈一福,馮宛道:“敢問公公,馮美人喚妾這般急,不知何事?”

對上她,那太監卻是極恭敬,他笑道:“夫人有所不知,今日宮中有個貴人得知馮美人是夫人的妹妹后,便問了幾句,還說想與夫人見一見。這不,咱家便急急趕過來了?”

太監殷切的聲音中,有著異常的客氣。

他的態度其實很微妙,可趙俊是什麼人?他對這位宮中來的公公,可是一直在察顏觀色的。當下,他心臟砰地一跳,瞪大了眼,疑惑地看著馮宛,又看著那太監,心中閃過好幾種念頭。

太監的聲音一落,馮宛心下便格登一下:莫非,是留元寺的那個貴人從四公主那里聽到我做的事了?

留元寺之事后,她想了又想,最后決定,既然四公主起了疑心,便由她去散播吧。不管她怎麼說,自己一個弱質婦人擺在那里,又是個身家清白,來都城才一月不到的。

只要她們查,最后就會相信自己的說辭。

馮宛捂著臉,垂下雙眸,低低的,柔柔地說道:“可妾實是身體不適。”她強笑道:“如果馮美人強行要見過妾,妾也可以忍一忍的。”

從頭到尾,她叫馮蕓時,不曾喚過我妹子,一直都是恭敬而疏遠地稱呼她為馮美人,這時的語氣中,更是透著生疏。親姐妹見面,為何要用‘強行’,‘忍一忍’這樣的字眼?

那太監盯了溫婉寧靜的馮宛一眼,心神轉了幾轉后,又忖道:貴人說過的,便是請她,也得好言好語,不可失了禮數,更不可以勢相壓。

當下,太監笑道:“夫人盡管養著身體,相見之事,不急。”

他正要轉身,還以一禮的馮宛,輕聲嘆道:“妾身實是失禮。公公,馮美人她,會不會生氣?”

她低著頭,似有不安。

那太監再次盯了馮宛一眼,他搖頭微笑,“夫人放心。”

說罷,那太監在趙俊的相送下轉身離去。

馮宛沒動,熱毛巾下,她那雙美麗寧靜的眸子,微笑地目送著太監離去的背影。

馮蕓很急啊。

急著用我來討好那貴人麼?

她垂眸微笑,相信這太監把自己的話轉給那貴人后,那貴人至少明白一件事,就是自己姐妹之間的關系,遠不像馮蕓所說的那般親密!

她,可不會成為馮蕓向上爬的階梯!

趙俊把那太監送走后,大步走向馮宛。

他徑直來到馮宛面前,低頭看著她,趙俊笑道:“宛娘,那是什麼貴人?這太監怎麼對你這麼客氣?”

馮宛搖頭,一臉疑惑地說道:“我也不知啊。”

趙俊失望地問道:“你會不知?”他急急地說道:“宛娘,這事很重要,你多想想。”

頓了頓,他壓低聲音,湊近馮宛說道:“宛娘,能讓四姑子這麼著緊的貴人,肯定來頭大著呢。”他朝著天上指了指,看向馮宛的眼神可以說是熾熱,“你多想想,一定要想出來是怎麼結識那個貴人的。”

馮宛從善如流,她溫婉笑道:“好,我想一想。”



第四十章 馮蕓的氣憤

皇宮中。

恭敬地望著上座的貴人,馮蕓的臉上,帶著適當的恭敬和討好。

現在的話題,已轉到了諸位皇子身上。對于這種事,馮蕓深知,自己是不需要帶嘴,只要微笑傾聽便足夠了。

只是一邊傾聽,她一邊在看著角落處的沙漏。

近二刻鐘了,馮宛應該來了吧?

想到馮宛,馮蕓便有一種難以言明的不喜。真說起來,她這個大姐姐還真沒有得罪過她。硬要說得罪,倒是趙俊得罪她多些。

可她就是不屑,不喜。

悄悄挪動一下位置,這時,旁邊的李美人湊過頭來,她朝著上座的貴人悄悄看了一眼,向馮蕓道:“妹妹,恭喜你了。”

另一個何美人也問道:“姐姐,怎地你那大姐還不曾過來?”

她們的語氣親近,可馮蕓知道,她們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都有敵意。

揚著臉,馮蕓輕快地說道:“大姐她應該上路了。”她朝貴人看了一眼,忖道: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只要抓住了,不管是李美人還是何美人,見到我就得禮讓三分!

想到這里,她的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來。

這時,那貴人朝她看了一眼。

貴人的眼神雖然淡,可慣于察顏觀色的馮蕓還是知道,貴人等得有點急了。

蹙了蹙眉,馮蕓暗怒:也不知在磨蹭什麼,怎麼還不來?

從潛意識中,馮蕓便沒有想到,馮宛敢拒絕。她應當知道,自己這個妹子在宮中享受榮華,這事本身便是她馮宛最大的榮耀。

在馮蕓地期待中,沙漏一點一點的過去。

就在這時,一個眼熟的宮婢朝她走來。

來了!

馮蕓精神一振,示意那宮婢過來。

可不知為什麼,那宮婢顯得有點猶豫,直到馮蕓瞪了她一眼,才低著頭小步走過來。

宮婢一來,馮蕓便輕聲道:“叫她進來啊。”語氣中有點惱火,“怎麼年紀這麼大了還不省事,直耽擱了這麼久?”

宮婢頭更低了,在馮蕓感到不對中,她壓低聲音輕輕地說道:“趙夫人身體不適,說是改日再來。”

什麼?

馮蕓大怒,她待要發作,對上旁邊何美人和李美人望來的眼神,那怒意便變成了笑容,低著頭,她小小聲地問道:“趙俊呢?”她咬牙切齒地說道:“難道他也不曉事?”

宮婢輕應道:“這話便是趙官人傳的。”

聲音一落,馮蕓臉色一沉。

這時,一側的李美人捂著嘴,輕笑道:“馮妹妹這是說什麼呢?怎麼不大點聲,也說給姐姐聽一聽?”

另一個何美人則是關切地問道:“姐姐,怎麼啦?”聲音溫柔,眼中卻流露出滿滿的幸災樂禍。

馮蕓拉著臉,她冷笑道:“急什麼?不是還有人沒回來嗎?”剛才貴人的命令雖然隱蔽,可她看得清楚:派人去喚馮宛前來的人,可不止她一個!

她的話音一落,一個眼熟的太監出現在殿門外。

那太監低著頭,快步走到那貴人身后,輕聲說了幾句話。

他的聲音很小,不過此時馮蕓因為被貴人賞識,坐得比較靠前,便聽到了他的聲音,“趙夫人身體不適,不能前來。”

什麼?

在座的任何人都知道,當一個人不願意去某個地方時,身體不適是最恰當的借口。

當下,那貴人沉吟起來。

見她瞟向馮蕓的方向,那太監又細聲細氣地說道:“趙夫人說了,如果馮美人強行要見過她,為了不讓馮美人生氣,她也可以忍一忍的。”

這話被太監說得和風細雨的,可這句話本身,便有著太大的問題。

當下,那貴人臉色微沉。

她瞟了一眼馮蕓,對上她發白的臉色后,冷冷說道:“原來如此。”

丟下這四個字后,她站了起來。

殿中,眾宮妃本來各有私語,此次這貴人一站起,她們同時一凜,連忙陪著笑也跟著站起。

貴人身子一轉,朝角落處一個臉色蒼白,穿著質樸的美麗婦人伸出手,道:“走了。”

那婦人連忙上前,扶著貴人的手緩步走出。

她們緩步走出了殿門。

在經過馮蕓時,那貴人頭也不低,眼角更是瞟也不曾向她瞟上一眼。

慢慢的,貴人走得遠了。

目送著她遠去的背影,便是不曾聽到那太監所稟的殿中眾妃,這時也都明白了。她們同時看向馮蕓,一個個都帶上在嘲諷的笑容。

這時,李美人的聲音在馮蕓身后響起,“哎喲,妹妹這是怎麼啦?怎麼臉色這麼白?哎喲哎喲,是不是病了?要不是告訴陛下,令大夫前來看看?”

何美人哧地一笑,在旁插嘴道:“李姐姐這話錯了,我看馮姐姐啊,這是得意過了頭,中風了。”

在兩女譏嘲時,另一個極為美麗的宮妃袍袖一拂,在經過馮蕓時,她回過頭來朝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道:“回去照照鏡子吧。”

一句又一句,令得馮蕓一張俏臉又青又紫,她卻什麼話也不能說。

她知道,她爬得太快,早就招了宮中這些人的妒忌了。要不是與陳雅公主走得近,她的日子還要難過幾分。本來想著,借此機會在那貴人心中留一個好印象,若能攀附上對方,她在宮中便是有了一個靠山了。沒有想到,攀附不成,反而讓那貴人不喜了。

白著一張臉,馮蕓一咬牙,在眾女的嘲笑聲中,急急走開。

一走到林蔭道左右無人處,馮蕓右手一反,便給了那宮婢重重一個耳光。瞪著她,馮蕓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那賤人說什麼?她身體不適不能前來?趙俊也這樣說了?”

宮婢連忙跪下,捂著臉含著淚應道:“是,是,他們是這樣說的。”

“好一個馮宛!好一個趙俊!”馮蕓右手一伸,那指甲滋滋幾聲,在旁邊粗大的柳樹干上劃出幾道白印來,“好一對愚蠢不知地高地厚的夫婦!”罵了幾句,她扶著胸口粗氣連喘,朝那宮婢喝道:“去,你再去一次趙府,告訴趙俊和馮宛,因為他們的愚蠢,四姑子我失去了一個極好的機會!順便告訴他們,在這都城中,我如果失勢,他們的榮華富貴也保不住!”

說出最后一句,是馮蕓突然想起,那兩人是從元城那樣的鄉下地方來的,又蠢笨不知事,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們這樣任性而為的后果有多嚴重,所以,她得提醒提醒他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2:13 AM

第四十一章 生怨

那宮婢來到趙府時,趙俊剛好帶著馮宛出門了。

這種教訓的話,馮美人是千交待萬交待,一定要當著他們夫婦兩人的面說出的。當下那宮婢只能二話不說,怏怏地回到宮中。

經過大半個時辰的熱敷,馮宛臉上的牙印終于消去了。

趙俊想著目前捉襟見肘的處境,又想馮宛確實是個有能耐的。她一婦道人家,也不見出門幾次,交際幾回,就得到了五殿下,衛子揚的肯定,現在更是有個來頭極大的不知名的貴人看重她。

再一想從她嫁給自己后,自己一直不見挪動的位置,便半年跳一跳,現在都到了都城,成了五殿下身邊的可用之臣。這里面,說是沒有馮宛的旺夫運起作用,他還不信呢。

尋思來尋思去,趙俊決定與馮宛一道出門撞撞,看能不能督促她想到一個賺錢的好法子,若是能讓自己也得到什麼貴人地看重,那是最好了。

坐在馬車中,趙俊溫柔地把熱毛巾放在馮宛手中,“還是再敷敷吧。”

馮宛溫馴地應了一聲,接過毛巾,重新把它敷在臉上。

“還是我來吧。”趙俊伸手接過毛巾,輕輕揉撫著馮宛光潔的臉頰,笑瞇瞇地說道:“這樣敷過后,宛娘肌膚白里透紅,更加動人了。”

他的聲音十分溫柔,吐出的熱氣,暖暖地撲在馮宛的耳頸處。

低著頭,馮宛羞怯地應了聲,弱弱地問道:“夫主,我臉上這個,你不生氣了?”

臉上這個?

趙俊笑容一僵。他是對自己說,這牙印肯定是婢女咬的,可不知為什麼,他一見到馮宛,一看到她那臉,甚至看到她做出熱敷地動作,胸口便有一股無名火冒出來。

特別是見到馮宛那寧靜平和,仿佛無事人一樣的表情,那無名火就會燃燒得更旺!

說起來,還是自己通情達理的,要是換了別的丈夫,她哪里還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里?

好,就算自己通情達理,她本人也應該感到羞辱吧?便是婢女咬的,可她這牙印是從另一個男人的府中帶出來的,她難道就不知道這種事讓人很難忍受嗎?

趙俊臉上的肌肉急劇跳動了幾下,那揉撫著馮宛臉頰的手,便僵住了。

他手一松,任由那毛巾跌落在地,身子稍移,轉頭看向馬車外面。

從趙俊的側面,可以看到他極力壓抑的怒火。

馮宛垂眉,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后,向角落里縮了縮。

馬車中恢復了她喜歡的安靜。

過了幾息,她悄無聲息地動了動,低頭撿起那毛巾,輕聲問道:“夫主,你說阿蕓會不會生氣?”

趙俊惡聲惡氣地回道:“她生氣又能怎麼樣?你臉上帶個牙印很能見人嗎?”

聲音中有著難以抑止的憤怒。

馮宛似是被他語氣中強忍的暴怒嚇了一跳,她向后再次縮了縮。

把自己藏在角落里,馮宛閑閑地看向外面。好一會,她才柔柔的,自言自語地說道:“阿蕓性子很躁呢。她不喜歡你我,便在五殿下妃的面前落我們的面子。今天,她一連派了兩個人前來,開口便說要我入宮。入宮也就罷了,不過現在正是諸位殿下爭奪太子之位的時候,若是讓陛下以為她通過我們與五殿下勾結,阿蕓偏又在元城時,曾經向五殿下主動示好過,那可。。。。。。。”

她的話說得半吞半吐的。

可趙俊這陣子跟在五殿下身邊,可是懂了不少皇室中人的忌諱的。現在被馮宛這一提醒,心下頓時一凜。

他皺著眉頭,暗暗尋思道:我與四姑子已是生了嫌隙的,她若真得了富貴,會不會助我,這還是個問題。再說宛娘說得對,四姑子當日在元城時曾向五殿下示好,那可是個大把柄啊。若是讓陛下有個什麼誤會,不止是五殿下吃不消,我這一生的榮華富貴,可也泡湯了。

想到這里,趙俊瞪了馮宛一眼,命令道:“元城這件事,你以后不許再提。”

馮宛溫馴地應道:“是。”

趙俊眉頭依然緊皺,他嘀咕道:“不行,這話得跟仆人也交待交待,萬不可信口胡說。”

馮宛再次應道:“夫主所言極是。”

這時趙俊也沒心上街了,他對馭夫命令道:“回府。”

“是。”

一入府門,趙俊瞪了馮宛一眼,道:“你自己去逛吧。”他加重了語氣,“現在為夫急著用錢,要記住你的時間不多!”

馮宛依然溫馴地應道:“是。”

幾乎是馮宛的馬車剛一走,一輛有著宮庭標志的馬車急急趕來。

那馬車在趙府門口一停,遠遠的,跳下來的宮婢見到趙俊,聲音一提,命令道:“趙家官人。”

語氣極不客氣。

趙俊剛跨入府門,便聽到這一聲喚,連忙回過頭來。

是馮蕓身邊的婢子。

趙俊眉頭蹙了蹙,轉眼微笑的,殷勤地迎她入府,笑道:“是四姑子。。。。。。”

不等他說完,又挨了馮蕓一通罵的宮婢,氣沖沖地打斷他,“馮美人有話轉告你。”

宮婢無禮的態度,令得趙俊笑容一僵。

對他的表情完全無禮的宮婢徑直滔滔不絕地說道:“馮美人說了,今天你們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令得她失去了一個極好的機會!她還要我告訴你們,在這都城中,她如果失勢,你們的榮華富貴也保不住!”

這是威脅麼?

當上了區區一個美人,便開始威脅我了麼?

我呸!我跟隨五殿下,當他成了太子,當了皇帝后,我便是從龍之臣!你一個小小的,過了氣的美人,又算得什麼?還說你失了勢,我們的榮華富貴也保不住,你以為你是五殿下啊?

盯著眼前這宮婢趾高氣揚的態度,倨傲的表情,想到馮宛說過的話。趙俊的怒火真是熊熊直冒:怪不得五殿下都罵她不知天高地厚了!宛娘結識的貴人,你都要逢迎討好的。我通過宛娘就可以接近那貴人,為什麼要借你的勢?再說了,你還只是一個美人就這個樣子,真成了貴人,哪還有我們抬頭說話的份?

強行壓抑著滾滾涌出的怒火和不滿,趙俊低著頭,忍氣吞聲地應道:“馮美人教訓得是。”

宮婢要的便是他這句話,她傲慢地點了點頭,道:“回去好好想想吧。”說罷,她身子一轉,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第四十二章 要權

這一次,馮宛當然是一無所獲地回到府中。

剛剛進府,她便看到眾人喜氣洋洋地圍成一堆,看到馮宛過來,弗兒快跑幾步,來到她身邊快活地說道:“夫人夫人,四姑子從宮中送來一些綢緞了。對了,還有三件玉佩,說是給郎主的。”

不用她說,馮宛也看到了擺在地坪里的,那刻著宮庭標志的二個大木箱子。

此刻,趙俊正站在那箱子前,臉上露出難得的喜色。

馮宛輕步走到他身后,福了福,喚道:“夫主?”

“宛娘回來了?”趙俊回過頭來,他朝馮宛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說道:“四姑子令人送東西來了。”

馮宛有點不解,她訥訥問道:“我們剛剛還拒了她,怎地又有賞了?”

她用了一個居高臨下的‘賞’字,趙俊蹙了蹙眉,淡淡地說道:“不過是打一巴掌賞一蜜糖唄。”語氣中還是有著開心的。

揮了揮手,示意婢仆人把箱子抬進去,趙俊笑道:“總算緩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轉向管事,趙俊命令道:“那綢緞都換成金葉子,記得要快,我要用。”

在管事的連聲應是中,嫵娘和眉娘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縷不快。這可是難得的宮綢,她們原本還在尋思著可以做幾套新裳的。夫主這一來便把它們用了,她們怎麼辦?

按下心下的不滿,嫵娘朝婢女使了個眼色。

說起來,這個與嫵娘走得近的婢女,還是侍侯趙俊的。

那婢女走到趙俊身后,小小聲地說道:“郎主,再過五日,絹娘便會到達都城了。這個,不給她置二套衣裳嗎?”給絹兒置了衣裳,那眉娘和嫵娘自也有份,當下,幾女都是一靜。

趙俊眉頭一豎,怒道:“她來了也就來了,置什麼裳服?”冷著臉,趙俊瞪著幾女,恨聲罵道:“都是些只會吃用的廢物。”

他衣袖一甩,大步走向書房。

平素,他一入書房,嫵娘和眉娘便會爭著去給他紅袖添香,可這一會,兩妾都沒了心情。

她們同時走向馮宛,圍著她,嫵娘拭著眼角泣道:“夫人,這都快要入秋了。”

眉娘也說道:“夫人,你想想法子吧。”

馮宛垂眸,在兩妾的淚眼中,她輕嘆一聲,低聲說道:“花用之事實在太大,我一婦道人家。。。。。。”她說不下去了,轉身朝自己的房中走回。

這一次,馮宛走出不到五步,嫵娘碎步靠上前來。

她朝馮宛福了福,咬唇說道:“夫人,妾雖有點嫁妝,可那是留著防身養老用的。”

她直視著馮宛,聲音中添了一些微妙的東西,“若是夫人許嫵娘管這家里的所有出入,嫵娘願意一試。”

她這是要經濟大權了。

終于讓她提前說出這句話了。

背對著嫵娘的馮宛,唇角露出一抹冷笑。她慢慢回過身來。

溫和地看著嫵娘,馮宛輕聲道:“嫵娘願意貼補家用,這是天大的好事啊,何不直接跟郎主說去?”

嫵娘暗忖:你還是主母,又深得郎主的信任,我敢隨便說嗎?難道我還傻呼呼地出錢出力,你來得這功勞?

她垂著眉,羞澀地說道:“這事一直由主母所管,嫵娘不敢逾越。”

馮宛笑道:“你是個恭敬知禮的。”她點頭道:“去跟郎主說吧。對這個家,我實是無能,嫵娘能夠出力,我做主母的歡喜還來不及呢。去吧,去讓郎主開開心。”

“是。”

嫵娘一走,眉娘急急地走上前來,說道:“夫人,這不行啊。”

馮宛看向她,低嘆道:“現在,也是沒法。”她溫婉地看著眉娘,道:“眉娘可有好法子?”

眉娘連連搖頭。

馮宛見狀,再次輕嘆一聲,舉步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她一回到房中,便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拋開,專心地記憶著周氏兵書,專心地練著自己的字。

按馮宛的想法,她是很想做些什麼,來使自己更強大的。可是,她又能做什麼呢?

練了一陣,她扔下毛筆,坐在塌上,繼續尋思著夢境中所見到的。

不一會,馮宛坐直身子,走了出來。

她剛剛步過走廊,便聽到兩婢的竊竊私語聲,這聲音中,還混合著抽噎聲。

馮宛剛要走開,只聽得一婢說道:“弗兒,你怎麼不跟夫人說說?聽說鳳兒絨兒走時,夫人都給了她們首飾的。你母親病得這麼重,可以試著跟夫人說一說啊。”

來了。

多麼熟悉的一幕啊。

當年的她聽到這樣的對話,想也不想便走出去,叫來弗兒,給了她首飾和金葉子的。那一次事后不久,弗兒一家人都搬到了都城,當了她的佃農。

不過,現在這事與她何干?

馮宛嘴角扯了扯,繼續朝前面走去。

在她的身后,弗兒吞吞吐吐,不自信的聲音傳來,“可是,府里這麼緊張。而且在路上,夫人真是用了她嫁妝的,她沒有錢了。”

弗兒哽咽道:“便是有錢,夫人不喜歡我,也不會管我的。姐姐,我怎麼辦?嗚嗚嗚嗚。。。。。。”

那婢女束手無策,好一會說道:“還是去問一問夫人。便是她不給,也不至于因為這事便罵你打你吧?”

弗兒嚶嚶泣道:“我晚間就問,若是夫人助了我這一次,我弗兒這一生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她的大恩。”

做牛做馬嗎?

馮宛腳步一頓,眼前浮現過弗兒幾次跪在自己面前,感激涕零時說的那些話兒。想著想著,她冷冷一笑:如果這個誓言有效,你別說是這一世,便是下世下下世,都會是畜生了!

馮宛走向停放馬車的所在,把兩婢的低語聲哭泣聲,遠遠拋在身后。

馮宛的馬車,在慢慢地駛向衛子揚的府第。

。。。。。。算算日子,他要出征了。

說真的,馮宛知道這接下來的幾年,他會征戰無數,這一次出征,只是一個開始。

馮宛想到此事,不由有點害怕。這也是她一直不敢與趙俊徹底鬧崩,離開他另尋居處的原因。

這都城中,乞丐,流民,庶民,好勝斗勇的落魄貴族,數也數不清。她一個孤身婦人,只要離開了庇護,便是不露財,也會有趁火打劫的人一批批的冒出來。沒了錢,還可把人賣到紅樓賺上一筆,紅樓不要,還有私館,私館不要,立在荒野里的酒家,還可以用來做人肉包子。

這是個連那貴人的至親都會落到留元寺的淫僧手中的亂世,何況是別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2:14 AM

第四十三章 購書

馬車來到巷角,馮宛輕聲道:“停一下。”

馭夫應聲停下,回頭看向馮宛。

馮宛卻在發呆。

她望著兩百步開外,衛子揚的府第,不由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臉。這上面的牙印剛剛消去,她就去找他,有點說不過去。當然,最說不過去的,是她怎麼跟他開口,她難道說,你要出征了,這是你首戰,會有些許危險,你可能會受傷?

或者說,你當防著有人暗箭傷你?

她不能這樣做。

沉思一會,馮宛道:“向左巷走吧。”

“是。”

左巷深深,這里住的都是一些都城建立以前便住下的人。狹小的巷道,沆沆窪窪的石板路,還有低矮的木屋,骯臟的,處處堆積的垃圾,使得這里很少有貴人前來。

馬車走幾步便是一顛,馭夫一邊艱難地趕著車,一邊問道:“夫人,這是去哪?”

“就在前面。”

“好嘞。”

馬車快了一些。

不一會,一條更深更狹長,馬車不能通行的巷道出現在馮宛眼前。喚停馬車,馮宛走了下來。

從她這個角度眺去,可以看到巷道盡頭,位于右側的一棵小小的桑樹下,有一些殘破的木幾木塌。

馮宛向馭夫交待道:“跟我身后,不必靠得太近。”

“是。”

她緩步朝那桑樹走去。

在這樣破舊灰暗的地方,馮宛這樣衣著光鮮的官夫人,還是罕見的。時不時有吸著鼻涕的童子從門外伸出頭來,他們一個個面黃肌瘦,在看到馮宛時,都是看呆了去。

桑樹后的木幾旁,坐著一個干瘦的老人,馮宛走近,也不顧這老人衣裳破舊,皮膚上污垢處處,馮宛朝他福了福,輕聲道:“聞老丈家有經書絕本,小婦人想購得一二。”

她溫婉有禮的聲音驚動了老人,他慢慢轉頭,睜大一雙昏黃的眼瞪向馮宛。目光無神地看著他,老人的南方口音含糊不清,“當今世上,還有漢人?還有漢學?”

聲音中,帶著濃濃的絕望。

馮宛一福不起,她垂著雙眸,低低說道:“有的。血脈在,漢人在,子孫在,漢學在。”

她這時的口音,也帶了些她還是女郎時從爺爺那里學到的南方口音。

老人終于認認真真地盯向她。

盯了她一會,他顫巍巍地站起,顫巍巍地走向那破舊的木屋。

許久后,老人佝僂著走了出來,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牛皮紙,把它恭敬而慎重地放在幾上后,老人啞聲說道:“拿去吧,五片金葉子。”

抬起頭,老人眼神空洞地看著馮宛,咧著缺了口的黃牙含糊說道:“家計艱難,你這婦人不來,遇到蠻夷也只能給了。”

這個馮宛自是知道。而且她知道,老人開的這個價,還要高于前一世時,他開給胡人的價。

她輕步上前,伸手拿過牛皮紙,拆開看了一眼后放在懷里。然后,從袖袋中掏出五片金葉子,馮宛低聲道:“老丈保重。”

就罷,她轉身便走。

見她走出,那馭夫連忙迎上,他朝著那老眼昏花,顫巍巍地躲回房中的老人望了一眼,問道:“夫人,這種地方你跑來做什麼?”

馮宛不在意地說道:“聽說他這里有書買,便購了一本。”

這個時代,書本是極珍貴的,馭夫聽了點點頭,不再多想。

兩人一前一后上了馬車,當馬車駛動時,四下鉆出好些個臉黃肌瘦,雙眼渾濁的漢子,他們羨慕地看著那光鮮的馬車,還有馬車里的馮宛。

一個少年搓著雙手,低聲說道:“這馬車不錯。”

一個大漢瞪了他一眼,低喝道:“沒看到那馭夫嗎?膘肥體壯一漢子,你我哪打得過?”

少年連忙縮了縮頭,咧嘴笑道:“就是說說,說說。”

馬車終于駛到了正街中,來到這人聲鼎沸的地方,馮宛深吁了一口氣:那巷道又舊又臭,還真不招人喜歡。

她的手按在懷中,那里有珍世孤本。在有些人眼中,它一錢不值,可在有些時候,它百金不易。

按了一陣,她還是忍不住把那兩本書拿出來,就著陽光細細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馬車一停。

到了麼?馮宛抬頭瞟了一眼。

可這一瞟,她卻是一呆。

怎麼到了衛子揚的府門外了?蹙著眉,馮宛把書本重新放入懷中,問道:“怎麼回事?”

“還是我來回答你吧。”

一個清脆嬌縱的聲音傳來。

蹬蹬蹬的馬蹄聲中,一個華服少女出現在馮宛面前。

出現的,並不止是她一人,停在不遠處的三輛馬車中,伸出好些個腦袋來。

不等馮宛打量清楚,華服美麗的少女已來到了她的車旁,歪著頭打量著她,少女抬起精致的下巴尖聲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馮宛就在馬車中福了福,喚道:“見過四公主。”

施了禮后,她溫婉地問道:“不知四公主攔住小婦人,有何見教?”

“見教?”四公主哼哧一聲,她不屑地說道:“與你這樣的婦人,本是沒什麼好說的。不過那一日,你舉止怪異,還敢勾引衛家小郎。這事,我要與你好好算一算。”

她從腰間把馬鞭扯下,叭地一聲重重甩在馮宛的馬車車轅上,命令道:“說!在那留元寺是怎麼回事?”

在四公主問出這話時,馮宛清楚地感覺到,那幾輛馬車中的喧囂聲便是一止。

馮宛一笑,她溫婉的,好脾氣地看著四公主,輕言細語地說道:“我與我家夫主,來到都城不過一月,又是婦道人家,在那留元寺,能發生什麼事?”

看著公主,馮宛道:“一切不過偶然。妾向來信佛,那日恰逢大雨前去進香,依稀中,似見菩薩香桌下有人出入,便留了心。”

她看向四公主,聲音轉為清悅,“菩薩慈悲,定當不能容忍腌臟之徒在它面前行無恥之事。我想了又想后,心不能安。便趁著那日上香,冒險在香桌下一按。”

馮宛向四公主問道:“難道公主覺得,這種事小婦人做不得?”

四公主一噎間,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從后面那輛馬車中傳來,“這位夫人好大的膽子,難道你就不怕看錯了眼?”



第四十四章 心意

馮宛眨了眨眼,有點糊涂地問道:“若真看錯了,小婦人不過爬到香桌下胡亂摸了幾下,難不成,官家會怪罪,還是真慈悲的大師們會怪罪?”

她這話說到了重點,便是她看錯了,若是留元寺中的眾僧本是高僧,她做這些事,也不過是個小插曲,不會被人怪罪,不會惹火燒身。

那中年婦女沉默了。

在她沉默時,好幾雙眼睛都向她看去,都在等著她發話。

便是一直不滿地瞪著馮宛的四公主,這時也老老實實地侯在一側,不曾吭聲。

直過了許久,那中年婦人突然笑了起來,她溫厚地說道:“好一個‘心不能安。’為了這四個字,我得賞你一賞。”

在四公主扁著小嘴中,一支保養得很好,宛如十八少女的手從馬車中伸出,中年婦人說道:“惹兒,把這盒子賞給這個心地好的夫人吧。”

“是。”

婢女惹兒恭敬地接過,走到馮宛面前,“我家夫人賞你的。”

馮宛還在猶豫,四公主甕聲甕氣的喝聲傳來,“要你拿你就拿。哼!”語氣極不耐煩。

馮宛垂眸,她伸手接過那木盒。還別說,這盒子雖然不大,可著實不輕,接手便是一沉。

幾乎是她一接過,那中年婦人便命令道:“走吧。”

幾輛馬車同時駛動,在馮宛的盈盈一福中,離開了她的視野。

四公主沒有走。

她還在瞪著馮宛,見她扣著那木盒,聲音一扯叫道:“喂,你我的帳還沒有算的呢!”

她湊上前來,右手一揚,那鑲了金的鞭柄直直地指著馮宛的眼睛,“說!你與衛郎什麼關系?”

這一次,她的聲音一落,一個懶洋洋的,靡蕩沙啞的聲音傳來,“公主在意,何不問我本人?”

這聲音,正是衛子揚的。

嗖地一聲,四公主急急回頭。

馮宛也抬頭看去。

一見到他,四公主突然嘴一扁,哇哇哭了起來。她用袖子胡亂拭著眼角,抽嗒地質問道:“你為什麼那樣對我?”她是個性子急的人,問了一句便跳下馬,沖到衛子揚的面前,四公主一把扯著他的衣袖,淚如雨下地嘶叫道:“你為什麼打暈我?都把我打暈了,還不親自送我回家。衛郎,你好狠的心!”

衛子揚蹙著眉,慢慢地扯開四公主的手指,然后,他頭也不回地向馮宛走來。

在四公主又氣又恨的眼神中,他盯了馮宛一眼,右手一伸,極干脆極爽利地從她的手中拿過那木盒,把木盒塞入自個懷中,衛子揚懶洋洋地說道:“在我的府門得的好處,豈能沒我的份?”

說罷,他緩步走回四公主身邊。

低頭盯著淚眼婆娑的四公主,衛子揚伸出手去,輕輕在四公主眼角一撫,在她滿臉通紅中,拭去一滴淚水后,衛子揚突然聲音一提,叫道:“來人!”

“是。”

“送公主回去。”

“是。”

幾個護衛上前,半推半送著一臉羞喜地望著衛子揚的四公主遠去。

四公主一走,衛子揚說道:“下來,進府。”

這話是對馮宛說的。

馮宛猶豫了一下,從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后,向府中走回。

拐過一片林蔭道,當府門遠遠拋在身后后,衛子揚那只剛剛拭過四公主淚水的手伸過來,就勢在馮宛的裳上擦了擦。他垂著眉眼,冷峭地說道:“她以后不會再找你的麻煩。”

這是肯定。

馮宛輕應一聲。

他從懷中掏出那木盒,一把扔給馮宛,冷冷地說道:“收好,婦道人家生存不易,防著些你那夫主。”

馮宛再次輕應一聲。

兩人沉默了。

好一會,衛子揚冷漠的聲音傳來,“怎地不說話?”

馮宛抬頭。

她溫柔地看著衛子揚,輕輕說道:“你,當心些。”

嗖地一聲,衛子揚回頭緊盯于她。

在他寒電一樣的目光中,馮宛一笑,輕聲道:“你今日這般護著我。。。。。。因為怕四公主找我麻煩,你便對她溫柔。便是這木盒,你怕我夫主要去,也這般費了周折。”

她咬著唇,低低說道:“你是不是有事外出,怕不能護我了?”

衛子揚斜睨于她。

他那含著血光的媚長鳳眸里,先是光芒閃動,慢慢的,那光芒變成了冷漠。

頭一抬,衛子揚哈哈大笑起來,他衣袖一拂,哧笑道:“婦人又丑又自以為是。”

這話馮宛可不愛聽,她側過頭,悶悶地側對著他。

盯了馮宛一眼,衛子揚似是想笑,轉眼他又說道:“都成婦道人家了,還不許別人說你丑?”

馮宛別過頭不看他。

衛子揚薄唇一揚,他更想笑了。

慢慢的,他收起笑容,衣袖一甩,高喝道:“來人,送客!”

這是在趕馮宛走了。

馮宛回頭看了他一眼,提步走出大門。

目送著她離去的身影,衛子揚哧地一笑,譏嘲地說道:“不過三五日光景的事,何至于此?”也不知是說他自己,還是說的別人。

馭夫正在馬車旁等著馮宛,見她過來,連忙迎上。

不等馮宛坐穩,馭夫便好奇地問道:“夫人,那木盒里有什麼?”

馮宛搖頭,她苦笑道:“我哪里知道?”

馭夫長嘆一聲,道:“也是。哎!肯定有金葉子。這個姓衛的,還真是囂張跋扈,連那點東西也要搶!”

馮宛垂眸說道:“東西都被拿走了,今天的事,你就不要告訴郎主了。”頓了頓,她輕聲提醒,“那日我們在外面呆了足足一天,郎主本來生氣著。要是知道我還做了這等冒風險的事,他只怕會責罵于你我。”

她從衣袖中掏出一片最薄的,柳葉狀的小金葉子給那馭夫,輕聲囑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記得?”

金葉子,這是金葉子!這陣子趙府中錢帛緊張,連帶婢仆們的日子都不好過,馭夫突然得到這麼一片金葉子,還真是又高興又滿足。

馭夫心下狂喜,連忙應道:“是,是,我不會說,不會說。”他想道:郎主天天說是沒錢用,他要是知道夫人給了我這麼一片金葉子,怕是會不高興。恩,夫人要我不說,我就不說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2:16 AM

第四十五章 拒絕

主仆兩人回到趙府時,府中很熱鬧,嫵娘正召集幾個婢仆,在那里大聲斥喝著什麼。

遠遠地看到馮宛走來,她連忙住嘴,扭著腰走了過來。

福了福,嫵娘高興地說道:“夫人,夫主剛才允了妾主管家中里外一應事務。”

是麼?

看她這高興的樣子,應該是給出的不少財帛,得到了趙俊好一通肯定和贊美吧?

馮宛微笑,她迎上嫵娘直視而來,自信得逼人的目光,嘴角揚了揚,道:“也好。”

“那妾,忙去了?”

“去吧。”

馮宛走下馬車,她望著意氣風發的嫵娘,望著婢仆們投向自己的目光,慢步走上臺階。

這時,趙俊正好走了出來。他果然心情很好,俊臉容光煥發,腰背也挺直了,渾然不似前幾日那麼佝僂。

見到是馮宛,趙俊的眼中閃過一抹愧色,他上前一步,牽著她的手,溫柔地說道:“宛娘,嫵娘說她有生財之道,為夫便允她主管家計了。”

他望著馮宛,低低的,好不憐惜地說道:“宛娘這陣子累了,息息也好。”

馮宛福了福,淺笑道:“夫主說的是。”

她依然和以前一樣,不見動怒,不見不安,不見不歡喜。

看著這樣的馮宛,對上她寧靜溫婉的神情,對上她那美麗如星辰的眸子,趙俊的眉頭皺緊了。

說實在的,他不喜歡她這樣。他寧願她又鬧又不安,寧願她向他爭取著主母應有的權利。

畢竟,身為主母,失去了當家的權利,也就沒剩什麼了。

細細地盯著她,趙俊摩挲著她的小手,溫柔之極地說道:“宛娘,你有什麼話,都可以跟為夫說的。”

對上她如風中清荷一樣的風姿,趙俊心頭一熱,忍不住說道:“你放心,你是主母,這其中的分寸為夫永遠懂的。”

馮宛垂眸,“宛娘謝過夫主。”她搖頭道:“我奔走數日,並無所得,不能為夫主解憂,宛娘心下不安,既然嫵娘能夠解勞,這是好事。”

依然是無悲無喜,無驚無怒。

趙俊盯著她,突然說道:“宛娘。”

“在。”

“你便不惱麼?你已經不知道惱了麼?”

惱?我惱了的!我惱過無數次無數次的。。。。。。。

馮宛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低著頭,沒有回答趙俊的話。

趙俊瞪著她,對于這樣的馮宛,他越來越感覺到無力。這種無力很讓人郁悶。當下他重重一哼,甩開她的手,“你不惱就好。”

說罷,他揚長而去。

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馮宛踏入了寢房。

把寢房們關上后,馮宛來到塌后側的天窗處,就著陽光,拿出了那木盒。

木盒一到手,便沉甸甸的,細細看了看,馮宛發現木盒深紫,上面漆光隱隱,再一看,那不是漆光,而是木頭本身的光澤,再一聞,隱帶香味,是上等的紫擅花澤木所制。

不止是材料極珍貴,這木盒雕琢得精細而獨具匠心,上面的字畫也有點眼熟,仔細一看,是漢時宮庭畫師的畫風。

好東西,光這盒子,怕也值得數十片金葉子了。

馮宛心頭一喜,打開了木盒。

木盒著,放著一副佛珠,一共十八顆的珠串子,上面點綴著橢圓形的,星辰點點的斑紋,這斑紋配上珠串子那暗黑的金屬般的質感,極顯神秘,也不知是什麼材料做成的,竟這樣重這樣沉。

不管它是什麼東西,出自那個貴人手中,定然是不同凡響的。

馮宛把它和兩本珍品孤本放在一起,鎖好藏好后,靜靜坐在窗臺前。

她現在的心,定了些。

有了那些東西,萬一再出現遷移,或迫不得已逃亡,她便有了憑仗。

當然,那是萬不得已。

靜思中,弗兒怯怯的,小心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

“進來。”

房門打開,弗兒端著漿水走了進來。

她小心地瞟了一眼馮宛,見她坐在窗臺旁的身影,溫和而寧靜,心下稍安。

把漿水放在幾上后,弗兒小小聲地說道:“夫人請用。”

馮宛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弗兒低著頭,束著手侯在一側,又悄悄地看了一眼馮宛,見她端起漿抿了一口,唇一咬,走到她面前便是撲通一跪。

朝著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弗兒顫聲說道:“夫人,求你救救弗兒。”

“哦?”

馮宛喝了一口漿,有點詫異,也有點不解地問道:“出了什麼事?難不成是郎主他?”

聽到馮宛這句似含諷刺的話,弗兒呆了呆后,蒼白瘦削的臉漲得通紅,她瞪大一雙大眼,連連搖頭,急急叫道:“不是,不是,是我母親。求夫人救救我母親。”

她砰砰又磕了兩個響頭。

馮宛靜靜地受著她這三個響頭,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弗兒抬起泛紅的額頭,一看到馮宛的表情,她的眼中閃過一抹絕望。以袖拭著淚,弗兒抽抽嗒嗒地說道:“夫人,我的母親病了,病得很重,我,我想借點錢帛。”

她剛說到這里,馬上聲音轉急,“夫人放心,弗兒會還的,弗兒一定會還的。”

馮宛垂眸,她抿了一口漿,淡淡問道:“要多少?”

夫人願意給了?

弗兒又驚又喜,她唇顫了顫,淚珠兒在眼眶中轉了轉,好一會才斷斷續續地說道:“要,要五片金葉子。”

五片金葉子,這價開得不低了。想她弗兒的買身契,連半片金葉子也不值!

見到馮宛沉吟,弗兒咬著唇,淚珠兒在眼眶中直轉,她顫聲說道:“夫人,四片,四片也可以,便,便是三片,二片也行。”

說到二片時,她的聲音中帶著沮喪無力。

在弗兒的淚水橫溢中,馮宛慢慢站了起來。

紗窗透過來的陽光照在馮宛的背上,令得她的面目處于黑暗中。

低頭,垂眸,馮宛靜靜地望著跪在地上,滿面淚水,楚楚可憐的弗兒,輕輕說道:“我沒有金葉子了。”她從旁邊的木盒中拿出幾片當朝制做的銅錢,道:“只有這些,你要麼?”

這麼?

這麼八九片銅錁兒?

弗兒直著雙眼,無神地望著呈在馮宛白凈手心的圓溜溜的玩意兒,一直欲哭無淚。

慢慢的,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發出聲音,“不用了,夫人,這些不用。”這麼點錢,連請個大夫都遠遠不夠,更別提醫藥費了。

在弗兒無精打采中,馮宛溫柔地說道:“要不,你去問問嫵娘,看她能不能騰出些?”

馮宛一開口,弗兒便不斷搖頭。馮宛好奇地問道:“為什麼搖頭?”

弗兒苦笑道:“她不是夫人。。。。。。她不會願意的。”

一句話吐出,馮宛眸光閃了閃:是麼?你就這麼了解我?便是我一直在冷落你,無視你,你也認定我是那個唯一願意拿錢救助你母親的人?



第四十六章 再夢

馮宛側過頭,她怔怔地看著窗外,看著一窗濃綠的盛景。

過了一會,她低聲喚道:“弗兒。”

“是。”弗兒的聲音有氣無力中,含著哽咽。不用看,馮宛也知道,她還在等著自己心軟。

馮宛沒有看她,她低聲說道:“你這一生,可有受過什麼人的大恩?”

不知不覺中,她回過頭來看向弗兒。

弗兒似是呆住了,好一會,她搖了搖頭。

馮宛再次問道:“你可有歡喜的人?”

弗兒不過十三四歲,這話一入耳,小臉便是一陣通紅,她慌忙搖頭道:“夫人夫人,沒有的。”

看來自己還是心焦了。

馮宛垂眸,她低低的,溫柔之極地說道:“弗兒,你也知道的,我那些錢財,在路上都花用得差不多了你還是去求求嫵娘吧。”

一句話落地,弗兒坐倒在地。

望著弗兒蒼白的,淚水滾滾的臉,馮宛慢慢走出,她越過弗兒,走向門外。

她不想看弗兒這個樣子,一點也不想。

馮宛剛出來,弗兒便出來了,她低著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目送著她踉蹌走遠的背影,馮宛暗暗想道:這一回,我一次也不會伸手。弗兒,便讓我看看吧,看著你怎麼挨過這些關卡,怎麼體會一次又一次的絕望,怎麼在孤立無援中,嘗盡世間辛苦!

這一世,馮宛每次看到弗兒時,都會有想著:俗語說,擔米養仇人,斗米養恩人。前一世,是不是我對弗兒的恩太多,對她太好,使得她都習慣了我的好?一路走來,多少人對她欺負,多少人對她袖手旁觀,可她每個都討好著巴結著,偏對我這個把她當成姐妹當成親人的人,下了毒手?

接下來的兩天,府中因嫵娘接手后,明顯變得熱鬧了。她每天都要把婢仆們召集敲打一陣。便是服侍馮宛的弗兒,也有幾次因為她的召集,不得不把馮宛落在一邊。

對于這種情況,眉娘自是怒氣沖沖,她在馮宛這里告了一狀后,想到夫人是個溫吞沒性子的,便在侍侯趙俊時牢騷了幾句。

趙俊對眉娘安慰幾句后,並沒有出面。他現在實在需要錢,只要嫵娘能給他弄來錢,其余事,他是能閉眼就閉眼。

第三日,絹兒來到都城了。

消息傳到馮宛耳中時,她懶懶地派出一個護衛,便不再理會。

傍晚時,絹兒進府了。

得到這個消息時,馮宛正在讀書,她把書卷放入袖中,令人把眉娘和嫵娘喚過來,讓絹兒見一見。

房門打開,一個二十出頭,額頭稍寬,皮膚干凈白皙,五官清秀的婦人,在兩個婢女的籌擁下走了過來。

她朝著馮宛一福,喚道:“少夫人。”

馮宛點頭。

她低頭看向絹兒,正好絹兒這個時候,也在抬頭打量她,四目一對,絹兒馬上低下頭去。

“絹兒,這是眉娘,這是嫵娘。”

“絹兒見過眉娘姐姐,嫵娘姐姐。”

面對絹兒地叫喚,眉娘應得輕快,嫵娘則有點不高興。馮宛自是知道,這是因為自己在介紹時,先提的眉娘。

要知道,嫵娘現在管事了,她出身又較眉娘好,因此對馮宛的介紹順序,很不滿意。

聽出兩妾語氣的不同,絹兒抬頭看了一眼。然后,她小心地對馮宛說道:“夫人,夫主那里,奴”

她還沒有說完,嫵娘已率先開了口,“夫主不在。”嫵娘的聲音有點高,顯得很爽利,“絹娘有什麼事,跟我說便是。”

絹兒怔了怔,她朝馮宛看去,見她一臉溫婉慈和,不由暗暗納悶:明明上次我見到的夫人,不是這樣的啊。

馮宛微笑,她點頭道:“嫵娘說得是,絹兒,你有什麼事便跟嫵娘說說吧。好了,我也累了,都退了吧。”

“是。”

“絹兒遠道而來,那四季的裳服,嫵娘你令人做一下。”

這一次,嫵娘的應是聲沒有那麼爽利。她瞟了一眼坐在塌上,模糊得看不清面目的馮宛,想道:果然是張口的事就容易做。

幾女一出去,房中也清靜了。

馮宛靜靜倚在塌上,合起了雙眼。

不一會,一陣細細地鼾聲在房中傳來。

站在外面的弗兒,聽到了這鼾聲,小步上前,拿起一件外袍,輕輕披在馮宛身上,又退了出去。

這陣子馮宛總是這樣,該睡的時候她睡不著,不該睡的時候,她又動不動就入睡了。幸好她性子溫和,不然做婢女的會辛苦個要死。

昏暗的房中,鼾聲細細地馮宛,白嫩的額頭上滲出了幾滴淚水,仔細看的話,可以看到眼皮下,她的眼珠正快速的轉動著。

不一會,馮宛的呼吸聲變急促了。

睡著的馮宛,雙手無力地揮了揮,櫻唇張著,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看到遠遠而來的幾輛馬車,以及馬車的標志,馮宛連忙與眾人一樣,把馬車讓到一側。

那些馬車疾沖而來。

就在經過馮宛身邊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道:“且慢。”

她那聲音一落,眾馬車同時一緩。最前面的馬車中,一個少女伸出頭來。她看著后面,叫道:“阿蕓,怎麼啦?”

回答她的馮蕓,臉上帶著怪異的笑容,她在宮婢地扶持下走下馬車,曼妙的,有種刻意的優雅地走到馮宛面前,馮蕓笑道:“阿雅,她就是我大姐姐呢。”

“她就是你大姐姐?”

那少女立馬從馬車上跳下來,她大步走到馮宛面前,朝著她盯了一眼后,少女說道:“你就是不喜歡她?”

馮蕓緊緊地盯著額頭沁著冷汗,極力保持微笑的馮宛,捂著臉笑道:“是啊,我就是不喜歡我這個大姐姐,阿雅,你說怎麼辦呢?”

“這還不容易?”

那阿雅朝左側石板路上,緩步而來的那行人瞟了一眼,回頭居高臨下地盯著馮宛,道:“看我的!”

她得意一笑,右手高高揚起,在眾人的驚愕中,“啪——”的一聲,重重一個巴掌甩在了馮宛的臉上。

馮宛尖叫一聲,滿頭大汗地坐直了身子。

剛剛坐直,弗兒沖了進來。一見馮宛的模樣,她嘆息一聲,輕聲說道:“夫人,你又做噩夢了!”

是啊,又做噩夢了。

馮宛站了起來,她慢步走到窗臺旁,右手不知不覺中撫上左臉頰。直到醒來,這里還是隱隱生痛。

望著天空晶燦的陽光,馮宛呢喃道:“馮蕓又要召我入宮了?”

幾乎是她的聲音剛剛一落,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仆人在外面喚道:“夫人,宮中來人了,四姑子令你火速入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2:17 AM

第四十七章 皇宮

陳容沒動。

見她低頭尋思,弗兒提醒道:“夫人?”

弗兒的聲音一落,外面傳來一個太監尖銳拔高的聲音,“趙夫人,這一次,你莫非又有不適了?”

聲音刺耳,極不客氣。

馮宛微微一笑,她知道馮蕓,以她的性格,必不會允許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她。

這次她是鐵了心要把自己召到宮里啊。

她隨手披上一件外袍,推開了房門。

見她走出,那太監尖哨地說道:“耽擱這麼久了,夫人,走罷。”這太監不是上次那個,他看向馮宛的表情中有著不耐。

馮宛福了福,道:“有勞公公了。”

“哼。”

太監重重一哼,邁著內八字朝停放馬車的地方走去。

馮宛跟上。

當然,她坐的是趙府自己的馬車。

在馮宛的身后,三妾眾婢都伸出頭來,不一會,嘰嘰喳喳聲大作。

皇宮與馮宛夢中所見,並無區別,她靜靜地打量著四周時,那太監的聲音傳來,“趙夫人,走吧。”

馬車停了下來,接下來的路,得用雙腳走了。

馮宛跟在那太監身后,走了幾步,那太監回頭看向馮宛,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趙夫人,咱家還有事,你就自個兒去馮美人那里吧。”

馮宛看著他。

慢慢的,她綻顏一笑,道:“是。”

她竟然這般氣定神閑。

那太監顯然很吃驚,他朝馮宛上上下下打量一陣,尖笑兩聲,轉身便走。只是走了幾步,他便回頭朝馮宛看一眼。

馮宛一直安靜地等那太監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才提步。

她沒有朝馮蕓所住宮殿走去,而是身子一轉,直接走向馬車方向。

當馮宛爬上馬車,馬車向宮外離去時,一陣急亂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那太監在外面尖聲叫道:“趙夫人,你這是往哪里去?”

車簾緩緩掀開,馬車中的馮宛,微笑的,雍容地看著這太監,面如春風,輕言細語道:“皇宮甚大,妾一外婦,哪能知道馮美人的居處?萬一在問路之際沖撞了貴人,反給我家夫主和馮美人招禍。妾這是想先行離去,向我家夫主問了馮美人的所在再進宮來。”

她笑得溫柔得體,說的話更是滴水不漏,聽著聽著,那太監的臉上肌肉狠狠地抽動了幾下。

他瞪著馮宛,有心想發怒,不知為什麼,對上馮宛那雍容華貴的姿態,那怒火擠都擠不出來。

好一會,太監才不陰不陽地說道:“趙夫人這話,是責怪咱家了?”

馮宛淡淡回道:“不敢。”

不敢?看她這表情,這態度,是真不敢還是假不敢?

那太監尖聲說道:“馮美人急著召見夫人,夫人便這般走了,就不怕馮美人生氣?”

馮宛垂眸,她慢條斯理地說道:“馮美人既然連個帶路的都不曾安排好,想是無甚緊要事。”

那太監一噎。

他盯著馮宛。

馮宛可沒有心情與他大眼瞪小眼,她轉頭朝馭夫說道:“走吧。”

“是。”

馬車一動,馮宛便拉下了車簾。見到她二話不說又要走,那太監急了,他尖聲說道:“行了,算咱家怕了你了。下來吧,咱家送你前去。”

馬車中,傳來馮宛淡淡的聲音,“公公如果繁忙,就不怕送了。”

“不忙,不忙。”那太監連聲說了幾個不忙,那一直挺直的腰背,終于習慣性的佝僂回去。

馮宛輕喚一句,馬車停下。

那太監領著馮宛,一邊順著右側林蔭道走去,一邊忍不住說道:“趙夫人好大的火氣啊,對上陛下的堂堂美人,也不忍不讓的!”

聲音依然尖利。

馮宛垂眸,良久,她輕嘆一聲。

她這嘆息聲在溫柔中顯得無奈,倒令得那太監回過頭來。

馮宛清婉地說道:“馮美人是我嫡親的妹妹,她能得富貴,我這做姐姐的是十分願意的,說不定到得那時,我們還可以相互幫襯一把。”她的話中,加重了相互幫襯幾個字,繼續說道:“可眼下她還只是美人,便對我這大姐數度不敬了。哎。”

那太監明白過來了,原來趙夫人是擔心馮美人現在都這樣,將來尊貴了,哪里還能念及這份親情?

在宮中當太監的,都是腦子不笨的。那太監眼珠子轉了幾眼,忖道:趙夫人這氣度甚是不凡,她又提到了相互幫襯,難道說她?不行,以后還是對她客氣些。

不一會,一幢幢掩映的叢林下的精致木屋出現在馮宛眼前。

現在馮蕓的份位是美人,這樣的位份,不可能單得一個院落的。與她同住一院的李美人和何美人一直與馮蕓不對付,這個馮宛是知道的。

垂著眸,目送著那太監上門稟報。

那太監上得臺階,他與兩個宮婢打了一聲招呼后,朝里面恭敬地喚了一聲。

“進來。”

“是。”

太監走了進去,朝著上首恭恭敬敬行了一禮,他聽得馮美人有點得意,也有點張揚明亮的聲音傳來,“如何?我那個姐姐有什麼反應?”

太監低著頭,把剛才的經過重述了一遍后,道:“趙夫人還說,您雖是她嫡親的妹妹,可她不敢指望你得到富貴后助她了。”

房中一靜。

好一會,馮美人冷笑的聲音傳來,“她是這樣說的?”

“是,趙夫人是這個意思。”

“不敢指望我得到富貴麼?”她站了起來,踱出幾步,喃喃說道:“怪不得了。上次有五殿下那里,我以為她會忍的。結果她沒有忍,前次召她,她也敢不來,這一次她到了宮中,還敢如此任性。原來她和趙俊是這樣想的。”

自言自語一陣后,馮蕓重重一哼,想道:就算她這樣想又能如何?陛下對我恩寵有加,公主也與我交好,殿下們我也打理了,我的富貴,難道她阻得住?呸!明明生得那麼不起眼,卻從小就擺出名門閨秀的架式,害得她走到哪里,我都只能是陪襯。

記得當年,趙俊來提親時,馮蕓一見便喜歡上了。她向父親說要嫁給他,可父親推說自己年紀還小,還說什麼人家趙俊相中的就是宛娘。

當時自己很是不服,一口氣涌出便質問了父親,為什麼自己比大姐美這麼多,每個人注意到的都是她而不是自己。結果父親是怎麼說的?他說,宛娘雖不甚美,可她落落大方,雍容有貴人姿。父親還說,宛娘這樣的風姿,便是拿到建康去,也是出類拔萃的。

從那后,馮蕓總是在想著,如果有一天自己成了貴人,一定要撕破她那張雍容的臉,一定要讓她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一次又一次。

想著想著,馮蕓吐出口濁氣,轉到了趙俊身上:莫非趙俊也這樣認為?不行,娘家能用得上的助力也只有他了,得打個機會與他好好說說。

不管如何,馮宛都是依附趙俊而生的,她只要處理好了與趙俊的關系就夠了。而馮宛,便是受了她的羞辱和折磨,趙俊不出面,她也只能生受。



第四十八章 離間

轉了一圈后,馮蕓坐下,令得宮婢上前給她梳裝。

對著銅鏡,望著如花似月的自己,馮蕓明艷的一笑,對那杵在一旁的太監說道:

“去看看,可是還杵在院子里?”

“是。”

不一會,那太監恭敬地稟道:“趙夫人還站在那里。”

馮蕓滿意的一笑,“我與阿雅約好了,呆會就要出去。如果我那大姐問起,你就照實說罷。”

“是。”

這時梳妝已畢,她對著銅鏡中的自己左瞧右瞧后,站了起來,道:“走罷。”

馮蕓走的是另一道門,沒有與馮宛遇上。

侯在院落里,在眾人的目光中靜靜而立的馮宛,估莫了一下時間,走出了幾步。

她一走動,那太監緩步走出,對上馮宛,太監說道:“趙夫人,馮美人有急事外出了。你是繼續在這里侯著,還是回府?”

馮宛垂眸,溫婉地說道:“回府吧。”

“那好,咱家送送趙夫人。”

這太監一直送到馮宛上了馬車,才轉身離開。他一走,馭夫壓低聲音問道:“夫人,這太監前后的表現差好遠啊?”

馮宛笑了笑,垂眸道:“走吧。”

“是,是。”

馬車轉向,朝著宮外走去。

這時出宮的,還有幾個外事太監的馬車,聽到后面傳來的車輪滾動聲,幾人回頭看了看。

這一看,他們馬上避到了路旁。

自然,馮宛的馬車,也避到了路旁。

馬車滾滾而來。

聽著那滾滾逼來的聲音,看到那撲天蓋地的煙塵,馮宛沒有低頭。

她不動聲色地睜大眼,靜靜地看著這熟悉的一幕。

馬車越沖越近。

就在車隊沖到馮宛面前時,她清楚地聽到了馮蕓的叫聲,“且慢!”

她那聲音一落,眾馬車同時一緩。最前面的馬車中,一個少女伸出頭來。

這少女約摸十五歲,膚色雪白,大眼睛薄嘴唇,她顴骨高,眉毛很濃,那雙比常人稍淡的眼,眼白多,瞪人看時上下左右都有留白,因此眼神相當兇厲。

正是馮宛剛入都城時,在路上曾經遇到過的那位故人。

少女看著后面,叫道:“阿蕓,怎麼啦?”

馮蕓在宮婢地扶持下走下馬車,她笑得刻薄而明亮,曼妙的,有種刻意的優雅地走到馮宛面前,馮蕓笑道:“阿雅,她就是我那個大姐姐呢。”

看向身后大步走來的公主,馮蕓說道:“阿雅你看,我這大姐姐是不是舉止雍容華貴,讓人有春風拂面之感?”

馮蕓的聲音有點尖,笑容也因得意而變得古怪。

“她就是你大姐姐?”

那少女大步走到馮宛面前,朝著她盯了一眼后,少女說道:“你就是不喜歡她?”

來了!

一切都如夢中一樣!

馮宛心臟收緊,她抬頭迎上那少女,也迎上馮蕓,雍容一笑,正好這時,馮蕓撐著下巴歪著頭回道:“是啊,我就是不喜歡我這個大姐姐,阿雅,你說怎麼辦呢?”

“這還不容易?”

那阿雅朝左側石板路上,緩步而來的那行人瞟了一眼,回頭居高臨下地盯著馮宛,道:“看我的!”

她得意一笑,右手高高揚起,在眾人的驚愕中,“啪——”的一聲,重重一個巴掌甩來!

就在這一掌甩來時,似乎早有所知的馮宛向后輕退半步。然后她右手一伸,牢牢地握住了阿雅揮來的手腕!

沒有想到這一掌會被她接住,阿雅眉毛倒豎,她尖聲叫道:“你敢攔我?好一個賤婦,膽子不小啊!”

馮宛目光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越來越近的那行人,緊握著大公主的手腕不讓她掙開,轉頭瞪向馮蕓,厲喝道:“馮氏阿蕓!我可是你大姐!便是我們之間有恩怨,何必扯上性子耿直的大公主?”

在喝罵得馮蕓一怔一愣中,馮宛聲音一壓,以只有幾人聽得到的聲音,冷冷說道:“阿蕓,你現在深得陛下的恩寵,難不成,還要記較當年嫁不得趙俊之恨?”

這話一出,馮蕓驚得雙眼滾圓:她怎麼知道?她不可能知道!

直過了一會,馮蕓才反應過來:不對,她不知道,她故意用這話來污黑我。

馮宛確實是不知道馮蕓曾經的心思,她說這事,只是因為她知道,大公主阿雅喜歡趙俊!

馮蕓反應雖快,可這麼一會她的表情變化,已盡收大公主的眼底。

當下,大公主沉下了臉。

趙俊,大公主是識得的,不但識得,她印象還很深。

那是一個很合她心意的俊男子,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婦人便是趙俊的妻子。更沒有想到,與自己稱姐道妹的馮美人,當年竟然想要嫁給他。

壓下心頭的惱恨,大公主朝馮宛暴喝道:“賤女人,還拿著我的手干嘛?”她飛起一腿踢向馮宛肚腹,尖叫道:“放手!”

這一腳踢來,馮宛沒擋沒讓,被踢了個正著。

踉蹌地退后幾步,馮宛伸手捂著肚腹,痛苦地蹲在地上。

大公主哪有心思理會馮宛,她瞪向馮蕓,冷笑道:“馮美人,看來你真是忘記你的身份了。”

大公主語氣中的不善,馮蕓哪里沒有聽出?她心下大驚,連忙陪著笑叫道:“阿雅,我,不是這樣的。我。”

不等她說完,一個威嚴的聲音從后面傳來,“阿雅,你很威風啊!”

阿雅一驚,陡然記起身后有人來了。本來,她是記得的,她原本是打算干脆利落的給馮宛一巴掌就走人。可沒有想到事情有變,竟然讓他們碰了個正著。

她連忙回頭,結結巴巴地說道:“大舅舅。”

那威嚴氣派的中年人瞪了她一眼,揮手道:“快扶起那婦人。”

兩個宮婢連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馮宛。

中年人盯了一眼馮宛,見她面生,便又警告式地瞪了阿雅一眼,揮手道:“走吧。”

他剛轉身,便聽得那婦人溫宛寧和的道謝聲傳來,“趙俊之妻,馮氏阿宛謝過相國扶手之恩。”

她這番自我稱呼,很不合格,都沒有指出自家夫君的官職稱號。一般情況下,這樣的自我介紹貴人們是聽不懂的。

可留元寺事后,對朝中內外大事了然如掌的貴人們,卻是可以聽懂了。

中年人回過頭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2:18 AM

第四十九章 回來

盯著雍容溫婉得讓人心生好感的婦人,中年人遲疑地問道:“你是趙俊之妻馮宛?”

“是。”

中年人反應過來,他上前一步,朝著一福不起的馮宛虛扶一下,呵呵笑道:“原來是趙夫人啊。”

他笑著笑著,目光便被印在馮宛胸口,那淡淡的泥土腳印給凝住了。收起笑容,中年人頭也不回地問道:“阿雅,為什麼要踢趙夫人一腳?”

問了兩句,等不到阿雅地回答,中年人回頭瞪了她一眼,冷喝道:“這般跋扈,小心嫁不出去!”

見阿雅依然低著頭不說話,中年臉人瞟了馮宛一眼,對上她的美人裝飾,中年人問道:“她是誰?”

一宮婢應道:“她是陛下新封的馮美人。”

中年人盯著臉色越來越白的馮蕓,道:“趙夫人是你大姐?”

馮蕓雖然是宮中美人,在這個可以自由出入宮禁的貴人面前,那是什麼也不是。她連忙福了福,小小聲地說道:“是。”

中年人淡淡說道:“當妹妹的,當知尊重兩字。”

這話不輕。

馮宛白著臉結結巴巴地應道:“是。”

中年人又轉向馮宛,長嘆一聲,他揮手道:“拿過來。”

一仆人上前。

他接過仆人遞來的絹布包,送到馮宛的面前,中年人溫和有禮地說道:“夫人前來皇宮,卻受了驚嚇,這是壓驚的,還請夫人收下。”

語氣堅定不容拒絕。

馮宛雙手接過,恭敬謝過。

中年人這才緩步離開。

他一走遠,阿雅便動了,沖到馮宛面前,她不客氣地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我大舅舅都替你說話?”

馮宛似乎也傻了,她愣愣地搖著頭。

倒是一個年長的宮婢,碎步走到阿雅身后,朝她耳語了幾句。

阿雅聽完后,臉色微變。她瞪了一眼馮蕓,尖聲道:“馮美人好了得啊,把我當刀使了!”急急轉頭,阿雅叫道:“我們走。”

直到上了馬車,阿雅還朝著馮蕓和馮宛,各剜了一眼。

馮蕓呆呆傻傻地站在當地,白著臉,半天都反應不過來。

直過了一會,她才尖叫一聲,沖到了馮宛面前。

見到馮蕓揚起手想要打自己,馮宛不退反進,她冷冷地,嘲諷地盯著馮蕓,慢條斯理地說道:“馮美人,你還想打我嗎?”

這個“還”她拖重了音。馮蕓那手揚起,咬得牙齒格格作響,那巴掌卻怎麼也甩不下去。

馮宛垂眸,淡淡說道:“我要是馮美人,當務之急是向上爬。對我這個姐姐,至于這般不依不饒麼?”她抬向馮蕓,徐徐說道:“當心因小失大!”

最后一句話吐出,馮蕓臉色大變。

馮宛細細地欣賞著馮蕓的臉色,冷笑一聲,坐上馬車道:“走罷。”

看傻了的馭夫,這才反應過來,他呆呆地應了兩聲是,驅著車重新駛到了道路中央。

終于過去了。

馮宛向后一靠,吁了一口氣。

夢中時,那一巴掌雖然不是很痛,可它帶來的羞辱感,卻令得馮宛無法忘懷。

她知道,以她的性格,那一巴掌之仇,她必定會報回去。只是在夢中,她處處要考慮到趙俊,便是還報了,那手段也是綿軟溫和的。

馬車緩緩駛出了宮門。

馮宛晃了晃手中的絹布包,布包不大,卻是很沉,打開線頭,里面二十七顆黃燦燦爛的金豆子,正散發著奪目的光芒。

從中拿出一粒金豆子,馮宛遞給馭夫,低聲道:“休要聲張。”

趙府只有三個護衛,兩個懂得馭車的護衛,便同時擔任馭夫。人都是這樣,喜歡用習慣了的人。這馭夫自進都城后,一直跟的都是馮宛。

前幾天,他收到了一片金葉子,對于他們這種賣身為奴的人來說,這是他今年最大最重的一筆收獲了。

沒有想到,現在又得到了一粒金豆子。

這馭夫可是打聽過的,府中這些婢仆,只有跟在夫人身邊的自己,還得到了一些好處。

他歡喜的一咧嘴,把金豆子緊緊抓在手心后,連聲說道:“夫人放心,奴知道的。”夫人不想讓郎主知道她得了錢財,這事對他可沒有損失。郎主可沒有交待過他,要他把夫人得了什麼都一一上報。

大不了事情暴露了,順口承認便是。

所以這馭夫很是心安。

聽到馭夫歡喜的哼唱聲,馮宛微微一笑,家里剩下的幾個仆人,除了弗兒不知外,其余幾個,不管是對她還是對趙俊,都沒有特別的忠誠。

沒有特別忠誠,也沒有不忠誠,便可以用利益驅使之。

馬車走著走著,馮宛突然說道:“停一下。”

“是。”

馭夫歡快地把馬車趕到一側,侯了起來。

馮宛在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

在前方擁擠不堪的道路中央,一輛馬車正緩緩駛過,風一吹來,馬車車簾飄搖而開,露出了馬車中青年那俊美如畫的面容。

正是曾在元城有過一面之緣的玉郎。

在都城見不到玉郎,馮宛曾經打聽過,玉郎那是替五殿下去某地辦一些事。

沒有想到,今天在這里見到了他。

饒是坐在馬車中,饒是身著胡人的緊腿束腰的裳服,玉郎坐在馬車上的身影,依然是佼佼如月,從容如風。

他來到都城了。

馮宛神往地看著他,不由忖道:若是他離開都城之日,我能跟著去,若是我能有機會回到建康,定然會很開心很滿足。

回到建康那樣的富貴安全之地,是她只能在夢中想想的事。

就在馮宛目送著玉郎的馬車緩緩駛過時,一隊風塵仆仆的騎士急沖而來。

蹬蹬蹬的馬蹄卷著煙塵沖來,眾人急急避開。目送著那一隊騎士朝著皇宮沖去,一個聲音傳入馮宛的耳中,“說是五殿下打了大勝仗!”

“哪是五殿下打的,早有人說了,統帥的是五殿下身邊那個美得不像話的姓衛的孌童,他一令砍下十個將領的頭顱,自己身先士卒還中了兩箭。你不知道,幸好是姓衛的領了軍,原本五殿下還以為對方只三千人馬的,哪里知道,對方來的根本是三萬人馬!以五千敵三萬強騎,姓衛的小子還真打了一個漂亮之極的翻身仗!”

“老帥也說了,那小子是軍事奇才。”

“屁個軍事奇才,用屁股幸進的孌童,有什麼資格擔當軍事奇才這四字之贊?”

聽著四周紛紛而來的,或贊美或鄙夷的議論聲。馮宛越聽越是心驚。以往衛子揚沒顯才華時,便是有人對他指指點點,那聲音也不過一二個。可這一下,這非議之聲直是鋪天蓋地而來。一句句惡意的嘲諷尖刻的話,完全可以把一個心高氣傲的少年人逼瘋。

馮宛急急說道:“走,出東門。”



第五十章 相勸

馬車朝著東門駛去,這一路,不時有盔甲上血跡與泥土染成一色的軍士沖來,看他們大聲談笑,神采飛揚的樣子,顯然這一次的戰勝,令是他們極有成就感。

來到東城門處時,五殿下率著幕僚將領一沖而來,馮宛瞪大眼一一看去,見沒有衛子揚的身影,急聲道:“出城。”

“這,夫人?”不等馭夫置疑,馮宛再次斷然命令,“出城。”

“是。”

馬車駛出了城門。

約走了五六里后,前方的官道處,出現了一輛緩緩行駛的馬車,在那馬車旁,只籌擁著二三十個軍士。

相比這一路上興高采烈的軍士,前方的這一隊人馬,沉靜得出奇。

馮宛的馬車迎了上去。

馬車剛停下,馮宛的聲音便從車中傳出,“元城故人,想見過衛君。”

她的聲音清脆,前面的兩個軍士相互看了一眼,點了點頭,道:“過來吧。”

“是。”

馮宛的馬車駛了過來。

車簾一掀,馮宛從馬車上跳下,她輕步走到那輛馬車旁,福了福,“妾想上車,可否?”

她問的人,如其是左右的軍士,不如是車中人。

好一會,馬車中傳來一個沉默中帶著沙啞疲憊的聲音,“進來。”

“是。”

馮宛爬了進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馬車中的少年,並不是奄奄一息地臥于車中。他坐得筆直筆直,一身黑色鑲著金花的綢衣,薄如蟬薄地貼在身軀上,便是胸口處纏緊的,被血染得通紅的白緞,也因主人的風姿,顯得幾分妖艷。

少年絕美的臉上,色澤有點過白,他薄唇緊抿,鳳眼斜飛地睨了馮宛一眼,舉起酒樽晃了晃,隨著少年的動作,一頭墨色長發披泄飄蕩,“也只有你這個婦人會來。”

他含著笑,眸光似有情似無情,動作優雅中見邪魅。

可馮宛聽到他的聲音,卻有點想哭:是的,明明打了大勝仗,明明一展才華,願意前來迎接他這個大功臣的,滿城滿天下,卻只有自己一個婦人!

便是五殿下,也因他的大才生了不安吧?因此拋下重傷的他,因此不曾召令大夫隨侍他左右。

她爬到他身邊蹲下。

伸手拿過他的酒樽放在一旁,馮宛垂下雙眸,低聲說道:“我剛才被我那四妹強令入宮,后來遇到大公主陳雅,她想甩我耳光,我避開了。”

她抬頭看向衛子揚,目光晶瑩剔透,啞著聲音,馮宛低低說道:“鳳凰翔于天宇時,得承受火焚之苦。”

“你這婦人要說什麼?”

衛子揚啞然失笑,他懶洋洋地說道:“你是來恭喜我?還是來可憐我?”

面對他的嘲諷,馮宛搖頭。

她再次朝他爬出兩步。

爬到他身后,馮宛坐直,輕輕解下綁在他胸口的白緞。白緞剛一脫下,血如溪水汩汩滲出。馮宛連忙取過另一條白緞纏緊,一邊綁,她一邊低啞地說道:“鳳凰一飛沖天前,總不免要承受世人的白眼。”

剛一綁好,她便忍不住伸開雙臂,這般從后面抱住他的腰,臉擱在他的肩膀上,馮宛道:“從來,不被人妒是庸才,郎君身有箭傷,萬不可因庸人之妒動了怒火,而有周郎之撼。”

她說的周郎,是三國時的周瑜,他便是受了箭傷后又怒火攻胸,以致三十來歲便送了命的。

馮宛死得早,她不知道后來衛子揚的情況如何。

可在夢中,他也是首戰之后,被世人的取笑指點激得吐了幾口血的。她深刻的知道,這般吐了血后,就算有良醫良藥相隨左右,這一生也養不回來了。

衛子揚終于收起了他那懶洋洋的,漫不經心的笑容。

他伸出手,想要扳開馮宛抱著自己的手。

剛一動,馮宛便反手握住了他。

這手,柔而綿軟,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溫暖,衛子揚的手僵住了。

他任由她暖暖地握著。

這時,他聽到身后的婦人,軟軟的,低低的,哀求地低語聲,“求你,無論他人說些什麼,一笑置之,可以嗎?”

聽到她聲音中的輕顫,衛子揚哧地一笑,他譏嘲地說道:“你怕我氣死了,從此無人庇護你?”

良久,馮宛低低地應道:“是。”

這個答案,讓衛子揚又蹙了蹙眉,他把馮宛的手一甩,冷冷說道:“你多慮了,衛某人何許人也,豈會被庸人所激?”

馮宛要的便是他這一句。

她輕應一聲,慢慢退到馬車角落里。

沉默良久,馮宛低低地說道:“五殿下正在爭奪皇位,此戰之功,必須歸于他。”她抬起頭來,娓娓而談,“小郎面聖時,千萬記得說,正是得了五殿下地指點,才有此戰之勝。”

衛子揚盯著她。

他的薄唇微抿,眸光艷而媚。

直過了一會,他突然問道:“你還懂什麼?”

馮宛被他灼灼的目光逼得低下了頭,她輕聲說道:“回去后,還請小郎給我出一口氣,朝那大公主阿雅扇一巴掌!”

她抬頭,“可好?”

衛子揚笑了,這一笑,他那絕美的臉便如霞光四射,華美難言,“好!”

他向后一仰,也不顧因為這個動作,胸部傷口迸裂,轉眼白緞變成了紅緞。

盯著她,他慢慢說道:“跋扈,不懂為人處事,雖有軍事大才,僅一將耳。”頓了頓,他的聲音輕細如春風,“你想我這樣嗎?”

馮宛低頭,“是。”

在夢中,他這次勝后,本也是兇險的,可他被世人的指點激得吐了一口血,雖然身體大敗,可也因此讓上面的人放下心來。

這一次,她不能讓他吐血,她只能用另一種方法來使上位者安心。

畢竟,統治這個地區的陳氏胡族,建國不過三四十載!而他們的祖先,在衛子揚這般大時,還不曾有如此軍功。

畢竟,這是一個有了武力,便可以獨霸一方的時代!

一只手伸出。

它握起那酒樽,自己輕抿一口后,把它送到了馮宛唇前。

斜長的鳳眼魅光流動,血色隱隱,“喝下去。”

馮宛看了他一眼,對上絕色少年那流光溢彩的眸子,她頭一低,就著他的手,把那樽中酒一飲而盡。

飲盡后,她匍匐而下,“主公,阿宛先走一步。”

她朝外面吩咐一聲,下了馬車。

望著馮宛的馬車激起的塵土,衛子揚挑了挑眉,修長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撫著剛才自己喝過,馮宛也喝過的樽沿,低低說道:“我真看不透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05:51 PM

第五十一章 要求

馮宛的馬車急急地趕回城中。

從東門進入時,這里已擠了不少的女郎。這些人都是聽到衛子揚大顯神威,趕來看美男風采的。她們正興高采烈地交談著,口口聲聲說的是衛子揚的美貌,以及他與五殿下的關系。至于這一次大戰得勝,女郎們和眾人一樣,並不相信衛子揚有多少功勞。

馬車一駛出東門范圍,馮宛便吁了一口氣。

當馬車駛到正街道時,朝日頭望了一眼,馮宛道:“我們也看看熱鬧吧。”

“是。”

馬車剛找個位置停下,東門方向便響起了一陣喧囂聲。

那喧囂聲中,更多是女子尖叫聲。

漸漸的,喧囂聲越來越近。

馭夫叫道:“夫人,衛家郎君進城了。”

馮宛回頭看去。

果然,衛子揚的馬車進城了。

相比起馬車中的寂靜,以及兩旁軍士的嚴肅,四周地叫嚷聲直是不絕于耳。

一個中年文士沖了出來,攔著馬車大叫道:“賣屁股的小兒,行軍打仗那是丈夫之事,你莫要不知羞恥。”

那中年文士剛被親友扯下去,人群中又傳來一個尖哨的叫聲,“就是就是,衛姓小兒,好好的侍侯你家五殿下就可以了,何必冒這種軍功?”

亂七八糟,刻薄得讓人發指的笑罵中,馮宛咬緊唇,瞬也不瞬地看著馬車中,想道:你一定要撐住。

他一定要撐住,無論如何,也要撐住。

在眾人地指點中,馬車中沒有一點動靜,倒是兩側的軍卒,一個個氣得臉色紫紅,破口大罵。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冷冽的聲音終于從車中傳來,“走快點。”

這冷冽的聲音是那麼平靜,那麼淡漠。

這種平靜冷漠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不屑。

眾軍卒本來漲紅著臉,氣得要吐血了的,這時都是心頭一靜。他們同時應了一聲,籌擁著馬車急急朝前方沖去。

他們這一走,四周的罵聲更刻薄難聽了。

目送著揚塵而去的馬車,馮宛垂眸,暗暗想道:難怪,他后來會這樣!

這時,一個若有若無的嘆息聲從身后傳來,“連對功臣都如此羞辱,哎。”

那聲音一落,另一個聲音傳來,“這姓衛的好城府!假以時日,只怕難以壓制了。”聲音同樣很低。

馮宛回頭看去,只看到一個衣著華貴的身影匆匆離去。

坐上馬車,馮宛道:“回家吧。”

“是。”

趕回趙府時,眾女還在嘰嘰喳喳地討論著衛子揚大勝得歸的事。看到馮宛走來,她們便是一靜。

眉娘率先走來,她擔憂地問道:“夫人,你進宮了?”

馮宛淡淡應了一聲,一副不想再說的樣子。

眉娘閉了嘴,嫵娘連忙湊上,她細心打量著馮宛,見她的表情實在看不出喜怒,便小聲問道:“主母,我家人給了一點錢帛,我想用來開三家店面,你說做什麼的好?”

她也不是在問馮宛,說到這里,便自己回答道:“大伙都說糧食穩,我想賣糧,問了夫主,他也說行。”

賣糧?

不久后就有一場大仗,朝中糧草不濟的后果,是直接征用這些店里的糧食——過了大半年,才還了不到一半的,摻了砂子的陳糧。

其實,朝權穩定多年,世人對胭脂水粉,美食晉裳等奢侈品的喜受與日俱升。前一世時,她租下的兩家店鋪做的便是晉裳和水粉生意。因趕對了時機,生意十分好。

微微一笑,馮宛道:“夫主既然說好,定是好的。”

“夫人也贊同啊?”嫵娘得意的一笑,轉眼她還是說道:“夫主說,夫人是有眼力的。夫人,這樣真行?”

馮宛淺笑道:“還行吧。”

嫵娘其實主意早定,得到她的答案后,得意一笑,搖晃著走了開去。

嫵娘走了,弗兒一直蒼白著臉,亦步亦趨地跟在馮宛身后,顯得神不守舍。

回到房中,她也是縮在角落里,一副心事不寧的樣子。喝一杯水,直叫了兩次才聽到。

馮宛知道,她是憂心她母親的病。前一世她去看過弗兒的母親。那婦人也沒什麼大病,只是常年饑餓,日積月累體虛氣腫。治好容易,可那些補藥,光是一兩人參所需要的花費,便有點駭人。

淡淡地瞟了一眼弗兒,馮宛不再理會,她閉上雙眼,默默背誦起周氏兵法來。

品味再三后,弗兒低細的聲音傳來,“夫人?”

見馮宛回頭,她小聲提醒,“郎主知道夫人進了宮,說是夫人回來后去見他。”

“行!”

馮宛應了一聲,朝著門外走去。

弗兒站在后面,神色復雜地看著她的背影,唇咬了又咬,直沁出了血,終是什麼話也沒有說,低著頭老老實實地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門。

不過這時,趙俊也入宮了。一刻鐘前,馮蕓又把他叫了去。

趙俊不在,馮宛轉身便向回走去。

才走了兩步,一個急急的聲音傳來,“夫人,夫人。”

馮宛回頭。

喚她的正是眉娘。

眉娘小碎步跑到馮宛面前,急急地說道:“夫人,我一個鐲子不見了。那是一個金絲白玉鐲,相當貴重的。可是,它不見了。”

她說到這里,見馮宛怔怔地看著自己,一副聽不懂的樣子,連忙哭道:“夫人,定是什麼人把我那鐲子偷了去,你要替眉娘做主啊。”

馮宛蹙眉,“你知道被人偷了?去抓住不就是了?”

眉娘噎得眼淚都忘記掉了,她無力地哭道:“夫人,這,這眉娘哪里知道是誰?”

馮宛又說道:“那,你說如何是好?”

眉娘咬著牙說道:“我想搜房。”

望著眉娘一本正經的樣子,馮宛嘴角一揚。

在眉娘哭得越來越傷心中,馮宛徐徐說道:“便是被人偷了,夫主若是說此事休得再提,眉娘又當如何?”

嗖地一下,眉娘抬頭錯愕地看著馮宛。

對上她驚愕的表情,馮宛笑了笑,轉身離去。

見眉娘呆呆地站著,一婢跑過來,小聲問道:“夫人不允?”

眉娘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是不允。”

“那夫人允了?”

眉娘再次搖頭。她看著馮宛的身影消失在角落處,驚駭地想道:夫人似是什麼都知道!她這樣說,是提醒我現在不能跟嫵娘做對麼?

第一次,眉娘對馮宛,產生了一種敬畏。



第五十二章 好算盤

傍晚時,趙俊回來了。

他沉默地走進來,低著頭蹙著尋思,一副心事沉沉的樣子。幾妾見到他這樣,挨上前想說什麼,對上他的臉色,又打了退堂鼓。

嫵娘這幾天很得趙俊看重,見眉娘退后,她便湊了上去。

小心地挨著趙俊,嫵娘關切地問道:“夫主,發生什麼事了?”

聲音一落,趙俊抬起頭來。

他似是沒有看到站在一旁的嫵娘,腳步一提,匆匆沖向馮宛的房間。

正好這時,馮宛也出了門,他沖在她面前,蹙著眉頭急急說道:“宛娘,你知道今天皇宮中發生了什麼事嗎?”

頓了頓,他說道:“我與大公主說話時,那個打了勝仗回來,剛被太醫診治過的衛子揚正好路過。你說可不可笑,這家伙大搖大擺地過來,對上大公主時,不但不屑一顧,還給了她幾個白眼。大公主那性格,哪里受得了這個?當下她說了幾句罵人的話。宛娘,你知道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了嗎?”

趙俊沉聲說道:“結果,那姓衛的一沖而來,揚掌便給了大公主一個耳光,那耳光重啊,直打得大公主在地上滾了兩滾,嘴角都溢出血來了。。。。。。現在皇宮里估莫還在鬧著,我是偷偷溜回來的。”

他望著馮宛,一臉擔憂,“宛娘,在五殿下爭太子的這個時候,姓衛的倒行逆施,跋扈至此,你說會不會影響五殿下的前程?”他又說道:“而且,有不少人知道,我是走了衛子揚的門路的,宛娘,為夫真擔心。”

站在趙俊的身后,嫵娘睜大眼睛瞪著這兩夫妻兩人:原來,真有了什麼事,夫主還是習慣性的詢問他那夫人啊。

馮宛朝嫵娘瞟了一眼,搖了搖頭,道:“夫主休得擔心。大公主再了得,也不過是一個公主。一個婦人而已,顏面削了就削了。衛子揚剛立了大功,現在出這事,最多功過兩抵。至于五殿下,他殺賊有功,哪會有事?”

趙俊尋思了一陣,點頭道:“說得不錯。”轉眼,他長嘆出聲,“那衛子揚也太跋扈了。堂堂公主,他想打就打,還打得這麼狠。害得大公主那麼可親的一個人,半邊臉都腫了,以后少不了被人嘲笑,這可如何是好?”

提到大公主時,趙俊的神色中,不免有著洋洋自喜:天下間的男子都這樣,如果一個身家不凡的女子喜歡他,看重他,他就免不了要洋洋自得。如果那個女子非要嫁給他,那他就會覺得自己相當相當的不錯,就會很容易輕踐患難之妻的愛意和溫柔。

馮宛怔怔地看著他,忖道:前一世時,我一切滿足他,我永遠把他捧得高高的,是不是他后來如此,實是因為被我寵壞的緣故?

趙俊感喟一陣,見馮宛盯著自己表情怔怔的,詫異地向她看來。

突然中,他記起了另一件事。

當下,趙俊認真地盯著馮宛,說道:“宛娘,我們進去,為夫有話說。”

“好。”

馮宛依然是從善如流。

兩人來到書房坐下,打量著細腰不堪一握,墨發玉膚,風姿實是動人的馮宛,趙俊以商量的口吻輕聲道:“宛娘,今天我見到四姑子,說了一會話。”

他沉吟一會,認真地說道:“我覺得四姑子的話有理。在這都城,我們真正的親人只有她。畢竟是一家人啊。便是有一天四姑子得了富貴,外人提起她,知道宛娘你是她的大姐姐,話里話外也在尊敬三分,忌憚三分。”

他加重了語氣,“四姑子說得對,這就是勢!這就是我們做為親人,能共同享用的勢!”

他伸出手,輕輕按上馮宛的手背。

肌膚相觸,趙俊摩挲了兩下,似乎直到現在才發現,妻子的肌膚如此美好,直讓人垂涎。

于是,他看向馮宛的眼神,又溫和了一分。

低嘆著,趙俊說道:“宛娘,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從今天起,我們與四姑子不可再爭那些意氣。”頓了頓,他命令道:“她如果有召,你就馬上去見。便是被什麼人說了一句打了一下,那也不是什麼大事啊。你一個婦人,要那麼多顏面干嘛?宛娘,你以后得記著,你只需要保住你夫主我與四姑子的顏面便夠了。畢竟我們有了富貴,你就有了富貴。我們失勢,你也什麼都不是!”

見馮宛不說話,趙俊皺眉道:“我的話,你聽到沒有?”

馮宛輕輕恩了一聲。

趙俊點點頭,道:“你明白就好。對了,四姑子說,再過幾日她會約你到宮里去一趟。到時會見到一個貴人。在那貴人面前,你得多說四姑子和大公主的好話。你對那貴人便這樣說:你就是拿了四姑子藍月鑲云佩而已,她要就要罷,居然還打罵你這大姐。”說到這里,趙俊有點口干,在宮里時,馮蕓說得是相當有說服力。哪里知道經他這麼一轉,語氣便顯得干巴巴的了。

不過只是說服馮宛而已,趙俊還是有自信的。

慢慢的,馮宛抬起頭來。

她怔怔地看著趙俊。

不知不覺中,她有點想笑,事實上,她的唇角,也露出了一抹淺笑。

藍月鑲龍佩?陛下賜給馮蕓的物事中最珍貴的那個?價值千金的那個玉佩?

要她承認她拿了四姑子的藍月鑲龍佩?

把堂堂陛下所賜的寶物偷了?還別說,這樣的罪,被馮蕓再三責罵也罷,被大公主當胸踢了一腳也罷,都還算輕的!

便為了眼前這個,為了馮蕓的功業,為了討好大公主阿雅,她要把自己說成小偷,說成潑婦,說成蠢物,不僅絕了那貴人的路,還要把自己往死路里逼麼?

這如意算盤真是好啊。

馮宛靜靜地看著趙俊,她簡直不敢相信,原來在趙俊和馮蕓的眼中,自己竟蠢到了這種地步?也是,她一個外宅婦人,哪里知道藍月鑲云佩是什麼東西?他們只是用一種瞞騙的手段,引著自己上當而已。

也許是馮宛的目光平靜得詭異,趙俊皺眉道:“你看我做什麼?”

馮宛收回目光,輕聲問道:“夫主可知,那藍月鑲云佩是什麼東西?”

趙俊搖頭,他不在意地說道:“不就是一件腰佩?四姑子說了,那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你只有這樣說,才能讓大家都好。”

對于趙俊,馮宛還是了解的。她聽得出來,趙俊是真不知道那藍月鑲云佩是什麼東西。

趙俊不愚蠢,他之所以毫不猶豫地同意馮蕓的要求,只是因為,他從心底就沒有為馮宛考慮過一絲半點。

馮宛站了起來。

她衣袖一拂,緩步朝外走去。

趙俊沒有想到她二話不說便抽身走人,不由心頭火起,瞪著她,趙俊沉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馮宛慢慢回頭。

她含笑看著趙俊,紗窗口透過來的夕陽光中,馮宛白細如瓷的肌膚,帶著一種艷色的冷漠。

望著怒氣沖沖的趙俊,馮宛徐徐說道:“藍月鑲云佩,乃先皇在陛下二十歲時所賜之物。這玉佩甚為奇異,佩身晶瑩如藍月,置于水中,可見白云若隱若現,實千金不易之巨寶。”

在趙俊瞪大的雙眼中,馮宛淡淡說道:“夫主以為,妾身偷了陛下賜給馮美人的如此巨寶,那位貴人會如何看待妾身,看待妾身的夫主你?陛下又會如何看待妾身,看待妾身的夫主你?”

她知道趙俊這人自私,因此兩句話中,都重點點出“妾身的夫主你”!

趙俊聽到這里,臉色大白,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馮宛轉身,她輕細的聲音幽幽而來,“夫主,馮美人,很可怕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05:53 PM

第五十三章 強請

這時,趙俊反應過來,他叫道:“不對,藍玉鑲云佩不是四姑子說的,是。。。。。。”馮宛看著說不下去的趙俊,幽幽地說道:“是大公主說的,對不對?”也是,馮蕓雖狠,可這樣陷害親人的事,她還是怕惹火燒身的。真正狠得無所忌憚的,還是那個大公主陳雅。

現在的陳雅,與馮宛還沒有什麼不可解的仇恨。她用這招,只是任性慣了,輕踐他人慣了而已。

趙俊蒼白著臉站在原地,眼看馮宛拉開了房門,他急忙上前一步,陪笑道:“阿宛。”

喚住馮宛,他沉聲說道:“為夫也沒有想到那藍玉鑲龍佩如此貴重。”這時的趙俊,眉頭深皺,薄唇抿得只剩一線。

又走出幾步,來到馮宛身后,右臂環著她的腰,他咬牙嘆息,“這事是為夫草率了,幸好宛娘博學。”又恨恨說道:“虧我聽到那些話,還深以為然!”

想了想,他疑惑了,“宛娘,你怎麼連藍玉鑲龍佩都知道?”

馮宛沒有解釋。

她櫻唇輕咬,白晰的臉上還帶著一種受傷的冷漠。久等不到答案的趙俊,抬頭見到她這樣子,干笑了兩聲。

他松開手,退后一步,幾乎是突然的,朝著馮宛深深一揖,嘻皮笑臉地說道:“宛娘,為夫錯了,幸得宛娘聰慧,才沒犯下大錯。”

說罷,他賊兮兮地抓起馮宛的小手,在手背手腕上胡亂親了幾口。

馮宛木然地任他親吻著。

這個夫主,真說起來,比時下很多胡人丈夫好多了。那些胡人丈夫她是見過的,粗鄙不文,窮困潦倒地對妻子打罵是常事,混得好些的,把妻女親手送到上官塌上也是常事。

趙俊本身長得不錯,又是這種能放下顏面對女人溫柔小意的性格,才惹了那麼些女人喜歡。

在這個時代,哪個女人能指望丈夫真心愛惜自己,疼寵自己?便是明知道夫主不好,可他只要有一分好,女人就會心存幻想,就會想著有一天,自己的付出會得到他的真心回報。

如果前一世,馮宛不是落到一個慘死,此刻心也不會這般冷著。

在趙俊一邊親吻一邊朝她賊兮兮擠眉弄眼中,馮宛垂眸,她疲憊地說道:“夫主,她們實是讓人防不勝防啊。”

她輕輕抽回自己的手,溫柔地說道:“夫主你也累了吧?宛娘現在不怪了。”

微笑著,她輕推他,“出去吧,絹兒來了,夫主還不曾與她說過話吧?嫵娘忙里忙外的辛苦著,也在等著夫主呢。”

趙俊任她把自己推開了房門。

站在門外,望著站在陰影下的妻子。雖然黑暗著,她的雙眸卻明燦如星辰。那細細的腰肢,那挺立得筆直而雍容,卻有著無法掩飾的脆弱的身形,總讓他的心,一次又一次被引是跳動。

可不知為什麼,他每每想再上一步,她美麗溫柔的眸底,便會有一種冷漠激得他渾身不適。

現在也是這樣,他知道自己的提議傷害了宛娘,原是想今晚陪陪她,好好補償補償的,可她眼中的冷漠他真不喜歡。

再一次,房門被帶上。

盯著房門,趙俊正準備叫開,眉娘嬌滴滴的,掐得出水來的聲音從身后飄來,“夫主——”

尾音拖得老長,是他所喜歡的全心全意的仰慕。

趙俊緊蹙的眉頭松了些,他盯著房門,想道:快二年了你還沒有孕,我就不相信你真不急!

這樣一想,他心情好了不少,轉過身,一手撈過眉娘的腰身,很快的,嫵娘也過來了,絹兒也靠得近近的,眼巴巴地看著他。趙俊左擁右抱,哈哈大笑幾聲。那朗朗的笑聲,清楚地飄到馮宛的房中。

趙俊一邊朝緊閉的房門瞟去,一邊尋思著:藍月鑲云佩?大公主這是什麼意思?四姑子呢,她的心意究竟有幾分是真的?看來,是得小心了。

轉眼一晚過去了。

這個晚上,趙俊與眾妾嬉戲一會后,終是心神不寧。便把她們使開,在書房中呆了半晚。

這般呆在書房中,一個人焦頭爛額的反復思量,讓趙俊很不舒服。想當初,每每這個時候,宛娘都會陪著他,紅袖添香,細語解憂。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書房只有他一人了。那個曾經賢惠的妻子,變得越來越古怪,越來越高深莫測了。

想到馮宛,趙俊再次眉頭深皺。

第二天。

這一天是個大睛天,趙俊難得有閑,便窩在家里與妾室們嬉戲著。看著眾女圍著自己百般討好,趙俊心情大好,時不時地發出一陣大笑。

只是這般笑著的時候,他有意無意間,總是朝宛娘的房間看去。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在府門口停了下來。

在幾個精悍護衛地籌擁下,一個中年管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聽到稟報急急走出的趙俊,看到那眼熟的管事便是一呆。不等他開口,那管事已朝他行了一禮,道:“趙家郎君,奉我家小郎之令,前來迎請貴夫人赴府一述。”

什麼?

趙俊笑容一僵。

他臉色一青,好一會才嘶啞笑道:“我家宛娘她。。。。。。”他想推拖的,眼前這管事沖進自家家門,肆無忌憚地說要接自己妻子,實在太無禮,太讓他感到羞惱。

可是不知為什麼,這推拖拒絕的話剛說到一半,便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察覺到氣氛的異常,眾婢妾詫異地看著趙俊。嫵娘更是驚道:哪家小郎?這般來請一個有夫之婦,語氣好硬啊。

眉娘更是心驚:早聽人說,郎主是把夫人送到了衛家小郎的塌上,這才換來現在的官位的。看這管事大模大樣要人的樣子,難道是真的?

那管事似是知道趙俊在猶豫什麼,也不開口,只是看著他,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

就在兩人僵持時,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襲晉人藍裳,廣袖飄飛的馮宛,靜靜地站在臺階上,看著這里。

見到是她,那管事連忙一揖,然后轉向趙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趙家郎君可是不願意?”

這話一出,趙俊連忙呵呵一笑,道:“豈敢豈敢。”他瞪向馮宛,語氣不善的命令道:“宛娘,衛小郎前來相請了,你準備一下隨他去吧。”

話音一落,他便迎上了馮宛清冷如秋水的雙眸。她靜靜地看著他,好一會,她垂眸應道:“恩。”

馮宛緩步走衛府管事走來。在經過趙俊時,她不曾回頭:你身為這府中的郎主,何曾有一時一刻替他人,替我出過頭?我都不再惱怒了,你有什麼好羞惱的?



第五十四章 相處

眼睜睜看著馮宛上了衛府的馬車,眼睜睜看著那馬車駛出府門,趙俊真覺得胸口被什麼東西重重堵著。

他回過頭來,一眼對上眉娘嫵娘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不由大怒。狠狠剜了一眼眾女,趙俊咆哮如雷地喝道:“還愣在這里干什麼?滾!都給我滾!”

眾女嚇得四散而去后,他還是郁火難消,伸手在幾上重重一拍,趙俊咬牙切齒地低喝道:“姓衛的小子,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會在我面前哭著跪拜!”

以前馮宛偷偷摸摸地去衛府,他能了解,馮宛從衛府中帶幾個牙印跑出來,他也忍了,可現在,姓衛的居然派人直接到府中要人了!要人也就要罷,可那態度,那語氣,那居高臨下的樣子,簡直比皇宮派來的人還要驕橫!這是他的府第,是趙府啊,他們這樣做,可想到自己的顏面?可想到府中的人會如何看待自己這個郎主?

趙俊氣恨交加時,坐在馬車中的馮宛,寧靜如止水。

馬車走得很快,它是長驅直入進入衛府的。

衛子揚還重傷不起,馮宛被人直接帶到他的寢房后,眾人便退下去了,空留她一人站在門外。

暗嘆一聲,馮宛輕輕推開房門,踏了進去。

寢房有點暗。

馮宛朝床塌處一瞄,咦,沒有人?

再一轉眼,在窗臺下,她看到了側臥于塌的少年。

明明受了傷,明明臥塌不起,這家伙還曲膝側臥。。。。。。。曲膝側臥也就罷了,偏這小子披散的,泄了一背的墨發,在晨光照耀下,星光點點。

還有那因為曲膝的動作,而顯得雄健有力的大腿,還有那薄如蟬翼的紫綢下,若隱若現的背部線條,無一處不寫著誘惑。

馮宛苦笑著,輕步走到他身后,在塌旁跪坐后,她給旁邊的香爐焚起了令人心靜的檀香。

然后,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馮宛輕抿一口,低聲埋怨道:“干嘛大白天的派管事去叫我?還那個態度?”

少年頭也不回,只是懶洋洋的聲音中帶著靡蕩,“你那夫主真有骨氣,拒絕便是。他不敢拒,我為何不敢邀?”

馮宛垂眸,她溫柔說道:“你這樣,會讓他對我惱火的,便是那些婢妾,也會有閑言閑語。”而婢妾們有了閑言閑話,說不定什麼時候便傳到宮里去了。。。。。。

少年慢慢轉身。

他一動,馮宛便盯著他胸口緊綁的白緞,低聲道:“輕點,慢點。”

少年不理。

他大賴賴地側身而來面對著馮宛,繼續曲著膝,以肘撐著下頜。

這一轉身,那如泄的墨發,那松松垂下的前襟,那形狀完美精致的胸鎖,隨著流離的晨光,拂來的清風,清清楚楚地呈現在馮宛面前。偏偏它的主人一無所覺,還用那雙斜長的鳳眼,媚意流蕩地睨著馮宛。

感覺到自己古井般的心臟又漏跳了幾拍,馮宛側過頭去。

看到她側頭,少年靡啞地笑道:“怎麼轉過頭了?”

馮宛自是不答。

少年低低而笑,道:“不敢看我?”這低啞的笑聲,靡蕩如絲,令得人心尖尖在酥癢,而且它是如此之近,仿佛正混著心跳吹入耳洞中。

馮宛雖是婦人,終究還是年少,再說遇到這樣的尤物,任是神仙也受不了。她白嫩的臉孔不由紅了紅,別著頭,沒好氣地說道:“轉過身去!”

“為啥?”

少年的低笑聲中帶著些許得意。

馮宛懶得理他,干脆站起。

她走到一旁塌幾處,把擺在幾上的藥物從頭查了一遍,問道:“今天可有換藥?”

少年的冷哼聲傳來,“不曾。”

馮宛瞟向他,眉頭微蹙,“為什麼?你這傷口很深,如果不及時換藥,怕有后患的。”

少年不耐煩地說道:“那些婢婦一個個眼神癡迷,令人作嘔!”

原來是這原因。

馮宛失笑,她沒有問他為何不讓男人換藥。

把藥和布料都準備好,馮宛從一側端過涼了的藥汁,走到衛子揚旁邊跪坐下,藥碗一遞,道:“喝下。”

衛子揚瞟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接過藥碗一仰而盡。

馮宛把藥碗一放,伸手解向他的衣裳。

衛子揚眉頭再次一挑,他笑吟吟地看著馮宛的手,伸到自己襟口處。

果不其然,馮宛的手伸到他胸前時,僵住了。

低著頭,她臉色有點紅,語氣有點惱怒地低喝道:“不要看著我!”

衛子揚哧聲一笑,惡意地朝著她的臉上吹了一口氣,說道:“婦人,你臉紅了。”

馮宛自是知道自己臉紅了。

她長長的睫毛扇了扇,干巴巴地回道:“被你這樣看著,不臉紅的很少。”

說罷,她唇一咬,伸手轉向腰間,直接抽開了他的玉帶。

玉帶一落,上裳飄然落地。少年精壯而線條優美的上身,裸露在馮宛眼前。

感覺到上方傳來的熱氣,馮宛堅持不看他的臉,伸手把纏在他胸口的臟緞布取下,把余下的藥渣拭掉,馮宛的聲音溫柔如水,“傷口又有點裂。像剛才突然翻身的動作,以后不可有。”

重新把藥渣敷上,馮宛拿過白緞纏緊著,白緞環胸而過時,她溫柔的聲音如春風般在衛子揚的耳邊飄拂,“我問過大夫,這傷快好時,會有癢感,那時不能搔的。”

她又說道:“這次你大勝,雖然妒忌的很多,可那些出身庶民的官員,還有軍中的那些普通將領,都是崇敬著的。只要你再勝一場,那些人都可以為你所用。”

她說話時吹出的熱氣,暖暖的,帶著溫香,在衛子揚的臉上,頸間飄拂。

她纏繞的動作,也宛如春風,輕輕一觸便分開。

衛子揚怔怔地看著她。

這時,他聽到馮宛問道:“今天喚我來,可是有事?”

衛子揚聞言,慢慢一笑,道道:“沒事。只是我都受傷了,你怎麼能若無其事地在外面快活?”

在馮宛靜靜瞟來的目光中,他收起笑容,仰頭盯著屋梁,有點不耐煩,也有點冷漠的命令道:“今天你就在這里呆著,吃了晚餐再回去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05:55 PM

第五十五章 拒絕

衛子揚的命令冷漠中帶著強硬,那是不容她拒絕。

馮宛苦笑著,垂著眸,聲音低低,“我是趙俊之妻,我。。。。。。”才開口,衛子揚便冷冷說道:“休要我再說第二遍!”

馮宛無力地低著頭。

沉默半晌,她低聲問道:“為什麼?”

她看著他,聲音無力如同嘆息,“妾非丈夫,世人眼光,還是要。。。。。。”

再一次,不容她把話說完,衛子揚聲音一提,喝道:“來人!”

兩個護衛應聲入內。

衛子揚瞪著馮宛,冷冷說道:“上次那黑房子,趙夫人很喜歡,讓她在那里玩五個時辰吧。”

“是。”

兩護衛應聲上前。

看到他們步步逼進,馮宛站了起來,她低著頭,俏生生的,如風中蓮花般靜靜地站在當地,一副任由他們拖走的模樣。

衛子揚盯著馮宛,好一會,他揮退兩護衛,冷冷地說道:“他人的非議,便那麼重要?”

馮宛抬頭,她看向她的眸中一片溫柔,“小郎,我是有了夫主的婦人。”她怔怔地看著外面,喃喃道:“便如小郎無法揮著利器,把那些亂嚼舌頭的人一一砍盡一樣,我也是一樣。”她的聲音帶上了一分清冷,“我害怕。”

她用這麼平靜,這麼清冷的語氣說自己害怕,這讓衛子揚呆了呆。他一瞬不瞬地望著馮宛,良久良久,他低語道:“你走罷。”

“恩。”

馮宛朝他福了福,轉身便走。

目送著她走到門口,衛子揚靡啞的聲音突然傳來,“婦人。”

馮宛回眸。

對上她美麗如星辰的眸光,衛子揚薄唇抿緊,卻是一言不發。

四目相對良久,馮宛再次朝他福了福,碎步退出了寢房。

坐在馬車上,格支格支聲中,馭夫的聲音突然傳來,“夫人,郎主好象很生氣。”

他的聲音中帶著不安,與馮宛相處這陣日子,馭夫的心漸漸偏向了她。

馮宛輕嘆一聲,“恩。”

就在兩人交談時,前方巷道處,突然沖來了一輛馬車。

轉眼,那馬車沖到了兩人面前,車簾一掀,一個宮婢打扮的少女傲慢地說道:“可是趙夫人馮氏阿宛?”

馮宛沒應,馭夫趕緊恭敬地回道:“正是。”

宮婢盯著馬車內,語氣不耐煩地說道:“我家大公主要見你,跟上來吧。”

說罷,馬車轉頭。

馭夫回過頭來看向馮宛。

當那馬車轉向后,馮宛溫和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還請大公主見諒,宛娘身體不適,不能見過貴人。”

說到這里,她聲音一提,命令道:“回府吧。”

那婢女顯然沒有想到她會直接拒絕,先是一呆,轉眼青著臉叫道:“你這婦人!你有沒有聽明白,要見你的是大公主!”

她加重了大公主三個字。

馮宛淡雅平和的聲音傳來,“妾自是知道大公主。”掀開車簾,她朝著那宮婢盈盈一福,道:“妾實是身體不適,多謝大公主的美意了。”

宮婢怒極反笑,“好大膽的婦人。”她瞪著馮宛,聲音一提喝道:“你這婦人,就不怕惹惱了我家公主?”

惹惱你家公主?

不是已經得罪了嗎?

馮宛垂眸微笑,“大公主大人大量,定會原諒妾的。”

宮婢見她油鹽不進,重重一哼,冷笑道:“敢問趙夫人,你哪里不舒服?”她打量著膚色白里透紅,眼神明亮的馮宛,語氣咄咄逼人。

馮宛恭敬應道:“妾剛被衛家郎君訓斥,現胃中作痛。”

說到這里,她拉下車簾,“妾實是不適,得走了。”

宮婢見到那搖晃的車簾子,見那馭夫在遲疑片刻后,低著頭揮鞭策馬離開,她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直到馮宛的馬車去了好遠,她還在尖叫,“還沒有見過這麼大膽的婦人!”

宮婢是遠遠地拋在身后了,可那馭夫更擔憂了,他小心地問道:“夫人,大公主這是?”

好一會,馮宛平靜的,可以讓人打心底便放松的溫柔聲音傳來,“沒事的。”

“是,夫人。”

馭夫聲音一提,吆喝幾聲,加速了行進速度。

不一會,馬車便回到了府門外。

望著趙府的字眼,馮宛低聲道:“我走走。”

“是。”

馬車停下,馮宛緩步朝府中走回。

當她踏入府門時,清楚地看到,四周婢女們看向自己的眼神都變了。走到臺階處,眉娘和嫵娘,絹兒幾人也悄悄探頭過來,她們打量馮宛的眼神,又是說不出的輕鄙,又是說不出的妒忌。畢竟,衛子揚之美,只要是女人都會有所感觸的。那麼一個她們只能遠遠眺望的人,卻是這個其貌不揚的夫人的枕邊人,說起來,是她艷福不淺。

再說,夫人的身體能助郎主得到官位,能幫助郎主步步高升,這也是一種資本。便是郎主心里有刺,只要衛子揚不倒,他就不敢動這個夫人。

無視婢妾們的目光,馮宛輕步走上臺階,來到了趙俊的書房外。

推門進去,她一眼便看到趙俊一動不動地仰臥在塌上,雙眼無神地盯著頭頂。

馮宛走到他身前,在一處塌幾旁跪坐下。垂著頭,她輕細的聲音溫柔如風,“陛下本是定于一月后立四殿下為太子的。因五殿下所立這場戰功,又生猶豫。”

頓了頓,她低低說道:“再過不久,便是陛下生辰。孝與不孝,陛下甚為看重!”

騰地一聲,趙俊坐直了。

他盯著馮宛。

見她裳服完好,表情自如,想到這麼短的時間內,她便回來了,趙俊怒火一泄。

一瞬不瞬地盯著馮宛,趙俊問道:“這是衛子揚告訴你的?”

“恩。”

“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五殿下?”

馮宛不答。

盯了她一眼,趙俊站了起來,心下忖道:此次大勝之后,五殿下與那姓衛的,似有了隔閡。說不定他便是因為這個原因,寧可把如此大事告訴宛娘,也不告訴五殿下的。

對于衛子揚的消息來源,趙俊是一點也不懷疑。整個皇宮中,不止是四公主,完全可以說,迷戀衛子揚的后妃公主不知多少,便是殿下中,對他有意的也不止是五殿下。

在房中踱了一圈后,趙俊神采飛揚地想道:這消息來得及時啊,我得趕緊去見過五殿下。

他疾沖而出,在經過馮宛時,腳步頓了頓。

回過頭,伸手撫著她的肩膀,趙俊笑道:“有機會你替為夫跟那姓衛的說說,既是一片好心,何必弄這般硬梆梆的?好了,你也累了,去休息一下吧。”說罷,如一陣風般卷了出去。

馮宛起身,望著被趙俊撞得搖晃不已的房門,她慢慢一笑。



第五十六章 籌備

馮宛走出書房時,對上了一堆盯著這里,竊竊私語的婢妾。

她緩步上前,來到臺階處時,馮宛停下腳步。

目光瞟過眾婢妾,見她們紛紛低頭躲避,馮宛聲音一提,淡淡說道:“方才是有貴人喚我。。。。。。你們切記自己的身份,謹言慎行!”

說罷,她衣袖輕甩,轉身離開。

望著馮宛廣袖飄然,悠然離去的身影,眾婢妾面面相覷。嫵娘抬起頭盯著她的背后,心下嘀咕:切記自己的身份?哼,好大的口氣!

馮宛回到寢房,從兩本珍品孤本中拿出一本,這本孤本古籍很薄,拿在手中輕飄飄的,上書〈阮步兵籍〉。

把這書置于懷中,馮宛走出房門。

她一出現,四周的私語聲便小了許多。在馮宛看去時,嫵娘和她那親信婢女同時避過頭去。

盯了她們一眼,馮宛淡淡一笑,上了馬車。

馬車剛剛出府門,一陣壓抑的哭泣聲便傳入馮宛的耳中。馭夫呆了呆,向馮宛說道:“夫人,絹娘在哭呢。”

車簾晃動,好一會,馮宛淡淡的,漫不在意的“恩”了一聲。

見她這個主母不理會,馭夫自也不再多話,他驅著馬車出了家門。

“夫人,去哪里?”

“恩,走東巷。”

“是。”

街道中,一如既往的繁華。望著車水馬龍的人群,馮宛的聲音突然傳來,“立秋了吧?”

馭夫道:“是啊,早立秋了,夫人你看那挑著梁栗進城的農夫也多了。看那邊,咦,糧價比前日跌了整整一銅碇呢。”

馮宛蹙著眉頭閉上雙眼:早立秋了!

不對。

她睜開雙眼:就是在這一年,在中秋前,有一場綿延二十日的大雨。那雨水引發山洪,沖去了無數的農田,毀去了數以十萬計的農戶草屋。便是趙俊現在住的那院子,也被大雨淋倒一半。

到了后面,整個街道都浸在水中,所有的店鋪中,貨物櫃臺都飄浮著,朽爛著。城中糧柴短少,哀鴻遍野。

當下,馮宛說道:“去西郊吧。”

“是。”

馬車朝著西郊走去。

來到西郊時,馮宛吩咐馬車在巷道中停下。

在馭夫好奇的目光中,馮宛來到寫著周氏莊第的大門前。

她敲了幾下,一會,一個頭發半白的老人出來了。他一見到馮宛,當下驚喜地叫了一聲,連聲道:“女郎?是女郎!”

面對驚喜的曾老叔,馮宛一笑,幾乎是突然的,她回過頭來瞟了馭夫一眼。那馭夫正疑惑間,對上馮宛那雙明澈得清冷的眼神,不由一凜。他連忙老實地低下頭來。

他做出這個動作后,馮宛收回目光,跟著曾老叔跨入周氏莊第。

朝著破爛的莊第瞅了幾眼,馮宛從懷中掏出二十片金葉子遞給曾老叔,道:“老叔,城東舊巷有一座破廟,正是臨街,你可記得?”

“記得記得。”

“去把它賃過來用一月。先把屋頂修結實一些后,然后用這些金葉子購置干柴炭火。記著,把閣樓全部填滿。要馬上著手!”

她仰望著白日朗朗的天空,強調道:“三天內把這些事辦好。”

曾老叔連聲應了,他接過金葉子,關切地說道:“不過是些柴火,用不著這麼多錢吧?夫人,你都給了我,你自己要不要緊?”

當初馮宛叫他取出五十片金葉子零用,前陣子,那個從寺廟中帶出來的怪女人她給了二十片金葉子,后來曾秀送那怪女人回家,又帶走了八片金葉子,留在馮宛手中的,不過二十二片,她一下子拿出二十片,手頭緊了可不好。

馮宛搖頭,她微笑道:“休要擔憂我,那破廟閣樓甚多,屋頂又要修葺。除了購置柴火,你趁便宜把糧食也備一些。這樣一來,二十片金葉子不多。”轉眼她問道:“阿秀回來沒?”

“不曾。”曾老叔皺眉道:“他送那女人回家,一直到現在還不曾回來,也不知有沒有事。”

馮宛笑道:“沒事的。”

她的語氣平靜而篤定,曾老叔心頭一靜,馬上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話里話外,已是完全相信了她的話。

收好金葉子,曾老叔好奇地問道:“夫人,要那麼多柴火干什麼?”

馮宛垂眸而笑,“到時你就知道了。”

準備柴火,自是趁天災來時發一筆橫財。她一婦人,只有走這種柴火小道,才可以把錢賺得不聲不響。

馮宛告別曾老叔,來到馬車旁,見馭夫低著頭,老老實實坐在那里,她掀開車簾跳了上去,淡淡說道:“曾老叔的侄兒住在這。”

馭夫連忙應是,他回頭看著那匾幅上大大的周字,感嘆道:“同來的那些奴仆,也只有曾老叔落了個好。”

其他的人,有的還在人市上打轉,有的已生死不知。

看著馭夫蕭條佝僂的背影,馮宛閉上雙眼,淡淡說道:“你如果忠心為我,我也會保你一世安穩。”

馭夫大喜,與馮宛相處不過二年,他們都是知道的,這個夫人向來言不輕發。

回過頭來,馭夫連迭聲地說道:“夫人放心,夫人放心,我一定忠心,一定忠心。”他想到馮宛的所作所為,小聲加上一句,“夫人有什麼事,便是郎主我也絕不告知。”

好一會,他終于聽到了馮宛清雅的聲音,“甚好,我記住了。”

“是,是,夫人盡管放心。”

馬車駛回街道時,馮宛沉思許久,輕聲道:“去五殿下府中。”

“是。”

剛剛走出幾步,馮宛想了想,長嘆一聲,“還是回去吧。”

“好嘞!夫人。”

當馮宛的馬車來到府門外時,府中喧囂震天。遠遠的,馮宛便聽到一個婢女在尖聲說道:“做主?你叫誰來給你做主?是郎主呢,還是夫人?嘻嘻,郎主寵我的主子寵上了天,夫人嘛,那就是個泥塑木雕的。”

婢女叫到這里,眉娘尖聲怪氣地叫道:“好你個賤蹄子,你連夫人也敢編排?”

那婢女叫道:“我為什麼不敢?哼,我告訴你們,夫主發話了,只要主子管好了這個家,幫他賺了錢,他就會把主子升為平妻。”

平妻?仿佛是一個驚雷炸下,本來嘰嘰喳喳的院落頓時一靜。

便連給馮宛趕車的馭夫,這時也擔憂地看向馮宛。。。。。。嫵娘雖然來得不久,可她那咄咄逼人的態勢,那驕橫的為人,已讓眾人深為忌憚。如她成為另一個主母,那包括馮宛這個夫人在內,哪里還有容身之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05:56 PM

第五十七章 雨災

在那婢女得意地叫聲中,絹娘的嚶嚶哭泣聲不時傳來。

聽著里面的雞飛狗跳,馮宛蹙眉,“進去吧。”

“是。”

馭夫甩動鞭子,忍不住對馮宛說道:“夫人,那左兒說話招人厭呢。”左兒,便是跟嫵娘走得近,正在里面尖聲叫囂的那個婢女。

馮宛沒有回答。

當她的馬車長驅直入進入府門時,府中吵鬧哭喊的眾女同時一靜。

回過頭來,見到下車的馮宛,左兒抿了抿嘴角,看向嫵娘。嫵娘則腦袋昂得高高的,瞟了一眼馮宛便不再理她。

雖是想著這夫人沒什麼好怕的,可不知為什麼,嫵娘也罷,左兒也罷,這時刻都閉上了嘴。

馮宛朝院落里看去。

哭泣著用手帕捂著臉的,是絹娘,一臉氣憤不滿的是眉娘。在她們身后,弗兒和另一個婢女都低著頭一動不動的。

大搖大搖坐在院落里,架式擺得十足的,是嫵娘,左兒站在她的身后,正頻頻打量著馮宛。顯然她也知道,剛才她的叫囂聲,馮宛定然聽了個十足。

看到馮宛衣袖飄風,寧靜而平和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竟是對這一院落的人置若罔聞。左兒扁了扁嘴,絹兒哭泣的聲音更大了。

眉娘是個性子急的,她盯著馮宛,見她沒有理睬地打算,便扭著腰朝馮宛急急走來,喚道:“夫人?”

她走到馮宛面前,連聲道:“夫人,你可得替我和絹兒做主啊。”

眉娘叫得急,語氣也有點亂。

望著她臉上的淚痕,馮宛雙眸明澈而淡然。從懷中掏出一片金葉子遞給眉娘,馮宛在眾婢妾的愕然中吩咐道:“看這天,好象要下雨了。你去多購置一些柴火和糧草吧。”

眉娘瞪大眼,傻傻地看著手心的金葉子。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麼的好。

倒是后面,嫵娘恭敬中有點高昂的聲音傳來,“不勞夫人操心了,這等小事,嫵娘早就做好了。”

她昂起頭,笑得很燦爛,“我那幾家店鋪里,糧多的是。”

她的聲音高昂響亮,馮宛卻似沒有聽到一般,只是望著眉娘,淡淡說道:“去吧。”

嫵娘見狀,嘴扁了扁,低聲嘀咕道:“不是說沒有錢的嗎?這金葉子哪里來的?”

她的聲音雖小,馮宛等人仔細聽,卻也聽得到。

這一次,馮宛深深地盯了她一眼。

在眉娘等人的期待中,馮宛低而清脆的聲音傳來,“夫主日夜奔波,正是需要用度時。”頓了頓,她微笑道:“若是嫵娘你真能解去夫主的后顧之憂,卻也有功。”

沒有人會想到馮宛會這麼說話。

眉娘呆了,絹娘也停止了哽咽。嫵娘更是瞪大雙眼,昂起的下巴都忘了收回。

直過了一會,嫵娘才清醒過來:這是夫人的承諾,她說我有功!

驚喜交加中,嫵娘朝著馮宛盈盈一福,大聲道:“夫人說的是。”揚著嘴,她歡快地想道:沒有想到夫人這麼沒有脾氣。。。。。。我一定要把那糧食買賣做好。我就去準備,那些留著的錢帛也全拿出來。三個月,最多三個月,我一定要成為二夫人!

馮宛望著嫵娘,目光掃過她眸中跳躍的精光,掃過她得意的眉眼,轉頭離去。

馮宛走后,院落中還安靜了好久。

志得意滿的嫵娘,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再鬧什麼,她帶著左兒,急急出了府門。

而眉娘和絹兒在愁眉苦臉一陣后,拿著那片金葉子,也出了房門。

府中安靜了。

轉眼五天過去了。

這五天中,因忙于陛下的生辰大事,趙俊一直忙碌著,便是晚間也不得歸府。

嫵娘也是,她急于想做出成績來,這幾天也沒有時間挑刺說是非。

至于眉娘用那一片金葉子購置的糧食柴火,被馮宛置于偏旁閣樓后,便沒有再理會。

又是兩天過去了。

這天一大早,天空便起了綿綿細雨。

馮宛坐著馬車,找到曾老叔。在知道他把一切都準備好后,吩咐他住到破寺中,就近守著。順便叫曾秀的那些朋友過來,供吃供住,順道給看著柴火。她還說,如城中柴火緊張,價升五倍時,便可以出售。

這時代,家家戶戶都要用柴火,通常而言,大戶人家總是要備些這個的。只有一般的府第和庶民,才習慣購個三五天的,用完了再購。

在柴火成了必須品的時代,十幾二十片金葉子的柴火,那是一筆很大的財富,多叫幾個人看管,也是正常。

馮宛一回府,綿綿細雨,突然變成了傾盆大雨。

這一場雨,直下了一天。

第二天,依然是大雨傾盆。

嫵娘有點急了,坐在馮宛的房中,依稀可以聽到她中氣十足的聲音,“這鬼天氣,還下什麼下?”

做過農活的左兒在那里勸著,“秋后的雨,最大也只有這般大,估莫明天就會睛了。”

“睛了就好,再這樣淋下去,我還怎麼做生意?”

這天晚上,趙俊依然沒有回來。

第三天,依然是傾盆大雨。中間雨小的時候,嫵娘抽空出了一趟店鋪,回來時半邊身子淋透,臉色也不好。

第四天,雨是小了,可連續下了一整天。

一陣敲門聲傳來。

見到沒有人理會,嫵娘有點焦急地喚道:“夫人,是我,嫵娘,我有事找你。”

門后,馮宛打著哈欠和睡意的聲音傳來,“說罷。”

睡睡睡,一天到晚睡睡睡!嫵娘暗中罵了幾聲,提著聲音叫道:“夫人,雨這樣下個不停,我進的梁栗都要發芽霉爛了,可如何是好?”

她叫出一陣,馮宛嘆息的聲音傳來,“這個,我也不知道啊。”

嫵娘呆了。

她也知道,這事問夫人,純是多余。可郎主不在家,她除了與夫人商量,又能跟誰說呢?那邊的眉娘和絹兒,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帶著幸災樂禍呢。

咬了咬牙,嫵娘拂袖離開。

第六天時,一大早,天空雖然陰著,雨卻是停了。

一陣歡呼聲中,左兒大呼小叫的聲音傳來,“我說有的人啊,就是喜歡嚼舌頭。呸!幸虧老天開眼,這不雨停了?”

那聲音叫過后,似乎有人說了一句什麼,只聽得左兒哼道:“夫人?我家主子也會是夫人,她可不是一個空擺著的!”

這話語,句句刺著的,可是馮宛。

弗兒小心地看了一眼銅鏡的馮宛,忍不住說道:“夫人,她們太無禮了!”

馮宛淡淡一笑。

第七天來了。



第五十八章 結果

在連下三天小雨后,天空沒有放睛,反而在午后,又是一陣傾盆大雨。

這是真正的傾盆大雨,天空烏沉沉的,悶雷一陣接一陣。那叭叭敲打著屋面的雨聲,讓人聽了心慌。

到得這時,嫵娘購置的柴火已經用盡,婢仆人開始在閣樓中搬馮宛存下的柴火。

大雨下到子夜時,突然間,“轟隆——”一聲巨響傳來。

一陣急亂的腳步聲中,弗兒和嫵娘同時尖叫道:“夫人,塌了,塌了。房子塌了。”

馮宛應了一聲,隨便套上一件外袍,走出了房門。

塌下的,是東側一間木屋,那屋子因破舊不堪,只放了一些雜物。在確認后,眾女放心地回了房,繼續安睡。

第八天,依然是大雨傾盆,東側的另外兩間木屋,又在大雨中塌陷了。

當雨下到晚間時,嫵娘坐不住了,終于冒著大雨,坐著馬車出了房門。

她回來時,整個人宛如落湯雞。馬車一停下,她便朝著馮宛的房間沖來。

這時,馮宛正在焚香品書。砰的一聲房門搖晃中,渾身濕淋淋,雨水順著額頭把眼睛都罩住了的嫵娘,搖搖晃晃地站在了馮宛面前。

左兒急急跑來,她連忙伸手扶著嫵娘,連聲叫道:“主子,主子?”

在左兒的叫聲中,聽到了動靜的眉娘和絹兒也過來了,不過她們是扭著腰,微笑著進門的。

嫵娘也沒有精神在意她們,她沖到馮宛面前,雙手撐著她的幾,也不顧自己身上,頭發上的雨水滴滴噠噠濺了一地。

“夫人,”顫著聲音,嫵娘雙眼無神,臉色蒼白地對著馮宛說道:“不好了。”

她求助地看著這個總是溫和的,慈善得與人無礙的,便是冷言譏嘲也從不在意的忠厚夫人,雙唇哆嗦著,求助地說道:“夫人,水淹過店鋪了。我剛看了一下,糧食,糧食全部泡在水里。”

她哽咽著,用袖子胡亂拭著淚水,“夫人,你說怎麼辦?”

她眼巴巴地看著馮宛,通紅的眼眶淚水不斷,“夫人,我投了五十片金葉子啊,我的嫁妝,我的金葉子。夫人,怎麼辦,怎麼辦?”

在嫵娘哽咽的詢問聲中,馮宛垂眸:其實,你還存有本錢的。

她搖著頭,把手中的漿放下,道:“糧食全泡在水里?”

“是,是。”

馮宛蹙眉尋思一下,道:“還有兩處閑置閣樓,你去清掃一下。”她吩咐的,是左兒。

左兒一怔,嘴剛一動,又反應過來,她應道:“是。”

馮宛看向嫵娘,“去把糧食弄到馬車上,送到閣樓里。能送多少便是多少。”

絹兒猶豫一陣,在旁邊說道:“可糧食都打濕了,便是不再淋雨,堆著也會發芽啊。”

馮宛斷然道:“發芽了研磨,還可以給牛馬食用,去吧。”

“是。”

左兒走了,嫵娘還沒有走。她額頭上的雨水淋入眼中,雨水混著淚水沖洗著她秀麗的面容,“夫人,閣樓那麼小,能裝多少糧?”她絕望地說道:“夫人,你一定要救我!”

馮宛抬眸。

好一會,她說道:“你去五殿下府中找郎主,告訴他這件事。。。。。。五殿下手下軍馬眾多,若是恰好需要軍糧,這些打濕的了糧食可以趕緊研磨充軍糧用。只有這樣,可以免了損失。”

嫵娘雙眼大亮。

她急聲道:“好,我就去。”

剛跨出一步,她回頭看向馮宛,求道:“夫人,那,你去好不好?”在五殿下,衛子揚等權貴面前,還能舉止自如的,只有眼前這個夫人。嫵娘雖是宮里出來的,可她一想到要見那些人,便心虛得很。

在她求助的目光中,馮宛搖頭,“這是嫵娘之事,還是你自己處理的好。”

嫵娘張著嘴,剛想再求,猛然想道:不對,這事如果成了,我依然有大功。這好事不能歸功于夫人。

當下,她容光煥發,咬牙說道:“夫人,我這就沐浴更衣去。”

嫵娘一走,眉娘和絹兒等女以馮宛聽不清的聲音嘟囔埋怨起來。

馮宛依然是微笑不語。

到得晚間,滿臉笑容的嫵娘回來了。一回來,她便大呼小叫道:“左兒,給我弄兩個小菜。吁,總算塌實了。”

又過了一陣,嫵娘得意的歡笑聲傳來。

聽著她一直鬧騰到半晚的笑聲,弗兒在旁不滿地說道:“夫人給她出的主意,她都不來感謝一下。”

馮宛依然淡淡一笑。

第九天,站在臺階上,嫵娘正在欣賞連綿不絕的小雨,見馮宛走來,迎上笑道:“夫人,五殿下應承了呢。他說,糧草雖是不短,不過夫主是有大功之人。他願收下那些糧食,到天放睛了拿來食用便是。”頓了頓,嫵娘湊到馮宛面前,壓低聲音得意地說道:“知道殿下賞了我多少錢嗎?足足八十片金葉子!”

果然給錢了,給錢就好!

馮宛就知道,臣下之婦這般冒著大雨,凄凄惶惶,六神無主,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跑到五殿下府中求助。那可是逼得身為主子的,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

怎麼幫呢?總不會白要人家婦人的心肝糧吧?說不得,只能或賞或獎,拿出一筆超過糧食本身的錢帛出來。

不過,等天放睛?

可惜,短時間內,天不會睛。五殿下收下的那些糧食,注定會霉爛!而趙俊,在一個個有心無心的同僚攻擊下,也會落個以功要挾,強主子所難的名聲!而她嫵娘,讓夫主不高興了,自然也無法再如此得意。

馮宛微笑著點頭,道:“如此,恭喜嫵娘了。”

“這事還得謝過夫人提點。”

嫵娘哼著歌,再不向馮宛看一眼,扭著腰朝房內走去。

她一入房,馮宛便聽到那刻意提高的聲音,“呀,這房間真是又潮又暗,等天放睛了,得讓夫主給我單獨蓋一棟小樓才是。”

嫵娘的聲音一落,左兒馬上笑道:“就是就是,主子立有大功,值得更好的房間。”

轉眼又二天過去了。

這時,便是閣樓上存下的那點柴火,婢妾們都注意省著用。

傍晚時,趙俊回來了。

他是冒著雨回來了。

遠遠地看到他回來,眾妾連忙迎上。

趙俊沉著一張臉,對上歡喜迎來的嫵娘,他皺眉道:“天一直沒有放睛。”抿著薄唇,他的聲音中有著不安,“也不知你那些糧食這樣堆著,會不會發芽?”

嫵娘呆了呆。

她直到這時,才突然想起,便是糧食不在自己手中了,可她還是應該繼續擔心這鬼天氣的。

白著臉,嫵娘結結巴巴地說道:“應該不會發芽吧?”

趙俊瞟了她一眼,憂慮地說道:“不會就好。”他長嘆一聲,道:“別看殿下用我,盯著我的人多啊。光那麼點糧食,這兩天就有人說閑話。哎,糧食能用最好,如果不能用了,那些人都會罵我為了私欲,無視殿下利益。”

嫵娘的臉更白了。

趙俊沒有注意到,他一過接過熱毛巾拭臉,一邊說道:“這雨下個不停,聽說山中農戶有成村成村被山洪沖毀的。我剛才路過時,看到一破廟售的干柴火,足比以前貴了六七倍。”

長嘆一聲,趙俊道:“這日子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哎,若是蒼天動怒所致,少不得要請大巫祈天。”

嫵娘依然白著臉,唯唯應是。

應趙俊所求,這個晚上,雨停了。

第十二天,雨如飄絲,偶爾才下幾點。

望著東方隱約透出的光亮,趙俊心花怒放地去了五殿下府中。而嫵娘,再次高聲談笑起來。

這樣的天氣,一直延續到了晚間。

第十三天,當天空再次倒起了傾盆大雨時,趙府變得安靜之極。

隔了一天,在第十五天傍晚,趙俊回來了。

他青著一張臉。

看到嫵娘走近,他右手一揚,“啪——”地一聲一個巴掌重重甩去。這巴掌甚狠,在打得嫵娘踉蹌幾步,重重跌坐在泥土中時,趙俊青著臉,紅著眼嘶罵道:“你這個無知的愚婦!那十幾車糧食值多少錢?啊?多少錢?一百枚金葉子夠不夠?就為了這些,你竟然跑到五殿下府中,逼著我,逼著殿下收了它。愚婦,你知道嗎?你那些糧全部霉了,全部沒用了!”

他沖到嫵娘面前,伸腳正要踢去,卻又停了下來。扶著膝,他艱難地佝起腰,紅著眼睛瞪著嫵娘,聲音嘶啞苦澀,“為了博得殿下的看重,我費了多少心力,用了多少功夫?蠢婦,蠢婦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05:58 PM

第五十九章 收獲

趙俊的憤怒,引得嫵娘尖叫起來。淚中滂沱中,她指著馮宛嘶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夫人,是夫人讓我去的,是她讓我說的!”

嫵娘的叫聲,驚醒了趙俊,他抬起頭,瞪著一雙泛紅的眼睛盯向馮宛。

好不容易看到嫵娘受苦的眉娘,這下可不依了。她走出來,對著嫵娘冷笑道:“你還敢怪夫人?我可記得夫人當時是這樣說的:‘你去五殿下府中找郎主,告訴他這件事。。。。。。五殿下手下軍馬眾多,若是恰好需要軍糧,這些打濕的了糧食可以趕緊研磨充軍糧用。只有這樣,可以免了損失。’”

說到這里,她轉向絹兒叫道:“夫人是不是這樣說的?”

除了左兒之外,幾女同時點頭。相對起溫和的夫人來說,咄咄逼人的嫵娘可招人恨得多,她們巴不得她被夫主冷落呢。

在眾女地指證中,嫵娘張著嘴,想要反駁什麼,卻不知說什麼的好。

趙俊這時清醒些了。

他瞪向嫵娘,無力的,疲憊地說道:“宛娘行事向來周到。。。。。。你若真聽了她的,悄然找到我,再由我來運作,此事末必不能成。可你呢?你仗著是殿下府中出來的,這麼沖了進去,當著眾人的面哭哭啼啼的。。。。。。”

說到這里,趙俊牙齒又咬得格格作響。

真說起來,他也有錯,當日嫵娘來到五殿下府中時,他如果態度強硬,死也不願意接受殿下的援助,便不會有后來之事。可他當時也是窮瘋了,一想到家里分文不剩,他又要回到那捉襟見肘的日子,便抱著一絲僥幸,任由嫵娘哭著求著五殿下。

當然,趙俊可不會這樣反省。他只是瞪著嫵娘,雨水淋漓的臉上蒼白一片。

有心想狠狠地打嫵娘一頓,可趙俊畢竟不是一個喜歡用蠻力的人,恨了一陣還是作罷。

向后退了一步,趙俊啞聲說道:“好不容易,因宛娘地提醒,殿下他重用于我。。。。。。卻被你愚婦把什麼都弄砸了!”

他似是筋疲力盡,身子晃了晃差點倒下。眉娘和絹兒同時驚叫一聲,分左右扶住了他。

趙俊被扶著走向臺階,一到臺階上,他厭倦的聲音傳來,“把嫵娘關起來,一天不給她吃飯。”

這懲罰不重,左兒連忙應了一聲。她扶起嫵娘,在對上眾女幸災樂禍的目光時,左兒那腦袋都要埋到胸口了。

趙俊走了幾步,輕輕甩脫兩妾地扶持,向馮宛走來。

望著悄然而立,寧靜溫柔,眼神盡是關切的馮宛,趙俊嘶啞地求道:“宛娘,你是個聰慧人,你想一想,為夫要怎麼做,才能讓殿下重新信任我?好不好?”聲音中有著急切的卑微。

馮宛垂眸,恭順應道:“是。”

應過后,她溫柔地說道:“雨大傷身,夫主還是洗個熱湯吧。”

“那你好好想一想?”

“我會的。”

得到她地應承,趙俊這才步履蹣跚地朝浴房走去。走了幾步,他想到了什麼,回頭說道:“嫵娘也洗洗吧。”

嫵娘本來失落之極,陡然聽到夫主關心自己,心下大喜。她連忙抬頭看來,對上趙俊那冰冷的眼神時,嚇得垂了下去。福了福,她怯怯應道:“謝夫主。”

雨還在下。

用過晚餐后,又是一聲巨響傳來,卻是絹兒住的那間房塌了下去。望著那大雨中灰塵沖天的地方,絹兒愣在當地,淚水滾滾而下。

屋塌了,她人是沒有受傷,可她的隨身物事都在里面。她本不得夫主喜歡,又沒了隨身物事。。。。。。

馮宛見狀,嘆息一聲,對著趙俊說道:“夫主,先讓絹兒和眉娘她們一起住吧。”

趙俊哪有心思在意這些?他點了點頭,衣袖一拂回了書房。

大雨還在下。

在這場大雨沖擊下,所有的街道中都是洪水泛濫。前兩天還可以走馬車,現在馬車行進很不便,眾人干脆解開車子,騎著馬在街道中沖來沖去。

中秋前一天,雨停了,太陽出來了。

那明晃晃的太陽掛在天空,照耀著都城無數無數的破木爛梁時,百姓們已是笑不出聲。

隨著時間流逝,街道中的洪水慢慢在退去。

這一天,馮宛坐上馬車,在家中呆了二十五天后,第一次出了家門。

街道的兩側,許多地勢低矮的店面還浸泡在水中。蕩漾的渾水里,漂浮著糧食爛布,爛木頭。

當然,愁眉苦臉的永遠只有普通人家,那些世家大戶,貴族豪門,他們的府第雖然也是木制結構,可根基扎得深,房屋建得牢固,加上常年戰亂,府府都有備糧草柴火的習慣,並沒有受到多大損失。

一路走過無數斷垣殘壁,馮宛的眼前,出現了唯一一座磚石結構的建筑物,那是一座破廟。。。。。。中國歷史上,沿續了很多年的習慣,磚石結構主要用于寺廟,百姓們住的房子,以木制為主。

破廟前也是一片凌亂,好幾個人正垂頭喪氣地驅車離開。

馮宛還沒有靠近,便聽到曾老叔叫道:“真沒柴火了,全賣光了。”他大聲道:“這天都睛了,不出兩日就有了柴火,你們急什麼?”

比起周圍人的頹喪,他倒是容光煥發得很。遠遠瞟到馮宛,曾老叔咧嘴一笑。

馮宛跟馭夫說了一聲后,便跳下馬車,朝著曾老叔走去。

主仆兩人來到了二層閣樓上。

見馮宛四下打量,曾老叔搔著后腦殼笑道:“柴火剛賣完,這里還亂著呢。”指著一角,“女郎你看,那原本放糧的,現也賣完了。”又指了指頭頂,曾老叔不無得意地說道:“幸好聽了女郎的,把這屋頂修得結實。你不知道好些府第都漏雨了,只有我這里完好。那些個渾人啊,干脆一窩窩住了進來。”

老頭一邊說,一邊跑到一側角落,在墻壁上掏出幾塊石頭后,他彎腰從墻洞里抱出一個大陶甕出來。

費力地抱著那陶甕,曾老叔得意地說道:“女郎給我二十片金葉子,修屋頂用了二片,買糧用了二片,剩下的都購了柴火。嘿嘿,女郎你猜賺了多少?”他抬起笑成了菊花的老臉,高興地說道:“一十八枚金葉子拿出去,現在變成了一百一十三枚!”

馮宛含笑看著他。

當著曾老叔的面,她把金葉子數了數:便是最信任的人,這種事都不能免。沒有適當的監督,便是善良的人也會逼得不再善良。

數完后,馮宛推出十枚金葉子,道:“曾秀的那些朋友,多是仗義的漢子,這次要不是有他們相助,我們也得不到了這麼多。老叔你拿去分一分。”

然后,她推出十枚金葉子給曾老叔本人,道:“叔老了,得留些棺材本。”

又拿出二十三枚金葉子藏入懷中,馮宛笑道:“老叔,剩下的埋到莊子里,你的床下面。”她原本是想與上次的金葉子埋在一起的,后來想到狡兔尚需三窟,又改變了主意。



第六十章 讓陳雅泄泄火

曾老叔是個憨厚的人,在馮宛一連串地動作下,嘴唇哆得不像樣,偏偏半天擠不出一個字來。

馮宛笑了,她把金葉子攏于袖中,道:“老叔,我先走了。”直到曾老叔呆呆傻傻地把她送上車,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叫道:“女郎”

剛叫出一聲,曾老叔對上馭夫投來的好奇目光,那話又說不出了。

馮宛溫婉地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不用在意,便驅動了馬車。

轉眼,又是兩天過去了。

這一天大早,趙俊大步走向馮宛,道:“宛娘,”他低聲問道:“那個可有想好?”

他問得不明不白,馮宛自是知道,他問的是怎麼使得五殿下重新信任他。她搖了搖頭,垂眸應道:“還沒有,這種事甚難。”

趙俊自是知道甚難。

他看著馮宛,欲言又止,好一會,他訥訥說道:“宛娘,你,你去一下衛府吧,看看衛子揚有什麼好法子。”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馮宛便抬頭看向他。

去衛府麼?明知道她可能與衛子揚有染,他這個做夫主的,還開口要她去衛府麼?

她的目光明明平靜寧澈如以往,可趙俊還是狼狽地別過了頭。

好一會,馮宛淡淡說道:“我知道了。”

趙俊點了點頭,他嘴張了張,終是什麼話也沒有說,衣袖一揚,上了馬車。

趙俊既有這個意思,馮宛便是無事,也當外出走走。

街道中,明明洪災剛過,可處處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卻是陛下生辰將至,庶民們存個討好之心,便處處點起了燈火。這種熱鬧喜慶,倒是把洪災引起的頹廢敗落一掃而空。

馬車經過嫵娘開設的店面前,店面已重新開張,又有一批遠道而來的糧食,正被抬進店中……那天趙俊雖然氣恨交加,可他后來,還是挑一晚跟嫵娘溫存了一番。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話,現在的嫵娘神態堅定,一副拼盡積蓄,也要挽回敗局的態勢。

在馮宛向嫵娘看去時,嫵娘正好看到了自家的馬車,也在回頭看來。

四目相對,馮宛溫婉一笑,嫵娘則低下了頭。那天她情急之下攀咬馮宛,少不了被眉娘絹兒她們冷嘲熱諷的。說得多了,嫵娘也覺得馮宛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是帶著寒意。

不過她飛快地抬起頭,遠遠的,對著馮宛一福,嫵娘走入店中。

馮宛再次一笑,道:“走吧。”

“是。”

這一天,馮宛自是無功而返。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睛天,馮宛等人起了個大早,忙著沐浴更衣。趙俊則把馬車留給眾女。

今天,她們要上香……災難過后,聖壽之前,拜一拜菩薩,這是應該的事。

當馮宛走出時,準備妥當的眾妾連忙靠來,婢女們跟隨著,浩浩蕩蕩地開出了府門。

剛剛走出府門,一輛馬車急速駛來,見到趙府眾女,那馬車一停,一婢拉開車簾,居高臨下地叫道:“馮氏阿宛嗎?先別忙著走,我家大公主要見你”

婢妾一驚,同時看向馮宛,而馮宛,則是慢慢掀開車簾。

她看著那鼻孔朝天,倨傲的,不耐煩地瞪著自己的宮婢,暗暗忖道:還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這些宮婢,與陳雅的性格可真像。

馮宛垂眸,淡淡的,堅定地搖頭,“還請大公主見諒,妾實是有事。”

她朝馭夫叫道:“走罷。”那馭夫跟她久了,聞言二話不說便揮動了馬鞭

她竟是這麼丟下一句,便完全不在意地橫沖而過。

馮宛這個舉動,那宮婢氣得一口痰堵在了胸口,她咬牙想道:天下有如此無禮的婦人,我不親眼見到,還不相信呢

瞪著那兩輛越去越遠的馬車,宮婢眼珠子一轉,恨道:要上香嗎?行,我就去告訴大公主

馮宛這般揚長而去,她不在意,婢妾們可是驚呆了。嫵娘似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馮宛,當下瞪大了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打量。

而這時,馮宛突然對馭夫吩咐道:“走慢些?”

走慢些?

馭夫一怔間,嫵娘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馮宛淡淡一笑:某人不是一直都想找她說說話嗎?拒了兩回,也到了讓她泄泄火的時機了。只是那地方嘛,得由我自己來決定

馮宛自是沒有回答嫵娘地問話。

馬車還沒有靠近金弘寺,一輛一輛的馬車從各個方向駛來。馬車里外,飄蕩著女眷們的笑聲,招呼聲。

金弘寺外,更是馬車林立,人流如潮。高大的喬木直伸天際,從濃密的樹葉叢中透過來的陽光,艷麗而溫暖,讓人心情大好。

馮宛在婢妾們地籌擁下,順著山道向廟門走去。她長身玉立,氣度雍容,比一般的貴婦人更像貴婦人,當下引得不少女眷頻頻望來,暗中打聽她的身份。

這般慢慢地抬階而上,眼看廟門就在眼前時,終于,一個響亮而不耐煩地喝叫聲傳來,“馮氏阿宛?”

這聲音有著習慣了頤指氣使的倨傲,一時之間,不管是各處家戶中的女眷,還是湊熱鬧跟著上香的青年郎君,少年文士們,都停下了腳步,回頭望來。

馮宛也停下腳步,在她回頭望去時,原本籌擁著她的婢妾們,不動聲色地向后退出一步,把她晾到了中間。

因此,四周眾人只一眼,便明白是她了。

馮宛轉過身來,她雙手攏于袖中,長袖大袖,束得緊緊的細腰,和長長飄拂的腰帶,隨著風在飄拂。陡然望去,這般站在臺階上的馮宛,竟似壁畫上的晉地貴女,富貴飄逸之姿難言難畫。

馮宛含笑,朝著來人福了福,道:“見過大公主殿下。”

稱呼一聲,嘩聲四起,這一下,不止是趙府的婢妾,便是眾人,也都退后一步,把地方讓給了來人。

陳雅在宮婢護衛地籌擁下,向馮宛大步走來。

轉眼,她沖到了馮宛面前。

站在下面的臺階上,她抬頭盯著馮宛,那響亮得有點粗嘎的聲音,帶著譏嘲地說道:“真是巧啊,這個時候,趙夫人終于有閑了”

馮宛垂眸含笑,不等她開口,陳雅便厲聲低喝道:“給本公主收起你那笑容呸真是讓人看了惡心。”

毫不客氣的唾罵,引得四周驚疑的目光更劇了,眾人再次退后一步,神色各異地盯向馮宛。

馮宛依然淡淡而笑,她伸出纖長的手指,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秀發……這一瞬間,眾人直覺得那雍容的華光逼人而來

相比起馮宛,陳雅的五官也許更勝一籌,可她骨節粗大,馮宛身量修長,她卻還要高出馮宛半個頭,直與普通的漢人丈夫相仿。最重要的是,她眼帶四白,臉龐大而無肉,整個人,無論是氣質還是相貌,與秀雅靈透,雍容飄逸毫無干系。這麼一來,她站在馮宛面前,雖然張牙舞爪,給人的感覺,卻是馮宛才是真正的公主。

馮宛把頭發捋了捋,溫婉地說道:“公主言過了。”

說罷,她朝著大公主福了福,既無二話,也不再看她,便這麼轉過身,繼續向寺院大門走去

這般理所當然,這般寧靜得張揚

大公主愕在了當地,直到此時,她才完全相信婢女們所說的話。

眼看馮宛就要走到寺院大門前了,大公主尖叫一聲,“給我站住”尖叫聲中,她蹬蹬蹬沖了上去。才一靠近,她右手一揚,一個巴掌便重重揮向馮宛

大公主打人耳光,那是打慣了的,這一巴掌揮下,又利落又結實。

眼看就要揮中馮宛時,馮宛的右手,再次閃電般伸出,扣住了她的手腕

牢牢地扣著大公主的手腕,把它定在頭頂,馮宛盯著大公主,聲音一提,冷冷地說道:“大公主,菩薩面前,還請自律。”

本來,大公主這一巴掌,只是氣惱她不聽話的下意識動作,那天被兩個長輩訓過后,她被勸告過不要無緣無故地針對為難,或陷害馮宛的。

可現在,馮宛再一次扣住了她的手腕,強行中斷了她的發泄,大公主粗長的眉毛一挑,瞪著四白眼尖聲叫道:“馮氏阿宛,你好大的膽子”

馮宛完全無視她的憤怒,盯著大公主,淡淡一笑,聲音比她還威嚴,“陛下聖壽在即,大公主一定要在這個時候,令菩薩不快麼?”

這話一出,陳雅怔住了。那些原本走近來的護衛宮婢,停下了腳步。便是正向這里走來的沙佗大師,也都雙手合什,連呼佛號。

在一陣低聲議論中,馮宛松開大公主的手腕,再次轉身。

大公主目送著馮宛挺直腰背,風姿佼然地走向寺院。

她剛下意識地提腳,剛走出兩步,便有好十幾雙目光朝她盯來。這些目光,都是屬于信徒的,她們正警惕地瞪著大公主,似是防著她在菩薩面前搗亂。

對上這些目光,大公主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騰地一下,她白凈的臉漲得通紅,聲音一提,大公主怒不可遏地暴喝道:“馮氏阿宛,你給本公主站住”

喝聲如雷,震得四周回音陣陣。

喝聲中,馮宛沒有站住,她依然腰背挺直,雙掌合什,雍容的,虔誠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倒是四周,嗖嗖嗖走出幾個信徒來,他們擋在了大公主之前,防止她暴怒之下,做出讓菩薩動怒的事

這時,一個婢女小心地說道:“大公主,我們還是等會吧?”

她是說得小心,可眼下大公主正是怒火無處發泄時,聞言,她騰地轉身,手掌一揚,便給了她重重一個耳光

“啪——”地一聲脆響,帶著太過明顯的戾氣,在天地之間回蕩。

一個穿著紅色袈裟的高僧從寺院中走出,他緩步走到大公主面前,雙掌合什,稱了一聲佛號后,緩緩說道:“佛門清凈地,眾生皆自在……施主,請回吧。”

他這是在趕人

他竟然在趕大公主走

當然,做為一個篤信佛教的天子親封的大師,他有這個權力,也有這個膽量。

騰地一下,大公主一張臉漲得紫紅……這是羞辱

她臉色一沉,怒道:“你知道本公主是誰?”

高僧再次頌了一聲佛號,道:“施主是誰,與老訥何干?與菩薩何干?”

大公主一噎。

她剛要喝罵,一個聲音傳來,“阿雅,回來”

四個婢女籌擁著一個中年貴婦走了過來,她快步走到大公主面前,有點慍怒,也有點鄙薄地說道:“這是佛門清凈地,你怎麼鬧到這里來了?”

中年貴婦朝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怒道:“你看看四周真是不知事的”

四周,無數鄙薄中帶著不快的目光,正在投向這邊……這次上香,來的貴婦何止一個二個?

在大公主由怒轉臊,臉色越發紫紅時,一個宮婢走到她身后,低語道:“大公主休要動怒,這地方不是,我們回去再做計較。”

她輕輕扯了扯大公主,勸阻過后,又對那中年貴婦說道:“您老見諒,實是那個馮宛阿宛不知天高地厚,竟對我家公主視若無物,公主哪里見過這麼大膽無禮的婦人?您也知道公主是個性直的,她怒火一來,便忘記了地方。”

這宮婢說的是實情,大公主這一生,還真沒有被任何人這麼忤逆無視過……那種來自晉地,來自王謝世家,來自名士風流的鄙履權貴,我行我素,對她這個跋扈囂張慣了的人來說,實是最最上等的澆火烈油

中年貴婦哪里耐煩聽這個?她在意的,只是四周投來的鄙薄的眼神,只是大師們的不悅。

當下,她蹙著眉,命令道:“帶你家公主回去。”盯了一眼兀自羞怒不已,氣喘吁吁,幾次想要張口說話的大公主,中年貴婦低喝道:“這件事,我會稟上去,讓人好好管教你”

說罷,中年貴婦轉過身,大步朝寺院大門走去。

她一動,眾人也都動了,轉眼間,便把大公主一行人,落在身后。

這時刻,便是有人朝她看來,有人說話,那眼神,那語氣,也是含著不贊同的。

大公主雖然跋扈,畢竟是個青春妙齡的少女,對她這種年紀的人來說,對異性的目光還是很在意的。此刻對上一眾如避蛇蠍的年青俊彥,大公主一張臉白了又紅,紫了又青,直氣得淚水堵都堵不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06:0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15 11:47 AM 編輯

第六十一章 誰輕薄了誰?

中年貴婦一入寺門,便有意無意地尋找著馮宛。

掃了幾下,她目光一凝。

慢步走到佛佗座下,見到馮宛正雙掌合什,雙目微閉,口里念念有詞。

陽光照耀下,這年輕人的臉嫻靜而溫潤。

中年貴婦站在她旁邊,也是雙掌合什,當馮宛睜開眼時,她平和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趙夫人?”

聽到叫喚,馮宛轉頭。

便是這般突然被不相識的人叫出名字,這年輕人也不見驚異,不見慌亂。她用一雙極美麗,極寧靜的眸子看過來,凝神傾聽。

中年貴婦嘴角微揚,她溫和地說道:“剛才大公主如此對你,你可有生氣?”

她問得很溫和很友好。

可一眼認出她身份的馮宛,自是知道,她在審量自己。

馮宛垂下雙眸,低細溫潤地說道:“生氣是生氣的……可菩薩在看著,我與大公主之間,又沒有真仇。”

她似不知道這婦人的身份,回答一句后,便自顧自地轉頭對著菩薩,再次雙掌合什,喃喃誦道:“守記內心者,則知貪想,嗔想,及愚癡邪見想;知善,知不善,知無記,知心勞慮種種諸苦……

眾生心體,從本以來,不生不滅,自性清凈,無障無礙,猶如虛空,離分別故。平等普遍,無所不至,圓滿十方,究竟一相,無二無別,不變不異,無增無減。”

馮宛的誦經聲,溫柔潤和。中年貴婦看著神色寧靜得慈和的馮宛,聽著她所誦的內容,暗暗忖道:原來是個虔誠信徒。

既是虔誠信徒,那她剛才的所言所行,便如佛經中所教導的那樣,‘自性清凈,無障無礙,平等普通。”而不是一個本性城府深沉,處事狡詐的人所為。

聽著旁邊馮宛清楚寧靜的誦經聲,中年貴婦心頭的那點煩躁,也在漸漸消失,漸漸轉為平和。慢慢的,她雙掌合什,也和馮宛一樣,默誦起來。

當中年貴婦再次睜開眼時,馮宛已經悄然離去。

她走出了寺門。

這時刻,眾婢妾還沒有出寺,馬車旁,兩個馭夫正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

朝他們望了一眼,馮宛順著山中的老樹古道,向山腳下走去。

山道兩側,到處都是行人,時不時有年輕的男女,手牽著手鬼崇地鉆入山林中。也有被馮宛的腳步聲驚得探出頭來的,見到是這麼一個溫柔嫻靜的婦人,那些人又毫不在意地繼續快活。

不知不覺中,馮宛走入了一條少有人行的山道。

低著頭走了一陣,突然覺得四周靜得驚人,馮宛抬起頭來,轉過身,便想向回走去。

就在這時,她手臂一疼,卻是被人猛然錮制住。在夢中經歷過那樣的慘死,這般被人制住,實是馮宛的夢魘。當下,她腦袋使勁地搖晃著,雙腳亂踢,張開嘴便要尖叫。

馮宛反抗的強烈,顯然出乎來人的意料。猛然的,他把馮宛重重壓向一根樹干,用身體和左手定住她的四肢,對上她張開想要大叫的嘴,右手握拳,重重堵了上去。

馮宛重重一咬

瞬時,一股血腥味涌入鼻端。而這氣味,也令得幾近瘋狂的馮宛清醒過來,她睜開了雙眼。

她對上了一雙眼睛。

這眼睛,原本是斜長的,波光流轉,魅意中夾著血色的,更是若有情若無情的。可此刻,這眼睛中的情意全沒了,有的,只是憤怒和控訴。

斜睨著她,少年靡啞的聲音憤怒地低喝道:“你瘋了?”聲音竟有點委屈。

我哪里知道會是你?

馮宛扁了扁唇,放松了身軀。她原來繃得太緊太緊,這一放松,整個人便軟軟地向少年倒去。

不對,應該說,少年本來把她壓制在樹干上,這一放松,她與他之間,溫熱的肌膚,有點急的心跳,還有略粗的呼吸,便清清楚楚地纏繞在一起。

不知不覺中,樹林中變得安靜之極。

少年一點也沒有放開她的心思,他依然重重地壓著她,蹙眉問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慌亂驚懼成這個樣子?”

馮宛搖頭,弱弱地說道:“誰叫你突然冒出來的。”

少年冷笑一聲,“你也太膽小了。”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帶上了一分疑惑,“不對,你為什麼會這麼害怕?難不成,你以前被人這樣抓過?”

馮宛連忙搖頭。

她搖得太激烈,令得少年更加冷冷地盯著她。

好一會,馮宛惱道:“不要問了。”

少年重重一哼,哧道:“你以為我對你以前的事,很感興趣不成?”

馮宛早就習慣了他這般冷言冷語,也沒在意,只是好奇地問道:“你跑到這里來干什麼?”

少年劍眉一挑,淡淡說道:“不就是四公主那些愚婦?她們進香就進香罷,非要逼著我也過來。把我約到這里后,居然……”

他絕美的臉孔紅了紅,有點說不下去。

難不成他被輕薄了?

馮宛好奇起來,她剛眨巴了幾下眼,便對上少年冷冽暴戾的目光,謔地一下,她迅速地低下頭來。

少年瞪著馮宛,沉怒地解釋道:“我乃堂堂丈夫,她們能對我怎麼樣?”

馮宛忙不迭地點頭。

見她態度良好,少年哼了一聲,怒火少去。

好一會,馮宛再次低低地開了口,“你壓著我了。”

她想,她這句話很尋常吧。

少年眉頭一挑,似是被她提醒了,他認真地打量起馮宛來。

他這般壓著她,彼此的面孔,相距不足三寸,在這種情況下,他那灼灼的,媚意流蕩的,天生勾蕩人心的眼神,馮宛實在受不了了。

她漲紅著臉,頭拼命地低著,差點貼到胸口了。

實在受不了了,馮宛低聲叫道:“別這樣看我。”

“我怎麼看你了?”少年的聲音帶上了笑意,靡蕩微啞。

馮宛咬了咬唇,她還在琢磨著怎麼回答時。極為突然的,少年伸頭過來,在她頸間深深一嗅。

然后,他嘀咕道:“你長得雖不怎麼樣,聞起來比那些婦人舒服多了。”

嘀咕聲中,他還在繼續聞,這樣一邊聞一邊蹭,極為突然的,他在她的耳下動脈處,伸舌一舔

天可憐見

馮宛雙腳一軟,差點坐倒在地。被少年強行用雙臂提起,馮宛咬著牙低叫道:“衛子揚”她惱怒之下,也顧不得這麼多,“你可別忘記了,你長成什麼樣子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哪里能受得了這種,這種……”

后面的話,終是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馮宛低叫良久,見壓著自己的少年沒有絲毫懺悔,便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她依然對上他媚意流蕩,血色隱隱的鳳眸。他正歪著頭,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就在馮宛疑惑時,他開口說道:“說呀,你怎麼不說了?”

馮宛咬牙。

少年無視她的慍怒,繼續用那勾魂的雙眸盯著她,嘟囔道:“你的聲音像水,很好聽,我喜歡。”

這話特真誠。

真誠得讓馮宛有點不踏實。

她瞪大眼,忍著羞怒,直直地瞪著少年。

看著看著,她右手一伸,按上了他的額頭。

額頭有點燙。

這時,壓著她的少年突然蹭了蹭,這一蹭,她清楚地感覺到,有一堅硬的物事頂著自己下腹。

馮宛嗖地一下臉孔漲得紫紅。

不過她的眼神于清亮中,添上了一絲疑惑。

再次伸手按上他的額頭,然后按了按他的胸口,再望向少年的臉。只見他薄唇櫻紅,望著自己的眸光有點癡散,他呼吸間散發出的熱氣也不對勁。

蹙著眉,馮宛低聲道:“你被下藥了?”

“下藥?”少年蹙起眉頭,似有點不解。

他的一舉一動,看起來十分清醒正常,可這般緊貼著自己舍不得放開,還有那微紅的雙頰,眸光中的妖色,都讓馮宛感覺到不對。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馮宛一凜,連忙低叫道:“藏起來。”

她直視著少年,神色堅定。

少年直直地盯著她,眉頭還在蹙起,人已動作起來,他提起她轉到一個山坡后。

把她朝著草地上一扔,然后,少年整個人大賴賴地撲了下去,依舊壓了個結實。

馮宛大驚,剛要掙扎,少年嘟囔道:“真舒服。”

聲音有點憨。

馮宛這下完全肯定,他真是被下了藥了。

后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不一會,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明明是朝這方向跑的。”

一男子的聲音傳來,“藥力應該發作了。得找到他。”

那女子不安地問道:“這人功夫極高,又是個倔的,若是知道我們下了藥,只怕會不依不饒?”

那男子笑道:“放心,那藥可是從建康皇室弄來的,查不出來。再說,不是四公主約的他嗎?與我們有甚干系?”

馮宛聽到這里,暗暗心驚時,突然間,胸前一陣酥麻。

她低下頭來。

卻見少年不知什麼時候起,已滑了下去。他的臉便擱到了她的乳上,顯然覺得那里溫軟暖和,他正閉上眼,舒服地蹭來蹭去。

騰地一下,馮宛一張臉漲得紫紅。

可她偏偏動彈不得,不但不能動彈,她還得盯著這個亂蹭的人,防止他一不小心發出聲音來。

西西索索的尋找聲音中,那男子顯得有點不耐煩,他低怒道:“怎麼就讓他跑了?真是不中用”

那女子委屈地說道:“殿下,實是那人對女人不感興趣,七兒都快脫光衣服了,他不但無動于衷,還伸手一個耳光,便把她拍得遠遠的。不止是她,我們幾個都挨打了,他一邊打一邊叫我們丑女人。”

那女子小心地說道:“殿下,他會不會是只對丈夫?”

那殿下冷聲道:“沒有的事老五那個蠢蛋,與他有過約定,因此一直不曾碰他。至于別人,打過他主意的不少,可真正近過他身的,至今沒有聽到過”

頓了頓,他沉吟道:“我似是聽過,他對婦人極為厭惡,能用手指與人碰一碰,已是極為罕見。前陣子在宮中時,便有個撲到他身上的宮女,被打得吐血的。”

兩人一邊說一邊找,繞來繞去都在附近。他們顯然知道這種事見不得光,也沒叫護衛婢女什麼的,便這樣兩人邊尋邊搜。

就在這時,馮宛一僵。

她慢慢慢慢地轉過頭來。

不知什麼時候起,少年又滑了上來,此刻,他正低著頭,雙手從她的眉,摸過她的眼,又摸上她的唇。

他摸也就罷了,就是像個小狗一樣,摸了幾下,他還要湊過來嗅一嗅,嗅了覺得味道不錯,還伸出舌頭舔一舔。

如此刻,他便在馮宛的唇邊輕輕舔著,那妖艷的紅舌,正把她的上唇挑起,順著唇線從人中描畫到唇角處。

他溫熱的呼吸,正隨著他輕薄的動作,一下一下撲在馮宛臉上。

在馮宛宛如僵屍,一動不能動中,他的興趣終于轉向了她的胸鎖處。

在他又摸又按那鎖骨窩時,馮宛別過頭去。

她一張臉漲得通紅,眼中也有點濕潤,這時候,她真說不出自己是氣苦,還是羞惱,還是什麼。

她只知道,自己的身子越發的軟了……

兩人所躺的地方,位于山坡后內陷處,上面被灌木叢嚴實地擋著。

那兩人久尋不到后,終于轉身離去。

而這時,把馮宛研究得差不多了的少年,也伏在她身上呼呼大睡起來。

別看少年體形頎長,並不顯壯,可他這麼結結實實地壓著,雙手還下意識地扣著馮宛的雙手,直讓她怎麼掙也掙脫不了。

像一只蚯蚓,靠腰部之力拱了很久后,馮宛放棄了。

她干脆眼睛一閉,也入了睡。

醒來時,一雙冷漠的眼睛正盯著她。

馮宛睜開眼來。

四目一對,早就筆直的倚樹而立,絕美得宛如天邊流霞的少年,正冷冽地盯著她。

難不成,他還以為自己占了他便宜?

馮宛羞怒一起,正要說話,少年低啞的,靡蕩的聲音冷冽地傳來,“以后,不許跟你那夫主上塌”也不等馮宛回答,他衣袖一甩,傲然離去。



第六十二章 不負

望著少年步履生風的背影,馮宛突然很想說明什麼。

她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追上去。眼看他就要衣裳不整,頭發凌亂地走出樹林,馮宛喚道:“你衣裳亂了。”

少年腳步一僵。

他一動不動地忤了良久,決然轉身,大步走到馮宛面前。

朝著她雙臂一舒,他命令道:“給我打理。”

他的命令聲堅硬有力,可當他的目光轉到馮宛臉上,對上鬢角凌亂,臉帶紅潮的她時,他目光一移,認真地側過頭,看向左側天空。

馮宛瞪著他。

她唇咬了又咬,最后還是壓下羞怒,上前把他裳服理順,再抽出束發的玉釵,把他的長發打散。

隨著玉釵一抽,那一頭墨發如水一樣,泄了馮宛一臉。

……風吹來,鬢有香,衣帶風。

不知不覺中,她的呼吸,再次混著了他的呼吸。

馮宛垂眸,用手指梳向他的墨發。

就在她的手指梳到他肩膀處時,少年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沒有回頭,只是這般重重地扣著她的手腕。

馮宛抬頭,正要開口時,少年突然甩開她的手,這般披著頭發急急向外沖去。

馮宛張口欲叫,看到他沖得太急的背影,又住了嘴……不知不覺中,她也是怒火一消。

良久良久,馮宛回過神來,她找到一處山溪,略作梳洗罷,馮宛向馬車停放的地方走去。

這時,已是午后,趙府的婢妾們聚在一起,早等得不耐煩了。

見到馮宛走來,眉娘連忙說道:“快把他們叫回來,就說夫人回來了。”

弗兒與絹兒嫵娘等人,則連忙圍了上來,她們驚疑地打量著馮宛沾了泥印的裳服,重新梳理過的頭發,還有皺褶的裳角,目光閃動著,卻沒有人說話。

馮宛自顧自走向馬車,低聲道:“我早出來了,在一處山道,被人撞得摔到了山溝里。”

眾女同時驚呼,在馮宛的目光掃來時,那驚呼聲小了些。

嫵娘問道:“夫人夫人,不知那人是誰?”

馮宛搖頭,道:“不曾看清,想是無意中撞的吧。”

她這話一出,眾女相互看了一眼,忖道:這佛寺又不是鬧市,哪有什麼無意中撞人的事?夫人得罪了一看就是愛記仇的大公主,哪能這麼容易討了好處?

本來,馮宛如果一口咬定是大公主做的,她們說不定會懷疑她現在這模樣另有別情。可她現在卻說什麼無意中被撞,那定然是被人復仇了。

馮宛仿佛不知道婢妾們正聚在一起議論,她坐上馬車,拉下了車簾。

不一會,馬車駛動。

坐在馬車中,馮宛的雙眼依然明亮得驚人,她盯著前方,神色有點恍惚。

府中,趙俊不在,馮宛沐浴更衣后,披散著濕濕地長發坐在寢房中。午后的陽光透過紗窗,照在跪坐于塌幾,自己給自己斟著漿的馮宛身上,頗有一種說不出的靜謐之感。

這時,弗兒低弱的聲音傳來,“夫人,焚香麼?”

這聲音真是低弱,似是盛滿了憂傷和痛苦……是了,昨日她父親來過,看來她母親的病又重了。

馮宛淡淡“恩”了一聲,道:“檀香吧。”

西西索索的聲音響起。

只是點個香而已,那聲音直響了好一陣,轉來轉去的腳步聲,更是不絕于耳。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撲通’一聲,有人重重地跪在地上。

只見弗兒跪在馮宛面前,膝行兩步后,她砰砰砰地磕起頭來。

馮宛似是被她激烈的動作嚇了一跳,蹙起眉頭,馮宛問道:“怎麼了?”語氣中,隱有著不耐煩。

弗兒聽出了她的不耐煩。

她重重地咬著唇,顫聲道:“夫人,你救救我母親吧。夫人,你是那麼慈善的一個人,只有你能救我母親。”

馮宛看向額頭磕得發青的弗兒,慢慢抿了一口漿。

她想看看弗兒這頭,能磕到什麼時候去。

砰砰砰的悶響中,弗兒哽咽的,涕淚交加地求道:“求夫人了,求夫人了。”

直看到她的額頭都滲出血來了,靜室中,馮宛的聲音才溫柔地飄來,“弗兒。”

“是,是。”

“府中的情況,你是一清二楚。我這里拿不出錢來。”

她垂眸盯向弗兒,見她的唇無聲地動了動,自是知道弗兒是想問:你上次也說拿不出錢來。可是大雨來時,你不也拿出一片金葉子了嗎?

當然,這話弗兒問不出口。

馮宛靜靜地看著弗兒,她似是尋思了一會,終于想到了個解決之道:“弗兒,你是我家里派來的人,賣身契還在我手上。如果你願意,我把那賣身契給你,你自己去人市……”

她下面的話沒有說完。

可弗兒不是傻子,她清楚地聽懂了:夫人這是要她重找一戶人家,拿賣身的錢給母親看病。

可她賣身的錢,又有多少?

弗兒唇顫抖著,絕望地搖著頭,不停地搖著頭。

不願意麼?

馮宛望著她,蹙眉嘆道:“這也不行啊?”

弗兒哽咽道:“夫人,那錢不夠的。”

馮宛望著她,她低嘆一聲,有點難以啟齒地說道:“人市有幾處的……罷了,你不願意,也就算了。”

人市有幾處的

夫人竟然說,人市有幾處的

弗兒臉色蒼白地看著馮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不成,夫人寧願她去賣身為妓,也不會伸出援手?不對,夫人不是這樣的人,看來她是真沒錢了。

重重地咬著上唇,直到唇上沁出血來,馮宛才木然站起,僵硬地朝外面走去。

夫人最后一句,說得輕飄,可份量實際很重……她做人女兒的,都有不願意做的事,憑什麼要強人所難?
而且這個人,還是她的主子。

良久良久,一陣壓抑的哭泣聲飄蕩而來,久久久久都沒有散去。

傍晚時,趙俊是直沖到馮宛房中的。

他盯著拿著書卷,正低低吟誦的馮宛,大步走近,沉聲問道:“今天出事了?”

馮宛回頭,對上趙俊緊張煩躁的臉,她點了點頭,道:“大公主派人找了我兩次,她的人……”

不等她說完,趙俊揮斷,“那你為什麼不應承?你應該應承的,我從宮中得到消息說,大公主被人訓斥了一頓,她找你,只是想和好”

和好麼?

她自是知道,陳雅這次找她,只是想和好。

可特意來和好都如此驕縱跋扈,何況是到了她地盤?以她對陳雅的了解,在那女人恩賜出一句原諒之前,那羞辱和耳光是少不了的。

更何況,她不需要與陳雅和好

趙俊見馮宛垂眸不語,長嘆一聲,道:“這下仇越結越深了。”他在房中踱來踱去,又問道:“聽說有個中年貴婦訓斥了大公主一陣,她長什麼樣子?”

“三四十歲,容長臉,左眉心有一顆黑色的痣,肌膚很白,不過不像是胡人。”

“知道了,”趙俊揮斷她的話,道:“那是皇后之妹,李相國之妻。”

沉吟著,趙俊沉聲說道:“這位夫人行事周密又公正,說話很有影響力。她既然開口說要上稟,還說要管教大公主,那必是真的。”

轉過頭,他盯著馮宛,長嘆一聲,“管教了又怎麼樣,你終是狠狠得罪了大公主。”

又瞟了馮宛一眼,趙俊拉著臉,郁怒地說道:“一個兩個都是不省事的。哼,嫵娘那蠢婦也就罷了,你明明是個周到的,這陣子做起事來,卻總是顛三倒四”

面對他的呵斥,馮宛自是不會辯解。

趙俊轉了一圈,又問道:“聽說你被人推到山溝里。過了一個時辰才爬出來?”

馮宛垂眸,輕聲應道:“是。”

趙俊盯著站在陰暗處,身形單薄飄然的她,走出一步,伸手摟上她的腰。

把安靜溫馴的馮宛摟于懷中,趙俊撫著她的背,溫柔地說道:“真沒有看清是誰下的手?”

馮宛搖頭。

趙俊長嘆一聲,道:“宛娘,你也有錯你知道嗎?今晨公主派人來叫你,你若是跟著去了,就沒有后面的事了。可你不但不跟著,我聽嫵娘說,當時你還很強硬?”

馮宛垂眸。

不等她回答,趙俊自顧自地說道:“你呀,就是看多了這些儒家的書,太重什麼骨氣了。便是那個婢女說話不中聽,你謙卑一些,不是什麼事也沒有了嗎?”

他低頭望著她,語重聲長地說道:“宛娘,便是為了我,你也應該謙卑的。反正你是婦人,要那麼多顏面干什麼?”

趙俊說到這里,見馮宛還是安靜著,不應是也不認錯。不由蹙起眉頭,推開了她。

他瞪著她,聲音放緩,一字一句地說道:“大公主之事,我會找個機會好好說合的。宛娘,為夫在這里跟你說了,若是大公主願意原諒你,你切不可再這般鬧意氣為夫知道,你是在意藍月鑲云佩的事。那件事我想過了,便是那貴人真要見怪,也不過是罰你一通打你一頓的小事,你用不著在意。”

罰的是她,打的也是她,他自是不用在意。便是那貴人一怒之下勒令休妻,他也用不著在意。

趙俊交待到這里,盯著馮宛,不耐煩地問道:“可聽明白了?”

“恩。”

聽到馮宛出聲了,趙俊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衣袖一揮朝外走去。剛來到門口,他又站住了,回過頭來對著馮宛命令道:“明天你去一下衛子揚那里。”

他似是下了什麼決心,神色特別堅定。也是,朝野都在說,他是依附衛子揚這個孌童上來的,既然他無法自辯了,不如干脆做到底。

趙俊繼續命令道:“這幾天你可以常去。若是聽到什麼消息,馬上回來告訴為夫。”

說罷,他衣袖一甩,大步離去。

陛下的生辰到了。

經辦此事的五殿下下令:天子恩德,無論大官小官,都可以帶著家眷參加這一場盛宴。

因此,趙俊和馮宛坐上了馬車,駛向宮城所在。

五殿下不曾規定帶幾個家眷,像嫵娘眉娘趙俊都可以帶去的。可是,原本是五殿下府中出來的嫵娘,現在得罪了五殿下,不是合適人選。眉娘出身紅樓,也不適合,想來想去,趙俊只能帶馮宛一人了。

馬車駛到宮門處時,這里已是車水馬龍。掛在兩邊的紅燈籠,穿戴著嶄新盔甲的宮中護衛,處處可見的上官貴族,給精神抖擻的趙俊憑添了許多壓力,他的背一下佝僂起來。

吩咐把馬車侯在一側,等著一輛接一輛的貴族和上官先過去,趙俊越是等,越是氣虛。

他轉頭看向馮宛。

馮宛正端坐在馬車中,被夜風吹起的車簾后,戴著面紗的她,雙眸明亮如星辰,便是端著熱手的漿,也拿得穩穩的,那股雍容,那股掩不去的自在,直讓人感覺到,她才應該是金馬玉堂的華貴嬌客。

看著這樣的馮宛,趙俊心神大定,本來有點心虛氣短的不適,這時也消失了。

這是他的夫人,他趙俊的夫人。有這樣的夫人,他趙俊怎麼可能做一輩子的小魚小蝦?

沖動中,趙俊突然伸手,握緊了馮宛的手腕。

對上馮宛詢問的眼神,趙俊認真的,像發誓一樣的對她說道:“宛娘,我。”他用力地說道:“我就算做到了相國,你也是相國夫人宛娘,我必不負你”

他說得格外的認真。

馮宛靜靜地看著他,唇角微挑,含笑道:“夫主這是怎麼啦?”

經她提醒,趙俊才發現自己的失常,他笑道:“見宛娘儀態天生,心下傾慕。”

他見馬車所在很是隱蔽,便悄悄抬起馮宛的手,在那手背上輕輕一吻,直視馮宛的眸,含情脈脈地說道:“為夫這樣說,宛娘難道不高興麼?”他嘴角揚得歡,聲音呢喃如私語,“宛娘,今晚上,為夫得好好侍侯侍侯你……都兩年了,還不曾有孩兒,他人可是會笑話宛娘的。”

說著,他朝馮宛擠了擠眼。

正擠得歡時,突然間,趙俊感覺到馬車一暗,似被什麼人擋住了光線。

他回過頭去。這一回頭,他對上了頭戴斗笠,坐著一輛極普通的馬車的衛子揚,此次,這少年的雙眼,正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的手。

順著他的目光,趙俊低下頭來:自己的手,正握著馮宛的手。

這麼一低頭,趙俊感覺到那目光更逼人了。下意識的,他把馮宛的手一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06:03 PM

第六十三章 針鋒相對

趙俊甩手的動作一做出,少年便是嘴角微揚,露出一個似是滿意,更似是譏嘲的笑容來。

警告地盯了馮宛一眼,他收回視線,驅著馬車向前走去。

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趙俊虛啐一聲,臉色很是難看。

有了這一曲,趙俊已沒有心思與馮宛親近了。見馬車走得差不多了,他惱怒地喝道:“還愣著干什麼?走啊。”

“是,是。”

馬車再次駛動。

陛下生辰大慶的場地,設在華英宮外面的廣場上。趙俊到來時,這里已是塌幾林立,火堆處處,整只整只的牛和羊,剝光了架在火堆上,被烤得金黃的肉,時不時地滴下一滴油,濺在了火堆上。

望著前方的人山人海,趙俊游四目顧一會,終于看到了五殿下。五殿下的身周,圍擁著數十個大臣,這些大臣中,一襲布衣,頭戴斗笠,雙手抱胸,懶懶站在后面的衛子揚,明明連下巴都看不清,可那掩不去的絕世風華,還是無形中吸引了太多的目光,直把五殿下都比了下去。

趙俊狠狠地瞪了一眼衛子揚,恰好這時,衛子揚也朝這邊看來。趙俊連忙收回目光,不過趙子揚也沒有看他,他只是朝他身后瞟了一眼,便漫不經心地收回了目光。

趙俊暗中哼了一聲,對馮宛說道:“走快點。”

他擠入了人群中。

馮宛自是亦步亦趨。

趙俊費力地擠出幾步,奈何圍著五殿下說話的人太多了,他擠得滿頭大汗,還是在外圍蹦噠著。

這時,他想到了馮宛。

連忙回頭,伸手牽過馮宛的手,趙俊再向前方擠去。

果然,這一次變得容易些了。

走出五六步,趙俊忍不住回頭看向馮宛。

燈火下,他長相平凡的妻子,那白瓷般的肌膚被火焰照得暈紅。夜色中,她雙眸是那般明亮,那翩躚宛然,雍容自在得讓人不敢輕視的風姿,凡所經行處,便讓人下意識地把她當成某個人物,自發自動地讓路。

看著看著,趙俊握緊了她的手。

他握得太緊,直讓馮宛有點疼。當下,她明亮美麗的眸子,淡淡地朝他掃來,不言不語,嫻靜平和。

被這樣的目光掃過,趙俊下意識的一松手,轉眼,他便用指甲搔著她的掌心,笑道:“宛娘,我們到五殿下旁邊去。若是有幸見到陛下,記得好好表現一番。”

表現一番麼?

馮宛垂眸,溫婉地應道:“恩。”

兩人來到了五殿下身側。

趙俊剛要退到后面,五殿下已一眼看到了馮宛。他目光轉向馮宛身前的趙俊,點了點頭。

這時,一個太監走到五殿下旁邊,對他低語了一句。

五殿下恩了一聲,他轉向趙俊笑道:“趙卿這個夫人,當真顯目得緊啊。這剛剛趕到,便有人掂記上了。”

他擺了擺手,道:“一起來吧。”

他提步向前走去。

趙俊連忙握緊馮宛的手跟上。

此時還是秋日,夜雖涼而不冷,廣場上,這般被火焰無所不在地逼著,不少人的鼻尖都滲出了汗珠。

趙俊便是這樣,他不止是鼻尖汗珠直冒,便是掌心也有點濕,被這種濕滑的手緊握著,不知為什麼,馮宛竟想到了蛇。

緊跟在五殿下身后,一行人來到廣場北面的一個閣樓處。此刻,閣樓的地坪里,都掛上了一層一層的紗幔,風一吹來,紫色粉色的紗幔隨風飄舞,如沐浴在月光下的輕煙。

五殿下拂開兩層紗幔,走了進去。馮宛一進來,發現這里坐著數十個濃妝艷抹的宮妃。

看到眾人進來,宮妃們的目光齊刷刷轉來。她們同時注意到了緊跟在趙俊身后的馮宛。

五殿下還在向前走去。

馮宛跟在后面,走了幾步,她便看到了坐在下首顯眼處的馮蕓。馮蕓云鬢高挽,露出修長的纖頸。這種強調氣質的打扮,掩去了她的刻薄,強調了明艷,倒是頗為動人。

當然,坐在這里的宮妃,都是美麗動人的。

馮蕓也看到了馮宛,她抬起頭,微陰著杏核眼,神態中帶著一種得意。

這時,前面的五殿下停下了。

他施了一禮,笑道:“兒臣見過太后娘娘,虞太妃娘娘,見過母后。”

竟然是太后娘娘和皇后?趙俊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

低著頭的他,剛一站定,忍不住再次看向馮宛。見到她的神色,他再次平靜下來。

此刻,關注馮宛的,可不止是趙俊和馮蕓,便是站在皇后后面的幾位公主,也同時望來。她們朝馮宛望一眼,便同時看向大公主,一個個以袖掩嘴,似在竊笑。

這時,坐在皇后下首的一個中年貴婦溫柔喚道:“馮氏阿宛,過來一下。”

叫到她了。

馮宛應了一聲,走上兩步,恭敬地沖幾個貴人行了一禮。

嗖嗖嗖,幾十雙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中年貴婦慈祥地端詳著馮宛,抿唇笑道:“你們看這孩子,是不是舉止雍容,風姿出眾?”對上馮宛認出了她,驚愕的眼神,中年貴婦一笑,向太后和太妃說道:“這孩子啊,她信佛,那佛經誦得一道一道的。”

她的聲音剛剛一落,皇后在一側笑道:“是啊,她可把幾位公主都比下去了呢。”

一句話落地,趙俊的心重重一沉:該死,必是宛娘得罪了大公主,令得皇后不快了。

一句話便讓馮宛得罪了眾公主,這皇后的功力,可真是深厚啊。

馮宛垂眸,嘴角依然掛著溫婉靦腆的笑容:這里,可不是只有皇后做主的

這時,一個慈祥中透著威嚴的笑聲傳來,“孩子,過來。”

是太妃的聲音。

馮宛輕應一聲,慢步走近。

“傻孩子,再過來一點,讓我看看。”

馮宛有點愕然,有點怔忡地抬起頭來。她對上太妃,對上她慈祥中透著喜愛的眼神,不知不覺中,馮宛靦腆一笑。

她向前又走出兩步,然后盈盈一福,抬著頭,孺慕地看了太妃一眼,便迅速地低下了頭。

望著在焰火的照耀下,沉靜而嫻雅,一點也不被皇后的話影響到的馮宛,太妃笑彎了眼,她慢慢伸出手來。

骨節已顯蒼老的手,輕輕撫上馮宛的頭頂,摩挲著她的秀發,太妃輕聲問道:“孩子,今年多大了?”

馮宛垂眸,靦腆而溫馴地應道:“妾十九了。”

“十九了?也是不小了。”太妃似是想到了什麼,有點感慨。

端詳著馮宛,她似是越看越喜,伸手從左腕上褪下一個玉鐲子,太妃抓起馮宛的手給她套上。

一邊套,太妃一邊撫著馮宛滑嫩的手腕,贊道:“好孩子,不僅風儀出眾,便是這肌膚也養得好,一看就是個有福的。”

說罷,她朝著自己身后的塌幾一指,道:“孩子,你坐那兒。”

“是。”馮宛走向那塌幾,不過她並沒有坐下。這時刻,連公主們都是站著的。

這邊,太妃注意到了趙俊,朝著他打量了一眼,太妃笑道:“你叫趙俊?放心,你妻子有我照看,不會少了一根汗毛的。”

趙俊聽到太妃的調侃,白臉一紅,連忙說道:“太妃娘娘說笑了,說笑了。”說這話時,一滴晶瑩的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流下。

太妃注意到了這一點,她眉頭輕蹙,忖道:這丈夫卻是個膽小的,比起他妻子差遠了。

她溫聲問道:“你們結縭幾載了?”

趙俊恭敬地回道:“近二載。”

“可有生育?”

趙俊一怔,道:“不曾。”

幾乎是他這不曾兩字一落,太妃的臉便是一沉,她不高興地說道:“可是家里納的妾室太多,沒有精力顧及妻子?”

“不,不是。”趙俊聽出了太妃語氣中的不高興,他連忙解釋道:“實是宛娘她,總不見孕。”

這總不見孕幾字一出,四下的低語聲響了些,隱隱的,幾個含著譏嘲的笑聲響起。

……做為夫主,趙俊這話,是對妻子近乎攻擊的指責

太妃的笑容一收,她把手中的斟朝旁一放。

“叮”的一聲脆響傳來,這一放有點重。

在場有些眼色的人知道,太妃更不高興了。

……這時,皇后微笑道:“這孩子,真是個口快心直的。”她朝大公主看去,嘆道:“便與我的雅兒一樣。哎,總是在不知不覺便做錯了事。”

趙俊額頭的汗水滲得更多了,他悔得咬緊了牙關。剛才那話,一出口他便覺得不對,只怪他平素一直是這樣想的,竟然忘記了在貴人面前多加掩飾。

聽到皇后提到陳雅,太妃淡淡說道:“皇后言重了。”

皇后笑了笑,她瞟向馮宛,道:“馮氏阿宛,聽聞你是馮美人的大姐?”

“是。”

“回皇后,是。”

馮宛和馮蕓同時站起,恭敬回道。

“哦?”皇后盯向兩女,在她的目光下,馮宛低頭走出,躬身受著皇后地打量,“聽說你們關系不好,能告訴我是為什麼嗎?”

馮宛垂眸,馮蕓也沒有說話。

皇后盯向馮宛,微笑道:“你這個做大姐地先說。”

她重點提到了大姐兩字,使得這句話本身,便含著一種對馮宛的指責。

馮宛垂眸。

好一會,她輕言細語地說道:“我嫡母只我一女,可她死得早……阿蕓不是,她性子靈活討喜。我,許是我妒忌她吧。”

馮宛口里說著妒忌,可她舉止落落大方,雙眸明澈靈透,一抬頭,一說話,一揚袖,自有一種雍容的風華。分明是個晉人稱頌的名士,哪里像個斤斤計較的婦人?

反觀旁邊的馮美人,在聽到馮宛的自罪后,她雙眼大亮,削細的鼻尖昂得高高的,明艷的臉上,那刻薄和得意掩也掩不住。

不約而同的,眾人同時想道:死了嫡母的孤女,又是個性子溫吞寬厚的,自是容易被得寵的繼妹欺辱

皇后盯向馮蕓,慢騰騰地提醒道:“馮美人呢,你怎麼說?”

馮蕓福了福,清脆而利落地說道:“稟皇后,便是阿宛所說的那樣。”

若真是個敦厚的,當著這麼多人,怎麼也應該給自家大姐存點顏面。可她倒一口應承了,還直呼大姐的名,哪有半點恭敬謙讓之心?

馮蕓這話一出,皇后眉頭蹙了起來。

這時,太妃溫和的聲音傳來,“孩子,忤在這里做甚麼?坐到我身后來。”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疼惜。這種不加掩飾的喜受,令得馮蕓吃驚了,她瞪向馮宛。

這眼神一瞟,太妃的眉頭也蹙了蹙。

一側,皇后不禁搖了搖頭,忖道:這個馮美人與丈夫相處是深譜其道,可終究不是個玲瓏的。

其實,胡人豪爽性直的多,在場的除了幾位在宮中呆得久的,也有幾個宮妃公主與馮蕓一樣,並不通曉這些婦人話里的彎彎道道。

皇后瞟了一眼馮蕓,也懶得叫她回塌,便這麼轉過頭來,對大公主陳雅說道:“阿雅,過來。”

大公主低著頭走了出來。

一直到現在,大公主都顯得很安靜,便是站在皇后面前,也老老實實束手而立,馮宛暗暗忖道:看來大公主真是受過訓斥了。

皇后盯了她一眼,命令道:“你在金弘寺,可是對趙夫人無禮過?上前去,給趙夫人致歉”

這話一出,低呼聲四面而起,馮宛更是抬頭:堂堂一個公主,給她這個小小的外臣婦致歉?這不是打皇室的臉麼?皇后這一手,可真夠狠的。

這時刻,馮宛最好地選擇就是沖出去,率先跪在皇后和陳雅面前,向她們致歉,向她們說,自己也有過錯。

可是,馮宛不想沖出去。

她就是想看到陳雅在自己面前低頭

更重要的是,馮宛實在太了解太了解陳雅了。

皇后的話一出,早就得過招呼的陳雅走了過來,她來到馮宛面前,朝她福了福,大聲道:“趙夫人,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無禮。”

無禮?

堂堂公主竟然對一個外臣婦用上了無禮兩字?

這時刻,便是太妃,臉色也有點難看了。

四下寂靜。

馮宛上前一步,身影出現在焰光中。

對著除了頭昂得高高的,舉止都顯得謙卑的大公主,馮宛低下頭,瞟了一眼大公主。

這時刻,背著光的馮宛,眼神中閃動著一種譏笑和一種強烈的不屑

幾乎是馮宛這種目光一露,陳雅便是大怒,她臉孔嗖地漲得通紅,恰好這時,目光轉回溫柔敦厚的馮宛,那不安的聲音傳來,“大公主,你不是說,要我向太后和太妃承認偷了馮美人的藍月鑲云佩,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的麼?怎麼你現在,給我行起,行起?”

她沒有說下去。

可陳雅聽得出來,這話中滿滿都是譏嘲

她陡然明白過來,怪不得這陣子,趙俊遠遠地看到自己,都躲了開去,怪不得他對上自己時,遠不像以前那般言笑溫柔,殷勤備至了原來,是這個婦人掇動了他她掇動了他,還在這里嘲諷自己

喘了一口粗氣,早就臉孔紫漲的陳雅,反射性地手掌一揚,一個巴掌扇去

馮宛被她的暴怒嚇得驚叫一聲,下意識地閉緊了雙眼,一動不動地準備受她這個耳光。

不過,陳雅舉到半空中的手,終是沒有揮下去。任性慣了的她,看了看四周,陡然明白了現在這環境不對



第六十四章 故人

數十雙目光愕然地看著大公主。

好一會,太妃冷冷的聲音傳來,“不錯啊,膽子很大,教訓人的本事也是鍛煉很好了。”她轉向太后,惱道:“姐姐,看來我們皇家的一些公主,真是需要教導。”

太后點了點頭,沒有吭聲。

這個太后,看起來六十來歲,雙鬢斑白,唇厚面相敦實,雖然坐在太妃的上位,可她一直不聲不響的,倒似對比她年少美貌得多的太妃頗為尊重。

這時的皇后,已笑不下去了。她盯了大公主一眼,喝道:“回來”

大公主早在揚起這只手時,便感覺到了不對……可她騎虎難下。此刻聽到嫡母的斥喝,抿了抿唇,狠狠剜了馮宛一眼,不甘不願地退下。

她來到皇后身前。

皇后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揮了揮手,不耐煩地命令道:“退一旁去。”馮宛在這里,她不想當著一個外人的面教訓堂堂公主。

大公主一退下,皇后便轉過頭,向太妃陪著笑閑話起來。皇后是個會說話的,只幾句俏皮話,便逗得包括太妃在內的人,都笑了起來。

太妃回了兩句后,見馮宛安靜地站在身側,低眉斂目,俏生生的身影,顯得十分冷清。她嘆了一聲,慈祥地說道:“孩子,出去玩會吧。”

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太妃道:“以后什麼時候想了,就過來陪陪我。”

馮宛盈盈一福,道:“是。”聲音溫婉中含著感激和慶幸。

馮宛轉向太后,皇后,一一行過禮后,慢步朝外走去。

趙俊正在外面等著馮宛。剛才他說了那句‘宛娘她總不見孕后,’當場惹得太妃生怒,五殿下不想惹火燒身,便扯著他胡亂告了罪,退了出來。

本來,退出后他可以隨著五殿下一道離開的。可看到五殿下淡漠的表情,又掛念里面的馮宛,他干脆留了下來。見到馮宛走出,他連忙靠上,低聲問道:“如何?”

一邊問,他一邊朝里面看了一眼,神色郁郁,顯然為沒有在太妃面前留下好印象后悔不迭。

馮宛安靜地說道:“皇后問了我與阿蕓因何不合。”

這話不用她說,趙俊也知道。他們退出時,皇后正好開口。

趙俊蹙起眉頭,他盯著馮宛,良久長嘆一聲,喃喃說道:“你們是親姐妹,怎麼鬧得皇后太后都知道了?哎,實在不是好事。”

今晚發生的事實在糟心,他想說馮宛兩句吧,可里面具體有過什麼談話,他並不知情,也無處怪責。再說,太妃那麼看重她,這是喜事啊。

趙俊默念了兩遍這是喜事,強行壓下心中的不高興,勉強一笑,對著馮宛認真地說道:“看來太妃喜歡你啊……宛娘,以后你可以多來宮中走走。”

皇宮可與衛子揚的府第完全不同,馮宛可不想他成天催著自己入宮。當下她垂著雙眸,喃喃說道:“可是,皇后娘娘她,似乎……”

她沒有說下去。

可這句話及時提醒了趙俊,皇后對馮宛不喜。

他好不容易舒展的眉頭,再次蹙了起來。

好一會,他長嘆一聲,閉上了嘴。

兩人說著話,已不知不覺走入了廣場中。遠遠看到五殿下和眾臣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麼,趙俊道:“你注意點。”說罷,他急急擠了進去。

目送著趙俊離去,馮宛停下了腳步。

此時夜風輕拂,本有點涼意,卻因火焰的炙燒,使得風中帶著一種熱度。

馮宛側過頭,背對著火焰,慢步向黑暗處走出幾步。

火光點點,熱力逼著背梁,前方入目處一片黑暗,樹影幢幢,隱有風穿樹林的嗚咽聲傳來。這般看著,這般聽著,那地方似隱藏著無數秘密,也似乎有的只是寧靜。

馮宛信手把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吹奏起來。

她吹的,是一首無名曲,曲聲空靈中透著惆悵,仿佛一個人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走來,她的一邊是東邊燦爛的初日,一邊還殘留著那黑暗的冷意。

她不是一個喜歡惹人注目的人,這曲聲,低而婉轉,似有千言萬語,卻只能在唇間回蕩。

一個清脆好奇的聲音傳來,“你吹得什麼?真好聽”

是一個妙齡少女的聲音。

馮宛慢慢回頭。

還不曾照面,她的唇角便含上了笑意。回過頭,溫婉地看著眼前這個俏麗中透著天真的少女,馮宛頜首為禮,道:“不過是隨便吹吹的。”

“隨便吹吹麼?可真是好聽呢。”

少女的聲音又脆又糯,杏眼好奇地打量著馮宛。

馮宛也在打量她。這少女一襲昂貴的碧玉湖綢,略有點嬰兒肥的臉上,洋溢著一種天真的笑容……馮宛是識得她的,在前一世,她與少女好象也是這個時候相識的,少女天真善良,對很多事都抱著一種純真稚嫩,與人為善的想法。她是馮宛的好友。

重生后,有一次在路上,她見到了少女,當時她曾經想過提前與她結交。畢竟這少女有點來頭,可以成為她暫時的助力。

可此刻,馮宛突然不想了。

……數年后的那一場大亂,少女和千千萬萬人一樣,落了個屍骨無存。她死后不久,馮宛以為趙俊也在動亂中受了重傷,急急趕去時落入陷阱,被逼自殺。

這樣一個世道,每一年都有動亂,每一個生命,都難以善終。她累了,她前一世也為他人考慮得太多了。這一世,她不想再在噩夢纏身,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去為好友將要遇到的危險而擔驚受怕。

便這樣吧,讓一切自然的來,自然的去。如果將來能夠援手,她會順便為之。

少女見馮宛盯著自己,咧著嘴,露出兩口小虎牙笑道:“我叫陳芝,夫人你呢?”

馮宛微笑道:“我叫馮宛。”說罷,她朝著陳芝福了福,道:“女郎慢賞,我先告退了。”

說罷,她轉過身。走了幾步,馮宛看到一個翩然而來,明明身著束腰胡服,卻仿佛穿著長袍廣袖,動作灑脫中帶著自在的青年。

是那個玉郎,他正施施然地朝陛下所在的地方走去。

馮宛目送著他翩躚而來的身影,眸光閃了閃。

這時,一個婢女急急擠到她身邊,說道:“可是趙夫人?你夫主叫你過去呢。”

馮宛應了一聲,道:“好。”

婢女率先朝著五殿下那一席走去。她一邊走一邊說道:“夫人跟緊點,你夫主叫得甚急。”

“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06:05 PM

第六十五章 拒絕

廣場上人多擁擠,婢女走了幾步,便轉身朝外面走去。

她所走的地方,是廣場稍偏處。與廣場中央人來人往相比,這里明顯安靜些,陰沉些,不遠處風吹樹葉的嗚咽聲,響個不停。

馮宛低頭走了十幾步,便看到兩個護衛打扮的漢子從黑暗中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

他們走得很快,腳步沉悶有力,那時不時盯向她的目光,有點閃爍。

馮宛心神一動。

她停下了腳步。

那婢女走出兩步,見她不曾跟上,不由回過頭來。她蹙起眉頭,喚道:“趙夫人,趙夫人?”

聲音有點急有點高,顯出點不耐煩。

馮宛抬頭看向她,揚唇一笑,溫婉有禮地說道:“有禮了。我夫主那,我自行過去便是。”她關切地說道“看姑子這般急忙,想是有事,你先忙去吧。”

說罷,馮宛轉身,想朝廣場人多處走去。

她拒絕得體貼有禮,那婢女呆了呆,叫道:“可你夫主叫得急……”

“姑子多心了,我夫主那,我自會解釋,你去忙吧。”

馮宛瞟了一眼那兩個還在搖晃著走來的護衛,不再多言,身形一轉,擠入人流中。

“誒,誒趙夫人,趙夫人?”

那婢女急急喚了幾聲,眼見馮宛越去越遠,不由苦惱地跺了跺腳。這時,一個婆子的聲音傳來,“怎麼讓她走了?”

婢女連忙回頭一禮,委屈地說道:“奴也不知,這趙夫人行事好生任性。”

婆子瞪著她,冷冷說道:“這話你還是跟大公主去說吧。”說罷,婆子朝那兩個漢子使了一個眼色,令得他們停步后,與那婢女朝一個角落走去。

站在不起眼的地方,馮宛看著這一幕:這一幕,她夢中沒有。想來,有些事已經改變了。

不過改變又怎麼樣?她們的性格擺在那里,有那樣的性格,便會有那樣的行事。

想到性格一事,馮宛搖了搖頭。據她所知,陳雅是個性急的人,她的仇一般忍不到第二天的。

馮宛沉思一會,提步繼續朝著五殿下那一席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趙俊身后。

此刻,趙俊坐在塌幾上,在五殿下諸臣中,他的位置十分靠后,半邊身子都落到了陰暗處。

感覺到馮宛走來,趙俊朝她瞟了一眼,皺眉道:“怎地才來?”

見馮宛不答,他便不耐煩地轉過頭去,不再理會。因此,他都忘記叫來婢女,給自己的妻子備上塌幾。

趙俊這一舉動,旁邊眾臣的妻妾都有注意,她們時不時朝她瞟來,只是對上風姿雍容的馮宛,不敢出言指點。

馮宛朝昂著頭,認真地傾聽著前方同僚的說笑聲的趙俊看了一眼,揮手召來一個婢女,客客氣氣地要了一副塌幾。

按她的意思,這般站在陰暗處,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她不耐煩呆會趙俊想起來,又怪她不知自己尊重自己。

婢女應了,迅速地搬了一副塌幾來。

馮宛剛剛坐下,旁邊一個婦人便湊過頭來,笑道:“看來夫人是個慣掌事的……你家夫主沒開口,就自己要了塌幾。”

話中帶著嘲諷。

馮宛回過頭來。

陰暗處,她的剪水雙眸明亮異常,微笑地盯了這婦人一眼,馮宛溫婉答道:“夫主自有大事要忙,這等小事何必累他操心?”

那婦人一噎。

趙俊就坐在前面,兩女的對話也聽得個一清二凈,聽到馮宛地回答,他嘴角滿意地揚了揚。

這時,幾人地說話聲傳入馮宛耳中,“五殿下剛見過陛下了。”“陛下似是說了什麼話,你看殿下開心得。”

“這天黑得真早,才酉時二刻呢。”

“看,宴會開始了”

宴會是開始了。

無數的火堆,在一瞬間全部燃起,騰騰的火焰中,排成隊列的宮婢和太監,捧著酒肉,抬著飯菜,迤邐上前。

而廣場正中央,五殿下特意請來的晉地歌舞伎,也在鼓聲中扭著香風上場了。

五殿下不是一個懂風雅的人,他請來的歌舞伎,就是一個字:多二三百個衣履飄然的美人一出現,便博得了一群大老粗的叫好聲。

這時,五殿下走了出去。

他舉起酒樽,朝著閣樓上恭敬一禮,朗聲道:“此樽敬之父皇,願父皇萬壽無疆,願我大陳國萬載昌盛”

聲音一落,他率先跪伏在地,隨著五殿下這一跪,站在五殿下身后的眾臣護衛婢妾,也齊刷刷一跪。

這些人都給跪了,剩下的人相互看了幾下,也在猶豫中慢慢跪下,漸漸的,撲通撲通跪地聲不時傳來,轉眼間,廣場上黑壓壓跪了一片。在五殿下諸臣的帶領下,他們亂七八糟地叫道:“願陛下萬壽無疆,願我大陳國萬載昌盛”

這些胡人治國,遠沒有漢人那麼多規矩,平素臣子們見了皇帝,跪拜的沒有幾個。此刻,這麼黑壓壓跪了一地,叫喊聲驚天動地,閣樓上的皇帝,真真覺得自己就是天命所歸的真龍天子了。他哈哈一笑,揮著袖叫道:“起來吧。”剛喚完這三字,馬上覺得不妥,皇帝粗嘎地叫道:“免禮。”

五殿下連忙帶頭喚道:“謝陛下隆恩。”

說罷,他帶頭站了起來。

站起來時,五殿下容光煥發,趙俊也是容光煥發……那陣大雨小雨不斷時,他們窩在五殿下的府中,商量的便是這個。整來整去,也就整了這麼一套出來。現在看來,陛下果然是歡喜的。

趙俊四下顧盼著,暗暗忖道:這允許臣子們帶妻妾的事,還是我提議的。看看現在廣場上這人流,剛才跪拜呼喊那熱鬧的架式,果然陛下也給震動了。

想到這里,他搖頭晃腦,一派洋洋自得。

皇帝顯然是真開心了,鼓樂聲中,他竟然帶著妃子們,從閣樓中走了下來。

陛下動了,而且他正朝五殿下這一席走來。嗖嗖嗖,廣場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一角,那一側,另外幾位殿下盯向這邊的目光,都帶上妒火。

皇帝的身邊是皇后,皇后的后面,一片花團錦簇中,馮蕓的身影若隱若現。另一側,是數位公主,公主中,大公主的身影也若隱若現。

馮宛悄無聲息地向后挪了一步。看了看,發現自己還是處于一片光亮中,左右又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后,馮宛不動聲色地站起,慢慢走向后方的角落處。

……大公主那人性急,她此刻還是避一避,盡量不與她見面的好。

剛剛退到黑暗處,馮宛看到那里站著一人,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那人的聲音傳來,“你是,那位馮氏宛娘?”

聲音雖疑惑,卻清悅動聽,正是那玉郎的聲音。

馮宛沒有想到,剛才還見到他,此刻他便躲到這里來了。不由怔了怔。

回過頭來,她剛要行禮,想起眼前這人的性格,便又停下動作。歪著頭,馮宛含笑望著他,低聲笑道:“是不耐熱鬧,還是不耐行禮?”

她倒是問得直接。

黑暗中,玉郎壓著嗓子哈哈一笑,也低聲回道:“自是不耐行禮。”

只是六個字,卻有著一種掩不去的傲氣,一種道不明的輕鄙。也是,以他的出身,又怎麼會願意給這種胡人小族的蠻夷之君行跪拜大禮?

馮宛一笑。

她清脆動聽的笑聲傳入玉郎耳中,卻令得他輕嘆一聲,道:“你這樣的婦人,怎地有那麼一個……”

不等他說完,后方光亮處,傳來趙俊壓低了,焦躁著的叫喚聲,“宛娘,宛娘?”

看來是躲不過了。

馮宛朝著玉郎行了一禮,低聲道:“有人相召,容告退。”

她剛轉身,玉郎地聲音傳來,“召者何人?為何要告退?”聲音中帶著那從骨子里透出來的驕狂。

馮宛搖頭苦笑:這個天之驕子,任性慣了,身邊也有的是人保護。他也不想想自己一個婦人,哪有那個資格拒絕丈夫的召喚,哪有資格擺出傲然不理的架式?

她沒有回頭,只是溫婉笑道:“郎君忘了,妾既是賤民也是婦人無禮狂妄,條條種種,都是賤民愚婦取死之道。”

這里的每一個人,伸伸手指,都可以取了她這條小命去。

望著馮宛離去的背影,玉郎沉默了。

好一會,他低笑道:“說得那麼卑微怯弱,風姿卻從容至此,倒真是個有意思的。”

轉眼間,馮宛走到了光亮處。

果然,不知什麼時候起,趙俊已站在了陛下身側。不對,他是站在大公主面前,只不過大公主的旁邊五步遠,便是親切見過幾位大臣的陛下而已。

遠遠看到馮宛,大公主陳雅雙眼便是一瞇,一股強烈的怨毒厭惡之氣,流轉其中。

至于趙俊,他正對大公主陪著笑,那俊朗的臉上,滿滿都是殷勤和喜歡……對于女人,趙俊一直有一手,便是不喜歡,他也總能裝出幾分喜歡來。

看來馮宛娉娉婷婷地走近,眉宇間一片寧靜,陳雅眉頭一豎,提著聲音笑道:“陛下駕到,你這婦人卻私自跑了,莫非會情郎去了?”

聲音清朗響亮,帶著任性的語氣。

果然,聽到她這無禮的話,旁邊的皇后等貴人,只是眉頭蹙了蹙,便不再在意。

可公主發話了,馮宛做為下臣之婦,不得不在意,不得不回答。

馮宛扭捏地低下頭,她咬著唇說道:“大公主玩笑了,臣婦只是,只是……”她一副羞于啟齒的模樣。

看到她這模樣,那幾道瞟來的目光給收了回去:大公主也真是的,人家婦人多半是小解去了。當著眾人這麼大聲逼問,怪不得這婦人都臊得抬不起頭來了。

話說回來,若是馮宛是一副風騷艷麗的模樣,大公主那句私會情郎,也許還有幾人會相信。

大公主重重一哼,馮宛這個樣子,她自是不好再逼問下去。

眼珠子一轉,她對著趙俊笑道:“趙家郎君,我看你這個妻子不錯,又會穿裳又知禮儀。不如,你把她今晚借給我,好不好?”

這話是大公主臨機一動說出的,話一吐出,她自己便覺得理由十分充足,當下昂著下巴,緊緊地盯著趙俊,一逼他不答應也得答應的架式。

趙俊呆了呆。

這麼片刻,他已清楚地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此刻大公主的架式,分明是不懷好意。若是真把宛娘留在宮中,只怕第二天他迎回去的是屍體了。

一想到馮宛變成一副屍體,僵硬灰敗的樣子,趙俊心下一寒。幾乎是反射性的,他搖了搖頭,說道:“大公主說笑了。”

這一次拒絕,他的聲音還是干脆響亮,搖著頭,他很快找到了原因,“此時天色已晚,宴會一過,只怕已是子時。大公主說笑罷了。”

陳雅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不由怔了怔。

轉眼,她目光不善地瞪著趙俊,見到他看著自己,堅定而執著的表情,不由惱怒地撅起了唇。

這一次,趙俊卻是直接不理。

……大公主對他最和善,再有好感,他一個大丈夫,也不能唯唯諾諾得把妻子送到她手上去死。不管如何,宛娘終是他的妻子,再說,宛娘的背后,還有那衛子揚,還有那個太妃。

而且婦人就是馬,你由著她的性子來,她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把你甩下去了。溫柔小意可不等同什麼都得聽從。

大公主惱怒地瞪著趙俊,瞪著馮宛,氣怒之極,卻只能安靜地站在那里。

從她時不時看向皇后的眼神便知道,她還是有所顧及的。

這時,馮宛已經走近。

大公主盯著朝自己行禮的馮宛,向趙俊冷笑道:“果然夫婦情深啊。哼,莫非你以為我會欺負你這婦人不成?告訴你,本公主也只是試探試探你罷了”

她這話如其說是解釋給趙俊夫婦聽,不如說是解釋給皇后和太妃的人聽。

在遠遠近近傳來的笑聲中,大公主瞪著趙俊和馮宛,顯得有點焦躁,那牙齒咬了又咬,四白眼瞪了又瞪,終是按住了火氣,什麼話也沒有再說。

那邊,陛下已在召見衛子揚了。

與他和顏悅色地說了兩句話后,陛下伸手在衛子揚的肩膀上拍了拍,贊嘆道:“衛郎雖少,不輸霍家兒。”他指的,是漢朝名將霍去病。

說到這里,陛下朝五殿下警告性地瞪了一眼,又笑道:“你這孩子生得又好,又有將才,朕看了實在歡喜……不如,朕把四公主配給你如何?”

他這個五兒子,是個有才的。這樣的兒子為一個男子沉迷,實在不是好事。罷了,今天便把這一段孽緣割斷了吧。

想著,陛下揮了揮手,把羞喜交加,激動得都要哭出來的四公主召到了身邊。

陛下輕輕一推,紅著臉,眼中淚珠歡喜得直轉的四公主,已站到了衛子揚身側。

無數雙目光都看向這里。

馮宛也看向那里。

在眾人地注目中,衛子揚抬起頭來。

一雙斜長含情的鳳眼,朝著馮宛的方向,有意無意中一瞟后,衛子揚靡啞而堅定的聲音傳來,“陛下見諒,臣不願意。”

臣不願意

這四個字太堅定太絕決,那是毫不思量的絕決

嗖地一下,四公主臉色慘白。

皇帝有點不滿,他皺起了眉頭,“為何?”

衛子揚抬頭盯了四公主一眼,冷冷地說道:“數日前,臣應四公主之約,卻險些被人下了藥。”

轟——

絕對的安靜中,衛子揚挑著眉頭,厭惡地說道:“臣乃堂堂大丈夫,實不喜歡這種無端羞辱。”

“哇——”地一聲,四公主哭泣的聲音傳來,她一邊哭著,一邊抽噎地說道:“我沒有,不是我,不是我……嗚”

絕對安靜之中,四公主的飲泣聲,便如打在湖中的石頭一樣,蕩出了一圈圈漣漪。

在皇帝青著一張臉,不知如何處理時,衛子揚轉向四公主,道:“我知道不是你。”他的聲音冷漠之極,“我也知道那人是誰。”

他最后一句話落地,四下由絕對安靜,變成了嗡嗡聲一片。

便連皇帝,也忍不住瞟了衛子揚一眼,對上他那絕美得蒼天也會妒忌的臉孔,忖道:你便是知道又能怎麼樣?打你主意的人多著呢。

這時刻,他也不知怎麼的,對眼前這個天才少年,完全放下心來。

……有著這樣的外貌,又是這麼一副魯直的性子,再有才又能怎麼樣?我遣一個刀斧吏便可以殺了他

想到這里,皇帝長嘆一聲,擺出一副羞愧于心,卻又無法給眼前這個少年一個公道的表情來。

沉吟一會,皇帝突然命令道:“衛子揚聽令”

望著依然寒著臉,老老實實單膝跪下的衛子揚,皇帝說道:“從即日起,封你為虎賁將軍。”

眾人嘩聲一片。

陳朝的兵制承襲漢朝,虎賁統領二千精騎,主要保護都城不受侵犯。那已是擁有獨立統兵權的一方要將了。

眾人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一點也不給陛下留顏面,出身低微的弄臣孌童,這一轉眼,竟被陛下授以要職,成為一個實權在握的將軍。

面面相覷中,皇帝滿意地看著眾人的反應,道:“還不謝恩?”

“臣謝恩”

皇帝呵呵一笑,扶起衛子揚,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好好干”

“是”



第六十六章 戲弄

皇帝盯著畢恭畢敬的衛子揚,再次哈哈一笑。這時,一陣再也無法壓抑的哭泣聲從旁邊傳來,卻是四公主以袖掩臉,沖了出去。

盯著女兒的背影,皇帝低喝道:“真是不懂事”

喝是喝罵,他的眼中還是露出一分滿意來。他最疼受的女兒,怎麼可能嫁給一個那樣出身的丈夫?本來還想著,如果衛子揚真想要當這駙馬,不妨再使一些手段來讓他清楚自己的份量。有些人嘛,才是有才,可要用得順手,還得好好打磨。

現在這個結果,他是很滿意了。

抬起頭,衛子揚瞟了一眼皇帝,嘴角微揚間,目光掃向皇帝身后眾人。

一時之間,一眾驚疑不安的神色,都被他收入眼底。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一滯。

他看到了一個婦人,兩目相對時,婦人迅速地低下頭。饒是如此,那一瞬間,她濕潤的眼,狂喜的表情,還是映入眼簾。

他還真沒有看到,這婦人如此激動歡喜過。

馮宛確實是開懷的。

他有軍權了

這世上有一種人,給了他一點風,他就能翱翔天際,給他一點水,他就能遮天蔽日。

上一次,衛子揚明明立了大功,卻只能把功勞歸結于五殿下,只能繼續背著孌童弄臣的名頭過日。記不清他前世是什麼時候起步的馮宛,心也是不安的。她害怕因為自己的插手,使得他的命運被改變。

他的命運沒有改變,真好。

垂著眸,馮宛緊緊握著拳頭,借由這個動作,她在抑止心下的歡喜。

在馮宛的旁邊,趙俊也是高興的,不管如何,衛子揚成為將軍,對他還是有好處的。

衛子揚收回目光,朝著陛下躬身行禮,后退,接過剛剛書就的聖旨。

望著圍在衛子揚身周,恭喜不絕的眾人,趙俊微微側頭,對馮宛道:“宛娘,呆會我們也過去恭喜一下。”

說到這里,他似是在喃喃自語,“陛下也太重軍功了。”

當今陛下,不僅重軍功,而且重視將才。他對武人的喜歡和看重,遠勝過文人。

想這個衛子揚,他的出身遠不如自己,可他現在已是獨立領軍的將軍了。而自己,卻還在五殿下的門下,混得食客不像食客,門客不像門客,連個正式的臣子都不是。

趙俊想到這里,再次喟嘆一聲。

幾乎是突然的,他轉頭看向馮宛,道:“宛娘,你該不會給這姓衛的出過什麼主意,助過什麼力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可隱約間,他就是覺得,宛娘好象有這個能力。

馮宛錯愕地看向趙俊,對上他沉郁不滿的表情,不由笑道:“夫主何出此言?衛家郎君憑的是戰功,我一婦人怎有這種能耐?”

趙俊一怔,自失一笑,想道:倒也是。

他再次轉眼看向被眾人圍在中間的衛子揚,長嘆一聲后,向馮宛說道:“宛娘,夫婦本是一體,方才為了你,我得罪了大公主。你呢?你可有為我從衛子揚那里探得什麼主意?想到什麼幫我的法子?”

他說得笑吟吟,盯著馮宛的目光卻是認真的。

來了。

他總是這樣,總喜歡吹噓自己地付出,總想讓人覺得,他為你做了許多許多。

其實,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任由大公主不付出任何代價就得到滿足?在他的字眼中,怎麼可能有這種光賠本卻得不到任何好處的事?

垂下雙眸,馮宛聲音細細地回道:“這事殊是不易。五殿下他為陛下做了壽,得了陛下歡心……”

不等她說完,趙俊不耐煩地打斷,“宛娘你得想著怎麼幫我,而不是想著怎麼幫五殿下”

頓了頓,他又說道:“殿下得到多少利益,我不想管,我只想挽回在殿下心中的形像,重新得到他的重用。你可明白?”

馮宛自是明白,她垂眸,在他的緊緊盯視中,蠕蠕地說道:“我,我是說,五殿下剛剛得到了陛下的歡心,便是有什麼好主意,也不會如上次那般重視。”

她的意思是說,時機還沒有到,還得耐心等一等了?

趙俊臉頰上的肌肉猛然跳動幾下,他緊緊抿著唇,焦躁地說道:“你不知道那些人看我的目光。明明敬我畏我的,現在都敢當著我的面取笑……我實是不想等。”

他聲音剛落,便對上馮宛看來的,明明溫婉,卻透著種奇異的目光。他一眼盯去,馮宛馬上低下了頭,依然是那麼嫻靜怯弱。

趙俊收回目光,繼續沉在他的苦惱中。

他不知道,此刻低著斂目的馮宛,卻在想著:前一世這個時候,他已是五殿下身邊最重視的五個大臣之一了。就在陛下聖壽不久,對,就有明天,陛下召見了他,升了他的官。

就在明天,他趙俊便是堂堂的朝官中的一員,從此后,他會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輝煌。

可這一世,他將步步艱難……

嘴角蕩漾著奇妙的笑容,馮宛慢慢抬頭,靜靜望著焦躁不安,苦悶不已的趙俊。

就在這時,馮宛聽得趙俊煩躁郁怒地低罵道:“都是嫵娘那個賤婦壞我好事”

罵了兩聲,他朝前方重重一踢,奈何踢得過重,腳尖撞到了一塊石頭。“砰”的一聲,趙俊痛得哎喲連聲,抱著痛腳連連跳動。

他的叫痛聲不大,可這時刻,卻有一個緊張的聲音傳來,“大姐夫這是怎麼啦?”

打扮得雍容得體的馮蕓,扭著腰急急走了過來。她擔憂地看著緩慢放下腳去,臉孔痛得扭曲卻強撐著的趙俊,瞪向馮宛,叫道:“大姐,姐夫疼成這個樣子,你不心痛,還站在旁邊看什麼熱鬧?”

這一次,馮蕓的喝罵聲剛出口,趙俊自己連忙低叫,“別鬧,別鬧,我沒事,沒事。”

他回頭看了幾眼,見只有幾人注意到這里,心下一松:這麼多貴人在場,總算沒讓他們看到我不穩重的樣子。

回過頭來,見馮蕓還在瞪著馮宛,趙俊蹙著眉,忍不住低聲解釋道:“你大姐是對的,她知道我不想被人看到。”

幾乎是聲音剛落地,趙俊便忍不住想道:宛娘還是宛娘,四姑子她不是不聰明,可她只想著自己,便沒有顧及過我。

馮蕓一次又一次地讓他不愉快,不知不覺中,在上一世合作無間的兩個人,這一世心中都插了一根刺。平素沒什麼,一旦有事,便習慣性地把對方朝壞的地方想。

好一會,不再疼痛的趙俊站直來,他微笑地望著馮蕓,親密地喚道:“四姑子,怎麼你有閑過來?”

是啊,怎麼馮蕓一個堂堂的美人,竟然在陛下不曾離開的時候,這般前來與他們相見?

趙俊不說這話還罷了,一說這話,馮蕓便有點惱了。她忍著火,低聲細語地說道:“是皇后娘娘令我過來的。”

說罷,她看向馮宛,不耐煩地說道:“大姐,我們本是親姐妹,便是以前有過什麼不對,現在也一筆勾銷了。”

她瞪著馮宛,命令道:“以后,你不許拆我的臺不許讓我在外人面前難堪。”盯著溫婉無語的馮宛,馮蕓苦澀地說道:“你在大公主面前說我壞話,又在太妃皇后面前落我面子,這樣就很好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阻了我富貴之路。你阻了我富貴之路,便是阻了大姐夫富貴之路”

馮蕓說得振振有詞,她時不時地朝趙俊看上一眼,見他低頭聽著,便轉向馮宛,“阿宛,你可明白了?”

聲音有點嚴厲。

真是好笑,明明是氣虛的,明明是受了斥喝,想來求得和解的,可開口說出的話,還是這般居高臨下。

馮宛垂眸不語。

馮蕓忍著怒火,冷笑道:“莫非你以為攀上那個衛子揚,便能保得富貴?你可別忘記了他……”

因實在不滿,她的聲音有點重。

還沒有說完,一個靡蕩動聽的聲音從一側傳來,“似乎有人提到了我?”

這聲音是如此悅耳,幾乎是一出口,便把旁邊的聲音蓋了下去,便令是眾人不由自主的順聲追逐而去。

馮蕓和趙俊三人,同時轉過頭來。

馮宛也轉過頭去。

一襲黑裳的衛子揚,正雙手抱胸,懶洋洋地從陰暗處走來。騰騰的焰火,照在他絕美得難言難畫的臉上,紅色的火焰,映照在那妖色的眸子中,似有一股蕩人心魄的血火在其中流蕩。

他薄唇微揚,含著冷也含著笑,這般慢慢靠近。

不知不覺中,眾人同時想到了那黑暗中獵食的豹子,不知不覺中,眾人被這華美的優雅和危險,激得向后退出一步。

馮蕓堪堪退出一步,便急急剎腳,心驚地想道:怎麼被他盯著,會這麼可怕?好象陛下都沒有他這種威勢。

面對這個緩步而來,帶著天生高貴的妖艷少年,馮蕓和趙俊的臉,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發白,不知不覺中,他們低下了頭,現出一副畏縮之象。

這樣的兩人,哪里還有剛才的不可一世?

衛子揚盯著兩人,嘴角冷冷一扯,目光轉向馮宛。

望著她,他低沉地說道:“數日不見,一切可好?”

馮宛垂眸,向他福了福,道:“稟虎賁將軍,妾身一切安好。”

聽到馮宛地回答,衛子揚沙啞一笑,低沉的,靡蕩地聲音如春風在夜中綿綿而來,“不錯,甚是有禮。”

他說到這里,徑自伸手扣上馮宛的手臂,把她朝自己身前一帶,似笑非笑地說道:“趙夫人摘得好清啊。”

這語氣,這動作

馮宛直覺得背后一陣火辣辣的痛

她苦笑起來:這少年也不知怎麼想的,竟是唯恐天下不亂。

她抬起頭來,夜色中,她美麗的眸光中,蕩漾著溫柔和嘆息,“快放手。”她求著他,“大伙都在看著呢。”

眼前這少年,長得如此妖孽,簡直就是一顆夜明珠,走到哪里哪里便是通明一片。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歡被人注目,卻偏偏要故意招惹她。他明明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婦,偏偏喜歡當著她夫主的面撩拔她。

可她還沒有辦法,只能嘆息,只能求著他。

四周投來的目光越來越多,衛子揚卻渾然無視,他歪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馮宛緊張不安的模樣。

他嘴角揚起。

再次把她朝身邊一帶,衛子揚低靡笑道:“走,與我說說話去。”

說罷,他半拖半拉地,就這麼把馮宛帶入了黑暗中,空留下一地竊竊私語,面面相覷的人。

這些人,這些目光,在低語一陣后,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趙俊。

對上這些人目光中的恍然大悟,趙俊一張俊朗的臉,漲得青了又紅,紅了又紫

他重重地咬上唇,都沒有注意到唇間沁出了血。

馮蕓一直在呆若木雞地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直到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

迅速地轉過頭,馮蕓瞪向趙俊,低低叫道:“大姐夫”她的聲音有點不敢置信,“你便任她這麼,這麼……”她說不下去。

趙俊正是惱羞成怒時,聞言臉色大紫,他瞪了她一眼,重重一哼。

馮宛見他發火,倒也識趣,連忙閉上嘴。見到趙俊轉身就要離開,馮蕓追上一步,低低說道:“大姐夫”

前方傳來趙俊壓低的沉怒的聲音,“閉嘴”

“不是這個。”馮蕓認真的解釋道:“大姐可知,陛下是怎麼說這衛子揚的?”

她搶上一步,壓低聲音細細地說道:“陛下說,此子有絕世之才,奈何不是姓陳。陛下還說,幸好是個沖動魯直的,假以時日,倒可以成為大陳棟梁”

看到趙俊慢慢止步,馮蕓低低說道:“我跟陛下這麼久,從來沒有聽到他這麼贊許過一個人。那一次他主事的戰斗,陛下翻來覆去地問了又問,查了又查,最后便有這句感嘆。”

咬著唇,馮蕓臉上掩不去欣喜,“大姐夫,這衛子揚,或許可以成為你我臂助”

馮蕓朝四下看了一眼,低聲說道:“只要有機會,大姐夫你記得把這姓衛的介紹給我。姐夫應該知道,大姐那性子,陰陽怪氣的。靠她不如靠我們自己。”

她的聲音一落,趙俊冷淡的聲音傳來,“只怕那姓衛的不會給你面子。”

馮蕓聞言,低低一笑,“這個大姐夫就不知道了,若是婦人,我許是不行的,對付丈夫嘛,阿蕓我有的是手段。”她哧地一笑,道:“至少比我那大姐要強百倍。”

聲音中滿滿都是自信。

馮蕓說到這里,見到趙俊低頭不語,正準備再說什麼,兩個宮婢向她大步走來。

馮蕓瞟到她們,連忙說道:“皇后召我了。大姐夫,我跟你說的話,一定要銘記在心。”

說罷,她扭著腰,臉上帶著燦爛明艷的笑,迎上了那兩個宮婢。

馮宛很是無奈。

她手臂被緊緊鎖著,這般生生地拖到黑暗處,不用想,她也可以知道,從此后眾人會如何看待自己。

忍了忍,咬得牙齒格格作響的馮宛,低叫道:“衛子揚”黑暗中,她的雙眼因憤怒而熠熠發光,“你別太過份”

前方,傳來衛子揚懶懶的聲音,“我怎地過份?”

馮宛大怒,她磨著牙,氣呼呼地說道:“你可知道,你這麼一拖,我將面對多少為難和非議?”

前方衛子揚的聲音,依然懶懶的,漫不在意的,“是麼?反正你這婦人奸猾得緊,自會想法子應付過去。”

馮宛大恨,

聽到她清晰的磨牙聲,衛子揚低低笑道,“便是上次吧,我原想著,臉上帶了幾顆牙齒,你必定會過得很難。”他哼了一聲,頗為不滿,“結果,你這婦人半點損傷也無。也不知是怎麼巧言令色過關的。”

聽他這語氣,上次自己沒有被趙俊責罵,為難,羞辱,他倒是很失望很不高興了?

馮宛大惱。

這時,衛子揚停步回頭。

對著黑暗中,因憤怒而雙眼明亮如星的馮宛,衛子揚慢慢朝她湊來。

便這般湊近她,直到兩人的鼻子抵在一起,他才停下動作。他實在靠得太近,馮宛剛要側頭讓開。冷不丁他雙手一伸,把她的臉強行固定在那里。

逼著馮宛與自己大眼瞪小眼,直看到那雙美麗的眸子瞪成了斗雞眼,衛子揚才得意地揚著眉。他食指撫上她的眼,溫柔靡蕩地低喚道:“阿宛。”

他叫得實在太溫柔太溫柔,噴出的溫熱氣息,更是暖暖地撫觸著馮宛的臉。

不知不覺中,她的斗雞眼變得專注了。

衛子揚忍著笑,聲音繼續靡蕩如水,食指如春風般在她雙眼間劃過,他呢喃道:“阿宛,我就不喜歡你冷冷清清的,看你現在羞惱傻氣的樣子,多美?”

他笑吟吟地看著馮宛的臉色由暈紅轉為青色,突然湊過唇來,“叭唧——”一下,在她的眉心間重重印上一吻

轟——

馮宛剛剛變青的臉,又漲得通紅通紅了。

望著手足無措,呆呆傻傻的馮宛,衛子揚先是得意一笑,轉眼他蹙了蹙眉,似也被自己的舉動驚呆了。

慢條斯理地松開她。然后,他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裳,驕傲地望著她,他語氣冷漠如冰,“丑女人,我可不會喜歡你”

說罷,他優雅轉身,傲然離去。

渾渾噩噩的馮宛,呆呆地目送著他離去。直到身后傳來幾聲哧笑,她才赫然發現,不知何時起,自己的身后,竟聚了幾個看熱鬧的女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06:07 PM

第六十七章 趙俊的怒火

這些追出來看熱鬧的女郎們,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馮宛,哧笑連聲,滿是嘲弄。

望著這些人,馮宛暗嘆一聲,忖道:衛子揚那家伙,定是因為我不答應離開趙俊而生悶氣。可他這悶氣生得,可真是讓我難做了。

她平靜地朝眾女看去,整了整衣裳,優雅提步。

她自在而自然地來到眾女身邊,從她們之間擦過去,風姿曼秀地走向廣場中。

望著她這自在到了極點的身姿,眾女郎直是呆了呆,直到看到馮宛走出了五六步,一陣哧笑嘲諷聲才不斷傳來。

這些女郎所說的,莫不就是譏嘲她放蕩不知檢點,也不對著鏡子看看自己的模樣。她們所說的話實在沒有新意,馮宛哪里在意?她施施然地走出了陰暗處。

站在角落,遠遠瞅見喧囂熱鬧的眾人,瞅見形單影只,低著頭踱著步,神情郁郁的趙俊,馮宛暗嘆一聲,轉身朝著停放馬車的地方走去。

她得好好清凈,好好尋思一下了。

趙府的馬車,停放在不起眼的地方,看到馮宛走來,馭夫連忙掀開車簾。

馮宛跳上馬車,她伸手把車簾拉下,就著遠處閃爍的火焰,睜大眼,靜靜地看著自己黑暗中的手。

……時間無聲無息地流逝中,一陣陣腳步聲依次傳來,隨著一輛又一輛馬車駛出,不一會,馭夫恭敬地叫喚聲傳出,“郎主?”

趙俊來了?

馮宛慢慢轉眸,這時,只聽呼地一下車簾掀開,趙俊的面容,背對著焰火,清楚地呈現在她面前。

他定定地看著馮宛,因夜色太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也靜靜地看著他,明明做了這般不知羞恥之事,她的眼神居然寧靜清澈至斯?難不成,這婦人不知世間有羞臊兩字了?

對視良久,趙俊咬牙低喝,“滾下來”

馮宛垂眸,輕緩地掀開車簾,安靜地走下了馬車。

趙俊的氣息有點粗。

他一眨不眨地瞪著她,突然的,他手一揚,舉起巴掌就想朝馮宛扇去。

他的動作緩慢,馮宛偏偏不避不讓,果然,眼看那巴掌就要扇到馮宛臉上時,他卻猶豫了。

大手停在半空中,直是顫抖了一會,他才壓低聲音吼道:“你與他……”他咬著牙,艱難地說道:“你與他上過塌了?”他這句話,如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肯定。

肯定地說出這句話后,趙俊咬牙切齒地瞪著馮宛,瞪著瞪著,他朝地上重重一唾,恨聲道:“惡心”

惡心麼?

馮宛側過頭來,她讓夜風拂起頰邊的碎發,享受那種溫柔的撫觸……明明身邊的男人暴戾之極,明明他噴出的氣息直是帶著烈焰,可不知為什麼,馮宛就是心靜,就是無比的心靜。

是了,她也惡心過,從那夢中清醒后,每每這個男人想要碰她時,她也會不適,也會有惡心。

還有,前一世時,他每得一房妾室,歡喜之余想到她后,前來碰她時,她也有不適,也有惡心過……可那感覺太輕微,她下意識地認為太不應該,便強行壓著。

趙俊目眥欲裂地瞪著馮宛,直恨不得把她給剜了。明明他知道,馮蕓的話很有道理,明明他在一次又一次要她前去找衛子揚時,便想到過,可能會有這種事發生。

可是,有道理也罷,早就料到也罷,真正親眼看到他們這般親密,看到那個驕傲得不可一世的少年對他的婦人這般親昵,他還是很煩躁,非常煩躁。

……他原以為,衛子揚自己長得美成那樣,絕不會對宛娘感興趣的

他原以為,比起四周的美人,衛子揚不屑也不願碰她的

微弱的光亮中,不時有馬車離去的聲音傳來。聽著旁邊男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馮宛慢慢轉眸。

夜色中,她雙眸如水般,寧靜清澈地看著他,這般看著他,她靜靜地開了口,“他沒碰我。”

她的眼神明澈,聲音溫婉而平和,“美貌如四公主,他都不屑要。夫主以為,他會碰我這個毫無姿色的婦人?”

也許是她的聲音太寧靜太從容,也許是她的眼神太清澈太明亮,不知不覺中,趙俊的喘息聲小了些。

微微垂眸,馮宛輕輕說道:“我跟夫主說過的,他只是喜歡戲弄我……他知道我們有求于他,便戲弄著尋開心。”

說到這里,她安靜下來。

趙俊等了一陣,也等不到下面的話,當下冷硬地說道:“便這些?”

“是。”馮宛的聲音,依然溫婉而輕柔。

趙俊瞪著她。

直直地瞪著她。

好一會,他冷笑道:“你說,他當眾做這種事,便是為了戲弄你?”哧地一笑,他道:“他倒真是好閑心。”

“夫主不信,我也沒法。”

馮宛的聲音依然柔柔的,細細的。

‘呸’地一聲唾痰聲傳來。

刷地掀開車簾,趙俊跳上馬車。他瞪著馮宛,命令道:“你便這般走回去吧”

說罷,他朝馭夫喝道:“走”

馭夫沒動,他驚疑不定地看著夫婦倆,好一會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可,可這麼晚了,夫人她,她只是一個婦人……”

趙俊青了臉,他把車簾猛地拉下,低吼道:“叫你走就走”

“……是。”

馬車駛動了。

當它駛出二三十步遠時,馭夫聽到自家郎主命令道:“走慢一些。”

“是。”這一次,馭夫的應答果斷多了。

望著前方緩緩行駛的馬車,馮宛安靜地跟了上去。

她並不是一個弱不禁風的深閨,自重生以來,她有事沒事就會在院落里走來走去。

她知道,身逢這樣的亂世,體質太弱,本身就是一個致命的弱點。

搖晃一陣后,趙俊忍不住掀開車簾,瞪向落在后面的那個單薄的孤單的身影。

瞪著瞪著,他突然想道:馬上就要出宮門了,到時人會很多。本來他們就有閑話,若看到我這般行事,只怕更會亂嚼。

他命令道:“停下來。”

“是。”

馮宛見到趙俊的馬車停了下來,當下腳步加速,急急跑了過去。

一到馬車旁,她便是一福,低頭軟軟地說道:“多謝夫主寬宏。”

馬車里,趙俊重重一哼。

馮宛聽到他這聲音,知道他是要自己上車的。便掀開車簾,爬上了馬車。

一上馬車,馮宛便安靜地呆在角落里。她知道,現在趙俊還在氣恨著,不能在這個時候觸他霉頭。

搖晃中,微亮的馬車里,趙俊呼哧的喘氣聲不時傳來。

感覺到那投在自己身上,憤恨交加的目光,馮宛又向角落里縮了縮。她知道,對于趙俊來說,就算她與衛子揚真有什麼,他未必便心中無底。真正難對付的,只怕是家中的婢妾,外人的閑話。

思量到這里,馮宛又想嘆息了。

馬車回了府。

剛剛停下,幾個妾室便圍上了趙俊。趁她們嘰嘰喳喳問好時,馮宛悄無聲息地退到一旁,走向自己的房間。

嫵娘圍著趙俊說了一陣話,見他心不在焉地,瞪向夫人的身影氣憤交加,不由好奇地問道:“夫主,發生什麼事了?可是夫人她?”

她在盡量壓抑,可那聲音中,還是透出了歡喜。

趙俊聽出了她的歡喜,狠狠剜了一言,閉緊嘴想道:這並不是光彩事,還是罷了。

他也沒有閑心與妾室們多話,伸手推開她們,大步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他剛走出幾步,嫵娘急急追了上去。她來到趙俊身后,朝他福了福,歡喜的,得意地說道:“稟夫主,這幾日店中生意極好。”她急急從懷中掏出一個絹袋,獻寶一樣遞給趙俊,“夫主,這是這幾日的收益。”

趙俊停下腳步。

他接過嫵娘遞來的絹袋,一入手,絹袋便是一沉。敞開一看,里面黃燦燦的金錠子在夜色中,散發著讓人愉快的光芒。

看著這金錠子,趙俊抬起頭來對上嫵娘。盯著燈光中,她那明顯消瘦的臉,趙俊心頭一陣感動:嫵娘為了我,真是操了心的。

他目光無意中瞟到馮宛的身影,盯著出了這麼大丑事,依然步履翩然的馮宛,趙俊恨從中來。

幾乎是突然的,他瞪著馮宛的背影大聲命令道:“從明天起,家中一應諸事,全由嫵娘管轄”望著馮宛停下的腳步,他心頭涌出一股痛快,又大聲說道:“記著了,嫵娘從明日起,舉止供應一如夫人。”回過頭來,他瞟向狂喜得意的嫵娘,震驚的眉娘,失落的絹兒等人,強調道:“便是夫人的用度行止,也得由嫵娘安排,你們可有明白?”

眾人哪能明白?婢妾仆人們,一個個張著嘴,呆若木雞地愣在當地。

趙俊目光一一掃過眾人,又轉向馮宛。

他盯著馮宛,沉聲問道:“宛娘,你可聽到了?”

回答他的,是馮宛微微一福,推門而入的身影。

幾乎是馮宛一入內,嫵娘便歪倒在趙俊懷中,她挽著他的手臂,嬌聲說道:“夫主夫主,嫵娘便是死,也不會誤了你的托付的。”黑暗中,她欣喜崇拜地望著趙俊,認真說道:“夫主放心,以后家中的所有用度,嫵娘都會安排得好好的。特別是夫主的用度。”

她說得真誠無比,趙俊點了點頭,道:“自該如此。”說罷,他又轉頭瞪向馮宛的房間。

嫵娘見他這個時候,還這麼在意著夫人。連忙用自己高聳的胸脯摩挲著他的手臂,吐氣如蘭地喚道:“夫主,”喚回趙俊,星光下,她媚眼如絲,“夫主,由嫵娘服侍你入浴罷。”

一邊說,她一邊扭動著身軀,那高聳的胸脯,那滑膩的大腿,時不時地從他的敏感處劃過。

趙俊看著逢迎討好,媚態畢露的妾室,終于收回了盯向馮宛房間的目光,牽著她的手,走向房中。

這一晚,嫵娘的嬌笑聲,呻吟聲直是響了一個徹夜。這種聲音伴著那房間燃了通宵的燈火,讓很多人睡不著。

馮宛靜靜地倚著塌,秀發披散,姿態慵懶。

良久,她輕嘆一聲,伸手揉搓起眉心來。

這個動作,她早就想做了。

恨恨地咬了咬牙,馮宛忖道:衛子揚這家伙太任性了

若是別人,她許會想法子制一制,想辦法讓那人收收性子。可對衛子揚,她不敢,她真不敢。

……那少年,太強大,也太記仇。

想到這里,馮宛再次揉搓起眉心來。

這般輾轉反側著,馮宛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第二次迷糊醒來時,弗兒已把熱水毛巾準備好。

馮宛接過毛巾洗漱后,弗兒怯怯的聲音傳來,“夫人。”

“恩?”

“眉娘她們一大早來找過夫人。不過夫人睡得香,奴不敢叫醒。”

“恩。”

等了一陣,也不見馮宛再出聲,弗兒小心地打量著馮宛。

晨光中,馮宛肌膚白里透紅,雙眸明亮有神,嘴角淡淡上揚,哪里有半點不悅不喜的模樣?

就是弗兒打量馮宛時,馮宛回過頭來。

一對上馮宛的目光,弗兒嚇得連忙垂下了頭。

馮宛收回目光,淡淡說道:“她們若是再找來,便拒了罷。”

弗兒迅速地抬起頭來,看著馮宛,她欲言又止,好一會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夫人,可是郎主他,嫵娘也……”

她沒說下去。

弗兒的聲音中盡是不滿不解,也是,天下間任何一個主母,若連最基本的用度行止都被妾室轄制,那還有什麼意味?

弗兒真是不明白,這麼大,這麼重要的事,夫人怎麼能不理不睬,不鬧不反對,還這般安然,這般氣定神閑?

若不是以前看到過一些,她簡直要以為,眼前的夫人是個天生愚魯之人了。

在弗兒的胡思亂想中,馮宛問道:“郎主走了?”

“是。”

幾乎是弗兒的聲音剛剛落下,嫵娘得意的聲音便從外面傳來,“弗兒,夫人可醒來了?”

站在臺階下,嫵娘爽爽利利,響響亮亮地說道:“弗兒也聽到了吧?昨晚夫主命令我主管家里的用度開銷,我嫵娘呢,也是應承了夫主的。若是夫人醒了,你就跟夫人說一聲,要用什麼的,問我嫵娘就是了。對了,你順便告訴下夫人,以前放在夫人手中的公家錢帛,我也不追回了,便當夫人的零用。”

放在我手中的公家錢帛?

馮宛冷笑:家里有管事,再說這嫵娘管家也有一陣了,自己手里有沒有公家錢帛,她會不清楚?這嫵娘不過與弗兒一樣,看到洪災到來時,自己拿出一片金葉子給府里置了些柴火糧食,便以為自己手中還私藏著不曾讓趙俊知道的嫁妝罷了。

對上嫵娘那明里爽利,實則含諷帶刺,極不中聽的話,弗兒的臉青了青,她小心地打量著馮宛,見她平靜如常,不由咬唇勸道:“夫人,這樣不是辦法的。嫵娘她這樣,以后夫人哪里還有說話的地方?”

“是麼?”

馮宛的聲音,依然溫婉平靜,她轉眸看著沙漏,問道:“幾月了?”

“九月中旬了。”

馮宛點頭,輕聲道:“不到一個月了。”

“什麼?”弗兒實是聽不懂了。

馮宛回眸,她瞟了弗兒一眼,並不解釋:不到一個月,戰事將起,朝庭會直接把各家糧鋪的糧給征了。嫵娘她也就是現在得意罷了。



第六十八章 喜怒由她

雖是如此,馮宛可不想坐等一個月。

她緩步起身,吱呀一聲推開了房門。

嫵娘正身著一襲紅色裳服,昂著頭氣勢十足地對著馮宛的房間,同時雙眼時不時地朝眉娘和絹兒盯上幾眼,表情好不得意。然后,她看到了馮宛。

此時的馮宛,云鬢高挽,一襲寬大晉裳隨著風飄蕩,越發襯得腰肢細細,整個人亭亭玉立。

而現在,她正站在臺階下,居高臨下地看著嫵娘。

一直以來,馮宛都是溫婉的,甚至有時候,溫婉安靜得都沒有存在感。可此刻,她這般站在那里,不言不語,卻有一種逼人的風采。

嫵娘掛在臉上的笑容,慢慢一僵,不由自主的,她想到了前不久,自己跪在馮宛面前求她的那一幕。

馮宛見嫵娘不再那麼咄咄逼人了,輕緩地開了口,“嫵娘?”

“夫人。”嫵娘下意識地應了一聲,轉眼她又挺直腰背,一臉笑容地迎上馮宛。

馮宛盯著她,又瞟向眉娘和絹兒等人,淡淡說道:“這個家不大,當以和為貴。”

嫵娘聞言,暗中冷笑一聲,可她剛要開口,便被馮宛一盯,不由自主地又閉上了嘴。

盯著她,馮宛淡淡說道:“嫵娘,你可知道,因為你的原故,夫主他在五殿下那里,很不好過?”

馮宛哪里這麼直接地指責過什麼人?

嗖地一下,嫵娘臉色青白交雜。

馮宛淡淡的聲音繼續傳來,“你雖是五殿下府中出來的,可殿下那里,算是絕了路。現在在夫主眼里,你也犯過大錯。”馮宛聲音微沉,“以后,好自為之了”

說罷,馮宛轉身,順著臺階朝花園中走去。

嫵娘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張臉又青又白,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她本是個得了志便猖狂的性子,現在馮宛當著眾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處境,這讓她既是顏面上掛不住,又有著惶恐。

嫵娘瞪著馮宛悠然遠去的背影,想起了昨晚夫主夢中罵出的話。她與趙俊所想的可不一樣,趙俊是把馮宛往衛子揚府上送,還巴不得她清清白白的,巴不得自己永遠聽到的都是好消息,而不會損失一星半點。嫵娘卻是想著,哪有男人是白給好處不沾腥的?馮宛既然去過衛府,她與衛子揚就必定會有那一重關系。夫主實是自欺欺人。

轉眼,嫵娘又想道:就算是明擺的事,可這事既然擺出來了,那就得好好說道說道,不能讓那人舒服了去。

于是她轉過頭來。

果然,這一轉頭,她對上了眉娘等人滿臉的得意和譏嘲。只是這些人在對上她的目光時,齊齊轉過頭去。

嫵娘暗哼一聲,咬著牙嘀咕道:“有些人啊,就會教訓別人。昨天陛下大宴,是誰與別的男人親親密密,還手牽手地躲在黑處幽會?呸我犯過錯,難道你就沒有犯錯?”

她這話,是說給眉娘等人聽的,聲音也不大。

一語吐出,成功令得眉娘等婢妾面面相覷后,嫵娘扭著腰肢走向自己房間。

馮宛踱一圈回來,婢妾們正在竊竊私語,看到她走來,一個個目光奇異。

對上她們的目光,馮宛暗嘆一聲,道:罷了,還是給他點好處吧。

決定一下,她回房中換了衣裳,朝著停放馬車的地方走去。

她這一走,身后投來的目光更古怪了。

來到馬車旁,馮宛掀開車簾,跳上馬車。

然后,她回過眼眸,對著眾婢妾們淡淡地說道:“如郎主問起,便說我去了衛府。”

轟——

她竟然直接說,要去衛府

婢妾們愣了一地。

望著她們張目結舌的樣子,馮宛笑了笑,她微微側首,淡淡說道:“記著,在這個府里呆下去,當慎言才是。”

說罷,她命令道:“走吧。”

“是。”

馭夫驅著馬車,駛出了趙府。

身后,婢妾們還在面面相覷。

本來,馮宛去衛府,她一個已婚婦人與那個美男子的曖昧,府中人人都是知道的。只是一直以來,這層紗沒有人揭開。

現在,嫵娘揭開了,按道理,馮宛身為主母,怎麼也得有一星半點羞愧。

可看她現在的樣子,哪里還是羞愧?分明是理直氣壯,甚至還準備把這事公開

馮宛的馬車穩穩駛向衛府。

來到衛府門外,吩咐馭夫侯著后,馮宛踏入府中。

衛府里,正是熱鬧時,里面的笑語聲和恭喜聲不斷。也是,他昨晚剛得了將軍權位,現在大伙都來恭喜呢。

馮宛傾聽一陣,並沒有繼續往里面走,而是轉身出外。

坐上馬車,吩咐馬車在街道中轉了一圈,馮宛料到趙俊應該回府了,便說道:“回去吧。”

“是。”

馬車駛入趙府時,府里正是喧囂一片。幾乎是馮宛的馬車一進來,喧囂聲便是一止。

接著,得到音迅的趙俊急沖沖地走了出來。

他大步沖到了馮宛的馬車旁。

嗖地一下把車簾一掀,他瞪著馮宛,青著一張臉正在喝罵,馮宛溫婉輕細的聲音傳來,“北方要出戰事了。”

趙俊嗖地一下抬起頭來,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馮宛垂著眸,白晰的臉上一派溫婉寧靜,她柔柔地說道:“聽說事情有點大。”

趙俊扯著車簾的動作僵硬著,好一會,他澀著聲音問道:“這是哪里來的消息?”

馮宛一副你胡知故問,低聲回道:“是衛子揚剛剛分析出來的,因情況未曾證實,他沒有稟告五殿下和陛下。”

頓了頓,馮宛湊近趙俊,低低說道:“戰事重大,夫主何不在這幾日里,多多收羅一下北邊諸族的異動。不管是在衛子揚之前上稟,還是在他后面,相信夫主把這事一說出,都會令五殿下刮目相看”

身子略直,馮宛溫婉地說道:“陛下重將才,那衛子揚當面拒了四公主的婚,陛下都因他有才而不責怪。夫主如果也展示出這方面的才華,哪怕比不上衛子揚,朝中也是願意重用的。”

那當然,他的出身可比那姓衛的好多了

趙俊剛剛想到這里,又有些不安的蠕道:“可真上了戰場,我怕……”

怕原形畢露麼?

馮宛冷笑:如果你真有將才,我還會給這麼重要的出頭機會給你嗎?不過就是讓你暫時風光一下,省得老纏著我挑刺罷了。

馮宛垂眸,沉思一會,她低聲說道:“夫主才華過人,所欠的,不過是貴人們的重視罷了。借用這個機會,夫主若能得到貴人的重視。便是上得戰場不行,在別的地方顯示一二,也能改善目前的處境。”

這話正是趙俊愛聽了,他一直認為自己有才,一直認為自己比大多數權貴強,至少比衛子揚強得多,一直覺得,如果五殿下早重用自己,他現在說不定都是太子了。

因此,馮宛這話,簡直是說到他心坎上了。當下他嘴角一揚,忍不住呵呵笑道:“夫人所言極是。”

這笑聲,這六個字一出,站在后面的婢妾們,議論聲指點聲同時一啞。

在四周絕對的安靜中,馮宛垂眸,她苦澀地說道:“可夫主,卻聽由妾室……”她似是說不下去。

趙俊現在看馮宛,正是越看越喜,甚至昨晚上他聽不進的那席話“他沒碰我。”

“美貌如四公主,他都不屑要。夫主以為,他會碰我這個毫無姿色的婦人?”

“他只是喜歡戲弄我……他知道我們有求于他,便戲弄著尋開心。”

這時也一遍又一遍地響起,而且越回想越是有理。

抬頭望著眼前溫婉雍容的妻子,趙俊忖道:不管怎麼說,還是只有我的宛娘才能給我帶來富貴。

當下,趙俊轉過頭去,他瞪著嫵娘,暴然一喝,訓道:“嫵娘,你對主母不敬了”

嫵娘大驚,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正要辯解,趙俊已沒有心思再理會她。他轉頭看向馮宛,大聲道:“為夫昨晚不是喝多了麼?夫人放心,不管怎麼樣,你都是這個府中的夫人,是她們的主母。”

頓了頓,他溫柔地說道:“你呀,別總是這般慈善,不過是些婢妾,你想打幾下,想罵幾下都可以,便是發賣了,難道為夫還會記較去?”

這話一出,嫵娘臉色大白。

趙俊又是哈哈一笑,他溫柔地扶著馮宛的手走下馬車。一邊走,他一邊大聲說道:“宛娘與衛子揚真是比親姐弟還親啊。”他瞟了一眼四周,又笑呵呵地說道:“怪不得昨晚聽到他在叫你姐姐呢。”

他這是在證明馮宛的清白。

當然,更重要的是,給他自己留體面。

馮宛微笑中,婢妾們同時低下頭來,她們向后退出一步,目送著郎主和夫主離開。不約而同的,她們轉頭看向嫵娘,暗暗好笑:真是個可笑的,郎主給了她一分顏面,她就不管不顧地鬧起來了,還想踩在夫上頭上。呸,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樣子?

便是左兒,這時也在暗暗高興。上次的教訓,對她來說是記憶深刻,因此這一次,嫵娘輕易就得意了,她卻一直按捺著,面對夫人和眉娘她們,更不曾出言嘲笑半句,現在看來,自己的謹慎是對的。

趙俊牽著馮宛的手回到房中,只是一邊溫柔地說著話兒時,他的目光,還是有意無意地掃過馮宛頸脖處。見到馮宛轉身,他伸手一把摟住,借著親熱便有意無意地摸著她。

馮宛知道,他是想確定自己與衛子揚的關系。

這本是小事,只是被他的大手這般摸著,她的胃中一陣翻滾。

她安靜地站在那里,在趙俊的大手移向胸前時,馮宛像記起一事,說道:“對了,聽說五殿下為了慶祝衛子揚升職,已準備宴請諸將。”她回頭說道:“宴席便在今日中午,在那里,夫主可以見到各位主持北方軍事的將領們。”

趙俊一怔。

他收回手,蹙眉道:“今天中午。”

馮宛點頭。

趙俊苦澀地說道:“沒人告訴我。”聲音中,免不了有些氣苦。

馮宛微笑,她溫柔說道:“過幾天,他們就不會這樣了。”

趙俊猛點頭,昂然道:“不錯,以前那麼艱難的日子我都過來了,何況是現在。”

他衣袖一振,大步朝外走去。

目送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馮宛像個小妻子一樣連忙送出,望著他的背影,她溫柔地說道:“夫主,要小心呢。”

趙俊回頭朝她看了一眼,點頭道:“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目送著趙俊的馬車揚塵而去,馮宛暗松了一口氣,忖道:這一下,他便是還有些無法釋懷,面對我時也會壓制一二。

回頭朝眾婢妾看去,馮宛又忖道:最重要的是,現在的耳根子,終于可以清凈了。

在馮宛的目光看來時,眾婢妾們都低下了頭。

要知道,便是一直與她關系不錯的眉娘,在聽到馮宛有奸情時,心里未嘗就沒有一絲開懷……人都是這樣,他人的悲慘和倒霉,在激起同情心的同時,更多的,是一種幸災樂禍。這種心態,越是身邊的人,越是鄰近的越明顯。

永遠永遠,只有真正的親友才會為你的憂而憂,因你的喜而喜的。

馮宛朝前走去。

在經過嫵娘旁邊時,她腳步頓了頓。

緩緩轉眸,在逼得嫵娘退后一步,老實低頭時,馮宛靜靜地說道:“以后,要謹記自己的身份。”

說罷,她飄然入內。

直到房門關上,嫵娘才抬起頭來。

望著那還在輕輕搖晃的房門,嫵娘一張臉青了又紅,紅了又青。

如果上一次不是那場該死的雨,現在的她已被郎主升為平妻了,掌了家,又是平妻,便是夫人又怎麼樣?還不是想捏就捏

偏蒼天無眼

嫵娘正憤恨中,身后傳來左兒小小的聲音,“主子,我看夫人許是個有能耐的。”頓了頓,她低低說道:“你看,每一次郎主不管有多大的怒火,夫人總是很快便把它撫平了。郎主歡喜也罷,發怒也罷,夫人都應對得好生自在呢。”

嫵娘回頭,她瞪了一眼左兒,正待開口,左兒已連忙解釋道:“主子,這話奴是聽弗兒說的。奴想了想,也是這個理,主子你覺得呢?”

她覺得?

嫵娘想了想,臉色更難看了。她咬牙低罵道:“廢話這麼多干什麼?回屋去?”

沖到臺階處,對上眉娘等人,嫵娘尖聲道:“看什麼?別忘了夫主說的話哼,夫人我是管不著,可管你們,我還是有本事的”

聲音一落,眉娘等人低著頭,灰頭灰腦地縮回了各自房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06:09 PM

第六十九章 孕事

趙俊回來時,臉上帶著喜色,從嫵娘手里拿了些金錠子,便坐著馬車出了門。

晚間回來時,趙俊渾身酒氣中夾著胭脂粉味。

這還只是第一晚,到得第二位,他直應酬到半晚才回來,衣襟半敞,胸口上唇印和指甲處撓得到處都是。

第三個晚上,趙俊干脆到了凌晨才回,扶著渾身脂粉味的他步入房間時,嫵娘被那一口一個心肝弄得眼淚都出來了。

坐在房中,把趙俊侍侯睡著后,嫵娘越想越不對,她忍不住來到馮宛的房門外,想了想,喚道:“夫人?”

“什麼事?”

房中,馮宛的聲音清冷自在。

嫵娘咬著唇,說道:“夫人,你跟郎主他說了什麼?”感覺到這句話帶著指責,現在有點不敢惹馮宛的嫵娘語氣緩和了些,她說道:“夫人你不知道,郎主這幾天說夢話,他說,有個什麼將軍一定要把自己的義妹嫁給他,郎主還見過那義妹,夢中連呼‘手若柔荑,美目盼兮的’。”

說到這里,嫵娘的聲音有點澀有點氣急,“夫人,你到底跟郎主說了什麼?他以前便是應酬,也不曾這般的”

聽起來,她似是急了?

也是,這府中雖然有幾個女人,可自己不管事,眉娘絹兒不足為慮,嫵娘正過得舒服著呢。再進來一個有身份的女人,她的地位將受到嚴重的威脅。

這個女人還是如前世那樣,傻得可笑啊。難不成,她真以為自己可以當上趙俊的平妻?她真以為,自己全心全力助了趙俊,便能得到他的恩愛和感激?

幾乎是突然的,馮宛心神一動。

當下,她溫婉淡雅的聲音傳來,“嫵娘,你有孕了?”

“啊?”

馮宛這句話,明明平淡,明明清柔,可落在嫵娘耳中,直似一個炸雷。

她猛然向后退出一步,驚疑不定地瞪著房門,那青白交加的臉色,仿佛這房里關著的,是一只可怕的怪獸。

感覺到嫵娘的異常,馮宛微微一笑:果然是有孕了。

也是,自己嫁了這麼久了,還不曾有孕。在這個時候,嫵娘若是為趙俊生下一個兒子,那就是長子。育有長子,又管著家,這個趙府,她不就是比夫人還要貴重的人麼?

好一會,嫵娘有點氣虛的聲音傳來,“夫人你,怎麼知道?”

吱呀一聲,馮宛拉開房門,她衣帶當風,一臉嫻靜地看著嫵娘,淡淡說道:“你說呢?”

這三字一出,嫵娘臉色一白,她不由盯向左兒,暗中忖道:我有孕這事,除了左兒,連夫主也不知道,難道是左兒?

她不想懷疑的,可事實在此,由不得她不懷疑。

幾乎是嫵娘的眼神一瞟來,左兒臉色便是大變,她急急說道:“主子,我沒有”

一連叫出幾個字,左兒沖上來,又辯道:“主子,不是我,真不是我。”

“好了”

打斷她的話的,是馮宛,馮宛靜靜地瞟過嫵娘,淡淡說道:“區區小事,我這個主母便沒有資格知道麼?”

這話很重。

嫵娘連忙道:“不是,不是這樣。”

她剛辯到這里,對上馮宛靜得冷漠的眼神,剩下的話不由一噎。

這時,馮宛的聲音傳來,“有了孕是好事,當少爭閑氣。夫主回來后,我會告知夫主。”

說罷,她輕輕把房門帶上。

嫵娘還在呆呆地看著房門,看著看著,聽到旁邊左兒那反反復復的解釋,嫵娘厭惡地說道:“夠了”

她瞪了左兒一眼,身子一轉,扭向了自己房中。

站在角落里,弗兒同情地看著欲哭無淚的左兒,好一會,她低聲喚道:“左兒。”

左兒拭了一把眼淚,抬起頭來。

弗兒朝左右看了一眼,小小聲地說道:“夫人可能是詐的。”

詐的?左兒精神大振,她大力地點了點頭。剛提步走出,左兒忍不住回過頭來,小小聲地說道:“弗兒,其實夫人她,是個好相處的。”

她沒有說下去。

不管是弗兒還是她本人都明白,這話很清楚,比起嫵娘來,夫人豈止是好相處?

弗兒呆了呆,良久,她咬唇說道:“我也知道夫人是個好相處的。可夫人她”她不喜歡我。

最后幾字,弗兒沒有說下去。

左兒朝嫵娘的房中看了幾眼,終是沒有勇氣現在就過去。她來到弗兒身邊,兩人趁無人注意,縮到一側角落里。

躲在角落處,左兒咬著唇說道:“弗兒,你說我回去說,夫人是詐的,主子她會不會相信?”

左兒說到這里,也不用弗兒回答,自顧自地搖著頭,喃喃說道:“便是信,也不會全信吧。”

她說到這里,感覺到身前弗兒的沉默,不由好奇地問道:“你在想什麼?”

弗兒好一會才回答她,“沒什麼。”

這一天,趙俊傍晚就回來了。

歸家沐浴更衣后,他穿上了家居裳服,顯然不打算出去。在嫵娘的歡喜中,趙俊大步走向馮宛的所在。

“宛娘?”他推門而入,看到持筆練字的馮宛,有點緊張地說道:“宛娘,我把事情問清楚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卷帛紙,有點擔心地說道:“這是我的條陳,宛娘看看妥當否?”

馮宛伸手接過。

帛上,寫了幾百字,都是趙俊根椐北方諸胡的現狀,整理出的對戰事的預測。他確實是個有才華的人,這些條陳,寫得條理分明,論證充足,極有說服力。

趙俊緊張地看著馮宛,見她看過后很久都沒有吭聲,不由小心地喚道:“宛娘,你怎麼說?”

慢慢的,馮宛放下帛紙,道:“夫主寫得甚好,連妾這個婦人看了,也覺得大有道理。”

趙俊自來都城后,一直有著心事無人分擔的痛苦,這也是他總是不自覺的前來與馮宛說話的原因。

此次,聽到馮宛對自己的肯定,趙俊大為歡喜,他哈哈一樂,朝馮宛深深一揖,擠眉弄眼地嘻笑道:“夫人盛贊,為夫愧不敢當。”

馮宛一笑。

透射而入的縷縷夕陽光中,馮宛笑靨如花,星辰般美麗神秘的眼眸中,映射著美好和安詳。

看著看著,趙俊直看呆了去。

癡癡地望著她,趙俊突然說道:“宛娘。”

馮宛回頭。

此刻,趙俊的眼眸深情而溫柔,他認真地看著馮宛,輕聲說道:“宛娘,為我生一個孩子吧。”

走上一步,伸手握著她的手,也許是因為期待,也許是一時沖動,趙俊的聲音直有點顫,他低聲說道:“宛娘,你入門也快兩年了。這兩年,你心性如何,為夫還是明白的。你我生一個孩子吧。我們的孩子,一定聰慧如你,一定會有大成就的。”

孩子麼?

馮宛怔怔抬頭。

她懷過的。

好象也是陛下大壽不久,她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然后告訴了趙俊。不過當時的他,因事務繁忙,只是隨口應了一聲。

然后,那一次她與他一道出門,在路上遇到了大公主等貴人。也不知因為什麼小事,大公主突然怒了,一巴掌便把她扇下了馬車。

便是那一下,她腹痛如絞,鮮血染紅了下裳。請來的大夫告訴她,說是孩子沒有了時,趙俊曾經氣得咬牙切齒地痛罵大公主,還說這一世都不會原諒那個毒婦。

……所以,直到最后最后,她都不知道,趙俊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大公主的。

趙俊見到馮宛怔怔出神,以為她在想別的事,俊臉一沉,咬了咬牙,最后還是好聲好氣地說道:“宛娘,那衛子揚便是個真有才的,因他的美貌而盯著他的殿下公主也太多了。你可知道,那些人若是知道你與他真有牽扯,只要伸手便可把你掐死?還有,大壽那天發生的事,也是那姓衛任性慣了,再加上你又是個長得普通的婦人,他自己又說了不會喜歡你,眾人這才沒有在意。”

他說的是實情。前一世時,在衛子揚權勢熏天前,呆在他身邊,與他稍有些曖昧傳聞的人,都被莫名其妙的中了毒手。便說五殿下吧,他就是對衛子揚上了心的,也是敢下毒手的。

馮宛一聽趙俊這口氣,便知道,這些必是他這幾天一並查探回來的。

也是,衛子揚任性慣了,他那天的舉動雖然輕佻,可哪里值得那些人真正在意?不管怎麼說,自己一個已婚婦人,長相與衛子揚相比,又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世人就算想破腦袋,也不會相信他與她真有曖昧。

這幾天,卻是自己胡思亂想了。

馮宛松了一口氣。

這時,一只濕滑的手摟到了她的腰間。

接著,趙俊的呼吸也撲到了她的臉頰上。便這般從背后摟著馮宛,趙俊把臉埋在她的頸窩里,喃喃說道:“宛娘,為夫真是累啊。太累了,宛娘,我們還是如以前一樣好不好?你伴我讀書,用心幫我經營。我呢,我給你一個孩兒,以后,不管這府中來了多少人,你永遠是主母,永遠都是我最看重的那個,可好?”

聲音溫柔誠摯,發自肺腑。

直過了良久良久,馮宛才低低地說道:“衛子揚,他不會允的。”

她慢慢拉開趙俊的手,慢慢抽身退離。黑暗中,她側對著趙俊,語氣平靜而冷漠,“他便是把我視作玩物,這玩物若是懷孕生子,他也是斷斷不能忍的。”

安靜,良久良久的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俊有點軟弱的聲音傳來,“宛娘,他,真的沒有碰過你?”

這話一出,馮宛嘴角輕揚。

看吧,便是這個時候,他還記著這事。應該說,他這人永遠都是這樣,永遠都能在與你溫柔纏綿時,冷不丁地探問著他想知道的內容。

他永遠清醒若斯。

聽著趙俊軟弱深情的問話,馮宛溫柔地回道:“沒有。”

她靜靜地說道:“他看不上我。”

房中又恢復了安靜。

好一會,趙俊輕軟的聲音傳來,“宛娘,這般沒有孩兒,你便不怕麼?”

聲音柔軟,含著萬千體貼。

馮宛微笑,她終于回頭看向趙俊,輕聲道:“夫主的孩兒,不都是我的孩兒?喜歡哪個,我把他養在身邊便是。”

這話是趙俊愛聽的,他點了點頭,笑道:“這樣也不錯。”

想了想,他說道:“宛娘可知,嫵娘懷孕了?”

馮宛點頭,含笑道:“我知。”

趙俊呵呵一笑,道:“這可是我第一個孩子呢,宛娘,你身為主母,可得照顧一二。”頓了頓,他說道:“便是嫵娘有無禮處,也不要太在意。”

聽這語氣,嫵娘還到他面前告狀了?

馮宛一笑,道:“好。”

得到她的肯定,趙俊點了點頭,他再次掏出那帛紙。

又細細看了一遍,趙俊踱了開來,“宛娘你不知道,那些兵老粗們,可真是難伺侯,這幾天可把我折騰夠了。”

伸手彈了彈帛紙,趙俊問道:“宛娘,你覺得這東西,什麼時候呈給五殿下的好?”

馮宛微笑,道:“這個夫主自有主張,何必問我這個婦人?”

趙俊哈哈一笑,道:“主張是有,可我的宛娘聰慧啊。”

說到這里,他停下腳步,就著陽光看向馮宛。

夕陽下,馮宛那白瓷般的臉上,散發著靜謐紅潤的光芒。

不知不覺中,趙俊看呆了去。

很多時候,他都有一種感覺,面對宛娘時,心會變得特別安靜,人也不再那麼浮躁。

因此,有很多時候,他環顧著房中眾女,會有一種滿足感。世人都說嬌妻美妾,他趙俊現在是一樣也不少,男人至此,也算是一種成就吧?

當然,嬌妻如果再賢惠些,再一心一意地對他,美妾再多幾個,那就更完美了。

感覺到趙俊在發呆,馮宛提步走到塌前。

她持起毛筆,穩穩地寫了一個靜字。

幾乎是靜字一落下,嫵娘的聲音便從外面嬌滴滴地傳來,“夫主,夫主?”

她的聲音既軟且綿,情意無限,“夫人,夫主可在?”

聲音一落,馮宛一笑,她淡淡說道:“嫵娘嬌聲輕喚,不正是知道夫主在麼?”說罷,她轉向趙俊,溫柔說道:“夫主,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眉娘絹兒那里,你還得多去幾次。”

這話是個賢惠的,趙俊愛聽。他哈哈一笑,道:“謹遵夫人之令”說罷,衣袖一揚,樂顛顛地走了出去。



第七十章 還手

第二天,趙俊一大早便出去了,一直忙到夜深也不見歸家。

轉眼又一天過去了,又到了傍晚,可趙俊還是沒有回府。

嫵娘在院中轉了又轉,還是忍不住來到馮宛房外,小聲喚道:“夫人?”

“恩。”

“郎主一直不歸……以前可曾這樣?”

房中過了一陣,才傳來馮宛淡漠的聲音,“嫵娘,你逾越了。”

你逾越了

一個妾室,沒有資格這般盯著夫主的去向,沒有資格纏著夫人詢問夫主之事

嫵娘一怔,一張臉時青時白。

咬著唇,嫵娘突然冷笑道:“夫人可是見我有孕,妒忌了?”

腳步聲輕響,“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晉裳廣袖,臉帶淡雅微笑的馮宛出現在嫵娘面前。

雖是笑著,馮宛的眼神很冷。眼角瞟過府外駛來的那輛眼熟的馬車,她冷冷地盯回嫵娘,盯著她,幾乎是突然間,馮宛右手一揚,“啪”地一個巴掌扇在了嫵娘臉上。

嫵娘哪里料得到她會動手?當下尖叫一聲,左手捂上臉頰,又氣又驚間,淚水都溢出來了。

她瞪著馮宛,尖叫道:“你敢打我?”

這個夫人,不是一直安靜得仿佛不存在的嗎?不是一直任人嘲笑取鬧連硬話也不多說幾句的嗎?她怎麼能,怎麼可以打自己?

嫵娘又驚又怒,嘶叫道:“你打我?你敢打我?別以為你是夫人,你就是只下不了蛋的雞,在夫主眼里,什麼也不是”

嘶叫聲中,婢妾們紛紛沖了出來。

“打你?”

馮宛冷笑一聲,她上前一步,在嫵娘兀自嘶罵不休時,右手再次一揚,又是一個耳光狠狠扇去

“啪”的一聲,這一巴掌當真清脆之極,響亮之極

沒有想到她還敢動手,嫵娘捂著臉嘶聲尖叫起來。

在她凄厲憤怒的尖叫聲中,一輛馬車停在了院子里,同時,趙俊的聲音傳來,“發生了什麼事?”

夫主回來了?

嫵娘大喜,她急忙轉身,捂著臉淚流滿面地沖到趙俊面前,哇哇哭道:“夫主夫主,你要給我一個公道啊。”

叫到這里,她向地下一軟,捂著肚子痛叫道:“夫主,我好痛,我肚子好痛,我的孩子只怕保不住了。”

孩子保不住了?

趙俊一怔,他盯著嫵娘喝道:“怎麼回事?”

見他上心,嫵娘大喜,她淚水汪汪地回過頭,朝著馮宛指去,“是夫人,夫人打我。她妒忌我懷了夫主的孩子,趁夫主不在欺侮于我”

宛娘?

趙俊蹙起了眉頭。他提步走到馮宛面前,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聲音中,竟有著客氣和溫柔。

幾乎是趙俊這聲音一出,高興著的嫵娘,那嚎啕大哭聲便是一頓。她睜大淚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趙俊,看著馮宛。

不可能,不可能有這種事明明夫主在知道自己懷了身孕時,是無比開懷的,明明天下的男人,在這個時候都是很得意很小心的。

趙俊的小意,嫵娘的震驚,都被馮宛收入眼底。

她淡淡一笑:如果不是料到趙俊會有這個反應,她怎麼可能揮出那兩巴掌?這個男人啊,剛剛因為自己的主意,得到了五殿下的誇張和肯定,正是欣喜得意,對自己感激之時,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得罪違逆自己?

垂著眸,馮宛依然是一派溫婉恬靜,她回道:“嫵娘說我:別以為你是夫人,你就是只下不了蛋的雞,在夫主眼里,什麼也不是我聽了這話,便給了她二耳光。”

馮宛的聲音一落,嫵娘便在那里尖叫道:“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你亂說什麼?”

對她的尖叫,馮宛置之不理,她對趙俊說道:“夫主不信的話,可以問過眉娘她們。”

趙俊沒有問,他轉向嫵娘,蹙眉道:“好了,起來吧,別在這里又哭又鬧的,成何體統“

嫵娘聞言,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她也不起來,便蹲在地上捂著肚子叫痛,這般流著淚,一聲賽一聲凄厲的叫痛聲,還真讓趙俊露出了一縷擔憂。

這時,眉娘的聲音傳來,“哎喲哎喲,嫵娘你這是怎麼啦?明明夫人只是扇了你巴掌,你怎麼痛到肚子里去了?”

絹兒也在一旁說道:“是啊,夫人是個沒力道的,連扇了你兩下,連個印子也沒有留。你一直好好的,怎麼夫主一來,又是肚子痛又是什麼的?”

兩女的尖諷聲中,馮宛搖頭,她溫和地說道:“去請大夫來吧。”

“是。”

她抬起頭,見到趙俊眉頭微蹙,淡淡一笑,溫柔地說道:“夫主忙了兩日,成效如何?”

她這話可提醒了趙俊,當下他呵呵一樂,眉開眼笑地說道:“很有成效。”大步走到馮宛面前,他牽著馮宛的手,一邊朝書房走去一邊低聲說道:“殿下很看重我呢,他直接帶著我見過了陛下。昨晚上,我便宿在宮中。”

說到得意處,他心中實是開懷,又是放聲大笑起來。一邊笑著,他一邊看著馮宛,感慨地說道:“幸好有宛娘。”

趙俊前面的話,眾女是聽不懂的,可后面幾個字,嫵娘還是清清楚楚聽明白了。

這時,馮宛的聲音輕緩地傳來,“嫵娘為夫主懷了孩子,本是天大的喜事。可她的性子,太不能容人了,實非后院之福。夫主,這陣子你就多去眉娘和絹兒房中,讓她們也為夫主添子添福。”

她這話說得十分直白。

她的聲音不小,不但嫵娘聽得清楚,便是眉娘和絹兒也聽得一清二楚。

一時之間,三女齊刷刷抬頭看向兩人時,只聽得趙俊含笑的聲音傳來,“夫人所言極是。”語氣雖是漫不經心的,可它是實實在在的贊同和肯定。

夫主竟然一點也不在意剛被傷害了的自己

嫵娘只感覺到,一股濁氣一沖,不知不覺中,她臉色一白,真正地軟倒在地。

軟坐在地上,她甚至不敢抬頭。她知道,此刻的眉娘等人必是在嘲笑著自己,感激地望著夫人,便是最忠實于自己的左兒,說不定心里也有了想法。

也是,世人都說母以子為貴,自己好不容易懷了夫主的孩子,明明應該得到他全心的呵護和溫柔,明明自己可以借這個勢頭,一舉把夫人的威風打壓下去,逼得眉娘等人對自己唯唯諾諾。

可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夫主竟然連孩子也不顧了,只顧著對夫人溫柔討好?

想著想著,一縷怨懟之情悄無聲息地安了根。

趙俊和馮宛在書房里呆了大半個時辰后,趙俊再次坐著馬車出了房門。

他一出去,馮宛便出來了。幾乎是她一露面,眉娘和絹兒便連忙上前問安請好。

望著兩女感激歡喜的模樣,馮宛淡淡一笑,她瞟向嫵娘的房中,目光中,有著顯而易見的冷漠和不喜。

眉娘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忖道:現在連夫人也嫌惡她了,夫主又是個聽夫人話的。看來,我也不必害怕那個賤女人了。

馮宛只是一眼,便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她盈盈提步,也坐上了馬車。

一出府門,她隱約的,仿佛聽到了眉娘等人對嫵娘的尖酸叫罵。

伸出手,她揉搓著眉心。

這種婦人之間的爭斗,她本是不喜的。可是,她更不喜歡被人欺負。

重活一回,她只是想,不再讓任何人可以欺凌到她頭上

馬車穩穩地走向西郊周府。

馮宛到時,周府府門大開,曾老叔正與一個大漢說著話,目送著那大漢離去,他一轉眼便看到了含笑而立的馮宛。

“女郎”

曾老叔笑呵呵地走了過來。

“老叔可好?”

“好著呢好著呢。”曾老叔歡喜地應了一聲,說道:“就是女郎孤零零的,身邊沒有一個可用的人,老叔實是擔心。”

馮宛與他步入府中,道:“不用擔心,我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來到一個偏靜所在,她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曾老叔,馮宛認真地說道:“老叔,你再去取六十片金葉子出來,購置個可食用二年的糧草和八匹駿馬,四輛好車。對了,順便給曾秀他們購一些兵器。”

“夫人,要這麼多?”

馮宛點頭。剛才一路問來,果然與她記憶中一樣,洪災雖然毀了不少秋糧,可更多的糧食,已從別的地方送到都城。都城這個時候的糧價,比秋收時沒有高。

不過馬上就要大戰了,到得那時,糧草會比現在翻五六倍不止,駿馬鐵器等軍用品,更是市場上見也見不到了。

可以說,這幾天出手,是最好的時機。得了這一筆,她至少二年中可進可退,不憂衣食,便是有個萬一又要遠遷,她也是富足的。

曾老叔見她這麼肯定,馬上點頭道:“好,我這就去辦。”他咧嘴一笑,開懷地說道:“秀兒正好從建康回來了,要是他知道夫人給他們添置兵器,指不定又要說夫人仁義了。對了,剛才他還說要見見夫人呢。”

見我麼?肯定是為了那個他一路護送到建康去的婦人。

馮宛微笑,道:“不急。”

是不急,那個婦人是什麼身份,她太清楚了。

老叔點頭。

主仆兩人又嘮了一陣,馮宛轉身離開,上了馬車。

西郊是比較偏靜的所在,一路上,無數插著稻草,賣兒賣女的庶民排成了隊,跪在道路兩側。

……這些人,多數是那場洪災的受害者。

在馮宛望去時,一雙雙饑寒交迫的眼睛,變得急迫而火熱起來,他們吶喊著,不停地磕著頭,向馮宛哭著求著。

馮宛沒有理會。

這種情景,終她一生,幾乎每日都可以看到:胡人治下,賣兒賣女只是庶民們最平常不過的情況。

馮宛回到府中,與馭夫略略交待幾句,無非就要他閉上嘴,什麼也不說外,便回到房中。

夜深了。

馮宛是在一陣嚶嚶地哭泣聲中驚醒的。

她騰地坐直身子,伸手摸來一件外袍套上。剛準備起塌,聽到一個極低極低的西西索索聲傳來。

那聲音來到了哭泣的所在。

安靜中,傳來一個弱弱地安慰聲,“弗兒,你怎麼啦?”

是左兒的聲音。

弗兒抽噎著,她哭得太多,聲音含著淚意,極沙啞,“我,我母親不行了。”

左兒訥訥地說道:“你別傷心,人都是這樣的,都會死的。”

弗兒搖頭,她哽咽道:“大夫說過的,我母親的病,只要有錢,舍得花錢就要好。可是我家里沒有錢。”

她的語氣中帶著怨怪,倒是左兒,理所當然地說道:“窮人都這樣啊。都是沒有錢才生了病也不治,才死的。”

弗兒哽咽道:“我母親不行了,我父親很傷心。他跟我說,家里的那些田地,為了給母親治病,都賣得差不多了,眼看他們連飯也吃不上了。”

是了,前世的這個時候,自己伸手幫弗兒的母親治好了病,見他們沒有田地可耕,便想著好人做到底,把他們都收為雇農,種植自己給趙府購置的田產。

當時的弗兒,那感激涕零的表情,她現在還記憶猶深。當時自己想著,自己對弗兒有這麼大的恩,看她這情形,這一生是肯定會忠實自己的了。

可笑的是,事情卻偏偏不是這樣。

左兒沉默了。

這時,弗兒恨苦地說道:“老天太無情了,它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怎麼就這麼命苦?”聲音中,滿滿都是不甘。

左兒能體諒她的不甘。弗兒這人,識得很多字,在這個時代,能識字的,至少家境以前都不差,有的甚至是世家貴族背景。

好一會,左兒訥訥地說道:“沒法子的。我們太窮了。”

頓了頓,她喃喃說道:“我第四個妹妹,三歲時得了一場病,我家里窮沒有辦法給她治病,她就死了。后來第五個弟弟也生了病,我母親就把我賣到了趙府。”

弗兒聽到這里,突然說道:“我與你們不同。”

她忙壓低聲音,只是抽噎道:“我不甘心,不甘心”

一陣沉默。

好一會,弗兒喃喃說道:“我還是想求過夫人,可,可不知怎麼的,看到她那樣子,又不敢。”

左兒訥訥地說道:“可是,夫人她也窮啊。”

弗兒搖頭了,她低聲說道:“不知怎麼的,我就是相信她不窮。她那神態,不像個窮的。”說到這里,她苦澀地說道:“可是,夫人就是不喜歡我,不願意幫我。她若幫了我,我便是做牛做馬也願意啊。”這話說得干脆,馮宛甚至懷疑,她故意在深夜里這般哭泣,就是想讓自己聽見,想引起自己的同情心。

好一會,左兒才傻傻地說道:“弗兒你一開口就向夫人要那麼多金葉子。夫人便有,她也不稀罕你給她做牛做馬呢,恩,願意給她做牛做馬的,滿大街多的是,她們只求有一頓飽飯吃。”

這話當真犀利

靜靜傾聽著的馮宛,也給怔住了,良久,她暗嘆一聲,直覺得自己上一世,是真有點愚蠢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06:10 PM

第七十一章 摸他欺他?

馮宛聽到這里,感慨一陣,突然生出一種厭煩來,她翻轉身,咳嗽了一下。

靜夜中她這麼一咳,響亮得很,左兒弗兒同時一靜,好一會,弗兒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夫人?”

馮宛含著睡意的聲音傳出,“倒杯水來。”

“是。”

西西索索聲傳來,弗兒先點燃了燈,然后倒上一杯水。她走到馮宛面前時,低著頭,額際幾絡亂發垂下,掩住了她帶著淚意的眼。

不等她伸手來扶,馮宛自己坐直,她把水一口飲盡,便自顧自地背轉身躺下,不一會,細細地呼吸聲在夜中響起,卻是睡著了。

弗兒呆呆地站了一陣,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她出去后,左兒低語了一句,走了開來。

下半夜,再也沒有聽到弗兒的哭泣聲。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了。

這一天,馮宛呆在房中,突然間一輛馬車沖了進來,接著一個護衛喚道:“趙夫人可在?我家將軍有找。”

是衛子揚的人

此時趙俊不在,馮宛在婢妾們緊盯的眼神中走出,坐上馬車跟上那人。

外面的街道中,一切如常,側耳聽去,笑語聲不斷傳來。

馮宛傾聽著,慢慢一笑。

這時,衛子揚的府第到了。

他雖升了將軍,可陛下並沒有賜下府第,現在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只是這個原本簡陋的院落里,多了幾列全副盔甲的精悍護衛,里面,也多了來來往往的婢女仆役。

馮宛一下馬車,便被那護衛帶著直接進入了衛子揚的書房。

“吱呀”一聲,她推門而入。

聽到推門聲,那個站在塌旁的男子,緩緩回頭。

他這一回頭,馮宛呆了呆,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從驚艷中清醒過來,福了福,低喚一聲。

衛子揚還在盯著她。

此刻的他,一身黑得發亮的墨甲,盔甲那深沉而剛性的線條,罩住他的全身,只露出一張臉。

臉是絕美的,斜長的鳳眼流敞著血色的媚光,盔甲卻沉重而殺氣森森,流敞著一種死亡之氣。

這樣的衛子揚,不由自主地讓馮宛想到前一世,那一世,她在街道中看到大勝得歸的他。便是這樣一身盔甲,便是這樣死氣沉沉,便是這樣絕美得,仿佛盛開的血色妖花

那時他只帶著十二重騎,因一個胖子貴族的信口戲弄,他手勢一揮,重騎瞬時沖出,轉眼間,便把那胖子連同他的護衛,沖成了肉醬

與他絕美的外表完全不同的是,他是可怕的,是可以任性著,把所有不喜歡的,所有厭煩的,都踩成肉醬的

這世間,有的人千辛萬苦,也只是保得一時富足,有的人卻能在輕而易舉間得到一切

也許,這就是天之驕子吧。

因為知道他注定不凡,馮宛不管自己對他做了什麼,幫助了多少,從不敢居功……古往今來,功臣可殺,兔死狗烹,乃是不變的規律。如他們這樣的人,習慣了狠辣,習慣了別人的服從,習慣了想要得到的,就一定會得到。久而久之,他們的字眼中,已不會出現體諒兩字。

對他盡忠,事他畢恭畢敬,這才是為臣之道,長久之路。

在馮宛盯著衛子揚發呆時,他也在看著她。直到她的目光開始游移,少年清脆的聲音才淡淡地傳來,“如何?”

馮宛垂眸微笑,“郎君威儀天生”

少年淡淡地聽著,連眉頭也沒有抬一下,他朝馮宛命令道:“過來。”

“是。”

馮宛走到他身前,在離他一臂遠處,停下了腳步。

少年盯著她,他聲音有點軟,“這陣子,可好?”

“恩。”

聽到馮宛地回答,少年蹙起眉頭,不高興地說道:“直接說好還是不好”

馮宛搖頭。

少年似是有點高興,他挑著眉,津津有味地問道:“為什麼不好?”

真是明知故問

馮宛暗嘆一聲,她苦澀地說道:“那日隨夫主回府后,他甚是惱怒……”

不等她說完,少年蹙起了眉頭,“他打了你?”聲音中帶著薄怒。

馮宛搖頭。

少年哧笑起來,“沒有打你,又不曾把你餓瘦,算什麼不好?”

聽到這里,馮宛抬起頭來。她郁郁地瞪著他,好一會才說道:“家里那些婢妾,你一言我一句地說得甚是難聽。”

她說到這里,想起兩世所受的苦,不知為什麼有點委屈,當下淚水沁出了眼眶,連忙側頭,馮宛悶悶地說道:“哪有被打被餓才是苦的?”

少年聽到她語氣中的不滿,嘿嘿一笑,道:“也就是你們這些婦人心多,你看滿街窮苦之人就應該知道,人只要活著,削了些顏面又算得什麼?”

他說到這里,聲音轉軟,“好了,不是沒什麼事嗎?這麼大個人還流眼淚,你羞不羞?”

馮宛沒有理他。

少年上前一步,他伸手掏了掏,半空卻什麼也沒有掏出,干脆就這麼伸過來,用手背幫馮宛擦去眼淚,少年低而溫柔地說道:“好了,別哭了。”

被他像哄小孩這麼一哄,馮宛有點想笑,她咬著唇,當真不再流淚。

這時,少年說道:“你那夫主有什麼好?你就這麼不舍得他?”聲音中,滿滿都是埋怨。

馮宛沒有回答。

見她不答,少年似有點惱,他聲音冷了起來,“這陣子,他可有碰你?”同時,他的雙眼也危險地瞇了起來。

在他如狼一樣地盯迫中,馮宛連忙道:“沒有。”

兩字一吐,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威迫感一下子全消失了。少年滿意地點頭笑道:“沒有就好”

他伸出手,輕輕地握著她的手,這般牽著馮宛向窗臺處走去,少年的手掌溫熱有力。

感覺到馮宛有點不自在,少年哼了一聲,不高興地說道:“你是我的人了,以后在我面前,不必這麼緊張”

我是他的人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馮宛大驚,她騰地抬頭,張著櫻桃小嘴不敢置信地瞪著少年。

少年回過頭來。

對上她驚愕的眼神,他臉一冷,沉沉說道:“那一趁我中了,抱著我睡了一覺的事,你給忘了?”

我趁他中了,抱著他睡了一覺?

騰地一下,馮宛的小臉不知是漲紅好,還是變青好。

她張目結舌,呆呆地看著少年,還不曾開口時,少年已冷冰冰地說道:“那時我已睡著,也不知你有沒有趁機親我欺我”他還在滔滔不絕地指責,馮宛已完全變成了一只呆頭鵝。

少年瞪著她,兀自說道:“你雖是有夫之婦,長得也不怎麼樣,可畢竟不招人厭,那件事也就算了。只是以后可要謹記,除了我,不管是哪個男人,都不許近你碰你,可有明白?”

最后幾個字又沉又威嚴,完全是將軍對士卒的命令。

馮宛下意識的張了張嘴,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她的眼淚又流下來了。

……其實,她不是一個喜歡流淚的人,可是天下間,哪個本份保守的婦人,被一個男人這般指責,還不羞惱的?何況,明明是他把自己又舔又摸的。

衛子揚顯然沒有想到馮宛會落淚,他呆了呆。

眨了眨眼,他伸出雙臂,輕輕把馮宛摟到了懷中。

身著盔甲,這麼硬梆梆地摟著她。他的聲音一改先前的冷硬嚴厲,變得溫柔而小心,隱隱中,還有些不知所適,“怎麼又哭了?”他安慰道:“乖,別傷心了。”

聽到馮宛越發明顯的抽噎聲,他嘟囔道:“好了好了,不就是抱了摸了我嗎?我都說了不計較了,你還氣什麼?”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馮宛氣從中來,淚水流得更歡了。

聽著她越來越嚴重的哽咽聲,衛子揚雙手雙腳不知放哪里的手,他呆了一會,雙臂一緊,干脆把她修長豐潤的身子完全摟在懷中。

緊緊地摟著她,他苦惱地說道:“叫你別哭了”聲音剛起,他連忙壓下,細聲細氣地說道:“你這樣哭,我心里也不舒服的。”

聲音綿綿,乃是十足十的甜言蜜語。

馮宛兩世為人,心智最是沉穩,要不是被這般莫名的冤枉著,要不是保守慣了,她也不會這麼失控。不過失控只有一會,她便清醒過來。

剛一清醒,她便聽到衛子揚這句溫柔至極的安慰話,又感覺到他摟著自己腰臀的手,在下意識地撫摸著。不由臉孔騰地漲得通紅。

伸手重重一推,馮宛把衛子揚推了開來。不顧少年不滿地瞪視,她急急轉頭,悄悄用手帕拭了拭鼻子眼睛,說道:“你喚我來,可是有事?”

經她提醒,衛子揚轉移了注意力,他認真地說道:“思,是有事。”

他轉過身,大步走到塌前,雙手攤開一本帛書,他沉聲說道:“北方幾族有異動,我可能要出征了。”

他雙手按在幾上,回過頭來,目光灼灼地盯著馮宛,徐徐問道:“你那個夫主,先我一天向陛下上稟北方戰事。他的所知從何而來,是你助的麼?”

他盯著馮宛的眼睛瞬也不瞬。

不等馮宛回答,他轉過頭去,說道:“你那夫主,不過弄臣小丑,以他之能,斷斷不會有這番見諒,那些事,肯定是你這人狡詐的婦人告知他的。”

他揮了揮手,制止馮宛的解釋,果斷地說道:“這次戰事,對我來說是期盼已久的良機,我叫你來,便是想告訴你,我明日便會請命出征。”

他回過頭來看著馮宛,他沉沉說道:“我有預感,此戰歸來后,一切均會不同。婦人,你可願意伴我左右,隨我出征?”



第七十二章 希望和失望

伴他左右,隨他出征?

馮宛怔住了。

她側過頭,呆呆地看著窗外的景色,忖道:隨他出征麼?

見到馮宛猶豫,衛子揚蹙起了眉頭,他緊緊地盯著她,道:“你不願意?”

馮宛搖頭。

這事與願意和不願意無關。她只是,不能做。

重生以來,馮宛最大的倚仗,莫過于眼前這個少年。她在等著他成長,在等著他足夠強大后,小小的庇護她一下。也不要求多,只要保她平安,無人敢犯便足夠了。

眼前這少年,現在看重于她,想她陪伴左右,這些她是知道。可她不能,至少,現在還不能。

……自古以來,為什麼世人都說,聘則為妻奔為妾?為什麼諸葛亮要劉備三顧茅廬才肯出山?那是因為他們都知道,世人對于輕易得到的人和東西,從來不會珍惜。

何況,世人不知道這世間的變化,她卻是知道的。因這份知道,她游刃有余。如果冒冒失失地跟隨還不夠強大的衛子揚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她將四顧茫然。

……經過了背叛,經過了徹底地傷害的她,已沒有膽量,去把自己的將來,把自己的人生,完全賭一場。至少,在對衛子揚的人性,沒有充足的了解之前,她不能孤注一擲地把自己賭上,把未來賭上。

……來自前世的所謂了解,畢竟是人云亦云的,是膚淺而表面的。

衛子揚盯著她,沉聲道:“怎麼不說話了?”

馮宛抬頭。

她目光明澈地看著他,低聲道:“妾不能……”堪堪說到這里,衛子揚已是右手一揮打斷她的話頭,喝道:“不必說了”

他騰地轉身,一動不動地盯著外面,甕聲甕氣地說道:“舍不得你那夫主?”

聲音中含著濃濃的不滿和氣惱。

馮宛道:“不是。”她的聲音輕細溫柔,“妾,不敢……”她垂著雙眸,喃喃說道:“妾一弱質女流,若是就此跟了郎君,如何面對眾位公主殿下?”

她的話不重,可衛子揚是聰明人。他知道馮宛指的是四公主五殿下,以及那些對他有著想法的權貴。

幾乎是恍然間,他想到了,以那些人的權勢地位,甚至不需要理由,便可以置眼前這婦人于死地他是不能,至少現在還不能帶她走

他絕美的臉瞬時一青,轉眼,他揮了揮手,悶悶地說道:“出去吧。”

“是。”

馮宛福了福,緩緩向后退去。

當她退到門坎處時,衛子揚低沉的聲音傳來,“總有一日,這些人不足懼”

馮宛躬身應道:“是。”她微笑道:“不過是一些泥塑土偶。”

聽到她的評價,衛子揚哈哈一笑,他挑著眉,血色媚眼目送著馮宛緩緩離去。望著那雍容佼然的背影,不知不覺中,衛子揚的眼中盛滿微笑。

坐上馬車時,馮宛掏出手帕,輕輕在額頭上按了按:因前世的印象太過深刻,下意識里,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衛子揚對自己生出半點不滿的。剛才他在自己拒絕時,已是惱了的,現在他不再惱怒,這對馮宛來說,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放松的事。

令馭夫趕到西郊周府,曾老叔正好在,略略問了問,知道糧草馬車已經購置回來后,馮宛放心了。

馬車駛回了趙府。

來到趙府外,馮宛掀開車簾,怔怔地看著趙府的大門。

這地方,她生活得太久太久了,久得她都已習慣,久得讓她想到一句話,“身在鮑魚之肆,久聞而不知其臭。”

想到這里,馮宛暗嘆一聲。

馬車駛入了趙府。

緩步走下馬車的馮宛,一眼便對上眾婢妾好奇的目光:有這個節骨眼上,馮宛居然頂著風去了衛府。

瞟了她們一眼,馮宛緩緩走近。

也許是她的風姿太雍容,表情太自在,當她經過嫵娘時,她聽到一個壓低的尖細聲音,“背夫行那事,還這般神定氣閑著……”

聲音若有若無,不是仔細聽還聽不見呢。

馮宛不想在這事上與她爭持,畢竟只要開口,怎麼說都是丑事,便理也不理地回到自己房中。

馮宛跨入了自己房中,房門一關,她便冷冷笑道:是啊,我就是神定氣閑,別說現在與衛子揚沒有什麼,便是與他真有了什麼,我也會這般神定氣閑

……前一世,她曾以賢妻的最高標準來要求自己,可她得到了什麼?這一世,她放不開那是被本性所拘,可如果真發生了什麼事,她是絕對不會自責的趙俊,他不值得她自責

馮宛回到房中,依舊練了一會字,讀了一會書。

這個時代,書藉實在太珍貴太珍貴了,縱使馮宛把自己能看到的每一本書中的每一個字,都嚼爛了讀,讀爛了嚼,也總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就在馮宛輕細溫柔的讀書聲靜靜響起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弗兒喚道:“夫人?”

馮宛恩了一聲。

外面卻是一陣沉默。

好一會,弗兒低著頭慢慢走來,走到她面前,弗兒朝著她重重磕了一個頭,泣不成聲地說道:“夫人,我母親她,過逝了。”

相對于弗兒的悲傷,馮宛的聲音是同情憐憫中,帶著淡漠,她嘆了一聲,道:“可憐的弗兒,死者已逝,你當節哀才是。”

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弗兒便是啕啕大哭起來。

她伏在馮宛面前,這般扯著嗓子放聲大哭,竟似是被馮宛一句話激起了所有的悲傷愁苦。

她哭得這般響亮,這般聲嘶力竭,這是一種把馮宛當成了最近的人,那種放無防備,毫無掩飾的真傷心。

聽著弗兒的哇哇大哭聲,馮宛眨了眨眼,有點呆了。

說真的,她還真不明白,自己倒底是哪一點讓弗兒這麼認真,這麼放肆的相信了?

尋思了一陣后,馮宛的眼前,恍惚間出現了她過逝多年的母親,母親那時已然病重,她握著她的手,不放心地說道:“宛兒,你雖然看起來聰明,奈何心太善。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宛兒你也是一樣啊……”

直過了良久,直聽到弗兒的哽咽聲漸漸止息,馮宛才溫和地開了口,“弗兒,你可想回家?”

弗兒的哽咽聲一止。

她連忙搖頭,沙啞地說道:“夫人,不用。”

說到這里,她擔心夫人怪自己薄情,忙又說道:“弗兒便是回去了,也幫不上忙……幸夫人仁慈,弗兒才敢這樣哭一場。”

她拭著眼淚,聽到外面傳來的婢妾們地問詢聲,訥訥說道:“夫人,剛才弗兒放肆了。”

你是放肆了。

馮宛也不想安慰她,她端起漿水,慢慢抿了一口,垂眸想道:接下來,你父親就要入獄了,還有你那兩個已經成年的兄長,也處處要用錢。弗兒,這人世間的愁苦,本是無窮無盡的。你以為你應該得到我的幫助麼?可在這世間,沒有人幫助,才是人生常態,我會在這里,看著你灰頭土臉的過活

馮宛沉默了一陣后,把杯子輕輕一放,淡淡說道:“出去吧。”

……“是。”

弗兒直到退下了,還睜大一雙浮腫的淚眼,向馮宛看來。她的目光中,有著不曾死心的希翼,也許,她還在等著馮宛的不忍心。

這一個晚上,趙俊沒有回府。

第二天,馮宛還在府中,便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她連忙坐上馬車出了府門。

一到街道上,一種緊張肅殺的氣氛,便籠罩而來。街道上,不時可以看到急促奔行的軍卒和全副武裝的將士。

馮宛看了一陣,說道:“去西街。”

“是。”

西街上,有嫵娘開設的三家糧鋪。此刻,糧鋪鋪門大開,掌櫃和小二都悠然地守在櫃臺前,有一下沒一下的閑聊著。

不止是他們,別的店鋪也是一樣。

畢竟都城承平多年,畢竟這種時代,時不時地發生戰事,那是極正常的事,沒有人會大驚小怪了。

馮宛坐在馬車中游了一圈,令馭夫駕著車回到了趙府。

一入府,她還沒有下車,弗兒便叫道:“郎主,夫人回來了,夫人回來了”

趙俊回來了?

馮宛掀開車簾,走下馬車。她剛走出兩步,趙俊已從書房中一個箭步沖出,他沖到馮宛面前,伸手握著她的手腕,一邊朝書房拖去,一邊埋怨道:“怎麼才回來?又跑哪里去了?”

馮宛知道他只是信口問問,沒有回答。

趙俊一把馮宛拖入書房,便揮退湊過來看熱鬧的婢妾們,把房門帶上,大步走到馮宛面前,他傾身向前,扶著她雙肩,盯著她雙眼,沉聲說道:“北疆有戰報了,一切如我所料陛下親點了衛子揚和另外兩個將軍出征,也問起了我。”

到得這時,倒成了‘一切如他所料’了。

焦慮地盯著馮宛,趙俊咬牙道:“我找了個借口,過兩天陛下就要我的回信……宛娘,你說我怎辦才好?”

他踱出一步,搓著雙手說道:“我向陛下和五殿下,證明了我的軍事才能。現在他們想讓我親上戰場,想看看我的實戰。”

他狠狠打了一個寒顫,臉色蒼白地說道:“宛娘,你說我怎辦才好?”

怎麼辦?你不就是想不冒任何風險,便能得到功勞和贊賞嗎?

見馮宛沉思,趙俊扁了扁嘴,忍不住埋怨地說道:“宛娘你應該勸我等一等的。若是我在衛子揚進言后,隔個幾天再上稟。既可得到陛下的賞識,也不至于讓陛下和殿下期待太高,更不至于讓那些同僚又眼睜睜地盯著。”上一次招了妒忌,讓他飽受流言之苦。現在他著實有點畏了。

何況,軍事那塊,對趙俊來說實在太陌生太陌生了,他心里是一點底也沒有。

馮宛聽到他的埋怨,嘴角淡淡一掠:不錯,我可以那樣做,可是我卻不想。樹大招風,你既然想出頭,就當承受這招風之虞

趙俊踱了幾步,走到馮宛面前,看著她沉聲說道:“宛娘你不在那里,你不知道,當我開口推拖時,陛下和五殿下那是多麼失望。宛娘,我真擔心,我要是決意不去,他們會不會……”

會不會什麼,他卻是說不下去。

咬著牙,頰肉跳動幾下,趙俊又踱了開來。

這一次,他一直在沉思中,想了好久,他轉向馮宛,眼巴巴地說道:“宛娘,你說我要是去了戰場,我就呆在衛子揚的軍中,他會不會幫我?”說到這里,他上前一步握著馮宛的手,連迭聲地說道:“干脆,宛娘你與我一道去。”

一道去,當你與衛子揚之間的橋梁麼?讓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幫你一把麼?

在趙俊希翼期待的目光中,馮宛慢慢搖頭。

她一搖頭,趙俊的臉色便是一冷,他急道:“為什麼不行?”

馮宛輕聲細語地說道:“夫主,你忘記了衛子揚那人的性格。”她提醒他,“他可是連陛下也敢駁的,大公主也敢甩耳光的人。”

這話一出,趙俊直似掉到了冷水中,他向后退出一步,青著臉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當如何是好?”

惱怒地瞪著馮宛,他低吼道:“你倒給我一個章程看看”

馮宛知道,他這火只是因為心虛,他只是在借此發泄。

垂著眉,馮宛沉思起來。

她一沉思,趙俊反而充滿了希翼。

在他眼巴巴地目光中,馮宛搖了搖頭,艱難地說道:“妾,妾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這話一出,趙俊完全白了臉。他向后退出一步,猛然走出三步,他雙手扶在幾上,一動不動地呆站著。

好一會,他低啞的聲音傳來,“這娘你再想想,再想想。你知道嗎?陛下已經許了我,如果我此戰有功,將封我一個四品官銜,我當了四品官,宛娘你也可以挺直腰背啊,便是對上了四姑子,你也不用低聲下氣的了。對了,還不止升官,五殿下說,到時他會賞我一棟宅院,一車黃金,便是美人也會多賞幾……”

他說到這里,突然想起馮宛未必會對美人感興趣,便連忙住了嘴。

許的東西很多啊,看來陛下和五殿下,真的對他期待很高。

馮宛冷冷一笑,忖道:可惜,我助你升官發財的結果,只是你住高樓,擁美人,我卻什麼也沒有了。

趙俊誠懇地說到這里,自認為自己說的話,夠有吸引力,便轉過頭來看向馮宛。

這一轉頭,他對上雙手絞著衣角,一副不知所措模樣的馮宛。

看到她這樣子,趙俊又是氣又是急,又是惱,他瞪著她,正準備斥喝時,馮宛低弱的,有點顫抖的聲音傳來,“可,夫主,妾也只是從衛子揚那里得了這消息啊。妾一婦人,哪懂得這些朝堂之事,兵家之事?”

她似是急了,白著臉,眼淚都在眶中轉動,巴巴地看著趙俊,一臉不安中還帶著自責。

見她這樣子,趙俊一怔,馬上想道:她記得把這麼重大的消息傳遞給我,應該肯定。不能逼急了她,要是她畏手畏腳了,有話也不轉告我,那就大不妙了。

想到這里,他收起急亂之心,長嘆一聲,揮手道:“好了好了,就知道問你也是白問。”瞟到馮宛的淚眼,他忍著氣安慰道:“你也別放在心上,這事我再想想,再想想。”

馮宛低頭應道:“是。”

“還不出去?”

“是。”

馮宛出來時,婢妾們都圍在外面。看到她下了臺階,一個個圍了上來。

眉娘走在最前面,她擔憂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小小聲地問道:“夫人,夫主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馮宛抬頭。

對上婢妾們不安的臉,馮宛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沒出事,夫主好著呢。”

“那夫主他?”

眉娘又急急問道。

不過這一次,馮宛明顯不想回答,她推開眾女,朝著自己房中走去。

這一個晚上,趙俊一直在書房中踱來踱去,念念有詞。眉娘和嫵娘絹兒三女送了三次點心,那罵聲便響起三次。

坐在自己房中,望著趙俊房里的燈火,馮宛慢條斯理地倚在塌上,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一邊慢慢地品,一邊側過頭,欣賞著書房里的燈火,以及那時不時傳來地捶打聲和咒罵聲。

時間靜靜地流逝,可與書房中那個焦慮的人一樣,馮宛一點也不累。她很自在地在欣賞著。

趙俊就是想一步登天,他不想放棄那個四品官位,還有那些黃金美人,可他又沒有那個能耐真要上戰場吧,他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膽。拒絕吧,又實在不舍,所以才有了現在的為難。

人啊,就是這樣。干脆得不到,還能熄了那個念想,還能有個一時平靜。可這樣給了他希望,又讓他眼睜睜放走,那求不得的苦,足夠讓他煎熬的了。

這樣才好,這樣才是她想要的。若不是早料到這樣,她怎麼會給他這麼重要的消息?

趙俊一夜未眠,到了夜晚,還可以聽到他的咒罵聲。

第二天,趙俊借口病了,沒有去上朝。一夜沒睡的他,眼中充滿了血絲,嘴唇也干裂著,脾性更是燥得很,一大早就去獻殷勤的二妾一通房,全部被罵得哭著出來了。

到得中午時,他更焦慮了。尋思了又尋思,趙俊總覺得,相比他自己的,宛娘也許更有法子,便把她叫到了書房。

他也沒有再逼她,只是在求她好好想想后,便煩惱地踱個不停,頻頻拿眼瞅向馮宛,只求她突然給出一個主意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0:5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16 12:52 A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我們和離吧!

馮宛哪里可能會出主意?她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跪坐著,雙手緊緊攏于袖中,仿佛害怕有個什麼響動,就會驚醒趙俊一樣,一動不敢動的。

趙俊回頭看了幾次,見到馮宛這麼一副膽怯氣虛的表情,心下涼了半截。

良久,他停下腳步。

又過了一會,他衣袖一拂,沖出了書房,直到他跨上了馬車,馮宛才走出書房。

見趙俊出門,眉娘連忙扭到馮宛面前,小小聲地說道:“夫人,夫主他怎麼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沒有太多不安。從趙俊的罵聲中,她感覺到事情好象不大。

馮宛不想回答,只是搖了搖頭,便回到房中。

趙俊出去后,很晚才回來,回來時,身上帶著一股脂粉香和濃厚的酒味。

看來,他想不出應對之策,竟跑到紅樓解愁去了。他難道不知道,此刻他的態度也很重要,這般輕浮,陛下一旦知道了,會斷定他不夠忠心勤勉麼?

馮宛自是不會提醒,而趙俊,也仿佛真不知道。接下來,他又在紅樓泡了一天。

直到那天傍晚,他才洗了一個澡,青白著臉,慢騰騰地跨上馬車,向皇宮中駛去。

趙俊很快就回來了。

跨下馬車時,他腳步有點浮,也有點沉。

回到書房中,他直挺挺地躺在塌上,閉著雙眼,疲憊地吩咐道:“叫夫人來。”

“是。”

不一會,馮宛那輕緩的腳步聲,節奏地傳入他的耳中。

接著,馮宛溫柔地喚道:“夫主,你找我?”

趙俊慢慢睜開眼來。

直直地看著馮宛,好一會,他干澀地唇才動了動,“宛娘,”他的聲音很啞,“我拒絕了。”

他露出一個似哭又似笑的表情,啞聲說道:“我不會去戰場。”

對上趙俊那痛苦得幾乎扭曲的臉,馮宛輕聲說道:“夫主?”

她才開口,趙俊沉悶的聲音繼續傳來,“于兵家事,我實一無所知,真到了戰場,只會顯出無能……我找了一個借口,說不願意出征時,五殿下惱了,他說我是舍不得都城的溫柔鄉,罵我怕死。”

他臉頰的肌肉狠狠地跳了幾下,艱澀地說道:“宛娘,好不容易讓陛下和五殿下對我留了意,我又讓他們失望了。

馮宛沉默著。

在她的沉默中,趙俊重重地閉上雙眼。

他一動不動,呼吸沉重,眼角濕潤。

馮宛也一動不動,她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寬大的衣袖在風中輕輕飄動。

直過了良久,他沙啞的聲音才再次傳來,“便是膽小,便是貪圖安逸,我畢竟是驚動了陛下的人,他們也都知道,我軍事才能不下于衛子揚,還是可以造就的。宛娘,你說是不是?”

他在自寬自解中,想得到馮宛的肯定。

馮宛點了點頭,輕聲道:“是。”

這一次,她的安慰,並沒有解除趙俊的煩惱,他長長地嘆息一聲,道:“奈何,奈何”

長嘆中,他揮了揮袖,示意馮宛退下。

接下來的幾天,趙俊一直呆在府里,足不出戶。

而在他沉悶休息的當口,北方的軍情是一日一變,開始還只是二三個族合擊陳國,到得后來,連另外兩個大族也蠢蠢欲動

陳國開始了緊急動員,無數將士奔赴前線,宿將名帥全部領命出征。

戰爭的陰影,開始籠罩在整個都城上空。

這一天,馮宛照例從外面轉了一圈才回來。馬車剛到府門口,她便聽到一個傲慢的聲音清脆地傳來,“趙俊,怎麼你那妻子還不回來?本公主很想她呢。”

是大公主的聲音

她怎麼到了府中了?

馮宛有心避開,奈何這時馬車已經駛入府門,一個婢女已在歡喜地叫道:“夫人回來了。”

聲音一出,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盯向這邊。

馬車停下,馮宛緩步走下。

看到馮宛走來,大公主的四白眼中,露出一抹得意來。她朝趙俊使了一個眼神。

趙俊暗嘆一聲。

看到馮宛走來,他清咳一聲,慢慢說道:“宛娘。”

馮宛停下腳步。

這時,趙俊的聲音提高了些,他蹙著眉頭,溫言溫語地說道:“宛娘啊,大公主來了,你沒有看到麼?怎麼還不向她行禮?”

行禮?我不是還沒有來得及麼?

趙俊一開口就指責,都是做給大公主看的,所以,他不等馮宛反駁,已沉著臉繼續說道:“還愣著干什麼?大公主剛才發話了,你在這里給她磕一個頭,給自己甩一個巴掌,以往的事就一筆勾銷,她也不想計較了。”

說到這里,趙俊的聲音有點緊張,看向馮宛的眼神也有點急迫。

他是知道馮宛性格的,這樣地屈辱,只怕他這個太過看重顏面的妻子受不了。可是,大公主的意思很明了,她真是想這樣出了一口氣,便把以往的事全都揭過的。

對于趙俊來說,馮宛一個婦人,只是這樣折損一下顏面,便能與一個公主和好,實是難得的好事。她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在趙俊一連串地說道中,馮宛的腳步已停了下來。

要她給陳雅磕頭,再甩自己一個巴掌,便揭去以往的恩怨?

恩,以陳雅的性格,自己如果真這麼做了,她倒有可能見好就收。畢竟,上面也有替自己說話的人不是?再說了,自己與大公主這樣鬧著,大公主想見趙俊也不方便,遠不如和好的好。

只是,陳雅並不知道,自己與她之間的恩怨,這一輩子也不可能揭過了趙俊也不知道,自己再也不會為了他,而折損半分顏面了

因此,趙俊的聲音一落地,眾人嗖嗖盯來,嫵娘掩唇暗笑中,馮宛卻是一動不動。

她衣袖當風,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白嫩的頸項挺得筆直,美麗的眼睛靜靜地瞅向大公主,瞅向趙俊。

慢慢的,馮宛嫣然一笑。

眸光蕩漾著,馮宛看向大公主,淡淡地說道:“大公主親臨寒舍,便是為了此事麼?”

她嘴角一揚,眼底不見笑容,“妾于往昔,是有得罪大公主處。可是公主殿下難道不知,妾雖不才,好在也是一個主母……妾怕妾那個耳光扇下去,這趙府里,便再也沒有妾的容身之地了。”

她的聲音溫溫柔柔,輕細緩慢,完全是在跟大公主解釋。

趙俊可不耐煩聽她的解釋,他眉頭一蹙,聲音一提,厲聲喝道:“叫你跪你就跪,不過一個巴掌而已,你說這麼多干什麼?快點按大公主說的做。剩下的事,有為夫替你擋著”

你替我擋著?

聽到趙俊的話,馮宛差點失笑出聲,她跟了他那麼多年,還真沒有見他為自己擋過什麼事。

淡淡地抬眸,馮宛似乎沒有聽到趙俊的大呼小叫,她靜靜地看著大公主,雙手攏于袖中,衣帶當風,飄逸無比的微笑道:“那一日,太妃娘娘曾經說,要我多到宮中走動走動。大公主若是不嫌棄,妾願與公主一道入宮。”

這話就不簡單了,它是沉甸甸的威脅眼前這個婦人,在用太妃來威脅自己

大公主那雙過大的四白眼,這時瞪得滾圓,整個面容,越發顯得兇厲

她狠狠地瞪著馮宛,手在不知不覺中,按上了腰間的馬鞭。

感覺到大公主那無法壓抑的怒火,趙府眾婢妾同時退后一步。

可出乎她們意料的是,明明憤怒到了極點,明明按在馬鞭上的手,青筋都暴露了,可大公主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只是喘氣,不見動作。

馮宛還在微笑地看著大公主,她自是明白,大公主為什麼要忍

……陛下聖壽后,她因自己的事,一直被關禁閉,直到現在才被放出來。一出來就找到趙府,那是想跟自己算帳了。可這口帳是不能亂算的,一不小心讓太妃太后知道了,又是一場禁閉。

更何況,上次在金弘寺中,她驕橫跋扈,得罪了寺中大師的事,已傳遍了貴族圈子。那些同齡的女郎們當面不說,背地里,可都是在說什麼士子們提到惡婦,必有她大公主,還說她將是第一個嫁不出去的公主什麼的。

因此種種,行事任性的大公主,自是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忍一忍。

大公主直直地瞪著馮宛,瞪著馮宛。

她眼睛本來就大,本來就有點外突,這一瞪得狠了,整個眼珠子都像要脫出來了。這時刻,連趙俊也看不得她這兇厲的模樣,連忙低下了頭。只是他在低下頭的那一瞬間,狠狠地瞪了馮宛一眼。

一陣壓抑的沉默中,婢妾們受不了,又向后退出一步。

這時刻,真正自在的,只有馮宛了。她依然淡笑著,依然廣袖飄拂,衣帶當風,楚楚有隨風而去的飄然之美。

又過了一會,大公主磨牙的聲音傳來,她恨恨地說道:“很好,很好,馮氏阿宛,我記下了。”

說罷,她惱怒地瞟了趙俊一眼,抽出馬鞭,在婢妾們控制不住的低叫聲中,朝著虛空狠狠一擊,喝道:“我們走”

她帶頭沖出,轉眼間,一行人上了馬車,沖出了趙府大門。

幾乎是大公主剛出府門,趙俊便暴喝道:“馮氏阿宛”他瞪著她,喘著氣叫道:“你好大的膽子,好大的氣魄啊”

他大步走到馮宛面前,鐵青著一張臉冷喝道:“敢情你宛娘還是一個金枝玉葉不成?磕頭自掌這種事,你是寧死不從?”

他伸手緊緊地扣住馮宛的手臂,剛要向里面拖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轉眼間,那腳步聲沖入了府中。這是一個糧鋪的掌櫃,他的圓臉上都是大汗,一看到嫵娘,便嘶聲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朝庭說前方糧草緊張,我們的糧食得一粒不剩地征走,以支援北軍。”

什麼?

那掌櫃的滿頭大汗,嘶叫聲也很響亮,可不管是嫵娘,還是趙俊,都用了一息才消化他的話。

嫵娘最先反應過來,她急急沖出,尖聲道:“怎麼會有這種事?你從哪里知道的?什麼時候開始征?快快,把糧食全部拉回來藏起”

她的叫聲一句比一句高,說得又急又快,直震得眾人的耳朵嗡嗡作響。

那掌櫃的搖了搖頭,嘶啞地說道:“來不及了,士兵們就守在糧店外面,說不定現在就已開始搬糧了。”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三四個嫵娘手下的掌櫃小二,亂哄哄地跑了進來。他們汗流滿面,臉上全是惶急。一見到嫵娘,幾人同時叫道:“他們拉糧了,怎麼辦?”“主子,你快想想辦法,我們實在擋不住他們。隔壁的牛叔剛叫出不肯,一個將軍長戟一揮,便刺了他一個透心涼。”“主子,怎麼辦,怎麼辦?”

這些人的叫聲,亂七八糟的同時傳來,吵嚷聲擠破了整個院子。

聽著聽著,嫵娘臉色蒼白一片,她騰地轉身沖向趙俊,拉著他的衣袖,急急地說道:“夫主,夫主,這可怎麼辦?那些糧,是我們最后的財產啊。”她說到這里,想到這半年來執家的辛酸,不由抱著趙俊的大腿,放聲大哭起來。

趙俊被那句‘是我們最后的財產’提醒了,他青著一張臉呆在當地。

不知不覺中,他放開了錮制馮宛的手。

雙手連搓,趙俊踱了幾步,走到幾個掌櫃面前,細細地詢問起來。

不問還好,這一問,他是臉色越來越難看。原來,那些軍卒們已一連砍了十幾顆糧商的人頭了。朝庭已然下令,凡是糧草,無論店家背景如何,一律征收。便連兩個殿下開的糧店,這時也乖乖的讓朝庭把糧食收了去。

連殿下也這樣,那他這個小小的官員,哪里入得了那些軍爺的眼?

可是,正如嫵娘所說,那三家糧鋪,是趙府最后的財產啊是他所有的花銷,應酬,是實現他雄心壯志的后備啊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朝庭把糧征了去啊

想到焦頭爛額處,趙俊突然想到了馮宛。他急急轉頭尋去。

這一轉頭,他對上了腰背挺直,已無聲無息地走出老遠,眼看就要跨入房中的馮宛。

看到她,趙俊連忙叫道:“宛娘”

他幾個箭步沖到她身后,叫道:“宛娘你快想想辦法”

叫著叫著,他伸手撈向她的衣袖。

他撈了一個空。

手放在門柄處的馮宛,停下腳步,慢慢轉頭。她像看陌生人一樣地看著趙俊,對著急紅了眼的他,她嘴唇輕啟,優雅而冷漠地說道:“夫主,我們和離吧。”

在趙俊急速退后一步中,馮宛抬眸定定地看著他,表情冷得出奇,“嫁君二載,不曾有孕。又因自重顏面,數次違拂君意。我們和離吧。”



第七十四章 害怕

和離?

宛娘竟然跟自己提到了和離?

一時之間,趙俊又驚又怒,他急促地退后一步,臉色青灰地瞪著馮宛,沉聲喝道:“宛娘,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叫到這里,他不等馮宛開口,馬上憤怒地低喝道:“現在這個時候,你添什麼亂?”

這話一出口,他便對上了馮宛的表情。

此刻的她,臉色有點白,唇緊緊抿成一線,看向他的表情,既冷漠又悲傷,似乎受了無盡的委屈,似乎對他已經絕望。

看到這樣的馮宛,趙俊的話說不下去了。他盯著馮宛,忍著驚怒,溫柔地喚道:“宛娘,你何必如此?”

她何必如此!

她應該知道,在這樣的世道里,她一個父親靠不住的已婚婦人,一旦和離,那是無處可去!

她應該知道,自己對她真是好的,脫離了自己,她說不定會如外面的乞丐一樣淪落無依!

想著想著,趙俊暗嘆一聲。

他朝后面瞟了一眼,見眾人都在盯著自己,似乎在津津有味地看著這熱鬧。

眉頭一蹙,狠狠喝道:“退后,都退后!”

喝退眾人后,他大步走到馮宛身邊。

再次伸手,他握上馮宛冰冷鐵硬的手,溫柔地說道:“宛娘,別任性了。”他輕柔地說道,“現在為夫有事,你別在這個時候鬧脾氣。”

馮宛側過頭去。

這時,趙俊溫柔的聲音還在她耳邊響起,“為夫知道,你是因為大公主那事,哎,你就是個性倔的。”頓了頓,他溫柔地警告道:“和離的話,可不能輕易說出的。宛娘,你想過和離后,你的日子是什麼樣的吧?你沒有想過吧?哎,宛娘,你呀。”

他說不下去。

這時的趙俊,語氣是溫柔的,甚至這溫柔中,還有著他自己也不曾發現的綿軟小意。

這時的趙俊,也是體貼的,他是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為馮宛著想,他在實實在在地擔心她日后的生計。

馮宛聽著聽著,心下一怔,忖道:原來,他對我,還是有一點心的。

可是,有心又怎麼樣?人的性格是天生注定的,也許他這樣的人,本不應該為人之夫,為一家之主吧。

側過頭,馮宛的聲音于清冷中,少了份冷硬,多了份平靜,她靜靜地說道:“妾是真心求離。”

她轉過頭,目光明澈如水,那般冷靜得漠然,那般平和得不在乎。

這樣的眼神!

趙俊握著她的手一松,臉上的溫柔和笑容,這時也是一僵。

他盯著馮宛,不知不覺中,臉頰的肌肉在抖動:宛娘這表情,讓他有點害怕,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一陣子,她面對他時的平和雍容,冷淡隨意,莫非,她有這樣的表現,不是因為她風姿出眾,而是因為她本不在意?

是了,在元城時,在她剛嫁給他時,她雖然也是風姿不凡,可沒有這般超脫,這般不在意。

她,不在意他了麼?

趙俊無力地松開馮宛的手,無力地向后退出一步。

他艱難地看著馮宛。

這一刻,他只覺得胸口像堵了一塊石頭,既悶且沉,讓他想發怒,卻又想哭泣,更想開口相求。

可他什麼也做不了,他只能呆呆地看著她,看著她。

就在這時,嫵娘急急的叫喚聲從身后傳來,“夫主夫主,你快想法子啊。”她大聲哭道:“都這個時候了,夫人你與夫主鬧什麼鬧啊?”

想法子?

是了,是要想法子,再不想法子,他的糧食,他的財產都沒了。

趙俊猛然警醒過來,他像是逃離,也像是在害怕,當下衣袖重重一甩,再不向馮宛看來,急急叫道:“走,到店里去,遲疑什麼?還不快點?”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嘶叫出聲的。

仆人們急急應是中,一個轉眼,趙俊眾人消失在府門口,空留下悄立風中的馮宛,以及眉娘和絹兒等人。

眉娘和絹兒等人,還在盯著馮宛,一個個張著嘴,一個個錯愕震驚。

馮宛朝她們瞟了一眼,抬起頭來,目送著趙俊的馬車離開的方向。

那馬車,走得很快,從她這個角落看去,可以看到趙俊放在車窗上的手,一個勁地在顫抖。

他害怕了!

前世時,自己對他千依百順,事事以他為先,他似乎沒有這麼在意過自己。這一世,自己冷了,不再在意了,他反而更加留戀了。因自己一句和離,竟驚怕成這個樣子。

他對自己,未必全然無心啊。

可是有心又怎麼樣?前一世,這一世,她思了又思,竟想不出他有哪一點讓她留戀,讓她不舍的。

馮宛慢慢垂眸,嘴角浮出一抹淺笑。在這個時候,她露出的這一抹笑,平靜,溫婉,仿佛世事洞明,他心洞徹,己心洞徹。

這一種平靜得明徹的笑,讓靠近過來的眉娘和弗兒等人,打了一個寒顫。

忍了忍,眉娘最先強笑著問道:“夫人,你這是怎麼啦?”

見馮宛回過頭來,眉娘嘟囔道:“夫人也真是的,和離的話,是那麼容易說出口的嗎?”

她明是抱怨,實際上也是勸解。在眉娘來說,這個府中有馮宛在,比馮宛離開,嫵娘一家獨大,要好上十倍百倍。

弗兒也在一旁小聲勸道:“是啊,夫人怎麼說這話呢,你看郎主都給嚇住了。郎主對夫人,比對別人好多了些。”

弗兒的話,博得了婢妾們一致點頭。正是這樣,趙俊對馮宛,確實比對任何一個婢妾都要好,都要信任尊重。

都為他說話啊?

馮宛微微一笑,她繼續抬頭,透過大門看向外面的車流,想道:真是久在鮑魚之肆,不聞其臭了啊。

外面,已看不到趙俊的馬車,可她的眼前,還殘留著趙俊那麼只顫抖的手的影像。

他害怕了。

害怕就好,至少這陣子,便是大公主鬧,馮蕓趁機挑事,他也會壓制幾分吧?至少這麼一來,趙俊面對她時,會更小意,她的耳根子也會更清凈些吧。

其實對馮宛來說,現在並不是和離的時機,衛子揚剛剛遠征,她正被大公主和馮蕓死死地盯上,恨著。還有,大戰剛起,都城中人心惶惶,浪蕩子們不安其份。她這時成為獨身,便是曾秀他們,也不一定護得住她。至少,如大公主這樣的貴族他們便攔不住。

在趙俊的情形處于不利的時候,作為他的妻子,她提出和離,這也算是落井下石吧。說出去,太妃她們也會對她不喜。沒有了太妃她們的庇護,大公主是想怎麼動她便可怎麼動她。

時機未到啊。

征食的事已成定局,趙俊等人匆匆趕去,店中的糧草早就征走一半了。

他想做些什麼,可還沒有開口,臉上甚至還陪著笑,便被手持長戟的士卒,舉起那寒森森的戟尖,抵在了胸口。

趙俊笑不下去了。

嫵娘拭著紅腫的眼,靠過來顫聲說道:“夫主,若不,跟他們提提五殿下?”

幾乎她的聲音一落,趙俊便猛然回頭,他狠狠的,怨恨地瞪著她,惡形惡狀地低聲咆哮:“蠢婦!你還想害我?”

這時的趙俊,兇相畢露,怨恨之情毫不掩飾,嫵娘哪里見過他這個樣子,嚇得向后急退兩步,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她臉白如紙。

沒有注意到自己頭發披散,嫵娘睜大淚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那些屬于自己的糧,屬于自己的夢和希望,一車又一車地拉走。終于,再也控制不住,撲在地上啕啕大哭。

街道中,痛哭流涕的,並不止是嫵娘一個。這些店家,有幾個不是傾盡所有在經營的?街道上,早就哭聲一片了。

聽著嫵娘的大哭聲,趙俊臉色灰白地四下張望著。到處,都是漠然的面孔。在這條小小的街道中,貴族們依然趾高氣揚,無助者啕啕大哭,兩種面孔,兩種人生,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幾乎是突然間,趙俊想道:也許,我應該留在元城的。

他剛剛想到這里,馬上憶起前不久傳來的,元城被屠的消息,又連忙搖頭。他咬牙切齒地想道:沒有退路了,搏,繼續搏!蒼天不會絕了我的路的。

想到這里,他縱向跳上馬車,喝道:“去皇宮。”

馭夫一怔,馬上應道:“是。”便是嫵娘聽了這話,也驚喜地抬起淚眼,顫聲道:“夫主,夫主!”聲音中充滿歡喜和期待。

趙俊聽到了她的叫聲,頭也不回。他雙唇抿成一線,忖道:便是宛娘又得罪了大公主,可大公主對我還是有好感的,四姑子也是個有心的。這花用的事,不如找她們想想法子。

想到那兩個人,趙俊突然有點氣惱起馮宛來。要不是宛娘太過看重她自己的顏面,要不是她又跟自己置氣,鬧什麼和離。現在便可以拉著她一起入宮。他相信,只要宛娘願意伏低做小,大公主和四姑子肯定願意出手相助自己的!現在呢,只能自己出面,那成效定會大打對折!

想著想著,趙俊既是氣惱,又是說不出的難受。想到馮宛提出和離時那冷漠絕情的神態,他的心更是堵得慌。

直到傍晚,嫵娘才回來,她說,趙俊去皇宮了。

聽到這消息,眾女反應不一,只有馮宛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想道:果然不出所料。

月上柳梢頭時,趙俊回來了。出去時他一臉沉重,回來時,臉色好了不少。

一看到他下車,嫵娘等人急急圍上,直跟著趙俊來到書房外,嫵娘終于忍不住喚道:“夫主,那些糧?”

因太過緊張,她的聲音有點哆嗦。

趙俊回頭,他冷聲說道:“不要再提糧食的事了。”

什麼?

嫵娘大驚,她白著臉正要再問,趙俊說道:“這次征糧,是陛下和諸位殿下擬定的,無人可以違抗,我也是一樣。”他警告地瞪著嫵娘,沉喝道:“糧都征走了,以后不可再提。若是有人問起,你當一臉歡喜!”

不可再提,還要一臉歡喜?

嫵娘臉白如紙,她目光渙散地說道:“可是,那是我們最后的財產……”

這一次,趙俊聽了她的話,沒有著急,他淡淡說道:“財帛的事,暫時不用操心了。”在嫵娘等人瞪大的眼神中,他轉向馮宛所在的房間,聲音微提,清朗地說道:“馮美人知情后,賞了我財帛,這些財帛,夠我們用一陣子了。”

說了這里,趙俊瞪了嫵娘一眼,道:“嫵娘,你並無生財之能,也無生財之運,以后就安份一些。”

說這些話時,他的聲音都很高,目光也時不時地看向馮宛的房間。

他就是想告訴馮宛,馮蕓對她和他,並不止是有惡意,她實際上真是把他們當成一家子,願意傾力幫助的。

他更想馮宛走出來,含淚告訴他,上午說出那樣的話,是她糊涂了,她保證以后不會再犯。為了將功折罪,她願意管理馮美人的那些財帛。

可是,趙俊的聲音雖高,腳步也刻意地緩慢,眼神更是頻頻瞟去,卻一直不見馮宛從房中出來。

那個婦人,難道她還鐵了心不成?

趙俊又氣又怒,又有著說不出的傷心。最后,他狠狠地剜了一眼嫵娘,一腳踢開書房門沖了進去。

直到那撞得搖晃不已的房門被重重關上,嫵娘才失魂落魄地走回房中。

呆呆地坐在銅鏡前,嫵娘看著鏡中臉色蒼白浮腫的自己,喃喃問道:“左兒,你說怎麼辦才好?”

這話左兒哪里能回答?

見左兒不答,嫵娘以袖掩臉,再次嚶嚶哭泣起來。

連續幾天,趙俊都沒有來見馮宛。每次無意中撞上,他還像躲什麼一樣,急急避開。

他朝宮中,也走得更勤了。有時馮宛都懷疑,他是怎麼這麼順利地出入宮闈的。

至于都城中,隨著戰事越來越緊迫,氣氛也越來越沉悶。同時,城中的糧草全被朝庭征走后,存糧不多的普通家庭,也都出現了饑荒。

這種饑荒,隨著前往鄰地買糧,卻空手而歸的人越來越多,也漸漸升級。

一個月后,都城中的糧食足足漲了三倍,還很難買到。

趙俊從馮蕓和大公主那里借來的財帛雖多,也不會全用在買糧上。無可奈何之下,府中只好節食。原本的一日兩頓,雖然還是照樣,可米換成了梁,飯換成了粥。

又過了幾天,隨著糧荒引發的人心慌亂,趙俊干脆規定,婢妾們一頓只可食一碗沈粥。馮宛雖是主母,可因她正與趙俊冷戰,也不知是哪個人示意的,她的那一份也變得與婢妾們一致,只有一碗濃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1:1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16 01:12 A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變故

其實,此時戰爭剛剛開始,三倍的糧價還可以接受,趙俊畢竟不是一個有大魄力的。

要是馮宛,便是沒有重生的優勢,她也知道,這樣的戰爭從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而戰爭拖得越久,糧草供應就越緊張。她會趁現在糧價還沒有到達最高峰時孤注一擲,把所有的錢全部用來購糧。這樣不但食用無憂,糧價上漲時,憑出售糧草還可以賺上一筆。

而他這樣拖下去,只會糧食越來越買不起,錢帛也所剩無幾。

當然,這事她不會提醒趙俊。

一大早,外面便是嘰嘰喳喳聲不斷。馮宛洗漱后,問道:“外面怎麼啦?”

弗兒低著頭,乖巧地說道:“是嫵娘,她說她是雙身子的人,夫主短了誰的糧,也不應該短了她的。眉娘怪她說話不中聽,兩人吵起來了。”

是麼?

馮宛淡淡一笑。

她站了起來,這時,淡淡的晨光透過紗窗,靜靜的鋪照在房中,一切顯得那麼安逸美好。

馮宛微微而笑時,一側的弗兒抬起頭,目光閃爍地望著她。

就在這時,馮宛回過頭來。

一對上馮宛的目光,弗兒謙卑地低下了頭。晨光中,這個十四歲的小姑子身形瘦小,同樣瘦削的臉上,五官已現出精致的輪廓。

只是這張臉青中夾著黃色,顯得晦暗而憔悴,低著頭時,神態也是怯怯的。看起來,她已沒有初見時那般自信。

看來,她已得到一些教訓了。

可是,還不夠,遠遠不夠

馮宛嘴角微揚,提步朝外走去。

弗兒見她出門,連忙跟上。

吱呀一聲,馮宛推開房門。院子里,嫵娘正在陰陽怪氣地叫道:“我這肚子里懷的,可是夫主的第一個孩子。若是個兒子,那可是夫主的長子了。”

說著,她斜眼看著不遠處的眉娘,笑得刻薄,“我可不像某些人,從那種地方出身,也不知還能不能有孕”

這話很惡毒了。眉娘氣得臉孔刷地漲得通紅,她尖聲叫道:“你這個敗家的賤婦,你說什麼?你有膽再說一遍”

一邊叫,她一邊便向沖向嫵娘,絹兒趕緊上前,把眉娘扯了回去。眉娘還在氣憤地掙扎著,也不知絹兒說了一句什麼話,眉娘突然安靜下來。

這一邊,嫵娘還在得意地盯著她們。

注意馮宛出來的,只有左兒這個婢女。她小碎步地跑近,在經過馮宛時,恭敬的福了福,然后,她來到弗兒身后,扯了扯她衣袖。

馮宛回頭,對著弗兒說道:“我出外了,你不必跟上。”

說罷,她緩步走向馬車。

看到馮宛走出院落,婢妾們的叫嚷聲安靜了些。這幾天,夫主歸家都不敢與夫人打照面,愈發讓她們看到了夫主對夫人的在意。不知不覺中,便是嫵娘這種尖刻的,也收斂起爪牙。

馮宛坐上了馬車。而那邊,弗兒和左兒已跑到角落里說話去了。

街道中很安靜,越是戰爭吃緊,都城便越是不能亂。因此城里城外,都有大量的擴衛士卒守衛著。

不一會,馮宛來到了西郊周府。

馭夫目送著夫主進去,老實地低著頭等候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濃厚的米香和菜香傳來,卻是一個鐵塔一樣,臉上還有一道刀印的壯漢提著一個食盒來到他面前,粗聲粗氣地說道:“吃吧,你們夫人交待的。”

夫人交待的?

馭夫愣愣地接過食盒。

剛一打開,馭夫便不由自主地吸了一下口水。食盒中,是滿滿一格白生生的米飯。另外兩格,則是炙燒得香噴噴的大塊羊肉和一些煮爛的青菜。

飯菜不見得特別豐盛,可是,天可憐見,他一個壯漢子,已足有大半個月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現在光看著這食盒里的米飯,他那口水便咽個不停。

可他有點不敢動。

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壯漢,高大健壯,神色兇戾,光站在那里便有一種殺氣,顯然是個見過血的浪蕩子。他杵在這里,不遠處的那些乞丐和流浪漢,明明口水直流,卻連正眼也不敢看一眼。

壯漢見馭夫不動,掃帚眉一挑,惡形惡狀地喝道:“愣什麼?這是你家夫人所賜。”

夫人所賜?

馭夫自己也是個身強力壯的,倒不是怕得連話也說不出。他猛一點頭,道:“多謝這位兄臺了。”

說罷,他打開食盒,狼吞虎咽起來。

不屑地瞟了一眼餓死鬼投胎般的馭夫一眼,壯漢雙手抱胸,粗聲粗氣地說道:“你們夫人本事大著呢,想你這堂堂漢子,又沒有做對不起她的事,吃一頓這樣飯算什麼?”

停了停,他漫不經心地說道:“吃慢一點,放心,你吃不窮你家夫人”

吃不窮我家夫人?

馭夫狼吞虎咽的動作一僵。他悄悄地抬頭,朝著面前這體肥悍勇,滿面紅光,顯然吃得甚好的壯漢看去,驚道:聽他這語氣,好象很了解夫人,難道說,府里都窮成那樣了,夫人卻私藏甚豐?

轉眼,他又一喜:夫人不但性情寬厚,現在看來本領也勝過郎主,對她盡忠不虧。

馭夫心中大定,便放慢了吃飯的速度。

那壯漢瞟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那婦人斯斯文文的,心眼特多,也不知叫我過來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他想不通便不多想了,等馭夫吃完,接過他手中的食盒,大搖大擺地入了周宅。

一刻鐘后,馮宛出來了。

坐上馬車,在馭夫頻頻回望,連連諂笑中,她清雅的聲音傳來,“今日之事,不可跟任何人說來。”

馭夫早就想跟她表忠心,聞言連忙點頭哈腰,“是,是,不會,絕對不會。”

馮宛淡淡的聲音繼續傳來,“便是以往的,凡是與我有關的事,都不可跟外人說來。”

“是,小人省得。”

“恩。”馮宛滿意地說道:“你明白就好。這人啊,最要緊地是守本份。你守了本分,我會記得,也不會虧待于你。不過,你若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

她沒有說下去,只是聲音一沉。

這沉冷冰硬的聲音,令是馭夫一驚,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現那兇戾可怕壯漢的身影。他額頭冷汗一冒,連忙說道:“不敢不敢,小人萬萬不敢,萬萬不敢。”

以往,他對眼前這總是溫溫和和的夫人,雖有幾分客氣,終談不上敬畏。可現在,馭夫對這個深不見底的夫人,卻是著著實實地敬畏了三分。

馮宛帶著馭夫,在周府中加了三天的餐后,趙府中,越發地鬧得慌了。

這一天晚上,馮宛剛剛入睡,突然的,一陣凄厲的尖叫聲撕破了夜空,驚起了眾人。

馮宛坐下,一邊著裳一邊向急急走來掌燈的弗兒問道:“出了何事?”

弗兒臉色有點白,她朝外面那凄然尖叫的一角望了一眼,喃喃說道:“好似是,嫵娘出事了。”

是麼?終于出事了麼?

馮宛披上外袍,大步走向院落。

當馮宛走出時,整個趙府中的人早已沖出。身著內衣的趙俊身后緊跟著秀發凌亂,臉帶紅霞的眉娘,早早就出來了。他急沖幾步,朝著嫵娘的房間喝道:“發生了什麼事?”

嫵娘沒有回答,她只是聲嘶力竭的尖叫著,聲音充滿了絕望,痛苦,還有無窮無盡的怨恨。

倒是左兒猛然撲出,她披散著頭發,左臉上印著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含著淚向趙俊叫道:“郎主,是主子,主子流了好多血”

嫵娘流了很多血?

趙俊一驚,大步沖入房間,隨著他這一沖,婢妾們也跟著湊了進去。

片刻后,趙俊的嘶吼聲傳來,“快,快,叫大夫”

嘶吼到這里,他似是在搖晃著嫵娘,“說,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里流血了?是不是孩子沒了?”

他的嘶吼,提醒了嫵娘,她胡亂地叫道:“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似乎她一邊尖叫一邊抓著趙俊胡亂撕扯。只聽得“啪”的一個清脆的巴掌聲傳來,這巴掌聲一出,嫵娘的尖叫聲戛然而止。而趙俊已沉聲喝道:“左兒,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左兒哽咽的,慌亂地說道:“奴,奴也不知。主子睡著睡著,就叫肚子痛。奴剛掌燈,她就從塌上摔下了,然后下裳都是血。”

趙俊冷喝道:“睡著睡著就肚子痛?那她睡前可有吃過什麼?”

左兒尋思了一會,喃喃說道:“睡前就喝了一碗粥啊。”

“粥是何人所做?”

“是,是奴。”左兒剛說到這里,猛然驚醒過來,她撲到在趙俊面前,一邊磕頭一邊叫道:“郎主,不是我,不是我……”

在她慌亂地叫聲中,趙俊右手一揮,便準備令人把左兒拖走。

這時,他眼角瞟到一個緩步走來的身影,那就要脫口而出的話便是一啞。

走來的,正是馮宛,她衣帶當風,優雅緩步地跨入房中。

不過,她還沒有開口,剛才還呆了的嫵娘突然指著眉娘尖叫,“是你,一定是你,是你下的藥,是你害了我的孩兒。”

一邊叫,她一邊掙扎著爬起,披頭散發地撲向眉娘。

眉娘嚇得尖叫一聲,她連忙退到趙俊身后,含著淚楚楚可憐地說道:“夫主,眉娘可是一直與你在一起啊,這種事,分明是那左兒做的,怎麼能賴在妾身上?”

眉娘這個晚上,倒真是與趙俊在廝磨著。

趙俊眉頭一皺,對狀若瘋癲的嫵娘說道:“你冷靜一點。”說到這里,他命令道:“把左兒押下去。”

他實在不耐煩了,身子一轉便向外走去。

來到馮宛身邊時,趙俊腳步頓了頓。艱難地看了她一眼,他丟下一句話便逃之夭夭,“這事宛娘處理吧。”

我來處理?

馮宛靜靜地站在房中,看著神色各異的婢妾們,暗暗想道:我是知道誰做的,可是,我有處理的必要麼?

想是這樣想,既然趙俊開了口,她還是要做些事的。垂著眸,馮宛淡淡地說道:“左兒,你煮粥之時,身邊可有別人?”

左兒連忙說道:“還有弗兒,弗兒也在。”說罷,她轉過頭,眼巴巴地看著弗兒。

馮宛也看向弗兒。

這一瞬間,她清楚的從弗兒的臉上,看到她的不愉。

不過只是一會,弗兒便下了決定,她低著頭,不安地說道:“奴是與左兒在一起,可奴只是坐在門框上與她說說話。”

一句話,既承認了左兒的供詞,不至于讓人覺得她不忠義。同時,也摘清了彼此。萬一左兒被問罪,她也可以說自己隔得遠,燈火又暗,沒有看清她到底做了什麼。

馮宛冷冷一笑,向左兒問道:“你煮粥的梁呢?”

“梁?啊,在這里,在這里。”

馮宛瞟了一眼,同管事說道:“明日把這梁拿到藥鋪看看,可有摻雜。”

說出這話后,她向左兒說道:“郎主之意,是令你在柴房中好好想一想。不過大夫馬上就要來了,你主子身邊不可無人,你先服侍她吧。”

馮宛看向弗兒,也說道:“弗兒也好好想一想,左兒當時可有異常?”這句話,她說得隨意,可不知為什麼,這話一出,左兒便頻頻看向弗兒,而弗兒則低著頭,根本不與她的目光相對。

見狀,馮宛再次冷笑起來,她淡淡說道:“時候不早了,都回屋吧。”

說罷,馮宛轉身便走。

她剛跨出房門,嫵娘尖厲的叫聲再次傳來,“馮氏宛娘,你見我的孩兒沒了,是不是很開心啊?明明就是眉娘那個賤婦害的我,你怎麼就不處置她?”

這尖叫聲依然囂張,毫無禮儀。看來她到了這個地步,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啊。

馮宛回眸,星輝下,她目光如刀,冷冷地盯了嫵娘一眼。

她的眼神冰冷,還帶著一種厭煩,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

不知為什麼,嫵娘一對上她這目光,便想到自己:財產全無,夫主信任不再,孩子又沒了,她一無所有了,拿什麼跟夫人叫板?

想著想著,她臉白如紙,臉上的兇戾也轉為灰敗。無力地頹倒在地,迎向馮宛的眼神中,不知不覺中,變得躲閃,變得眼神渙散。

馮宛收回目光,曼步走在了星光下。



第七十六章 處理

大半個時辰后,左兒帶著鼻音的說話聲從外面傳來,“夫人,大夫來了。”

……只聽得房中一陣西西索索聲,然后,弗兒怯怯地喚道:“夫人,夫人?”直叫了一會,馮宛帶著睡意的聲音響起,“何事?”

“左兒說,大夫來了。”頓了頓,弗兒小小聲地問道:“夫人,你要不要起塌?”趙府的第一個血脈可能保不住,她這個做主母的,是應該殷勤些,以示對這件事的看重,這樣做,也許能讓世人說她一句賢德。

可惜,馮宛早就不稀罕這個賢德的稱號了。她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沙啞地說道:“不必。”

聲音微提,馮宛問道:“大夫怎麼說?”

左兒泣道:“大夫說,孩子保不住了。他開了幾味藥說是用來調養身體的。”

孩子保不住了?

左兒這話一出,弗兒便向馮宛看來,而馮宛,眉頭也不動一下,似乎毫不驚異。她溫和地說道:“恩,令管事送大夫一程。開的藥,明兒令人去取。”

“是。”

這一晚,馮宛無夢。

第二天醒來,待馮宛梳洗妥當,這才發現婢妾們早就起來了,她們在院子里竊竊私語著,看到馮宛走出,一個個停止了說話,轉頭看向她。

馮宛卻是不理,她徑自坐上馬車,又出了府。

下午回來時,馮宛召來管事和婢妾,在一眾肅靜中向管事問道:“那些梁可有查過?”

管事上前,恭敬地說道:“查過的,梁中並無毒物。”

馮宛點頭,她轉向臉色蒼白,淚水汪汪的左兒,問道:“左兒,你可有想起什麼?”

左兒搖頭,她顫聲說道:“奴,奴沒有。”

她的聲音中帶著絕望,除了說自己沒有外,她不知道馮宛要她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什麼。

馮宛蹙眉,她轉向弗兒,溫聲道:“弗兒,昨晚你可有注意到什麼?”

在眾人投來的目光中,弗兒也是搖頭,她怯怯地說道:“奴,奴亦不知。”

“都不知麼?”馮宛長嘆一聲,站了起來,道:“嫵娘雖在臨睡前服了粥,可她也是睡后腹痛的。現梁中無毒,弗兒左兒亦不曾發現異常,我這個主母,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的聲音一落,站在角落里的眉娘兩人,眼神中閃過一抹喜色。就在這時,馮宛一眼瞟來,這眸光雖清,卻帶著一種洞徹。眉娘大驚,她猛地打了一個寒顫,可再抬頭時,夫人又一如既往,仿佛什麼也不知道了。

一側的左兒還在睜大眼,巴巴地緊張地望著馮宛。

馮宛也在向左兒看來。

她望著左兒,溫柔地說道:“左兒,你是你主子貼身侍婢,出了這樣的事,便不能說是你錯,失察總是有的。你還是去向你家主子和郎主認錯吧,如果他們說你無過,你自是無過。”

說到這里,馮宛無奈地說道:“都散了吧,待夫主回來看看他怎麼說。”

就這樣,夫人便處理完了?

婢妾們相互看了一眼,同時低下了頭:嫵娘數次對夫人無禮,夫人不想徹查此事,也是應當。

婢妾們地想法,馮宛哪有不知道的?她淡淡一笑,衣袖一拂,轉身回房。

果然,她剛一回房,從左兒口中聽到此事的嫵娘,躺在塌上一邊哭泣一邊咒罵著。她一會罵眉娘害了自己的孩子,做鬼也不饒了她,一會罵馮宛這個主母不管事,巴不得她倒霉。不過相比起以往,她的哭聲中少了尖刻,多了幾分凄厲。

傍晚時,趙俊回來了。

聽到馮宛地判斷后,他長嘆一聲,揮手道:“把左兒賣了吧。”他沒有心情,也沒有精力去調查這種事。再說,這事聽起來簡單,真要徹查,多半查不出結果。可交待還是要的,左兒服侍不力,便處置了她,了結此事吧。

管事怔了怔,轉爾應道:“是。”

不到半個時辰,管事拖著痛哭流涕的左兒出了趙府。左兒披頭散發地半截身子撲在地上,她聲嘶力竭地求道:“主子,主子,救我救我。”

她求得甚苦,可是房中病塌上的嫵娘,這時卻啞了聲。說到底,她也無法判斷自己是不是被左兒害了。

直到被拖出府門良久,左兒那驚惶之極的哭聲,還在院子里回蕩:此時的都城,外面兵危,內有糧荒,便是大貴之家,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招收奴婢。如左兒這樣的弱女出了趙府,等候她的只能是死路一條啊

弗兒和另一個婢女一直白著臉,直到管事帶來另一個叫艷兒的婢女送到嫵娘房里,她們還沒有回過神來。

好一會,弗兒才躡手躡腳地來到馮宛身后,她剛要離開,只聽得馮宛幽幽的聲音傳來,“弗兒?”

弗兒一驚,連忙應道:“是。”

一陣靜默中,慢慢品著漿水的馮宛,那溫柔輕軟的聲音傳來,“左兒向來與你交好,她走了,你可有怨?”

怨?她怎麼會

弗兒臉色一白,她連忙說道:“不敢,奴不敢。”

見馮宛神色不動,她訥訥地說道:“郎主如此處置,定有他的道理的。”這句話說得多好,完全迎合著她和趙俊,卻又不顯得突兀。

“是麼?這麼說來,你認為左兒有錯?”

“不,不是。是,是……”

聽到弗兒越來越低弱的聲音,馮宛微微一笑。這才是弗兒,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為了那不切實際的友情,輕易地得罪主母?看她昨晚那表情就知道了,她是恨不得摘清的。她心底深處,說不定還在怨恨左兒的連累呢。

馮宛轉過身來。

就著暈暗的光線,她靜靜地打量著弗兒,盯著她,馮宛輕細的聲音在房中響起,“弗兒,那天晚上,我曾聽你說起,你說,你與弗兒她們是不同的。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的不同在哪里?”

在這樣的時期,弗兒聽著馮宛的話,直覺得字字刺耳,句句讓人恐慌。她蒼白的唇哆嗦著,訥訥說道:“沒,沒有不同。”

“不錯,是沒有不同。”馮宛站起,她優雅轉身,走到紗窗前,玉頸修長腰身細細的她,有一種別樣的高貴。

頭也不回,馮宛淡淡地說道:“左兒是婢,你也是婢,你們,沒有任何不同。”

說到這里,馮宛轉過頭來,背著光,她一雙美麗的眼睛特別深邃神秘,幽深地望著弗兒,馮宛淡淡說道:“弗兒,人要守本份,你知道本份這兩個字的意思麼?”

一句話落地,弗兒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在她牙齒叩叩相擊中,馮宛緩步走出,留給她一個高不可攀的背影。

馮宛一走,弗兒才發現背心已經汗透。

她知道,馮宛是在告訴她,自己不過是個與左兒一樣的奴婢,左兒今日的經歷,說不定就是她明天的經歷。她也是在說,自己如左兒一樣被趕出去等死,只是她一句話的事。

一邊尋思,弗兒的臉色一邊變幻著。她放在腿邊的拳頭更是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最后,卻只是雙眼渙散地軟倒在墻邊。

轉眼又是十天過去了。

這十天中,趙府很安靜,外面的街道中也很安靜。只是糧草還是一日一價,在飛漲著。

在這種飛漲中,趙府只能和以前一樣,一日兩頓粥。

趙俊因拒戰的事,明顯受了五殿下的冷落,不過他從來不是一個甘于寂寞的人。這些天來,倒是與大公主走得近了些。

又一個半月過去了。

與各條戰線頻頻失利不同的是,只帶著五千精騎,學著霍去病,在敵對各族內部頻頻突襲的衛子揚,善戰之名漸漸傳揚開來。人們都說,三月間,他身經五戰,無一戰不是以少勝多,以弱勝強。而且這人行兵打仗,宛如天空行馬,忽焉在東,忽焉在西,常捉弄得對手焦頭爛額。

與衛子揚的鋒芒畢露不同,趙俊這陣子,依然是掙扎得辛苦。這一個半月中,隨著糧草價格節節攀升,馮蕓給他的那些財帛,越來越捉襟見肘。財力上窘迫的趙俊,整個人也郁郁寡歡。

每一天回府,他盯著府中眾人,那帶著厭煩不悅的目光,直讓婢妾們膽戰心驚。

因為,趙俊不止一次透露,他想清簡婢仆。

可問題是,家里的婢女只有三個,三個婢女,分別服侍馮宛和二妾一通房,和趙俊五個主子。又能裁了哪個去?

至于二個護衛兼馭夫,一個管事,那是萬萬不能裁減的。

這般思來想去,趙俊突然有點后悔起來,當初就不應該納這麼多妾室的,特別是絹兒,她在老家呆得好好的,怎麼就把她叫過來了?多一個人吃閑飯,家里要多多少負擔啊。還有嫵娘,當初要是推了她,也不至于被她連累得得罪了五殿下。還有眉娘,這婦人風是風騷,床塌上也是個讓人愉快的,可這樣的婦人,紅樓中不多的是嗎?為什麼偏要弄回來閑養著?

因著趙俊的這種心里,這陣子,不管是嫵娘還是眉娘,都安份了很多。她們只是一個妾,哪一天夫主看她們不順眼了,令人把她們發賣了,那是分分鐘的事。

對這兩女來說,她們的心里又各有不同。眉娘是無助地擔憂,嫵娘卻是后悔不迭。她想著,要是她當初不那麼糊涂,懂得把嫁妝和娘家送來的糧草都留下來,便是被趙俊趕出去了,也有一條活路。而不至于像現在一樣,一無所有,生死禍福全在別人一句話中。

整個府中,唯一自在的,只有馮宛。她依然是從前那般模樣,溫言笑語,雍容淡然,時不時地坐著馬車在外面轉上一圈,回來后對上趙俊,依然是神色淡淡,不理不睬。似乎,她一點也不在意趙俊一怒之下把她休了棄了。

這一天,馮宛又坐著馬車回府了。

只見她提著下服的擺,緩步走下馬車。在她松手時,恰好一陣微風吹來,微風吹起那層層疊疊,宛如荷葉邊一樣繁復美麗的晉裳,襯得她整個人,清麗如蓮。

說來也是奇怪,這陣子糧草緊張,府中人人連粥也吃不飽,至于肉食,那是很久沒有沾過了。

在這種情況下,便是姿色不錯的眉娘和嫵娘,也憔悴瘦弱得仿佛風一吹就倒。只有夫人,她依然是肌膚白嫩中隱透紅潤,眸光黑亮又明澈,竟似是比以前還要美了。

站在書房的臺階上,趙俊怔怔地望著亭亭而來的馮宛,一張俊朗的臉上,神色變幻著。

猶豫一陣,他大步走下。

直直地迎上馮宛,趙俊喚道:“宛娘”

這是二三個月中,他第一次這般主動喚她。

馮宛抬眸。

她的眸光如此清澈明亮,烏黑的瞳仁中倒映著趙俊的面孔。

對上妻子靜靜的目光,趙俊低聲說道:“聽說衛子揚要回來了。”

這個她當然知道。

馮宛依然靜靜地看著他,似是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對上她的眼神,趙俊咽了一下口水,他提到衛子揚,也只是想用這個開頭,與馮宛說說話。

喉結動了動,趙俊低頭避開馮宛的目光,說道:“近來戰事大順,陛下心情不錯,宮中的貴人們,想要結伴出游。”

說到這里,他抬起頭來,直視著馮宛,他語氣強硬,“明天你與我一起出去湊湊熱鬧吧。”

湊熱鬧?是了,前一世時,她便是這次游玩中被大公主害得墮胎了的。

難道說,令趙俊帶上自己,是大公主吩咐的?

馮宛美麗的眸子閃了閃,她朝趙俊福了福,安靜地應道:“是。”熟悉趙俊性格的她,知道推拒是不起作用的。再說,她也不想拒絕

見她終于開了口,趙俊滿意地一笑,他目光還在盯著馮宛。好一會,他說道:“宛娘,府中這個情形,你便不著緊麼?”

他慢慢說道:“嫵娘她們都變得安靜了,似乎只有夫人,無畏無懼的。”

他的話沒有說完。

馮宛自是知道,他是在問她,她為什麼不害怕?嫵娘眉娘她們都怕被他賣了送了,她這個提出過要和離的婦人,到底有什麼憑仗?

說出這話的趙俊,雙眼直直地盯著馮宛。

他在等著她回答。

馮宛沒有回答,她只垂下雙眸,淡淡一笑,道:“夫主若是無事,妾告退了。”

馮宛剛剛走出兩步,趙俊聲音一提,說道:“你與衛子揚有約?”

他刷地回頭,瞬也不瞬地瞪著馮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是不是早就與衛子揚約好了?你與我和離,然后到他身邊去?”

馮宛抬頭。

她靜靜地看著趙俊,有點不明白,到了這個時候了,他為什麼還要在乎這個?他不是與大公主走得近了嗎?如果自己離開了,他正好娶了大公主啊。

趙俊的眼眸中閃著痛苦,馮宛靜靜地看了他一陣,搖頭道:“不是。”

她轉過身,輕聲說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夫主難道不知道,我從不會枉想的。”說罷,她飄然入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1:16 PM

第七十七章 馮宛有孕?

趙俊目送著馮宛離去的背影,薄唇抿成一線,緊緊的。

明月漸上柳梢頭。

馮宛讀了一會書后,把書簡放下,側過頭,看著窗外明月鋪灑的大地。

月光淺淡中,她雍容挺直的身影,宛如千古不變的巖石,平穩中,透著亙古的自在。

弗兒站在角落處,似是看出了神。

好一會,她低下頭來,望著自己削瘦的陰影。弗兒的唇咬了又咬,咬了又咬。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走到馮宛身后,跪在地上,她怯怯的聲音傳來,“夫人,那粥里的毒,應是野兒下的。”

野兒,是服侍眉娘和絹兒兩人的婢女。

馮宛慢慢回頭。

燈火下,她秋波如水,詫異地看著弗兒,馮宛輕緩地問道:“何出此言?”這語氣中,聽不到半點緊張,或者說,半點在意。

弗兒忍不住抬起頭來,狐疑地看了馮宛一眼,對上黑暗中她幽亮幽亮的雙眸,弗兒嚇得連忙低下頭來。

馮宛雖然不在意,可她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弗兒還是要把自己的觀察所得說一說的。

咬緊唇,弗兒壓低聲音說道:“剛開始煮粥時,野兒來過一次,奴看到她在煮粥的陶鍋旁停留了一會。”

說到這里,弗兒細細分析道:“煮粥前后,接觸過粥的只有我,左兒,還有野兒。嫵娘是左兒的主子,她不敢也不可能做出對嫵娘不利的事。我是夫人的人,沒有夫人的命令,我不會出手,只能是那野兒。還有夫人,你說過不再追查后,眉娘還笑了。弗兒以為,野兒就是眉娘派來的,她把郎主留在房中,便是不想讓人生疑。”

這一番話,分析得條條是道,不管是各人的立場,還是動機,都看得很準。

月光下,這個瘦弱的,老實巴結的女孩子,一邊說,一邊抬著頭,用她那雙憨厚得樸實,又透著精靈的眼睛看著馮宛。

特別是馮宛看來時,她的眼神純粹干凈得毫無塵垢。仿佛,馮宛在她看來,便是她的天,便是她效忠一生的主子,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欺瞞于她。

弗兒這是在表現她自己。特別是那句‘我是夫人的人,沒有夫人的命令,我不會出手’的話,更是在非常直接地表明了她的立場。

她要告訴馮宛,她這人既聰明,又忠實。便有點小小的心事,那也是聰明人都有的。

這樣的弗兒啊,在前世她忙得喘不過氣來時,確是最好的幫手。她總是一次又一次,完美地完成她交付的事情。她總是知道她想要什麼,所言所行,無不貼心。

想當初,她曾因為弗兒是緊跟在馮蕓后來到趙府的,而起過疑心。可這疑心也罷,不安也罷,都在那日復一日的相處中,給遺忘了,放松了。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是樂意用一些錢財,來換取弗兒的忠心的。畢竟,這麼聰明貼心又能干的婢女,並不好找是不是?

馮宛怔忡一會,收起胡思亂想的心思。她低下頭,任由一絡碎發垂在額前,低而溫柔地說道:“你說得有理。”

得到馮宛的肯定,弗兒雙眼大亮,一張瘦弱的臉上瞬時容光煥發。

馮宛聲音淡淡地交待道:“不過這事已經過去了,你剛才所說的話,不可再提。”

弗兒歡喜的聲音傳來,“是,是,夫人想得周到。”頓了頓,弗兒哼道:“嫵娘對夫人你數度不敬,這失了孩子,也算是報應。”

這話她說得流暢,一邊說,一邊小心地朝馮宛看來。

果然,馮宛神色淡淡,既不教訓她,也不否定。她只是說了一句,“晚了,歇息吧。”

“是。”

弗兒連忙上前,幫助馮宛解下外袍,服侍她上了塌。

直到她睡下,弗兒把幃帳放下,把燭火吹熄,才慢慢向外間退去。

房中塌上,馮宛輕細的呼吸聲,漸轉為鼾聲。

聽著細鼾聲,弗兒伸袖拭了拭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水,心下松了一口大氣:總算讓夫人不再惱了。

左兒走時,夫人所說的那番話,弗兒這陣子是越想越心驚,越想越害怕。這種驚慌讓她覺得,再不在夫人面前挽回些什麼,她只怕會步左兒的后路。

第二天是個大睛天。

捷報頻傳,天空放睛,實在是讓人放松的大好良機。一大早,馮宛便被趙俊拉著上了馬車。

不過這一次上馬車的不止她一個,除了還需要清養的嫵娘,眉娘和絹兒,弗兒野兒也都來了。

趙府的兩輛馬車駛出府門時,街道中到處都是馬車,擠擁中,無數叫喊聲混著笑語聲傳來。

趙俊盯了一眼安靜無語的馮宛,伸手在眉娘的腰間捏了把,笑道:“安靜些,這街道中出入的多是貴人,你可不能讓夫主丟了顏面。”

眉娘滿臉紅暈,軟軟的恩了一聲,順著趙俊的目光,也向馮宛看來。

她看得出,因夫人在這里,郎主與自己親熱時有點放不開。

同樣,因那天夫人那一眼,眉娘直到現在還膽戰心驚,也不敢當著馮宛的面太過放肆。眉娘甚至在想著,夫人若有一絲不滿,她就馬上離郎主遠些。

被他們打量的馮宛,此時卻是暈暈沉沉。

一大早,剛剛洗漱完,她又睡著了,然后,又做夢了。

夢中,她被那個又沉又重的耳光重重甩下了馬車,直在車下滾了好幾下才穩住。

……果然如前世一樣。

不過前世時,自己此時已懷有身孕,那個耳光還打掉了她的骨血。

在馮宛的恍惚中,馬車繼續行進著,不一會功夫便出了南城門。一出城門,只見東一輛西一輛全都是馬車。喧囂聲和嬌笑打鬧聲中,到處是一簇簇的貴族子弟,官宦家屬。在這些人的旁邊,更扎眼的是一隊隊高大悍勇的護衛,以及身著盔甲,背負長弓的貴族和武將。

望著他們,趙俊壓低聲音說道:“這是陛下的意思。他在朝堂上說,大戰將勝,秋高氣爽,你們都去野外獵獵野獸。他還說,誰獵的野獸最多最厲害,誰就代表朝庭去迎接那些歸來的將卒。”

他說到這里,想到自己無奈下放棄的機會,苦笑良久,才無力地說道:“我府中人不多,又沒有精良的護衛,這獵獸一事只能罷了。”

說到這里,他朝馮宛瞟了一眼,卻向眉娘交待道:“這里到處都是貴人,你們多下去走走。記得謹記自己的身份,寧可吃虧也要多加恭敬。”

得到他吩咐的眉娘應道:“是。”

車隊繼續向前走去。

不一會,前面的馬車停了下來。卻是此次游獵的目的地南明山到了。

這南明山雖然不高,卻延綿上百里,起伏的山脈,參天的古樹,還有幽深的山道,著實是野獸喜歡出沒的所在。

趙府的馬車一停下來,得到吩咐的眉娘和絹兒便走下了馬車。她們一動,馮宛也掀開車簾準備下車。

就在這時,趙俊喚道:“宛娘”聲音著實溫柔。

馮宛回頭,烏黑的雙眸靜靜地看著她。

對上她的目光,趙俊清咳一下,低聲說道:“眉娘她們出身低賤,上不得臺面。宛娘,還得有勞你多多留心了。”

他的話十分客氣,這完全異于平素的客氣,和他流露出的小心,讓馮宛不知怎麼的,心中一陣悲涼:前一世時,她什麼都為他做了,何曾得到他半句客氣?這一次,她束手旁觀,還那麼直接地提出和離,他卻在意了,小心了。

收回目光,馮宛沒有回答,而是直接下了馬車。

見她不說話就走,趙俊刻意壓下的火氣,騰地向上一冒,他聲音一提,粗聲粗氣地喝道:“宛娘你沒有聽到麼?”

馮宛回頭。

她安靜地看著他,說道:“夫主叫妾留心,那是應當。”

說罷,她提步朝前走去。

坐在馬車中,趙俊瞪著馮宛的背影,很久都沒有說話。

馮宛一走,弗兒馬上跟了上來,她伸手欲扶,見馮宛腰背挺直,步履優雅,便收回了手。

朝著走向左側山道的眉娘看了一眼,弗兒恭敬地問道:“夫人,她們在那兒呢,要不要過去?”

馮宛點了點頭,道:“也可。”

“那奴給夫人帶路。”難得出門,弗兒也是心情愉快,她蹦跳著走在前面。

不一會,馮宛便跟上了眉娘等人。

很顯然,趙俊要失望了。這一陣子,趙府二餐不繼,婢妾們又是在深閨里呆慣的,個個是氣虛體弱。這般轉了不到二刻鐘,一個個連話也不想說了。便是看到那些貴婦貴女們交談正歡,也沒有精神上前湊熱鬧。

呆了一陣,馮宛揮袖道:“回吧。”

婢妾們早就呆不住了,聞言大喜,連忙應道:“是,是。”

馮宛等人來到馬車旁時,趙俊不在。見馮宛坐上馬車,有點懼她的眉娘和絹兒,借著要說話,便躲在馬車旁磨蹭著不肯上來。

她們不想上來,馮宛自不會強求。她倚著車壁,閉上雙眼養起神來。

就在這時,一陣笑語聲傳來。

這笑語聲中,以其中一個聲音最為響亮,正是大公主的聲音

嗖地一下,馮宛睜開了雙眼:來了

前方的山道處,十幾個貴族女郎騎著馬,正說說笑笑地朝這邊走來。

這時,一個貴女瞟到了馮宛,她目光先是掠過,轉眼迅速回頭,朝著馮宛細細打量了幾眼,那貴女突然笑道:“阿雅,你看那是誰?”

她馬鞭一揮指向馮宛,笑嘻嘻地說道:“阿雅,聽說上次在金弘寺里,便是因為這個婦人你被人羞辱至今。現在怎麼辦?她又出現了哦。”

這貴女笑嘻嘻地說著,眼中盡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狡賴。

另一個貴女打量著臉色鐵青,緊唇雙唇的大公主陳雅,在一旁湊趣道:“嘿,你就別說阿雅了。阿雅現在變斯文了,膽小了,她才不敢報那個仇呢。嘻嘻。”

這些貴女,雖說平素與陳雅玩得好。這陣子陳雅因馮宛這個小小的外臣婦,一再被關禁閉,被警告的事,也傳到了她們耳中。

陳雅一張臉,越來越青。那雙瞪著馮宛的四白眼,也越來越兇厲。

就在眾女的笑鬧中,突然間,她唇一抿,馬鞭朝著坐騎重重一甩,整個人朝著馮宛直沖而來

終于來了

就在陳雅朝著馮宛直沖而去時,身后不遠處,傳來趙俊有點驚亂地叫聲,“大公主手下留情”

他的叫聲很響亮,陳雅也聽到了。

可已經被激怒的她,一點也不想停下來。

與趙俊一樣驚亂的,還有趙府的婢妾們。

馮宛沒有驚亂。

她似是不知道陳雅正朝自己沖來,她正打開車門,低頭彎腰看著下面。

說時遲那時快

轉眼間,陳雅已經一沖而近。她狠狠地瞪著馮宛,手中馬鞭一揮,張嘴想要喝罵幾句,奈何馮宛根本沒有看她。

這賤婦竟敢不看自己陳雅青著臉,也懶得跟她嘮叨,右手一揮,那馬鞭甩成一條直線,重重地擊向馮宛

馬鞭甩過空氣,傳來陣陣嗚咽聲,轉眼間,便重重地抽上了馮宛

就在這時。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馮宛那握著車門的手向外推了推

恰好就是這一推間,那沉重的馬鞭重重抽來。只聽得“啪”的一聲悶響,它給抽到了車門上,然后,那馬鞭的余力,才抽向馮宛。

就在陳雅有點納悶,不知道自己的馬鞭有沒有抽中馮宛時。只聽得馮宛突然慘叫一聲,滾下了馬車

她這般一頭栽下,重重滾落馬車,在眾人地驚叫聲中,馮宛滾了幾下后,突然捂著肚子慘叫起來。

而這時,所有人都看到,馮宛的下裳處,在迅速地變紅,變紅……

只是一轉眼,馮宛的下裳,已是觸目驚心的鮮紅一片

看到這情景,陳雅一呆,隨后圍擁而來的眾人也是一呆

無數呆怔的目光中,捂著下腹的馮宛凄然叫道:“肚子好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

眾人悚然一驚,齊刷刷地盯向大公主。

與旁人的震驚,感喟不同的是,急沖而來的趙俊和站在一旁的弗兒,似乎驚呆過度,給傻了眼。

特別是趙俊,他目瞪口呆著,張口結舌著喃喃說道:“孩子,宛娘有孩子?”他先是伸手在后腦殼上摸了摸,轉眼,不知想到什麼,他突然臉色鐵青。



第七十八章 知情了又怎樣

趙俊青著臉,目眥欲裂地瞪著馮宛,直覺得眼前一陣天花亂轉,胸口似被什麼狠狠地撞擊了一下,讓他只能張著口喘息。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

眾人只是怔在那里,呆呆地看著慘叫著的馮宛,然后,看向大公主。

便是那幾個與大公主走得近的貴女,這時也在盯著她。

終于,幾個嚴厲的喝聲同時傳來,“出了什麼事?”“前面怎麼了,堵在那里?”“怎麼回事?”

這幾個聲音一出,眾人馬上齊刷刷向后一退,讓出了被圍在中間的馮宛和大公主。

大步走來的,正是幾個朝中重臣。

重臣們一眼便看到了捂著小腹,下裳鮮血淋漓的馮宛,也看到了手中抓著馬鞭的大公主。

相國率先走出,他蹙起眉頭,向一人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人顯然是個伶俐的,他恭敬地回道:“大公主突然過來,給這婦人一馬鞭,婦人滾下馬車,流產了。”

相國眉頭大皺。

他回過頭來。

再朝地上呻吟叫痛的馮宛看上一眼,相國臉色微變,驚道:居然是她

迅速的,他轉頭望向大公主。

大公主還傻愣愣地站在一旁,那白多黑少的眼睛還瞪得老大,看向馮宛的眼神有點迷茫,也有點不解氣。

總之,從她的臉上,看不到半點愧疚

相國搖了搖頭,有點厭惡,也有點煩躁地喝道:“阿雅”他的妻子是皇后之妹,他也是陳雅的舅舅,可以直呼其名。

相國望著陳雅,沉聲問道:“這婦人,她做了何事,令你如此惱怒?”

相國的聲音很沉,這種沉中,還帶著說不出的失望。

陳雅回過神來,她大叫道:“我沒有,她……”瞪著馮宛,她想說,她那一鞭沒有擊中馮宛,便是擊中,也沒這麼重。

可這話沒有半點說服力,她就算說出也沒有半個人相信。事實上,連她自己也迷惑著。

因此,陳雅說到一半,閉上了嘴。

相國對她已然失望,也不想在這個驕橫跋扈的大公主面前,找什麼行兇的理由。盯著她,他臉色一沉,向大公主身后眾人問道:“爾等可知,大公主因何鞭打這個婦人?”

眾人搖頭。

相國冷聲道:“這麼說,大公主行兇,乃是隨意之舉,並無理由了?”

他這話就難聽了。陳雅大惱,她尖聲叫道:“什麼叫做行兇?小小一個外臣之婦,本公主打了就打了,還需要理由不成?”她瞪著四白眼,兇狠地叫道:“你也不過是個臣子,憑什麼敢對本公主無禮?”

這一次,她的聲音一落,相國手一揚,“啪”的一聲重重給了她一個耳光,怒喝道:“你還有理?太妃怎麼說的?你母后怎麼交待的?這婦人賢德忠厚,你堂堂公主,怎地非要欺凌于她?”

本來這話,便與這巴掌一樣,相國是不準備說出的。可他實在被大公主目中無人,尊卑不分,愚蠢驕橫的舉止給激怒了,也厭惡了,又想起太妃言里言外對馮宛地看重,便顧不得給這個侄女留存顏面。

相國這一巴掌,清脆響亮。一掌揮出,大公主的左側臉頰,便浮出五個清楚的手指印來。

大公主一生驕慣,哪曾被人這般打過?她尖叫出聲,四白眼痛恨地瞪著相國,竟是不管不顧地,嘶吼著就要沖上前撕打。

她當然沖不過來,剛一動,便有幾人同時上前拉住了她。

可這一幕,終是入了眾人的眼。在相國毫不掩飾的失望痛心中,議論聲四面而起,

“竟是個賢德婦人,也不知怎麼就冒犯了這個大公主?”“哎,談何冒犯?你沒看到嗎,這大公主就是個驕橫的,她哪里會在意對方賢不賢德?”“久聞大公主驕橫,沒有想到驕橫至此”“真真讓人望之生厭”“又毒又蠢,我朝生有這樣的公主,真給陛下蒙羞了。”“難怪無人敢娶”

議論聲潮洶而來,絲毫不曾顧及大公主的身份。事實上,在場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真正在乎她一個公主身份的人不多。

聽著這些肆無忌憚地攻擊,看著四周投來的厭惡不屑的眼神,大公主心突突急跳,直覺得一股熱血向臉上涌來。

轉眼間,她一張白凈的臉,給漲了一個紫紅

有所謂人言可畏,她們都是未嫁之女,若是被人看成與大公主一樣的愚蠢毒婦,哪里還能找到好夫婿?

不知不覺中,大公主的身旁身后,再無一人。

不知不覺中,她給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這時,一口腥臊隨著無邊的羞怒,突然涌出胸腔,涌向咽喉。

大公主狠狠一咽,把那口鮮血吞了下去。她目眥欲裂地瞪著馮宛,握著馬鞭的手在顫抖。

她很想尖叫,很想撕爛馮宛那蹙著眉頭,呻吟叫痛的臉

可她僅存的理智告訴她,現在最好是什麼也不做。

這時,相國已不再理會大公主,他轉身看向馮宛。

上前一步,他伸手欲扶,想起了馮宛的身份,便向左右問道:“婦人的夫婿何在?”

“下臣在。”

有點猶豫,也有點低弱的聲音,出自趙俊。

這時的他,神色恍惚,一會因為妻子的有孕,氣怒攻心,一會又因為四周貴人們對大公主的嫌惡,而心中惶惶——整個陳朝,大公主可以說是他最有力的靠山。眼看這個靠山被貴族們排斥,地位已然不穩,他突生茫然之感。

相國瞪了一眼畏畏縮縮的趙俊,喝道:“愣著干什麼?快上前來扶起你妻子”

趙俊被他這麼一喝,連忙應道:“是,是。”

雖然他應得干脆,可他這畏縮怯懦的樣子,還是讓重血氣的眾貴族,生出不屑之情。

有一權貴搖了搖頭,想道:怪不得陛下許了那麼多,此人就是不敢出征。全無血氣一懦夫,哪敢上得沙場?

趙俊萬般思緒交織,也沒有注意到上官們對他的不滿。他低著頭走上前來,伸手扶向馮宛。

因心中有恨,他也顧不得馮宛下裳鮮血淋漓,便這麼半拉半扯地扶起她,把她塞到了馬車中。

這一行為,又引起了四周女郎們的不滿。

趙俊把馮宛扶上,自己愣了一會,才記得也要上車。回頭看向相國,他蠕蠕地說道:“下臣,下臣走了?”

這還用得著問他嗎?

相國眉頭一蹙,不耐煩地一揮手,喝道:“走罷。大夫馬上就會過來。”

“是,是。”

趙府的馬車終于駛動。它們越過人群,搖搖晃晃地駛向城中。

這時,只剩下大公主了。

相國明顯不想理她,便揮了揮手,喝道:“散了吧。”轉身大步離開。

直到眾權貴離開,大公主還渾渾噩噩地站在那里。她一會咬牙切齒,一會臉色青紫地抓緊馬鞭。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發現四周異常的安靜。回過頭來,大公主見好友們都已不在,只有幾個護衛和婢女還安靜地站在那里,一聲不吭的。不由尖叫道:“愣著干什麼?過來扶著本公主”

尖厲的,含著怨氣的喝叫聲,被山峰擋回,在天地間久久回蕩。

一時之間,大公主感覺到四周投向自己的目光,更厭惡了。

這種目光,竟是這種目光

大公主恨極她瞪向眾人,對上的,是一眾躲閃的眼神,有些身份高用不著躲閃的,迎向她的是毫不掩飾的輕鄙。

大公主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了。

站在原地一會,她突然嘶吼一聲,手中馬鞭重重一甩,在擊打得樹葉紛飛中,她尖叫著沖向了自己的馬車。不一會,大公主的馬車便沖出了人群,逃之夭夭。

躺在馬車中,馮宛似乎氣力已虛,她一動不動的,只是右手撫著小腹。

閉著眼睛,馮宛還能清楚地感覺到,前一世的此時此刻,那種無能為力和極度痛苦……她是個不易受孕的體質,結縭兩載,好不容易懷有身孕,卻被大公主莫名其妙一鞭子打掉了,那種恨,饒是事隔多年,身經兩世,也清清楚楚的烙印在靈魂深處。

可惜,前世時,她身后沒有太妃等人,相國也不曾記得她。最重要的是,為了不給趙俊招禍,她選擇了忍,無聲地承受了大公主和她的好友們編造的指責和羞辱。

這一世,情況不同了。

早早地弄了一點禽血藏在身上,終于圓滿地報了一半仇。

嚴格說來,陳雅並不是個很聰明的人。前一世,她敗給陳雅,實是因為她事事以趙俊為先,寧可受盡委屈,也不願意阻他半點前程。

饒是處處忍讓,她克制下的幾次還擊,也曾讓陳雅覺得她是個狠辣有手段的。

至于這一世,一切本已不同。

陳雅是身份高于她,可便是貴為公主,她的地位也需要維系的。現在,自己能做的,便是一點一點地動搖陳雅的地位,直到有一天,不管是皇室還是貴族,一提到大公主,便如提到一個跳梁小丑,一個厭物,直到陛下嫌她丟人,把她棄于冷宮,那樣,她就離成功不遠了。

馬車搖晃中,趙俊瞪著一動不動的馮宛,拳頭握了又松,松了又緊,卻一直無法開口。

直到城門在望,趙俊突然吼道:“滾都滾回那輛馬車”

他吼罵的,自然是眉娘等人。

眉娘幾人早就坐立不安了,聞言連忙縮成一團,馬車一停,便倉惶跳了下去。

她們終于走了。

他可以開口了。

趙俊上前,他嗖地伸手緊緊扣著馮宛的手臂,咬牙切齒地低喝道:“說是誰的孩子”

他目眥欲裂地瞪著她,嘶吼道:“這是誰的孩子?”

馮宛終于睜開眼來。

她迎上了憤怒得無以復加的趙俊。

望著猛烈搖晃著自己的他,馮宛坐直了身子。

也不顧咆哮著,唾沫星子滿天飛的趙俊,馮宛慢條斯理地伸手入腹。

然后,她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個牛皮袋來。

在趙俊瞪大的雙眼中,馮宛倒提著牛皮袋,倒出剩下的那點鮮血,對著目瞪口呆的趙俊說道:“我說謊了。”

她的聲音慢條斯理中透著優雅。瞟了趙俊一眼,馮宛拿過剪刀,一點一點地把牛皮袋剪爛,然后,把碎末放在香爐里,在滾出的濃煙中。她垂著眸,輕柔地說道:“我陷害了大公主。”

趙俊直過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這聲音艱澀粗嘎,“你早就備好了這些東西?你是有意的?”

說著說著,他猛然清醒過來。伸手緊緊的錮制著她的手臂,趙俊急喝道:“快你回去,回去把事情說清楚你去告訴相國和眾臣,說你故意陷害大公主”

他說得激動,真是唾沫橫飛。

他聲音一落,馮宛抬眸。

她像看一個愚人一樣,靜靜地看著趙俊。

看著他,馮宛淡淡說道:“你要我告訴大伙,早在還沒有出門時,我就料到了大公主會打我?因此備好了血袋等著她?”

馮宛嘴角一扯,優雅的,細聲細氣地說道:“夫主,相國可不是傻子。”

這話一出,趙俊張著嘴,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確實,這事說不通啊。宛娘怎麼可能事先知道大公主會打她?他這話說了,只怕世人都會當成笑話聽了。

呆呆地看著馮宛,趙俊木然問道:“那你,是怎麼事先知道此事的?”

馮宛揚唇淺笑,她溫言細語地解釋道:“妾不知道啊。妾藏著這血袋,是聽人說過,用它可以引來野獸。妾還想著替夫主捕一只狼啊野豬的呢。”

聽到馮宛話中對自己的重視,趙俊活了過來。他坐直身子,沉怒道:“你為什麼要陷害大公主?”拉著臉,他痛恨地說道:“你知道你今天這個舉動,對大公主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嗎?你害了她,你知道嗎?”

他說著說著,對上了馮宛的眼神,這眼神,寧靜,冷漠,仿佛在看著一個愚人。

等他說完,馮宛低低重復道:“我害了她?”她慢慢說道:“我在車上,連她的人也沒有看到。是她如一條瘋狗般沖過來甩我一鞭子的。”

說到這里,馮宛突然不想解釋了。她看著趙俊,聲音一沉,一字一句地說道:“趙俊,今日之事,你可聽好了我便是陷害了大公主,便是不曾有孕,你也得瞞著遮著。因為,我是你的妻子”

她冷冷說道:“茲事體大,相國扇了堂堂公主一巴掌,滿朝文武,后宮嬪妃都已驚動。有所謂夫妻一體。相國若是知道我欺騙了他們,惱怒之下,未必不會遷怒于你,絕你生路。畢竟,我是你婦人”

她說到這里,才被馮宛提醒,正想著請大夫來給馮宛診脈,證明她不曾有孕好還大公主清白的趙俊,猛然一個激淋,清醒了過來。他張著嘴,臉色青灰地看著馮宛,第一次發現,自己竟被宛娘給綁上了馬車。她倒,自己先倒

他赫然發現,這件事,自己還真不能拆穿了,便是明知道不利于大公主,他也得繼續下去。

他更發現,自己不但要忍著,還得替馮宛撒謊遮掩。如現在的當務之急,便是不讓大夫診出她不曾有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1:19 PM

第七十九章 事了

趙俊什麼時候被馮宛這麼算計過?在他曾經的記憶中,他娶回的宛娘,從來都是以他為先的。以前,她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對他不利,只要他有半點不高興,她就會忍著挨著。有時候,明明被人羞辱了,她也是強忍著淚水吞下去。

他的宛娘,有著超出一般婦人的才智,可她一直全心全意地助他,愛他。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由一個區區小吏,一步一步踏上官途。

那麼愛他,重他的宛娘,是什麼時候變了的?對了,是半年前,半年前他回到小別的家中,卻發現,嬌妻還是那個嬌妻,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添了一些什麼東西。

是什麼讓她改變了?衛子揚嗎?

趙俊喘著粗氣,一眨不眨地盯著馮宛。可惜,在他憤恨的目光中,馮宛依然一派自在。

趙俊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直咬得牙齒格格作響,他才嘶啞地說道:“宛娘。”喚著馮宛,他痛恨地低喝道:“你這般負我,便心中無愧麼?”

在他的低喝中,馮宛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清冷奇異。

趙俊重重地閉上雙眼,借由這個動作,他把酸澀著,險些脫眶而出的淚水眨了回去。

握著拳頭,重重在車轅上一捶,趙俊恨恨地想道: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得到富貴,我會成為人上之人。宛娘,到了那時你一定會后悔的你會后悔今日的所作所為,你會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諒你的

想到這里,他的郁恨稍減。

這時,城門將近,趙俊掀開車簾,朝著后面的那輛馬車喝道:“你們幾個先別忙著回家,去金弘寺給我和夫人祈福”

他的命令聲沉而悶,臉色發青,顯然心情十分不好,眉娘等人不敢反駁,連忙低著應道:“是,是。”

呼地一下,趙俊拉下了車簾。

他回頭瞪向馮宛,憤恨地說道:“回了府,你就躲在絹兒房中,不到時機不要出來。”

馮宛輕聲應道:“是。”

馬車入了城。在趙俊的連番催促下,馬車走得很快,不一會,夫妻兩人便回了府。

這時,嫵娘被婢女扶持著,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瞪著她,趙俊不耐煩地喝道:“身體不好,出來干什麼?”

見嫵娘白著臉想哭,他又一眼瞪去,喝道:“去我睡的房間躺著。”

“是,是。”

趙俊跟著嫵娘走入自己的寢房,看到她在塌上倒下后,他命令道:“放下床簾。”

“是。”

“呆會會有大夫過來給夫人看病,我要他順便給你診診。不過這大夫來自宮中,很難伺侯,你只需記著一條,不管他問什麼,你不必開口,我來回答。”交待到這里,他還不放心,加重語氣說道:“聽到沒有?不管大夫問什麼,你都不必開口。如果為夫要你回答,你就含糊的‘恩,哦’兩聲”

嫵娘聽著他的命令聲,心下有點奇怪,不敢多想,便連聲應是。

得到嫵娘在回應后,趙俊並沒有離開,而是在房中踱起步來。

過了大約一刻鐘,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趙俊何在?大夫來了。”趙俊聞言,連忙迎了出去。

又過了一會,三個腳步聲朝這邊傳來,腳步聲中,趙俊恭敬客氣地說道:“大夫,這邊請。”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趙俊一入房,便看向床塌處。隔著床簾,身影模糊的嫵娘正安靜地躺著。見她一動不動的,婢女艷兒站在一旁,也老實地低著頭,束手而立著,他輕吁了一口氣。

這時,那大夫已在床塌旁坐好,不等大夫開口,趙俊已低聲說道:“快把手伸出來,大夫要診脈呢。”

西西索索中,嫵娘伸出了手腕。

大夫朝幃帳中的婦人瞟了一眼,伸出手,按在了她的腕脈上。

隨著他的手一搭,趙俊直覺得,心口開始砰砰地跳得歡。

這時,大夫診過一手,又診向另外一只手。

片刻后,他慢慢放下手,站起身來,大夫說道:“我開一個藥方吧,按這藥服用,一年后便可再孕。”

大夫的聲音一落,床塌上,嫵娘歡喜地坐了起來。剛剛坐下,趙俊便咳嗽兩聲,沉著聲音說道:“快躺好”

嫵娘聞言,連忙小心地躺好。

趙俊瞪了她一眼,轉向大夫,笑容可掬地說道:“多謝你老吉言,請移駕書房。”一邊說,他一邊從衣袖中掏出一片金碇子,悄悄地塞到大夫手中。

大夫大方接過,轉過身朝外走去。見他離開,旁邊的小太監,也急步跟上。

這一次,馮宛被馬鞭抽下馬車,又是在地上滾了幾滾,又是下裳處鮮血淋漓。在場的所有權貴,包括大公主內,都沒有懷疑過,她這懷孕有假。因此,他們派大夫來時,並沒有刻意交待要注意什麼,便連那個太監也是如此。

對他們來說,馮宛流產是鐵定的事,他們派大夫來,只是表示對她的安撫。

趙俊領著兩人來到書房,在大夫開出藥方后,他又恭恭敬敬地把兩人送上馬車。

直到馬車駛出了,趙俊才猛然吐出一口長氣。他伸出長袖,在額頭上重重拭了幾把。

直過了一刻鐘,趙俊才回到自己寢房,他對著還老老實實躺在塌上的嫵娘說道:“可以起來了。”

艷兒連忙上前,扶起了嫵娘。

趙俊坐在塌上,他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說道:“剛才那大夫是宮中聖手,是過來給夫人診病的。我求了又求,他才應允給你也診一診。”

趙俊抬起頭,目光溫和地看著嫵娘,柔聲說道:“前陣子你為了府中生計,也是受了苦的。這次又流了產,為夫心中甚是難安。不過剛才大夫的話你也聽到了,再過一年,你依然可以受孕,嫵娘,這下你心里舒暢了吧?”

他這溫和的表情,溫柔的語話,正是現在的嫵娘最需要的。她含著淚,哽咽地應道:“是,是。”

“回去吧。”

“是。”

目送著嫵娘歡喜地離開,趙俊的臉迅速地變得陰沉。他在房中踱出兩步,越是尋思,心下越是氣憤。

這種氣憤中,夾著說不出道不明的傷心痛苦滋味,以前的趙俊,哪里嘗受過?

大夫一走,馮宛便回到自己房間。

在馬車中,聽到了趙俊對嫵娘兩人所說的話后,馮宛便想道:得在塌上躺兩日了。

很顯然,趙俊是不想讓府中任何人知道此事,因此他使開了眉娘等人,便是那個馭夫,他也使開了。對著嫵娘和婢女艷兒,他也是巧言以飾。

這樣也好,過不了幾天,她的身體就完全‘康復’了,那時便是婢妾們起了疑心,這件事也說不清道不明了。婢妾們身家性命系于趙俊,她們自是不會為了這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去告密。

二個時辰后,眉娘等人回來了。

這時天已入晚。

弗兒端著食盒,輕步跨入馮宛的寢房。寢房中,馮宛沒有如趙俊要求的那樣躺在塌上,而是倚著塌,就著陽光翻著竹簡,表情寧靜,一派輕松自在。

“夫人,該用餐了。”

輕輕說出,弗兒躬身把食盒擺在馮宛面前。

然后,她低頭束手地站在馮宛身后。

馮宛慢慢地放下竹簡。

她端起熱漿,輕輕抿了一口。又拿起筷子,挾了兩口青菜吞下后,馮宛溫柔的聲音在房中響起,“弗兒?”

夫人叫到她了。

弗兒一凜,連忙應道:“在。”

馮宛垂眸,她的手指撫著酒杯,卻又沉默了。

她不曾有孕的事,除了她本人和趙俊外,還有一人知曉。

這人便是弗兒。這半年中,弗兒一直跟隨在她左右,她從來沒有與趙俊共過塌的事,她是知道的。再說,馮宛便是真跟了衛子揚,有了身孕,弗兒也會是第一個知情的人。畢竟,她每個月有沒有來天癸,瞞不過貼身服侍的弗兒。

弗兒低著頭,她悄悄地看向馮宛。剛對上她冷漠的臉,弗兒又迅速地低下頭去。

她的心,砰砰地跳得飛快。

見馮宛還是沉吟不語,弗兒一咬牙,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馮宛面前。

她以頭點地,壓低的聲音清脆堅定,“夫人放心,弗兒定當全心全意服侍夫人。直到夫人痊愈。”

她重重地說道:“夫人痛失孩兒,體弱不支,弗兒定當忠心為主,不辭勞苦。”

她這話說得很好。‘痛失孩兒,體弱不支’這八個字,是表明她的立場。也就是說,她不管面對什麼人,都會一口咬定夫人是真流了產的。‘忠心為主’四個字,是在告訴馮宛,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出賣馮宛

果然是個聰明人啊。

馮宛看著她,垂下雙眸,暗暗想道:弗兒和前世一樣,很聰明,很擅于察顏觀色。是啊,我擔心什麼?以她的性格,我便是不敲打,她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出賣我的。

她不會蠢到去做毀人不利己的事。

微笑著,馮宛說道:“好孩子,起來吧,說就說唄,用不著下跪的。”

她什麼時候用這麼親厚的語氣對弗兒說過話?當下,弗兒又驚又喜地抬起頭來,她朝馮宛瞅了一眼,歡喜地應道:“是,奴馬上起來。”

連忙站起,恭敬地退到馮宛身后,弗兒揚著唇,開心地想道:夫人應該不會嫌我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囂聲。弗兒連忙走出,她朝外面看了看,歡喜地回頭叫道:“夫人,宮中來人了,是太妃給你送了補品來。”

又看了一會,她喜笑顏開,“不止太妃呢,連相國也給夫人送來東西了。好象是些山參靈芝。”

一邊說,弗兒一邊看向馮宛,暗暗忖道:夫人果然是個有能耐的。她今天那樣對付大公主,當真手段狠辣,令人畏懼。

讓趙府中人歡喜的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太妃又絡續送來了一些東西。這些東西中,除了補品外,還有金帛等物。這些足可幫助普通家庭支撐一年二載的財物,大大的緩解了趙俊的困境。直讓他在陰沉的臉,終于綻放出一絲半縷笑容。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了。

這幾天中,趙俊沒有想對處罰馮宛的法子,而據他所知,大公主一回去,便再次被皇后關了禁閉。

這一天,天氣睛好,久病于塌的馮宛終于出門了。下午時,另一個消息驚動了整個都城。

此次大戰的第一功臣衛子揚,凱旋歸朝

衛子揚回來了

想起那個別扭絕美的少年,不知不覺中,馮宛的臉上浮出一抹笑容來。這笑容不同于慣常掛在她臉上的微笑,它格外燦爛。

馮宛這時才發現,自己還真有點想念那個家伙。

趙俊望著站在院落里,臉帶淺笑神思飄飛的馮宛,臉頰的肌肉狠狠抽動了幾下。這個婦人,果然對衛子揚有情

光是想著這一點,他就憤恨莫名。可他的拳頭剛剛握緊,便又慢慢松了開來。

他慢步走向馮宛。

來到馮宛身后,盯著她娉婷美好的身姿,趙俊的心又狠狠地抽了一下。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后,趙俊輕聲喚道:“宛娘。”

馮宛回過頭來。

對上她明澈依然,恬淡依然的表情,趙俊又吸了一口氣。

他看著她,低聲說道:“衛子揚回朝了。”

“恩。”

“他這次戰功卓著,怕是無人再以孌童輕他。按他所立的功勞,升官發財是免不了的。”

這個馮宛當然知道。

她明澈的雙眸靜靜地看著趙俊,等他說下去。

趙俊臉上的肌肉狠狠跳動了一下,咬了咬牙,終于在她地等待中開了口,“我因他來到都城,本是他的嫡系。宛娘,今天晚上,你隨我一道去拜見他”

他說,他是衛子揚的嫡系

他要求與馮宛一起去拜見,拜見兩字用在這里,是下屬見過上司之意。

這個男人,在感覺到五殿下和大公主靠不住后,又想投靠衛子揚了

前不久他還語氣輕鄙地提到衛子揚呢。

馮宛慢慢轉頭,她看著遠處的青山,眼前仿佛看到了衛子揚那似笑非笑的俊臉。輕輕的,她應道:“是”



第八十章 衛子揚的憤怒

衛子揚回來了。

他的歸來,讓整個都城的人期待太久。這一場戰役並不順利,不管是敵人出人意料的數量劇增,還是糧草兵器的短缺,都讓陳朝陷入了絕對困境。

可是,因為有了衛子揚,一切便有了變化。衛子揚這個人,與時下的所有知名戰將不同,他打起仗來,極其大膽,而且變化莫測,如同天兵行馬。

敵方雖然做了最充足的準備,卻沒有想到,會出現衛子揚這樣的對手。

在衛子揚神出鬼沒地攻擊下,敵方的布局數番打亂,明明布好的陷阱,也總是被意外的破壞。

短短三個月不到,衛子揚便打亂了敵人全部的算盤,逼得他們步步后退,直到今日,雙方勢均力敵,戰爭進入膠著狀態。

戰爭膠著了,前方便可由穩重老成的宿將鎮守,而衛子揚,也許是害怕他立的功勞太多太大,陛下斷然下令把他調回。

饒是如此,被收回了兵權的衛子揚,也不再是以前的他了。

這時代,不止是陳朝,幾乎所有胡人建立的國度,都講究一個親兵制。也就是說,一個有著獨立兵權的將領,他有權廝養二千到八千內的親兵。這些親兵完全屬于那個將領的麾下,連皇帝都只能建議,而沒有指揮他們的權利。

衛子揚這次大勝,據說最重要的原因,是收服一個胡地部落,那部落有六千精卒,人人悍勇非常,也不知衛子揚用了什麼法子,他們全部奉衛子揚為主,對他畢恭畢敬,誓死效力。

這六千精衛,加上衛子揚在大戰中,精挑出來的二千親兵,一共八千人,組成了一只銳不可擋的鐵軍。現在,這八千鐵軍,便是衛子揚的硬實力了。

不過此次回到都城,衛子揚沒有把他們都帶回來。他的身邊,只有二百不到的親衛。

饒是宿在宅院里,衛子揚進入都城時,那一種歡呼和吶喊聲,也清楚地激蕩著她的心。

馮宛沒有出去迎接,她只是這般站在院落里,傾聽著外面的鼓躁和喧囂。

趙府中,人人都知道她在傾聽著衛子揚的動靜,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說她一句。不知不覺中,婢妾們看向她的眼神中,甚至有了些許敬畏——衛子揚發達了,夫人她,也風光了。

傍晚到了。

弗兒碎步跑來,對著馮宛說道:“夫人,郎主說時候不早了,你準備妥當沒有?”

馮宛回頭,淡淡說道:“可以了。”

她轉過身,朝停放的馬車走去。當她坐上馬車時,趙俊也大步走來。他坐上馬車,朝馮宛瞟了一眼,命令道:“走吧。”

“是。”

馬車駛出了趙府。

夜色淺淺的籠罩在天地間,舉目望去,都城里外似乎都籠罩著一層煙霧。煙霧中的都城,檐角勾梁,都暈染了幾分古樸蒼勁。

馬車不是朝五殿下的府第所在的方向駛去,而是轉過一個巷道,走入一條陌生的街道。

見到馮宛看來,趙俊低聲說道:“陛下新賜了一座府第給衛將軍。”

馮宛恩了一聲。

趙俊沉默了一會,喚道:“宛娘。”

馮宛抬頭看向他。

暮色中,趙俊欲言又止,好一會,他沉聲說道:“衛將軍如今也是一方大將,行事不可再如以往那般輕狂。若有機會,你勸他一勸。”

馮宛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在衛子揚面前表忠心。只是又不確定衛子揚的脾性,想她從中周旋一二。

馮宛垂眸,溫柔應道:“恩。”

衛子揚的府第到了。

高大巍峨的鐵門上,衛府兩個巨大的金字,在夜色中散發著奪目的光芒。府門外,停滿了馬車,因馬車太多,幾乎堵塞了整個巷道。

見趙俊盯著衛府兩字怔怔出神,馮宛在一側喚道:“夫主。”

趙俊回過頭來。

馮宛看著他,認真地說道:“此時衛府中貴人甚多,夫主賀他大勝,份所應當。妾這個婦人此時出現,卻是不妥。”馮宛說道:“不如,夫主進去,妾改日再來求見。”

說到這里,馮宛見到趙俊似有不愉,忙解釋道:“夫主你看看四周的馬車便知,各位大人,都不曾帶有家眷。”

經她提醒,趙俊這才四下觀望起來。果然,一輛又一輛的馬車停下,走出的,都是一些丈夫,不要說是家眷,連個婢女都不曾帶。

趙俊說道:“宛娘所慮甚是,那你回去吧。”

“是。”

馮宛回府后,那馭夫再次趕著馬車去了衛府。

夜色已深。

馮宛坐在寢房中,呆呆地望著外面一輪明月,發起呆來。

不知為什麼,剛才在衛府外面,看著衛府那空前的繁體,她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落寞——也許,不管她付出多少,等候她的,將是這般冷清的月,孤寂的夜。

也許,不管那個少年的笑容是如何燦爛,隨著他一步步踏向輝煌,她,也將一點點沉寂在黑暗中。

舉起酒樽,馮宛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雙手捧著,一邊輕抿,她一邊望著那輪越來越明亮的圓月出神。

沙漏不停地流逝,四周越來越安靜。

漸漸的,喧囂聲似已遠去,婢妾們也安靜了。

仰頭飲干第三杯酒,馮宛垂下頭時,發現這個夜,當真孤寂得讓人害怕。

這時,吱呀一聲,卻是房門被人推開。

馮宛甩了甩頭,帶著醉意的聲音響起,“弗兒嗎?出去。”

沒有聲音傳來。

馮宛伏在幾上,有點不耐煩地低喝道:“叫你出去,聽到沒有?”如此美好的夜晚,如此孤寂的時刻,她可不耐煩與這個背叛過她的人做戲。

依然沒有人回答。

馮宛撐著臉,慢慢坐直。

她伸過手去,捧起酒樽,再給自己倒了一杯。也許是醉意上頭,她的手有點不穩,捧著酒樽的手不停地搖晃著,使得酒水都灑到了幾上。

這時,一只大手接過。

它拿起那酒樽,利落地倒在她那酒杯上。就是倒著倒著,大手的主人不知在想什麼,竟任由那酒水汩汩地淋了一幾,流了一地。

馮宛轉過頭,輕聲責怪,“你怎麼了?”

這一轉頭,她便呆在了當地。

愕愕的,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這個人,馮宛咽了咽口水。

然后,她伸手在自己的額頭上按了按,恩,不曾發熱。于是,她又伸手揉搓著雙眼。

這時,一個清冷微靡的聲音沉沉傳來,“不必驚異。”說出這四個字,他重重一哼,冰硬如鐵地說道:“那些人太吵,我實是不耐,又想起你這個婦人欠我一個解釋,便過來問上一問。”

幾乎是聲音一落,他把酒樽重重朝幾上一放,然后,他右手一伸,從下巴處扼住了馮宛的頸。

五指收緊,令得馮宛不得不仰頭看著他,張著嘴喘息中,衛子揚盯著她,森寒地問道:“聽說你剛流了趙俊的孩子?不錯,很不錯。我說過的話,那就是一個屁哈哈,我衛子揚這一生,真真第一次碰到你這麼一個婦人”

他聲音冰冷,扼著她頸的手也是冰冷一片,只有那斜挑的鳳眼,有一抹濕意在閃耀。月色太淡,他又背著光,那濕意馮宛還不曾看明白,便在她的眼前消失了。

衛子揚冷得木然的聲音森森地傳蕩著,“你知道嗎,五歲那一年,我親手殺了我的養父,十四歲那年,我這般扼死了伴我二載的同伴”

他五指收緊,徐徐的,低低的,沙啞地說道:“我那養父曾經說過,世人都可恨,世人都可殺我曾經深以為然。可在與你這個婦人相遇后,我便想著,也許養父錯了。”他啞聲低笑,聲音無盡滄涼,“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錯的不是養父,是我。這世間,無人不可殺”

這聲音,冰寒徹骨。

這是一種被傷了的痛,一種被背叛的恨,一種被遺忘的苦。

這是一只孤獨行走在世間的狼,當它習慣了孤獨和背叛后,對著那一個讓它重新記起溫暖,卻又最終背叛它的同伙,發出地攻擊

他的手還在收緊。

馮宛驚醒過來,她迅速地扣住他的手腕,急急的,認真地解釋道:“不是那樣,我是假裝懷孕的。趙俊他以為我懷了你的孩子,還氣得想殺了我呢”

她的聲音雖然急促,卻依然溫柔。

衛子揚的動作一僵。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馮宛,冷冷問道:“你說什麼?”

馮宛望著他的眼,溫柔的,認真地說道:“我說,我懷孕是假的,流產也是假的。趙俊還以為我懷了你的孩子呢。”

‘趙俊還以為我懷了你的孩子呢’,這句話,輕輕的,溫柔的,如春風般刮入衛子揚的耳中。

他呆了呆,低下頭看向她的小腹。

便這般伸出手,他摸向她的肚子,摸著摸著,他把她下裳一掀,便想登堂入室。

馮宛連忙雙手按在了他的手掌上。

月光下,她白晰的臉變得火紅,美麗如星辰的眸子,又羞又惱地瞪著衛子揚,馮宛氣惱地低喝道:“我與趙俊半年都沒有在一起過了。你,”馮宛又恨又苦,很想罵他,你又是我什麼人,管得也太多了,可她終是不敢。

她只得咬著唇,含著淚,委屈的,卻又認真地解釋起來,“那大公主欺我太甚,我也是報仇心切。我……”顛三倒四中,馮宛還是把自己的計劃,和那天的經歷跟衛子揚說了一遍。

直到她解釋完畢,衛子揚那只扼在她頸上的手才完全移開。

他瞪著她,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側過頭,他的耳際浮出一抹可疑地暈紅,雙手負于背后,衛子揚哼哼道:“算你還守婦道”

我守婦道?

馮宛欲哭無淚,看來他已認定,她與她的夫主親熱,那就是不守婦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1:22 PM

第八十一章 教訓

就在這時,弗兒輕細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夫人?”

馮宛應道:“什麼事?”

……弗兒小心地問道:“夫人,你聽到了什麼聲音嗎?”

馮宛淡淡說道:“沒有。”說出這兩個字,她連忙看向衛子揚,見他負著雙手,表情有點不耐,似乎一點也沒有想到,他此刻是在別人家里,幽會別人的妻子。

馮宛連忙向他靠近一些,口中向外面的弗兒說道l:“你下去吧。”

弗兒嗯了一聲。

傾聽她慢慢離開的腳步聲,不用想,馮宛也感覺到,弗兒還在向這里張望,還有著疑惑。

就在這時,旁邊的衛子揚蹙起了眉頭,嘴一張便想說話。

早就靠在他旁邊的馮宛一驚,連忙手一伸,捂在他的嘴上。

她仰頭望著衛子揚,美麗如星辰的眼睛盡是嗔怪。月色下,她白瓷般的臉如染了一層光輝,雙眸深邃神秘中,蕩漾著讓人心動的瀲灩華光。便連那略顯蒼白的唇,在月光下也倍加潤澤。

衛子揚被她捂著嘴,本是不耐的,可對著月色下她的臉,那絲不耐卻在飛速地消去。

低下頭看著她,也不等馮宛反應過來,衛子揚飛快地伸出手扣住她的下巴,然后,他頭一低,唇覆上了她的唇!

這個動作,他做得想也不想,似是本能!

可就在他的手扣上馮宛的下巴時,馮宛馬上感覺到不妥。她急急側頭,于是他一吻覆來,只罩上了她的唇角。

見沒有吻中,衛子揚蹙著眉頭,低低命令道:“轉過來!”

他不開口還好,這一開口,馮宛的臉便刷地漲得火紅,感覺到他唇的溫熱,她又向一旁側了側,悶悶地說道:“偏不!”

兩個字剛剛吐出,突然間,臉上一痛!卻是衛子揚狠狠張嘴,一口咬上她的唇角處。馮宛的下唇略薄,他咬上時一滑,只叨住了翹著的上唇!

沒有想到他二話不說便開咬,馮宛又氣又急又羞,上一次那個牙印,她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通的,現在唇角上再添一牙印,她可沒詞兒了。

臊紅著臉,她斜睨著他,伸手推著他的胸膛,恨恨地叫道:“放開。”因唇被咬,這兩個含糊中透著軟乎,倒像是在撒嬌。

衛子揚鳳眼微瞇,泛著血色的眸光中蕩漾著笑意,他含糊應道:“不放!”

馮宛羞惱地嚷嚷,“你這樣,我會沒法見人!”

衛子揚笑得鳳眼成了月牙,透著幾分天真和郁悶,“你狡詐著,有的是法子!”

兩人的聲音都含糊著,每說出一句話,濕熱的氣息便噴到對方的臉上,這是一種暖暖的,令人心慌意亂的氣息。馮宛雖是兩世為人,哪曾經受過這種陣仗,一時羞得連腳趾尖也紅了,眼中更是水氣氤氳,只差點哭出聲來。

衛子揚自與她相識以來,總覺得這個婦人鎮定得雷打不動,便有失態,也很快就恢復正常。他哪曾見過她這個模樣,直覺得眼前華光大盛,原本姿色尋常的婦人,竟是嬌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彎起雙眸,越發叨著她的唇不放,在不知不覺中,雙手已摟上她的腰。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

轉眼,嫵娘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可在?”

聲音雖然恭敬,卻透著種尖利。馮宛一驚,她連忙推著衛子揚的胸膛,低低求道:“你先走,好不好?”她雙眼淚汪汪地看著他,溫馴而乖巧地求道:“我過幾日來見你,可好?”

聲音軟軟中,真真實實地透著某種曖昧。

衛子揚爽快地松開了,“好。”歪著頭欣賞了一會馮宛緊張的模樣,衛子揚想了想,覺得自己最想知道的事已經知道了,府中只怕還有不少人在等著自己呢,是不能再耽擱了。當下咧嘴一笑,推開窗戶跳了出去。

這時,嫵娘的聲音再次傳來,“夫人,夫人??”

馮宛一邊合上窗頁,一邊淡淡地說道:“不早了,有話明天再說。”

遲疑中,嫵娘堅持道:“可是夫人,我不想……”不等她說完,馮宛冷然喝道:“晚了,有話明天再說!”

好一會,嫵娘才低聲應了一聲是,轉身離開。

她一走,馮宛便躺回塌上,一邊仰睡著,她一邊用手頻頻地揉搓著唇角,只希望這麼一努力,明兒醒來時這手指都摸得出的牙印兒便消失了。

在馮宛堅持不懈的揉搓著,時辰一點一點地流逝。她聽到了趙俊回來的聲音,也聽到了弗兒的輕喚。

轉眼,一晚過去了。

第二天一醒來,馮宛便爬下床塌,拿起銅鏡照了又照:真好,牙印終于不在了。

這時,門外傳來弗兒小心的聲音,“夫人,可是醒了?”

“嗯,你進來吧。”

“是。”

弗兒端著毛巾熱水,低頭走了進來。來到馮宛旁邊,她一邊擰著毛巾,一邊不自覺地打量著馮宛。

就在她打量之際,馮宛一眼瞟去。對上她冷漠的眼神,弗兒一驚,連忙低下頭來。

馮宛在她的服侍下洗漱后,套上外袍走出了房門。

這時,弗兒還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馮宛知道,昨晚房中的響動,弗兒肯定起了疑心。可那又怎麼樣?

院落里,趙俊正負著手踱來踱去,聽到腳步聲,他連忙抬起頭來。

見是馮宛,他神色復雜地呆了呆,最后還是揮手道:“宛娘,過來一下。”

馮宛應了一聲,碎步走到他身前。

趙俊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昨晚沒有見到衛子揚,候了半天,他一直不曾出現。”蹙著眉,他用一種說不出滋味的口氣道:“畢竟是少年郎,行事當真驕狂。那麼多人候他一人,他卻理也不理!”

說到這里,趙俊長嘆一聲,徐徐說道:“他這人,行事太也任性。”這一次,他語氣中有著失望。

在趙俊看來,衛子揚行事如此驕狂任性,便是他有最大的本事,也不過是一孤臣,實在不是好的依附對象。

怪不得他的臉上有著茫然,本來計劃好的事又出變故,趙俊是不知適從了。

馮宛輕應一聲。

她這敷衍的態度,令得趙俊雙眉一豎。

就在這時,被艷兒扶著的嫵娘碎步走了過來,見到兩人,她盈盈一福,嬌柔地說道:“見過夫主,夫人。”

垂著眸,嫵娘細聲細氣地說道:“嫵娘有一事,想稟過夫人。”

馮宛問道:“什麼事?”

嫵娘輕言細語的,“昨天傍晚,夫人和夫主不在時,宮中的四姑子派人找了妾去。她問妾流產的事,又說,文大夫可有給妾診過脈。妾照實說了后,四姑子顯得很吃驚。妾回來后想了又想,覺得事有不對便想跟夫人說說。奈何那時候,夫人正在寢房中,也不知是與什麼人說著話,都沒心思理會嫵娘。”

嫵娘這話,說是說得細聲細氣,可那話中,著實有著言外之意。

馮宛迅速地轉頭看向趙俊。

此刻,趙俊正低頭蹙眉著,從他的神色中,也看不出他對此事知不知情。不過,他沒有吃驚。

馮宛淺淺一笑。

她靜靜地看向嫵娘,對著面露得意的她淡淡說道:“我知道了。”聲音微冷,馮宛輕喝,“你可以退下了。”

嫵娘吃驚地睜大眼,她看著馮宛,一時有點想不明白,陡然聽到這樣的話,她為什麼不驚?

就在這時,趙俊冷硬的聲音傳來,“昨晚上宛娘與誰在寢房中說話?弗兒嗎?”

不等馮宛開口,嫵娘連忙說道:“不是啦,好像是個丈夫的聲音!”

丈夫的聲音?

趙俊斯文俊朗的臉,瞬時一青,他連忙轉頭看向馮宛。

馮宛正冷冷地看著嫵娘,她沉著臉,低聲喝道:“嫵娘,你說這話可有證據?”不錯,昨晚上,她的寢房中是來了男人。可那又怎麼樣?嫵娘一個小小的,失了勢的妾室,不曾捉奸在床,便這麼把事情捅出來。看來是自己一慣的溫和和軟姿態,令得她打心眼里便不知畏懼啊。

這般放肆地指責一個主母的名節,放在哪里,也是欠教訓的。便是上一世的她,也絕不會息事寧人。

馮宛森寒地喝道:“把替你做證的人都叫出來,我很想問一問!”

她的聲音不小,不但不小,還高昂有力。

趙府只有這麼大,馮宛這話一出,站在不遠處的弗兒等人,都聽了個明白。她們齊刷刷地低下對,向后縮去。

嫵娘頭一昂,尖叫道:“你自己不守婦道,還怪我不成?”說到這里,她回過頭張口欲叫。

可她對上的,是一個又一個迅速縮在角落里的身影。幾乎是她看向哪里,哪里的人便消失了,根本還不等她開口。

就在這時,馮宛走上一步。

她右手一揚,“啪——”的一聲,一個清脆的耳光聲傳來。這一巴掌極渾極沉,嫵娘才傷過心流過產,體質本虛,哪禁得她這一掌?當下她被打得向后退出一步,好不容易站穩,半邊臉頰已是又青又腫。

“你!”嫵娘連忙捂著臉,眼中淚汪汪地瞪著馮宛。這時,馮宛又鐵青著臉向她逼來。

嫵娘尖叫道:“你要干什麼?”見馮宛不依不饒,她連忙轉向趙俊哭喊道:“夫主救我!夫主,我說的是真的,我明明聽到了的!”

再一次,她聲音一落,“啪”的一聲,馮宛在她的右臉頰,又狠狠地扇了一個耳光。在打得嫵娘向后一歪,撲倒在地后,馮宛高聲喝道:“來人,把這個搬弄是非,毀我名聲的賤婦押到柴房中關起來。”

這一次,馮宛的命令聲一出口,趙俊說話了,他沉聲道:“好了。”

他揮了揮手,“艷兒,扶著你家主子下去休息。”

然后,他轉向馮宛,神色復雜地盯著馮宛,他的薄唇動了動,好一會,才低聲說道:“宛娘,你也別惱了,回屋好好休息吧。”

說完這話,他轉身就走。

一在書房坐下,趙俊便低喝道:“把那弗兒悄悄叫過來。”

“是。”

不一會,弗兒過來了。

望著低著頭,雙手攏于袖中,顯得老實巴交的弗兒,趙俊青著臉問道:“嫵娘的話可是真的?昨天晚上,夫人的寢房中進了男人?”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弗兒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她顫聲道:“奴不知,奴沒有聽到。奴那時正聽了眉主子叫喚,在給她熬補身子的藥。”她本想直接說沒有聽到的,可是想著,如果下一次又有這種事出現,她在郎主眼中,豈不成了夫人的幫兇?不行,還是給自己留個退路吧。

趙俊不耐煩地喝道:“你是夫人的貼身婢女,你會不知情?”

弗兒急急說道:“奴真不知,夫人平素喜靜,也不怎麼使喚奴。再加上府中人手少,奴忙起來,便忘記夫人了。”

趙俊沉著臉,好一會才說道:“起來吧。”

“是。”

他揮了揮手,“出去吧。”

“是。”

“且慢。若是夫人問起,你可知道如何回話?”

“奴,奴知道,奴不曾見過郎主。”

“退下吧。”

目送著弗兒離開的身影,趙俊還在沉吟著。

嫵娘嫁他多時,他也算是了解的。

那婦人雖然不怎麼聰慧,也不是一個胡亂攀誣人的性子。

她說宛娘的房中有男人的聲音,莫非,是她聽錯了?還是說,是曾老叔他們偷溜進府,與她密談?

對馮宛,趙俊也是了解的。他這個妻子,除了衛子揚,便不曾與第二個男人走得近。可就算是打破他的腦袋,也不會想到衛子揚跑到自己府中,與自己的妻子幽會。

……有這個必要嗎?以衛子揚的地位和如今的聲勢,他只要張口,哪個達官貴人送來的美人,會比宛娘的姿色差?而且,再怎麼說,宛娘都是一個已婚婦人。

他相信,如果宛娘主動送上門,那衛子揚要她,是情理當中。送上門的女人,哪個男人不是不要白不要?而衛子揚主動過來與她幽會,那就不可想象了。

想了一會,趙俊忖道:多半是嫵娘聽錯了。

這麼一想,他便把心事按下。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一個仆人在外面說道:“郎主,馮美人派人來了。她要郎主和夫人到宮中去見她。”

趙俊站了起來,他應了一聲,道:“去轉告夫人,叫她馬上更衣,可別讓馮美人候久了。”

“是。”



第八十二章 她怎能不驚?

聽到趙俊的命令,馮宛笑了笑,溫柔地應道:“恩,轉告夫主,請他稍侯。”

她的語氣中,聽不出半點驚異和半點不安,尖著耳朵傾聽的嫵娘等人,不由疑惑地蹙起了眉。

馮宛並沒有準備多久,不一會,她便披了一襲淡藍色的外袍,娉娉婷婷地站在院落里。

見到她動作利落,神態悠然,趙俊也疑惑地盯向她。

對上趙俊疑惑的眼,馮宛微笑道:“夫主,我們走罷。”

好一會,趙俊才應道:“那就走吧。”

夫婦倆人一前一后上了馬車,直到那馬車隨著宮婢的馬車出了府門,嫵娘還在伸著頭瞅著。慢慢的,她縮回頭,嘀咕道:“怪了,她就不懼麼?”

馬車中,馮宛眉目微斂,安靜而嫻雅地坐在塌上。一側的趙俊,時不時地朝她瞟上一眼。

不知不覺中,馬車入了宮門,馬車停了下來。

“下吧。”趙俊率先跳下馬車,也不回頭,便這麼大步朝外走去。

馮宛連忙跟上。

馮蕓所在的院落,不用那宮婢帶路,他們也是熟悉的……胡人的治下,規矩混亂,馮美人召自己的親人入宮,又是向上面請示過的,一路走來,並沒有半個人向他們投來異常的目光。

不一會,兩人便來到了馮蕓所在的院落。

在另外兩位美人的側目中,他們被宮婢帶入一間堂房。

堂房梁高寬大,略顯陰暗,坐在首塌上的人在這種陰暗寬敞的地方,在氣勢上就有一種先聲奪人的威嚴。

那個坐在首塌上,宮髻斜墜,華服耀眼的美人,自然便是馮蕓了。

她沒有看向率先進來的趙俊,而是盯向緊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步履悠閑的馮宛。

盯著她,馮蕓嘴角一揚,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后,她溫聲說道:“坐罷。”圓形穹頂太高大寬,她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在空中回響,再回響。平白的,使得馮蕓更加威勢逼人了。

趙俊客氣地應了一聲,在塌上坐下。不等馮蕓再開口,馮宛已安安靜靜地伴著趙俊,在他身后坐下。

宮婢上前,為兩人奉上漿和酒水。

香爐點燃,暖香四溢。

時已深秋,天有點涼了,馮蕓接過暖好的酒杯,把它捧在手心暖著,馮蕓瞬也不瞬地盯著馮宛,慢慢的,她揚唇淺笑,嘴里向趙俊說道:“都城之人盡皆饑荒,便是大姐夫也是氣色不善。可現在看大姐姐,卻是容光照人更勝往昔,不知何故?”

趙俊聞言,臉色變了變,馮蕓這席話,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衛子揚,想到了嫵娘剛才所說的,昨晚上宛娘的房中有男人的事。他不由自主地覺得,四姑子這句話,是在指宛娘得了男人的滋潤,氣色鮮艷。

轉眼,他便擠出一個笑容,回道:“雖然饑寒的人多,可我們府中,正因為有四姑子相助,這才衣食無憂。”他朝著馮蕓一揖,感激地說道:“正要感謝四姑子呢。”

“不忙。”馮蕓笑了笑,她徑自瞬也不瞬地盯著馮宛,慢慢的,她燦笑道:“上一次大姐姐見我,還牙尖嘴利的,這會怎地如此安靜?”

她以袖掩嘴,竊笑道:“莫非,是因為流產之事,大姐姐直到今天還不高興著?”

她提到了流產。

這一瞬間,趙俊低下了頭,而馮蕓盯著馮宛的眼神,那是目光灼灼如刀

馮宛垂著眸,溫柔的,低聲地嘆道:“是啊,盼了二年才有一孩兒,結果沒了。”

馮蕓等的便是她這句話。

當下,她柳眉一挑,尖聲笑道:“咦,可我怎麼聽那文大夫說,他在趙府中,只給一個婦人診了脈?不巧,你府中的嫵娘對我說,文大夫給她開了方。”

她有點糊涂地說道:“難不成文大夫撒了謊,他在趙府中,是給兩個流產的婦人診過脈開過方,而不是只給嫵娘一人?”

這房中回音響亮,她說話時又不加掩飾,一時之間,馮蕓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在空中回響了又回響,煞是讓人不安——雖然這堂房中沒有宮婢,可她說得那麼響,難保不被別人聽去

本來,這最最不安地人應該是馮宛,可是,不管馮蕓兩人如何看來,她依然是神色淡淡,笑容淺淺,好不自在。

馮宛垂著眸,她漫不經心地回道:“許是他糊涂了,記錯了吧。”說到這里,馮宛抬頭,她溫柔而隨意地說道:“馮美人若是不信,不妨叫文大夫過來,讓妾身當面問上一問”

她好大的膽

她竟然直接說,要與文大夫對質

不止是馮蕓,便是趙俊,也嗖地轉頭,不敢置信地盯著馮宛。他真不知道,她的底氣從何而來。明明,那文大夫只給嫵娘診過脈的,明明,宛娘自己也說了,她不曾懷孕,流產之事更是誣賴大公主之舉

馮蕓張著嘴,她瞟了一眼趙俊愕然的表情,心下更洞明了。

當下,她尖聲冷笑道:“大姐姐好大的膽子”

聲音尖利,已是直白不過的譏嘲。

馮宛垂著眸,依然溫婉嫻靜地坐在那里,似乎沒有聽到馮蕓的嘲諷。

馮蕓見她如此,氣不打一處。她俏臉一沉,便喝道:“好啊,大姐姐都不怕,我怕什麼?那就去叫文大夫來。”

說到這里,她站了起來,聲音一提便要喊人。

就在這時,趙俊猛然站了起來,他連忙叫道:“四姑子不可”急急喊住她,他苦著臉求道:“這種家事,哪能當真了?四姑子息怒。”

幾乎是他一出口阻攔,馮蕓也罷,他自己也罷,突然明白過來:馮宛的底氣便在這里

她知道,他不敢讓馮蕓叫文大夫來對質的他不敢把這件已經過去的事,重新撕開的。畢竟,這樣做既討好不了大公主,又重新把他自己推入困境。

幾乎是突然間,趙俊明白了,原來,宛娘一直都知道

在趙俊嗖地轉頭瞪向馮宛時,馮蕓的笑聲清脆地傳來,她鼓著掌說道:“好,好好一個馮氏阿宛,原來,你早就料到是你夫主把這事透露給我的,你也早就料到,我們投鼠忌器”

“啪啪啪”的掌聲中,馮蕓忍不住朝著馮宛打量著,她的表情中不掩驚異。

一直以來,她知道自己這個大姐風儀出眾,也知道她性子溫厚,可是她直到今天才知道,那些都不是她這個大姐的優點,她最大的特點,竟然是精于算計

她竟是如此精于算計

這時的馮蕓,真有點不敢細想,因為隨著她清脆的巴掌聲,她感覺到,自己的背心有點發寒。

趙俊也在瞪著馮宛。

他也直到現在才明白,馮宛為什麼會如此氣定神閑。

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對上這兩人復雜的表情,馮宛依然垂眸斂目,嫻靜而淡漠地坐在那里。

早在宛娘當著她和趙俊,說出馮蕓懷疑她流產一事時,她便注意到趙俊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震驚和懼意。

那時她便想著,沒有他的示意,馮蕓也罷,嫵娘也罷,都不會提起此事。

他只是被她脅迫了心有不甘,想找個機會敲打一番,甚至,也許能通過馮蕓的口,可以使她妥協幾步,退讓幾步而已。

安靜中,馮宛輕柔的聲音傳來,“阿蕓若是無事,我想離開了。”

語氣清冷而自然,仿佛一點也不把馮蕓放在眼中。

馮蕓放在幾上的手扣緊,她冷笑道:“大姐姐當真無畏無懼啊。看來你打心里便認定,我會如大姐夫那樣,替你瞞著遮著”

她聲音一提,厲喝道:“我憑什麼要護著你?”

這時的馮蕓,那是勃然大怒,臉色都紫了。

趙俊大驚,他急急站起,想要說些什麼,對著馮蕓狠狠瞪來的,警告的眼神,又不敢開口了。

馮宛抬頭看向她。

窗外,一縷陽光卷著上下起落的浮塵,灑在馮宛的臉上,使得她的雙眸,在塵埃中透著一種冷情。

靜靜地看著馮蕓,馮宛淡淡說道:“若不是那一日阿蕓你慫恿著大公主扇我耳光,恰好被相國碰中,我與大公主之間,不會生出仇怨。”

她說出這個趙俊從不知情的消息,在他變幻吃驚的表情中,靜靜地說道:“所以,我也從來不曾指望過,阿蕓你會護著我。現在,阿蕓若是想捅出這事,盡管前去便是。”

她嘴角微揚,輕輕的,憐憫地說道:“只是阿蕓,你太遲地知道了這事。現在你便是把這件事上達天聽,可誰會相信你的話?我和嫵娘的身子已然大好,那文大夫斷斷無法從脈像中診出以往之事。他無法判斷,我的夫主,還有府中的妾室嫵娘,更不會站在你這一邊,挖坑埋自己。”

馮宛用一種輕細的語氣,閑話一般說出這番道理。

瞬時,馮蕓的臉色一青。

她清楚地從馮宛的眼中,看到她對自己的漠視和嘲諷。

她更清楚地知道,馮宛說的是實情。現在自己怎麼說,都已無用,因為沒有人證物證。

更重要的是,自己是馮宛的親妹子,卻行這種無憑無據的‘攀誣’之事,只怕有心人一散播一挑刺,自己那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馮蕓想著想著,臉色是越來越青,特別是看到馮宛那悠然自得,平平靜靜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咬得牙齒格格作響,卻只能叫道:“好,好好手段好算計”

說來說去,她已詞窮。

馮宛轉過頭來,她平靜地看向趙俊,盈盈一福,溫柔地說道:“夫主,此間氣悶,妾身告退了。”

轉過頭,她又對馮蕓說道:“馮美人,告退了。”

丟出這兩句話后,馮宛曼步轉身,廣袖輕甩,緩步走向堂房外。

陽光中,她的背影筆直,優雅。

馮蕓張著嘴,想要尖聲斥喝,卻又不知說什麼話的好。

她眼睜睜地看著馮宛走了出去。

趙俊也是,他怔怔地看著馮宛越去越遠。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無力地坐在塌上。

聽到他坐下的聲音,馮蕓轉頭,看著處于失神中的趙俊,馮蕓明白了。

此刻的趙俊,定然是氣恨不甘……不過這一次,他的氣恨不甘並不是因為沒有制住馮宛,而是因為,他的妻子有如此謀算,如此才智,卻不能為他所用。

就在馮蕓暗中冷笑時,果然,趙俊的低喃聲傳來,“若是宛娘不曾變心,我定然會與元城時一樣,事事順利。”

他的聲音中有著茫然。

馮蕓見他如此說來,冷笑一聲,想要開口,卻又閉上了嘴。

馮宛來到廣場,令馭夫把她送出宮門后,馭夫繼續回宮等侯趙俊,而馮宛,則準備好好的,安靜地在這都城中走上一走。

一直以來,她出入都是坐車,這般身邊不帶一人步行的時候,還真是不多。

街道中,十分的繁華熱鬧。衛子揚地歸來,讓整個都城的人心神大定。人就是這樣,心神一定,做什麼事也有勁了,再加上這兩日朝庭派人到各家糧店喊話,說是借走的糧食,三個月內必然歸還。

在這種種情況下,便是糧草依然緊缺,都城人也不再慌亂。

摸了摸袖中,這里面,還有十片金葉子和一些金碇子。

也許,可以去看看衛子揚。

剛剛想到衛子揚,馮宛便是臉一紅,她不由摸上唇角。隨著她這一摸,那里似是隱隱痛了起來。

還是再拖一拖,那個小事行事無所顧及,她可不行啊。

胡思亂想中,馮宛用了近一個時辰,也走回了趙府。

當她跨入府中時,府里熱鬧一片,一個豪爽的大笑聲傳來,“俊兒啊,你來都城這麼多時,怎麼我就不知道呢?你說你在五殿下麾下?嗯,不錯不錯,他馬上就要繼太子位了。哈哈,到時我們爺兒兩個一文一武,定當輔助太子一統中原”

這個笑聲豪爽響亮,中氣十足,一聽便知道是武將的聲音。

趙俊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阿叔所言甚是,阿叔從邊關回了京城,俊兒終于有靠了。”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在那夢中,她被陷害時,這個中年人曾經惋惜的,感慨地說要留她一命,交給趙俊處理。

是了,他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這個趙俊的遠房宗親,常年駐守邊關的宿將,是這個時候回到都城,正式出現在她與趙俊的生活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1:25 PM

第八十三章 又得

馮宛腳步稍沉,向府中走去。

她一出現,一個國字臉,留著一把短須,臉給陽光曬得黝黑粗糙的中年漢子,便轉頭望來。

馮宛帶著淺笑,用詢問的眼神看向趙俊。

趙俊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向那中年人說道:“阿叔,我們進屋里述述吧。”竟是不給馮宛介紹。

那中年人看了一眼馮宛,又看了一眼趙俊,一臉疑惑。

目送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馮宛提步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看來,命運前進的腳步依然頑固啊。這個阿叔極為護短,對趙俊這個唯一有點能耐的遠房侄子,那是看得相當的重。

他那人性格粗中有細,是個會做人的,這些年在朝野中積了不少人脈,也博得了相當好的名聲。有他極力相助,趙俊還是有機會崛起。

轉眼一天過去了。

馮宛記到了自己與衛子揚的約定,對那人,她實在沒有膽量放他鴿子了。

于是,在略略猶豫后,一大早她便坐著馬車出了府門。

街道中,各大糧店終于重新開張了,只是那價格,比平素高出了五六倍。畢竟,現在的糧草是真吃緊。

馬車經過上次她讓曾老叔買下的臨街破寺時,只見寺門大開,里面不時有牛車驢車進進出出,竟是在出售干草。抬頭一望,寺中干草堆成了山。

馮宛瞅了瞅,販售的幾個漢子她在曾秀身邊見過。

曾老叔是個老實人,幾乎是她說一步,他便走一步。這囤積干草,再高價出售的主意,多半是曾秀他們自己想到的。也是,自己都透露給曾老叔,說是大戰將臨,糧價會漲,再笨的人,也能聯想到牛馬食用的干草會跟著漲價。何況再過兩天就要入冬,百草已經枯萎,本是漲價的時候。

這售賣干草確是個好主意,它不像糧食那樣惹人眼,不會被朝庭征走,需要的本錢又少。

趕車的馭夫見到馮宛盯著破寺打量,感慨地說道:“這日子真沒法過了,連這干草都漲了四倍的價。聽二駝說,現在都城中銅鐵也被朝庭征了,連家里用的菜刀都買不到。夫人你看這寺中的人,手里居然還拿著明晃晃的劍戟,也不知什麼人才敢惹他們啊。”

馮宛應了一聲,她收回目光,微笑道:“走罷。”

“好的好的。”

走著走著,馮宛突然說道:“停一下。”

“是。”

馮宛走下馬車,朝擺在街道兩旁的小攤子走去。這些攤子,都是在地上墊一塊粗布,直接在上面放幾樣東西,有的是農家果菜,有的是一些木制的小玩意,也有的是自家多余的東西,舍不得便宜當了,來硬硬運氣的。

馮宛一處一處地看了,來到第五個攤販處。

這攤子上,擺了一些家里常用的物事,有陶壺,有瓷瓶,有銅鏡。

馮宛隨口問了幾樣物事后,朝著一個很普通的,上面的陳年污垢去也去不掉的石凳指道:“這多少錢?”

那攤販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生得鼠頭鼠腦的,他見馮宛對自己攤子上好幾樣東西都感興趣,當下眨巴著小眼睛說道:“夫人要的話,一個金碇子把這壺和銅鏡都拿去,石凳也送給你。”

他開的價很高,開完后,生怕馮宛不高興,還眨巴著眼緊張地看著她。

馮宛卻像一個普通的官夫人一樣,自恃身份,也不願意與這種賤民多說什麼,手一動便從袖中掏出一粒金碇子扔給攤販,然后轉身,朝那馭夫命令道:“把東西搬上馬車。”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上得馬車,馮宛把車簾一拉,便挪過石凳,細細觀察起來。

在她的夢中,依稀聽到有路人說過,某某人用小半斗陳米換了一個石凳,原是可憐那攤販的,沒有想到那石凳放到灶房后,卻因一次火災溶出了里面的黃金——那麼四五十斤的石凳,也不知巧匠用了什麼材料,外面看起來是石頭,結果里面一層中空,中心處卻全是黃金,足有四十斤整。

也不知是哪家大戶為了掩人耳目,花大功夫鑄成的這凳子。

馮宛其實也不能肯定這石凳便是她記憶中的那石凳,不過剛才那一眼,心中確實有所觸動,便買來試試。

翻來覆去看了一會,看不出石凳有什麼異常的馮宛,還是令馭夫轉道,向西郊周府駛去。

來到周府見過曾老叔后,馮宛把那石凳和二樣器物都扔給他,把那石凳可能有的蹊蹺也一並告訴曾老叔。

曾老叔這陣子事事如意,人也長胖了不少。見到馮宛要走,搓著手說道:“女郎,我叫阿秀把糧食售出二成了。嘿嘿,光是那二成糧,我們購糧購兵器的金葉子就全部回來了。”

馮宛抿唇而笑,“老叔隨意,若老叔還是把金葉子拿在手中舒服,售出七成都可以。”

曾老叔果然大喜,他連聲說道:“好好,老奴明天繼續售糧。”他皺巴巴的臉上全是歡喜,“這兵荒馬亂的,我們留了足夠食用的糧食就夠了,金葉子拿在手中,萬一女郎有個急用,還可以應急。”

馮宛恩了一聲,望著曾老叔滿臉滿臉的笑容,她也開心起來。說起來,前一世對她好的人也有不少,可真正對她如親人一樣,不棄不離,不因貧賤而輕侮,不因富貴而生貪心的,只有眼前的曾老叔。

重新坐上馬車,這一次,馮宛不再猶豫,直接令馬車駛向新建的衛府。

與衛子揚以前的府第不同,他現在的府第,十分豪華氣派,雕梁畫棟,高大的石墻,無處不在彰顯著豪門大戶的氣派。

前一世,趙俊最后也被陛下賜了一處相仿的府第。

想到這里,馮宛嘴角慢慢一揚。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對前一世,已經釋懷不少,可以試著放下了。可不知為什麼,她還是那樣,一宿一宿地睡不著,白日里一閉眼,卻無緣無故地做起夢來。

馬車來到門衛處,馮宛掀開車簾,正要向那青年門衛開口,只見那門衛瞅了她一眼,突然問道:“你是馮氏阿宛?”

馮宛一怔,應道:“是。”

門衛呵呵一笑,道:“夫人請進,我家將軍說了,如是夫人前來,不必通報就可入內。”

“多謝了。”

馬車駛過大門。這大門兩旁,站了四個全副盔甲的士卒。他們手中的長戟森寒,一個個氣勢彪悍,顯然都是沙場悍將。馮宛真不知道,衛子揚令這些人守門,是想給前來套近乎的貴族官員一個下馬威呢,還是想阻止那些因他美貌而紛紛求見的女郎們。

馭夫一邊向里面駛去,一邊頻頻回頭,見婢女仆人們隔遠了些,他壓低聲音得意地對馮宛說道:“夫人,衛將軍好生看重你啊。”

他的表情中帶著得意,似乎衛子揚看重馮宛,連他這個仆人也如有榮焉。

馮宛瞟了馭夫一眼,淡淡一笑:這胡人的治地就是這樣,笑貧不笑娼。就算她是一個有夫之婦,就算她與衛子揚之間有著曖昧,可在很多人眼中,她能得到實惠才再重要的。

不過聽說,晉人的領地不是這樣的。那里的人講究氣節,講究風骨,他們罵錢財為阿堵物,說赴炎驅勢的人是小人俗物,他們忠實于自己的內心,他們中,只有那些品性高潔,性格純真的人才能得到追捧。

千百年來,娼妓,戲子,都是下等中的下等人。這些人,任何人都可以羞辱他們,這些人,他們的子孫后代沒有被舉孝廉,入朝庭為官的權利。

曾經有一個名士說過,如果有一天戲子和娼妓也成了上等人,那世間,不知顛倒混淆成什麼樣子了。

建康啊,那是多麼讓人向往的地方。

馮宛收回心神。

就在這時,馬車停了下來。

馮宛走下馬車時,一婢女已侯在一旁,她悄悄地打量著馮宛,見到她向自己看來,連忙低下頭恭敬地說道:“我家將軍知道夫人過來,不勝欣喜,他說夫人定然不知道他住于何處,命令奴前來迎接。”

一邊說,那婢女還在一邊看向馮宛。從將軍的口氣中,她便是個不識字的,也能聽出將軍對這婦人的在意。難不成,她是將軍的親人麼?

這時,馮宛溫和的聲音傳來,“有勞了,請帶路。”

“是。”

這府第當真巨大,院落重重,粗粗一數,約有八個。每一個院落里,都是四五棟閣樓林立。

看這規模,已不輸于五殿下的府第了。

從來尊卑有份,主臣有別,而這種份和別,最明顯的體現,是府第建筑上。雖說胡人不講究,可它終究是不合規格的。

馮宛暗暗忖道:五殿下雖然要被立下太子了,不過陛下短期內並沒有退位的打算。說不定,他還想把衛子楊這樣的兵家奇才收入自己麾下。賜這麼好的府第給衛子揚,這不是要衛子揚與五殿下別苗頭嗎?

這時,兩女來到一個院落外。

這院落位于中央,被群院環抱著,正是主院所在。聽到里面傳來的吆喝聲,馮宛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她上前一步,推開了院門,跨了進去。



第八十四章 衛子揚府

院落中,一匹紅色駿馬正奔馳在廣場上,駿馬上,坐著一個全副盔甲的將軍。他手挽強弓,弦如滿月。

只見他輕喝一聲,箭如閃電射出,風聲呼嘯中,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形的,完美的弧度后,“卟”的一聲射落百步開外的樹葉,深深插入另一棵樹的樹干中。

旁邊,幾個親衛同時歡呼叫好。少年將軍縱身跳下馬背,接過婢女手中的熱毛巾,把臉上的汗水污漬拭去。

就在這時,他一眼瞟見了馮宛。

把毛巾信手一扔,少年大步向她走來。

晨光下,少年腿長身長,墨鐵般的盔甲,映襯著少年絕美的臉,有一種讓人移不開目光的光芒。

何況,他背負陽光而來,似乎他身后的萬道金光,都只是他的點綴,都在給這個人間濁世的少年,增添風采。

看到這樣的衛子揚,馮宛目光避了避。

他是那種天生便高高在上的人物,不管以何種途徑,不管願意不願意,他注定會站在高處。這樣的人,與她這種小人物相比,相距何止千里萬里?

衛子揚走到了馮宛面前。

低頭看著她,少年清脆靡啞的聲音有點冷,“怎的才來?”

馮宛聽出了少年語氣中的怨懟,為了他這份在意,她忍不住的揚唇一笑,輕聲回道:“你剛歸府,貴人出入如云,自是得候一候。”

她說的是事實。

甚至今天,也有很多人前來求見,只是被衛子揚不耐煩地擋回去了。

衛子揚輕哼一聲,他負著雙手踱了開來,“以后不必想這麼多。”

馮宛微笑,她乖巧地應道:“嗯。”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囂聲,只聽得一個叫喚聲傳來,“衛將軍可在?”

衛子揚蹙眉轉身,不等他開口,又一個聲音清朗地傳來,“他這人不喜歡俗事,我們直接進去吧。”

說話這人,正是五殿下。

竟是五殿下來了。馮宛反射性地退后一步,也不抬頭,她對衛子揚低聲求道:“貴人來了,容阿宛告退。”雖然五殿下已經到了外面,不過馮宛想來,這種貴人前來,不會性急地直沖而入,她還有時間撤退。

衛子揚正要點頭,只聽得腳步聲大作,轉眼間,五殿下的叫喚聲朗朗傳來,“子揚,子揚?”

叫喚聲中,五殿下領著十數人已浩浩蕩蕩踏入院落,出現在眾人眼前。

衛子揚抬起頭來,提步迎上,聲音清冷地說道:“殿下來了?子揚迎晚了。”

五殿下呵呵一笑,正要說話,目光一瞟間,卻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馮宛。

看著馮宛,五殿下疑惑地問道:“這是,馮氏阿宛?”他轉頭看向衛子揚。

早在元城時,他便發現衛子揚對這姿色普通的婦人很感興趣。到了都城后,也沒有見過他們之間有什麼異動,他還以為衛子揚把這婦人給忘記了呢?沒有想到,他不但沒忘,在這種重要的日子里,別的貴女權貴都不可入內時,他卻把這個婦人慎而重之地迎入他的院落中。

難不成,這個不喜他人靠近的衛子揚,真是喜好這種婦人?

面對馮宛,五殿下也不至于生出妒忌,他只是好奇又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笑了起來,“子揚閉門不出,卻原來是在金屋藏嬌。”

金屋藏嬌,這個成語用得可是不妥了。不說馮宛是個婦人,便是馮宛是趙俊的妻室這點,五殿下這樣說,也太唐突了。

馮宛臉色微變,暗暗想道:但願這話不要被傳揚出去。

這時,五殿下已轉向衛子揚,溫和地說道:“子揚,回去都城,你還練得這般汗流浹背作甚?”

責怪過后,他親切地說道:“去洗洗罷。時候不早了,今天晚上的宴會,你是不想去也得去。”

他瞟了馮宛一眼,笑道:“你這個婦人也不並同去吧。”

馮宛臉色大變。

她福了福,恭謹地說道:“殿下言重了,妾一有夫之婦,豈有背夫行事之理?”

“背夫行事?”五殿下蹙起眉頭,他又看向一旁的衛子揚,微微笑道:“你們這些漢人啊,就是心思事是非多。”

他剛說到這里,外面一陣鼓躁聲傳來,鼓躁聲中,四公主嬌脆脆地喚道:“五哥哥也在這里?太好了。”

一邊說,她一邊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遠遠地一看到衛子揚,她便低著頭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

四公主本來生得極美,此刻華服盛裝,白嫩的手提著裙套,帶笑的表情中隱含委屈和小意,竟似是生恐衛子揚一個不悅,便把自己呵斥一番。

這樣的天之嬌女,擺出這麼一副小心翼翼,媚好動人的模樣,便是鐵人也會心動。衛子揚瞟了一眼,卻不經意地轉過頭去。

一側的五殿下見狀,卻是心神一動。

他揮了揮手,喚道:“四妹,站著干甚?過來見過子揚。”

四公主正要這麼一個臺階,聞言她嗯了一聲,嬌俏俏地走了過來。悄悄瞅了一眼衛子揚,她斂襟一福,輕輕喚道:“衛將軍。”

朝著衛子揚,含羞帶地一瞅間,四公主看到了站在一側的馮宛。

本來,馮宛的長相和婦人打扮,是不會引人注目的。可四公主和五殿下一樣,都熟知衛子揚的性格,知道這兩天他把很多權貴女郎都拒之門外,可為什麼這個婦人能夠進來?

一時之間,一直以來衛子揚對上馮宛時的異常,都涌出四公主的記憶中。

想著想著,四公主臉色微變。

就在這時,衛子揚低啞的聲音傳來,“你所說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可以退了。”

他這話,是說給馮宛聽的。

馮宛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盈盈一福,對衛子揚低聲說道:“有勞郎君費心了。妾告退。”

說罷,她低頭斂袖,緩緩退后。

無聲無息地從五殿下和四公主旁邊退過,轉眼間,馮宛已退到了院門口。就在她準備轉身跨出房門時,四公主突然嬌聲喚道:“且慢。”

蹬蹬蹬,她快步跑到馮宛身邊,親密地伸手挽著她的臂彎,嘻嘻笑道:“你叫馮氏阿宛吧?阿宛姐姐何必走得這麼快呢?嘻嘻,我五哥的府中,今天晚上可是有宴會的。”

她湊近馮宛,極親密快樂地小聲說道:“我五哥馬上就要被封為太子了,今天晚上這場宴會,算是慶賀之宴。姐姐你都來了,怎能不捧場呢?”

四公主貴為公主,這般親昵的,溫柔地與馮宛說著話,換做任何一個普通婦人,都會受寵若驚。

馮宛沒有。

她警惕到,四公主一邊這樣與自己說著話,一邊時不時地瞟向衛子揚,打量著他的表情變化。

越是打量,四公主的臉色便越是發白。在衛子揚看不到的地方,四公主咬了咬唇,眸中淚光隱隱:他那麼看我,是在害怕我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嚇了這個丑婦人嗎?

四公主是不想這樣想的,可她實在傾慕這個少年,每日每夜,都在不自覺中琢磨他的言行舉止,分析他的想法愛好。因此,一想到剛才他投來的那一眼,她不由自主的,便泛起這麼個想法來。

四公主擠出一個笑容,慢慢離開馮宛,強笑道:“阿宛姐姐,我們可說定了哦。”言詞嬌憨,動作中卻不由她拒絕。便這般扣著馮宛的手臂,四公主提步便朝衛子揚走去。

馮宛暗嘆一聲,任由四公主拖著前行。

其實,她早就想過這事,以衛子揚的外表,整個都城中傾慕他的人,那是不知凡幾。自己想要平安,最好是離他遠些,盡量遠些。

又是暗嘆一聲,馮宛忖道:從來禍福相倚,我既然一心一意想靠上他,就得承受這一切。現下當務之急,是靜下心來,兵來了將擋,水來了土掩。

兩女來到衛子揚身前。四公主悄悄地瞅了一眼他,溫柔小聲地說道:“衛將軍,時辰還早著呢,我與阿宛姐姐先在你府中玩一會可好?”

聲音嬌俏小心,哪里是個公主的口氣?

衛子揚瞟了四公主一眼,又看向馮宛,他冷冷地說道:“隨你。”

說罷,他大步走向五殿下,笑道:“昨日有人送來一甕陳酒,說是建康中人所喜歡的。殿下,我們喝一杯吧。”

五殿下哈哈一笑,道:“好,好,今日便與子揚一醉。”

四公主扣著馮宛的手臂,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后,在院落后的一個小花園中停了下來。

打量著安靜如也的四周,四公主笑道:“子揚也真是的,都當了將軍了,也不肯添置幾個奴婢,你看這院落空成什麼樣子?”

馮宛在旁邊忙陪笑稱是。

聽著馮宛憨厚的笑聲,四公主慢慢轉過頭來。

她靜靜地盯著馮宛。

明明日光甚好,她這般盯著,馮宛卻覺得渾身寒森森的。

四公主直直地盯著馮宛,直盯得她老實地低下頭去,她才收回目光。慢慢轉身,四公主低聲說道:“他看你的目光不同。”

頓了頓,四公主背對著馮宛問道:“這是為什麼?”

馮宛低著頭,喃喃說道:“公主多慮了。”

四公主回過頭來,再次盯向馮宛。

就著陽光看來,眼前這個婦人,肌膚白嫩,眼睛也生得美,身段也有可取之處。可是,僅此而已!如她這個樣子,滿都城的貴女,勝過她的十個有五個。剛才她站在衛子揚身后,便如明月與瓦石擺在一起。

這樣的婦人,別說是衛子揚,換做任何一個貴族,都看不上眼。

想著想著,四公主對自己的判斷,又生了疑惑。

在她沉吟時,馮宛小小聲地喚道:“其實妾與衛將軍,也是有淵源的。”在四公主猛然盯來的目光中,馮宛低著頭,訥訥說道:“昔日在元城時,妾與衛將軍在貧賤中相識,便是妾的夫主能來都城,都是衛將軍提攜的。衛將軍這人重情重義,一直把妾視作知交故友。”

這些四公主是聽過的。

不過以前她沒有放在心上,現在被馮宛這麼一提,她倒是記起來了。

可是,剛才衛子揚的眼神怎麼說?四公主也說不出,可她就是覺得,剛才自己與這個婦人竊竊私語時,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警惕的,他在防備自己傷害這個婦人?

就在這時,四公主聽得馮宛低低的,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衛將軍這人就是太重情義,在路上,他還說我就是他的姐姐呢。”

姐姐?

他把她當成姐姐?

四公主心下一松,似是明白了什麼。

當下,她碎步走來,靠著馮宛,四公主挽著她的手臂,羞愧地說道:“原來是這樣,阿宛姐姐,我剛才無禮,你可別見怪。”

馮宛連忙笑道:“不會不會,公主也是性情中人,妾哪里會見怪?”

她打量著四公主,抿唇說道:“四公主嬌艷如花,身份既高貴性情又好,能看中子揚,那是他的福氣呢。”

她牽著四公主的手走到一側坐下,低低說道:“子揚他,以前過得並不好,他又是個把恩怨看得太重的人。公主能夠不以身份壓人,我想子揚他一定會喜歡上公主的。”

馮宛這語氣,溫柔敦厚,分明是大姐姐的口吻。四公主聽著聽著,不由真把她當成了衛子揚的姐姐。

她咬著唇,含著淚哽咽道:“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就是那一次我約他外出,反而害得他被人下了藥后,他就怎麼也不肯原諒我了。”

她緊緊扣著馮宛的手,期待地說道:“阿宛姐姐,你可能跟他解釋一下,說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是被人陷害的。”

馮宛連忙點頭,她掏出手帕溫柔地拭去四公主的眼淚,安撫道:“好的好的,我一定說。乖,別哭了。”

聽著馮宛這哄小孩的語氣,四公主忍不住含著眼淚笑出聲來。

這女人與女人之間,一旦好起來,很快就如膠似漆,兩女湊在一起,親親密密說笑了一陣后。馮宛低嘆一聲,蹙眉說道:“今兒出來這麼久,也不知夫主他會不會多想?”

她苦著臉,感喟地說道:“世間流言真可畏,如我這麼平凡的婦人,也總有人把我和衛將軍扯到一塊去。真擔心夫主會相信這些流言。”她這話,是給以后做鋪墊。萬一馮蕓大公主說了什麼,四公主這里也被提了醒。

聽到她說出這種話,四公主那僅有的一點疑心,也消散了大半。她點頭道:“那你回去吧。”

對上驚喜的馮宛,四公主抿唇笑道:“五殿下那里,我會跟他說的。”

馮宛連忙道謝,兩女又親親密密說了一會話,馮宛這才告退離去。

四公主站起來,她目送著馮宛離開的背影,歪著頭,尋思著久久沒有移眼。

馮宛出了衛府。

馬車一出府門,她便伸袖拭了把汗水,長吁了一口氣。

這一關,暫時是過去了。只是,若是下一次又讓四公主看到什麼,只怕報復會來得相當劇烈!

可那又怎麼辦?她能奈何得了自己,可她能奈何得了衛子揚嗎?

一想到衛子揚,馮宛便沉默起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與他相處時,多了一些什麼東西,那種東西,甚至在前世時,她與趙俊最是恩愛時也不曾有過。也許,是因為她與趙俊一直是夫妻,便是恩愛,那也是先恩而愛。

它與衛子揚帶給自己的感覺,不能相比。

可縱使這樣,她又有什麼資格去奢想。前一世,為了趙俊她耗盡所有心力,這一世,她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去付出,再次全副心神地去相信一個男人。

是的,世人都說,衛子揚重情義,可自古以來,男人重情義,與看重女人是兩回事。當年劉備天下都說重情義,可他棄妻棄子,不也是做得很順溜嗎?

尋思了一會,馮宛苦笑起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模樣,還真這般胡思亂想了。

這時已到中午,馮宛有點不想回趙府,便對馭夫說道:“去西郊周莊。”

“是。”馭夫回答格外爽快,每次去西郊周莊,他都能吃個肚飽流油,在現在這個饑寒時節,那是他最歡喜的事。

前幾天,另外那馭夫和管事還纏著他問呢,他們就不明白,自己成天吃不飽,一個個越來越面黃肌瘦的,怎麼就他紅光滿面,精神得很?

馬車來到周莊外時,正好看到曾老叔滿臉喜色,搓著雙手朝外急急走來。看到他低頭行走,也沒有注意到自己,馭夫喚了一聲,“老叔。”

曾老叔抬起頭來。

見是馮宛的馬車,他大喜過望,連忙沖上前咧嘴笑道:“女郎,老奴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

馮宛對上他滿臉的喜色,這種掩也掩不去的歡喜,讓馮宛心神大動。

她跳下馬車,也不詢問,只是含著笑朝周莊走去。似乎對曾老叔找自己一事並不急著去問。

直到兩人入了府,曾老叔把房門掩上,馮宛才轉過身來。

不等她開口,曾老叔已歡喜地說道:“女郎,那里面真是金子。”他歡喜得聲音都顫抖了,“真是金子,足足四十斤的金子。”

曾老叔抬起頭看著馮宛,狂喜地說道:“女郎,這下你有錢了,到哪里也不怕了。”

我有錢了?

到哪里也不怕了?

馮宛抬起頭來,與曾老叔一樣,她也是歡喜得唇直顫抖。可與沒有見過多大世面的曾老叔不同,她知道,自己那點錢財,在有錢人眼里,那是九牛一毛。自己所得的這些,只是能保證這些年來不愁吃穿罷了。

可這已經很了不起了,以后,不管風云怎麼變幻,不管她在都城呆不呆得下去,至少,她不用為一日二餐發愁了。

垂著眸,馮宛低聲說道:“放在哪里?我去看看。”

“好,好。”

曾老叔領著馮宛一邊朝前走去,一邊說道:“世人都說黃金難溶,老奴還令秀兒把鐵匠的灶具都搬來了。”

他領著馮宛來到一處極陰暗的所在,穿過那弄堂,進入一個柴房中。他掀開角落里的一塊地板,朝露出的洞里跳去。

站在一人深的洞里,曾老叔低聲說道:“這是老奴這陣子挖出來的。女郎,你不用下來,老奴搬了那金石頭過來。”

不一會,一大塊呈方形,如石頭一樣的黃金便出現在馮宛面前。

只是一眼,她便被灼得雙眼都睜不開。側過頭,馮宛雙手抱了抱,笑道:“果然很重。”

把金石頭交給曾老叔,馮宛說道:“老叔,這東西不要與以前的埋在一塊,你就在這下面的那角落處挖個洞埋起。”她伸手朝一個角落一指。

曾老叔干脆地應了一聲,抱著金子埋好。

這一次,主仆兩人依然吃了個肚飽腸肥才動身回趙府。

剛剛來到趙府門口,一輛馬車便駛了出來。大敞的車簾中,趙俊的那個遠房老叔正向這邊看來。

四目相對,他右手一揮,命令道:“婦人,過來一下。”

馮宛應了一聲,令馬車向他靠近。

兩輛馬車靠在一起后,中年武將朝馮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他蹙起眉頭,溫柔地說道:“阿宛啊,老夫聽俊兒提到你了。”

馮宛低低應道:“是。”

“我看你這孩子是個不錯的,眼如水明,雙頰有肉,下頜飽滿,不是個薄情無義之婦。你怎麼就與俊兒鬧成這樣了?”

這是一個長輩的殷殷勸導,馮宛只能垂眸束手地聽著。

中年武將又說道:“你可是嫌俊兒沒出息?”

馮宛連忙搖頭,急急說道:“不,不是。”

“那就好。”中年武將長嘆一聲,說道:“我聽那些婢妾們說,你原來也是個擅經營的?可怎麼就任性了呢?你看你們那院子,被水浸了幾處,破敗的圍墻到處都是,還有那些倒塌的房屋,都沒有清理掉。聽俊兒說,你們現在沒錢?哎,大丈夫在外面奔走,這家里的經營,靠的都是婦人,你怎麼就不理事呢?看著好好一個家那麼破破爛爛的,你當真心中無愧?”

馮宛搖頭,訥訥說道:“我,我不擅經營。”她苦澀地說道:“這都城與元城不同,妾日日看來,都尋不到可行之事。前不久,嫵娘也經營了幾家糧鋪,可那糧全給朝庭征走了,是血本無歸啊。”

她說得誠懇,中年武將聽了一會,倒也信了。他點了點頭,道:“這樣吧,我那手下還有一個擅商的,改天叫他過來幫幫俊兒。”

說到這里,他盯向馮宛,說道:“依老夫聽來,俊兒對你還是上心的,你回去后好好反思反思,萬不可因一時意氣壞了夫妻恩義。可有明白?”

“明白的。”

“明白就好,你回府吧。”

“叔叔先走。”馮宛恭敬地蹲福著,直到那中年武將離開,她才令馭夫驅車駛入趙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1:29 PM

第八十五章 挑明

馮宛回府時,趙俊已經外出。

他回來時,是亥時初。

馮宛本來便有點失眠,聽到外面傳來趙俊和嫵娘的交談聲,也沒有在意。就在這時,衛子揚三個字傳入她的耳中。

衛子揚?

馮宛一凜,連忙坐直,她輕輕套了一件外袍,走到窗邊側耳傾聽起來。

窗外,趙俊的聲音帶著酒意,“這衛子揚行事,當真肆無忌憚。四公主嬌嬌俏俏地跟他說著話,他當著陛下和五殿下的面,臉一沉便命令四公主滾,還要她永遠別再出現在他面前。他還說,辱他羞他之事,他不會忘你不知道啊,當時那個場面,四公主真是無法下臺了。”

趙俊的聲音說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惋惜,“本來陛下還有意把四公主許配給他,被他這麼一攪,臉色也變了。便是另外幾位殿下,包括五殿下也是臉色不好了。”

五殿下等人當然臉色不好了,要知道,辱他羞他的人,可是包括幾位殿下的。

嫵娘的聲音傳來,“那陛下有沒有處置他?”

“怎麼沒有?本來是準備給他升官的,可被他這麼一鬧,陛下當場拂袖而去,宴會也不歡而散,哪里還有什麼升官之事?”

趙俊道:“衛子揚這性格,大伙都說,實不是個當官的料。別看他現在爬得高,說不定哪天便摔得屍骨無存了。”前兩天他還準備投靠他,現在提到衛子揚,竟有了怨懟和惱恨。

聽出趙俊語氣中的不滿,馮宛吃了一驚,轉眼她忖道:摔得屍骨無存?錯了,正因為這次衛子揚立的功太大,他又是五殿下的人,陛下並不想升他的官。因為真按功勞封賞,以衛子揚的年輕,用不了多久他會無官可升衛子揚這樣做,正是給陛下一個臺階下。何況,連五殿下一並得罪,也是向皇帝表明立場。

這事一過,衛子揚便是官職不變,他的實權定會有所增加。

這時,趙俊似有點恍惚了。

在嫵娘的輕喚聲中,他突然提步,朝著馮宛的房間走來。

走到門外,他沉聲喚道:“宛娘?”

馮宛連忙應道:“在呢。”她知道,他湊到她房外提衛子揚,本就是說給她聽的。不過他本是不想理自己的,這一會,怎麼又找上門了?

在馮宛的疑惑中,趙俊冷冷地說道:“這幾見過衛子揚了?”

馮宛輕輕恩了一聲。

不等她說什麼,外面的趙俊聲音一沉,喝道:“打開門”

弗兒的聲音在一側傳來,“是,是。”

她連忙上前,隨著吱呀一聲房門推開,趙俊入內,他的命令聲傳出,“出去”

弗兒連聲應是。

把房門重重一關,趙俊轉過頭來看向馮宛。

房中沒有點蠟燭,只有外面的月光,幽幽地映入其中。在這月色下,背著光的趙俊,雙眼幽綠幽綠的,頗有點讓人心驚的寒意。

他朝馮宛走出一步。

直直地盯著她,趙俊又逼出一步,壓低聲音,沉沉說道:“你這賤婦你與衛子揚說了什麼?”

馮宛在他的逼進中,向后退出一步。

她不解地看著趙俊,聲音清冷沉靜,“發生了什麼事?你把事由說出,我才知道如何回答你。”

馮宛的語言,儀態,總有一種別樣的沉靜和雍容,饒是這個時候,饒是有點醉意,趙俊也似清醒了些。他停下腳步,恨恨地剜著她,低聲咆哮道:“剛才在宴會上,衛子揚當著眾人的面戲弄于我。他還說什麼,你這婦人于他有恩義,跟在我身邊實是糟蹋了,不如轉讓給他,他定當好好待你”

說到這種恨事,趙俊一張臉孔變得鐵青,他痛苦地說道:“你知道嗎?他眾人的面這樣說我,叫我怎麼下臺?”

他沖出兩步,伸手緊緊錮制著馮宛的臂膀,嘶聲吼道:“說你這婦人與他說了什麼?”

那錮制著馮宛的手,是如此緊,如此用力。臉色鐵青的趙俊,正用吃人的目光剜著她,似乎想這般生生地把她的骨頭抓碎,把她弄死

與趙俊的憤怒不同的是,馮宛似是驚住了。她張著嘴,不敢置信地看著趙俊,目光卻仿佛透過他,在想著宴席上的這一幕

衛子揚他,終于忍不住了?他當著眾人把這話說出,提到什麼恩義,是正正式式地讓世人知道,自己與他的關系匪淺麼?

是了,今天因五殿下四公主來了,她差點狼狽地逃離衛府,這對他來說難以忍受吧?因此他干脆把事情敞明,干脆當著眾人表明對自己的好感。干脆讓眾人都知道,對他來說,自己是不同的?

他不提情字,只提恩義,這是讓那些對他有企圖的人,不至于忌恨自己啊。

既想把自己堂堂正正放在他身邊,又不想讓自己招人妒恨,他花費的心思,還真是不少。

可是,他哪里知道她的苦處呢?

這時,手腕處傳來一陣劇痛。

馮宛連忙回過神來,抬起頭,對上趙俊雙眼冒火,一副吃人的模樣,馮宛垂眸。

她能說什麼?

見到一直伶牙俐齒的馮宛木呆呆地站在這里,一言不發,趙俊更惱了。

實際上,在宴席上時,他雖然受了衛子揚那番羞辱,可他的心里並沒有太在意的。畢竟,衛子揚剛剛才羞辱了四公主和幾位殿下,也氣得陛下拂袖而去。在這種情況下,他再羞辱自己一個小人物,也算不了什麼太沒有顏面的事。

只是不知如何,此刻他對上馮宛,卻是越看越惱,越想越苦

就在這時,趙俊恨苦的聲音傳來,“怪不得你想和離,原來是想攀高枝啊。”咬牙切齒地說到這里,他右手一揚,突然的,重重的,“啪——”的一聲,甩了馮宛一個耳光

這一耳光甩得到很重,馮宛悶哼一聲,向后沖出幾步,直撞到墻壁才穩住了身形。

自成婚以來,兩人雖有爭持,可趙俊並不是一個喜歡動用暴力的人。這般甩馮宛的耳光,這還是第一次。

隨著清脆的巴掌聲在房中響起,馮宛彎下了腰,而趙俊,也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裳,出起神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轉過身去。就在轉身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眶變是發紅,隱有淚光閃動。

砰地一聲,他大步沖出,撞得房門一陣搖晃中,越去越遠。

趙俊一走,弗兒小心地走了進來。她悄悄把房門掩上,碎步走到一側,把燭光點起,弗兒瞅了一眼馮宛,又迅速地低下頭來。

不一會,她打了一盆熱水,進入房中。

這時,馮宛已端坐在塌上,月色中,她跪坐的身影腰背挺直,表情嫻靜,要不是臉上五個指印清楚可見,弗兒簡直都要懷疑剛才不曾出事了。

熱水遞來,馮宛便接過弗兒手中的毛巾,輕輕敷在臉上。

垂著眼,馮宛長長的睫毛撲閃著,顯然正在尋思什麼。

弗兒瞅了瞅,小小聲地喚道:“夫人?”

直喚了兩聲,馮宛才低聲應道:“什麼事?”語氣平和恬淡,哪有半點被打過后的羞惱?

“嫵娘房中還有藥膏,要不要奴去拿來?”

馮宛搖頭,淡淡說道:“不必。”

她又說道:“退下吧。”

“是。”

弗兒轉身退下。

她退到門旁時,馮宛回過頭來。就著月光,弗兒的身影瘦削得不成樣。還記得上一世這個時候,她已是白里透紅的一豆蔻少女,哪曾似現在這般風一吹就倒的消瘦蒼白?

也是,上一世時,她不曾有家庭的困擾,整個趙府,也沒有這幾個月的饑餓,對于成長期的少女來說,改變自然大了。

馮宛收回目光,慢慢站起,在房中踱了開來:現在,她已被衛子揚推到了前面。只怕接下來的日子,關注自己的,想見自己的人,會數不勝數。

哎,衛子揚那人,永遠是自己生命中的變數。也罷,便想著如何應對那些人,從中尋找機會吧。

琢磨了大半個時辰后,馮宛進入了夢鄉。

她醒來很早。

一睜開眼,便再無睡意。摸索著起塌,對著銅鏡中,依然清楚的五個指印瞟了一眼,馮宛自己給自己穿好裳服,朝外走去。

一打開房門,她一眼便看到了睡在側房角落里的弗兒。此刻的她,正縮成一團,瘦削蒼白的臉上,正痛苦地蹙著眉。她的唇抿成一線,眼角還有淚水,似乎在夢中,她也是不開心的。

馮宛只瞟了一眼,便緩步跨出了房門。

剛剛步入院落,她聽得身后弗兒的夢中低語,“父親,錢……”

是了,按時間推算,她的父親現在入了獄吧?怪不得這麼痛苦了。

此時,天剛拂曉,東方只有一線光明。馮宛輕步走出,聽著四野的鳥鳴聲,踩著露水,雙手籠于袖中,慢慢踱起步來。

這時,書房中傳來了一陣低語聲。

還有誰起得這麼早?

在馮宛的疑惑中,眉娘嬌軟的聲音傳來,“夫主,別惱了,你一宿沒睡,歇一歇吧?”

趙俊沙啞的聲音傳來,“我不想睡。”頓了頓,他似是在推開塌幾站起,“這幾日,我會出去一趟,你給我好生看管著……”剛說到這里,他驟然一頓,良久良久,他嘶聲道:“總有一日,總有一日……”總有一日怎麼,他卻沒有說下去。

馮宛見他似要出門,不想與他撞見,輕步返回自己的房中。



第八十六章 他就一禍水

趙俊一大早就出了房門。

馮宛也是,趙俊前腳剛走,她后腳就出了房門。留在府中,不知會有多少人過來看熱鬧。想現在知曉衛子揚與她的事的,不是貴族便是官員,她實在不耐煩與這些人的家屬打交道。

走在街道中,好幾次經過趙府時,遠遠便看到里面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馮宛腦縮著頭,干脆又令馬車駛遠。

這般駛來駛去,直在都城中轉了三個圈,眼看夕陽西下了,馮宛忖道:還是回去吧。

就在她的馬車再次轉頭時,突然的,一個低啞動聽的笑聲從一側傳來,“終于敢回去了?”

馮宛迅速地回過頭來。

她對上的,是頭戴頭笠,一襲青布裳服,腳上還束著綁腳,整一個普通行腳商人打扮的衛子揚。

愕愕地對上斗笠下,少年斜長含媚的鳳眼,馮宛低聲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衛子揚笑道:“在你轉第二個圈時,我在那客棧里看著,第三個圈時,我就跟上了。可你這婦人心不在焉,都沒有注意到我。”他的語氣中還隱帶委屈。

他還有臉委屈!

馮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說道:“趙府都成市集了!”她無力地說道:“昨晚,你就不能想別的法子嗎?”

“不能!”不等她把話說完,衛子揚便干脆地回了她一句,他盯著她,冷笑道:“我想見誰便見誰,想近誰便近誰!”

馮宛不知如何是好了。

見到馮宛沉默不語,衛子揚便這般把她的車簾一掀,然后縱身一躍,跳上了她的馬車。

他本來只是一人,動作又利落,一直到坐在馮宛身邊,都沒有驚動任何人,甚至連馮宛的馭夫都不曾發現。

安安然然地靠著馮宛而坐,衛子揚伸了一個懶腰,嘟囔道:“都不曾好好休息一下。”他命令馮宛道:“婦人,繼續轉下去。”

聲音一落,他向后倚去,閉上了雙眼。

然后,一陣細細的鼾聲在車內響起!

正在尋思著的馮宛一驚,她迅速地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她對上了一臉放松,明顯已陷入睡夢中的衛子揚!

這家伙,居然跑到她的馬車中,還這麼快就睡著了!

馮宛欲哭無淚,她瞪了他一陣,終是忍不住傾身上前,悄悄地取下他的斗笠,悄悄地拿過車櫃里的外袍披在他的身上。

進入睡夢中的少年,那雙奪人心魄的鳳眼已然閉上,只有那精致絕美的五官,在艷紅的夕陽下,散發著慵懶的光芒。

細細看去,他的眼眶下還有著黑眼圈,難不成,這幾晚他都不曾睡好?

馮宛看著他唇邊淡淡的茸毛,暗暗想道:他還很小吧呢?

是啊,他還很小,年方十七的少年郎,卻似背負了太多的東西。只有這時刻,他才是放松的。他的唇線不再抿得那麼緊,他的眉峰也不再倔強地隆起。

就在馮宛朝衛子揚打量時,馬車的顛覆,引得他歪了歪,不知不覺中,他偏過臉,朝著馮宛倚來。

馮宛還在猶豫要不要避開時,他已就勢靠在她的肩膀上,那溫熱的呼吸,也撲入馮宛的頸側。

馮宛臉孔一紅。

她悄悄地伸出手,想要把他的腦袋推開,哪里知道,手剛碰到他的墨發,一只大手伸出,順勢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他的手掌修長有力,這般把馮宛的小手完全扣入掌心,那肌膚的溫熱,也隨之滲入。

馮宛輕輕掙了掙,沒用,他握得更緊了。

暗嘆一聲,馮宛想道:這里沒有外人,便由著他吧。

她不再掙扎,便任由少年枕著自己的肩膀,握著自己的手,進入了睡眠當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馭夫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時辰不早了!”

馮宛輕應一聲,道:“繼續走吧。”

馭夫看著天地間越來越濃的夜色,好一會才應道:“是。”

漸漸的,夜色轉深。

漸漸的,華燈初上。

在馮宛半邊臂膀都失去知覺時,她聽到一個低啞溫柔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睡了多久?”

他睡(醒?)了?

馮宛朝車外眺了一眼,輕聲道:“約莫一個半時辰。”

這時,街道中已經安靜許多,兩人的對話也傳入了馭夫的耳中,他頓時一驚,喚道:“夫人,你在說話嗎?”

馮宛嗯了一聲,溫婉地說道:“衛將軍也在,你不用怕,繼續趕車便是。”

馭夫呆住了。

衛將軍也在?什麼時候的事?他想回過頭來,卻又不敢,只是不免尋思道:這衛將軍當真身手不凡,直是神出鬼沒。

馮宛跟馭夫說了那句話后,右手輕輕一抽,想離開衛子揚的掌握。

這一抽,依然是紋絲不動。

馮宛輕言細語地問道:“你還想睡麼?”明明醒來了,他還枕著她的肩膀,他吐出的呼吸,還噴在她的頸側,他的手還握著她的手。因此她有此一問。

衛子揚緊了緊她的小手,似乎感覺到那觸感溫軟得美妙,又好奇地捏了捏。

連捏幾下,他是興趣越來越濃,干脆低著頭,舉著馮宛的手一邊細瞅一邊捏來捏去,嘴里則回道:“不睡了。”

“那移開好嗎?”馮宛的聲音說不出的溫柔婉約。

“不好!”他回答得相當干脆。

馮宛訴苦道:“可我的手臂都麻了。”

衛子揚終于把目光從她的小手上移開,側頭認真地盯著她一陣,他咧了咧嘴,哼道:“婦人,我都不嫌棄,你有什麼好抱怨的?”

馮宛低聲道:“可我這手是真麻。”

衛子揚歪了歪頭,他斜長的鳳眼如流波,似含情似含媚地睨了她一眼,道:“可我甚是舒服。”

街道中的燈火,伴隨著明月淡淡的瑩輝泄入馬車中。馮宛恰好此時回頭,因此,她對上了這妖孽般的一縷眸光。

嗖的一下,她臉孔一紅,只覺得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這時,衛子揚放開了她的手,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縱身一躍,輕飄飄地落在了馬車外。

月色下,他回過頭,鳳眸流轉地瞟向馮宛。

也許是此時的夜風太溫柔,直吹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也許是天空的明月太清亮,直照得他的眼波如光華,也許是他的笑容太明亮,太妖艷。

剎那間,馮宛直覺得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上自己的心坎。在一陣急亂的心跳中,她竟是慌亂地伸出手,嗖的一下拉下了車簾,隔開了她與他。

馮宛的異常,少年自是看在眼里,因此他不但不惱,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大笑聲中,他長袖一甩,飄然離去。直到他走得遠了,馮宛才記得他的斗笠還放在自己的馬車上。

就在馮宛舉著那斗笠,卻無法叫出聲時,馭夫的驚嘆聲傳來,“衛將軍剛才那樣子,當真,當真好看。”

馮宛垂下手。

月光下,她長長的睫毛,在她的眼瞼下,投射出優美的弧度。好一會,她低聲說道:“是啊,太美了……這樣不好,會害得他人情不自禁的。”

如她那古井一樣的心湖,便差點失去了控制。

艱難地從他的背影中移開,馮宛閉上雙眼,輕聲命令道:“回去吧。”

“是。”

馭夫一邊走,一邊還是忍不住說了起來,“夫人,很多人都說五殿下喜歡衛將軍。原來我是不信的,不過現在我信了。”

他嘖嘖感嘆一陣,又說道:“衛將軍這樣的人,就是一個禍害。他若願意,只怕陛下也可傾倒。”

他脫口說出陛下,馬上感覺到這樣實是大不敬,連忙閉上了嘴。

他等了一會,也沒有等到馮宛的回答,看來他剛才的話,夫人並沒有聽清。

馬車終于駛回了趙府。

剛剛停下,便有幾個婢妾伸頭看來。見是馮宛,眉娘清脆脆地叫道:“夫人,你到哪里去了?今日好些人來找。”

馮宛微笑道:“有一些事。”

弗兒也跑到她旁邊,低聲道:“夫人,馮美人和皇后都派人來了,說是要見你。可是奴在外面尋了一遍,也見不到夫人,便回了。”

馮宛嗯了一聲。

她問道:“郎主呢?”

其實她早上就聽到了趙俊說要出遠門的事,這話純是明知故問。

眉娘連忙回道:“夫主出門了,說要過幾天再回。”她眉開眼笑地說道:“夫人夫人,昨晚夫主告訴我,說是五殿下又看重他了。這次出門,便是奉五殿下之令前去辦事。”

眉娘得意地說道:“只郎主那口氣,這次的呈相當重要呢。五殿下什麼人都不信任,偏信任我家夫主。”

馮宛又輕輕地嗯了一聲。她微笑地看著眉娘,道:“是嗎?這是好事,夫主若是升了官,你我都是榮幸的。眉娘啊,你甚得夫主信任,當早日為我趙府添得子嗣才是。”

聽她提到生子,眉娘的臉一紅,她低下頭來,眼波神態中,也露出了一抹期待。

馮宛跨入自己房間。

也不顧跟上來的弗兒,她一入房,便把房門關上。

背靠著房門,馮宛怔怔地看著外面的月光,看著看著,她伸手捂上胸口:那一瞬間的失守,那一瞬間的情不自禁,在她的生命中實在太過罕見。直到現在,馮宛的心跳還有點猛。

良久良久,她低低地嘟囔道:“實是那家伙太過魅人,這不是我的過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1:30 PM

第八十七章 有一就有二

接下來的日子,馮宛還在躲避著。

那些貴女公主什麼的,正是對此事大感興趣之時,她現在被她們逮到,應對妥當了,只是沒有過錯,應對不妥當,那就會平添煩惱。想了想,馮宛還是覺得只能避開。

一天又一天地躲避中,時間漸漸流逝,轉眼間,八天過去了。

入夜后剛剛歸屋的馮宛,聽到外面喧囂大作,婢妾們的問好聲和笑語聲不斷傳來。

一刻鐘后,弗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夫人,郎主回來了。”

馮宛恩了一聲。

門外的弗兒沉默片刻,好一會,她低聲說道:“郎主還帶回了一個人。”

馮宛慢慢轉頭,她輕聲應道:“是嗎?”

“是的。”弗兒不知道外面的人如何說起馮宛和衛子揚,她只知道,衛子揚那樣的男人,只能是公主們肖想的對象,不可能是夫人地選擇。

吐出這兩個字后,她的聲音中有著擔憂,沉默一會,她小聲說道:“是一個很美的姑子,郎主說,出身也很好的。”

傾聽了一會,見里面沒有動靜,弗兒又說道:“她還帶了好些陪嫁,足有十幾個箱子呢。奴聽說了,這是叔爺作中的,是準備給郎主做平妻的。”

里面,依然沒有聲響傳來。

此刻的馮宛,正在仰著頭,靜靜地看著天空的那輪明月。

這一幕,在她的夢中,只是被人提過,不過那時候,她剛流了產,又為趙俊出了一策,助他升了一個官位。他體諒她,便把這事壓下去了。

馮宛輕聲應道:“知道了。”她的聲音溫柔和善,“弗兒,你去休息吧,這種事就不要管了。”

不要管了?這怎麼可以?

弗兒瞪著房門,忍不住聲音微提,氣息有點亂地說道:“夫人,你與郎主本已生分,現在又抬了這麼一個人,你以后……”她說不下去,只是無力地問道:“難道夫人真想和離?”

門內,馮宛的聲音依然溫婉清雅,“知道了,下去吧。”

“可是夫人!”弗兒忍不住輕叫道。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個面生的仆人走到弗兒身后,朝著她行了一禮,問道:“敢問夫人在否?”

“夫人在。”

“小人奉月姑子之命,前來向夫人問安。”頓了頓,仆人說道:“雖是夜了,可我家月姑子說了,禮數不能不到。她想向夫人奉茶。”

房內,馮宛溫柔和緩的聲音飄來,“不必了。”

說出這三個字,便再無聲息。那仆人朝房內望了一眼,道:“可是,這禮數?”

弗兒在一旁說道:“夫人說不必,就是不必,你退下吧。”

那仆人應了一聲是,緩緩退下。走出幾步,他回頭看來,暗暗忖道:這夫人多半是個心狹的,正在那里惱著呢。

他們一走,弗兒朝房內盯了一眼,轉身準備退下。

這時,眉娘和絹兒急急走來。見到弗兒,她們喚道:“夫人呢,夫人可在?”

弗兒應道:“夫人在屋里。”馬上她續道:“可夫人不想見人。”

“什麼想不想的,”眉娘的聲音有點急亂,她一個箭步沖到馮宛的房前,壓低聲音喚道:“夫人,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還躲在房里呢。你不知道,那的婢子都在說,夫人你是個失德的,因此躲在房中不敢見人。”

失德的?

她和衛子揚的事,傳到她們那里了?

罷了,反正今晚是無法安生的。

想到這里,馮宛吱呀一聲打開了房門。

看到馮宛衣袂飄然地走出來,婢妾們一喜。

馮宛朝著院落里燈火通明處望了一眼,微笑道:“陪嫁不少啊。”

“就是就是。”眉娘急急地說道:“一個小小的武將之女,就帶了二個婢女,一個老媽子,還有兩個仆人,那人數,都超過我們府里了。”

怪不得眾婢女們都一臉不安,便連嫵娘也在悄悄看向自己。原來有這麼大的聲勢啊。

十幾個箱子,兩輛馬車,婢奴五個,這聲勢,當真把在場所有的人都壓下去了。

在馮宛朝院落里看去時,只聽得那里不知什麼人說了一句,眾人竟是齊刷刷朝她這個方向走來。

不一會,包括趙俊在內,一行七個人齊刷刷出現在馮宛面前。

此刻的趙俊,榮光煥發,俊臉微紅,整個人不復之前的佝僂,顯得精神得很。

光看他這神采,便知他很得意了。看來,他不僅是得到了一個美人和強助啊,是不是五殿下也對他暗示了什麼?

轉眼馮宛便反應過來,五殿下旗下,本有一個善戰的衛子揚,可眼下衛子揚也向陛下靠攏了,他說不定還是想抬起曾經料兵事如神的趙俊,讓他成為自己一大臂助。

在馮宛向他們打量時,一行人也在看著馮宛。特別是緊跟在趙俊身后,那個眉目精致的少女。

這個少女,有著江南晉人的秀美,比起時下的很多胡人女郎,確實是個美人。她怯生生地站在趙俊身邊,正雙眼滴溜溜地瞟向馮宛,眼神中,有著與她秀麗外表不同的靈活。

見到馮宛瞟來,她連忙垂下眸,怯怯地朝著馮宛一福。

她的表情雖然怯懦,可那眼神,那動作中,都透著一種底氣十足。

與這個少女一樣,趙俊也在看著馮宛。

他薄唇微抿,微笑地盯著馮宛,他溫聲喚道:“宛娘,這是吳氏月娘,你以后多多親近親近。”

聲音中,帶著一種微妙的得意和痛快。

馮宛看向他。

此時,月色正好,她盈盈一笑,衣袂被風飄起幾欲飄飛,趙俊目光癡了癡時,馮宛溫婉輕柔的聲音傳來,“恩,甚好的一個姑子。”

她像個沒事人一樣瞟過吳月,姿態雍容得像降尊屈貴,含著笑,馮宛說道:“禮數就不必了,月娘入了這門,便是夫主的人。”

她危險道:“不過我這夫人向來是不理事的,這居住安置,還需夫主辛苦才是。”

說到這里,她悠然道:“時已不早,妾告退了。”

直到馮宛進了門,趙俊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些話沒有說呢。

他瞪著房門一陣,轉頭朝吳月新來的兩個仆人中,那個年長的說道:“聽我叔父說,你是個會經營的?這府中之事,以后就多勞煩你了。”

“郎主言重了。”

趙俊回頭看向馮宛的房間,聲音微提,志得意滿地說道:“有了你和月娘相助,想來我這后苑是從此無憂了。”

做為郎主,他這話說得有點重了。

在月娘欣喜恭敬的道謝聲中,眉娘她們臉色都是一變,弗兒也在想道:郎主這麼說,直把月娘當成了正夫人一樣,渾然沒有夫人放在眼里。她看向月娘身后的幾婢,愁道:以后的日子不好過了。

見到房中依然安靜一片,趙俊聲音再次一提,笑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他抬頭喚道:“宛娘,你也好生歇息。”

說罷,他轉過身,摟著月娘的腰,朝著自己的院落走去。

而這時,那老媽子已經吩咐開來,“你,你,你,都去收拾一下,先弄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具體的明天再理。”

“是。”

喧囂聲漸漸遠去。

房中,馮宛坐在榻上,側著頭,瞇著雙眼欣賞著外面的明月光。

明明對趙俊是否參與陷害自己一事無法肯定,可她不知什麼時候起,就是對他不抱希望了。

不再愛,不再恨,不再有痛。

其實,前世時,她也有過痛得,每次他納進一個新人,她便要痛很久。前世的她總是想著,她嫁了他,他便是雞也罷,狗也罷,也得侍奉他一世。比起來,他既不是雞,也不是狗,便是風流了些,對她還是很溫柔小意的。

她想,妻以夫榮,妻以夫貴,她只需盡心盡力對他,他就一定會記得她的好。他富貴了,自己的苦也會到盡頭。

可是,他不曾榮達時,她過得辛苦忙碌,他剛剛榮達時,左一個美姬,右一個妾室,每每剛來時,他又總是那麼溫柔得一心一意,于是,她總是在痛中煎熬。

好不容易他榮達了,她好似是熬出頭了,可不曾感覺到半天的幸福,她便入了鬼門關。

有時,她甚至想過,如果她不幫他榮達,他們是不是就如最初般美好?

直到再世為人,她才恍然大悟。

其實,一切都不值得。

其實,沒有他,她可以過得更好。

其實,,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前世時,她是真愚蠢,竟然試圖用自己對他的恩義情愛,讓他改變本性,讓他學會如她對他那般對她。

其實,有些人,根本不應該抱有希望,有些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退一步,才是真正的海闊天空,不要等到無可后悔時,才去后悔自己不曾早點放棄。她本是個有胸懷的人,為什麼要把心思全放在這些汲汲營營,爭斗困苦當中?她明明可以笑對春風明月,明明可以活得自在逍遙的。

外面還在喧囂,時不時地,可以聽到那個老媽子中氣十足地喝叫聲。

不一會,弗兒悄手悄教地走了進來。

她來到馮宛身后,委屈地喚道:“夫人。”

瞄著馮宛,弗兒抱怨道:“奴真不知道,夫人這算什麼!”她鼓起勇氣,認真地對馮宛說道:“夫人請恕弗兒多嘴。這幾日是有很多人說您與衛將軍親厚,可是,衛將軍他畢竟姓衛,他還要娶妻生子的,夫人與他走得近,難道近得過夫君?他再是信任夫人,難道勝得過他將來的妻妾?夫人想想,過個幾年,衛將軍寵愛的妻妾要是不喜歡夫人,說了什麼話離間了夫人和衛將軍。那夫人還剩有什麼?”

悶悶的,弗兒說道:“弗兒以為,只有郎主和夫人自己的孩子,才是夫人一世的依靠。”

她的話,不可謂不真誠。

馮宛回頭看向她。她輕聲道:“嫵娘她們進來時,弗兒好似不曾這般不安?”

“嫵娘算什麼?”弗兒干脆地說道:“這個月娘,帶了這麼多奴仆,嫁妝又多,還是好人家的女兒,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后還有叔老爺。依奴看來,郎主升她為平妻,那是遲早的事。便是不曾升為平妻,他有郎主寵著,夫人也會矮她半截。”

是麼?

馮宛垂眸,好一會,她輕聲說道:“我知道了。時已不早,弗兒也睡吧。”

弗兒沒動,她只是低低說道:“奴睡不著。”

馮宛笑道:“這與你無關,你去睡吧。”

“奴不是因為這個。”她絞著手,眼眶一紅,忍不住哽咽道:“奴是家里出了些事。”

馮宛停下了腳步。

她還以為弗兒不會跟她提起這事呢。

月光下,馮宛靜靜地看了弗兒一眼,她轉過頭嗎,漫不經心地說道:“現在這時節,誰家里都不得安生,別多想了,去睡吧。”

一句簡單的話,便把弗兒準備好地傾訴詞堵了回去。

馮宛躺上了塌。

馮宛咬著唇,低著頭,拖著腳,沉重地走過去,慢慢地給她落下床簾。直到床簾拉好,她還在不甘地看向馮宛。

馮宛卻側過身,閉著雙眼,一直不曾向她看來。

一大早,馮宛又醒來了。

醒來后,她便在琢磨著,今天要不要繼續出去躲一躲?聽著外面那老媽子中氣十足的喝叫聲,看著奴仆收拾房屋,搬運倒塌的院落所揚起的灰塵,馮宛想道:這般嘈雜,還是出去吧。嗯,就到西郊周莊里坐一坐。

梳洗后,她踱了出來。

馮宛走到院落中時,正好聽到那老媽子在喝叫,“喂,你不是趙府的嗎?停在那里干什麼?快上馬車與大伙一道搬東西。”

她喝叫的,正是馮宛的馭夫。

馮宛緩步走進,來的那老媽子身后,她淡淡地說道:“你逾越了。”

聲音清淡雍容。

因此,雖然她的聲音不響,老媽子還是嚇了一跳,她轉過頭來,瘦長的臉上一雙精明的眼盯向馮宛。見是她,老媽子連忙陪上一個笑臉,道:“是夫人啊,老奴失禮了。”

見馮宛毫不理會地向前走去,她在后面嘀咕起來,“怪了,郎主這是怎麼管家的?一個婦道人家,說出門就出門的,也不怕風言風語?”

這胡人治地,本是沒有多少規矩的。一直以來,馮宛還是個講規矩的人,可她此刻聽了這比自己還要講的話,不由一笑,慢慢回過頭來。

她回頭時,正好對上了那個美麗的月娘急急而來的身影。



第八十八章 誰給誰下馬威

月娘急步跟來,見到馮宛后,朝她好奇地盯了片刻,才向她福了福,喚道:“夫人。”聲音嬌嬌脆脆,還是挺好聽的。

馮宛點了點頭,她淡淡說道:“管好你的家奴。”丟下這一句,馮宛轉身。

堪堪轉身,那老媽子的聲音傳來,“夫人這是去哪里?衛將軍府嗎?”與其說是好奇,不如說是一種惡意的嘲諷。

馮宛回頭。她眼角瞟了一下太陽,忖道:時辰差不多了,那些貴女們如果前來,也是這個時辰到了。

想到這里,她聲音微提,淡淡喝道:“來人!”

“是。”回答她的,是那馭夫。

馮宛冷冷說道:“惡奴欺主,趕出去!”

“你敢!”老媽子尖叫一聲時,嗖嗖的,月娘帶來的四五個仆人,已齊刷刷跑來,站在了她的身后。

至于月娘,此時則表情怯怯的,似是搞不清狀況一樣地站在一側,又是好奇又是不安地看著這一幕,似乎一切與她無關。

馭夫大步走到馮宛身后,低聲道:“夫人?”

馮宛沒有理會他,只是朝月娘冷笑道:“怎麼?剛剛入門,不但縱容老奴欺主,還想殺了我不成?”

“你別編排我家女郎!”老媽子瞪大一雙小眼,尖聲叫道:“整個都城,誰不知道你這婦人是什麼底色?惡奴欺主?我呸!你算什麼主子?”

幾乎是老媽子的聲音一落,幾個壓低的笑聲響起。

笑著的,自然是月娘帶來的幾個仆役。

馮宛嘴角揚了揚,她也不回頭,朝著那馭夫微笑道:“月娘認定我這夫人與衛將軍有私情,事關名節,不可不慎。你去一趟衛府,便跟將軍說一說這個情況。”

這話一出,眾人都是一呆。

不等那馭夫應承,那老媽子尖厲地笑道:“喲,喲,真是稀事,老奴說了她幾句,她倒好,沒羞沒臊地去搬奸夫來救場了。”

說得難聽之極。

馮宛悠然轉身,看向眉娘等人,聲音微提,說道:“月娘慫恿這老奴說的話,可記下了?呆會見到了郎主,驚動了五殿下和貴人們,可知道怎麼說了?”

她的聲音一落,嫵娘率先大聲應道:“夫人放心,定然不偏不倚。”

眉娘兩人也叫道:“記著了。”

馮宛一開口便提到郎主,還說會驚動五殿下和貴人們,這時,那老媽子終于臉色微變,她轉頭看向月娘。

月娘美麗的臉上,水靈靈的眼珠子轉動著,神色中依然怯怯,在對上老媽子時,眸中閃過了一抹不安。

與夫主相識的這幾日,她整日聽著夫主對夫的抱怨和厭惡,她也以為,這個夫人是懦弱的,可看她現在,竟然是想把這件事鬧大,月娘想著想著,有點沒底了。

不管夫人做了什麼,她畢竟入這個府門不到一天。不到一天便這般鬧著,說出去誰的臉上也不好看。便是夫主的叔父,只怕也會對自己大失所望。

想到這里,又見那馭夫轉身便走,月娘連忙陪著笑,她怯怯的,秀氣地喚道:“夫人,”朝馮宛一福,月娘仰起巴掌大的臉,水汪汪的雙眼盡是可憐,“夫人,是月娘教奴無方,你就別怪溫姨了。”

多麼軟弱的姿態,多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馮宛淡淡的,神態雍容,以一種居于上位者的眼神,靜靜地瞟了月娘一眼,輕喝道:“還不去?”

她命令的,自然是馭夫!

馭夫雙手一拱,大聲應道:“是。”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月娘便咬著唇,哽咽著說道:“夫人是不肯原諒月娘了?”她拭著淚朝外沖去,“我去找夫主回來勸勸夫人。”

想拿趙俊來壓她?

馮宛一笑,她眼角瞟向府門外,朝馭夫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別動。

就在月娘沖出五六步時,一陣喧囂聲傳來,轉眼間,府門外傳來幾個女郎的嬌瀝聲,“馮氏阿宛可在?”

那些貴女又尋上門了。

馭夫朝馮宛看了一眼,見她微微點頭,便大聲應道:“我家夫人在呢。”

“在啊,太好了。”“喲,今天怎麼會在呢?”吵嚷聲中,一群鶯鶯燕燕沖了進來。

這些進來的人,個個出身不凡,長相也是美麗的。衛子揚俊美絕世,又極有個性和才能,這樣的少年郎,不管別人怎麼閑話,懷春的少女總是仰慕的。

她們就是仰慕衛子揚太久,就是想見過衛子揚也看重,也尊重的馮氏宛娘。

一踏入,她們雙眼在婢妾們臉上身上滴溜溜一轉,便同時看向了馮宛。便是月娘嫵娘的容貌遠勝馮宛,可只要馮宛站在那里,便有一種雍容的風華,便讓女郎們自然而然地覺得,衛將軍喜歡的,只能是她。

一個女郎最是靈慧,見到院落里這架式,她好奇地叫道:“你們在吵架嗎?”她看向月娘,好奇地說道:“你是什麼人?前兩日來進,還不見呢。”

馭夫在一側應道:“有勞女郎垂詢,這個呀,是我家郎主昨天晚上帶來的妾室。”

妾室啊。那女郎馬上轉過眼來,別的女郎們也是一樣,對她們這種身份的人來說,婢妾之類,多看一眼也是抬舉了她們。

那女郎碎步跑到馮宛面前,笑道:“你就是馮姐姐吧?嘻嘻,跑了三日,總算見到你了。”

馮宛微笑還禮,她朝一側的馭夫瞟去,輕喝道:“還愣在這里干什麼?快去衛將軍府。”

衛將軍府三個字一出,眾女郎一下子激動起來,那女郎連忙叫道:“去衛將軍府?為什麼要去?”

馮宛聞言,淡淡地說道:“我這新來的妾室,硬說我視為弟弟的衛將軍是我的奸夫,我想請他過來主持公道。”

幾乎是馮宛那個“衛將軍是我奸夫”幾字一出,眾貴女齊刷刷臉色一變。這幾天里,她們私下里也議論了很多次,說來說去,眾女一致認定,衛子揚是個重情義的人,他是感念馮宛曾經對他的幫助,又見她被夫家欺侮,有心想把她納在羽翼下給予保護。

因此,他對她的行為是報恩,心中是把馮宛當成親人的。

此刻,馮宛這話一出,完全印證了她們的所想。同時,作為衛子揚的仰慕者,她們也對月娘生出一抹惱怒來:說衛將軍是這個婦人的奸夫,這不是埋汰衛將軍,詆毀他的形像嗎?

嗖嗖嗖,幾又目光同時盯上了月娘!

這些女郎,個個身份高貴,她們可不是馮宛這個好欺負的夫人!

一時之間,月娘被這些女郎的目光盯得害怕了,心虛了,她眼眶一紅,淚水便滾滾而出。

那老媽子也一臉后怕,不過她還是咬牙擋在了月娘的前面。

“一個剛入門的妾室,便敢如此詆毀你這個夫人?我說馮氏阿宛,你真不怎麼樣啊,怪不得衛將軍不放心了。”那女郎率先叫出聲來。她的聲音一落,另一個長相最為秀氣的女郎手一揮,命令道:“上去,給那賤貨幾個巴掌,敢詆毀衛將軍,怎麼也得長長記性!”

“是!”

兩個仆婦大步上前,在月娘急急后退,淚如雨下中,她們冷笑起來,一個仆婦叫道:“喲,這里可沒有男人,你這淚流給誰看呀?”另一個叫道:“看這騷樣子,就是個喜給主子添堵的。可不能輕饒了。”

一邊說,一仆婦伸手抓向月娘的膊肘兒。就在這時,那老媽子尖叫一聲,嘶叫道:“你們敢!這可是趙府,你們要發威,回你們自己的府中去!”

她這話,說得是很不錯的,說起來,這話如果由馮宛說出,那就威勢十足,女郎們再驕縱,也得退縮一下。

可是,她只是一個老奴,最主要的是,這趙府的當家主母站在一邊,可是一臉默許的。

因此,兩個仆婦毫不猶豫,另一人用力一甩,重重推開那老媽子。不過她剛剛架住月娘,那老媽子又沖了上來。

這一次,她一邊沖一邊叫道:“還愣著做什麼?保護住主子啊!”她叫的,自是月娘帶來的幾個奴婢。

奴婢們一愣,當真沖了過來。

女郎們萬萬沒有想到,不過是打一個不起眼的小官的妾室的耳光,便受了這麼大的阻攔。一個女郎怒道:“當著我們尚且如此,真不知平素怎麼對你們家夫人的。”

她大叫道:“上去,通通上去,教訓到這賤奴知道尊卑為止!”

聲音一落,幾個奴仆同時應道:“是。”與此同時,另外幾個女郎也在命令自家的婢仆上前。

胡人不重家教,生的兒女便如暴發戶一樣,驕縱任性的多。這種人的性格,在她們惱火時,你順著她們的毛摸一摸,事情也就過去了。要是抗拒,一般都會演變成不依不饒。

此刻,月娘的情況便是如此,她畢竟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哪里有這種靈活變通?縱容那老媽子這一鬧,頓時場面便變得不可收拾了。

近二十個婢仆一沖而上。包括月娘在內,幾乎每一個人,都被兩個奴婢架著。特別是月娘和老媽子,被兩個壯婦結結實實地架在那里,然后,一個仆婦掄起巴掌,“啪——”“啪——”“啪——”一個又一個清脆響亮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扇了下去。

最靠近馮宛的女郎叫道:“打,使勁打!不過是個小妾,打死了我再陪一個給趙官人。”

打死了賠一個就是?

這話一出,便是眉娘和嫵娘等人,也是激淋淋一個寒顫。

就在月娘的臉上,被扇了兩個重重的耳光,一張小臉頓時高高地腫起,眼淚和鼻涕都糊在一起時,馮宛低弱的聲音傳來,“女郎仗義,阿宛感激不盡,可是我家郎主剛得了她,正是新鮮之時。她若因阿宛而死,只怕不妥。”

她這話說得有理,那女郎尋思時,馮宛又說道:“阿宛與夫主一鬧,衛將軍又要操心了,說不定他會強令我住到衛府扶持。哎。”

這句話一出,幾個女郎同時一激淋,叫道:“住手。”“便看在夫人的面上,放過她們罷。”

幾女命令一下,婢仆們丟下扇得臉青鼻青的月娘等人,退了下去。

幾個女郎相互看了一眼,最后,一女郎走上前來。她走到月娘面前,朝她重重一踢,喝道:“今日之事便罷了,你這賤奴若是膽敢把此事告訴你家夫主,以后本姑子見你一次,便打你一次!”

另一個女郎也說道:“正是,若是敢閑言碎語,便是我也見你一次打你一次,我倒想看看,你那夫主和你的父母,保不保得你這條性命!”她們想著,只要這小妾不敢告訴,馮氏宛娘的丈夫也就不會責備她。夫妻兩不吵架,馮氏宛娘也不會被衛將軍接去住在衛府。

月娘本是小地方來的,是父母嬌養大的,她哪曾見過這種陣仗,哪曾被這麼羞辱責打過?

軟倒在地,泣不成聲的她,聽到了眾女的訓話,連忙叫道:“不敢,萬萬不敢。”

一邊說,她一邊伏在地上啕啕大哭起來。

教訓一個小妾,不過是最尋常的事。女郎們見她應承了,便不再在意。她們轉向馮宛,笑道:“阿宛,跟我們出去玩兒罷。”“就是就是,阿宛,我們出去說說話?”“這里太亂了,出去吧。”

在眾女的要求下,馮宛輕應一聲,廣袖甩動,步履悠然地跟著她們出了趙府。

透過淚眼,目送著馮宛離開,月娘哇的一聲,哭得更響了。

她左右雙頰各被扇了一掌,正火辣辣地疼。因此她一邊捂著臉,一邊痛苦地想道:夫主騙人,叔父也騙人!他們都說這個夫人是個溫婉老實的,娘都說了,遇到這種人,就要給她一具下馬威,第一下震住了,以后她見了我就會服服帖帖的,到那里,我就算不是夫人,也是夫人了。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樣的事?

那老媽子被打得最狠,不但臉上被扇了幾個耳光,肚子上也被狠狠踢了幾下。見自家女郎哭得厲害,她又心痛又愧疚,連忙爬過來,抽噎地安慰道:“女郎別哭,來日方長,她總不能把這些貴女公主的養在府中吧?我們人多,總能找到機會還回去的。”

在她的叫囂聲中,一側的弗兒搖了搖頭,想道:吃了這麼大的虧,還以為夫人是個吃素的!

她抬起頭,眺望著府門,眼中精光閃動,想道:從剛才馭夫維護夫人的樣子看得出來,他已被夫人收為心腹了。這陣子府中饑寒,人人都吃不飽,可只有夫人和這馭夫,紅光滿面精神得很。都這麼明顯了,夫人還說她沒錢,誰信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1:33 PM

第八十九章 趙俊這個肩膀

馮宛這一出去,直到入夜才回。

她回來時,身上香氣環繞,嘴角含笑,顯得精神十足。

而此時的趙府,也是燈火通明,卻是眾仆人忙碌著撿拾廢舊倒塌的房屋,看這個架式,不過四五天功夫,趙府便會煥然一新了。

看到馮宛過來,那老媽子急急幾步走出,她來到書房外,腳步略沉,輕咳了一聲,道:“主子,可要飲酒?”

這是一句暗示,月娘聽得懂的。這時的她,正被趙俊摟在懷中,他捉起她的小手,提著毛筆一字一畫寫著什麼。

聽到外面老媽子的聲音,月娘身子一顫,輕輕推了推趙俊,怯怯地說道:“夫主?”

“恩?”

月娘撫上自己的臉,這里還有二個痕跡分明的巴掌印。那些貴女們禁止她把此事告訴大主,可這怎麼可能禁得住?于是,在趙俊問起時,她只知道哭,倒是她的婢仆們,把這事都推到了夫人身上,說是夫人慫恿貴女們做的。

當時趙俊知道這事,氣不打一處,他咆哮著令人趕緊喊回馮宛來問話。可此時馮宛正如貴女們在一起,月娘怎敢生事?她連忙制止了他。

此刻,她就在等著馮宛回來。

月娘撫著臉上的巴掌印,顫聲說道:“夫人,夫人好似回來了。”她一邊說,一邊向趙俊的懷中縮去,仿佛受了天大的驚嚇。

宛娘回來了?

趙俊臉色一沉,這個婦人,還真是越來超無法無天了!

想到這里,他沉聲道:“走,去見見她!”

月娘連忙喚道:“夫主?”她小小聲地說道:“畢竟她是夫人,夫主萬勿動怒。”

“什麼畢竟她才是夫人,她那夫人之位……”他說到這里,月娘迫不及待地抬起頭,目光晶亮地看著他,趙俊自己,卻是一噎。

他的腦海中,浮現了宛娘的身影,想著她那溫婉含笑,若近若這的模樣,不知怎麼的,那下面的話,他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見到趙俊住了嘴,月娘的淚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失望。不過轉眼,她艱珠子一轉,靈動地喚道:“夫主,夫主?”偎著他,她喃喃說道:“夫主別想了,我們還是去看看夫人口巴。”

“恩,是要去看看她。”

趙俊的臉繼續一沉,他牽著月娘的手,推開房門走了出來。

此時,馮宛正在一片燈火通明中緩步走來。夜風中,她衣袂飄然,有著與整個都城人迥然不同的自在灑脫。

趙俊拉下臉,牽著月娘的手,大步走馮宛走來。

馮宛走著走著,便看到趙俊走出,在他的旁邊,是目光閃爍的月娘,和月娘身后不垵得意之色的老媽子。

臺階上,還站著二婢,這些月娘帶來的人,個個臉頰青腫,個個一臉恨意又得意地看著馮宛。

算帳的來了?

馮宛暗忖,她緩步上前,在離趙俊還在五步處站定。看著他,看著他緊緊牽著的月娘,馮宛嘴角一櫪,輕言鈿語地說道:“剛才相國之女還在說,只怕我這一回府,難免被人問罪。夫主現在,便是來問罪的嗎?”

趙俊對上她明亮的雙眸,以及那雙眸中的殘謔和不在意,表情一滯。

這時,那老媽子在身后叫道:“喲,看看看看,這就是當家夫人,居然用什麼柏國之女來壓自家夫主!”

馮宛抬起頭來。

燈火中,她冷冷地盯了一眼那老媽子,轉向趙俊,淡淡地說道:“我知道夫主想問什麼。你是想知道,月娘和她手下的這些奴仆,臉上的掌印是怎麼回事吧?想來,這件事的情由,月娘是仔仔鈿細跟夫主你說了,可是眉娘,嫵娘她們的話呢?夫主可以詢問過?嫁給夫主兩年,夫主也是明白宛娘的,宛娘什麼時候,是那種喜歡生事的人?如果不是某些人迫不及待地想給我這個夫人下馬威,何至于此?”

因馮宛不管是說話還是行事,自有一種氣場,自然讓人不得不讓她把話說完。因此,便是那老媽子幾次想要插口,對上她的眼神時,不知怎麼就怯了場了。

她干干脆脆,無遮無垵地說到這里,雙眼靜靜地看向趙俊。

對上妻子美麗的雙眸,不知怎麼的,趙俊突然有點狼狽,突然想到了那一時。

那時,他們新婚燕爾,他摟著她,直覺得這世間所有的女人,都不如眼前的妻子貼心。甚至覺得,自己永未這返也不會再喜歡上別的女人。于是,他對自己說,我有宛娘就夠了,以后,我不納妾,我不給宛娘添堵。

情到深處,他摟著她說,“願生生世世,白頭偕老。”宛娘信了,她當時歡喜得淚流滿面,她慎重地向他發誓,她一定會做他的好妻子,做一個好母親,她要讓他沒有任何后顧之忱地去實現他的夢想,去像鳥兒一樣翱翔。

想著想著,趙俊突然覺得手心濕滑得緊,不自覺的,他松開了月娘的手。

月娘怯怯的,不安地持在趙俊的旁邊,在面對馮宛時,她本是緊緊地握著夫主的手的。

她要讓夫主知道,自己只有他,有他柏助,夫人才不敢欺凌自己。

可月娘萬萬沒有想到,夫人只是這麼靜靜地說了一席話,夫主便亂了慌了,還這麼急急地松開了自己的手!

含著淚,月娘不敢置信地看向趙俊,她用那淚汪汪地大眼,向他控訴他怎麼能忘記了,兩人恩愛時,他對她許下的諾言和柔情蜜意。

趙俊沒有看向月娘,他還在盯著馮宛。

盯著盯著,那隱藏的祁火開始冒頭,他拉下臉,沉沉地說道:“便這麼點事,你也要鬧得滿朝皆知不成?、,他氣恨地咆哮道:“馮氏宛娘,你別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馮宛低下頭來,她輕輕地說道:“夫主,月娘帶來的奴仆太多了。宛娘是不想生事,可我這個做夫人的,勢力卻連妾室也不如,生事自是難免。”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趙俊眉頭蹙了蹙。

這時,他眼角瞟到傷心欲泣的月娘,又向馮宛喝道:“月娘本是個膽小心善的,她便有不當之處,你好好說說便是。把事情鬧這麼大,你嫌我趙府的臉丟得還不少嗎?”

見他終于開口撐腰了,月娘雙眼更是淚汪汪的了。她眼巴巴地看著趙俊,等著他發威。

馮宛垂眸,她慢慢地說道:“夫主,宛娘說了,我不是生事之人。若是他人執意生事,那宛娘也斷斷不能忍。”

她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趙俊,說道:“今兒相國之女說,要給宛娘置一個別院。宛娘想了想,這也是好事。若不,夫主讓宛娘暫時分魯去吧。”

就在眾人錯愕,心思各異時,趙俊果斷地低喝道:“不必了。”他瞪著馮宛,喝道:“你是趙府的夫人,哪有做夫人的分出去的道理?”

果斷地制止她后,趙俊想到相國之女如此看重馮宛,氣有點虛了。

想了想,他朝馮宛沉聲說道:“以后這種事,不可再發生了。

說到這里,他回頭喝道:“愣著干什麼?都進屋去!”

喝叫到這里,

一邊說,他一邊衣柚一甩,也不理會眼巴巴瞅著他的月娘,大步跨向書房。

直到趙俊砰地一聲關上了書房門,月娘和老媽子她們才反應過來:這就完了?她哭訴了大半個時辰,費盡心思又是塌上媚好,又是曲意奉承,好不容易讓夫主對夫人惱了火,那一把火,便這樣熄了?

他甚至重話都不曾對夫人說一句!

這情景,與月娘設想的,實在差了千倍萬倍。她呆呆地站在夜色中,只覺得寒風嗖嗖而來,遍體皆涼。

就在這時,嫵娘壓低的哧笑聲傳來,“還真以為夫主對你甜言蜜語幾句,便什麼都聽你的?我們這夫主啊,那是慣常溫柔小意的,纏綿起來,那是一等一醉人的。”她的聲音有點蒼涼,“可真正讓他上了心的,也就夫人一個而已。”

月娘回過頭來。

她對上嫵娘嘲弄中,含著淚意的眼神。只是一瞟,嫵娘便昂著頭碎步離去。

月娘轉過頭來,看向早就離開了的馮宛的背影。

望著馮宛的背影,她重重地咬著唇。

老媽子走到她身后,壓低的,有點氣惱地說道:“女郎,老奴斷沒有想到,郎主居然是個懼內的。”

是啊,不止她沒有想到,自己,還有自己的父母也沒有想到。

記得那日初見,他不但英俊得蓋過身邊的那些胡人男子,他還那麼溫柔地看著自己。

見到自己跌倒,他也不顧長輩在場,急急沖上抱著自己。那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她就是他等了,盼了一生一世的人。

于是,母親在問她要不要考慮時,她堅決地搖了接頭。

便是父親在說,他的女兒,可以不做妾時,她也是信心滿滿地告訴父親,她雖說是妾,定做得比妻還要榮光。

他對她那麼溫柔。

他看著她的身子時,眼神那麼癡迷。

他摟著她時,說的話那麼醉人。他說,他會一輩子對她好的。

他還說,他不會負她。

這些這些,她都信了,統統信了。

因此,她要了父母的積蓄,除了兩個老仆,把家里的仆人全帶出來了。她要用這種勢來鎮住趙府的人,特別是那個所謂的夫人。

她相信,她找到了自己等了十幾年的良人。她柏信,夫主愛她,勝過一切。

可她就是沒有想到,夫主的溫柔,不止是對她一人。

她也沒有想到,夫主口里厭煩不屑的妻子,在面對時,他的眼神會那麼亮,她的話,夫主會那麼毫不猶豫地相信。

昨晚上她還以為,自己剛入這個家門,夫主便把治家大權交給她,那是在要她向他的妻子示威。她以為,今天夫主一定會幫自己出這個頭,幫自己重罰他的妻子,好讓家里的婢妾們都記得,自己雖是妾室身份入的門,實際上,他是把她當妻的。

實際上,她就是這個趙府的夫人!

可她沒有想到,不管夫主說了多少甜言蜜語,她以妾室入這個家門,便只是一個妾室,而不是他的妻!他也沒有把她當成他的妻!

雙手抱臂,月娘只覺得遍體生寒。

夫主有妻有幾個妾,她不在意,只是她沒有想到,到頭來,自己也不過是那些妾室之一一。

感覺到自家女郎的傷心,老媽子低聲安慰道:“女郎,不要多想了。郎主正惱著,你還是去……”

不等她說完,月娘一個勁地拯頭,她任性地哽咽道:“不去不去,我不去。”她淚如雨下,抽噎聲聲,“我要母家,我要回家,嗚……”

這一哭,老媽子和兩婢都是一陣手忙腳亂。連忙把月娘帶入房堊中,老媽子苦口婆心地說道:“女郎,你這是怎麼了?哪有出了閣的姑子喊著要回家的?”

月娘拼命地拯著頭,抽噎得轉不過氣來。

老媽子手足無措了一陣,向一個婢女叫道:“去叫郎主過來,要他過來哄哄主子。”她這個主子,雖然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可一家老小,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久而久之,連這老媽子也以為,自家女郎被這樣寵著,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不一會,那婢女便過來了。

見她身后無人,老媽子皺眉問道:“郎主呢?”

婢女低下頭來,她訥訥地說道:“郎主一聽便煩了,他說,真當自己是千金公主?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這小門小戶出來的,就是上不得臺面,沒有那氣度!”

月娘先是一啞。

只是一個轉眼,她便朝塌上一撲,用被子堵著嘴,啕啕大哭。

馮宛回到房堊中。

本來她還想著,如果趙俊堅持要為月娘出頭,她便再度提出和離。

哪里知道,根本不容她開口,趙俊便妥協了。

吩咐弗兒準備熱湯,馮宛決定好好的泡一個澡。今天與那些女郎們打交道,可真不容易。

房堊中霧氣蒸騰,馮宛揮退弗兒后,打散頭發,解去衣裳,把整個人都浸在木桶中。

她的皮膚本來便好,這被熱水一泡,白瑩瑩的都發著水光。馮宛輕舒手臂,一邊揉搓著,一邊輕輕嘆息一聲。

就在這時,只聽得滋地一聲輕響,似有一物跳入房堊中。

難道是貓進來了?馮宛蹙眉:弗兒竟然沒有窗戶關緊。

她頭一抬,張口便想叫過弗兒。

哪里知道,岡一動,一只大手便捂上了她的嘴。在馮宛驚極的吱吾聲中,身后那人悶悶的,帶著羞躁的抱怨聲傳來,“丑女人,遲不冼早不冼,怎麼在這個時候冼澡?”



第九十章 威脅

馮宛一動不敢動了。

她僵直著身子,不敢回頭,不敢動彈,直感覺到那捂著唇的大手溫熱無比,她才顫聲問道:“你,你怎麼……”因唇被捂著,聲音含糊不清,細聽起來,倒像是軟軟的嘟噥。感覺到她說話吐出的溫熱氣息噴來,感覺到那唇移動間,軟軟的觸感碰過自己的掌心,令得手心酥麻難當,又是說不出的舒服,又是說不出的讓人臉紅心跳。衛子揚下意識地一收手。

剛剛收回手,剛剛接觸到冷空氣,他莫名的有點悔了。于是,他想也不想,便再把手掌伸過去,繼續捂著她的唇。

馮宛哪里知道他的心里變化,見他又捂上自己,還以為是怕被人聽到了。她向來誠樸,哪里經過這種風流陣仗。想到自己光著身子泡在水桶里,身后便站著一個男人。當真是羞臊得無以復加。馮宛心亂如麻,只覺得臉燒得火燙火燙的,腦子亂成一片。

直過了一會,她才語不成調的,顫著聲音說道:“你先出去。”

同樣,因唇被捂,這話一出口便含糊嘟噥,也不知衛子揚聽不聽得清。

身后的人沒有回答,只是吐出的呼吸有點灼人。

好一會,他悶聲悶氣地抱怨終于傳來,“你也真是,”他的呼吸有點粗,聲音也有點亂,“我這才第二次來,你要洗澡都不推一推。”

聽他這語氣,自己就應該未卜先知地知道他要來一樣。

馮宛又慌又亂又哭笑不得。

騰騰的蒸氣中,她感覺到背心一陣灼熱,忍不住低聲說道:“你先出去一會。”她求道,“我馬上就好。”

再一次,因唇被捂著,吐出的話含糊不清。

少年沒有吭聲。

馮宛向水里又沉了沉,不一會,熱水泡過她的下頜。

見她還在向水里沉去,低著頭秀發濕淋淋的的模樣,仿佛準備把自己溺死在水中。衛子揚甕聲甕氣的聲音傳來,“你再縮,我就把你提起來”

提起來?這還了得

馮宛大驚,她連忙一動不敢動了。

漲紅著臉,馮宛突然記起他可以不捂著自己的嘴了,便伸出手想要掰開它。

哪里知道,她的小手剛剛伸出水面,剛剛掰向他的手。幾乎是突然的,他另一只伸出,緊緊地錮制住她的兩只手。

身后,他的呼吸聲更急促了。

發現雙手被制,馮宛心中大亂,她結結巴巴地喚道:“衛將軍,”三個字剛一出口,少年便堵了回來,“叫我子揚。”語氣堅決。

這個時候叫他子揚,不是火上燒油嗎?

忍著羞亂,馮宛喃喃喚道:“子揚,”剛吐出這兩字,他便低低應道:“恩。”聲音溫軟,有著歡喜。

馮宛紅著臉,繼續說道:“子揚,我,我是一個嫁過夫的婦人。”她想說的是,憑我這身份,這姿色,你不應該饑不擇食。

衛子揚捂著她唇的手,似乎捂上癮了,他輕輕摩挲著,用掌心感覺她唇的溫軟,吐出的聲音,也是低低綿綿,“我早知道啊,你說這種廢話作甚?”

這是廢話?馮宛又想哭了,她咽了一下口水,連忙用自己那暈沉的大腦想著詞。

就在這時,衛子揚低啞的聲音喃喃傳來,“阿宛,”他似是情不自禁地向她靠了靠,吐出的溫熱氣息,都撲在她的裸頸上,“你肌膚真美。”

這是他第一次贊美她。

馮宛大羞,不等她開口,衛子揚無比天真和稚嫩的聲音傳來,“我想摸摸它……”他從來不是一個謙誠君子,嘴里說著,那只捂著她唇的手已經移開,轉而摸向她的玉頸。

他摸得很小心,先是伸出手指掂了掂,接著,整個手掌都印上去。再然后,他連唇也湊上來了,那吐出的濕熱氣息,都清楚地撲到馮宛的肌膚上。

馮宛急急說道:“不可以。”也許是說得太急,心太亂,她的聲音都有點啞,都帶著哭音。

印在她頸上,逐漸向背上游移的大手一頓。

少年似是僵住了,他一動不動著。

馮宛暗中松了一口氣,她求道:“你先出去,可好?”

這一次,少年地回答干脆利落,“不好。”

馮宛急了。她漲紅著臉,直不知道是繼續哭好,還是求求他的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年傾過身來。

不知不覺中,他的臉貼在了她的裸頸上,吐出的溫熱氣息交纏著她的體息,少年喘息道:“阿宛,我,我……”他羞紅著臉,似是難以啟齒,好一會才說道:“你,能不能摸摸我?”

可能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說出這樣的話,聲音一落,整個人便是一僵。就在馮宛又羞又躁又亂又急,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他突然像驚弓之鳥之樣地放開馮宛,整個人如仙鶴一般朝窗外彈了出去。

只聽得砰地一聲輕響傳來,轉眼間,那個少年已逃之夭夭,不見所蹤。

這一下響動,在夜間還是挺大的。轉眼間,弗兒的聲音傳來,“夫人?夫人?”

馮宛正探頭探腦,見窗外沒有,便胡亂拿裳捂著自己,起身把紗窗關緊。聽到弗兒的叫聲,她深吸了一口氣,以一種平靜的語氣埋怨道:“怎地不把門關緊?剛才一只貓跳來跳去,甚是駭人。”

弗兒不疑有它,連忙恭敬地應道:“是,是,奴這就去關緊。”

馮宛哪里還有心情洗澡,她一邊胡亂拭著身,一邊說道:“罷了,我也沒有興致。”她匆匆套上了裳服。

套上后,外面還是燈火通明。月娘雖然鬧著,那些修理庭院的仆人可沒有停下來。馮宛套上木履,緩步走出。

瞟了一眼畢恭畢敬侯在一旁的弗兒,馮宛淡淡說道:“不必跟著。”她提步朝外走去。

似是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馮宛來到自己的屋子后院。這里過去便是圍墻,圍墻外面是一條巷道。

馮宛抬頭,望著那二米來高的圍墻,苦笑道:也不矮啊,他怎麼就沒事人一樣地跳來跳去。

一邊尋思,她一邊伸手關上窗戶。琢磨著:明日得叫人把這窗戶釘死。

一夜無夢。

讓馮宛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幾乎是趙俊剛出門,她還在洗漱時,那馭夫便急急走了過來。

見到馮宛,他朝她施了一禮,目光瞟過弗兒卻不說話。

馮宛揮退弗兒,問道:“什麼事?”

馭夫上得前來。

他躬身呈上一柄木制小刀,道:“夫人,這是衛府送來的。”馮宛愣愣接過。

小刀很粗糙,一看就是胡亂削制而成。馮宛一眼看到中空的刀柄。伸手扣了扣,她拿出一張小紙條來。

上面只有一行字:丑女人,若是膽敢釘死窗戶,休怪我刀劍無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1:37 PM

第九十一章 悔意

看著這一行字,馮宛突然覺得暈沉得很。

咬了咬牙,馮宛漲紅著臉尋思起來。尋思來尋思去,她還只能把那字條撕碎扔入香爐,至于木制小刀,只能暫時收起。

恨恨地跺了跺腳,馮宛發現自己真是束手無策。

馮宛沒事人一樣走出房間時,院落里,月娘帶來的仆人們,又開始忙碌著收拾院落,弄得灰塵沖天。

這煙塵中,馮宛遠遠地看到,月娘側對著自己,一動不動,雙眼無神地看著院落里這一片忙碌,秀美的臉上除了蒼白,還有著木然。看她這樣子,似乎正在尋思著,眼前這一片忙碌,對她來說,還有沒有意義。那種歡喜和期待,還有沒有意義?

馮宛似乎從這月娘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搖了搖頭,干脆回到房中。

走過側房時,黑暗的角落處,蹭著一個影子。那影子努力地縮小著,縮小著,似乎是把自己擠成一個小團,似乎覺得只有這樣才能感覺到溫暖。便是這樣,那影子還有點顫抖。

竟是弗兒。

因弗兒站的角落處很暗,很不起眼,馮宛如果不刻意,還注意不到。

可正是這樣,這般縮在角落里,瑟縮如風中小雞的弗兒,才越發顯得可憐。

便如那晚一樣,馮宛看到縮成一團的弗兒,看到那臉上掩不住的淚痕,可憐得讓人憐惜。

只是一眼,馮宛便收回了目光。

對她,她已不會有半點憐惜。不提恩和義,便是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她前世時也給這個弗兒很多了。明知一個人煨不暖,喂不飽,又有什麼必要去當這個好人?

因此,馮宛踏入房中。

直到馮宛換過裳服,重新出了房間,跨上馬車,弗兒才慢慢地站起,擦干眼淚,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后走了出來。

馬車駛出趙府時,馮宛一眼便看到,衛子揚府的一個仆人,站在角落處向她望來。對上她后,那仆人大步走來。

沒有想到還會有仆人等在這里,馮宛嗖地一下,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那仆人大步走到馮宛面前,拱手一禮,恭敬地問道:“我家將軍送給夫人的東西,夫人可收到了?”

他說到這里,自失的一笑,道:“夫人休怪小人無禮,實是我家將軍曾有交待,要小人這麼問一問。”

馮宛咬著唇,低聲說道:“收到了。”聲音嘟囔中帶惱。

那仆人恭敬地說道:“那小人回稟將軍了。”

他轉身就走。

望著那仆人的背影,馮宛喚道:“且慢”

那仆人轉身,恭敬地等著她發話。

馮宛的臉紅了又紅,唇嚅了又嚅,最后她低聲說道:“請轉告將軍,天冷人多,口舌不得不防”她又咬牙道:“因此我釘死了那里。”

她的話含糊不清,不管是馭夫還是這仆人,都聽不懂。對上他們不解的目光,馮宛命令道:“照實說便是。”

“是。”仆人大步離去。

目送著那仆人離去的背影,馮宛臉還是火辣辣的燙。她是有心想借這仆人的口呵斥衛子揚幾句,指責一番。

可是,衛子揚那廝,行事毫無顧及。惹惱了他,要是他這般直沖沖地撞入趙府,把事情敞開了,她可如何是好?

不過也不能這樣忍下去。她想,她這般向他訴著苦,也許他會體諒自己的難處,不再前來了。

當然,說這話時,馮宛是沒有把握的。要知道,衛子揚那家伙,與所有人的性格都不同啊。她在他面前,還真的只有忍氣吞聲的份。

抿著唇,馮宛忖道:窗戶我暫時不釘,如果過了幾天,他並沒有反應,我再把它釘上。

轉眼二天過去了。

這二天中,不時的貴女們來找,馮宛跟著她們出去幾次,讓她們肆意地圍觀一陣后,她們的興趣也慢慢淡去。因馮宛實在其貌不揚,言行中又不見妖媚,貴女們傳來傳去,也都相信了她與衛子揚的關系,當真是恩情夾雜其中的姐妹關系。

自從那一日后,月娘也變得老實了,她的人把院落里修理一新,可以居住后,又忙著去盤了三家店面。

趙俊每次回來,還是在月娘房中落宿。他新得了這如花美人,正是情熱之時,兩人耳鬢廝磨的,趙俊沒有心,也沒有精力再顧及府中的其它女人。

這一晚,明月當空,馮宛坐在紗窗前,對著月明光,享受地閉上雙眼,只用手指摩挲著竹簡上的字跡,品味著書中的智慧。

西西索索的腳步聲響,一人走到她身后,略呆了呆,弗兒低細的聲音傳來,“夫人,前院在笑呢。”

確實,這個時候,月娘的院落里,笑聲不斷傳來。這些笑聲中,間雜著趙俊得意歡快的笑聲,在這夜空中,恁地扎耳。

見馮宛不理會,弗兒上前,為她把漿水滿上,壓低聲音說道:“奴聽艷兒在說,自從五殿下成了太子后,對我家郎主便十分看重。現在郎主在太子府中,主管對外諸事的同時,還參贊軍務。”

弗兒看向馮宛,聲音有點緊張,“太子親口說了,只要他立一個功,便會升郎主的官。太子還對郎主說,不必羨慕衛子揚,郎主只要有心,將來必在衛子揚之上。”

壓低聲音,弗兒說道:“郎主現在就為這事在歡喜著。”

直過了好一會,閉著雙眼,手讀完最后一個字的馮宛把竹簡一放,溫雅說道:“恩,我知道了。”

便說出這幾個字,她又拿起一片竹簡,靜靜的摩挲起來。

看著夫人一動一動的唇,望著一側散佚于幾上的老舊竹片,弗兒真不知道,這些東西就這麼有意思?都勝過夫人后半世的榮華?

“夫人?”弗兒有點急也有氣地說道:“你怎麼就不上心呢?現在便是嫵娘也是知道的,別看府中的婢妾眾多,可郎主真正上心的只有你一個。現在郎主將有富貴,那是屬于你的榮光啊。你……”

她咬著唇,忍不住重重說道:“倚靠自家郎主,不是比倚靠那個什麼衛將軍要強嗎?”

馮宛睜開眼來。

見到馮宛看向自己,弗兒倔強地咬著唇,低下了頭。

馮宛盯著弗兒,暗道:她這話是順口說出的,還是說,那天晚上的事,她有所懷疑了?

在馮宛地盯視中,弗兒一臉倔強,卻又目光明澈,顯得忠貞之極。

馮宛又想道:如果不是夢到前世事,她這一世碰上弗兒,依然會重用,依然會甘願為她付出錢財,只圖她永遠忠于自己。

轉過頭來,馮宛溫和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夫人?”弗兒瞪著她,見馮宛雖然微笑著,卻神色淡淡,顯然是真不想再說這事,她抿著唇告退而出。

弗兒剛走到門外,只見月娘在兩個婢女地籌擁下,碎步而來。見到弗兒,月娘秀美的臉上帶著甜美的笑容,問道:“夫人在嗎?”

弗兒低頭應道:“夫人在呢。”

月娘客氣地說道:“你是弗兒吧?弗兒,還請說與夫人,便說月娘求見。”

弗兒恩了一聲,轉身向里面喚道:“夫人,月娘求見。”

好一會,馮宛溫雅的聲音傳來,“不必了。”

馮宛這般直接拒絕,顯然是月娘沒有想到的。她呆了呆,轉眼,她朝著馮宛的房間盈盈一福,怯怯地喚道:“月娘來見過夫人。那日之事,實是月娘無禮,還請夫人不要見怪,原諒了月娘。”

沒有想到她竟然是來道歉的。

一陣腳步聲響,轉眼,馮宛推開了房門。

站在門口,就著一泄滿地的明月光,馮宛靜靜地打量著月娘。

這時的月娘,正蹲福著低下頭,她一動不動的,月光下,她秀美的臉上神情溫怯中透著幾分誠懇。

竟像是真的?

馮宛所以出來,便是想看一看她這表情。

見到月娘在自己地盯視下,一直一動不動的。她有點納悶,也有點詫異。

久久聽不到馮宛的聲音,月娘弱弱地說道:“姐姐,那日真是月娘錯了,你可以原諒我嗎?”她抬起頭看向馮宛,烏黑的大眼中濕意,顯得真誠無比。

馮宛直直地看了她良久,見月娘一直這般蹲福著,不惱不起,她衣袖揮了揮,淡淡說道:“起來吧。”

“姐姐這是原諒月娘了?”月娘驚喜地說道:“多謝姐姐,多謝姐姐。”

她這才起身。

便這般含淚含笑,月娘秀美的臉在月光下如梨花一樣幽白,她脆脆地說道:“姐姐不惱,月娘也就踏實了。姐姐,月娘告退了。”

說罷,她朝馮宛恭敬地行了一禮,慢慢退下。

在退下際,不管是嫵娘還是眉娘等人,都已站到臺階上看著這份熱鬧。見到月娘走來,幾妾的眼中都帶著一分譏嘲。不過惦記著她勢大,又得郎主的寵,終是沒有一人開口。

月娘一走,馮宛便轉身回房。

第二日,馮宛剛剛洗漱完,一輛馬車出現在府門口,同時,一個太監帶著幾個宮婢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誰是馮氏?”

弗兒連忙應道:“便是我家夫人。”恰好這時,馮宛的聲音傳來,“妾便是馮氏。”

她走了出來。

朝著蹲福中的馮宛打量幾眼,那太監尖哨地說道:“你這婦人膽子不小啊,宮中來這麼多人相請,都請你不動。”

他說的,自然是衛子揚的宣言剛剛捅出的那二日發生的事。

馮宛低眉斂目,訥訥說道:“那日妾得知消息時,天使已去,妾一外臣婦,不敢自作主張,一直呆在家中再等天使相召。”

太監聽到她的解釋,尖笑了一聲,不耐煩地說道:“跟我說這麼多作甚?皇后娘娘想見你,走罷。”

馮宛連忙應是。

馮宛的馬車跟在太監的馬車駛到了街道中。

不一會,兩輛馬車便駛到了宮門外,恰好這時,前面也停了幾輛馬車。馮宛的馬車剛剛停下,只見前面一輛馬車掀開車簾,趙俊露出頭來。

他盯著馮宛,蹙眉說道:“什麼事?”

馮宛說道:“皇后有召。”

趙俊恩了一聲,道:“好自為之。”

“是。”

這時,宮門大開,馬車依次入內。

馮宛的馬車在廣場上停下時,趙俊幾人正匆匆走下馬車,他們從馮宛身邊穿過,一長胡文士低聲說道:“鮮卑此次異動,實是大不尋常。我看太子急召我們,必是為了此事。”

“哎,北方戰事還在膠著,現又添了鮮卑,當真是多事之秋。”

“趙俊,太子現在對你是寄望很深啊,若是你能一展大才,壓過那個姓衛的,未必不能封侯。”這一句,馮宛卻隱隱聽出話中的嘲諷之意。

步履匆匆中,馮宛看向趙俊。此刻,他一張俊臉笑得有點僵硬,右手更是緊緊握著,看來他很緊張啊。

以前這種境地,他總喜歡找她述說。可這幾日,他連這種事都沒有來找她,這個男人,是準備對她放手了嗎?

馮宛尋思了一陣,又忖道:鮮卑來犯?

這個,她卻是知情的。

就在這時,正在行進中的趙俊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正在走下馬車的馮宛,正好抬起頭來,她一看,也是一怔。

只見一輛馬車急沖而來,轉眼,那馬車便沖到了趙俊的身前。

它停了下來。

馬車中的那人,朝趙俊瞟了一眼,繼續驅車前往。

它越過趙俊,直直地朝廣場駛來,也朝馮宛駛來。

趙俊與幾人一邊寒喧,一邊走著。走了幾步后,他不知想到了什麼,急急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他正好看到了那急急停下的馬車,以及從馬車中縱身跳下的衛子揚。衛子揚顯然注意到了馮宛,正大步向她走去。

一人見趙俊停步不前,臉色變幻,不由喚道:“趙君,趙君?”剛叫了兩聲,趙俊腳步一提,朝廣場中的兩人大步走來。

此時的馮宛,注意力全放在衛子揚身上,見他一下馬車便直直地盯著自己,大步逼來,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這時,那太監在身后尖聲喚道:“趙夫人,走啊——”

馮宛回過頭來,她勉強一笑,正要應是,那太監奇道:“噫,衛將軍怎麼過來了?”轉眼他想起傳言,皺眉說道:“趙夫人,衛將軍來找你了。”

背對著衛子揚的馮宛,直覺得手腳冰涼,她暗暗想道:我自是知道他正在向這里走來。

說實在的,此時的她,真提好生后悔。那一天,她真不應該跟衛子揚的仆人那麼說,更不應該在接到他的木刀警告后,還說什麼自己把窗戶已經釘死。

實在是她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會在此時此地遇上衛子揚。



第九十二章 一並嫁了?

來到馮宛的身后,衛子揚清脆微靡的聲音傳來,“阿宛?”他吐出的溫熱氣息,都撲到她的頸子了。

馮宛背心冷汗涔涔而下。

身后這個少年,他有囂張的天性,也有囂張的本錢,可她沒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如他這般年少輕狂,只怕想不到她的諸多無奈。

因此,感覺到身后之人的體溫暖暖襲來,簡直就要暈厥過去的馮宛。牙一咬,迅速地轉過身來。

她這一轉身十足突然,不但突然而且倉促。衛子揚正要說話,見狀定神望來。

馮宛面對著他。

此刻晨光正好,一襲淺紅朝服的衛子揚,美到極致的臉上仿佛在發光。他那雙流光溢彩,如血色寶石一樣的鳳眼,斜長斜長的,微睨的,含笑地望著她。

這笑容有著讓人溫暖的華燦。

對上這樣的衛子揚,馮宛那萬般的無奈,僵硬的笑容,都消失了。她不由自主地展顏一笑。

就在少年彎眸回以一笑時,馮宛終于記起這是什麼地方,于是她說道:“衛將軍,皇后召我呢。”她雙眼水汪汪地看著他,低低說道:“那個……”不等她提到木刀的事,二十步開外,趙俊的聲音傳來,“宛娘”

他的聲音是從牙縫中迸出來的,“不是皇后有召嗎?”也不等馮宛回答,趙俊盯向了衛子揚。

對上這個俊美得灼眼,神采飛揚的美少年,趙俊剛剛溢出咽喉的冷言冷語給縮了回去——現在還不行,現在他還沒有得到重用,還不到踩踐這個孌童的時候

狠狠一吞咽,趙俊瞪向馮宛,厭倦的,極不耐煩地喝道:“還站著干什麼?快走啊”

馮宛應道:“是。”她低下頭,也不看向衛子揚,便這麼一福,“衛將軍,阿宛告退了。”

她向后退去。

這時,一只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便這般錮制住馮宛,衛子揚漫不經心地瞟了趙俊一眼,轉向馮宛說道:“到一邊說說話。”

一邊說,他已一邊拖著馮宛,朝廣場中心走去。

為了跟上他的步伐,馮宛只得小跑著,見四個雖有不少人看著這里,因隔得遠,也不必擔心她們聽得到。馮宛連忙壓低聲音說道:“衛將軍,我還是一個婦人”

衛子揚腳步一頓,回過頭來。

他看向馮宛時,總有點不自覺地盯向她的頸項以下,而且眼神過于專注。迎上少年的目光,馮宛不由想到那晚的情景,一時又羞又臊又惱,她咬著唇說道:“我,我是一個有夫之婦。前陣子你光是說了那麼一句話,那些女郎便天天來找我。”

衛子揚歪著頭。見到她眼中淚光閃動,他鳳眼微瞇,忍笑說道:“你氣了?”

馮宛哼了一聲。

這時,衛子揚咧著白牙說道:“我喜歡你生氣。”他的聲音憨厚,馮宛敢以性命擔保,他這句話完全出自內心。

見馮宛的臉色由紅變青,衛子揚愉快地咧嘴一笑。他問道:“那木刀你收到了?”

見馮宛點頭,他壓著嗓子道:“那窗子,你真釘死了?”垂著眸,他的聲音有點沉,“我明明警告了你,你還置若罔聞?”危險地瞇著雙眼,他笑容轉冷,“丑女人,你膽子很大啊”

天啊,這種大庭廣眾當中,他怎麼能大賴賴地說起窗戶的事?

馮宛的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感覺到四周盯向自己的目光越來越多,她咬著唇老老實實地說道:“沒有。”她氣苦地說道:“我只是那麼一說。”

聽到她說沒有,衛子揚大為滿意,他點頭道:“算你識相。”哼了哼,對上馮宛畏畏縮縮的樣子,他不滿地說道:“你到底怕什麼?我該說的都說了,你真到了我府中,那些女人也絕不敢動你。哼,借她們也沒有這個膽”

說到這里,衛子揚聲音一沉,極為不悅地說道:“你四處跟人說,你是我的姐姐。”一提這件事,他的眉頭便是一豎,聲音也沉冷得很,重重一哼,衛子揚極為不善地說道:“在這地方找你,便是想警告你,以后,不許再跟任何人說,你我是姐弟。”

他呸了一聲,道:“叫我弟弟,丑女人,你比我大多少?你這樣叫著,惡不惡心?”

聽到他惡劣的語言,馮宛抿著唇,她感覺得到,此刻衛子揚正是火氣上,很顯然,她逢人便說他們是姐弟關系的話,已完全觸怒了他。所以,他便要在這皇宮中與她親近,讓她膽戰心驚。

見到馮宛老實地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反駁,衛子揚悶悶的嘟囔道:“你都欺我親我,那天還故意在我前來時洗澡,讓我什麼都看到……有這樣的姐姐嗎?”

騰地一下,馮宛的臉再次漲得通紅。

衛子揚欣賞地看著她羞怒的模樣,歪了歪頭,斜長的鳳眼快樂地瞇了瞇,湊近了她,低低軟軟的嘟囔著,“宛娘,那一晚,我老想著你,都睡不著。”

轟地一下,馮宛臉紅過耳。

這時,湊近她的衛子揚,目光再次專注地盯向她的頸項以下。他看得太專注,馮宛直覺得他呼吸都有急促。

馮宛連忙退后一步,低聲說道:“時辰不早了,我一外臣婦,萬不可讓皇后久等。”

她的聲音清冷堅定。

衛子揚嗯了一聲,道:“那你去吧。你不用怕,他們知道我著重你,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會怎麼著你。”

這倒是實話,現在陳國邊關不穩,最是看重衛子揚的時候。誰也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婦人,去觸他的霉頭。

說到這里,衛子揚見馮宛還在低著頭,壓著嗓子笑了起來。

他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臉上按了按,啞著嗓子說道:“丑女人,以后不要東怕西怕的,一切有我呢。”頓了頓,他嘟囔道:“其實你要洗澡,可以多洗幾次。”

剛才還怪她故意當著他的面洗澡,現在又要求她多洗幾次?

馮宛直覺得自己的臉都紅色得要滴出血來。

衛子揚對著臉紅耳赤的馮宛欣賞了一陣,袍服一甩,大步離去。

那太監見衛子揚終于走了,連忙跑來,尖聲道:“趙夫人,快走吧。”

“是。”

馮宛走了十幾步,趙俊跨出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

這時,那太監不客氣的聲音傳來,“趙大人,莫非你也想學衛將軍?再讓皇后娘娘等下去,你我可擔待不起。”

衛子揚可是個連大公主也敢甩耳光,四公主也敢不給半點顏面的人,這些宮中太監見了,畏懼那是本能的。可對上趙俊,那就不一樣了。因此這太監此時的話,尖酸難聽得很。

趙俊臉色一青,他忍著氣向后退出一步,朝那太監一禮,道:“公公勿怪,是我唐突了。”在太監尖銳的哼聲中,他低下頭,目光瞟過馮宛。

此時,馮宛也低著頭。她似是沒有注意到趙俊在一側,只是靜靜地向前走著。

在經過趙俊時,趙俊沉怒的聲音低低傳來,“他說了什麼話,讓你臉紅至此?”

馮宛的頭更低了,恰好這時,那太監尖聲說道:“走快點。”

馮宛連忙應了一聲,兩人腳步加快,轉眼便把趙俊甩在了身后。

不一會,他們來到后苑所在。林蔭樹下,宮婢們出出入入。

剛才的那一幕,很多人都看在眼底。見到馮宛走來,宮婢們的雙眼,幾乎粘在了她的身上。竊竊點評和私語聲,更是不絕于耳。

感覺到她們如火如荼的盯視,馮宛暗暗苦笑,忖道:衛子揚那家伙,連宮婢都迷倒了不少。

她也不想想,以衛子揚那絕色的容貌,那任性的,愛恨分明的行事風格,哪個少女不懷春?這女人少時,最受她們歡迎的,通常不是端正的君子,而是那行事無所顧及,亦正亦邪的風流人物。

不一會,皇后的院落便到了。

那太監引她進入一個房間,道:“稍侯。”說罷,他走了出去。

馮宛打量著這用來待客的普通廂房,慢慢坐了下來。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同時,太監尖哨的聲音傳來,“皇后娘娘駕到”

馮宛連忙起身,她低頭束手,退到一側。

轉眼間,一行人走了進來。馮宛深深一禮,朗聲道:“妾馮氏阿宛見過皇后娘娘。”

“起來吧。”皇后的聲音平和溫柔,一陣西西索索聲后,她溫和慈祥地說道:“給趙夫人備塌。”

“是。”

“抬起頭來。”

馮宛抬起了頭。

這一抬頭,她才發現,除了皇后和幾個不識得的嬪妃外,馮蕓也坐在一側。只不過這次見到馮蕓,她似乎內斂了不少。不但衣袍的顏色不再那麼濃艷,便是表情,也顯得安靜許多。她正側坐于塌,低眉斂目的。便是看到馮宛,那表情也是淡淡的,渾沒有以前那種外露的張揚。

“趙夫人,”皇后平和的聲音傳來,“一陣子不見,一切可好?”

“謝皇后問,妾一切都好。”

一個嬪妃的尖笑聲傳來,“趙夫人連衛將軍也攀上了,自是一切安好。”

語氣嘲諷,明顯是有備而來。

馮宛低眉斂目,沒有開口。

皇后溫聲說道:“有這回事?趙夫人?”她盯向馮宛。

馮宛溫婉地應道:“妾與衛將軍,確是情同姐弟。”剛說到這幾個字,她便想起剛才衛子揚提及此事時,語氣中的憤懣,不由頓了頓。

“好一個情同姐弟。嘖嘖嘖,臣妾還真是佩服這位趙夫人,不但讓弟弟記住了她的恩義,還令是弟弟不顧她的夫主和婦人身份,執意要收她于身側。”那嬪妃道,“趙夫人這手段,真真了得。”

她的語氣含諷帶刺,馮宛白著臉,似是惶惑地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馮宛馬上記住了這個三十多歲,長相艷美的嬪妃。

連忙低下頭來,馮宛不安地絞著雙手,一副不勝惶恐的樣子。

正如剛才衛子揚所說的,這些人現在不敢動她,最多,也就是口頭上說點難聽的話而已。不過饒是如此,她這惶恐不安的表情,是一定要有的。

眾嬪妃一直在盯著馮宛,見她如此,另一個嬪妃對馮蕓笑道:“馮美人,你這個姐姐啊,怎麼看也是一副賢德婦人的模樣。真真想不到,她對丈夫也有如此手段。”

馮蕓清細的聲音傳來,“我這大姐,一直是聰慧的。”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是直接承認了那嬪妃侮辱性的指責。

就在這時,皇后身后的一個宮婢笑著說道:“剛才在廣場上,趙夫人就與衛將軍說了好一會話呢。嘻嘻,娘娘們不知道,趙夫人一邊說話,一邊臉紅紅的,看起來仿若十六七歲的女郎般嬌美。”

嗡嗡聲四起。

皇后低頭盯向馮宛,清咳一聲,在令得房中一靜后,她溫和地問道:“趙夫人與衛將軍,已私相授受了?”

聲音極其溫和,可聲音入耳,馮宛直覺得寒風嗖嗖。

馮宛搖了搖頭,清聲道:“沒有。”她抬起頭來,目光明澈地看了皇后一眼,再低下頭說道:“衛將軍乃天人一般的人物,我一平庸丑婦,何德何能與他私相授受。”

頓了頓,馮宛聲音略低,隱含無奈,“只不過我夫主剛納了一門妾室,那妾室帶來的私仆,已超過趙府的仆人數,夫主又對他極為寵愛。這事相國的女郎都知道,衛將軍也是聽了此等傳言,深感氣惱,又覺得我這婦人不知體恤他的好意。”

她加重了‘他的好意’幾個字,是在告訴她們,衛子揚又說出那要她離開舊夫,入他府中的話。而這話,也是令她臉紅的根源。

關于趙俊新納妾室被女郎們圍攻一事,宮中也有傳聞。這些傳聞,當然是女郎們和她們的奴婢信口說出的。人總是這樣,不會說出不利自己的傳言。因此那些話傳到宮妃們的耳中時,她們聽到的是那個新妾的無禮和囂張,以及她們對馮宛這個主婦的欺辱。

自己保護的人被趙俊的一個小妾欺辱,以衛子揚那性格,自然是受不了的。因此馮宛這話一出,眾妃還真是信了。

沉吟中,皇后溫和的笑聲傳來,“趙夫人不必多慮,衛將軍看重你,那是你的福運……這樣吧,我來做主,讓你與四公主同時入衛府的門,如何?”

她笑得甚是慈和,“聽四公主說,你與她相處甚好。她呢,對你也是喜愛的。這是福氣啊,以后在衛府中,你們姐妹也可以相互扶持……”

皇后的聲音還有娓娓傳來,馮宛卻是什麼也聽不到了。她只覺得耳中嗡嗡一片:要她與四公主同時入衛府的門?也就是說,皇后想把四公主嫁給衛子揚,因擔心他又不給情面,便嫁一送一,把她這個有夫之婦一並打包送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1:39 PM

第九十三章 哪容你們算計

馮宛一直知道胡人荒唐,特別是胡人貴族,那個荒唐更是超出時人想像。可她還是想不到,身為皇后,竟然可以如此輕描淡寫地提出這樣的要求來。

抬起頭來,馮宛輕叫道:“阿宛,是有夫主的……”

“自是知道你有夫主!”皇后笑得格外慈祥,她溫和地說道:“你夫主那里,本宮不會虧待于他。”說到這里,她目光閃動,看到她這模樣,馮宛心神一動:莫非,皇后是想趁機把大公主許給趙俊?

前世時,她便知道,皇后對大公主一直是看重的,恩寵的。如今,大公主跋扈惡名在外,根本不會有俊杰或貴族求娶于她。眼看大公主一年一年拖下去,再加上她本人又是個固執的,皇后便是對趙俊印象一般,可耐不住大公主哭求。再說,若是能把大公主許配給趙俊,對皇室來說也是一個交待。

想到這里,馮宛心思電轉。

這時,皇后溫和的聲音娓娓而來,“阿宛的長相和出身,自是配不上衛將軍。不過阿宛不必擔憂,此事本宮會求過陛下,請他允許阿宛以平妻的身份嫁給衛將軍。”

聽到這里,馮宛終于清醒了些。

平妻的身份?

她冷笑起來,她一個毫無勢力的已婚婦人,便是以平妻的身份嫁給了衛子揚,只要到了四公主手下,是生是死,還不是皇室和四公主一句話?便是今日她們礙在衛子揚的面子上不曾動她,可只要在她們手里,那是來日方長!

見到馮宛呆呆怔怔,馮蕓的笑聲響起,“大姐何必猶豫?你不是幾次跟大姐夫提過和離嗎?既然早有離去之想,皇后娘娘的安排,豈不是正合你意?”

慢慢的,馮宛抬起頭來。

她束手而立,低眉斂目,許久許久,才低聲說道:“茲事體大,妾一有夫之婦,哪能不經過自家夫主,也不經過衛將軍,便擅自作主的?”她朝皇后盈盈一福,徐徐說道:“還請皇后娘娘找來我家夫主,以及衛將軍,交由他們定奪。”

她喃喃說道:“妾一婦人,實無主見。”

馮宛這話,倒是合情合理。

皇后秀眉一蹙。

可這事,正是因為不敢對衛子揚開口,她們才找來馮宛的。

盯著低眉斂目,溫婉本分,卻一臉堅定的馮宛,皇后的眉頭蹙了又蹙,看來,這婦人是認定這個理了?

這時,一個嬪妃細聲細氣地說道:“娘娘既然找你,便是想問過你本人的想法。”

馮宛依然垂眸,她喃喃說道:“茲事體大,妾不敢自專。”

她絞著衣角的雙手劇烈地顫抖著,顫著聲音,白著臉,馮宛又說道:“阿宛書香傳家,便是與夫主有所不和,所想的,也不過是和離……”她退后一步,伏倒在地,聲音變啞,“娘娘所言,實是超出阿宛所知,此等事,還請娘娘與諸位丈夫定奪。”

聽到這里,眾妃暗暗忖道:再這麼逼問下去,眼前這個馮氏只怕要哭出來了!

皇后眉頭蹙得更深了,她還有很多話不曾說呢。

皇后沉默時,伏在地上的馮宛,幾乎是縮成一團。

這時,一個嬪妃湊近皇后,低語了一句。

皇后點了點頭,喚道:“叫四公主過來。”頓了頓,她又說道:“把大公主也叫過來。”

“是。”

聽著兩個宮婢離去的腳步聲,伏在地上的馮宛,眼神冷而清。她冷冷想道:看到自己這個模樣,她們竟是還不願意罷手。

馮宛不知道,皇室執意把四公主嫁給衛子揚,是想把他收入自家人的范圍呢,還是另有圖謀。當然,皇室沒有定下婚約的公主,也就是四公主和大公主兩人。想來如果還有一位公主,皇室是樂意換人的。

一陣腳步聲傳來。

轉眼間,四公主嬌嬌俏俏的聲音與大公主略啞略粗的聲音同時傳來,“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慈愛地笑道:“都起來吧。”

“是。”

移動塌幾的聲音傳來。

這時,大公主含怒的低叫聲傳來,“這怎麼在這里?”

她罵的,自然是馮宛。

聲音一落,皇后便怒道:“住嘴!”她怫然不悅,“坐下!”

重重的落座聲傳來。

靜了靜,皇后溫和的聲音傳來,“馮氏,聽人說,上一次你流產之事,是有緣故的?”

她的聲音帶笑,也帶著威脅。

連這一招也用上了麼?

馮宛冷笑。

伏在地上的她,身子劇烈地顫抖著,顫抖著。幾乎是突然的,她放聲大哭起來。

便在這皇宮,馮宛淚如雨下,哭得聲嘶力竭,上氣不接下氣。

這馮氏阿宛,每每見到,都是氣定神閑,仿佛天塌下來也不會驚慌,眾女哪里想到,此時此刻,她竟是這麼不顧體面,不顧場合地痛哭起來?

皇后薄怒中,馮宛哭著哭著,突然一口氣轉不過來,竟是頭一歪暈死過去。

騰的一聲,皇后站了起來。

馮蕓等嬪妃也站了起來。

盯著馮宛,一個嬪妃低聲說道:“娘娘,聽人說這婦人深知漢禮,是個賢淑本分的……今日這事可能是駭著她了。不如聽她所言,問過趙大人和衛將軍?”她們都是婦人,不用想也知道,駭著了是其一,只怕被氣苦了,更是一個原因。皇后后面那句話,直是誅心之言啊。

皇后沒有理會她,只是轉頭盯了馮蕓一眼。

馮蕓馬上明白了,她低著頭直到皇后面前,朝昏倒在地的馮宛看了一眼,低聲道:“我這大姐,在閨中時,大門不出,二門不返(邁?)。”

她沒有說完。

可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皇后蹙眉想道:難不成,是真的逼過頭了?哼,這些晉人女子,一個個又守舊又固執,還真是誤事。

她慢步踱到昏倒的馮宛面前,瞟了幾眼,又想道:衛子揚的身份還沒有得到證實,如果傳言有虛,他也不過是一大將……罷了罷了,還是暫時放一放吧。

想到這里,皇后淡淡說道:“馮美人,你把她送回趙府吧。”

“是。”

“有些該交待的,就交待一聲。”

“是。”

馮宛是在痛楚中醒來的。她剛一睜開眼,一宮婢便連忙收回按在她人中上的手指,道:“趙夫人醒了。”

傳來的是馮蕓的聲音,“有勞了,你下去吧。”

“是。”

那宮婢一退,西西索索聲傳來。馮蕓移著塌來到馮宛面前,嘲笑地看著她,說道:“大姐,阿蕓長得這麼大,第一次知道,大姐也會哭的。”

她哧地一笑,“還哭得這麼兒狼狽,大姐真是本事越來越了得啊。”

馮宛低頭坐起,她打開車壁,給自己斟了一把酒飲下。直到那酒水一滴不剩,她那顫抖的手才漸漸恢復平穩。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時候,低著頭背對著馮蕓的馮宛,臉上是帶著冷笑的:我不哭,不暈倒,會這麼容易脫身嗎?

這時,馮蕓的聲音還在繼續傳來,“好了,你也醒了。”她聲音一沉,命令道:“回去了,便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特別是衛將軍那!”她盯著馮宛,笑了一笑,“你應該知道,這種大事,皇后娘娘是想親口跟衛將軍說的。”

馮宛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卻是應了。

見她應承,馮蕓放松下來。她兀自盯著馮宛,盯著盯著,突然說道:“這陣子很多人吃不飽,朝中大臣多的是臉黃肌瘦的,怎地大姐還這般好容色?”便是深宮中,吃飯也明顯緊張了。馮蕓自己的氣色,便比不起馮宛。

馮宛自是不答。

馮蕓冷笑起來,“好了,與你這人說話,恁的讓人氣悶。停車。”

馬車一停,馮蕓便在宮婢的扶持下,走了下去。

目送著馮蕓離開,馮宛低下頭來,任由額前碎發垂在眼前,久久一動不動。

她實在不想生死束之人手的!

馬車穩穩地駛回趙府。

回到府中,馮宛洗浴更衣后,便靜靜地坐在塌上,靜靜地品著酒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房門砰的一聲,被人重重踢開。

接著,一人旋風般地沖了過來。帶著無邊狂怒沖到她面前、

馮宛緩緩抬頭。

她無視趙俊鐵青的臉,輕聲命令道:“退出去,帶上房門。”

“是。”

弗兒低頭退下。

房門一關,馮宛手臂便是一陣劇痛,卻是趙俊狠狠地抓住了她。

不等她開口,馮宛低聲問道:“聽說鮮卑來犯了?”她抬起頭,目光明澈如水地看著趙俊,溫婉地說道:“北方諸胡還不曾退去,鮮卑又來了,太子和陛下,定然是慌亂的吧?”

沒有想到她一開口便提到前線之事,趙俊狐疑地松開了她的手。

他盯著馮宛,遲緩地說道:“你想說什麼?”他的聲音中,有著他自己不曾發現的期待。

他這個婦人,很多時候是一問三不知,可有些事,她一旦開口了,那是一說一個準。這點,趙俊是深有體會的。

馮宛緩步踱向窗口,溫柔的聲音在房中靜靜響起,“聽說,鮮卑胡人,至今還不曾定下太子。鮮卑王年老,共有四位成年王子。這次帶兵的是二王子。”

她回過頭,雙眸亮得異常,靜靜看著趙俊,馮宛輕聲說道:“夫主應該知道,太子一日不定,人心便是一日不安。”

“你想說什麼?”

趙俊這時已聽出了點名堂,他大步走到馮宛面前,認真地看著她,臉孔在這一刻變得明亮起來。

馮宛輕聲說道:“妾以為,若是我朝陳願與二王子結盟,鮮卑兵未必不可退。”

“說清楚!”

趙俊因為激動,聲音都有點高昂。

馮宛抬頭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學漢昭君事!”

“學漢昭君事?”

漢朝王昭君的事,他雖是胡人,也是聽過的。事實上,不管時代隔了多遠,那種與絕世美人有關的事,總是流傳得廣些。

他知道,漢朝的王昭君,生得很美,后來被漢朝皇帝和親了。

和親?

趙俊嗖地轉過身來,他盯著馮宛,低聲道:“宛娘的意思,是和親?”

馮宛點頭,她雙眸明亮如水,溫柔低語,“若是我陳朝願意嫁一公主給二王子,並許下全力扶助他登上鮮卑王之位的諾言。夫主以為,二王子願意否?”

趙俊的臉漲得通紅。

馮宛又說道:“對我陳朝來說,不過是去一公主。卻退了鮮卑兵,解去了燃眉之急。”她低低說道:“只要此關一過,想戰想和,還是想一統鮮卑胡地,不是由陛下和太子決定的嗎?”

趙俊呼吸急促起來。

他緊緊地握著拳頭。

沒有人知道,他現在是多麼的被動。太子給他許了又許,就只要他如上次一樣,顯出軍事大才。可是他,明明對軍事一無所知,便是絞盡腦汁,又哪里想得出來?

不過,現在機會來了!

宛娘給他出了一個絕好的主意!

趙俊喘息著,他嗖地轉身看向馮宛,直直地看著她,看著她,突然的,他朝她深深一揖,大聲道:“宛娘,為夫這一世若是見棄于你,必將天打雷劈!”

說到這里,他大步轉身,風一般地卷出了房門。

望著郎主歡喜離去的背影,弗兒張著嘴,愕愕地一動不動。直過了好久,她才轉眼看向馮宛。剛剛郎主進來時,明明臉色鐵青,簡直是一副要吃人的駭人模樣。萬萬想不到,他進去不到一刻鐘,便這般歡天喜地地沖了出來。甚至,還向夫人許上了毒誓!

木呆呆地看著馮宛,弗兒忍不住走到她身邊,傻傻問道:“夫人,郎主這是怎麼了?”

馮宛瞟了她一眼,淡淡說道:“無事。”

“他,他剛才向夫人發誓了?”

對上弗兒驚愕的表情,馮宛微微一笑,想道:他發的誓還少嗎?上一世時,我每幫他一次,他就會歡喜地抱著我,那個時候,他是什麼誓也發得出,什麼諾言也敢許。

可那有什麼用?

甜言蜜語對有些人來說,只是他們的習慣而已。他們的話說出后,風一吹便散了。

不過,馮宛自是不會說出。她眼角瞟過站在院落里的眉娘和月娘那老媽子,淡淡吩咐道:“嗯,夫主說他這一世若是見棄于我,必被天打雷劈。”她的聲音清而靜,不顯得刻意,卻也足夠讓院落外,側耳傾聽的那些人聽得個明白。

弗兒張著嘴,結結巴巴地說道:“奴聽到了,郎主他,他真是歡喜夫人。”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帶著歡喜。

同樣,她的聲音雖然不大,可那些悄悄靠近,側耳細聽的人,還是可以聽明白的。



第九十四章 反應

院落里在安靜后,傳來一陣低語聲。

月娘握著雙手,看著緩步走出的馮宛,望著她在陽光下雍容淡漠的表情,眨了眨長長的睫毛,低聲說道:“原來,夫主對她真是不一樣。”到趙府不過數日,她似乎長大了很多,那雙眸子中靈動仍在,只是還多了些什麼。便是那神情中,也少了怯意,多了幾分沉穩。

老媽子走到月娘身后,與自家女郎一起看著馮宛的身影,低聲安慰道:“女郎何必擔心?聽說她與郎主已有半年不同房了。這男人嘛,連那女人的身子也不迷戀了,再深的感情也是虛言。”

老媽子又道:“再說,不是還有叔父嗎?”

月娘沒有回答,她只是盯著馮宛,眸中閃動光芒。好一會,她低聲說道:“聽說夫人的婢女弗兒家里急需用錢?”她說道:“讓蘇兒去套一套,看看可不可以為我所用。”

“是。”

月娘抬起倔強的小下巴,見到馮宛轉頭看向自己,連忙低頭避過,“去準備一下,我要入宮拜見馮美人。”

“是。”

走在院落里,馮宛感覺得到,婢妾們向自己投來的目光。這些目光中,有一道特別灼人。

她順著那眼神望去,這一望,對上了月娘秀美的側面。她正神情怯懦地與那老媽子說著話。

與自家老媽子說話,用得著這般怯懦嗎?馮宛冷笑著想道:看來還是不安份啊。

這時,弗兒來到她身后,低聲說道:“夫人,可要用粥?”不等馮宛詢問,她便解釋道:“郎主說了,從今日起,夫人一日可食四頓濃粥。”

馮宛恩了一聲,道:“備著吧。”

下午時,老媽子急急走入了月娘的房間,望著一臉期待的自家女郎,老媽子道:“人回來了,說是馮美人忙著呢,沒空接見女郎。”

說到這里,老媽子又道:“老奴給了那人一碇金錁子后,那人又悄聲說了一句,好似是,在宮中郎主和馮美人吵起來了。”

吵起來了?

月娘一驚,她愕然問道:“怎麼會吵起來?”

“老奴不知。”

月娘蹙著眉,憂心忡忡地說道:“夫主對馮美人一直是能讓就讓,這次居然會吵起來。難不成發生了什麼大事?”

月娘確實不知,此刻的皇宮,著實發生大事了。

鳳儀宮中,皇后青著臉,在房中不停地踱來踱去。在她的面前,是幾個一動不動,束手而立,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的嬪妃。

沙漏流逝中,一陣腳步聲傳來。

聽到那腳步聲,皇后急急止步,她轉過頭盯向門口。

不一會,一個太監出現在房門外,他佝僂著腰,壓低尖哨的聲音說道:“回娘娘,陛下允了”

四個字一出,皇后臉色微變。而旁邊的嬪妃們,則發出一聲小小的,壓抑的驚呼。

望著那太監,皇后問道:“陛下可有說,屬意哪位公主?”

太監搖頭道:“還不曾說起此事。陛下聽了太子的薦言后,與相國諸人商議半個時辰,便決定按太子所言行事。”

“你還聽到了什麼?”

“奴才聽了,這和親之言,出自太子門下,那個叫趙俊的趙姓官人口中。”

趙俊兩字一出,站在一側角落里的馮蕓嗖地抬起頭來,她緊張地看著皇后,臉色變幻著。

“趙俊?”

“是。”

皇后沉吟一陣,轉頭看向馮蕓,問道:“馮美人,此事你可有所耳聞?”

馮蕓連忙上前說道:“臣妾不曾聽說。”

皇后聞言,低著頭一動不動的,從她的臉上,嬪妃們都看不出喜怒來。

好一會,皇后低嘆一聲,揮了揮手,“你們出去吧。”

眾女齊刷刷向她一禮,緩緩退去。

馮蕓剛剛退出皇后的院落,便看到大公主趙雅急匆匆地跑來。這個總是張揚跋扈的大公主,此時臉帶淚痕,表情惶急。

她急沖而來,一眼瞟到馮蕓,立馬腳步一剎。

向馮蕓沖出一步,大公主怒道:“馮美人,你這是什麼意思?”火氣沖天。

馮蕓知道,大公主想質問的是趙俊,是想問他是什麼意思,自己只是受了無枉之災而已。

馮蕓一張臉青中透著白,她咬牙說道:“我也正想問過趙俊。”

她不提趙俊還好,一提到趙俊兩字,大公主的眼中便閃過一抹傷心,她伸袖重重拭了一把臉,哽咽地說道:“趙俊他怎麼可以這樣?難道他不知道,宮中就我與四妹不曾婚配嗎?他就這麼急著想把我推出去?”

聲音惱怒中帶著情意。

四周還沒有走遠的嬪妃相互看了一眼,低下了頭。

這時,一個宮婢清聲叫道:“大公主,娘娘喚你。”

大公主再次伸袖拭了一把臉,轉身朝皇后所有的房間沖去。只是轉頭時,她還不忘朝著馮蕓重重地瞪上一眼。

這眼中,有怨恨

馮蕓對上大公主這樣的眼神,身子一涼。自進宮以來,她費了多少心思才交好這個大公主?雖然因為馮宛從中插手,她與大公主也生過嫌隙,可每一次她還是把這關系給彌補了。

眼看她剛與大公主和好,趙俊又弄出這一曲,馮蕓真是一想就怒火直沖。

她一個無根無底,沒有家世,沒有族人相佐的美人,在這深宮中,要費出比常人多出三倍的努力,才能站穩。她好不容易通過大公主成了皇后的人,她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可這一下,她經營半年的地位直是搖搖欲墜了。要知道,萬一選了大公主和親,她與皇后之間,那就是有了永遠也彌補不了的裂痕啊。

只怪那趙俊,到了都城半年,怎麼扶也扶不起來,甚至還屢屢做出讓人輕視的事。他沒本事成為自己的后盾,現在還在那里亂出主意,動搖她的地位實在太可恨了。

想到這里,馮蕓直是咬牙切齒。青著臉踏入宮中,馮蕓喝道:“去清林宮,要是看到趙俊趙官人,便說我有急事找他。”

“是。”

這一邊,大公主一沖入皇后寢宮,一看到端坐在塌上的皇后娘娘,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啕啕大哭起來。

她任性慣了,哭起來那是毫不掩飾,真是響亮得震耳。

皇后把杯子朝幾上重重一放,喝道:“夠了”

兩字一出,大公主立馬啞了聲。偌大的宮殿中,只有她強忍的啜泣聲隱隱傳來。

瞟著大公主,皇后冷聲說道:“人選還沒定呢,你嚎什麼嚎?”

大公主聞言,重重拭了一把淚水,抬頭說道:“宮中只有我與四妹兩人沒婚配,這事不是她就是我,娘娘,我害怕”

她扁著嘴哭道:“娘娘,我不要去鮮卑,那里比這里還冷,我不要離開娘娘,不要離開都城。”

聽到她情真意切的哭求,皇后低嘆一聲,說道:“未必會要你去。”

大公主雖然不算很精明,可她與皇后相處多年,聽得出她的話中之意。頓時雙眼一亮,四白眼渴望地看著皇后,急急問道:“娘娘難道是說,會由四……”

不等她說完,皇后便瞪了她一眼,逼著大公主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拿起幾上的漿水抿了一口,皇后沉吟道:“鮮卑勢大,這次攻擊又猛,陛下決意要和親的話,不會敷衍了事。你不合格。”

‘你不合格’四字,實是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否定。大公主歡喜的臉一僵,她想要頂嘴,最后還是閉緊了唇。

皇后沉吟的聲音繼續傳來,“說起來,你這陣子名聲不好,也不是壞事。”

大公主的臉色更難看了,不想讓皇后看到自己的不滿,她低下了頭。

“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皇后低聲說道:“你四妹一向是得你父皇歡心的。就怕你父皇他舍不得,一時糊涂選了你。”

大公主急急問道:“娘娘,那怎辦是好?”

“不用急,這個我會想法子。”

“是是。”這次應答,大公主的聲音終于有了喜意。

皇后看了她一眼,道:“出去吧。”

“是。”

大公主剛剛退到門坎,皇后突然問道:“那個趙俊,你就真那麼喜歡?”皇后的聲音中帶著薄怒,“不說他是有妻室的,便是他寵那妾室寵得沒邊,現在又不顧你的難處,向太子提出這樣的建議。可見這個男人也不是個好的。阿雅,你回去好好想想,反省反省。”

聽到皇后的話,大公主咽中一苦,可不知不覺中,趙俊那英俊溫柔的臉,又浮現在她眼前。一想到他那臉,想到他那溫柔的話兒,想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大公主心頭的酸楚,便在不知不覺中消得一干二凈。

她低下頭,嘴角微揚,忍不住想道:他一定是無意的,他肯定沒有注意到,宮中只有我與四妹沒有嫁出。他那麼溫柔小意的人,要是知道會連累我,一定不會出這種主意。

見她神思恍惚,皇后哪有不明白她的心思的。當下,她輕哼一聲,喝道:“走吧走吧。”語氣不耐。

大公主驚醒過來,她連忙應是,大步退了出去。

直到傍晚,馮蕓派的人才逮到了趙俊。

宮婢把他帶到一個偏靜所在后,馮蕓沖了過來。

此刻的趙俊,紅光滿面,精神煥發,一見到馮蕓便是一笑。只是笑著笑著,他被她那鐵青的臉色給弄迷糊了。

看著馮蕓,趙俊問道:“阿蕓,你這是怎麼啦?”他關切地說道:“臉色這麼不好?可是身體不適?”

袖底下,馮蕓的拳頭握了又握,要是她那大姐馮宛,她已一個耳光甩了過去。可趙俊不行,他畢竟是個丈夫,再說他還是能幫到自己的。

咽下怒火,馮蕓低喝道:“你今天給陛下出了什麼鬼主意?”

趙俊的笑容一僵。

他本是信心滿滿之時,見馮蕓一開口便是指責,也不由動了火,“什麼意思?”

“你還問什麼意思?”馮蕓站了起來,壓低聲音喝叫道:“你害了阿雅,你知不知道?”

阿雅?大公主?這關她什麼事?這個念頭剛一浮起,趙俊馬上明白了。是了,宮中適嫁的公主只有大公主和四公主,這次和親肯定是在這兩人中選一個。

想明白這點,趙俊沉吟道:“阿蕓,你何必這麼大的怒火?你知道嗎?今天太子和陛下都贊賞我了,他們不但升了我一級官位,還賞了我二車布帛。”說到這里,他喜形于色,“太子還說,事功之后還有封賞。”

他負著手踱開兩步,說道:“你不是一直責怪我,說我不能助你一臂之力嗎?現在我終于得到了陛下和太子地看重,這是天大的喜事,你又生什麼氣?”

馮蕓不聽也罷,一聽就怒從中來,她壓低聲音咆哮道:“我生什麼氣?你知不知道,要是大公主和了親,皇后那里我就絕了路。我在宮中有多難你知不知道?你怎麼就不為我想一想?”

原來是為了這等小事。

趙俊轉頭瞟向馮蕓,暗暗忖道:你一個婦人,少了依靠換一個就是。我的前途是何等重要,你怎麼就不替我高興?

忍著不耐煩,趙俊低喝道:“不是還一定選大公主嗎?就算選了,以陛下對你的恩寵,再加上我從中助力,你的日子也未必不比現在好。”語氣也不善。

馮蕓聽到這里,氣不打一處來。她退后一步,無力的坐在塌上,冷笑道:“你這個蠢物你知不知道大公主喜歡你?你知不知道有大公主替你在皇后面前說話,你會得到多大的好處?”

她咬牙切齒地喝道:“滾給我滾”

在她的連喝中,一個太監上前,推著蹙眉沉吟的趙俊走了出去。

趙俊一走出,便朝四下望了一眼,見無人盯著這里,便對著里面說道:“四姑子休急,我會勸陛下用四公主和親的。”

說到這里,他衣袖一甩向廣場走去。

走著走著,趙俊又開心起來。想今天在太子府,他這個計策說出時,太子和眾幕僚那個贊嘆驚訝的眼神,還有太子連連的贊賞。還有剛才見過陛下,陛下那滿意的哈哈大笑聲。這些,他已渴望太多了,整個人都要被逼瘋了,幸好天無絕人之路,他趙俊又被重用了。

他想,好好周旋一下,盡量用四公主和親。大公主嘛,她還得留在宮中當我的幫手。

只是笑著笑著時,趙俊的心底深處,終有著一絲不安。他對軍務,實在是一無所知。饒是偷空看了一本兵書,可那些文字入眼,他是一個頭兩個大,直看不了一句就想睡覺。

想他一連兩次在太子和陛下心目中留下重要印象,都是兵家之事。真擔心以后陛下要他上戰場,或又有兵事前來問策……罷了罷了,以后的事以后再想。

對趙俊而言,這兩次獻策,是他向外吹噓的本錢,更是他在同僚和太子面前的資本。所以,他是絕對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計策是馮宛給出的。不管是對誰,哪怕是對阿叔,是對馮蕓她們,他也絕對不會透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1:41 PM

第九十五章 又來

趙俊回府時,已是月上中天。

他一下馬車,月娘和眉娘,嫵娘便急急迎上,望著三女,趙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后面眺去。

才眺了一眼,他便苦笑著想道:這又不是新婚時,宛娘才不會來迎接我呢。

他一有開心事,就想與宛娘分享,可隨著她目漸疏離和冷漠的態度,他那火熱的心便越來越涼了。

有時他會想著,這變化是從納了眉娘開始的,如果他不納妾,宛娘會不會與以往一樣?可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美妾們的柔情蜜意,香軟的嬌軀,豈是區區一個宛娘能代替得了的?不錯,新婚之初,他是想過有她足矣,可女人嘛,給一點溫柔就夠了,用得著太過恩寵嗎?

見趙俊臉孔微紅,目中神光熠熠,卻神不守舍地望著自己身后,月娘溫柔地笑道:“夫主可是想見夫人?夫人出門了,至今沒歸呢。”

“什麼,至今沒歸?”趙俊臉孔刷地一沉,本來期待的表情,在這一刻全變成冰冷。

嫵娘看在眼里,目光閃了閃,沒有開口。一旁的眉娘,心神略動,嘴微微張開,又馬上閉上了。

事實上,馮宛出門不過小半個時辰。只是月娘這麼一說,仿佛她已出門整天了。

趙俊哼了一聲,轉眼又高興起來。他朝月娘吩咐道:“叫人溫一斟酒,弄上幾個菜,夫君今天高興,要與你們一醉”

他說的你們,自然是三個美妾。三女同時喜笑顏開地應道:“是。”

府中熱鬧喧天時,馮宛進來了。

她一入府,弗兒便急急迎來。湊近她,弗兒小小聲地說道:“郎主回來了,他聽到夫人不在,好似氣著了。”

馮宛恩了一聲,朝里面走去。

經過月娘的院落里,她回頭看了看,嘴角微揚間,目中光芒閃動。

看這歡笑聲,他得很意啊,是升了官得了賞賜麼?

她這個夫主,實是功利心太重,行起事來甚少顧及。平素他掩飾得好,如她前世,也算得上聰慧,可只是明白卻看不破。

這一次,想來很多人看到了他這一點性格吧?大公主如此對他,他又是素來對大公主溫柔備至的。可正是這麼溫柔備至的他,竟是毫不猶豫地向主上薦言,毫不猶豫地把他平素視作知已待如情人的大公主推上了和親的不歸路。

做為一個太子門下的官員,誰會相信他不知道宮中只有兩個適嫁公主呢?在知悉內情的權貴眼里,陛下是有意把四公主許給衛子揚的,那和親的人,只能是大公主。對親近如大公主,他都不為她考慮半點,都置她于無邊苦海,那他這人,縱有些計才華,其品性,也只能用涼薄來形容了。

趙俊,你哪怕是爬上了一二步,可那條通天大道,已越發崎嶇難行了。

當然,這一些,趙俊不會想到,他那剛從邊關回來的叔父也不會想到。而那些想到的人,是不會跟他說的。

弗兒亦步亦趨地跟在馮宛身后,她小心地打量著馮宛的臉色,見她表情沉靜,嘴角含笑,似是心情不壞。

暗中搖了搖頭,饒是弗兒自認聰慧,對于這個夫人,也一直是看不明白的。

她真是永遠也不知道,夫人都在想著什麼。

一夜無夢。

第二天,趙俊沒有急著上朝,馮宛剛剛洗漱,便聽到他溫和的說話聲不斷傳來。

看到馮宛走出,趙俊急走一步。

他來到她面前,抬著頭細細盯了她一眼,趙俊問道:“何時回來的?”

馮宛微笑道:“未時尾出門,申時二刻歸的府。”

趙俊似是怔了怔,他的臉色轉緩,“哦。”原來宛娘才出小半個時辰啊?

站在馮宛身后的弗兒,朝著容色稍霽的郎主看了一眼,暗暗想道:夫人怎麼這般聰慧?郎主只是問她什麼時候回來的,她卻把出門和歸府的時辰一並說了。難道另外有人告訴了夫人,昨晚月娘誣她的話?

一直跟在馮宛左右的弗兒,自是清楚,這個府中,除了那個馭夫,夫人便不曾對哪個婢女親厚。若說有人向她警示,那是絕無可能。唯一的解釋是,夫人實在太過聰慧,或者說,她對郎主,對她們這些婢妾的性格行事,太過了解

不可能,弗兒搖了搖頭,想道:夫人定是只是了解郎主,知道他想問什麼。她斷斷不可能對我們這些人的性格也洞若觀火。

點了點頭,趙俊道:“這府中破的破舊的舊,我已吩咐月娘,且找些人把西南角落全部收撿出來,還有,從今天起,恢復以往的飲食,宛娘你是夫人,該制的衣裳,想吃的東西,盡可吩咐下人去弄。”

他瞟了弗兒一眼,溫柔地說道:“身邊只有這一婢,可是少了?若不你叫來人牙子,給府中添五六個婢女吧。”

他含笑著,聲音溫緩如春風。

看來是真了賞賜了。

馮宛掩嘴,含笑道:“婢女的事,交由月娘就是。”她溫柔地問道:“夫主可是得了賞了?”

明明一句簡單的話,趙俊就是覺得,宛娘一說出,就讓他大為得意。他呵呵笑道:“是啊,升了一級,還得了些賞。宛娘,你短了花用,千萬跟為夫說來。我會讓管事給你都、添置齊當的。”

他笑容可掬地說道:“我趙俊的夫人,怎麼能窮酸了呢?宛娘你說是吧?”

馮宛眉開眼笑地朝他一福,道:“多謝夫主。”

“夫人多禮了。”趙俊見到馮宛這般溫柔模樣,心下一暖。

又與馮宛說了兩句后,趙俊這才轉身離開。

他剛跨出院落門,早早侯在外面的嫵娘便朝他福了福,甜甜地喚道:“夫主。”小產剛愈的她,臉色蒼白,下巴也尖了,使得敷了脂粉的臉上,少了幾分往昔的明麗,多了一分蒼白脆弱。不過她年不過二十,這般憔悴了,也頗有另一種楚楚之容。

趙俊正是心情好時,見她這模樣,心生憐惜,上前牽著她的手,溫柔地說道:“怎麼不多息幾日?這般行走,小心著了風。”

嫵娘眼眶一紅,她仿佛回到前陣子與趙俊關系最好時。抿唇一笑,嫵娘嬌柔地說道:“謝夫主。”她終是藏不住事的性格,撅著唇,忍不住說道:“夫主,府中那一輛馬車,夫人老占著。”她小心地瞅了一眼趙俊,軟軟的,撒嬌地說道:“夫主,嫵娘也可以用一用嗎?”

昨晚月娘的話,她是聽到了的。嫵娘想,也許現在夫主對夫人頻頻出門,又與衛子揚不三不四的事大為惱火著。我提的這個要求雖有點過,說不定他就應了。

其實,嫵娘也不是要出門,她向趙俊開口,也就是性格作崇,想與馮宛爭個高低,也是想讓月娘看看,夫主對她更看重些。

趙俊瞟了嫵娘一眼。

對上她含嬌帶俏的面容,他惱不起來。

臉色微凝,趙俊淡淡地說道:“宛娘是夫人,那馬車,她想用當然可以用。”這個答案,顯然大大出乎嫵娘的意料。她張著嘴,錯愕地看著趙俊,口中訥訥地喚道:“夫主?”

趙俊眉頭蹙了蹙,他不想向她解釋,宛娘雖然平素很不聽話,可她與她們都不同。她聰慧有見識,這般日日出門,雖有與衛子揚幽會之嫌,可也正是這樣,她才知道那麼多丈夫才知道的事,她才能成為他的耳朵,為他出謀畫策。

妾室嘛,美則美矣,窩心的時候也窩心,可她們就是用來玩賞的婦人。宛娘與她們是不同的。

凝著臉,趙俊警告道:“這事不必說了。”

他盯了嫵娘一眼,又道:“你這個時候,還是養好身子為要。”

“是。”

在嫵娘的蹲福中,趙俊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見嫵娘轉過身來,角落處,一個人影晃了晃,飛快地消失了。

不一會,月娘走到了臺階上。

她看著嫵娘扭著腰肢,妖妖嬈嬈而來的身影,抿緊唇,目光不由自主地越過她,看向馮宛所在的院落。

就算夫主知道了,夫人昨天出門只有小半個時辰,可他也不該如此信任他啊。他竟然說出‘那馬車她想用當然可以用’的話難道說,夫主真的那麼愛重夫人?

入夜了。

馮宛今天出了一趟門,她找到相國女郎,與她一道在太妃那里坐了坐。雖是閑聊,下了兩盤圍棋,卻也自得其樂。

與太妃走近一些,是她這陣子的策略。馮宛想,要讓皇后不敢動她,還得在太妃身上下手。

在宮中玩了兩個時辰,順便聽了一些宮中發生的大小事后,馮宛與趙俊同時回到府中。知道馮宛是從宮中出來的,趙俊一路上喜笑顏開,頻頻與她說著話。

終于,被馮宛不冷不熱的態度激得沒趣了的趙俊,一入府便擁著月娘入了她的院落。

今天晚上,天空被一層厚厚的烏云壓著,看不到星月,只有風吹過樹葉時的嗚咽聲傳來。

朝外張望了一陣,馮宛忍不住喚道:“準備熱湯,我要沐浴。”

“是。”

不一會,熱湯準備好了,望著蒸氣騰騰的木桶,馮宛揮了揮手,命令道:“出去吧,不用著近侍侯。”

“是。”

“吱呀”一聲,房門關閉的聲音傳來。

馮宛舉步走向浴桶。

那日衛子揚來過后,后幾天,她實在越想越臊,又不敢釘死窗戶,便在白日里洗澡。

可這般洗了三四日后,婢妾們便低語開來。連弗兒也忍不住問她,何不留待晚了再洗?要知道,沐浴后的肌膚最是水滑,這個時候要是夫主來了,會更願意留房的。聽她說,那老媽子還在私底下說,夫人肯定是有了不好說的事,便故意推開著郎主,還說什麼連洗浴都改為白天,那是誠心不想為郎主生孩子了。

馮宛沒有想到,這麼簡單的一件事,竟然引出了流言。府中這些閑著無事的婦人,還真是除了說長道短,添是論非,便再也做出別的事來。

她本不是一個喜歡引人注目的人,既然婢妾們說開了,只好從善如流,又改成晚上沐浴。

馮宛一邊走向浴桶,一邊不由自主地四下張望。特別是那窗房,她是看了又看,張了又張。

恩,紗窗關得甚緊,外面的風嗚咽聲聲,令得整個房間都添了幾分涼意。想來,今天可以洗個好澡了。

馮宛放下心來。她轉過身,慢條斯理地拉下幃帳,然后,解散墨發,再伸手脫下外裳和中裳

裳服飄然落地,身著淡粉色褻衣褻褲的馮宛,因暈暗的燭光和蒸騰的水汽,越發顯得光裸的手臂和雙腿,修長白嫩,如粉如玉。

她低下頭,左腳一提,跨入浴桶,同時,雙手放在褻衣衣帶上……

“叮——”地一聲輕響,紗窗從外被撞開,以及一物輕輕跳入的聲音,剎那間傳入她的耳中

馮宛一動不能動了。

她僵立在那里,無力地閉上了雙眼。

如貓如豹,優雅而輕飄的腳步聲傳來,轉眼,一縷寒風吹入,再接著,一個溫暖的軀體貼近了她的……

一雙手臂摟上了她的腰,然后,一個有點粗,也有點歡喜的聲音傳來,“來看了你這丑女人三次,總算今天你還識相。”

他溫熱的呼吸,緊緊貼著她光裸的頸,每一次熱氣噴出,都激起她一串雞皮疙瘩。

感覺到他的呼吸越來越熱,那摟著自己腰的手,不受控制的向褻衣里摸去。馮宛突然上前一步,在令得猝不及防的他不得不松手時,她三兩下把外袍披上。

轉過身來,馮宛羞怒地瞪著他,咬著唇說道:“你出去”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暈黃的燭光中,少年鳳眸微瞇,側過頭,墨發如泄,他雙眸明亮明亮地盯著馮宛的光裸玉白的雙腿,見到馮宛急急后退,他眨著眼睛好不善解人意地說道:“阿宛,水要冷了,你洗吧,不用管我的。”

見到馮宛唇抿得死緊,他馬上又說道:“要不,你著裳吧,我也喜歡看的。”

抬起頭看向馮宛的臉,見她的臉孔越來越紅,越來越紅,都紅到耳根和頸項上了,衛子揚嘟囔道:“你這是不習慣,我再來兩次,你就不羞了。”

還要再來兩次?馮宛深吸了口氣時,少年卻側過頭去,囔囔道:“那日后,我跑到紅樓,也那般偷看了一個洗澡的姑子。”他輕蔑地瞟向馮宛,補充道:“她比你美多了。”剛剛說到這里,他絕美的面容,卻在剎那間紅了紅,斜長的血色鳳眼波光流蕩中,他低低地說道:“可不知為什麼,我就看了你睡不著,還老是想著再看看。”他的聲音軟到了極點,目光游移著,都不看向馮宛。。.。



第九十六章 左右為難的趙俊

衛子揚表現得這麼認真,馮宛的臉更紅了。

她雙手緊緊地抓著外袍,也低下頭說道:“你,你不能來的。萬一給婢女們看到,我可怎辦是好?”

她剛說到這里,衛子揚便哧地一笑。清脆微靡的聲音漫不在乎地說道:“她們看到,我就把你領回去。”

他不說這話也罷,一說這話。馮宛氣得渾身顫抖起來。她瞪著一雙美麗的眼,氣苦地說道:“你說什麼?”她咬著唇,哽咽道:“在你眼中,我便是那個無媒無聘的,你中意了,就可以領回家,不中意了,也可以拋去的輕賤婦人麼?”

天可憐見,她是不想這樣對衛子揚說重話的,可她覺得,如果不打消他這個念頭,說不定下一次他進來時,便被婢妾們撞了個正著。

衛子揚沒有想到,自己一句話令得馮宛那麼生氣。他瞪著馮宛,斜長的鳳眼也睜得大大的。見她臉孔羞得紅紅的,眼眶中淚水滾動,那裸在空中的雙腿,又是潔白得誘人。這種又是妖嬈,又是楚楚動人的美麗,他哪曾見過?

一時之間,他只覺得心砰砰地跳的飛快,整顆心軟成了一團,都要掐出水來。

他握了握拳,好一會才低聲說道:“我不是無媒無娉。”聲音中,有著不被她信任的氣呼呼。

馮宛見好就收,她脆弱地縮了縮肩。低聲說道:“皇后找我了,她說,要把我與四公主一並嫁給你。”說到這里,她抬頭看向衛子揚。

衛子揚卻是臉孔一沉,他冷笑道:“又是四公主?這些人怎地糾纏不休?”手按著腰間的長劍。他森森地說道:“惱了我,劃花了她的臉!”

馮宛張了張嘴,她正在說話,衛子揚已想起一事,說道:“不對,不是說陛下有意與鮮卑和親嗎?”他抬頭看向馮宛,鳳眼微瞇,波光流轉中暗帶譏笑,“聽說是趙俊提出的。這主意,應該是你這婦人說的吧?便是為了報復皇后逼你嫁我一事?”

這家伙,年紀明明很小,卻總有著超于常人的洞察力。

見馮宛沉默,他冷笑道:“你要真懼怕,事發后便可找我。我說丑女人,你這般狡詐,從不肯讓人欺到你頭上去的。此刻呢,明明處理好了的事又跟我說起,是不想我再來找你吧?”

馮宛啞了。

衛子揚大步向她走來飛

少年的怒火,總是來得快的,這時刻,馮宛清楚地感覺到,他是憤怒的,隱隱的,還有著傷心。

他走到馮宛面前,伸出手,狠狠的抬起她的下巴,怒道:“你是真怕事,還是不想與我在一道?”

說到這里,他抬起高傲地頭,鳳眼微瞇,陰狠地盯著她,神色中說不出的傲慢,只有那眼眸底,隱隱透著孤寂和無邊的失落。

馮宛放在腿邊的手,握了握。總是這樣,面對這個少年,她總是無法占得上風,他太過聰明,而她也實是不敢絕了攀附他的路,再說,他不開心,她的心也不由自主的會難受。

感覺到他錮著自己下巴的溫熱的手,感覺到噴在自己臉上的溫熱氣息。馮宛長長的睫毛扇動著,她顫聲說道:“那小郎要我如何?我便是想與你在一道,我敢嫁麼?這數日間,我從無一天得到安寧,無數貴女前來見我,問我與你的事。那些貴女,任哪一個都可以把我輕易打殺了。是,我是可以逼著趙俊和離了,可是到了你的府中,你就真能護著我?你出征時,哪個貴人把我仗斃了,報一個暴病而死,你回來時連屍骨都見不到全的,你又能如何?殺了所有人嗎?”

她抬起頭,眼中淚珠滾動,啞聲說道:“我是怕事,也是不敢與你一道。”這是回答他剛才的問話。

衛子揚呆住了。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兩串淚珠兒從馮宛的臉上劃落,這個算不得美貌的婦人,此刻在昏黃的燭光中,流露出一種讓他驚心動魄的楚楚之姿,讓他的心縮得緊。

慢慢的,他伸開雙臂,摟住了她的腰。

慢慢的,他低下頭,吻去了她臉上的淚珠兒。

隨著溫熱的唇印在臉上,馮宛僵住了。

少年生澀的,緩慢地吻著她,抱著她的身子,還不可控制的蹭了蹭。他沙啞著,喃喃地說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他緊緊把她摁在懷中,喃喃說道:“我是想侯上一陣,想再等等。可一不留神便跑過來了。”說到這里,他低語如呢喃,“阿宛,我看著你時,心中歡喜……”

馮宛一怔,她眨著長長的睫毛,愣愣地看著他。

衛子揚還在緊緊地摟著她,他用力很大,似乎想把她整個人摁到身體里。同時,那一處硬挺,也倔強地頂在她的下腹處,令得馮宛又是臉紅心跳,又是害怕……

她的咽中一陣干澀時,少年壓抑的聲音傳來,“阿宛,我會想法子的。你等著,你等著。”

呢喃兩句,他咬了咬牙,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得以放開她。他縱身一躍,閃電般的投向窗房外,轉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馮宛碎步上前,把窗戶重新關上。回到簾幃中,解去裳服,重新泡在了浴桶中。

這時,湯水已涼,馮宛不敢耽擱,三不兩下洗了便起身穿上裳服。

就在她系著腰帶時,弗兒不確定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加熱湯麼?奴怕水涼了,剛燒了點熱湯,要不要提進來?”

“不用。”馮宛的聲音溫婉依舊。

門外,弗兒收回叩門的手。她低下頭來,這時,她的身邊空空如也,哪有什麼木桶熱湯的。

轉過身,弗兒碎步走出,不知不覺中,她來到院落后方,望著那高高的圍墻處,弗兒目中精光閃動,卻閉緊了唇。

就在這時,角落處,一婢朝她招了招手。

弗兒連忙低下頭,老實地向那婢女走去。

轉眼間,兩人來到子月娘的房里。

月娘坐在榻上,她溫和地看著弗兒,輕聲道:“弗兒,你剛才到夫人后院去,可是發現了什麼?”

弗兒連忙一福,低著頭。老實恭敬地回道:“不曾發現什麼。”

“哦。”月娘有點失望,她吩咐道:“夫人有什麼異常,一定要跟我說。”

弗兒感激地看了月娘一眼,恭敬的說道:“主子救了我父親,于弗兒有再生之德。弗兒便是肝腦涂地,也有所不辭,便是主子不開口,弗兒不管看到什麼,也會前來稟報的。”

她這個態度,令得月娘相當的滿意,她點了點頭,溫和地說道:“好孩子,你出去吧。”

“是。”

月娘目送著弗兒佝僂著腰身。瘦小而老實的模樣,滿意地想道:這個弗兒卻是個聰明的,她都為我所用了,諒那什麼宛娘也跳不出我的掌心。

弗兒剛剛踏上臺階,便看到夫人俏生生地站在門內,靜靜地看著她。

不知怎地,一對上夫人的眼神。她便是一凜。便不由想道:莫非夫人看到了我從月娘那里出來?府中只有這麼些人,如她們這種婢女,時不時地串一下門子,本不足為奇。可不知為什麼,弗兒感覺到馮宛的眼神有種無形的壓力,讓她有點心虛。

馮宛收回了看向弗兒的目光,暈暗中,她淡淡地說道:“月娘那里,還是少去為妙。”

夫人果然看到了。

弗兒一驚,連忙跪下應道:“是,是,夫人,弗兒不敢了。”

馮宛恩了一聲,也沒有叫她起來。

淡淡的燭光中,她瞟了一眼跪在地上,顯得膽小瑟縮的弗兒,暗暗忖道:這個婢子一直是聰慧的,只要月娘願意伸手相助,她倒向月娘是完全可能的。轉眼,她又想道:這般衛子揚來來去去,只怕也瞞不過她的耳目。

可是,馮宛還是不想動她。

對馮宛來說,弗兒的一舉一動,一個眼色一個動作,她都了然于胸。于其用一個又有可能背叛自己的婢女,她還不如用這個她全然了解的人。

……再說,所謂聰明的人,最是易被聰明所誤,這個弗兒留著,她還有大用呢。

一晚轉眼就過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趙俊都是忙到夜深了才回來。馮宛知道,這和親的事,便是內部商量好了,也要派人與鮮卑二王子商量妥當,才算是事成。

和親一事,其實算不得好計。在漢朝,這是用慣了的。

只是三國時,幾十上百年的動亂。使得大量的書籍都遺失了,便是有那些智謀之士,有精通史書典故的人,也都是漢家的。那些人早早就投奔了晉人。便有一二個無奈何留在胡地的,他們是寧可把書燒了,寧可自殺了,也不會把知識傳給胡人。

在這種情況下,文明便容易出現斷層,在建康比比皆是飽學之士時,胡人權貴中,還有超過半數連字也不識得的人。

直到千多年后,那滿族的蠻夷,也只能靠著一本文人瞎編的三國演義當兵書用。

晉人多智,胡人多勇,這是世人共知的。

據馮宛所知,趙俊果然向太子和陛下,再三建議由四公主和親。他說的理由與皇后的理由一致。那就是四公主美麗溫文,聲名甚好,由她和親,才代表著陳國的誠意。

換了大公主,她那脾氣只怕誤事的可能性更大。

在趙俊和皇后游說時,大公主也是跋扈更勝以往。她不但當眾鞭死了兩個宮婢,還與那些浪蕩子在紅樓中飲酒夜宿。

對這種情況,皇帝大為惱怒。

這一晚,趙俊回來了。

他一回來,便坐在書房中默不吭聲,良久后,他命令道:“把夫人叫來。”

“是。”

不一會,馮宛的碎步聲傳來。

趙俊頭也不抬,直等她坐下,他才低聲說道:“太子對我發火了。”

他抿著唇,氣苦地說道:“我出那個策罷,那些人便說,我是無情無義之人,明明大公主對我甚好,還把她朝火坑里推。我現在舉薦四公主,太子和陛下又說,我是胸有私念,不忠于主……”

他騰地站起,握拳朝著幾上重重一捶,恨聲說道:“我就知道,陛下是怪我舉薦了他疼愛的四公主。他是在怪我為了大公主,怪我不夠體恤上意!”

雙手扶著幾,趙俊痛苦地說道:“宛娘,為什麼我怎麼做來,都有人罵?這般不是得罪皇后便是得罪陛下,我可怎辦是好?”

馮宛站了起來。

她靜靜地看著趙俊,好一會,她低聲說道:“夫主出了那主意,便已圓滿,這種舉存四公主之事,實不該做!”

這話一出,趙俊伸手扶上了額頭,他痛苦地說道:“我知,我知。”聲音中悔不當初。

不管是他還是馮宛都明白,得罪了皇后,那實不算什麼,得罪了陛下,那才是致命的。

趙俊咬著牙,心中恨恨地想道:只怪那馮蕓,要不是她又叫又罵地逼著我出面,我斷斷不會做出這種蠢事來!

他一恨起來,便覺得馮蕓實是太過自私,一心只想著她的富貴,從來沒有為自己念過半點。這時的他,只覺得馮蕓處處都是惡毒,前不久她見他困難,賜下財物助他度過難關的事,已是全然忘了個干凈。

咬牙切齒一陣,趙俊嗖地轉頭。他雙眼通紅地看向馮宛,沉聲問道:“宛娘,你說當此之時,我可如何是好?”他試探在說道:“若不,我向陛下改口,便說大公主也可?”

馮宛聞言,連忙搖頭,斷然說道:“不可,話既已出口,便不可朝今夕改,夫主萬萬不可既得罪了陛下,又再得罪了皇后和大公主。”

她這話一出,趙俊連連點頭。

其實,這話不用馮宛提醒,趙俊過一會自己也能想明白,也是因為知道這一點,馮宛才果斷地給他建議的。

瞪著馮宛,趙俊紅著眼喝道:“這也不可那也不可,你總得給我一個章程吧?”

他這喝聲一出,馮宛馬上朝外看去。見到她的動作,趙俊心頭一凜。馬上清醒過來:是不能讓婢妾們聽到了,若是她們知道這個計策來自馮宛,必不會如前兩日那麼癡戀仰慕于他。萬一流傳出去,他一世英名就毀了。

壓低聲音,趙俊又問道:“宛娘,你說怎辦是好?”

怎辦?馮宛苦笑起來,她搖著頭,喃喃說道:“這,妾也不知了,若不,夫主找叔父商量商量?”

趙俊失望地說道:“你也不知麼?只能與他商量?好吧。”聲音中終是低落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2 11:42 PM

第九十七章 “家人”

趙俊不甘心地盯著馮宛,見她低著頭,雙手絞動著,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暗嘆一聲,忖道:宛娘就算是個聰慧的,現在這局面也是難解,無怪她沒有辦法。罷了,還是去問問叔父罷。

一側,馮宛見他陷入了懊惱當中,福了福,悄步退了出去。

剛剛退出,月娘便捧著一碗參湯走了進來。看到馮宛,她微微一福,喚道:“夫人。”聲音恭敬有禮。

馮宛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夫人等等,”月娘喚住她,脆生生的,含著怯意地問道:“夫人,夫主這是怎麼啦?好似今兒不高興似的。”他才升官受賞不過兩天,按道理應該歡喜一陣啊。

馮宛淡淡瞟了她一眼,道:“月娘想知道,問夫主便是。”

說罷,她緩步走下臺階。

站在臺階上,月娘目送著馮宛離開的身影,好一會,才輕輕推開房門,溫柔喚道:“夫主,餓了罷?”

月娘如何,趙俊如何,自是與馮宛無關。

轉眼,又是一夜過去了。

趙俊起了個大早,他直投自家叔父的府中,奈何他叔父只是個武夫,哪有什麼良策?便是府中的二個幕僚,看那說話神情,還比不上宛娘有見識。趙俊只得怏怏返回。

幾乎是趙俊剛出府門,管事的聲音便從門外傳來,“夫人,有人找你。”

馮宛應了一聲,問道:“何人?”

“說是夫人娘家的人。”

娘家的人?馮宛冷笑一聲,想道:我那娘家還有人麼?對她來說,她的親人只有母親,母親死了,那個家便與她再也沒有任何干系。

吱呀一聲,馮宛推開房門。

管事向她行了一禮,道:“夫人,客人已安置在廳里,你要現在過去嗎?”

馮宛點了點頭,道:“也可。”

在管事的帶領下,馮宛緩步走向剛剛建出來的廳堂。

在馮宛路過時,月娘的老媽子,嫵娘的婢女艷兒等人,都在旁邊出出入入,時不時朝馮宛和廳堂里打量而來。

堂中,端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漢子,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還有一個十六七歲的。三人都是容長臉型,有著與馮蕓差不多的張揚精悍。

他們坐在塌上,正大賴賴地喝著酒品著糕點,馮宛還在門外,便聽到那尖利地說道:“你們夫人怎麼還不過來?怎麼,當了官夫人就擺起架子來了?我那阿蕓妹子是宮中的美人呢,她對上親人都有禮得很。”

聲音尖利,清楚傳入馮宛的耳中。而且,以馮宛的視力也可以看到,那一邊說,一邊對著門口瞟了一眼。看來,她是知道自己過來了,故意說出這樣的話,好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啊。

馮宛冷笑一聲。

房中那個,是她的同父異母的三妹,那個少年,也是她同父異母的二弟。中年漢子是她父親的堂弟。

當年,她在那家中,這兩人沒少欺負過她。憑什麼他們來了,自己就得恭而敬之地招待他們?

當下,馮宛停下了腳步。

她看向準備退后的管事,聲音微提,清悅地說道:“郎主什麼時候回來?”

那管事一怔,好一會才應道:“這個,我也不知。”

馮宛輕恩一聲,淡淡說道:“我的親人遠道而來,我這個婦人,需與夫主一道迎接,方顯慎重。這樣吧,你去問問郎主歸來的時辰,他歸來時你馬上喚我。”

一邊說,她一邊轉身,竟是掉頭便走。

馮宛這個舉動,大大出乎所有的人意料之外。那管事呆了呆,他瞪著馮宛,也不知道在馮宛的家鄉,是不是真有這個風俗。

在一陣安靜中,廳里傳來一個尖哨地叫聲,“馮宛,你這是什麼意思?都到了門口還退回去,你想把我們晾著不成?”

尖叫聲中,那一沖而出,在她的身后,跟著另外兩人。

馮宛緩緩止步。

她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那和少年。二年不見,她從他們的臉上,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鄙夷傲慢。當年,有多少次她剪爛自己的裳服,想讓舉止雍容的自己在眾人面前丟臉?還有那一次,她把自己推入冰冷的池塘,害得自己差點溺水而死便是這個二弟,當年,他護著兩個妹妹,給了她多少耳光?

她的母親,一個富家獨女,扶助一個寒微的秀才,幫助他發家致富。然后,那秀才用她的錢納妾養外室,在逼死她后,貪下她全部的嫁妝。

她的父親也罷,父親的繼室也罷,還是馮蕓三兄妹也罷,他們全部是吸著她母親的血,在踐蹈她的基礎上,過著揮霍的,富家大少一樣的日子。

她的母親,是個典型的儒家女子,班昭的女誡從不離手,便是死,她母親也只會流淚。

上一世的她,明明與母親一樣聰慧,明明在心里明白,自己的良人不值得依托,卻都只會守著女誡,只會固執地把自己束縛在禮教中。

看著他們,馮宛溫婉地一笑,她輕言細語道:“三妹何出止言?大姐不就是怕怠慢了你們嗎?”她靦腆地說道:“既然三妹不喜,那大姐也不敢了。”她轉向那管事,快樂地說道:“快去準備酒菜茶水,為我的親人接風洗塵。”

馮宛的溫柔和客氣,令得三人大為滿意。他們昂著頭,衣袖一甩,重新返回大廳。

望著他們的背影,馮宛的目光閃了閃,慢慢的,一抹似是冷笑,似是譏嘲的笑意從眸中閃過。

她慢步跨入廳中。

一入廳,馮宛的臉上便含著快樂的笑容,甚至,她的眼中還有著微微的濕潤。在塌上坐下好,馮宛雙手扶膝,認真地看著那少年和,溫柔地說道:“二弟,三妹,你們怎麼來了?

“怎麼,沒有你的允許,我們就不能來嗎?”開口的,是那馮氏三妹。

“不是不是,三妹你誤會了。”馮宛急得眼都紅了,她連連搖頭。

這時,那堂叔咳嗽一聲,說道:“阿宛啊,你也有二年不曾歸家了,你父親想念你,便讓我們過來看看。”

是嗎?父親想念她?怕是在那小地方呆煩了,讓兒女們過來探探路,想搬到都城來吧?

馮宛暗暗冷笑。前一世時,他們也來過,可她惦記著趙俊和馮蕓的前程,與馮蕓一道,用計把他們氣了回去。

這一次,她不用這樣了。

垂著雙眸,馮宛訥訥說道:“阿宛也甚是想念父親。”

見她這麼乖覺聽話,馮家二郎開口了,“宛娘,這都城的生活如此?我看你這二年,都變得比閨女時更美了。”這是事實,在家時,她穿不暖吃不飽,臉有菜色,哪有現在這般容光煥發?

馮宛抿著唇,溫婉地笑道:“甚好的,四姑子在宮中甚得皇上看重,連陛下的女兒都喜歡她,便是皇后,也對她親厚得很。我沾了四姑子的光,日子還過得不錯。”

馮宛這話一出,三人同時瞪大了眼。

馮氏三妹咬著牙尖聲說道:“原來是這樣?四妹真不地道,她剛才還想趕我們回去呢。”

馮宛冷冷一笑,想道:你們在那個小地方驕橫慣了,又沒本事又都是不安份的,馮蕓怕你們惹事闖禍連累她,自然要你們盡快回去了。

可以說,馮蕓雖然對她這個大姐極不喜歡,一有機會便會打擊羞辱。可在她心里還是清楚的,她的姐妹中,能靠得住的還只有這個異母大姐。至于這個二弟三妹,他們的父親太驕慣他們了,有所謂坐井觀天,在他們的詞眼中,已不知地高地厚,輕重是非了。

微微一愕,馮宛驚道:“阿蕓要你們回去啊?可你們剛來都城啊,怎麼能這麼快?”

馮宛二弟在旁叫道:“就是就是,阿蕓她做了陛下的美人,卻整個人都變了。她們怕我們沾了她的光,占了她的便宜”

馮宛聞言,眉目微斂,訥訥說道:“阿蕓她,也許不是這麼想的。”

“管她是怎麼想的。反正我們得在這里呆上一陣。”二郎開口了,他命令道:“阿宛,我們長途跋涉,也是累了,你安排一下吧。”

馮宛卻是一臉為難,她絞著雙手,怯怯地說道:“我家夫主規矩甚多……”才說到這里,也不等三人責罵,她怯怯地說道:“若不,我找一家甚好的客棧?”仿佛怕得罪了他們,馮宛連忙說道:“二叔,二弟三妹,你們放心,客棧的食用花銷,你們不必擔心的。”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馮氏二郎說道:“那好,就住客棧吧。”

“就是就是,大姐你也不管管大姐夫,納上這麼多婢妾,害得我們看了也氣悶。便住客棧也好。”

這個府第,大多數房間都要剛剛修理的痕跡,墻上的泥還不曾干透,一看就知道住起來不舒服,比起馮氏的老屋都遠遠不如。再則都城饑荒嚴重,趙府雖然剛剛解去了危機,可連餓了二三個月的婢妾和仆人,對于這些趾高氣揚,要來白吃白喝的客人是不歡迎的。這一點,三人清楚地感覺得到。

現在馮宛願意出錢讓他們住客棧,三人自是滿意得很。

馮宛見他們同意了,掩嘴一笑,道:“好,姐去拿點錢帛。二弟三妹,你們難得來一次,可得好好玩玩。”

馮宛這話,實在太對這二兄妹的胃口了。他們連連點頭,大聲應道:“就是就是。”

馮宛回到房中,拿了一些錢帛,便帶著三人走了出來。

府門外,還有三人帶來的二個仆人在侯著。一行六個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街道中。

坐在馬車中,那馭夫得到馮宛一句吩咐后,這時正興高采烈地說道:“郎君姑子,你們有所不知,在這個都城啊,四姑子都是說得上話的人。嘖嘖,陛下可真是寵愛她啊。前朝的那個什麼什麼美人,都不及我家四姑子一分的受寵。嘖嘖嘖,難怪世人都說,我家四姑子是真正的大貴人呢。”

馭夫說得神采飛揚,三人聽得也是津津有味。一時之間,三個小地方來的,驕橫不可一世的富家子女,直覺得這偌大的都城,與自己那鄉下一般無二了。他們昂著下巴,朝著四下瞟去,臉上的得色和傲慢,是怎麼掩也掩不住。

馮宛挑了一間臨街,二樓閣樓,顯得十分氣派的客棧安置了五人。看到她大方的甩出了三片金葉子,兄妹兩人不由喜形于色。

馮宛的節省,他們是印象深刻的。此刻,連這個向來節省的大姐也不節省了,提到四妹時,語氣中還有著討好。這說明什麼?說明四妹真是混得很好,好得向來節省的大姐都可以不再在乎花銷,好得向來傲氣的大姐在聽到他們的冷言冷語后,還諂笑著前來討好他們。

越是想,兩兄妹越是喜笑顏開,馮宛要離去時,他們不滿她的再三交待,把她推了出去,便大搖大擺地騎著馬沖上了街道。

馮宛沒有回府,她直接坐著馬車,趕向了西郊周莊。

轉眼兩天過去了。

每一天,馮宛早早出門,夜了才回。趙俊因為和親之事,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已二天沒有歸家了。他不歸家,更沒有人管著馮宛的行蹤。

第三天下午。

西郊周莊中,馭夫急急地跑進來,他湊近馮宛,低聲說道:“夫人,你母親家的仆人急著找你呢。”頓了頓,他說道:“都找了半天了,奴看到那仆人都要哭出來了。”

馮宛垂眸,她微笑著問道:“什麼事,找得這麼急。”

“好似是沖撞了什麼權貴,被抓起來了。”馭夫說道:“夫人不在,郎主也不在,婢妾們哪里敢做主。那仆人第二次來時,她們遠遠地便把府門關上了。小人剛才在外面打探了下,聽說事情鬧得很大。二姑子和三郎在街道中騎馬,碰了人家的馬車傷了人,他們不但不陪禮,還出手傷了那家主子,還在那里大叫大嚷,說什麼他們的四妹,是陛下恩寵的馮美人什麼的。特別是三郎,沖上去一腳踢了人家婦人,聽說那婦人是成王的妻妹。”成王,是陛下的親弟。陛下的弟弟雖多,這些年的戰亂中,死的死,刺殺的被刺殺,剩下的也只有這個與他一起長大,特別得他喜歡的同母弟弟了。

是嗎?真巧啊。

也是,能在這都城中橫沖直撞的,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馮家二個傻瓜,便是皇親國戚了。她還以為,再過兩天才會出事呢,沒有想到那兄妹越發的驕橫了,這麼三天時間就闖禍了。

馭夫湊近她,又說道:“我細細打聽了一番,事情的經過並不是如此。好似是二郎和三姑子的馬,驚了那貴人。那貴人身邊的婢女便給了他們一鞭子。二郎和三姑子吞不下這口氣,便與他們動起手來,二郎拳腳了得,還近了那貴人的身,打了她一個巴掌。不過那些大叫大嚷的話,三姑子倒是說了,她說什麼四姑子是陛下恩寵的馮美人,還說什麼會讓她們好看。”

垂下雙眸,馮宛淡淡地說道:“既然事關馮美人,想來她已經知情了,便讓她處理吧。”

“是。”

消息確實很快便傳到了馮蕓那里。

彼時,她正急急地趕向大公主那里,她要把趙俊為了大公主,讓陛下不快地事傳給大公主聽,她要讓大公主知道,趙俊有多在乎她。

就在這時,一個太監急急地跑了過來,還隔了數米,他便尖聲喚道:“馮美人,馮美人?”

在這宮中,沒有要事不會這般大聲喧嘩的。馮蕓連忙停下腳步。

那太監氣喘吁吁地沖到她面前,尖著嗓子,不耐煩地說道:“馮美人,都城衛收監了二人,那二人說,他們是你的兄長和姐姐。皇后要你去跟成王夫人解釋解釋。”

什麼?她的兄長和姐姐?

馮蕓臉色一白,向后急退一步。

不過她畢竟是經過風浪的,飛快地鎮定下來,馮蕓連忙朝著太監一福,悄悄塞過去一片金葉子,輕聲問道:“這位公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那太監順手接過金葉子,他臉色稍緩,語氣也溫和了許多,“是這樣的,那二人說是在街道中策馬,然后沖撞了成王妻妹的馬車。這也罷了,那個少年年少氣盛,他把成王的妻妹從馬車中扯下,朝她的肚子上就踢了一腳,還說什麼你馮美人是他的親妹,這個都城,他想怎麼橫著走就可以怎麼橫著走。”聽到這里,馮蕓的臉上已是煞白一片,那太監接著說道:“那個自稱你三姐的婦人,也罵了一些難聽的話。總之呢,他們現在被關押起來了,成王夫人找到了皇后,現在皇后娘娘要你馬上過去。”

馮蕓只覺得眼前直冒金星,直過了好一會,她才清醒過來,連忙招過身后的貼身宮婢,馮蕓急急說道:“去,去趙府找到趙俊和我那大姐馮宛,要他們想辦法處理這件事,不管什麼辦法,一定要處理好。你告訴他們,我倒下了,他們也沒有好果子吃。快去。”

“是,是。”

這時,那太監尖聲催促道:“馮美人,走吧。”



第九十八章 不作為

這一天,馮宛沒有刻意回去那麼晚。

還是傍晚時分,府中就已燈火通明,吵嚷不休。馮宛的馬車進入時,四下靜了靜。

當她掀開車簾走下馬車時,四下婢妾們一靜,她們紛紛看向馮宛,神色各異。

月娘站在臺階上,那老媽子走到她身后,幸災樂禍地說道:“女郎,夫人家人出了這樣的事,看她以后還怎麼去仗馮美人的勢”

另一個婢女也低聲說道:“就是,自家夫主都半年沒有進過她的房了,她還誰也不放在眼里。不就是仗著宮中有個美人妹妹麼?要是那美人妹妹打到冷宮就好了,看她到時怎麼得意得起來。”

議論聲中,月娘安靜地看著馮宛。關于馮宛和宮中馮美人的事,她也從夫主那里打聽過,便是嫵娘也透露過。不管是從夫主還是嫵娘的口中,都可以聽出,宮中的馮美人與夫人雖是親姐妹,可她們的關系並不好啊。

不過,便是關系再不好,她們畢竟是姐妹,妹妹得了榮華,便是什麼也不給,做姐姐的也會沾光的。至少在外人眼中,在叔父眼中,做姐姐的有了這樣的妹妹,那就是不能無緣無故休棄的。

想到這里,月娘的嘴角慢慢揚起。

馮宛的目光掃過眾女,挑了挑眉,疑惑地向房中走去。

這時,書房門打開,一個仆人叫道:“夫人,郎主喚你。”

“是。”

目送著馮宛踏入書房,一個婢女的聲音低低傳來,“這一下,夫人可要著急了。”

馮宛踏入了書房。

看到她入內,趙俊走出一步,沉著臉說道:“你去哪里了?這麼晚才回?”

馮宛垂眸。

趙俊哼了一聲,又道:“你那些家人出事了,你可知情?”他哧笑道:“你一天到晚在街道中亂晃,這麼大的事沒有聽到?”

馮宛睜大眼看著他,疑惑的,不安地問道:“家人出了什麼事?”似乎預感到什麼,她的唇都變白了,還顫抖著。

趙俊厭惡地說道:“什麼事?不過幾個從鄉下來的人,就敢在都城中橫沖直撞,沖撞了貴人車駕,不但不請罪,還敢動人,還敢大叫大嚷,拿著馮美人的名號作威作福。”他瞪著馮宛,極為不屑地說道:“你怎麼有這樣的家人?”語氣中,滿滿都是被連累的厭惡和不恥。

馮宛垂眸,這時,趙俊又說道:“你那一家子,就沒有幾個聰慧的,這還是隔得遠,要是隔得近,光是收拾你家人的那爛攤子,就夠我惡心了。”毫不客氣的語氣中,滿滿都是指責。

她為他不管做多少,都是應該的,而他呢?哪怕只是她可能的連累,他也厭煩著,也指責不休,若是前世的馮宛,聽到這話,一定會很傷心吧?是了,若不是害怕出現這種情況,前世的她,也不會用那麼多心力來避免。她的內心深處,是害怕被他厭惡指責的吧。

只是前世的她,從不敢深思而已。

馮宛抿著唇,低聲說道:“四姑子可知情?”

趙俊哧地一聲冷笑,“她怎麼不知情?這事還是她通知我的呢。”

他衣袖一拂,大步走向塌幾,大賴賴坐下,趙俊沉著臉喝道:“這是你家人惹出來的事,你想法子收拾吧。”

說罷,他自顧自斟起酒來。

馮宛看了她一眼,垂下頭來。

見她低著頭站在房中,一言不發,顯得脆弱又瑟縮。趙俊把酒斟朝著幾上重重一放,青著臉說道:“說話啊,怎麼不說話了?”

馮宛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便馬上低下頭來,她訥訥說道:“妾,妾不知說什麼。”

“又是不知”趙俊怒道:“你這婦人,除了說不知,還會說什麼?”

咆哮到這里,趙俊想到馮宛的非凡之處,咬著牙忍著火,說道:“去從月娘那里拿二十片金葉子,其余的事,恕我無能為力”

馮宛垂著眸,良久才朝他福了福,低聲說道:“多謝夫主。妾先回去想想。”

她剛剛轉身,趙俊的冷哼聲傳來,“你那妹子成天在那里說,她要倒下了,我們也討不了好。”他的聲音充滿了郁怒,“她還有臉說這樣的話?這一次她害得我還不夠?若不是她在那里潑婦一般叫罵著,我怎麼會向陛下建議由四公主和親?又怎麼會惹得陛下心頭不快了?”

說著說著,他騰地站起。

在房中轉了二圈后,他臉色越來越青,越來越難看。

其實,趙俊也知道,說一千道一萬,有個馮蕓在宮中替自己吹吹枕邊風,那好處是說不盡的。他也知道,雖說四姑子有不是處,這半年來,她在背后還是替自己做了不少事的。便如上一次,因自己不肯前赴前線,陛下便大為震怒,要不是她時不時地說幾句好話,這一次陛下根本連見也不會見他,更別提賞賜和封官了。

若是可以,還真得扶她一把。

想到這里,趙俊向后退出一步,一屁股坐倒在塌幾上。

見他扶著額頭一動不動地,馮宛停下腳步,她低著頭,老實地看著地板上自己的倒影。

這時,趙俊疲憊的,厭煩的聲音傳來,“宛娘,你怎麼說?”

他終于冷靜下來了,也終于準備理智地處理這事了。

馮宛垂眸,她抿唇說道:“我們,什麼也做不了。”

一言落地,趙俊騰地抬起頭來盯向她。

馮宛垂著眸,安靜地說道:“事已通天,做什麼也來不及了。”在趙俊的點頭中,馮宛低聲說道:“若不,等一等四姑子的消息?”

趙俊低聲說道:“等?”他濃眉成結,喃喃說道:“只能等嗎?”

馮宛沒答。

她只能給出她的看法,最后的決定,得出自趙俊的口。

好一會,他薄唇抿成一線,道:“也是只能等了。”正如馮宛說的,事已通天,陛下,皇后,成王都驚動了,此時此刻,他們還能做什麼?

想了想,趙俊命令道:“這幾天你安靜一些,你那所謂的家人,便讓他們在獄中呆著,不可去看望。”他還得觀察觀察,不管怎麼說,這事主要連累的是馮蕓,只要不沾得太深,他還是可以抽身退出的。

馮宛遲疑良久,才低低應道:“是。”

聽出她語氣似有不甘,趙俊冷笑道:“那二十片金葉子,你也別去領了,聽著沒有,這陣子你給我安靜一下,不可去探望他們”

聽到他語氣中的沉怒,馮宛低聲應道:“是。”

這次她總算應得爽快了,趙俊點著頭,道:“現在當務之急,得想想怎麼幫助四姑子。宛娘,你那幾個只會惹事的家人,便當沒有吧。”這是命令。

馮宛自是沒有應。

趙俊也不打算她會當面應承,他繼續說道:“四姑子,你可想到了相救之法?”

馮宛呆了呆,喃喃說道:“妾,妾心亂得很……”不等她說完,趙俊便厭惡地喝道:“這個時候亂什麼亂?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馮宛的頭越發低了。

趙俊沉怒地瞪著她,良久良久,他咬牙低喝,“出去”

“是,是。”馮宛慌亂地應了兩聲,退出了書房。

她剛一出來,便聽到門內趙俊的喝聲,“你們聽好了,這幾天看好夫人”

“是”

在一陣朗應聲中,馮宛轉身踏下臺階,在婢妾們或譏笑或幸災樂禍的眼神,她低著頭慢慢進入了自己的房間。

弗兒緊跟在她身后。

見馮宛坐在塌上,低著頭一聲不吭,弗兒輕輕喚道:“夫人?”聲音中有著不安。

良久,馮宛‘恩’了一聲。

弗兒正準備開口,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傳來。這聲音太響太突然,不管是馮宛還是弗兒,都打了一個寒顫。她們同時轉頭看去,這時,弗兒低聲說道:“夫人,是書房傳來的,郎主他發火了?”

趙俊發火了?他當然會發火。本來便為和親的事焦頭爛額,現在馮蕓又出了這種事,他怎麼能不發火?

弗兒打量了馮宛一眼,見到淡淡的夕陽光下,馮宛憂形于色,連忙低下了頭。

第二天,馮宛果然哪里也沒有去。

而趙俊,他本不是個有急智的人,想了又想,他都不知道除了束手旁觀,他還能做什麼?

下午時,趙俊的叔父派人傳來音信,意思與馮宛的一樣,也是讓他靜觀其變,不可惹火燒身。

第三天傍晚,趙俊回府了。

他一進書房便令人喚來了馮宛。

瞟了她一眼,趙俊說道:“陛下開口了。”

馮宛嗖地抬起頭來,巴巴地看著趙俊。

對上她這副模樣,趙俊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他說道:“陛下說,馮美人事君甚恭,雖有管教家人不嚴之錯,因她居于深宮,算是情有可原,令守門思過三個月。至于那二人,驕橫跋扈,愚蠢無知,杖三十,罰金三百。”

罰金三百?馮宛低呼出聲。這三百,可是三百片金葉子,在都城,金葉子也算是一種流行貨幣。

趙俊聽到了她的低呼聲,冷笑道:“罰金三百,這下那二個蠢人不死也脫一層皮了。”頓了頓,他警告道:“你是出嫁之女,一切與你無關,萬不可插手?”

他的家當,便是加上月娘的,都湊不到二百金葉子。三百金那個無底洞,他可是無能為力的。

馮宛低著頭,呆呆說道:“這麼多金,妾哪有能力?”

“知道就好”趙俊說到這里,終是不放心,聲音一提命令道:“叫管事和月娘過來。”

不一會,兩人進入了書房。

瞟了兩人一眼,趙俊命令道:“從既日起,夫人除了日常花用,不可從帳上挪用錢帛。哪怕是一片金葉子,也斷斷不行,可知?”

兩人連忙應道:“是。”

月娘一邊應著,一邊偷眼看向馮宛,眸光亮晶晶的。

趙俊見兩人應了,揮手命令道:“出去吧。”

“是。”

兩人一走,趙俊站了起來。他在房中踱著步,慢慢說道:“陛下對四姑子,還是恩寵的。這次連皇后都對四姑子不理不睬了,有人說,四姑子多半會被打入冷宮。哪里知道,不過半天功夫,陛下便下了這個命令。恩,閉門思過三個月,算不得重罰。”

他說到這里,腳步一頓,暗暗忖道:不過這一次我束手旁觀,只怕四姑子是記恨上了。

轉眼他又想道:便是記恨上又怎麼樣?她一個宮妃,不管做什麼事都有不便,除了依賴我,她還能依賴誰?

想到這里,趙俊對馮宛吩咐道:“這三個月是無法求見四姑子的了,明兒我打點一下太監,跟她說說原由,到時你也一並說說。”

“是。”

“出去吧。”

“是。”

馮宛躬身,慢慢退出。

淡淡的燭光下,她修長的身影,給拖得長長的。一直走出書房外,馮宛才抬頭向自己的房間走回。

走了幾步,弗兒迎上,馮宛沒有理她,自顧自地垂眸沉思著,一入房便關上了房門。

……前世時,馮蕓是在半年后,升了貴人的。這貴人之位,僅在皇后之下那一世,她與皇后沆瀣一氣,幫助皇后與另外幾個貴人對抗。現在嘛,她與皇后之間的裂縫已成。再經過這件事,便是皇帝不怪罪,她的跋扈縱容的錯處,也是入了人心的。陛下無意也罷,陛下若還是有意升她為貴人,定會被眾人阻止。

她的前程,也就這麼多了。

馮宛緩步走到紗窗下,望著開始浮現在天空中的淡淡彎月,淡淡一笑。

三天后。

趙俊剛剛出門不久,府門便響起了一陣敲門聲和叫囂聲。遠遠的,只聽得馮家二郎嘶啞地叫聲,“你們夫人呢?快開門,我要見過你家夫人”

管事冷漠的聲音傳出,“夫人不在。”

“不在,這個時候她怎麼不在?”這是馮家三姑的聲音,她尖聲叫道:“狗奴才,快點開門我們急著呢。”

那管事聞言,沉著臉衣袖一拂,轉身不再理會。

這時,那馮家三姑聲音更尖了,她大叫道:“狗奴才,快叫你們夫人出來,聽到沒有?我們是她的弟妹,叫她過來”她這麼一尖叫,馮宛才聽出她這聲音中中氣不足,叫著時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這時,湊在一旁看了會熱鬧的老媽子向馮宛這邊走來,嘖嘖連聲地說道:“喲喲,好好的郎君姑子,怎麼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嘖嘖嘖,那背上還有血跡呢,真可憐,真是可憐。”

一邊說,她一邊盯著馮宛,臉上盡是幸災樂禍。

馮宛淡淡瞟了她一眼,轉過身去。

這時,門外的叫聲已變成了罵聲,“馮氏阿宛,你敢不理我們?你這個六親不認的奸貨”這是馮氏三姑的聲音。

“還在老家時,本郎君便知道你不是個好貨色果然一出事就裝聾啞。”

就在馮宛以為,他們會如在老家那樣,一罵起來便是一二個時辰時。門外的叫罵聲消失了。

在馮宛看不到的角落處,那堂叔壓低聲音怒喝道:“好了好了,你們還有求于她呢,連人也沒有見到罵什麼罵?三百金呢,你們不想她幫忙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09:06 PM

第九十九章 馮宛的試探

接下來的兩天,馮氏兄妹天天都來到馮宛。直到第三天傍晚,忍不住破口大罵的兄妹倆,碰上剛好回府的趙俊時,被無法忍耐的趙俊令人亂棍打出。

望著外面站得遠些,卻罵得更厲害,都引來了幾個圍觀者的兄妹倆,趙俊大步朝馮宛起來,氣呼呼地罵道:“這就是你的好家人?”

馮宛垂眸說道:“夫主,他們這麼罵著,萬一吵開了?”

她的話提醒了趙俊,趙俊臉一青,向幾個仆人沉喝道:“你們出去,把那幾人蒙著頭臉打一頓,扔出都城”

他提醒道:“不要讓他們是知道是我派去的。”

“是。”

月娘在一側小心地說道:“夫主,這樣不好吧?”她朝馮宛瞟了一眼,說道:“畢竟還是親戚。”

趙俊冷笑道:“什麼親戚,四姑子都說了,便當沒有這些人。”

原來是得了馮蕓的話,眾人恍然大悟,她們更加同情地看向馮宛。

這時,趙俊盯著馮宛,警告道:“宛娘,四姑子的話,你可記下了?那種親人,不要也罷。”

在趙俊地盯視中,馮宛低下了頭,就在趙俊轉身,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只聽得馮宛低細的聲音傳來,“是。”

她應了?

趙俊回過頭來,他朝著馮宛深深地看了一眼。

幾個仆人領命出去后,外面終于安靜下來了。

趙俊剛走到書房,又停了下來,踱了幾步,低著頭沉思著的他踱到了院落里。月娘朝他看了幾眼,又看了看馮宛,想了想,她舉步朝馮宛走來,還沒有開口,月娘右側的那老媽子已是嘎聲說道:“喲喲,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她聲音一落,馮宛便緩緩轉過頭看向她。

向前跨出兩步,極為突然的,馮宛右手一揚,“啪”地一聲,給了那老媽子一個耳光

清脆的耳光聲,驚醒了沉思的趙俊,在他愕然轉頭,眾婢妾瞪大雙眼看過來時。馮宛慢條斯理地掏出手帕,在自己的掌心拭了拭。

終于,那老媽子反應過來了,她尖聲嚎道:“天殺的……”,再一次,她剛嚎叫出聲,馮宛左手一揚,朝著她的另一邊臉,“啪”的一聲又是一個耳光甩出

老媽子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月娘驚叫道:“你,你。”她含著淚,氣苦地看向趙俊。

所有人都在看著馮宛,看著趙俊。

馮宛低著頭,她似乎沒有注意到趙俊也在場,徑直緩慢地擦拭著打紅了的掌心。然后,她轉過身,緩步走向自己的房間。

見她如此態度,月娘哇的哭出聲來,她沖到趙俊面前,含淚叫道:“夫主,你看夫人啦,她怎麼能這樣?”明明她宮中的倚仗都關了禁閉,明明她的親人剛被夫主驅逐了。她不是應該繼續瑟縮著,自己不是應該趁機進上一步的嗎?她怎麼當著夫主的面打人,這是誰借她的膽?

月娘可憐兮兮地仰頭看著趙俊,等著他的裁決。

趙俊唇動了動。

他望著馮宛緩緩離去的背影。

馮宛剛才地出手,也是出乎他的意料的。不過,好似一直以來,宛娘都是這樣的,便有過膽怯,有過失落,也總是會很快平靜下來。她可是宛娘。

他依稀記得,他們剛成婚不久,宛娘在一次回門后,抱著他放聲大哭。不止是那一次,似乎還有幾次,她也是那般脆弱的哭著,瑟縮著。只是當時是為了什麼事,他是怎麼說的,他給全然忘了。

蹙著眉,趙俊在老媽子的哭嚎聲,月娘的淚眼中不耐煩地說道:“惹她干什麼?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夫人這幾天心情不好。”說罷,他衣袖一甩,掙脫了月娘的手,大步朝書房走去。

這,這是什麼情況?

月娘呆呆地看著趙俊的背影。難不成,宮里的馮美人又有起色了,所以夫主才給夫人面子?可是不對啊。

至于哪里不對,她也說不出。

月娘收回心思,朝著一側的弗兒使了一個眼色,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一坐下,弗兒便來了。

望著戰戰兢兢的小婢女,月娘蹙眉說道:“弗兒,你看剛才是怎麼回事?夫主那麼對付夫人的家人,都一點情面不留了。為什麼夫人打我的人,他都不呵斥一句?夫主在怕什麼?”

弗兒低著頭,好一會她小心地說道:“許是在郎主眼中,夫人的家人與夫人,那是兩碼子事吧?”

“怎麼會是兩碼子事?”月娘站了起來,她在房中轉動起來,“對夫人的家人好,就是給夫人顏面。夫主如果看重夫人,怎麼能不給她顏面呢?”

弗兒傻傻地搖著頭。

看著她這樣子,月娘覺得一陣氣悶,她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道:“出去吧出去吧。”

“是。”

弗兒連忙躬身退出。

不一會,弗兒來到了馮宛身后。

這時,馮宛安靜的聲音傳來,“弗兒,你知道嗎?我的弟妹,與我一直不和的。他們受罰,我並不傷心。”

她竟然跟弗兒說起心事來了。弗兒受寵若驚,她呆了半晌,連忙躬著身,低應道:“弗兒知道,夫人的家人,是對夫人不好。”

這個誰都看得出,那麼破口大罵,出言不遜的,便是個泥人,也會心冷吧?

淡淡的燭光中,馮宛輕輕恩了一聲,她慢慢站起,轉身朝塌上走去。直到她細細地呼吸聲傳來,弗兒才低下頭,慢慢退了出去。

第二天了。

站在陽光下,馮宛的臉上,有一種淡淡的放松。

望著夫人的表情,婢妾們並不奇怪,今天一大早,她們便聽到了弗兒傳播的話。也是,攤上那樣的家人,氣苦更多了傷心吧?再說夫人的弟妹不是說了嗎,他們與夫人之間,並不是同母的。

和風吹來,廣袖飄然,月娘看到這樣的馮宛,本能地卑怯起來:這才是夫人的本色。

看到月娘走出,馮宛瞟了一眼,淡淡問道:“添置婢仆之事,辦得怎麼樣了?”

她的聲音冷漠威嚴,月娘咬著唇,故意拖了拖才回道:“這兩天辦吧。”

馮宛聽出了她聲音中的敷衍。

她慢步向她走來。

緩緩走到月娘身前,馮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在月娘的瑟縮中,她先是朝書房中的趙俊瞟了一眼,然后轉向月娘,緩慢的,輕言細語地說道:“月娘,你信不信我這般賞你一掌,夫主不會說半句閑話?”

她的聲音雖輕,卻也足夠讓旁邊的人聽清。

嗖嗖嗖,眾人驚愕地看著馮宛。

月娘臉色一白,她咬著唇,好一會才說道:“你,你……”你了半天,她說不下去了。下意識中,她竟是有點相信馮宛的話。

馮宛盯著她,慢騰騰地說道:“想保著這張臉,就管好你的狗。”她瞟了一眼那老媽子和兩個婢女。

老媽子濁眼一眼,上前急沖一步,她剛剛靠近,月娘急急的聲音傳來,“我明白的。”她咬著牙怯怯地說道:“夫人,月娘明白。”

馮宛淡淡地說道:“明白就好。”她深深地凝視著月娘,心中暗道:聰明,又能屈能伸,竟是個不可小看的。

月娘是超出她記憶中的人,她必須好好地看清她。果然,試探還是有用的。

馮宛提步朝馬車走去。

現在,馮氏兄妹的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相信被扔出都城的他們,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趙俊動的手腳。

這樣多好,他們的恨意都轉到了趙俊,轉到了見死不救的馮蕓身上。相信他們回家籌錢也罷,籌錢不果,又想動什麼念頭也罷,都不會刻意地針對她。

對馮宛來說,她現在實在勢力太小了。除了借勢,她想不到別的辦法。

馮宛的馬車剛剛駛出府門,便看到一輛馬車急沖沖駛來。

因馮宛恰好位于角落處,那輛馬車的主人並沒有看到她。不一會,那馬車在趙府門口停了下來,接著,大公主跳下了馬車。

目送著大公主急步沖入府中,馮宛微笑道:“向府門靠近一些。”

“是。”

馬車剛一靠近,只聽得一陣打罵聲便從里面傳來。不用側耳,馮宛都可以聽到大公主高昂地喝叫聲,“本公主找什麼人,你這個賤婢也敢過問?”

一陣嚶嚶的嗚咽聲傳來。聽這聲音,正是月娘的?

也是,趙俊寵愛月娘這個妾室的事,早就傳遍了貴女圈中,大公主直到現在才過來教訓,還是被事情給拖住了的。

聽了一陣,也不曾聽到別的聲音,馮宛暗暗想道:這月娘還真是沉得住氣,她定然是喝止了她那幾個奴仆,不曾讓她們上得前來。不然的話,光是那老媽子的眼神,都能令得陳雅打殺幾個人

想到這里,馮宛朝著那馭夫說道:“令你打探的事,可有結果?”

馭夫連忙說道:“回夫人的話,他們說,弗兒的父親已經出獄了,說是有人使了錢帛。”

“是嗎?”馮宛淡淡說道:“那我們走吧。”

“是。”馬車駛動,穩穩地朝著街道中走去。幾乎是她剛轉身,趙府中,又是一陣打罵哭嚎聲傳來。



第一百章 風頭

前線戰局還在膠著,都城中並沒有完全復原,無處的店鋪還關閉著,糧店更是沒有幾間開張的。

走在這樣的街道,別有一種冷清感。

馮宛回府時,已到了傍晚。馬車駛入,整個院落里冷清得很,馮宛走下馬車時,弗兒連忙迎上

經過眉娘和嫵娘的房間時,她們的低笑聲不時傳來,“這下可不安靜了?”“真真活該。”

聽著這笑聲,馮宛低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弗兒低聲說道:“是大公主來了,她打了月娘十幾個耳光呢。”馮宛似是一怔,她輕聲問道:“月娘的奴婢呢?她們便不曾護著主子?”

弗兒道:“月娘沒讓她們上前。幸好郎主回來了,不然月娘都下不了塌。”

馮宛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弗兒小心地看向馮宛,低聲說道:“夫人,大公主她為什麼這麼生氣?月娘明明都沒有開口,大公主是一知道月娘的身份,便動了手的。”語氣中帶著試探。

馮宛搖頭,“我亦不知。”夫人不知麼?弗兒盯了一眼馮宛,目中光芒閃動。

似是感覺到了身后弗兒狐疑的目光,馮宛笑了笑。那一日,她借眾貴女之手教訓月娘和那老媽子時,確實想到了大公主。她相信,隨著自己在趙俊眼中漸漸失去地位,月娘會替代自己成為大公主的眼中釘的。

這不,出了禁閉的大公主,饒是前途末仆,也有心情跑到趙府來撕野。

也好,終于清凈一些了。

馮宛提步入內。

臨近子時時,趙俊回了府。他一回府,便連忙趕到了月娘的房間。現在他這麼多妻妾,月娘算是最合心意的,人美又溫柔得掐得出水來,每每對上她仰慕的,直是把自己當成了天的眼神,趙俊便感到志得意滿,便覺得,白天在朝中的不如意,也消去了大半。

白日時,他及時趕回,阻住了大公主對月娘的毒打,好不容易把大公主送回宮,又被同僚拖住了。現在一回來,他馬上就來見過月娘了。

趙俊一來,月娘的嗚咽聲,便在院落里回蕩著。聽著那含著苦楚和委屈的哭聲,馮宛怔了怔。前世時,自己一次又一次被大公主掌摑,欺凌,好似也只能這麼倚在趙俊的懷中流淚。明明有很多法子,可她一樣也不能使,不可以使。

便是這般忍著性子啜泣,也得防著趙俊不耐煩了,得注意他的臉色,盡量不在他煩悶的時候耍性子。

想著想著,馮宛慢慢一笑。

一晃又是幾天過去了。

這幾天,趙俊十分的繁忙,和親的事,也被一再提起。隨著使者地派出,便是馮宛也能感覺到緊張。

在這種氛圍中,大公主來得更勤了,不過她這兩天都是跟趙俊一道前來,似乎與他說著話,便能讓她從緊張不安中解除出來一樣。

大公主來時,眾婢妾自動回避,饒是這樣,月娘還被大公主特意叫出,找個差錯罰跪了一次。至于馮宛,她白日里總是不在府中,也不曾與大公主相遇。

這陣子,衛子揚也很忙,事實上,他從戰場回來后,便不曾閑過。他把八千親兵駐扎在城外,每日里都會帶著他們訓練。馮宛還知道,這陣子,都城四周的盜匪被一伙人肅清的事,便是衛子揚干的。

事實上,馮宛便是到他府中去找,多半也是找不到的。

二十天過去了。

想來,使者那邊,應該快有音迅了吧?

這一日傍晚,馮宛的馬車繼續穩穩地駛入了趙府。

馬車剛停下,馮宛便詫異地低語道:“好似很安靜?”

馭夫的聲音也壓得很低,“夫人,有人在等你下車呢。”

有人等我下車?

馮宛收回心神,慢條斯理地掀開車簾,走了下去。

一走下馬車,馮宛便對上了十來雙盯視的目光。

馮宛靜靜地迎上去,在對上她的目光時,眾婢妾下意識地躲閃了下。

馮宛提步走近。

剛走出幾步,只見趙俊的書房走出兩個人來。這兩人一個是太監,一個是宮婢,望著他們,馮宛詫異地想道:大公主還沒有走麼?

這時,書房門重重打開,趙俊走了出來,在他的身后,跟著一襲胡裝的大公主。

看到馮宛,趙俊的臉色有點奇異,他大步沖出,轉眼便來到了馮宛身前。

陡然止步,趙俊直直地盯著馮宛,眼神有點冷,有點惱,也有點說不出的奇異。

大公主也來到了趙俊的身后。

與以往每一次都不同,大公主靜靜地站在一側,也是目光奇異地打量著女主。似乎想把她看清看透一般。

見馮宛安靜地看著自己,趙俊冷笑著開口了,“阿宛好本事啊。”

都不叫她宛娘了?馮宛抬眸看著他,悄立風中,靜等著他說下去。

這時,大公主譏嘲的聲音傳來,“怪不得趙夫人天天往外跑,原來志向不小啊。”

馮宛抬眸,不解地看向大公主。見到大公主一臉的譏嘲,馮宛也不想惹事,便微微一福,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饒是如此,她的態度也太鎮定了些。

大公主重重一哼,冷言冷語道:“本公主還真是看不出啊,原來一個小小的內堂賤婦,竟然還是一個人物。”她在說到‘小小的內堂賤婦’時,趙俊忍不住回頭盯了一眼,神色中隱隱有著不滿。

不管怎麼說,馮宛是他的妻室,大公主這話里話外,不是說他沒有本事,名不經傳嗎?

馮宛還是不明白。她朝大公主擺出一副束手聽教的姿態后,美麗的剪水雙眸不解地瞟向趙俊。

趙俊沉著臉,把馮宛的手臂一扯,低喝道:“跟我來。”說罷,拖著她急急朝書房走去。

馮宛被他拖得一個踉蹌,連忙腳步放快。

大公主站在后面,望著兩人急急離去的身影,嘴角剛剛揚起一抹冷笑,卻不知怎麼的,雙眼盯著那兩只相握的手,怎麼也笑不起來了。

月娘一直老實地站在角落里,見到大公主這模樣,她飛快地低下了頭,在不遠處,弗兒也同時低下了頭。

“砰”的一聲,房門被重重關上。

趙俊把馮宛朝著房中一推,便沖到塌幾處,給自己倒了一斟酒猛灌幾口。

汩汩的吞咽聲中,他把酒斟朝著幾上重重一放。“砰”的一聲巨響傳來,若是旁人,少不了要驚一下。可馮宛靜靜地看著他,神色中依然平和。

望著這樣的馮宛,趙俊氣不打一處來,他沉著臉喝道:“不錯啊,真是不錯。一個婦人這麼大的本事,還真讓我這當丈夫的不可小看了。”

他騰地轉身,直直地瞪著馮宛,冷冷說道:“你一婦人出這種風頭,是想當官呢,還是博個王侯?”

馮宛抬頭看向他,燈火下,她烏黑的雙眸透著靜,“夫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趙俊向后退出一步,坐倒在塌幾上。這一刻,他臉上的戾氣,不滿,沉怒,都消逝得差不多,剩下的,只有說不出的復雜和失落。

好一會,趙俊才沉聲說道:“鮮卑許會退兵,陛下想肅清邊境,責令衛子揚出兵。”

他抬起頭來,冷冷的,帶著恨意地盯著馮宛,說道:“衛子將向陛下舉薦說,要你做他的幕僚,隨他一道出征。”趙俊臉上的肌肉狠狠地跳動幾下,他咬牙切齒地瞪著馮宛,說道:“他說,他與你交談過數次,還說,你雖是個婦人,卻見識不凡,又略曉兵家事,可為倚助。”

趙俊沉沉的聲音在房中響起,不等他說完,馮宛已呆住了,怔住了。

衛子揚向陛下舉薦自己了?自己一個婦人,他竟然舉薦自己?

其實,馮宛也知道,這個時候的胡人中,本就有用婦人為將的。不說別的胡人小國,便是陳國,婦人的地位,也遠遠高過她所知的晉地。

衛子揚這番話,在他說來不荒唐,在陛下聽來也不荒唐。

真正覺得不可思議的,只有馮宛,還有習慣了馮宛這種安守本份的性格的趙俊。

趙俊青著臉,恨恨地瞪著馮宛。

馮宛自是知道他的恨意從何而來。他兩番在太子和陛下面前顯示出他的軍事才能,可又數次讓人覺得,他趙俊的才高則高矣,可總有點虛,總有不對頭處。

現在好了,衛子揚讓天下人都知道,他趙俊的妻子是個知曉兵事的。這不是就是明示天下人,令趙俊大出風頭的兩次獻計,實是他的夫人之功?

趙俊還在冷冷地瞪著馮宛,等著她地回答。

馮宛卻是耳中嗡嗡作響,手心又濕又滑,一時之間,都呆了怔了,不知說什麼的好。

她根深蒂固的意識中,便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可以站到人前,可以與丈夫一樣一比高低。

那一日,衛子揚對她說,他會想法子時,她斷斷沒有想到,他會想出這個法子來。

……只是一轉眼間,她竟然給推到了世人面前。

趙俊盯著馮宛那神思恍惚的模樣,心下惱怒,他咬牙切齒地咆哮道:“賤人,賤人”一邊喝叫,他一邊用力地拍打著幾面。

整個書房中,只有他的喘息聲傳來。

聽著那喘息聲越來越近,馮宛下意識地想退下,想躲開。

可是,她不能那樣。

果斷的,馮宛抬起頭來,在趙俊右手一揚,那耳光就要扇向她的臉上時,馮宛清冷的聲音傳來,“夫主,明日陛下可會有召?”她直直地盯著遲疑了的趙俊,溫言細語道:“夫主,仔細你的手。”

聽著她溫柔的聲音,望著她雍容的姿態,趙俊揚在半空的手,無力地僵在那里。

現在是不能動她,不能動她……打了她的臉,會留下印痕,讓陛下見了大是不妥。打了別的地方,她若借故不去宮中,難做人的也是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09:27 PM

第一百零一章 等你

趙俊僵在當地,與馮宛大眼瞪著小眼。

望著她氣定神閑的樣子,趙俊心下暗恨:這賤人怕是巴不得吧?

想到這里,他咬牙冷笑,“我不會允的。”他瞪著馮宛,冷冷地重復道:“你的主意打得最好又如何?你是我的婦人,那事,我斷斷不會允”

瞪著低頭不語的馮宛,他按在幾上的十指,緊緊的,都青筋暴露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俊壓抑的咆哮聲傳來,“滾出去”

馮宛朝他福了福,慢慢退了出去。

她一出書房門,只聽得里面便“叮砰叮砰”的傳來物品被砸的聲音。

看到馮宛出來,大公主沖上幾步,站在臺階下叫道:“賤女人”

馮宛沒有看她。

見馮宛不理,大公主怒道:“賤女人,叫你呢,你耳朵聾了?”

馮宛依然不理。她步履輕緩雍容地朝自己的房中走去,明明身份不顯,卻高貴如皇后。

大公主先是氣勢一奪,轉眼怒火上頭,她一個箭步沖到馮宛身后。

大公主的手,堪堪碰到馮宛的手臂,只聽得趙俊的聲音傳來,“住手。”他站在書房門外,沉著臉忍著火地看著大公主,又叫了一聲,“住手。”

大公主回過頭來,瞪大四白眼想要反駁,對上趙俊眼中的寒氣,不由怔住了。

這時,趙俊上前一步,他扯著大公主的手,拖著她進了書房。

書房門砰的一聲關上,馮宛這時已走到了自個兒的房間前。她停下腳步,仰望著月色下的天空時。一個壓低的聲音傳來,“看到沒有?郎主對大公主,便與對夫人一樣。”

“別說,便當什麼也不知道。”

背對著她們的馮宛,被這麼一提醒,不由想道:前世時,他與大公主沒有這般親密,這般毫無顧及啊。是了,是了,馮宛稍稍一想,便明白過來,這一世,趙俊沒有了無條件助他平步青云的自己,攀附大公主,或者說,維系大公主對她的好感,便成了他能熟悉使用的,最主要的手段。

想到這里,馮宛笑了笑。

她舉步入內。

望著窗外漸漸黑下去的天空,馮宛命令道:“準備熱湯,我要沐浴。”

“是。”

舒服地洗了一個澡后,馮宛轉過頭來,對弗兒低聲說道:“弗兒,你去外面轉一轉,看看夫主,還有公主她們說了什麼話沒有。”

“是。”

“多聽一會,別跑來跑去回報,免得落人眼中。”

“是。”

弗兒出去了。

馮宛踱了一會,尋思了一會,順手把房門關上。

她再次來到塌邊坐下,給自己斟一杯酒,等著某個人。

她想,今天晚上,他應該會來跟自己說些什麼的。

沙漏在無聲無息中流逝。

安靜中,外面的人語聲不時傳來,隱隱約約的,有些聽得明白,有些聽不明白。不過馮宛也沒有刻意去聽,她只是讓自己沉下心來,只是讓自己靜靜地感覺著周圍的一切。似乎這樣,便可以讓她的心真正的平靜下來。

慢慢的,馬車滾動的聲音傳來,那是趙俊在送大公主回去。

慢慢的,婢妾們的聲音更響亮了。

不知多久,弗兒敲了敲門。

她來到馮宛身后,低聲說道:“夫人,沒有聽到大公主和郎主說什麼。”頓了頓,她說道:“郎主只是很不高興,都砸了幾次酒杯了,還差點跟大公主吵起來。”她小心地打量著馮宛的表情,嘀咕道:“郎主也是,把個公主弄到府中來干嘛?害得整個府中的人都要看她臉色,便是郎主自己,也時不時地要作揖賠禮。”

馮宛這時回過頭來,問道:“還有什麼?”

弗兒想了想,搖頭道:“沒什麼。”

“時辰不早了,你休息去吧。”

“是。”

弗兒走后,房中又恢復了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一個低語聲,“夫人不知犯了什麼事,又惱了郎主。”另一個婢女壓低聲音說道:“是啊,前兩天郎主還對夫人發誓呢。”頓了頓,這婢女說道:“夫人這樣,月娘怎麼並不開心?”

第一個聲音冷笑道:“她怎麼可能開心?你沒有看到大公主那架式嗎?只要大公主一天沒嫁,她就一天也開心不了。”那聲音壓低了嘆道:“這幾個晚上,我總是半晚聽到她在哭。哎,她原本定是想著,壓下了夫人就得意了。沒有想到,夫人還是個不足懼的,真正可畏的,是對我家郎主有意思的大公主。”

婢女低聲道:“不是說大公主要和親嗎?再說,就是大公主不和親,我家郎主也是有妻室的人。依奴看啊,這也只是一時的事,等皇室知曉了,自不會再讓他們往來。”

接下來的聲音,就細小得多,馮宛也沒有刻意去聽。

轉眼,子時已過。

馮宛等了這麼久,也撐不住了,她干脆拿過一床被子,就這般蓋在身上。然后人朝塌上一歪,睡死了過去。

她是在一陣沉悶中醒過來的。

還沒有睜開眼,她便蹙著眉,小手無意識地伸出,想推開壓在胸口的物事。

可這一推,卻碰到了一個溫熱的物事。

嗖地一下,馮宛嚇得睜開了雙眼。

然后,她對上了黑暗中,一雙烏亮烏亮的眸子,這眸子帶著笑,正貼在離她不過三寸的地方,細細地瞅著她。

下意識中,馮宛便張開嘴想要尖叫,可她的嘴剛一張開,自己便反應過來了。

連忙閉上嘴,馮宛睜大雙眼,就著外面淡淡的月光,看著這個壓在自己身上,臉孔離自己不過一拳頭遠的男人。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馮宛壓低聲音,試探地喚道:“衛子揚?”

叫出這個名字后,她心下大定,這呼吸,這體溫,這氣息,可不就是衛子揚?

結實覆在她身上的男人動了動,他一只手撐在塌沿,慢慢挺直上半身,隨著他的動作,如泄的墨發披散在馮宛的臉上,眼睛上。

在馮宛伸手把他的頭發拂開時,衛子揚低低的聲音傳來,“阿宛果然溫軟。”他見黑暗中,馮宛的大眼中浮起了怒色,又說道:“那日我被下了藥,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剛才見到阿宛睡著了,便想再試一試。”

他說的,是那日他與她在野外,他在馮宛身上睡了一個時辰的事。

少年的聲音,清而微靡,因刻意的壓低,又有著沙,仿佛是吹過寺鐘的晚風,實是說不出的動聽。當然,更是說不出的理直氣壯。

對上他,馮宛一直有著無力感,此刻也是一樣。

她吸了一口氣,借著夜色讓自己砰砰亂跳的心平靜下來,低低說道:“我在等你,你起來說話可好?”

“不好。”少年地回答一向干脆。他放開撐著塌邊的手,重新讓自己壓在馮宛身上,剛一覆上,他便在馮宛身上搖晃起來,享受著隨著他的動作,身下越來香軟酥骨的溫玉。不等馮宛發怒,他用一種極為嚴肅認真的語氣開了口,“阿宛,我向陛下舉薦你了。我觀你這婦人,見到個馮蕓,也要向她低頭討好,大公主更是想打你就打你。你自己也說了,滿街的貴女,哪個見了你都可以輕易打殺。我的阿宛,怎麼能這般處處低頭,時時小心著?”

望著終于停止了搖晃的少年,對上他亮晶晶的鳳眸,馮宛低聲說道:“你向陛下舉薦我,是想我這般站出去?”

“不錯。”黑暗中,他咧著雪白的牙齒一笑,“我就要讓你站出去。成天這般瑟瑟縮縮的,明明有才,卻老藏著掖著,便是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黑暗中,見到馮宛的雙眸明亮如星,聞著她的體息溫暖清香,他忍不住低下頭來,叭唧一聲,在她的眼臉上重重親了一口。

這般安靜時,他這一親,動靜特別驚人。馮宛嚇了一跳,她連忙伸手捂著他的嘴。

少年的唇被捂上,倒也不惱,只是彎眸含笑,一臉享受。

馮宛捂著他的唇,心神卻在不知不覺中飄飛開來。

今天這事,太出乎她的意料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斷斷沒有想到過,要像個丈夫一樣站在世人面前,斷斷沒有想到過……

剛才尋思了幾個時辰,她都找不到應對的方法。此時此刻,她依然找不到應對的方法。甚至,她都不知道衛子揚這樣做,對她來說是禍是福。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頸窩一暖,卻是衛子揚把臉埋在她的頸窩中蹭了蹭。他蹭著的樣子,特別天真,仿佛一只小狗。

可馮宛知道他不是小狗,那頂在她小腹上的,饒是隔了床被子,她也清楚地感覺到堅挺。而且,他的動作越來越急,呼吸在明顯加粗。

他的唇,也在慢慢游移,慢慢游移。轉眼間,馮宛痛哼一聲,卻是他在她的鎖骨上咬了一口

他在鎖骨上咬了一口?

馮宛一驚,她完全驚醒過來。感覺到覆在身上的少年,越來越溫熱的撫觸,馮宛先是瞪大了眼。

轉爾,她聲音一提,突然的,清亮地喚道:“弗兒”

在這安靜的夜間,這叫聲突如其來。在衛子揚騰地抬頭,與馮宛大眼瞪小眼時,弗兒的聲音立馬傳來,“夫人,你叫我?”同樣,明明應該早就睡了的弗兒,她的回答也是下意識的,不但迅速,而且聲音清亮,仿佛她一直沒有睡著,仿佛她一直在外面侯著……



第102章 不安

幾乎是弗兒一回答完,四野便是一靜。緊接著,她壓低的聲音傳來,“夫人,可是要入廁?”這一次,她的聲音強行加上了沙啞,似乎剛剛睡醒一般。

馮宛笑了笑。

她轉過頭來,目光晶亮地看著衛子揚,低低說道:“衛將軍,你先回去。”

衛子揚定定地看著她,他低聲說道:“那婢女?”

馮宛回道:“她雖是我的貼身婢女,卻不忠于我。”對上衛子揚微瞇的鳳眼,她把他推了推,低聲求道:“你先回去。”

她這話,已經向衛子揚說明了,外面的弗兒是在監視他們,甚至,她已聽到了房中的異常。

衛子揚定定地看著馮宛,看著看著,他的薄唇微微嘟起,咒道:“真想打殺了。”不過一個小小的婢女,馮宛做為主母,真要打殺她,也只是順手的事,用不著他來動手。當下,衛子氣扁了扁嘴,從她的身上怏怏爬起。

他站在塌旁,低著望著仰臉看著自己,秀發披垂,雙眸如星的馮宛。看著看著,他突然低下頭,在她的頸上就是一咬。馮宛吃痛不住叫出聲時,他低低的嘟囔道:“狡猾的丑女人”他哪里不知道,馮宛是故意叫破弗兒的她總是這樣,總在要緊的時候把他推開

想到這里,他嘴一張,又咬了一口,這一口有點重,他都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就在衛子揚連忙住嘴時,一雙手臂如蛇一樣鎖住了他的頸,然后,他的左耳被一溫熱的物事含住,那般暖暖的,靡靡的氣息撲耳而來,令得衛子揚一陣歡喜。,突然的,一陣劇痛襲來

卻是馮宛嘴一張,狠狠咬住了他的耳垂。

耳垂劇痛,吹入耳中的氣息卻是溫暖的,便是那鎖著他頸的手,也是溫熱的,衛子揚只覺得自己的心也火熱起來。當下,他把耳朵朝她的唇繼續湊去,歡喜地說道:“再咬一會兒”

五個字一出,無力感再次向馮宛侵襲而來。她本不是任性的人,實在氣不過他,這才狠下心來咬一口,本想借此半陰半陰的警告一句,讓他下次注意些分寸。哪里知道,她什麼也來不及說,便聽到了他滿含歡喜的這句話?

感覺到含著耳垂的小嘴松開來,衛子握轉過頭,他對上雙頰火紅,因氣惱,因無力,也因羞臊而雙眼亮晶晶的馮宛。當下。他鳳眼微瞇,揚著唇低低笑了起來,“阿宛,滋味甚好”

騰地一下,馮宛的臉更是紅得要滴出血了。

衛子揚見狀,忍著嗓子低低一笑,他定定地看著她,身子平平掠出,轉眼間,他便翻出了窗口。馮宛連忙撲上前,準備關上窗戶時,卻看到前方五步處的大樹梢上,站著衛子揚隨風晃蕩的身影。月色下,他修長的身影飄渺如風,看不清五官的面容上雙眸如星,正笑得燦爛。見馮宛看向自己,他朝她露出雪白的牙齒,指了指自己的耳垂,沙啞地說道:“阿宛,你可要記得,你今日咬了我,輕薄了我,以后可不許不承認”

對上呆若木雞的馮宛,他鳳眼瞇成了一線,身子向后一個優美的倒空翻,轉眼便消失在圍墻外。

馮宛把窗戶關上。

她坐在塌前,直到臉頰不再火燙,直到整個人都平靜下來了,才徐徐喚道:“弗兒,進來一下。”

她的聲音平靜而淡然,似乎完全認定了,這會兒弗兒肯定不敢睡,肯定在等著她的傳喚。

門外,弗兒咬著唇,大袖下,她的雙手絞了又松,松了又絞。最終,她臉上露出一抹堅毅的神色,步入了被馮宛打開的房門。

月色下,她的夫人正靜靜地站在紗窗旁,背著月光的臉上,一雙眼睛幽靜幽靜地盯著她。

每每對上這樣的,仿佛世事一切洞明的夫人,弗兒的心便懸得緊。不知不覺中,她低下了頭,袖底的雙手,卻絞得更緊了。

弗兒來到了馮宛面前。

不等她開口,馮宛溫柔的聲音傳來,“坐吧。”

弗兒低聲道:“夫人,弗兒不敢。”

“無妨的,坐下吧。”她的聲音,依然是那麼溫婉祥和,讓人聽了,不由自主地感覺到靜謐。

退后一步,弗兒側著臀在塌上坐下。

馮宛看了她一眼,轉頭望著外面的月光,低低開了口,“弗兒?”

才這麼一喚,弗兒便無法自制的一驚,她連忙應道:“是。”

馮宛沒有看向她,她靜靜地說道:“你想要什麼?”

弗兒嗖地抬頭。

馮宛徐徐說道:“月娘助了你,”才說到這里,弗兒的臉便白了白,她剛張嘴,只聽得馮宛繼續說道:“她是想你盯著我吧?你收受了她的好處,也答應了她的要求,卻一直不曾說出什麼事……”

馮宛回過頭來,她對上如見到鬼一般,臉色蒼白中夾著驚恐的弗兒,淡淡說道:“衛將軍夜來之事,你不曾上稟任何人,卻又時刻留意,這般夜深了,還在外面聽著。”

馮宛的聲音有點冷,“弗兒,你想要什麼?”

撲通一聲,弗兒再也支持不住,她踉蹌著從塌上站起,跪倒在馮宛面前。

低著頭,她顫抖著,袖底下雙手,還在不停地絞動:夫人她怎麼什麼都知道?她怎麼這麼可怕?不行,現在不行,以夫人的身份,一定要捉奸在床才讓人信服,現在那人已經離去,我便豁出去也是不成

再說,便是捉了奸又有什麼用?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轉眼,她伏在地上,顫聲說道:“夫人,夫人,奴婢不曾……”

不等她說完,馮宛便打斷了她的話,“不要害怕,”她的聲音溫柔如水,依然如平時一樣,有種讓人寧靜的力量,“我不會處罰你。”

馮宛淡淡一笑,輕聲說道:“弗兒,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弗兒哪里說得出來。

她伏在地上,只覺得額頭上冷汗涔涔,直覺得背心已然寒透。

良久良久,馮宛宛如嘆息的聲音傳來,“出去吧。”

……直過了好一會,弗兒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可,這麼就讓她離開?

弗兒又驚又喜,她惶然地抬起頭來看向馮宛,對上的,是背著月光的她,那雙幽靜得如深譚的眸子。

這眼神明明溫柔如許,明明敦厚依舊,可她怎麼就是覺得害怕?一種在她面前無所遁形的懼怕?

牙齒相擊中,弗兒哆嗦著應道:“是,是。”

一邊說,她一邊爬起,悄悄拭去流到了眼睛上的汗水,她佝僂著退了出去。

弗兒剛退到門坎上,馮宛清柔的聲音傳來,“把門關上。”

……“是,是。”

隨著房門一關,馮宛收回了目光。

這一收回目光,她的手,便有意識般,摸上了自個的鎖骨。手指剛剛觸上,她便痛得滋了一聲。

蹙著眉,馮宛尋思道:衛子揚的膽子似乎越來越大了,他對她這麼了解,要是以后放得開了,可叫她怎麼應對?

這一晚,馮宛睡得一點也不好,她在床塌上翻來覆去,不停地想著衛子揚的話,想著他的眼神,想著他的動作……

如此輾轉反側了一宿,醒來時,天色大亮。

馮宛起塌,叫來弗兒幫忙洗漱。

弗兒顯然一夜沒睡,兩個黑眼圈清楚地浮在她蒼白瘦弱的臉上。便是給馮宛梳頭時,她的手也一直在抖。

剛剛洗漱完,一個婢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可在?”

“在。”

“郎主令夫人前去書房。”

馮宛恩了一聲,道:“請郎主稍侯。”

“是。”

梳妝妥當,馮宛站了起來。望著銅鏡中臉色青白如鬼的弗兒一眼,馮宛收回目光,步履雍容地朝趙俊的房間走去。

弗兒呆呆怔怔地看著馮宛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她才發現胸口已忍氣忍得疼痛。

連忙吸了一口氣,她驚惶地想道:不行,這樣下去我會死的,我一定會死的。還是離開吧……可是,我的賣身契都在這里,外面又兵荒馬亂的,我能到哪里去?

院落里,月娘嫵娘等人都在,她們看到馮宛走出,同時轉頭看來,神色中不掩驚愕。

很顯然,昨天朝中發生的事,已傳到了她們的耳中。

馮宛瞟過一雙雙驚愕的,不敢置信的眼睛,繼續提步前行。

這時,月娘碎步走出,她來到了馮宛身側,低著頭,輕喚道:“夫人。”

見馮宛止步,她白著臉看向馮宛,唇蠕動了好幾下,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馮宛淡淡瞟了她一眼,也不在意,繼續提步前行。

一直到她走遠,月娘都沒有發出聲音。

轉眼間,馮宛來到趙俊的書房外,輕輕敲了敲門,馮宛溫柔地喚道:“夫主?”

“進來。”

趙俊的聲音沉而冷,他下了塌,大步走到房門旁,伸手猛然把房門拉開。

對著陽光下氣質寧靜的馮宛,趙俊先是一怔,轉爾冷聲說道:“怎麼,沒有睡好?”他哧笑道:“不過一個鄙賤婦人,居然也想行丈夫事,你睡不好的日子還多著呢。”

他的聲音中有著厭惡,一種無處發泄的郁怒。

馮宛抬頭看向他,靜靜問道:“聽說夫主找我?”

“怎麼,我便不能找你?”趙俊咆哮著,他手一伸,抓著馮宛的手臂朝書房中一扯。

就在這時,一陣喧囂聲傳來,只見二輛馬車一沖入府,同時,一個太監尖哨的聲音傳來,“趙俊,馮氏阿宛可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09:29 PM

第103章 陪同入宮

趙俊伸出的手,在一瞬間變得僵硬無比。

而四周的婢妾們,這時紛紛掉轉頭來看向馮宛。

見沒有人回答自己,那太監不耐煩地尖聲叫道:“馮氏阿宛可在?”

馮宛輕輕甩了甩趙俊的手,掙脫他地掌握后,她走下臺階,盈盈一福,“妾就是馮氏阿宛。”

那太監點了點頭,他盯了一眼馮宛,又看向趙俊,尖聲道:“你就是趙俊吧?陛下令你夫婦兩人速速入宮。”

“是。”

“愣著做甚?走吧——”

“是。”

馬車駛動,跟在那太監的身后,駛出了府門。

馬車中,馮宛和趙俊坐在一處。一直到駛出府門,馮宛還坐得端直,她的唇微微抿起,正側著頭,有點恍惚地看著外面的街景。

晨光下,她素白的臉干凈如瓷,長長的睫毛這般撲閃撲閃的,整個人于端莊嫻靜之余,另添了一分少女的溫柔之美。

也是,她才不過十八九歲的女子。

這陣子府中的人都吃不飽,她卻顯得更精神更美了,肌膚白里透著紅,眉目寧靜溫婉中透著淡漠。這般坐在他旁邊,卻仿佛隔了很遠,仿佛他伸手也無法觸及。

趙俊發現自己的目光,有點不受控制地看向馮宛。每看一眼,他的心口便是一陣氣苦和悶痛。

咬著牙,趙俊以外面的人聽不到的聲音嘲諷地說道:“婦人就是婦人,真以為你那奸夫能送你飛上云天?”

趙俊說的話很難聽,可是馮宛依然安靜的,神思飄飛地看著外面,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在說什麼。

這樣的她,寧靜如水,風姿雍容,更仿佛是趙俊無法攀越的。不知不覺中,趙俊臉色一青,他右手一伸,嗖地一下,重重地扣上了馮宛的手臂

他扣得很緊,不用看,馮宛也知道,那里必是一片烏青。

她慢慢回過頭來。

靜靜地抬眸,靜靜地看著趙俊,馮宛的眼神依然有著恍惚,因為這份恍惚,她整個人不但顯得遙遠,還顯得冷漠。

她慢慢地伸出左手,扯了扯趙俊緊緊錮制的五指,馮宛垂著雙眸,淡淡說道:“夫主,使者在外面。”她靜靜地說道:“妾若疼得狠了,只怕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

這是威脅,這是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威脅

趙俊臉色青黑一片,他咬牙切齒地瞪著馮宛,卻還是慢慢地松開了她的手。

他一放開她,馮宛又看向外面,發起呆來。

這樣的馮宛,讓趙俊既有被無視的惱怒,又有種無法掌控的恨苦。他咬著牙低低咆哮,“宛娘,你別忘記了,你現在還是我的妻子”

這話一出,似是讓馮宛從夢游狀態驚醒,她回過頭來。

抬眸看著趙俊,馮宛輕言細語地說道:“大公主不是喜歡夫主麼?她若和親不成,你可借此休了我,娶她回家。”

馮宛靜靜地說道:“她是當朝大公主,又是得皇后寵愛的,有他為妻,想來夫主的前程當更錦繡。”

她明明是很溫婉,很安靜,很平和地說這些話,可是趙俊聽了,心里就是悶得慌,不但悶,那胸口處還有一種絞痛。

他咬著牙瞪著馮宛,冷笑道:“想我放手讓你與你那奸夫雙宿一起飛?馮氏阿宛,你別做美夢了”

他恨苦地說道:“我斷斷不會放手”

他說得咬牙切齒,斬釘截鐵。

這讓馮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趙俊也是一個聰明人,前世時,趙俊雖然與大公主走得近,可他與馮宛情意濃厚時,也會說大公主的壞話。他說過,大公主那樣的人,兇橫頑劣,哪個丈夫娶了她,必被管束欺壓一輩子。

她分得出,趙俊說這話是出自肺腑。所以直到死,她都不敢相信,是趙俊借大公主的手殺的自己

現在看他的表情,顯然也是這個想法。

趙俊見馮宛到了這個時候,依然神思恍惚著。他喘了一口粗氣,又壓低聲音咆哮道:“馮宛,你別忘記,你是我的妻子你是我趙俊的妻子我想離了你就離了你,我不放手,你哪里也去不了”

聲音帶著戾氣,已是賭咒般。

馮宛再次瞟了他一眼。

她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靜靜地看著外面,馮宛的聲音舒緩輕淡如春風,“隨便你。”

她說隨便你

她的表情也罷,神態也罷,是真正的不在意。趙俊與她共同生活了二年多,對她也是了解的。他看得出來,她是真正的無所謂

她總是這麼漫不經心,這麼雍容平靜,這麼冷靜得仿佛一切都不在意

他曾經最喜歡看的是她這種天生高貴不凡的儀態,可現在,他卻覺得面對這樣的她,自己一腔怒火,直似重重地打在棉花中,直是沒有半個著力點

在趙俊急促的喘息中,馬車穩穩的向前駛去。

她的眼神中依然有著迷茫。

她不知道,呆會會出現什麼場景,她想,只能見招拆招了。

馬車來到宮門外時停了一下,趙俊一眼瞟到,前方有幾輛馬車正在駛入宮門,那些馬車的主人,一看就是比他身份高貴的,他得侯一侯。

只是一眼,趙俊收回了目光,他又不受控制地盯向馮宛,不受控制地想道:她怎麼能變這麼多?以前的宛娘,斷斷不會這般逼著我,漠視我。斷斷不會賣弄她的那一點才華,讓世人恥笑于我

她明明應該站在我的身后,明明應該這般助著我,應該小心翼翼地祈求我得到榮華,祈求她的努力有效后,我富貴了還能不拋棄她的

她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

想到恨處,他又咬得牙齒格格作響了。

氣苦失落中的趙俊,沒有注意到本應駛入宮門的一輛馬車,此刻不但沒有向前反而駛了過來。

就在他雙眼冒火時,只聽得一個極為清悅靡啞的男子聲音傳來,“來了?一道進宮吧。”

是衛子揚的聲音

憤恨的趙俊剛要抬頭,想到衛子揚的性格和他今日今日的地位,又連忙壓下自己的沖動。他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的恨意,便深深地低著頭。

事實上,衛子氣也沒有看他。

他只是微笑地看著馮宛。

好些時日了,馮宛都沒有在白日里看到他。

此刻的他,一襲黑色盔甲,肩頸處,那黑得發亮,寒得刺骨的甲刺聳起,襯得他那張臉,直是說不出的高貴,特別是那一雙血色眸子,在黑森森的寒甲掩映下,直是冷得妖艷。明明波光流動,明明鳳眸含情,可偏偏這波光是如此的冷,鳳眸中的情意,是如此的戲謔,如此的絕決

這少年,隨著權勢日重,竟是越來越美得高不可攀

馮宛一眼看到他,竟被他的氣勢壓得無法呼吸,在她下意識地低著頭準備行禮時,她記起了他的身份:他是衛子揚,她可以親近的衛子揚。

當下,馮宛輕聲問道:“將軍也要入宮?”

“自然”因是白日,衛子揚的聲音于靡啞動聽之余,有了些鏗鏘冷酷之音,他淡淡地說道:“我與你們一道見過陛下。”

說到這里,他盯了依然低著頭,佝僂著隱在陰暗處的趙俊一眼,嘴角一揚,慢慢浮起一抹嘲諷的笑容。

收回目光,衛子揚命令道:“時辰不早了,走吧。”

聲音威嚴沉冷,不約而同的,趙俊和馮宛同時應道:“是。”

衛子揚的馬車駛動,他朝著那領著馮宛的太監輕喝道:“回去吧,我帶他們入宮。”

那太監連忙諂笑道:“是,是,是。”說罷,他的馬車急急讓路于一側。

太監一讓,衛子揚的馬車便駛入了宮門,在他的身后,自然是馮宛他們的這輛馬車。

明明衛子揚去得遠了,窩在角落里的趙俊,還有點喘不過氣來。他恨恨地暗罵道:不過是一個賣屁股上位的賤民,真把自己當成一個人物了?我呸

罵是這樣罵,他心中不免想道:這個衛子揚,以前見了也不怎樣,怎麼現在每見他一次,便發現他又威嚴了一分?此刻看起來,似乎比太子殿下還要像太子。

衛子揚的馬車,走得不疾不徐,他既然離得不遠,趙俊便是心中惱怒,也不敢再吭聲了。

倒是馮宛,此刻收回恍惚的心神,開始平心靜氣。

她還是沒有想到應該如何應對,想來想去,也就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也許這次召見的馮宛,是個婦人,陛下所選的天恩宮,臨近后宮。

一路走來,無數個宮婢太監,權貴官人,都向這兩輛馬車看來。

當馬車駛入天恩宮前二百步的林蔭道時,對面二輛馬車急急地駛來。

那馬車駛著駛著,眼看就要與馮宛的馬車擦肩而過時,突然一個女子的嬌喝聲傳來,轉眼,那馬車一停,四公主嬌脆的聲音傳來,“衛將軍?”她的聲音中透著沙啞,更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

在四公主轉頭看向馮宛時,她后面的那輛馬車中,也傳來一個嬌喚聲,“是你們兩個?”這是大公主的聲音。

趙俊和馮宛同時抬起頭來,就在這時,衛子氣不耐煩地低喝道:“愣著干什麼,走”

聲音沉沉,威儀天生。不知不覺中,兩個公主氣勢一奪,而衛子氣和趙俊的馬車,則同時駛出,駛向前方陛下的所在。



第104章 問話

馬車到了。

車簾一掀,趙俊便看到盔甲在身的衛子揚,側過頭瞬也不瞬地看著自己兩人。這個身材頎長,明明還透著幾分青澀的少年,此刻威儀天成,既冷酷又高高在上,趙俊只是看了一眼,便感覺到氣為之一奪,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馮宛。

馮宛依然是那般溫婉,她白凈如瓷的臉上帶著淡笑,正舉步向前走去。明明是這種皇宮禁地,明明她的前方是威嚴高貴得讓人心寒的衛子揚,她卻自有一種風華,仿佛這皇宮內苑只是她的自家庭院,仿佛衛子揚,也只是她的兄弟姐妹,那種天生的雍容,祥和,使得她站在哪里也不失色。

想她與眉娘嫵娘站在一起時,也不見如何出色,怎麼站在這地方,竟也不失半點顏色?

趙俊沒有發現,他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馮宛身側。似乎只有她的身邊,才能幫他減去衛子揚帶來的威壓,還有陛下有可能問起兩次獻策的實情所引起的惶惑。

高大的殿堂前,一個太監迎了上來,尖聲問道:“可是衛將軍,馮氏宛娘,趙官人?”

“正是。”

“進去吧。”

“是。”

在太監的帶領下,衛子揚率先帶頭跨入臺階。

在馮宛的旁邊,趙俊一張臉又青又白,他看了一眼平靜如昔的馮宛,突然之間大為后悔:我怎地老是對她發火,也不跟她交待一下,那兩次獻策之事絕不能提,便是陛下問起,也不可胡亂攀功。

在府中,在馬車中時,他每每看到馮宛,涌出心頭的只有憤恨。只想著她是在勾結奸夫,枉圖脫離他地控制。一直以來,馮宛對他體貼慣了,做事決事,也總是顧全大局慣了,他想也沒有想過,在陛下地追問和衛子揚的慫恿下,她很有可能說出那兩次計策的真相。

在他的想法中,馮宛有才,不就是他有才?他的妻妾的能力,便是他的能力,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趙俊的惶惶不安中,內堂處,另一個太監尖哨的聲音傳來,“宣——衛子揚,馮氏,趙俊晉見”

叫聲一出,四下肅穆,只有趙俊自己的呼吸聲,和三人的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他張著嘴,木然地跟著馮宛喚道:“臣見過陛下。”

“起來吧。”

“是。”

“看座。”

“多謝陛下。”

二人退后幾步,一一在塌上坐下。當然,衛子揚盔甲在身,無法行大禮,他也就是入了殿后,朝著陛下雙手一拱,便退到一側站好。

陛下近六十了,容色有點蒼黑,雙眼渾濁,眼袋聳拉著,他正瞇著眼,定定地盯著馮宛。

盯了一陣,陛下威嚴地說道:“馮氏阿宛,抬起頭來。”

“是。”

馮宛應聲抬頭。

對上她溫婉寧靜的面容,陛下徐徐說道:“倒是生得好相貌。”他本是見過馮宛的,不過馮宛這樣的人,哪能讓他記住?直到這時,他才算是把她的面容記下。

陛下溫聲說道:“馮氏宛娘。”

“在。”

“你今年多大了?”

“妾虛歲十九。”

陛下點了點頭,道:“十九啊,怪年輕的。”他看了看站在一側,默不吭聲的衛子揚,又轉頭看向趙俊。

感覺到陛下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趙俊只覺得背心冷汗涔涔而下,手心也冰得驚人。

陛下看向趙俊,溫言問道:“趙愛卿,這婦人便是你的妻子?”

趙俊連忙站起應道:“正是。”

“成婚幾載了?”

“二載有余。”

“可有孩兒?”

幾乎是這個問題一出,趙俊的汗毛便倒豎而起,他警惕地想道:陛下為什麼問起我與宛娘有沒有孩兒?難道說,他要借無子之由,逼我把宛娘轉讓給衛子揚?不,斷斷不可,斷斷不可

且不說其它,宛娘的才華就不可小看。有她在身側,他總是能感覺到安心,總是覺得,自己還會有機會平步青云。

他斷斷不會與宛娘和離。

心思電轉間,趙俊啞著嗓子說道:“宛娘嫁臣二載,雖不曾育得一子,然,她伴臣起于貧賤,臣曾發誓,終其一生也不會休棄于她”

他說,終其一生也不會休棄于她

他竟然當著陛下的面這般說

嗖地一下,衛子揚回過頭來,他鳳眼微瞇,眸中的怒火已無法掩映。那扶在劍鞘上的手,更是青筋直露,仿佛恨不得一劍結果了他

這個膽小無能的鼠輩,竟然這麼大的膽子,竟是怎麼也不肯放棄宛娘

只有馮宛,她低眉斂目,安靜如水。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趙俊不會放開她。

他既然在她提出和離時,不曾松手,現在就更不會了。

他這人她了解,要他放手,必須讓看到放手后的更多好處和利益。

現在好了,陛下這一問,給絕了他們的和離之路了

陛下一怔,他看著趙俊,慢慢地皺了皺眉頭。

不一會,陛下徐徐下令,“叫大公主前來。”為什麼叫大公主來?趙俊一驚,差點抬頭看向陛下。

“是。”

太監領命出去后,陛下也不急了。他向后一倚,閉目養起神來。

陛下不說話,殿下的眾人,自是更不會說話。偌大的宮殿中,一陣沉悶得讓人窒息的氣息,在慢慢流蕩。

趙俊低著頭,還有七上八下地想道:陛下為什麼會叫大公主前來?

想到這里,他心中一驚,暗道:莫非,陛下有意把大公主許給我?

想到尚公主,他剛才還失落的心,開始砰砰地跳動起來……大公主驕橫,可在他面前還是溫馴的。有他在,他那些美妾們是不能享用了,可她是大公主啊。憑著她的公主身份,自己的青云之路便容易得多。

宛娘是才華不凡,可她獻的計,都是自己所完全陌生的兵家之事。尚了公主就不同了,尚了公主,他就有更多的機會表現自己,可能做些自己擅長的事。

可是,可是,宛娘這里?想著想著,趙俊忖道:反正我堅決不與她和離,最好能娶公主,把宛娘降為平妻。公主有勢,宛娘有才,都能被我所用,世上還有誰能阻得我平步青云?說不得,便是太子也得讓我三分

至于那些美妾艷福之事,也不是沒有解決之道。大不了上紅樓解決便是。

這個念頭幾乎一浮出來,趙俊便感覺到由衷的喜悅,便感覺到,這樣的人生,已臻完美之境

想著想著,趙俊一張臉時而漲得通紅,時而又變得蒼白,放在腿側的拳頭,更是時松時緊,顯然他的心情處于無比期待和緊張中。

馮宛無意中瞟了他一眼,便怔了怔。

她雖聰明,對這個丈夫也自以為了解。可馮宛哪里知道,這世上最不可了解的便是人心她真對他了如指掌,前世時也不會落到那樣的下場

時辰一點一滴地流逝。

終于,二個腳步聲傳來,不等太監傳召,大公主壓低的,顯得恭順的聲音傳出,“父皇找我?”

“進來吧。”

“是。”

大公主提步跨入殿中。

她一入殿,四白眼便嗖地瞪得老大,不受控制地看了趙俊一眼,又順帶在剜了馮宛一眼,大公主急忙看向陛下,叫道:“父皇?”

陛下揮了揮手,打斷了她的話,“坐下。”

“是。”

大公主側身坐下后,還在不受控制地看著趙俊。

陛下把大公主叫來后,卻又不詢問于她。他低頭看向馮宛,溫言說道:“馮氏,你夫主剛才所言,可有聽到?”

馮宛盈盈一福,低頭應道:“妾聽明白了。”

“如此。你可有話?”

馮宛垂下雙眸。

她清楚地感覺到,衛子揚正看向自己,趙俊,也在看著自己。

好一會,馮宛低聲說道:“妾一婦人,”才吐出這四個字,衛子揚的臉色便是一黯,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之色浮現在臉上。

馮宛垂著眸,靜靜地說道:“本應聽從夫主的安排。然,”她朝著陛下福了福,溫婉地說道:“衛將軍大才,他既然相信妾有才,願意引妾行丈夫事,妾不敢也不願辭卻。”

她抬起頭來,也不理會趙俊瞬時變得鐵青的臉色,徑直和緩溫婉地說道:“妾以為,妾為衛將軍幕僚,和妾與夫主和離,本是二事。”她淡淡一笑,瞬那間風姿雍容,容光逼人,“妾既從丈夫事,行事當與丈夫同。這等婚姻之事,兒女之情,自可拋于腦后。願輔佐我主逐了胡兒,清了邊境,再復羅裙,著荊釵”

她竟是說,她願意著男袍,以男子之身行走,等平了邊關事,再穿回婦人裳

馮宛說話時,溫溫婉婉,柔若春風,實無鏗鏘之音。

可她說的每一個字,還是讓所有人都聽清了,都記住了。

在衛子揚鳳眸微笑,趙俊臉色鐵青時,陛下先是呆了呆,轉眼他哈哈一笑。

大笑過后,陛下揮手道:“坐下吧。”

“是。”

陛下的目光從馮宛的身上移開,他看向了趙俊,“趙愛卿,你夫人方才所言,你可聽到了。”他溫言問道:“你方才說,你曾發誓,終其一生也不會休棄于她。”幾乎是陛下這句話一落地,大公主臉色刷地蒼白如紙,她騰地轉頭,一臉不敢置信的,傷心欲絕地瞪著趙俊,要不是陛下還在說話,她已哭叫質問出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09:3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18 04:36 PM 編輯

第105章 各有應對

陛下的聲音娓娓傳來,“趙愛卿,現在,你還是這麼想的麼?”

趙俊呆住了。

前方,是大公主傷心欲絕地瞪著他,身側,是一切都無所謂的馮宛。

馮宛說了,和不和離是另一回事,她只是想與個丈夫一樣的行走。這是笑話,她明明就是一個婦人,扮什麼丈夫?真上了戰場,她這般與衛子揚日夜共處,便是還掛著他夫人名號又有什麼用?說不定崽子都被衛子揚玩出幾個來了。

馮宛一席話,把他那句誓言的作用直接毀去,現在他面臨的處境便是,大公主正在傷心地盯著他。

他再堅持那句誓言的話,也留不住馮宛,還會失去大公主。

可他如果不堅持,陛下會怎麼看他?出爾反爾,唯利是圖?

一時之間,趙俊直覺得自己陷入了從來沒有面臨過的絕境當中。

坐在趙俊身側,馮宛靜靜地看著他。

慢慢的,她揚唇一笑。這個男人,他現在怕是在后悔不該說那誓言的吧?明明是個只看重利益的人,怎麼老喜歡用誓言說事呢?難不成,他還以為他說了那句誓言,便可以讓自己束手無策?

對馮宛來說,她其實沒有想到,自己在戰場上真能起什麼作用。她只是不想順了趙俊的意而已。

冷汗涔涔中,趙俊突然心神一動。

當下,他長揖不起,顫聲說道:“陛下見諒,”在大公主四白眼地瞪視中,趙俊徐徐說道:“宛娘與臣起于貧賤,是臣的結發之妻。縱使她對我這個丈夫,有不忠不義,可臣,臣還是……”他似是顫不成聲,后面的話已說不下去了。

這席話一出,不說陛下,馮宛都差點擊節叫好。

看,他點出了馮宛與他的結發之緣,繼續表明了他不會和離的決心,又說出了馮宛的不是,說她不忠不義。

一個做妻子的對夫主既然不忠不義,那麼便是不和離,小罰一下還是可以的,例如降為平妻,貶為妾室。他這話,完全是給陛下和大公主提醒啊。

這個男人,果然還是有那麼個時候,是極聰明的。

陛下沉呤了。

大公主卻還在瞪著趙俊,她的臉色依然難看之極,表情依然傷心欲絕。很顯然,趙俊此刻說出的話,與平素面對她時的甜言蜜語略有出入,更與她的心里所想,大為不同。

陛下轉過頭去看著衛子揚,溫聲問道:“衛將軍如何看來?”

衛子揚淡淡一笑,清靡微啞的聲音漫不在意地響起,“陛下,臣此番舉薦馮氏,實因其才華難得,可為臣之臂助。至于她夫主如何,她與夫主的關系如何,似乎不重要吧?”

這一次,衛子揚的聲音一落,趙俊已沉聲說道:“衛將軍,”他咬牙說道:“馮氏乃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將軍執意要把她帶走,難不成我這個夫主,竟開不得口?”

這是趙俊第一次敢直面反駁衛子揚。

衛子揚有點詫異地瞟向他,淡淡回道:“趙官人何必著惱?你不是與大公主私情甚篤嗎?如今你的夫人自願退位,你當歡喜才是。”他鳳眼微瞇,似笑非笑,“莫非,趙官人對大公主往昔所言,通通都是假話不成?”

這話恁的肆無忌憚

朝中也許很多人注意到,驕橫的大公主與一個有婦之夫來往密切,可絕對沒有一個人,敢在陛下,敢在大公主面前這般漫不經心地說出更何況,聽他的話氣,趙俊已與大公主山盟海誓了?一個有婦之夫,一面與堂堂公主,一面又當著陛下說對自己的夫人絕不休棄,這是什麼意思?

嗖嗖嗖,趙俊直覺得背心冷汗涔涔而下,一種驚恐油然而生,這是一種自己將要掉入自己挖下的坑里的驚恐

下意識的,他轉頭瞪向馮宛:衛子揚一個大將軍,平素何等繁忙,他怎麼會注意到這種小事?定是宛娘,定是這個賤婦透露給他聽的定是他們商量好,要這般攻擊自己,把自己拖入陷阱當中。

幸好才瞪一眼,趙俊便注意到了現在所處的場合,收回了目光。

陛下的眉頭微蹙,他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道:“衛將軍,這種無憑無據的話,少說為妙。”

面對明顯不高興的陛下,衛子揚也無所謂,他拱了拱手,朗應道:“是。”如他這樣的人才明白,一個上位者,通常不會輕易表達自己的喜怒。很多時候,你只需要在他心下埋下刺,等著那刺發芽生根就可以了。

陛下揮退衛子揚后,目光瞟向趙俊和馮宛。

好一會,陛下沉冷的聲音傳來,“馮氏。”

“在。”

“衛將軍說你有才,你有何才?”

終于說到他所擔心的地方了。

趙俊的拳頭開始不由自主地握緊,他開始屏著呼吸,開始懊惱地想道:宛娘這個賤婦,不會出賣我吧?

馮宛垂眸,沉吟一會,她靜而溫婉的聲音在殿中響起,“妾書香傳家,識得字,懂得禮,”頓了頓,她低低說道:“也學過兵家書。”

最后五個字一吐出,趙俊雙眼欲裂,直覺得胸口砰砰地跳得慌。這個時候的他,連大公主兀自瞪來,兀自傷心欲絕的目光都忽略了。

“學過兵家書?”陛下笑了笑,道:“一個婦人敢說這句話,倒也罕見。”

他溫言問道:“那你與你的夫主平素在府中時,可有討論兵家之事?”

來了,來了

砰砰砰,趙俊的心跳,在一瞬間撞得飛快

馮宛垂眸,她淡淡雅雅的聲音溫柔地響起,“討論過的”

四字一出,趙俊差點脫口罵道:賤婦

可他不能罵,他不但不能罵,還不能讓人發現自己的異常。因此,他老實地低著頭,一動不動的。

“哦,”陛下似是有點吃驚,他問道:“那這次和親之事,你可有看法?”

和親之事?

馮宛垂眸,這原是她挖給公主和趙俊跳的坑,可是不能承認的。

當下,她在趙俊的膽戰心驚中,搖了搖頭,清清脆脆地說道:“和親之事古來有之,妾沒有看法。”

陛下有點不信,他問道:“這計策可是你夫主所獻,當初,他不曾與你商討?”

馮宛似是想了想,過了好一會,她慢慢搖頭,道:“不曾。”

兩字一出,趙俊松了一口氣,緊握成拳的手慢慢松開。

主塌上的陛下點了點頭,他的目光,移向了大公主和趙俊。

瞟了兩人一眼,陛下命令道:“衛將軍,馮氏,你們退下吧。”

“是。”

同時應了一聲,衛子揚和馮宛,慢步退出了大殿。

來到殿外,兩人並沒有離去。特別是馮宛,她的夫主還在里面,說不定什麼時候陛下有又召,所以侯著才是對的。

兩人站在臺階下,衛子揚朝里面瞟了一眼,轉頭看向馮宛,壓低聲音啞聲笑道:“幸好你這婦人還知道好壞”

馮宛抬起美麗的眸子瞟了他一眼,重又低下頭,細聲細氣地說道:“將軍此次所求,陛下未必全允。”

衛子揚一怔,蹙眉道:“哦?何出此言?”

馮宛低低地說道:“將軍太重視阿宛了。”在衛子揚不解的凝視中,她壓低聲音,細細地說道:“將軍大才,陛下是深以為忌的。一直以來,將軍任性而為,飛揚跋扈,似是目中無人。如今將軍對一個婦人表現出濃厚的興趣,想來陛下也是想探究一二的。這探究之道,莫過于阻之攔之,給之予之,取之殺之。因此我以為,這一次陛下會否決將軍的所求,他想通過將軍的反應,來看看我這個婦人,在將軍心目中的地位到底高不高。如果足夠高,那我就是將軍的軟肋……”

這一點,顯然出乎衛子揚的意料之外,他薄唇微抿,沉著臉低低說道:“我當如何?”

馮宛聲音輕細的,溫馴誠摯地說道:“將軍志向遠大,妾願為軟肋。”這個‘願’字,實是假話。可古來成就大事的,有多少不是這樣做的?至于那個被當成軟肋示眾的所謂所愛之人,在一次又一次的攻擊中,能不能夠存活下來,能不能夠享受最終的勝利,那已經不重要了吧?

身為帝王者,連子女也可當棋子,也可拋棄,何況是她?當年的漢高祖,在逃亡途中,親手把呂后和子女推下馬車以阻追兵事,后人也不曾非議過什麼。

她已為了一個男人失敗了一世,這一世,她不想再失敗,她想試一試,試試這個男人會怎麼想試試這個男人值不值得她來托付,值不值得她來依靠。

本來,馮宛還不想這麼快就試驗他的本性的,可他的動作實在太快,他給她帶來的沖擊,也太大。她原本只是想如一個臣子一樣的攀附于他,可現在,一不小心就會成為他的女人

她,是真的不想再錯了,再悔了。

一句話吐出,衛子揚的臉色變得鐵青。

他沉怒地瞪著馮宛,慢慢的,冰硬地說道:“阿宛是要我把你當成靶子,放在當風處,萬箭下?”沒有想到他會這麼明白自己的意思,沒有想到他竟沒有裝著不懂,馮宛一驚,直是顫抖了一下。

他薄唇成一線,隨風吹過來的聲音,冷得如冰渣,“阿宛,你把我當成什麼人?”

說到這里,他高高地昂起頭,決然轉身,大步朝外走去。聽著那盔甲摩擦時傳來的聲音,聽著他遠去的腳步,馮宛慢慢地抬起頭來。

不知為什麼,這樣看著他離去,她已淚水滿眶。

就在馮宛以為他不會回頭時,男人腳步一頓,突然轉過頭來。

他對上了馮宛滿是淚水的眼。

他似是怔住了,馮宛已迅速地低下了頭。

便這般,隔了十數步,他看著她,她低著頭。

這般盯著盯著,他那血色眼中的澀意在迅速消去,遠遠地瞪了她一眼,他薄唇蠕動,低聲罵道:“又蠢又丑又自以為是的婦人”

罵了這一句后,他毅然轉身,大步走向廣場處。

就在這時,殿中一陣壓低的嗚咽聲,引起了馮宛的注意。

她回過頭去。

站在這個角落,只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趙俊的身影。此刻,在他的前方不遠處,大公主似是匍匐在地,失聲哭泣。

而趙俊,也跪在地上,額頭點地,一動不動。

馮宛這一站,直站了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后,陛下在宮婢地扶持下走了出來。陛下離去不久,大公主沖了出來。

她一沖出,便看到了馮宛。

騰地一聲,大公主沖到了馮宛面前。

她直沖到離馮宛僅有半步處才停下,瞪著四白眼,大公主吐出的呼吸都撲在馮宛的臉上。

直直地瞪著她,瞪著她,大公主含著哽咽罵道:“賤婦,你別得意”聲音一落,她轉身沖出老遠。

就在馮宛盯著她的背影暗暗尋思時,趙俊也走了出來。

他步履沉重拖沓,也許是磕了不少頭,此刻額頭鐵青一片,鬢發都有點凌亂,顯得著實狼狽。

他走到臺階上,一眼看到馮宛,腳步便是一沉。驀地,他臉一拉,急沖兩步。

沖到馮宛面前,趙俊陰狠地瞪著她。

瞪了一眼,他右手嗖地伸手,錮制著馮宛的手臂,大步走出。

可不知為什麼,才走出一步,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竟嗖地一下收回了手,他的動作十分迅速,仿佛馮宛的手是毒蛇一般。

拉著臉,趙俊提步朝外走去,馮宛看著他走得老遠也不曾回頭叫上自己,便提步跟上。

不過趙俊上了馬車后,並沒有如上次那樣把她丟下自行離開。直到馮宛也上來了,他才命令道:“回府。”

兩人回到府中。

幾乎是前腳一入府門,后腳,便有幾輛馬車駛了進來。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一個太監尖著嗓子命令道:“陛下有令,一定要盡快建好馮夫人的院子。”

馮夫人?

難道說的是我?

馮宛忖道:原本陛下喚我,都是喚的趙夫人,此刻卻叫什麼馮夫人,這是什麼意思?

在馮宛尋思中,一輛又一輛的馬車還在駛入,這些人抬的抬物資,準的準備桌椅。在馬車的身后,是上百人的工匠隊。

只見那太監在整個趙府細細地觀察一片后,指著離趙府主院最為偏遠的破敗北院說道:“便選這里吧,動作快些——”

眾婢妾交頭接耳中,月娘朝管事使了一個眼色。那管事本來見趙俊臉色不好,是不想靠近的,此刻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小心翼翼地問向趙俊,“郎主,這是怎麼回事?”

一句話吐出,趙俊勃然大怒,他青紫著臉,猛然回頭,用要殺人的目光瞪向管事。他正要喝罵,一眼看到那群宮中來人,又硬生生地把怒火吞了下去。

這般胸口生生堵了一口氣的感覺,顯然甚是難受,趙俊伸手在胸口重重捶了一下,喘息著衣袖一甩,沖入了書房中。



第106章 搬家

百來個工匠還在忙活著,也不知陛下是怎麼吩咐的,看這架式,多半會徹夜修建。

從紗窗中看來,書房中人影雙雙,卻是月娘正伴在趙俊身側紅袖添香。

馮宛收回目光,在婢妾們的注目下緩步走向寢房。

在她的身后,弗兒亦步亦趨。

來到臺階上,見馮宛伸手推門,弗兒小心地問道:“夫人,你要搬到北邊的院子里去嗎?”

馮宛回頭。

不止是弗兒,眉娘嫵娘等婢妾都在朝這邊張望,一副側耳傾聽的模樣。

馮宛瞟了弗兒一眼,淡淡一笑,沒有理會弗兒。

她提步跨入房中。

靜坐在塌上,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抿一小口,感覺到那微辣的酒液滾入咽喉,她一直急促跳動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果然,外面的工匠直忙了一晚。在這種叮叮砰砰的響聲中,幾乎沒有人能睡好。馮宛更是,一會兒,她夢到了衛子揚那受傷的,如冰渣一般的聲音,一會兒,她夢到了陛下那高高在上的審視目光。

這般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等馮宛再次睜開眼時,外面天空大亮,趙俊中氣十足的訓斥聲響當當地傳來,“慌什麼?一個個給我安靜點!”

喝叫過后,他遲疑了一下,問道:“夫人呢?”

弗兒恭敬的聲音傳來,“夫人還不曾起塌。”

趙俊冷哼道:“她倒舒服!”語氣中,頗有咬牙切齒的痛恨。

又過了一會,只聽到趙俊低喝道:“滾開!”再然后傳來的,是他遠去的腳步聲。

安靜一會后,給馮宛打了盆水的弗兒走了進來,低聲說道:“夫人可醒了?”

“進來吧。”

“是。”

汩汩的水花聲中,弗兒細聲細氣地說道:“夫人,郎主剛才發了一頓火,現在上朝了。”

馮宛“嗯”了一聲。

洗漱一新后,在弗兒的殷勤相扶下,馮宛走出了房門。

院落中,婢妾們都在,一個個眼圈發黑,眼中血絲隱隱,顯然都沒有睡好。看到馮宛,她們齊刷刷回過頭來。

馮宛瞟了她們一眼,也不理睬,提步朝著修建中的北院走去。

望著她離去的身影,老媽子走到月娘身后,小心說道:“女郎,夫人和郎主有點不對勁。”

這個不用她說,在場的人都看到了,月娘點了點頭,雙眸怔怔地看著馮宛的身影。

那老媽子又說道:“上天保佑,要是郎主休了夫人,那大公主又和了親,可有多好?”

這話一落,一個婢女在旁歡喜道:“對呀對呀,到得那里,我們女郎就是苦盡甘來了。”

月娘聽著兩人的對話,低下頭來,伸手撫上了小腹。

好一會,月娘似是下定了決心,她咬著唇說道:“你們在這里,我去跟夫人說說話。”

“女郎找她做甚麼?”老媽子驚道:“好端端的,去聽她閑話做甚?”

月娘搖了搖頭,她沉吟著說道:“從她們的口中聽來,夫人真是個性溫和的。”

“女郎你就是心善,看什麼人都好。”老媽子恨聲說道:“你別看她那個樣子,光是我們入府以來,你看哪個人能在她手中討得便宜去?依老奴說啊,她就是個心機深的!”

月娘沒有反駁,她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們且候在這里,我去見見夫人。”說罷,她提步上前。

不一會,月娘便追上了馮宛。見馮宛對著北院已經建好的框架欣賞著,月娘緊走幾步。

她來到馮宛身后,福了福,脆生生喚道:“月娘見過夫人。”

月娘?

馮宛回過頭來,她瞟了月娘一眼,淡淡一笑,也不停步,一邊順著林萌道走去,一邊說道:“不必多禮。”

“是,夫人。”

月娘小心地端詳著她的神色,忖道:夫人好似並不怨恨厭惡于我。她知道,有很多人喜怒不形于色,夫人也是那樣的一個人。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相信現在的夫人,對她既無怨恨也無厭惡,仿佛,仿佛她就只是一個不起眼的路人。

便如以前她看到夫人,感覺她在冷眼旁觀一樣。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也是不應該有的感覺。

月娘想到這里,快走兩步,她靠近馮宛,低著頭小心地說道:“夫人,前陣子大公主來了好些次,她還找過夫人呢。”

一邊說,月娘一邊觀察著馮宛的臉色。

照樣,馮宛依然是神色淡淡,她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繼續圍著塵砂彌漫的北院轉圈圈,似乎對她的話,一點也不感興趣。

月娘咬了咬著唇,忖道:不妨直說吧。

下定了決心,她輕聲說道:“看夫主那樣子,似乎與大公主甚為相好。”咬著唇,月娘望著依然漫不經心地馮宛,喃喃說道:“我看到他們,總覺得不妥。按理,夫主是有夫人你的,大公主她怎麼也不至于……可是,他們又那麼好,夫人,我真不明白。”

她直說她不明白。

馮宛終于被她的話觸動了,回過頭來。

靜靜地盯著月娘,望著這張如花容顏上的殷殷期待,馮宛慢慢的嘴角一揚。

“你不明白什麼?”

見到馮宛願意解惑,月娘連忙說道:“我,我不明白夫主與大公主的關系。”頓了頓,她又說道:“還有,大公主她會不會去和親?”

馮宛又瞟了她一眼,她淡淡回道:“大公主便是和親了,那又如何?”以趙俊的性格,走了一個公主,便沒有什麼郡主貴女的嗎?收回目光,馮宛輕嘆道:“其實,這些你明白的,只是你不想承認罷了。”

簡單直接的一句話,不知怎麼的,卻有千鈞之力,直擊得月娘倒退了一步。

望著臉色蒼白月娘,馮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事,說到這里就可以了。她可沒有興趣當她的閨中密友,給她解決這感情的煩惱。

當下,馮宛提步向前走去。

月娘白著臉,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那老媽子在月娘的身后關切地問道:“女郎,女郎,你怎麼啦?”她憤怒地說道:“是不是夫人?是不是那賤婦說了什麼難聽的話,讓女郎你不高興了?”

月娘搖了搖頭,她抬起蒼白如紙,淚水盈眶的臉,哽咽地說道:“嫗,我錯了,我錯了……”她慢慢蹲跪在地,雙手抱頭,淚如雨下,“我應該聽父親的,我應該找一個阿虎那樣的郎君,我當他的妻,他當我的夫,就這樣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嗚……”

見自家女郎這麼痛苦,老媽子心口大痛,她連忙也蹲了下來,伸臂抱著月娘,緊緊地抱著。

馮宛的北院,一個晚上就框架大成,三天就整理一新,修飾妥當。

到得這時,馮宛已可以搬家了。

也不知陛下是怎麼想的,他不止給她建了一個北院,還給她派了十五個婢仆老媽子護衛的,甚至連馬車也送了兩輛。至于各種糧帛財物,更是一車又一車,轉眼間,有著十來個房間的北院,已各種家俱布置一新,糧帛填滿倉庫。

真真是一夜暴富,前兩天還是除了幾套能夠見人的裳服,連三頓餐飯也以稀粥為主的馮氏阿宛,這一轉眼間,便擁有了都城中中等權貴家才有豪華富貴。

站在院中,接過聖旨的馮宛,轉向朝著寢房走去。

她也該收拾東西搬家了。

看著她入房,弗兒低著頭,形影不離地跟著她。

遠處,望著跟前跟后的弗兒,那老媽子恨恨地罵道:“呸!一具賤胚子!眼看夫人富貴了,生怕被甩了吧?這麼跟前跟后不停當的,還當人家不知道她想些什麼?”

這陣子,弗兒跟在夫人身后,愣是沒有傳過來一個有用的消息,老媽子心中早就不滿了。在她看來,便是關于大公主的事,弗兒更是應該能聽到干什麼。可她就是什麼也沒有說,呸,多半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

弗兒不知道老媽子的不滿,她還在跟著馮宛,亦步亦趨的。

這時,馮宛已令得陛下派來的婢仆們,把自己收拾好的東西,抬上了北院。現在她的手邊,只剩下陛下剛剛賞賜的三個箱子。

感覺到亦步亦趨的弗兒,她慢慢停下腳步。

便這般靜靜地看著弗兒,馮宛的眼神寧靜中帶著尋思。

見夫人看著自己不吭聲,弗兒的雙手絞了又絞,絞了又絞。人更是低著頭,一副老老實實溫溫馴馴的模樣。

好一會,馮宛開了口,“弗兒。”

“婢子在。”弗兒慌亂地應道。

馮宛看著她,垂眸,“這里人手不足,你留下吧。”

聲音一落,弗兒抬起頭來。

馮宛看著面前這張蒼白瘦弱的小臉,對上那烏黑的眸子。此刻,這眸光在閃爍,馮宛竟是看不出,自己不要她跟著,她是歡喜還是不歡喜。

在弗兒呆若木雞中,馮宛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提步朝北院走去。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駛入了府門。看到那馬車,嫵娘歡喜地喚道:“夫主回來了。”

確實,趙俊回來了。

他跳下了馬車。

幾乎是一下馬車,他便盯向那一輛又一輛,迤邐駛入北院的馬車,望向那一抬又一抬,精致高檔的木箱。

看著看著,他的喉結動了動。

馮宛瞟了他一眼,朝著幾個陛下派來的婢仆說道:“抬起來,我們走吧。”她要她們抬起的,是陛下剛剛賞賜來的金銀首飾。

趙俊回過頭來。

他看到四個婢女,兩個老媽子,二人抬起一個沉甸甸的木箱,從不曾緊閉的箱門可以看到,里面金光燦爛,銀霞流蕩!

竟是滿滿三箱子的金銀首飾!

剎那間,趙俊的雙眼瞪大了。

事實上,此刻瞪大雙眼的,不止是他,嫵娘,月娘,甚至眉娘弗兒她們,都是瞪大雙眼,目光總是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些木箱。

不說別的,光是這箱子里的財富,就夠趙俊過上以前馮宛當家進的風光日子,就可以讓他那麼揮金如土地過上五七年!

趙俊清咳一聲,向一個仆人問道:“這些事?”

那仆人回道:“是陛下剛才賞賜給夫人的。”

一句話落地,趙俊的喉結滾動起來。

賞賜給夫人的!

不知怎麼的,這句話一入耳,趙俊第一個想法就是歡喜:他有錢了。

不是這樣嗎?宛娘的,就是他的!賞給夫人的,就是賞給他的!

可是,歡喜不過一瞬,他馬上想到了陛下所說的話,陛下說:馮氏甚好,以后就喚馮夫人吧。

他不是傻子,他聽得明白,這是陛下在命令他,就算他與馮宛不曾和離,可他這個夫主,也沒有權利碰宛娘了。

宛娘,現在不是趙夫人,是馮夫人!

何況,陛下派了這麼多的婢仆護衛,表面上這是保護馮宛的,可這些人,同時也是防著他與宛娘接近的啊。

因此,他陡然明白過來,他無權動這些金銀。

除非宛娘自願,千方百計地使法子把這些金銀偷來給他用!

想到這里,趙俊抬頭盯向馮宛。

他對上的,是一臉嫻靜,正側頭吩咐了幾句什麼話,準備提步走入北院的她。

喉結動了動,趙俊喚道:“宛娘。”不知不覺中,他的聲音溫柔了許多。

馮宛抬頭。

對上她的臉,趙俊溫和地說道:“宛娘今日遷居,可得好好慶祝才是。”說到這里,他朝月娘吩咐道:“去令人弄幾個小菜來,為夫要與宛娘對月淺酌!”他想,他明擺著在院落里與宛娘說些話,陛下總不會介意吧。

對月淺酌?

剛剛還恨不得把自己拆吃入腹,這麼快又溫柔似水了。

對上趙俊眼上閃動的光芒,馮宛瞟了瞟那幾個木箱:怕是瞄上了這些金銀吧?

因此,在趙俊溫柔如水的期待中,馮宛淡淡說道:“不必了。夫主剛剛回府,想是累了。宛娘告退。”

丟出這句話,馮宛娉娉婷婷地向前走去。在她的身后,是六個奮力抬著木箱的婢仆。

見她這麼不給面子地拒絕,趙俊臉刷地一拉,他正要發火,一眼瞟到那六個婢仆,又強吞了下去。

盯著馮宛離去的背影,趙俊唇蠕動了幾次,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出。

好一會,他青著臉,沉聲罵道:“不忠不義,給臉不要臉!”這罵聲壓得極低,便是他身側的月娘也沒有聽清。

罵出這句話后,趙俊還不解恨,他衣袖一甩,急沖沖卷向書房。不一會,書房中便傳來“叮叮砰砰”東西被砸的聲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11:10 PM

第107章 趙俊的迷茫

馮宛施施然地朝著北院走去。

走進這個煥然一新,處處都體現著大方和中規中矩的院落,馮宛令婢仆們把東西收好后,便走了出來。

就著月光,她慢步走在院落中的每一處。與她以前的寢房一樣,在這里,她的寢房也是緊鄰圍墻,同時,北側處,還特意開了一張門,她出出進進,甚至可以不經過本院的大門。

也就是說,她這院落,已是自成一府。

站在院落中,望著漸漸灑了一院的月華,馮宛清聲道:“置點酒菜。”

一個婢女應道:“是。”她一轉身,另外二個婢女已搬來塌幾,把它們擺在院落正中,月光底下。

馮宛緩緩坐下。

不一會,一陣酒香裊裊飄來。馮宛抬著頭,看著天空的明月,暗暗想道:我已有多久不曾這般清凈了?

與此同時,趙府本院中。

趙俊在書房中發了一陣無名火后,雙手扶著幾喘著氣。

好一會,他慢慢平靜下來,回頭看著書房中,見房間蓼落,竟沒有一個婢妾過來溫言解愁,不由恨恨地罵道:“全是些不忠不義的!”

他也不是想罵婢妄們,平素里。他這般在書房中發火時,婢妾們本是不敢近前的。

他就是突然覺得,房中冷清得滲人,自身似乎置于荒野中,無依無靠無伴無友。

這種發自內心的寂蓼孤單滋味,竟是如此荒涼冰冷。

不由自主的,趙俊轉過頭看向馮宛以前的寢房方向。

不知不覺中,他的眼前浮現了當年的情景。他的家世一般,父母雖有點資產,卻在戰亂中雙雙被殺。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總是孤身一人,他一人學習,他努力地與身邊的每一個人交好,他學著那些晉地來的士子談吐,他微笑,他彬彬有禮。

直到那一次他看到了宛娘。

只是匆匆一眼,他的心在那一刻,竟體會到了一種從來不曾體會過的寧靜。

這是一種很奇怪,很舒服的感覺,因此,那時刻,憑著他的手段,也有比宛娘家世更好的女郎喜歡他,他還是選擇了宛娘。

她嫁給了他。

新婚之夜,他揭開她的蓋頭,對上那雙如星辰般美麗寬容,讓人心悅神怡的眼,他突然感覺到了愉悅。

他抱緊了她的新娘。

后來,一切如他所想,她聰慧,她總是知道他想要什麼,一件事,往往他還沒有開口,她便替他辦妥了。

開始時,他是感激的,他覺得自己非常幸福,他覺得自己圓滿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

到了后來,宛娘還是宛娘,可他的心,卻不再覺得滿足。他漸漸習慣了,宛娘替他張羅好一切,他想到的,沒有想到的,她都替他想好,做好,對宛娘,他由最開始的感激,歡喜,變成了理所當然。

然后,熱偶有思慮不周之處。他會變得不開心,他會想,她怎麼能這點小事都想不到,辦不好?

不過他忍著沒有發作,而每次沒有發作的時候,他就會想,世上只有自己這樣的好丈夫,才會去容忍一個婦人。

有時他覺得,他對宛娘真是太嬌寵了,于是他會適當地流連花叢。

當然,他流連花叢是挑時機的,如那幾次升遷中,宛娘既然出了力。他怎麼也得慰勞慰勞她,那時,他會如新婚時一樣,給她十足的嬌寵。

在趙俊想來,宛娘這一生都是自己的人,自己對她好,是恩,是寵,對她不好,那也是告訴她不要恃寵而驕。

他只是不明白,怎麼那一次小別后回府,宛娘怎麼會變化那麼多?

書房是空空蕩蕩,趙俊踱來踱去,卻無法掃走那刻骨的寒冷。

這種寒冷,在沒有娶回宛娘之前,他是經常承受的。

這是怎麼回事?不過是遷到了北院,不過是不必天天看到一個不忠不義的婦人,他怎麼就感覺到這般孤寂了?似乎舉目四顧,再也沒有能讓他安心的港灣?

轉了大半個時辰后,趙俊是覺得四周越來越冷,那冷,已由皮膚滲入了骨髏。

想了想,他推門而出。

外面,嫵娘和她的婢女在朝這里張望。她對上趙俊的目光,連忙福了福,小心地喚道:“夫主。”

趙俊盯著她。

這個婦人臉寵削瘦無肉,生就一副刻薄樣兒,他沒有心情在這個時候與她寒喧。

點了點頭,趙俊提步走出。

不一會,眉娘走了出來,嬌媚地喚道:“夫主?”

趙俊回頭。

月光下,眉娘嬌是嬌媚,恁地從骨子里透著一種輕浮,讓他更生煩躁。當下,趙俊蹙著眉低喝道:“退下吧。”

眉娘退下時,趙俊一眼瞟過呆呆鈍鈍,顯得有點蠢樣的絹兒。

他轉過頭來。

這時,月娘正低著頭,在那老媽子地扶持下,一步一步走來。

看她的樣子,似是不曾注意到自己這個夫主。

趙俊盯著月娘,正準備喚她近前,正好這時月娘也抬起頭來,她一看到趙俊,馬上嬌嬌怯怯地喚道:“夫主。”眸子水汪汪的,似乎要滴出淚來。

看看,又是這麼一副小家子氣,哪像是一個上得臺面的婦人?

趙俊眉頭蹙得更深了,他也沒心理會她,衣袖一甩,轉身便走。

不知不覺中,他推開一扇房門。

房中,一個嬌小的人影正在鉆來鉆去。下意識中,趙俊歡喜地喚道:“宛娘?”

聲音一出,那人影一僵。

迅速的,她碎步跑了過來,朝著趙俊一福,這個瘦瘦弱弱的小婢女膽怯地喚道:“弗兒見過郎主。”

不是宛娘,那賤婦早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北院去了。

趙俊收回目光,冷著臉低喝道:“你在干什麼?”

小婢女身子一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趙俊也不耐煩聽她辯解,揮了揮手道:“去,把那時常給夫人駕車的馱夫叫過來。”

弗兒見到郎主沒有繼續追問。連忙應道:

不一會,一陣腳步聲響起,那敢夫恭敬地喚道:“郎主,你叫我?”

“恩,進來吧,那婢子也進來。”

兩人一走進來,便是一怔,只見趙俊坐在平素馮宛最喜歡坐的窗臺旁塌幾上,便是端直的姿態,也如夫人一般無二。

見到兩人,趙俊沉聲說道:“進來吧。”

“是。”

待一婢一仆在面前站好,趙俊尋思了一陣后,徐徐說道:“今日叫你們過來,是想把你們派到北院處。”

他抬頭盯著兩人,道:“你們是夫人用慣了的舊人,想來她是喜歡的。”

這話一出,弗心氐下了頭,那馭夫則是呆了呆,就在半個時辰前,夫人曾經把他叫到一側,低聲說了一句,“我到北院處,你且在這里安心呆著,想來郎主用不了多久,也會派你前來的。”

斷斷沒有想到,夫人的話音剛落,郎主果然做了這個決定。

這時,趙俊抬起頭來。

他盯著兩人,沉著聲音徐徐說道:“不過,便是到了夫人那里,你們也得記著,我才是郎主,才是你們的主子。”

頓了頓,他命令道:“如果夫人有什麼異常,或者,有什麼特別的人去了北院,一定要記得告知于我。”

說到這里,他盯著兩人,“聽到沒有?”

“是。”“是。”相比起有點遲疑的弗兒,馭夫的回答干脆得到多,很早以前,夫人便說過,郎主如果有心問起什麼事,他得記住誰才是他的主子。可一直以來,郎主便沒有問過他什麼事。

現在看來,夫人就沒有錯的時候。看,郎主不就交待這話了嗎?夫人真是強過郎主多矣。

趙俊交待到這里,站了起來。他盯向弗兒,認真地說道:“以后夫人說了什麼話,是不是見過衛子揚。還有北院里的那些婢仆說了什麼,你都得一五一十地告訴我。”沉著臉,趙俊警告道:“記著,我這人可是不心慈手軟的。”

這是警告,弗兒嚇得連忙跪倒在地,白著臉連連應是。

趙俊又看向那馭夫,交待道:“你是夫人用慣了的老人,夫人出府。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需得一一通報于我。若是不然,休怪郎主我手辣了!”

見到一婢一仆都還聽話,趙俊點了點頭揮手道:“去吧,今晚你們就到北院去。”

剛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迷茫地想道:我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幾乎是這個念頭剛起,憤恨之情便油然而生,趙俊拉下臉,咆哮道:“滾!還愣著干什麼?”

兩人哪里知道他會突然發火,嚇得急急退了出去。

他們一走,趙俊便退到馮宛常坐的塌幾上坐下。咬著牙,他伸手在幾上重重一捶,恨聲罵道:“不忠不義的賤婦,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弗兒和那馭夫,一前一后朝著北院走去。

弗兒一邊走,一邊時不時地盯向那駁夫,想道:聽說要到夫人這里來,他答應得這麼干脆,現在又步履生風,沒有半點猶豫徘徊的,顯然,夫人平素對他是不錯的,他自己,也是想來的。

剛尋思到這里,她便想到那天晚上。被夫人叫破,並喚到房中訓話的那一幕,便想到夫人那雙如妖如鬼,一切都明白,都能看破的眼神,不由激淋淋打了一個寒顫。

轉眼,弗兒自己對自己說道:我怕什麼,夫人要真調查了,便當知道我從來沒有出賣過她,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再說,夫人身邊都沒有幾個可用的人,她以前是懷疑我有二心,如果我一直對她忠心耿耿,她一定會放下防備的。

想到這里,弗兒覺得腳下終于有了點力道。



第108章 綻放

兩人來到馮宛的身后,還沒有吭聲,背對著他們的馮宛便靜靜地說道:“你們來了?”她微微一笑,道:“管事在里面,他會安置你們的。”

不曾回頭,閑閑淡淡,似乎早就料到他們會來。

夫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弗兒騰地抬起頭來,她盯了馮宛一眼,掩住心中的驚惶不安,低下頭與馭夫同時應道:“是。”

月光下,馮宛一直獨酌到子夜時分才入睡。

這一睡,特別香甜,幾乎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的香甜。前世時,她汲汲營營,總是在為趙俊盤算,說實在的,趙俊並不算聰明,也不算很有官場智慧的人。一個提點不到,他就會犯錯,而他又自視甚高,躇躊滿志,從來沒有發現自己這一點。

因此,馮宛要幫他還不能幫得太明顯,還總是小心又小心地從他的話中,套出他那一日的交際,了解他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然后,她要用一種巧妙的,絕對不會傷害他的自尊的方式,讓他明白。

因此,她一直很累,便是睡夢中,也在琢磨著怎麼開口,怎麼提醒。

重生以來,她陷入了噩夢當中,一場又一場的往事,不曾的在她的腦海中出現。無數個夜晚,她是睜著眼到天明的。

她幾乎都忘記了,原來睡得好是這麼偷快的事。

一夜無夢到天明后,馮宛人還沒有醒,嘴角已是含笑,側聽著外面樹林中的嘰嘰喳喳,聽著四周不時傳來的人語聲,馮宛不知怎麼的,一點也不想起來。

賴了一會,她又沉沉睡去。

這一睡,便是三天,這三天中,她每天都要睡夠五到六個時辰,這三天中,她似乎放下了壓在胸口的巨石,似乎要把以前所積欠的睡眠,一下子補回來。

第四天,馮宛在晨曦中清醒了。

她起榻的聲音驚動了弗兒,使得她連忙碎步近前,“夫人,醒來了?”一邊說,她一邊棒著裳服走近,小心地問道:“夫人,要起榻麼?”

在弗兒的身后,是二個陛下派來的婢女,這二個宮中來的婢女,此刻正低著頭,不聲不響地站在一側,似是不屑與弗兒一樣對馮宛獻殷勤。

馮宛恩了一聲,道:“起榻。”

“是。”弗兒連忙應了一聲,上前扶著馮宛起榻。穿裳,洗漱好,對著銅鏡梳理長發時,弗兒見馮宛目光晶瑩,顯得十分偷快,不由詫異地問道:“夫人很開心嗎?”

馮宛淺笑道:“是啊,很開心。”她輕輕說道:“我都不知道,原來我可以這麼開心的。”

她曾經以為,離開了趙俊,離開了那個她已經熟悉的一切,她會茫然,她會不知所措。

她曾經以為,只有呆在熟悉的環境中,面對熟悉的人,哪怕那人最是不堪,可只要是熟悉的,便能讓她心安。

可她錯了。

馮宛望著銅鏡中,分外顯得明亮的自己,喃喃說道:“該制兩套衣裳了。”該好好地打扮一下自己,好好的取悅一下自己了。

弗兒站在身后,連忙笑道:“是啊是啊,夫人的裳服都是去年制的,都已舊了,是該制兩套新裳了。”

馮宛恩了一聲,這時她已收拾妥當,便站了起來。

她走到內墻安置那三箱金銀珠寶的地方,也不顧弗兒和二婢在場,打開了其中一處箱子。

幾乎是箱蓋一開,一陣耀眼的金銀光伴著珠光便射入人眼。

不知不覺中,弗兒的手心汗濕了。

不知不覺中,她的眼睛粘著那些金銀首飾,怎麼也移不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那箱蓋一合,精心選出二套首飾和五十片金葉子,並把它們放入懷中錦囊的馮宛轉過身來,弗兒才貶了貶眼,迅速地低下了頭。

她的心還在砰砰直跳。

不過這個時候,她是在想著:夫人在本院寢房中,財物都放在榻下的地板坑里。那地板要不是我細細的,一片一片地敲過去,也不會發現里面是中空的。由此可見,夫人是何等謹慎。

是了,這三箱金銀,她之所以這般隨隨便便地擺著,是因為這是陛下賜的,是因為陛下派來的人,明里暗里都在盯著。她壓根就不擔心誰敢有異動……

馮宛走出了院落。

她跳上了趙府馭夫的馬車,朝著那些亦步亦趨的婢仆們說道:“不必跟了。”丟出四個字,她也不再多言,便令那馭夫驅著馬車駛出了北

如今,陛下賞賜了大把的財帛,馮宛想,這些財帛白用白不用,且好好的享受一番。

她知道,自己身邊時常有陛下的人盯著。在這種情況下,陛下的賞賜再多,她也不能藏起來,或者交給曾老叔打理。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把錢帛花掉。

于是,她到了綢緞莊,挑了自己最喜歡的綢料,準備做幾套晉裳。

別看晉裳,它可一點也不簡單,式樣繁復,以飄透為美,不說別的,上面的珠玉鑲嵌,都是有講究的。

兩世為人,馮宛還沒有這般無后顧之憂的花過錢,當下,她硬是按照最嚴格的晉裳制做,給自己按春夏秋冬四季,各訂制了四套顏色不一,樣式在建康城中也是流行,布料顯得極為華貴的晉裳。又按季節各定制了二套胡裝。

接下來,馮宛又逛了胭脂店。釵子店等。

把她兩世以來,想逛而不敢逛的地方轉了一圈,花光了帶來的五十片金葉子后。馮宛才回到北院。

如此幾日,當馮宛都想不起自己還要購買什麼時,那三箱金銀首飾,不過用去了微不足道的一角落。

這一日,天氣睛好,到了取裳的日子了。

馮宛來到那綢緞莊,把那些華貴的,她親自裁定式樣的晉裳收入馬車。在兩個宮中來的婢女的要求下,她還拿了幾套晉裳在手,準備換上身看看。

恰好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便從旁邊傳來。“你這裳服是何人裁定?當真華盛。”聲音充滿了驚喜,卻是大公主。

伙計有點吞吐的聲音傳來,“這裳服是那貴人自己裁定的。”

“何人,你叫她過來。”大公主傲慢的,不在意地說道:“

不過是一套裳服,本公主開口要,那是她的榮幸!”

一邊說,大公主一邊拿著那裳服進了內堂,看來是想試穿一下了。

透過縫隙,馮宛看到那伙計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又膘了一眼大公主拿在手里的裳服式樣,淡淡笑了笑。

她折身回去,重新把身上的晉裳脫去,換了一套與大公主所拿一模一樣,只是與那套顏色有所不同的裳服。

不一會,大公主走了出來,此時的她,已換上了那套新裳。馮宛所裁的這些晉裳,全部是廣袖高腰,打佩環響,式樣于繁復中見飄逸,極是極襯身材的。因此,大公主便是身材略顯高壯,穿了這裳,也顯得清俊許多。

她一邊走,一邊低頭打量著自己,臉色因興奮而泛著淡淡紅暈,整個人倒少了三分兇橫,多了二分少女的嬌美。

急急沖到門塊處,大公主朝著外面嬌喚道:“郎君,這裳好不好?”

外面停著的數插馬車中,三輛馬車是大公主這一伙的。趙俊和另外二個青年郎君,以及三個貴女同時回過頭來。

六人眼睛同時一亮,趙俊率先贊道:“甚美。”

二字一出,大公主喜笑顏開。

就在這時,她突然發現,原來盯著她細瞧,目露驚艷的六人,同時齊刷刷看向她的身后。

大公主城起了眉,叫道:“怎麼了?”語帶不滿。

見沒有人回應,大公主轉過頭來。

這一回頭,她也呆了。

緩步走來的,正是馮宛。

此刻的馮宛,穿著與她一般式樣的白鶴秋空云裳。只不過,大公主的是色彩淡綠,馮宛的是色做淡紫。

馮宛這人,本來身材極好,肌膚白嫩如瓷,雙眸神秘美麗如星空,姿容更是雍華清越。

以前,她跟著起于寒微的趙俊,便是擅于經營,那錢帛也是大量地進了他那無底洞,她經常是幾年都制不得一套新裳。

饒是如此,因她天生的風韻和姿容,便是舊裳修改一下,再繡些添些什麼,也總是能穿出與胡人迥異的美麗。

可是,那所有的美麗,都與現在不同。

現在,她著重是便在建康,也是流行的新裳。

這世間,原是三分人才七分打扮,世間真正的絕色有幾個?大多數美人,其實都是精致的妝點和得體的裳服映襯出來的。

馮宛明明這般緩步而來,明明那張臉上,除了肌膚和眼睛,便再無特色,明明她都只是一個普通身份的婦人。

可是,在這一瞬間,包括大公主在內,都覺得眼前華光四射,都覺得眼前這個婦人,美麗華貴至極。便是那過于素凈的肌膚,都透著一種低調的高雅,那美麗神秘的輝子,更是讓她皎皎然,飄飄然,直似那夕陽下,金光中,正要振翅高飛去的丹頂鶴。

在這種極致的優雅飄透的映襯下,與她身著同樣裳服的大公主。直如土偶泥人,直是呆泰如土雞,直是呆笨得可笑。

這種感覺,沒有任何人告訴大公主,可她就是感覺到了。

不知不覺中,她被馮宛的光芒所懾,向后退出一步,縮了縮脖子。

不知不覺中,她轉過頭看向趙俊,看向呆呆怔怔,目露癡迷和狂熱,又痛苦著的他。

墓地,怒從中來,大公主尖叫一聲,沖到馮宛身前怒喝道:“這是怎麼回事?你這裳服……”

不等她反咬一口,馮宛已是優雅一笑,她明眸如水地轉向大公主,在令得她氣為之奪的同時,清雅地朝她福了福,溫柔說道:“這裳服是妾所裁。大公主喜歡它,這是妾的榮幸,區區裳服,不成敬意,還請公主收下。”

說罷,她雙手棒上了一副玉帶。這玉帶是大公主這一套的,不過她嫌系上玉帶后,反襯得腰身過粗,便取了下來。

面對著恭而敬之的馮宛,面對著既然是行著禮,也優雅高貴如仙鶴的馮宛,大公主突然間,一張臉漲得通紅通紅。

她突然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小丑!

咬牙切齒的,大公主咆哮道:“誰要你的破衣裳?”一邊喝叫,她一邊向外沖去,剛沖出一步,她想到這身令自己感覺到低人一等的晉裳,又折了回去。

不一會,已換回自己衣裳的大公主沖了出來,跳上自己的馬車,幾聲暴叫中疾沖而出。

不知為什麼,一向驕橫任性的她,這一刻竟是提不起膽量去面對馮宛。實實是那種天與地,云與泥的區別,令得她在那一瞬間只想逃避。

目送著大公主逃之夭夭的身影,馮宛微笑著想道:這本是我為自己量身定制的裳服,你怎麼可能適合?

轉眼她又想道:這飄逸優雅,卓顯風流的晉裳,可不是你一個胡人潑婦可以穿得出來的。

就在她含笑而立時,一個身影罩住了她。

馮宛慢慢回頭,她對上了趙俊癡迷得痛苦的目光。他正一瞬不瞬的,如癡如醉地看著她,見馮宛望來,趙俊喉結動了動,低低說道:“宛娘,我……跟我回家,我們不鬧了,可好?”

映入他眸中的馮宛,有著他打從骨子里便向往的高貴,優雅,雍容,還有驚艷!

這一刻,趙俊突然覺得,他的宛娘原來是如此的美!光憑她這個姿色,哪里便輸給了月娘她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11:12 PM

第109章 趙俊夜訪

馮宛坐上馬車時,趙俊還在癡癡看著她,他幾次想要近前,可是看到坐在馮宛身側的兩個宮婢,那腳步卻有千斤重,怎麼也提不起來。

馮宛見狀,淡淡一笑,信手拉下了車簾,道:“走罷。”

“是。”馬車駛動。

趙俊一直動也不動地望著那車簾拉下,望著那馬車離去,直過了許久許久才回過神來。

而這時,與他一道而行的幾個伙伴,早不知什麼時候已然離開。回頭尋了幾眼,趙俊忍不住又看向馬車離去的方向,苦澀地想道:那是宛娘啊!

那般的華貴,明艷,那般地高雅脫俗,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曾經幻想過擁有的夢中人啊。

馬車駛入了北院。

交待婢女們把東西收好后,馮宛悠閑地躺在院落中,看著頭頂上由綠轉黃的樹葉,享受著冬日陽光的溫暖。

煮一斟酒,焚一爐香,泡一杯漿,一邊細細地品,一邊感受著這難得的寧靜。

這一刻,馮宛甚至覺得,如果能永遠這樣下去,也是一件極美的事。

在放松中,時辰飛快地流逝,轉眼間,又入夜了。

夜幕漸漸籠罩在天地間,碧藍的天空中,一輪明月相照,幾縷浮云來去,實是說不出的舒服,說不出的美麗。

一陣腳步聲傳來。

這腳步聲一沉一輕,不用回頭,馮宛也聽出了,它是屬于趙俊和月娘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在離馮宛十步處,趙俊站住了

他臉色復雜地看著斜侍于榻,一派悠閑自在的馮宛。

這樣的馮宛,他沒有見過。

他知道馮宛是個喜歡清靜的人。

只是她嫁他那一年半中,她最多也就是在寢房中對著紗窗外的明月發發呆。平素里,總是溫婉地交待著管事,總是小意地站在他的身側,時不時為他暖上一斟漿,說上兩句話兒。

他躺著時,她總會輕步上前,給他在肩膀和頭上輕輕按摩著,時不時地聽他說一說官場上的事。

至于這半年,她更是仿佛隱形人一樣。總有偷偷地躲在房中,悄悄地享受著清凈。她哪里敢,又哪里會如現在這般,優雅的,理所當然地侍于院落中,坐在月光灑下的光輝里,婢女環繞?

現在的她,已是一個不再隱藏,不再暗無聲息,而是悠然自得地享受著明月美酒的貴婦。

最重要的是,這幾個晚上,他不曾有一晚入睡,三番五次從夢中驚醒,他會下意識地看向馮宛曾經的寢房方向。然后,他會記起宛娘已經不在那里了,那時刻,無邊的寒冷和孤獨感鋪天蓋地襲來。那種感覺太難受,饒是他馬上覆在月娘身上,從她溫軟的身軀中尋找刺激和滿足,可那感覺還是如影隨形。

這樣的次數多了,月娘雖然婉轉相就,可她的眸中還是有了淚,有了苦。

當然,這個趙俊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女人嘛,就是喜歡流淚罷了。

問題是,他這樣折騰著自己,折騰著月娘,也只是打發了時辰。卻不曾減去心中的茫然。

宛娘在時,他一連半年不碰她也無所謂,一連二個月見不到她也沒有一點事。現在她也只是去了北院,可他怎麼就覺得沒有了依靠,好象落入了孤立無援的困境一般?

盯著她,望著她一派閑適,趙俊下意識地臉一沉,嘴一張便想訓她兩句。可嘴是張開了,望著明月下她優雅美麗的面容,望著她那渾然天成的貴族氣派,他又突然明白過來。

他沒有立場子!

她,是陛下所說的‘馮夫人’,不是趙夫人,不是馮氏,而是馮夫人!

按下復雜的心思,趙俊提步向馮宛走去。

他來到了她身側。

明明他的倒影出現在馮宛腳前,明明她應該知道他已到來,可她既沒有慌忙的起榻,也沒有笑語相向,溫柔相侯。

她依然背對著他,似是他並不存在。

呆怔了好一會,趙俊沉不下氣了,他低聲喚道:“宛娘。”語氣中,多多少少有著被她忽略的惱。

喚出一聲后,見馮宛不應不理,趙俊大步走到她面前,盯著她說道:“宛娘好悠然啊。”

明明他想溫柔地跟她說話的,可他還是被她激出了怒火。

馮宛抬眸。

月光下,她眸如秋水,靜靜地瞟了一眼怒形于色中,眸中帶著痛苦和幾分癡迷的趙俊,馮宛晃了晃酒斟,溫柔說道:“是夫主啊?請上榻。”說是上榻,依然不曾起身相迎,不就以禮相待。

趙俊臉色一青。

他刷地拉下臉,冷冷說道:“宛娘,陛下給了你幾個仆人,你不會連自己的身份也忘記了吧?”他剜著她,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可不曾把你休棄,你可還是我的夫人!”

說話之時,他放在腿側的拳頭緊緊握著,隱隱有青筋暴露,隱隱在顫抖著。也不知他是在控制自己地激動,還是忍著揍她一頓地沖動?

馮宛瞟了他放在腿側的拳頭一眼,微微一笑,舉起酒斟朝他晃了晃,優雅地說道:“郎君錯矣,妾身現在是‘馮夫人’”吐出三字,令得趙俊向后退出一步后,馮宛溫溫柔柔地提醒道:“趙家郎君,如今,妾是陛下親封的馮夫人,這左右侍侯的人,又是宮中派來的。郎君若想尚公主,有時候,適當的避嫌是有好處的。”

這一句吐出,趙俊身子更是晃了晃。

他雙眼瞪得極大,憤懣地瞪著馮宛,薄唇一動想要反諷她,可找不到話頭。

這時的馮宛,似是覺得與他大眼瞪小眼很是無趣,已低下頭來。她低著頭,秀發如簾,輕柔地擋住了半邊素白的臉,只露出一雙星辰美閃耀的美麗的眼。

她長長的睫毛扇了扇,華貴晉服的映襯下,容顏高貴而幽靜,仿佛空谷幽蘭,便時無人處,也自得芳香。

把手中的斟晃了晃,馮宛輕抿一口后,對著又轉為癡呆的趙俊溫柔低語,“郎君,請入榻。”

她再次要求她入榻了。

可是,她白日里還喚他夫主,這一次,卻左一句右一句喚的都是郎君,語氣客氣而疏離。

對著月光下,華貴又幽雅的馮宛。趙俊那一口沖上來的怒氣,在無形中消去大半。重新涌出來的,只有說不出的苦。

他輕哼一聲,退后一步,在馮宛的對面跪坐下。

筆直坐好,趙俊瞪著因華貴美麗而倍顯遙遠的馮宛,壓下最后一絲怒火,盡力溫柔地喚道:“宛娘。”

喚出這兩個字,他的語氣又溫柔了兩分,于纏綿中夾著情意,“宛娘,陛下並不曾要你離我,而我也是當著陛下說了的,這一世,我都不會休棄你,不會讓你享不到我的榮華的。”

他傾身上前,目光如水,吐出的話,也是低而軟,帶著無邊情意,“宛娘,你是我明媒正要的妻室,我是你的夫主。在云城時,我們是何等恩愛甜蜜?為什麼要與我賭氣呢?宛娘,你與我明天就去見過陛下,你去跟他明說要與我永遠在一起可好?”

他的聲音真的很溫柔很溫柔”語氣中甚至帶著些許哀求。

瞟過他看向自己如癡如醉的雙眼,馮宛想道:看來,這就是他今日前來的目的。

這個念頭剛一浮起,馮宛瞟向站在十步外,一直低著頭,顯得怯弱無依的月娘。

明明特意前來,想求自己與他和好,他還不忘帶上美妾。

明明是他想與自己和好,卻口口聲聲說,要她去面見陛下,要她去向陛下陳詞。

這個男人,連面對陛下的勇氣也沒有,只會把自己推在前頭。是了,是了,這樣的話,只有自己說了,他才進可娶公主,退也有顏面。

馮宛的唇角,浮起一抹似是譏笑,似是漠然的笑容。

在趙俊地盯視下,馮宛垂下雙眸,她似是尋思了一會,慢慢抿下幾口酒后,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不必。”

兩字一出,趙俊臉色大變,他壓抑著怒火喝道:“為什麼不必?”咬著牙,他冷冷地說道:“莫非,你這婦人還真以為可以攀上衛子揚?你莫要忘記他的身份!告訴你,你就算跟了他,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妾室!”

說到這里,他“啊”的一聲,似是想到了什麼一樣的大聲說道:“我倒是糊涂了,也許宛娘與那些蠢婦一樣,覺得做個將軍的妾室,要比做我這個六品官員的妻子更好,更威風,更榮光!”

聲音尖刻,語氣中滿是冷嘲熱諷。

馮宛抬眸瞟了他一眼,然后,她舉起酒杯朝他晃了晃,慢條斯理地說道:“郎君,你又失態了。”

七字一出,說得起勁的趙俊一噎。

馮宛笑了笑,月光下,她漫不經心地說道:“妾之所以不想前去,並不是想嫁衛子揚,而是因為,妾覺得沒有那個必要了。”

她含著笑,慢慢說道:“妾現在當這個馮夫人,感覺很好,已不想改變什麼。”

趙俊本來發青發紅的臉,在這一刻僵住了。

與馮宛相處多時,他還是聽得出來的。馮宛這話發自肺腑。

她是真的不想前去,她是真地覺得現在很好。

自己夜夜無眠,她卻覺得如此甚好!

趙俊騰地一聲站了起來。

他喘著粗氣瞪著這個不識好歹的婦人!



第110章 衛子揚夜訪

在趙俊的瞪視中,馮宛輕輕抿了一口酒,衣袖一甩,正準備說送客時,一個極輕極輕地哧笑聲從一側樹林中傳來。

那哧笑聲雖是極輕,在這靜夜中也很響亮。

趙俊嗖地抬起頭來

他瞪向那片樹林,可是處處樹葉繁茂,哪曾有人?趙俊臉一沉,正要斥喝,突然想道:當著這麼多人,這隱在暗處的人也肆無忌憚地發笑,莫非,他本是陛下派來的?

一想到陛下,他臉色便是一白。當下趙俊連忙收回目光,腳一提,慌慌忙忙的朝外走去。

在經過馮宛時,他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對著月色下,她恬靜優美的面容,一時之間,那種苦澀和可望不可再得的痛苦又涌出心頭。

不說趙俊匆匆離去,馮宛把酒斟朝幾上一放,抿著唇郁郁地說道:“將軍來了?”也只有他來了,陛下的護衛才不驚不理,也只有他,會在這個時候發出哧笑聲。

這個衛子揚,總是這樣神出鬼沒的,難道他就不知道走正門嗎?還有,也不知這家伙來了多久,偷聽了多少。

這時的馮宛,神色中哪里還有剛才面對趙俊的優雅雍容?渾然一副郁悶的小婦人模樣。

嗖地一聲輕響。

一個頎長的倒影與馮宛的倒影重疊。

衛子揚來到了她的身后,望著月光下,低著頭,強裝出溫婉平靜的馮宛,少年一聲不吭。

見他不出聲,馮宛有點惱怒地低語道:“將軍何等身份,這北院,你自正門而入便是。”北院單獨開出的那個門,不就是為他開的嗎?再說,他這般偷偷的來,與明目張膽的來有什麼區別?反正該知道的人都會知道。

沒有想到,馮宛生惱,少年更惱,他清靡的聲音冷冷傳來,“若不是這般前來,我也不知道,原來夫人覺得現在很好!”

算帳了。

馮宛馬上明白過來,他定是聽到了自己那句。“妾之所以不想前去,並不是想嫁衛子揚……”

在馮宛怔住,不知如何是好時,少年走到了她身后。

他伸臂摟住了她的細腰。

幾乎是他這個動作一做,馮宛便顫抖了下,她不由自主地壓低聲音求道:“快放手。”悄悄瞟了一眼四周的婢仆護衛,馮宛急急說道:“有人在呢。”

少年沒理。

他不但摟上她的腰,還把臉擱在她的頸窩里。吸著屬于她的體香,少年低低的嘟嚷道:“丑女人今日好似不丑。”

說到這里,他另一只手伸出,兩臂一齊環著她的腰,衛子揚側過頭,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馮宛,又說道:“換了新裳,看起來甚是舒服。”聲音中有著不知不覺的溫柔和沉醉。

其實,這是夜晚。馮宛便是換了新裳,也體現不出那種讓人驚艷的華貴飄逸。

馮宛臉一紅,她又朝四周低著頭的婢仆們看了一眼,小心求道:“快放手。”

“不放。”衛子揚說道:“那老頭子給你建這個院落,派上這麼多人看著,可不就是想知道些你與我的往來事?”

馮宛一怔。

衛子揚的聲音,繼續從她的耳邊低低傳來,“幕僚之事,我暫時不會再跟陛下說了。”他的大手,慢慢向下,一直握上她的小手,把她的手置于掌心,他壓低聲音都囔道:“我們得讓老頭子看到他想看的……阿宛多半要失望了,你嫁不嫁我,可不是你說得算的。”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馮宛的眼角瞟到,衛子揚說出這句話后,得意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極是刺眼。

也許是感覺到她狐疑的目光,衛子揚馬上收起笑容,擺出一副嚴肅的模樣。

馮宛臉一紅,伸手在他的大手上重重拍了一下。低聲道:“別這樣。”語聲極其嚴肅,奈何臉紅過耳。

直過了一會,也沒有聽到衛子揚地回答,馮宛有點納悶,她回過頭去,只見衛子揚歪著頭,雙眼熠熠生輝地盯著她,目光火熱中竟似有點癡迷。

這一下,馮宛的臉更紅了。

她瞟了一眼四周,實在不想被這麼多人圍著看,可是,她又想道:要是躲回房中去,那我與他做了什麼,豈不是說也說不清了?

她放在腿側的手松了緊,緊了又松。一張臉緋紅緋紅的,星辰般的眸光忽閃著,實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樣。

衛子揚側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看著看著,他壓低聲音,有點歡喜有點溫柔地呢喃道:“阿宛,每次見你,我都甚是歡喜。”暖暖的呼吸伴著暖暖的話語,在令得馮宛的臉更紅更艷后,他喃喃補充道:“你以前見我,總是淡淡的甚是端莊,現在見我,想罵又不敢罵,還不曾說話,臉便紅得透了,真好。”

他這話一出,馮宛的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他對她越來越輕薄,越來越膽大,她怎麼會淪落至此?

就在她氣促的喘著氣時,衛子揚把臉湊到她頸側,唇與玉膚相接,呼吸與體香交融間,他極快樂地說道:“果然還是要晚上來呢。”

馮宛一噎。直氣得差點暈了過去。

只見衛子揚在她的頸間輕輕一吻后,血色鳳眸掃過左右,沉聲喝道:“退下!”

喝聲一出,眾仆婢竟是二話不說便躬身退下。

見到他們要走,馮宛一驚,她也顧不得什麼,馬上清喝道:“回來。”強自鎮定著瞪向眾仆,馮宛薄怒道:“你們,你們要明白誰是這院落的主人!”

在眾仆齊刷刷低頭時,衛子揚疑惑的聲音傳來,“阿宛怎地這麼生氣?”他不滿地說道:“這麼多人看著我們,甚是不便啊。”

馮宛氣呼呼地回道:“我留下他們,自然不是為了讓他們看著。”一句解釋剛出口,她便對自己羞惱起來。

當下,她把他重重一推,驀地回頭,雙眸明亮明亮地瞪著衛子揚,羞怒地說道:“你,你先回去,要來白日里再來!”

這下,衛子揚更不懂了。他蹙著眉想了想。疑惑地說道:“阿宛喜歡白日里親熱?”

嗖地一下,馮宛連耳朵尖都紅了,她低低地尖叫道:“誰要與你白日里親熱?”

這句話,本來是顯得羞怒的,不顧體統的,如是別的女子,衛子揚說不定就生氣了。可是,他面對的馮宛,是一直老神在在,處事雍容得體,永遠難見喜怒的馮宛。

如今,她這般像一個尋常少女一樣,失控的尖叫出聲,不知怎麼的,衛子揚直覺得連毛孔都是爽快舒暢了。他壓了壓嘴角,點著頭一本正經地回道:“阿宛此言甚是,我們要親熱,也得晚上才是。白日里實是大有不便。”

果不其然,他這句話一出,馮宛直是身子晃了晃。衛子揚一驚,連忙上前一步,再次伸手把她摟在懷中。單臂摟著她,他另一只手按上她的額頭,驚道:“甚燙,阿宛,你病了!”

這不是疑問,這是肯定。因此一句話落地,他已把馮宛攔腰一抱,喜滋滋地朝著寢房跑去。

馮宛又羞又急又惱又怨,她想要尖叫,奈何胸口堵得太厲害,一口氣順不過來,哪時能說話?

轉眼間,衛子揚已抱著她入了寢房,他把腳一踢,令得房門重重關上后,徑自低著頭,快樂地瞇著鳳眼打量著馮宛的表情,口中則說道:“阿宛你是著了涼吧?這著了涼就是這樣,額頭燙得很,實際上身子冷著。來,我給你暖一暖。”

一邊說,他一邊把馮宛放在塌上,自己也往塌上一躺……

這時的馮宛,終于艱難地找回了理智。她深吸了一口氣,閉著眼睛想道:他如果解我衣裳,我就定要好好說說他。

衛子揚與她這般並排躺著,把她朝里面擠了些許后,翻過身,伸臂把她摟入懷中,連她的雙腿,也給夾緊。然后,他臉孔埋在她的頸窩里,極舒服,極滿足地長吁一口氣,嘴角一咧,露出一個十分天真歡喜的笑容來。

在馮宛地緊張中,他放在她腰間的手並沒有亂動。只是這般緊緊地抱著她,緊緊地偎著她,隨著他越來越悠長平和的呼吸,馮宛暗道:莫非,他根本不是想那回事?

尋思到這里,她自個兒紅了臉。

衛子揚軟玉溫香在抱,似是極為滿足,他只是緊緊地抱著她,時不時在她的頸窩蹭了蹭,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陛下已經決定,由四公主和親。”

他的氣息有點懶洋洋,“本來陛下是屬意大公主的,奈何大公主行事和性格太過驕橫。陛下怕她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只得勉強四公主嫁了。”

他扁了扁嘴,嘟嚷道:“那丑八怪知道這事后,跑到我府門外,直哭了一個時辰。哼,害得我直到現在才能來見過阿宛。”聽到這時,馮宛這才明白,原來在他的眼中,大部份女人都是丑八怪,那四公主明明長相美麗的,在他口中,居然也是個與自己同等檔次的。

再次在馮宛的頸窩里蹭了蹭,他又嘟嚷道:“現今已入冬,我這次若是出征,需在二個月內結束戰事。不然,又要過一冬才能回來。你這丑女人恁地蠢笨,到得那時,也不知會不會被那姓趙的迷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11:13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18 09:54 PM 編輯

第111章 馮宛的“好意”

馮宛聽到這里,不知怎麼的想要笑。她忍著笑意,低聲問道:“那日我們出來后,卻不知陛下對趙俊和大公主交待了甚麼?”

說罷,馮宛抬眸看向衛子揚。她是個婦人,消息相當閉塞,可眼前這個少年不同,她知道,他就是從這兩個月開始,在朝里中廣布眼線的。

衛子揚淡淡地說道:“還有甚麼?不就是說允趙俊所求,不讓他與你和離,你依然是他的正妻,他還說什麼,大公主若是執意想嫁趙俊,卻也可以,就當他的平妻吧。最后陛下又對趙俊說了,你從此后喚作‘馮夫人’。”

馮宛一驚。

她看著衛子揚,不知怎麼的,竟忍不住唇一揚,輕笑出聲。

雖只是笑了一聲,可她語氣中的愉悅,還是讓衛子揚聽得分明。

不過他細細看來時,馮宛又低下了頭。

我仍是他的正妻,卻喚作馮夫人?大公主想要嫁他,可以做他的平妻?

有趣,甚是有趣。

馮宛微笑著想道:真想看看當時大公主和趙俊的表情。真想知道,大公主放不放得下那個身份,屈身成為一個小小六品官員的平妻?從此屈居我的下面,見到我也要恭敬三分?

想到這里,馮宛真想笑出聲來。

一直以來,大公主何等張揚?現在嘛,馮宛倒真想她嫁給趙俊的那一日快點到來。

尋思了一會,馮宛問道:“那大公主她是怎麼想的?”話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己問錯了。這種事,衛子揚饒是神通廣大,也不會知道的。她要想知道,還得會會大公主才成。

衛子揚見她歡喜,卻甚是不滿,他冷冷地說道:“那老家伙便是不想我如意。”說到這里,他翻過身抑望著頭頂,雙眼目光灼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弗兒恭敬而小心地聲音,“夫人,趙,郎主求見。”

趙俊又來了?

馮宛一怔間,衛子揚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他是想親眼看一看麼?可,讓他進來。”

這話一出,馮宛直嚇了一大跳。她騰地轉頭看向衛子揚,對上他變得冷漠的血色眸子,她漲紅著臉低聲說道:“不可。”

在衛子揚不解的目光中,馮宛喃喃說道:“我畢竟與他不曾和離,這般離經背道之事,我心甚是不安。”

她是守禮慣了,便是與衛子揚親近,也是在無數次自我催眠,是在對趙俊的徹底絕望之下,才勉強想通的。

不過,就算想得再通,真要當著趙俊的面,與衛子揚這般親近,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至少,現在還做不到。

在衛子揚地盯視中,馮宛在不知不覺中紅了眼,不知不覺中白了臉。

慢慢的,衛子揚說道:“好。”他看著她,喃喃說道:“我離開。”

說罷,他一躍而起,站在榻旁,他施施然地把睡亂的衣襟和頭發整好,隨著他地動作,那如云的墨發梳理一清,那若隱若現的鎖骨,也被衣襟擋住。

……明明那麼普通的動作,明明只是整理衣襟梳理頭發,怎麼這少年漫不經心做來,卻如此魅感難言?

不知不覺中看呆了去的馮宛,在他微瞇的鳳眼中驚醒過來,她騰地一下坐下,似是害怕衛子揚取笑,她胡亂踏上木履,幾個箭步便沖了出去。

房門剛一打開。馮宛便與急步而來的趙俊碰了個正著。

兩人同時腳步一剎。

趙俊抬起頭,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明顯凌亂的衣襟。

而馮宛,卻沒有注意到趙俊的異常,她只是急急回過頭去看向身后。

身后,窗戶洞開,夜風徐來,哪里還有衛子揚的身影?

就在這時,她的手腕一陣劇痛。

卻是趙俊緊緊地錮制著她,他緊緊地盯著她被扯亂過的衣襟,青著臉,壓抑著憤怒地低喝道:“誰?剛才那人是誰?”

不等馮宛回答,他臉頰肌肉抽搐著,憤怒地說道:“是衛子揚對不對?我聽出了,就是他的笑聲!剛才他還入了你的房,對不對?”

聽到他一連串的質問,馮宛有點想笑,她慢慢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她卻對上了眼中泛紅,淚光隱現的趙俊。

見到馮宛呆住,趙俊薄唇抿成一線,他抓著她手腕的手,又加了三分力道,“馮氏阿宛,你媽的真是一個賤婦!不忠不義,不知羞恥的賤婦!”

聲音竟是憤恨難平!

馮宛的臉一冷。

她慢慢地抽了抽手,可他握得這般緊,哪里是她抽得動的?

當下,馮宛垂眸,淡淡喚道:“來人!”

“是。”幾個聲音同時響起。

馮宛靜靜的命令道:“趙家郎君身有不適,你們把他送回去吧。”

這句話一出,兩個護衛同時站出,大聲應道:“是。”他們大步走到趙俊身側,一左一右把他一架!

隨著他們的動作,趙俊的手,不由自主地被松了開來。

望著青著臉,依然憤恨地瞪著自己,卻不敢做出任何反抗的趙俊,馮宛屈身盈盈一禮,細聲細氣地說道:“郎君何苦至此?宛娘如今與郎君,實實已是陌路人。”

這話一出,趙俊憤恨的表情立馬僵住,不由自主的,他薄唇抿得更緊了,眼眶也更紅了。

馮宛垂眸淡笑,“過去的已然過去,便是妾,也已是故人。郎君何必舍近求遠?妾觀那大公主對郎君,實是情深一片。郎君實實不該為了一個已經過去的人,得罪了大公主。”

言詞殷殷,誠摯無比。

趙俊似是一呆。

在兩個護衛推搡中,他不由尋思起來:這賤婦說得對,她的事,陛下已有定見,只怕短期內不可改變。既然和親之事已定了四公主,那大公主與我之間,還是有可能的。

想到大公主,想到她身后的權勢,趙俊的心又火熱起來。他回頭恨恨地瞪了一眼馮宛,暗暗冷笑:這賤婦之所以囂張,不過是有衛子揚撐著。我只要得了大公主,只要我能把衛子揚踩了下去,這個賤婦,還不是會跪在我面前,求我收留于她?

是了是了,我這般緊趕著,她只會越來越不識好歹,且冷她一冷。

想通了這一點,趙俊馬上后悔起來:白里時,大公主被氣跑之后,他不但沒有追上去,還直到現在,也沒有派人送去一字半句的安慰。都怪這個賤婦,是她迷惑了自己的心智,是她讓自己表現大不如平常!

想到這里,趙俊已恨不得馬上趕回去補救,因此,不用兩個護衛押著,他已是急急轉身。

見趙俊迫不及待便要離開,馮宛輕喝道:“退下吧。”

婢仆們一怔間,馮宛蹙眉道:“怎麼還不退下?”語氣嚴厲。

眾人連忙低頭應了一聲是,連同那兩個護衛在內,緩緩向后退去。

弗兒在退去時,看了馮宛一眼,在對上她的眼色后,馬上伸手把房門帶上。

房門一關,偌大的寢房中,便只剩下馮宛和歸心似箭的起俊。

趙俊腳步微頓,回過頭不耐煩地看向馮宛,低喝道:“你搞什麼鬼?”

馮宛微笑不語,只是向他走近。

轉眼間,她來到了他身前。

在趙俊疑惑的眼神,馮宛慢慢傾身向她。感覺到馨香撲鼻,趙俊臉上的不耐煩,慢慢地變成了喜悅。

馮宛湊近了他,她櫻唇湊到他耳邊,低低的,吐氣如蘭地說道:“夫主有所不知,這世間的婦人啊,總是對得了她身子的丈夫念念不忘的……夫主既然對大公主有意,何不快刀斬亂麻?”

趙俊萬萬沒有想到,馮宛靠近自己,只是為了說這句話。

他騰地一聲抬起頭來。

他對上了馮宛明亮中帶著淡然的目光。

這種目光,他見得多了,因此下意識中,他點了點頭。

不過轉眼,他便記起了兩人現在的立場,眉頭蹙了蹙,趙俊警惕地問道:“你為什麼會想我得到大公主?”

馮宛垂下雙眸。

她也不看向趙俊,只是淡淡的,平靜地說道:“我與夫主雖成陌路,然,一夜夫妻百日恩……大公主雖然驕橫可惡,可唯有她才能助夫主平步青云。”

說到這里,她轉身返回,靜靜地說道:“自然,夫主若是不信,那也是沒法子的。”

她的語氣極淡,她的理由倒是可信,這個婦人,以前總是這般為他著想的。

趙俊深深地盯了她幾眼,慢慢的,他唇一抿,衣袖一甩大步向門外走去。

隨著“砰”的一聲房門重重關上的聲音傳來,馮宛抬頭淺淺而笑,她的雙眸在月色下特別明亮:真期待他與大公主和好,真真希望大公主情比金堅,便是丟了臉,罰了禁閉,也甘願做他的平妻!

到得那時,我一定要頻頻出現在他們兩人面前……

一晚時間轉眼便過去了。

又是一夜好眠后,馮宛走出了院落。

隨著四公主和親之事成為定局,街道中似乎變得熱鬧些了,走在其中,到處都在談論這件事。

而這時,朝庭為了取信于民,也開始發放當初強行征收的糧草。雖然那糧草中摻了大量的陳舊不可用的物事,可有總比沒有的好。一時之間,街道中的各家店面,又恢復了不少生機。

遠遠的,馮宛便看到,嫵娘站在自家店面前,正在命令著伙計們把朝庭返回的糧草收好。

這一幕情景是如此熟悉,前不久,她還意氣風發地站在這里,對著伙計們指手劃腳,並命令他們把剛收回來的新糧入庫。不過幾個月時間,昔日張揚明艷的嫵娘已瘦了一大圈,一張張蒼白,身形更是削瘦得弱不禁風了。

這時,感覺到馮宛目光的嫵娘回過頭來。在對上馮宛時,她下意識地縮了縮頸。也不敢與她對視,便急匆匆入了店中。



第112章 算計

馮宛在街道中轉了一圈,又令馭夫向府中返回。

在陛下派來馭夫之前,她也總是這般喜在街道中游蕩的,這點喜好,自不能因為陛下派了人來而改變。

不過她也知道,這時的陛下,對她很感興趣,她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在盯著,西郊周莊那里,她是暫時不能過去了。

這一回到北院,弗兒便急急迎了上來。她朝著馮宛福了福,乖巧地說道:“夫人,剛才大公主來了,沒有見到夫人就走了。”

大公主來了?

馮宛微微一笑:脫離了和親的陰影,大公主便是那脫了牢籠的鳥兒呢。

她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舉走走回院落中。

轉眼四天過去了。

讓馮宛奇怪的是,這四天中,幾乎大公主是天天報道。她先在本院里耀武揚威一陣,轉又跑到北院找她。不過她的運氣不好,每次來的時候,都碰到馮宛坐著馬車全城游蕩去了。

轉眼又是一天過去了。

望著東方的日光,換上新裳,華貴美麗的馮宛,舉步朝著馬車方向走去。

弗兒略略猶豫了一會,還是提步跟上,她在馮宛身后福了福,小小聲地喚道:“夫人,你要外出嗎?”

馮宛頭也不回地“恩”了一聲。

弗兒遲疑了一會,還是說道:“夫人,昨日兒大公主來時說過的,要你在府中侯著她。”

侯著大公主?

馮宛停下腳步。

她慢慢轉過頭來。

盯著低著頭,乖巧無比的弗兒,馮宛眉頭微蹙,想了想,她輕聲問道:“大公主說這話時,是何表情?”

啊?弗兒沒有想到她會問這個,下意識地抬頭朝馮宛看了一眼。才慌忙地低頭應道:“夫人是想問?”

馮宛蹙著眉淡淡地說道:“她可曾生氣?”

得到提醒,弗兒想了想后小心回道:“好似不生氣,大公主雙眼亮亮的,倒似,倒與以前一般樣。”

與以前一般樣?那就是趾高氣揚子!

明明被陛下勒令了,如果要嫁趙俊,以她公主之尊只能做一個平妻,她竟然還趾高氣揚的?

尋思一會,馮宛又問道:“便無生氣不滿?”

弗兒楞楞地搖了搖頭。她見馮宛眉頭蹙起,心下不解,嘴張了張想詢問,卻又不敢。

這時,馮宛回過頭去。

她一邊走向馬車,一邊暗暗忖道:她為什麼不生氣?為什麼在提到我時不惱火?

兩世相識,她是了解大公主的,她就是一個喜怒壯在臉上的人物。按道理來說,她現在應該是一提到自己的名字就惱火,一想到自己就恨不得給自己幾鞭子的?

給自己幾鞭子?不對!

馮宛腳步不由一頓。

她慢慢低下頭來,尋思起來:如果我是大公主,以目前的處境,本身的性格,會做出什麼事呢?

良久后,馮宛笑了笑,衣袖一甩,來到了停放馬車處。

對著陛下派來的兩個馭夫,馮宛回頭招過兩個宮婢和弗兒,命令道:“過來。”

三女一怔,略略遲疑了一會,才提步走來。

她們走近后,馮宛徑自爬上那輛她不曾坐過的馬車,丟下一句話,“坐上那車,我們出去走走。”

夫人帶著婢女出外,這在哪里都是正常不過的事。當然,有的夫人是會讓婢女同車的,不過就算不同車,也是正常的舉動。

三婢不疑其它,爬上了那輛馮宛經常乘坐的馬車。

在馮宛一聲喝令下,這兩輛皇帝派來的馬車同時啟動,朝著院門走去。

婢女們的馬車見到馮宛的馬車走得慢,正要侯她一侯,馮宛淡淡的聲音傳來,“無妨,你們走前面吧。”

“是”

那駁夫的應承聲中,馮宛瞟了一眼把車簾掀開的宮婢,眉頭微蹙,似有不滿。

這些宮婢,一個個都是察顏觀色的老手,見到馮宛盯著自己,頓時嚇了一跳,她連忙朝著馮宛低頭行禮,順手把車簾牢牢拉好。

果然,她這車簾一拉,從車簾縫中可以看到,夫人一臉滿意地移開了眼。

話說車中的另外兩婢都是人精兒,見到這宮婢的情形,哪里還有不明白的,當下,她們老老實實地坐在馬車中,再也不敢拉開車簾胡亂張望了。

趙府的位置,稍稍有點偏僻,兩車駛過二條巷道,才走上正街。

幾乎是剛剛一出正街,坐在后面那輛馬車中的馮宛,便看到前方不遠處,停著幾輛華貴的馬車,馬車旁,還有幾個精壯的騎士。

那幾輛馬車中,一人正朝這邊看來,見到馮宛的馬車,其中一人連忙轉過頭去,對著旁邊說了一句什麼話。

這一下,那幾輛馬車同時拉下車簾,朝著這邊駛來,便是那幾個騎士,也開始策馬緩行。

他們前來的方向,正與馮宛相對。

一直規察著的馮宛,眸中光芒一閃。馬車中,她淡淡喝道:“侯在一側。”

命令一出,馭夫一怔。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宮中派來的,對面那幾輛馬車雖然華貴,卻都取下了家族標志,還隔得這麼遠,夫人這個舉動,也太給對方面子了吧?

雖然猶豫,兩個馭夫還是應了她的要求,喲喝中把馬車拉慢。

就在馮宛的命令發出時,也不知怎麼的,對方的那幾輛馬車卻是突然加速,特別是第一輛馬車,那馬匹似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樣,蹄子一甩,竟是瘋狂地朝著馮宛的馬車一沖而來。

只是一個轉眼,那馬便尖嘯的嘶鳴著,瘋狂地撞向了弗兒等人的馬車。不過因為馮宛吩咐及時,此刻恰好向一側避去,因此那馬車重重一撞,也只是擦車而過,只是令得車廂歪了歪,從里面傳來的尖叫聲可以聽出,弗兒等人並不曾被傷到。

就在馭夫急急穩住馬車,想要讓它停下,馬車中的弗兒等婢,還在驚叫時,突然的,對面的幾輛馬車中沖出一輛來。

這馬車沖得極快,簡直是氣勢洶洶而來。馬車剛沖到近前,車簾便是一掀,瞪著一雙四白眼,兇狠姿態畢露的大公主尖聲叫道:“好無禮的賤婦!清陽郡主的車駕也是你驚得的嗎?”

聲音剛落,她手中的馬鞭已是重重揮起,只聽得“叭”的一聲,那馬車朝著弗兒三人的馬車中便是重重一甩!

“啪”的一聲馬鞭擊中人身的聲音堪堪傳來,又有兩個騎士圍上,他們同時抽出佩劍,叫道:“大公主休怒,這種事由我們出手就可以了。”嘴里說著,他們手下的動作也沒有停頓,只聽得滋滋滋幾聲,劍起劍落間,一左一右的車簾,同時被寒劍絞成了碎片,車中三婢的面容,也呈現在眾人面前。

一看到三個女子的臉,大公主的馬鞭便高高揚起,混合著她的陰狠笑聲,嗖地拍了過去!

這一鞭,用了十足的力道,直對著離她最近的那女子的臉蛋打去!與此同時,那兩個騎士也是毫不含糊地彈出長劍,一左一右分別劃向另外兩個女子的臉!這一幕變化太快太突然,三婢也罷,馮宛也罷,哪里會想到是如此情景?當下她們同時尖叫了起來。

也許是馮宛的叫聲,也許是大公主突然發現,自己鞭下所指的面孔,並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一個。鞭聲呼嘯,三婢抱成一團中,大公主的手腕強行一定,同時嘴里急急喝叫道:“停下停下!”

那兩個騎士顯然是高手,她這命令一下,二柄已貼到了宮婢臉上的劍尖,同時一頓。

騎士們向大公主看來。

而大公主,則是騰地回頭,朝著后面那輛馬車中的馮宛看去。

晨光下,馮宛正靜靜地盯著大公主,她的身姿依然華貴美麗,白凈的臉上,甚至還含著淡淡的,有點冷的笑容。

見大公主看向自己,馮宛嘴角微勾,她的眸光從大公主的臉上,轉向她的手中長鞭!

也許是太過錯愕在馮宛地打量中,大公主一直還有點呆楞。

慢慢的,馮宛把看向大公主的目光收回,她靜靜地盯過那兩騎士,又瞟向正緊趕而來的另幾輛馬車中的貴女,再瞟向前方驚魂剛定,花容失色的清陽郡主。

這些動作,說起來復雜,實際上只是一瞬間。

收回目光時,馮宛已經了然如心。

她垂下雙眸,就在馬車中朝著大公主福了福,再朝著那清陽郡主福了福,清脆的,充滿歉意地說道:“婢女無狀,驚憂了郡主和大公主,實是該死。”說到這里,馮宛輕嘆一聲,“可是,郡主和大公主有所不知,這些婢女都是陛下指派給妾的。”她一臉為難地說道:“她們便是有錯,也得交由陛下定奪啊。”

此刻,婢女和馭夫還是驚魂末定,清陽郡主也是臉色蒼白著還不曾還魂,能聽清馮宛的話的,只有大公主和她身后的那些人。

瞬時,四下一靜。

然后,那些貴女和騎士們,同時看向了大公主。

大公主還在瞪著馮宛,表情中有著說不出的懊惱,還有著氣憤和隱隱的不安……

見到眾人盯向自己,她的唇動了動,好一會才聲音厲聲說道:“既然是父皇派來的人,也就罷了。”

她使了一個眼色,令兩個騎士退后后,忍不住瞪了馮宛一眼,又說道:“清陽郡主自小體弱,若是這一次有個好歹,別以為你是什麼馮夫人就能討得好去!”聲音尖厲。

馮宛垂眸,她不無愧疚地說道:“大公主教訓得是。”

見她從善如流,大公主唇動了動,好一會才郁怒地喝道:“我們走!”

喝聲一出,她帶頭沖了出去。

馮宛回過頭,一直到大公主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淡淡地開了口,“回府!”

馭夫連忙趕著馬車駛回北院。

一入北院,院中眾仆便齊刷刷向這里看來,連那六個護衛也大步走來,目光眺向馮宛,帶著詢問之色。

馮宛表情有點憤怒,她抿著唇徐徐說道:“把弗兒抬下去,叫大夫給她治傷。”

然后,她轉向那幾個護衛,還有陛下派來的管事,沉著臉說道:“還請幾位把兩位宮婢抬回宮中醫治,順便把此事稟過陛下。”

頓了頓,她苦澀地說道:“大公主已經說了,清陽郡主有個好歹,她還會回來算帳,我一個無依無傍的婦人,實是無策可施,只能把這件事上達天聽了。”上傳天子的事,一定要及時,所以她不能等治好了宮婢們的傷再去稟報,她得把兩個宮婢一並送到陛下面前,由陛下本人定奪。

管事和護衛們雖然不太明白,此刻見到馮宛的隱怒,見到兩個馭夫臉上的憤懣,還有二個宮婢氣苦不甘的表情,也約摸明白了一些:定是被大公主欺負了!

當平,他們同時一禮,應道:“謹遵夫人之令。”

馮宛走下馬車,朝著兩個馭夫說道:“有勞兩位送人入宮了。”頓了頓,她長嘆一聲,余悸末平地說道:“剛才大公主和那兩個騎士,每一鞭每一劍,都是朝她們臉上揮去。若不是我出聲得早,只怕她們已毀了容,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

她打了一個寒顫喃喃說道:“本來,那輛馬車原是我坐的,說起來,她們三個也是代我受過!”

她這一席話,令得本來敏銳聰明的護衛和管事臉色微變,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同時想道:大公主竟是想給馮夫人毀容?

要知道,他們前來守在馮宛左右,自然是知道陛下對這個馮夫人的看重,以及馮夫人與衛將軍之間的關系的。現在大公主竟想給馮夫人毀容,豈不是說,她想破壞陛下的計劃?這可是大事。

不約而同的,管事和那護衛統領同時說道:“夫人放心,我們這就上稟陛下。”

說罷,他們同時跳上了馬車。

望著漸漸駛遠的兩輛馬車,望著前來給弗兒診治的大夫,馮宛一直站在院落中。

她低著頭,暗暗尋思道:大公主那幾鞭,鞭鞭都是抽向她們的臉,那兩個騎士也是一樣。她想毀了我的容,我真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自是不配得到衛子揚的歡喜。而沒有了衛子揚的后臺,我馮宛在陛下眼中,也就沒有了利用價值,也就只能任由她與趙俊欺凌辱殺了!

她早在弗兒說起大公主幾次前來時,就留了神,就想到她可能會有手段使出。只是她沒有想到,大公主的手段,會是如此陰毒狠辣!

是了,她定是以為,就算毀了自己,她做為一個公主,也不過是被訓一頓被關一陣子。說不定陛下為了息事寧人,干脆把毀容了的我賜死,而她,自是順順利利地成了趙俊的正妻!

想著想著,馮宛溫婉的臉冷若冰霜,她腳步一提,走到自家那馭夫面前,低聲命令道:“去衛將軍府。”說罷,馮宛跳上了馬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11:15 PM

第113章 在意

馮宛的馬車剛剛駛動,只見通往本院的拱門處,一輛馬車長驅直入,激起一溜煙塵地急沖而來。

剛剛沖入院落,那馬車中便傳來趙俊氣喘吁吁地叫聲,“宛娘可在?宛娘可在?”

一直以來,趙俊雖然不是一個很有修養的人,可在人前人后,他還是盡量維持自己的形像的。如這般慌亂的時候不多。

馮宛一怔間,還沒有開口,一仆人便大聲應道:“夫人在。”

“太好了!”趙俊笑逐顏開,他長吁一口氣,順著那仆人的目光看向馮宛的馬車,見到她坐在車上,連忙喝道:“下來,快快下來。”

一邊叫著,他一個箭步跳下馬車,沖了過來。

甩開臂膀沖到馮宛的馬車旁,趙俊仰著頭,望著溫婉華美,讓他目眩神迷的馮宛,聲音放低了些,“宛娘,你不可出去。”

他伸手扣著車轅,強調道:“你這幾天都不可出去。便是,便是有人來找你,最好也帶著護衛同行。”

說這話時,他定定地看著馮宛,表情最是誠摯不過。

馮宛低頭,她對上了他微抿的薄唇。和那一頭大汗。

眨了眨眼,馮宛問道:“為什麼不能出去?”

這麼簡單的問話,趙俊卻是無法回答一般,他遲疑著,好一會粗氣粗氣地命令道:“反正你別出去便是。”

馮宛看了他一眼,慢慢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有事。”說罷。她抬起頭便叫馭夫起駕。

這一下,趙俊惱了,他張口便想喝罵,話到了嘴邊,卻又變成了嘆息和忍耐,“宛娘,我急急趕回家跟你說這事,可不是玩笑的。”他咬著牙,認真地說道:“你如果出去。會有危險!”

再一次馮宛低頭看向他。

這個男人,英俊的臉上汗淋淋的。神情焦慮緊張,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誠摯一片。

原來,他還是關心著自己的啊。

馮宛暗嘆一聲,悵悵地想道: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關心著我的麼?我,我都幾乎忘記了。

她不知道,前世時,她被陳雅害死,屍體被拋于那寺廟中。

約摸半個月后,趙俊與大公主陳雅大婚,就是大婚后三天,他逼令弗兒帶著他來到寺廟,給棄于荒野的馮宛收屍……

那一路,他的表現都很尋常。很平靜,弗兒指著草草把馮宛的屍身埋著的草堆,還不曾開口,他突然沖了上去。

他跪在地上,渾然不顧自己一襲官袍,不顧自己朝庭大員的形像。只是低著頭,一聲不吭地挖著那草堆。弗兒幾次上前,幾次想要幫忙。不知怎麼的,看到他那白著的臉,卻怎麼也移不動腳步。

不過一刻鐘,屍體已經開始腐爛,面目被蟻蟲咬得全非的馮宛出現在趙俊面前。

像是被驚嚇了一樣,趙俊僵住了。

他一動不動的,像根木頭一樣跪在那里,要不是還有呼吸,弗兒幾乎以為他已化成了雕像。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弗兒害怕得忍不住向后退去時,突然間,趙俊啕啕大哭起來。他淚如雨下,竟是瘋狂的,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抱出了馮宛的屍身,嘶啞地喚道:“宛娘,宛娘,宛娘……”

他那樣一聲又一聲,一句又一句的叫著,喚著,那般的聲嘶力竭,那般的痛苦,不知怎麼的,讓弗兒直寒冷得牙齒打顫。幾乎是下意識的,她低頭看向腳旁的一塊石頭。

不過只是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因為她知道,不遠處,還有四個護衛守著。

趙俊如瘋如癲的嘶吼著,直到筋疲力盡,他才僵硬地放下屍身,一瞬不瞬地低頭看著她。明明那青白腐爛的屍身讓人一看就作嘔,明明那臭味熏得人無法呼吸,他就是看的認真,仿佛在他的眼中,那殘破丑惡的臉還是那般溫婉秀麗。

望著這樣的趙俊,弗兒第一次發現。原來郎主竟是愛著夫人的,她也是第一次感覺到那刻骨的寒意,那讓她打從心底便恐懼的寒意!

直過了一二個時辰后,趙俊才渾渾噩噩地站起,然后,她聽到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把夫人的屍身收起來,送回臨豐安葬。”臨豐,是趙俊的老家,他的父母便葬在那里。

便站在那里,似乎哭得太多。似乎情緒已經恢復過來的趙俊,看著護衛們把馮宛的屍身搬走,看著那馬車漸漸消失在眼前。

在趙俊急切中,甚至有點焦慮的眼神中,馮宛垂下雙眸,好一會,她輕聲說道:“我已見過大公主了。”

一語吐出,趙俊驚得向后退出一步,他急聲道:“你見過?”他朝著馮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見她無恙,大大松了一口氣,然后偏過頭看向日光,此刻太陽剛剛掛上中天。

馮宛點頭說道:“是,見過了就在剛才,弗兒和另外二個宮婢。都被她打傷了,現在大夫還在里面給弗兒治傷。”

趙俊歡喜地回道:“甚好甚好!”

一句話落地,他對上了馮宛靜靜看來的目光,四目相對,馮宛隨意地問道:“夫主是什麼時候知道此事的?”

她問得隨意而輕快,趙俊想也不想便回道:“不就是剛才……”剛說到這里,他便是一啞。

馮宛似是沒有發現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她靜靜地說道:“今天我運氣很好,沒有上慣常坐的那馬車。”

說到這里,她瞟了趙俊一眼,這一眼,寧靜如昔,然,也洞明如昔,仿佛一切她都知道。

趙俊呆怔地看著她,一時心潮起伏,思緒混亂無比。

馮宛用這種洞若觀火的目光再次瞟了趙俊一眼,就在馬車中。朝他盈盈一福,溫柔地說道:“夫主的好意,宛娘領受了。”她輕喝道。

馬車駛動。

直過了好一會,趙俊還在呆呆的看著馮宛離開的方向。

馬車駛出了趙府。

一直過了良久,馮宛才回過頭來。她看著陽光下,趙府那有點沉黯的門牌,暗暗想道:有所謂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對我,並不是沒有絲毫情義……只是,也就那麼多罷了。

她收回了目光。

馬車轉眼間便來到了衛將軍府。

這里馮宛是來過,不過一直以來。她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並不曾好好觀賞過。

當然,這次也會是一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沉于自己思緒中

的馮宛,聽到一陣嘻笑聲和歡呼聲隱隱傳來。

見馬車停下,她一邊走下馬車。一邊看向那聲音傳來處,微笑道:“將軍府來了客人啊?”

一個衛府的仆人正匆匆迎來。見到馮宛,他怔了怔,轉眼想起了她的身份,馬上殷勤地笑道:“馮夫人來了?小的這就去報告我家將軍。”

馮宛見他識得自己,朝那聲音傳來處眺了眺,笑道:“今兒好生熱鬧。”

仆人得意地說道:“那可不是,我家將軍交游廣闊呢。”

交游廣闊?衛子揚這人的本性,可不是這樣的。看來,他在向他的計劃前進了。

那仆人領著馮宛一邊向前,一邊笑道:“夫人請,請……夫人,我家將軍如果知道夫人來了,一定歡喜。”

馮宛嗯了一聲,微笑道:“將軍事忙,無需稟報他,我自己過去也是一樣。”

那仆人也是這個意思,聞言連忙應道:“是,是。”

喧囂聲便從小花園的背后傳來。

馮宛在那仆人的領導下,穿花拂柳,娉娉婷婷地穿過小花園。

剛出小花園,便是一個池塘,池塘后卻是一個很大的花園。這時的是冬天,草木已然凋零,可冬日暖陽下,花園中依然是生機勃勃。

馮宛抬頭,看著前方或坐或站。或舉酒高歌的姑子郎君們。

略數一數,約摸二三十個姑子郎君散坐在花園中,這些人,加上他們的婢仆便有近百人。

這些人的中央,是懶洋洋斜倚于榻的衛子揚,今天的他,著一襲血紅的外袍。冬陽似火,袍服似血。那一張難言難畫的臉,仿佛烈日一般灼人的眼。

饒是灼眼,也讓人無法移開眼。

這時,一個始子走到衛子揚的旁邊,舉著酒斟與他說了一句什麼。衛子揚血色鳳眼一彎,仰頭把手中酒一飲而盡。就在那酒水順著他的下巴流向衣襟時,馮宛直感覺到,萬丈華光伴著無邊魅惑,像網一樣鋪天蓋地襲來。

她連忙側過頭避了避,同時,在無人看到的角落,她伸手在胸口按。

那里,跳得很快,隱隱的還有點堵。馮宛忖道:也許是這陽光太刺眼了,使得她的心有點亂,還有點莫名其妙的不暢。

她想,她都是一個婦人,這心里不暢,定不會是因為倚著衛子揚,笑得格外燦爛的美貌姑子的緣故。

領著馮宛來的仆人提步向前走去。見他準備稟報,馮宛溫婉說道:“小哥,不必了。”她微笑著,“我自己見過將軍便是。”

那仆人連忙止步。

而這時,已經按下所有的胡思亂想。恢復了心如止水的馮宛,提步朝著衛子揚走去。

一個姑子無意中一瞟,突然一驚,她捅了桶旁邊的女伴,低聲叫道:“快看那是何人?”她瞪著馮宛。“那不會是衛將軍喜歡的那個有夫之婦吧?”

她的聲音不小,散坐在她身側的五六個女郎,同時轉頭向馮宛看來。

這一看,她們同時安靜下來。

眾女郎們的異常,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注意,不知不覺中,花園中的幾十號人,齊刷刷地向馮宛看來。

只有那個背對著馮宛,與衛子揚嬌聲說笑的姑子,以及被那姑子擋著目光的衛子揚,不曾注意到這一幕。

好一會,一個姑子嘀咕道:“不是說,那個婦人長相平庸嗎?你們認錯人了吧?”

她的話,沒有人回答。

事實上,這些人還在看著馮宛,目光中還有點移不開。

一直以來,馮宛都不是那種讓人驚艷,讓人一見就驚嘆的美人。可她本身還是有著二分姿色的,有所謂三分姿色加七分打扮,便是十分人才。現在,馮宛二分姿色加七分打扮,再加上一分罕見的氣度,那也是十分人才了。

在她這身淺綠與黑色織就,仙鶴渡海的圖案如筆墨勾畫出的晉裳映襯下。她這個人在陽光下看來,實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和說不出的遙遠。仿佛,她本身便是一副從傳說中的煙雨江南走出來的山水畫,帶著一種美,帶著一種意境,帶著一種神秘和飄逸悠遠。

這種完全渲染出了她的氣度,完全襯托出了她的優點的華裳,使的在座的男男女女,有那一瞬間的呆滯一一荒蠻胡地,哪曾見過這種晉地風華?

安靜中,馮宛走到了衛子揚身前。

她盈盈一福,盯著他,微笑的,溫婉地喚道:“馮氏見過衛將軍!”聲音溫柔悅耳,如琴音蕩過水面。

這時的衛子揚,正舉著酒斟朝嘴里灌去,猛然聽到這熟悉不過的聲音。猛然瞟到這熟悉不過的身影,對上馮宛溫婉微笑的臉,不知怎麼的,一口酒水卻嗆上了咽喉!

“撲一一”的一聲,衛子揚急急把嘴里的酒水噴出,慌亂地咳嗽起來。

見到他墨發泄地,手撐著幾不住的咳嗽,那蹲在他身前的美貌姑子連忙伸手過去。可那手舉到了他背上,卻怎麼也不敢拍下去。

這時,胡亂咳嗽幾下的衛子揚清醒過來,他衣袖一甩,慌慌張張地推開那姑子,俯身向著馮宛問道:“你怎麼來了?”

此刻的他,臉上紅暈猶存,唇角酒沫還在。

馮宛靜靜地看向他的唇邊,不知怎麼的,感覺到馮宛的目光,衛子揚又是一陣氣促心虛,他伸手伸袖重重一抹,在抹去唇角酒沫后,衛子揚咳嗽兩聲,板著臉做嚴肅狀。

然后,他上前二步,抓著馮宛的手臂朝自己身邊一拖。

一邊拖著她朝后面走去,衛子揚一邊向眾人說道:“諸位自便。”

望著衛子揚拖著馮宛大步離去的身影,四下還是一片寂靜。

關于衛子揚和馮宛的傳聞,他們聽過無數次,可還是第一次看到馮宛這個有夫之婦的真面目,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們相處。

對上那兩個緊緊挨在一起的背影,幾個姑子臉色煞白。好一會,一個少年郎君說道:“今日方知傳言不虛。”

眾人頻頻點頭:確實是傳言不虛,看衛將軍伸手抓那婦人的動作,看這兩人相依離去的背影,要說沒有私情,那是斷無可能啊!



第114章 我想搬到你的府中去

衛子揚拖著馮宛,急匆匆地來到后花園側的客房里,一進去,他便急急一腳把房門踢緊,然后轉過頭來看向馮宛。

他再次對上馮宛靜靜看來,溫婉寧和的雙眼。

這樣的眼神,按道理應該讓人舒服的,可衛子揚不知怎麼的,就是覺得不自在。

他盯著馮宛,鳳眼微瞇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此刻,晨光從紗窗處紛紛落落,灑在少年的墨發上,灑在他如玉的臉孔上,灑在他那難以言狀的五官上,直有那麼片刻,馮宛直覺得,眼前的少年,實不似人間人物。

她垂下雙眸,想要說話,卻不知怎麼地咬住了唇,語氣中更是帶了一分說不出的低黯,“我有事。”

這樣的語氣,實在不是馮宛的習慣,她一說出,心下便是一驚,忖道:我這是怎麼啦?

衛子揚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不悅,他伸出手,輕輕地落在她的肩膀上,然后,那手慢慢游移,一不小心便落在她的背上。

也不等馮宛反應過來,放在她背心的手掌一用力,竟是把馮宛的身軀強行按入了懷中。

軟玉溫香一入懷,衛子揚的嘴角便不自覺地揚起。他雙手接著她的腰,下巴放在她的頭發上,甕聲甕氣地說道:“我叫她們來……”剛解釋到這里,他顯然對自己有點氣惱,硬生生的僵了半晌,又粗聲粗氣地說道:“阿宛,你,你現在可真好看。”

一句話落地,他的聲音綿成了水,唇向下移,輕輕印在她的額頭上,他又低低嘟嚷道:“我看了真歡喜。”

馮宛哪曾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他擁抱過?她紅著臉,目光游移的四下張望片刻,見這里是真清凈,沒有人注意便松了一口氣。她瞪了他一眼,低低說道:“放開我。”

當然,與往時一樣,她這一句話落地,他卻摟得更緊了。

馮宛暗嘆一聲,低低說道:“今天大公主對我出手了!”

衛子揚一驚,他放開了她,低下頭盯著,等著她說下去。

馮宛抬頭看向他,傾訴道:“她和同伴守在府外,一看到我的馬車,便找借口沖上來,也不詢問,便與兩個護衛同時出了手。幸好我早有準備,坐在那輛馬車中的是三個婢女。若是我,定已被她毀了容去。”

她輕輕推開他,在房中踱起步來,慢慢說道:“四公主和親之事一定,她便頻頻前來趙府,每次來了,都會到北院找我……依我看來,她定是早就想毀我的容,便是今日我不曾出門,她也會沖入北院,在我猝不及防之時下手。”

馮宛忖道:在大公主想來,她的計劃只需要出其不意,只要最終能成功就夠了。至于找什麼借口,場合對不對,她不會在意。成功之后,陛下會不會責罰,還是衛子揚會不會報復,她也不那麼放在心上。

因為,她是堂堂公主,沒有人會為了一個失去價值的婦人,去跟她較真兒。

馮宛繼續說道:“這件事因我早有準備,陛下派來的兩個宮婢,還有兩個駐夫都看在眼里。當時,我便令他們入宮稟報此事。”

她昂起頭,有點苦澀,也有點冷漠地說道:“我知道,對陛下來說,她畢竟是堂堂大公主,便是有打有罰,也不會傷筋動骨。”

馮宛轉過頭來看向衛子揚,徐徐說道:“子揚,我想暫住于你的府中,在你出征之前,行幕僚之事!”

這話實在實在太出乎衛子揚的意料,想馮宛是何等固執守禮的人?他真真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親口說出住到他的府第來!

一時之間,馮宛所傾訴的事情帶來的憤怒,迅速地給壓了下去。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馮宛,微張著嘴,只覺得無邊的喜悅浮上心頭,都不知道怎麼說話了。

馮宛說這話時,只是處于種種盤算,此刻對上他越發晶亮的鳳眸,對上那鳳眸中流蕩的歡喜的光芒,臉孔不由騰地一紅。

好一會,衛子揚才從激蕩中清醒過來。他靡啞地說道:“你是想以這種方式向陛下控訴?”

馮宛垂眸,她依然紅著臉,嘴里吐出的話,則清冷平和,“嗯,以大公主的性格,她一計不成必會又生一計,我防不勝防……再則,據我所想,陛下未必便沒有毀了我來對付你的心思。你想,若是我真被大公主毀了,你發火了,陛下因你之怒而怒,把那個他並不疼愛的大公主給禁閉到冷宮。這種事不管傳到哪里,世人必說,陛下愛才勝過愛女兒,陛下對你衛將軍恩重如山。”她轉眸看向衛子揚,輕輕嘆道:“君臣恩義,千古不可移。真到了那時,你可如何自處?”

她的話沒有說明,兩世為人的她,自是知道衛子揚不是甘心屈于人下的人。她只是告訴衛子揚,陛下只需要用這麼簡單的一手,便可以把他自己,把陳朝置于道德至高點,便可以讓衛子揚終其一生,被這種所謂的君恩,所謂的道義給束傅。他如果有什麼野心,那忘恩負義的名號便會終身罩在他的頭頂上。

這個世間,很多道德規矩,都是時移世易,然而,這君臣大義,卻是不管哪一朝哪一代,不管胡人晉人,都有講究,都會被約束的。當然,也有那天生反骨,怎麼也喂不熟的白眼狼,只是那種人就算得了江山,他治理天下時,失去了道德兩字可利用,剩下的也只有強霸專橫,殺得小兒止啼這一條最不長久最不好走的路。

馮宛想到這里,微微一笑,她靜靜想道:我來到這里,趙俊多多少少會被刺激到,而他能做的,莫過于緊緊抓住大公主。只要他弄大了大公主的肚子,大公主這個平妻,那是她做得也做,不做也得做!

到了那時,到了那時,一切都將不同!

就在這時,衛子揚低啞的聲音傳來,“不行!”

不行一一

他竟是說得這麼干脆,這麼冷漠。

馮宛騰地轉過頭去。

對上她詫異的目光,衛子揚的鳳眼有點沉黯,他盯著馮宛,低低地問道:“阿宛,你沒有想過嫁我麼?”

馮宛呆了呆。

不等她開口,衛子揚負著雙手,側過頭看著紗窗外,血色鳳眼中微帶澀意,說道:“你背著這個有夫之婦的名號,沒有陛下允許,沒有我相逼相求,這般不請自入地住入我的府第……阿宛,你是想一輩子當我的姬妾麼?”

說到這時,衛子揚轉過頭來,沉沉地盯著她。

馮宛的唇動了動,又動了動,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這陣子她尋思過許多,是沒有想過一定會嫁他的。她都是一個許過人的婦人,早是不潔之身,她又長得不美。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是何等人物,將來,他翱翔天際時,她這樣的出身,這樣的長相,又怎麼配與他並肩而立?

她是想過,最好的結局,莫過于在他的保護下,過著一個人的自由日子。可他對自己如

此著緊,最大的可能還是,在他對她有興趣時,她當他的貼身姬妾,如丈夫一樣隨他左右。不參與后宅爭斗,也不會有什麼名份!到得老了,他成功了,也許她能請辭離去,歸于田野中。

與趙俊那一世,已耗盡她所有的心血。馮宛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對一個男人如此付出。她想,她對衛子揚是喜歡的,有這份喜歡,其實就夠了,這樣,她與他在一起,她會歡喜,他有了后宮,她也只會淡淡而笑。他不在意時,她甩一甩衣袖,便能飄然離去。

這是她能想到的一生。

在馮宛沉默時,衛子揚轉過頭,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良久良久,馮宛都沒有抬起頭來。

慢慢的,衛子楊的臉色越變越冷,慢慢的,他的眸光越來越沉,慢慢的,他收起了所有的笑容,所有的歡喜。

直過了許久許久,寬敞的堂房中,傳來衛子揚冰冷的聲音,“如你所願!”

騰地一聲,馮宛抬起頭來。

衛子揚卻不再看向她,他衣袖一甩,挺直著腰背,如仙鶴一般傲然離去,“明日我將向陛下上書,不管他允是不允,我都會后日上午迎你過來。記得到時換上男裳!”

話音一落,他人已跨出了房門。也不知是含怒還是什麼,他右手重重一帶,直讓那房門“砰”的一聲巨響中,猛然搖晃起來。

目送著他離去的身影,馮宛久久都沒有抬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低著頭,對著衛子揚離開的方向福了福,低低說道:“多謝你!”

這個男人,便是這般震怒中,也在為她著想,所以,他還是想向陛下上書,所以,他要求她著男袍入他的門。

他,實是不想她悄無聲息的,像個姬妾一樣,以一種卑賤的方式入這個府門啊!

不知為什麼,馮宛的眼中有點澀,她側過頭去,讓風吹去眼中的澀意。

兩世了,不曾有人如此為她著想過的。

沒出閣時,她的母親總在病中,她所有的心力,都在保護母親平安的生存下去。母親死后,她的父親從沒有正眼看過她一次。嫁給了趙俊,也總是她全心全意為他盤算。

很多年很多年了,沒有人會關心,她生了病會不會痛,她被人欺辱時會不會害怕,她一夜夜無眠時,心中是不是有苦,從來沒有人會關心會在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11:1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 11:21 PM 編輯

第115章 不安靜的夜

馮宛站在客房堊中,側著頭,呆呆地看著紗窗外,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拭去眼角的淚水。

她曾經以為,自己已經不需要溫情了。因此,她放走了鳳兒她們,她順從地讓曾老叔離開自己的身邊,她見到昔日故發,也裝異不識。

也許,是那夢夢無眠,那次次白日驚醒的自己已不是昔日的自己吧,她需要武裝起來,她需要沒有任何瓜葛,沒有任何心軟地生活下去,直到,達到她的目的。

可是,他是衛子揚叭……,

走出兩步,緩緩推開房門,對著外面白晃晃的日頭,馮宛的臉上,重新帶著淺笑,帶著溫婉。

旁邊的花園中,笑聲說話聲已經小了許多,衛子揚多半不在那里。馮宛想了想,叫來一個仆人,在他的帶領下從側門出了衛府。

馬車駛入了趙府北院。

馮宛一下馬車,便向左右問道:“他們回來了沒?”

“回夫人,還不曾回府。”

馮宛點了點頭,她提步向前走去。

在經過弗兒的房間時,她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入內。

令仆人們把塌幾搬到院落里,馮宛一邊曬著這冬日的太陽,一邊閉目養神:今后的生活,將與她所熟悉的截然不同,她得好好尋思尋思。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聲傳來,然后,幾人走到她身后,低聲說道:“夫人,我們回來了。”

馮宛點頭,並沒有站起,“可有稟過陛下?”

幾人沉默子一會,才道:“稟過了?”

“陛下可有旨意?”

她本應該站起來,應該無比恭敬地說這句話,可心中不存幻想,她不想強迫自己做出那等模樣。

一陣沉默后,一個護衛說道:“陛下不曾有旨意傳出。”另一個護衛補充道:“那兩婢因需養傷,陛下另派了四名婢女前來照顧夫人。”

果然不出所料。

陛下他,從大公主的行為中得到了啟發了吧?說不定今晚,說不定明天,大公主又會生龍活虎地跑到自己面前,繼續進行她的耀武揚成,和計劃!

馮宛瞟了一眼四個新面孔,淡淡說道:“知道了,叫管事安排吧。”

“是。”

眾護衛散去。

閉著眼睛的馮宛,清楚地感覺到,那四個宮婢還在頻頻向自己看來。不用睜眼,她也知道這些宮婢又是好奇又是強烈的不滿。也是,哪有一個小小的六品官婦,敢這般輕忽地對待陛下派來的人的?

時辰一點一滴過去。

用過晚餐后,西邊的晚霞還不曾散去,明月已經出來了,今天是滿月之日,那一輪瑩白的圓月在天地間灑滿鋃光,讓人的心跟著它變得祥和安定。

馮宛一直沒有動。

她綺在塌上,靜靜地望著天邊那昏暗的地平殘發呆。那灰灰淺淺,遙不可及,似在天邊,又似乎翻過那片樹林,翻過那座山,便觸手可及的天地交界,令她看得目不轉睛的。

一個腳步聲傳來。

那腳步聲徑直來到她身后,站了良久,他輕喚道:“宛娘?”

是趙俊的聲音。

馮宛沒有回頭,她似是早就料到他會到來,“坐吧。”聲音平和至極。

西西索索中,趙俊在她的對面塌幾上坐下。

他久久沒有吭聲。

這與他平素有點不合,馮宛睜開眼來。她靜靜地看向趙俊。

此刻的趙俊,微低著頭,手中持著酒斟,薄唇抿成一線,眉目中有著陰霾,也有點說不出道不明的失落。

他沒有注意到馮宛的目光,抿了一小口酒后,沙啞地說道:“宛娘,我……”頓了頓,他抬起頭來,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馮宛,低低地說道:“宛娘,我們便不能和好嗎?”

他傾身向前,伸出雙手按在馮宛的小手上,急急說道:“宛娘,我對你的心意,從來沒有變過。”

馮宛沒有掙脫他的手,她溫婉地看著趙俊,輕輕問道:“那大公主呢?”

趙俊一怔。

馮宛微微一笑,輕聲道:“大公主不會和親了,她年紀不小,也要選婿了。夫主一向與大公主交好,甚得她的歡心。”堪堪說到這里,馮宛清楚地看到,趙俊眼中那一閃而逝的自得和滿足。

馮宛笑得更溫婉了,她徐徐問道:“夫主可有想過,如何安置大公主?”一語落地,趙俊僵了僵。

馮宛慢慢地抽出雙手,拿起酒斟,輕輕抿了一口。低著頭,看著酒水蕩漾下,那時散時聚的月光,馮宛忖道:有些人,永遠也不會變。

趙俊僵硬地坐在對面,一時蹙眉沉思,一時目光閃動。他時不時地朝馮宛看上一眼,卻久久無法回答她的問話。

他不能說,我會與她想法子勸服陛下,把你降為平妻,然后大公主做我的正妻。他更無法對馮宛說,你放心,便是你成了平妻,我對心意也不會變,我發過誓的,會與你共榮華的,這些都永遠有用。你就算成了平妻,該享有的一樣也不會少。

呆滯良久后,趙俊一咬牙,看向馮宛認真地說道:“宛娘何必還說這樣的話?陛下那天不是說了嗎?大公主便是嫁我,也只能為平妻。宛娘,我便是娶了大公主,你也是我的正妻,你在她的上面!”

他想,這句話宛娘一定是愛聽的。他現在只能撿她愛聽的說,他只想讓宛娘盡快地脫離那個姓衛的,完全地回到他的身邊。至于以后如何,事實如何,想來那時宛娘沒得選擇,也只能接受了。

不管如何,我一定要說服大公主,便是別的女人都趕走,宛娘也一定要留下,我且苦苦地求她,她說不定就會應了……

其實,于內心深處,他一直是明白的,大公主與宛娘,他只能得一個……應該這麼說,大公主與他的嬌妻美妾,他未遠只能遠擇其一。他不是傻子,他清楚得很,大公主可不是宛娘這種能容人的性格。可是,那樣的未來太殘酷,他怎麼著也得掙扎一番不是?

就在這時,馮宛抬眸。

她靜靜地看向趙俊,美麗如星辰的眼波,在月色上流轉,似笑非笑的。

這種眼神太洞明,讓趙俊不舒服,不自覺的,他側頭避了開來。

馮宛又抿了一小口酒,垂眸道:“不必了。”

趙俊嗖地抬頭盯向她。

就在這時,馮宛眼角瞟到,內側門處,出現了幾個身影,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女子,仿佛是大公主模樣。

只是一眼,她便收了回來。長長的睫毛扇了扇,馮宛溫柔地說道:“夫主直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你與我,緣已盡,情已斷!”

“砰,的一聲響,卻是趙俊一個坐勢不穩,整個人向后跌出,那膝蓋便撞上了幾。

他倉惶扶住,抬頭時束發有點松散,急急抬頭盯向馮宛,趙俊嘶啞地叫道:“你照胖麼?”他的聲音中有著悲涼,“宛娘,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他心太亂,剛說到這里,便被口水嗆住,當下側過頭不住的咳嗽。

一聲又一聲的嘶咳中,馮宛沒動,她低著頭,靜靜地看著杯中的酒水,酒中的月光。

她不曾動身,趙俊的心更是凄苦一片,這半年她總是這樣,不再溫柔,不再那麼無微不至地關心著他。自她搬到北院后,他夜夜無眠,腦海中浮現的,總是她那時的溫柔情意,總是她一次又一次,從不說出,只是為他忙碌著的身影。

難道,一切真不能回到從前嗎?

沒有人知道,前一世時,在知道馮宛死迅時,他本不曾那麼悲傷的。只是,他伸出手喚著“宛娘斟酒,,他斥喝著“夜如此涼了,宛娘,為夫的袍服呢?”,他想到得意處,習慣性地回頭喚道“宛娘,你說為夫這主意如何?”時,會陡然記起,那個人,那個未遠都在,未遠為他準備好一切,未遠都急他所急,想他所想的婦人,已然不在了。

她,死了!

她死得不能再死了!

這個念頭,岡浮現時還只是令他一怔,只是不知怎麼的,到了夜深時,他一個人坐在書房堊中,卻突然感覺到,那種徹骨的冰寒,和寂寞!

這是他從來不曾體會過的,想也不曾想過的,可怕的冰寒!它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如此鋪天蓋地。

仿佛,從此后,他永遠只是他一個人,從此后,再也不會出現那麼一個傻女人,為他著想,疼惜著他,全心全意地愛著他,為他付出一切。

再也不會有了。

這世間,他兵是自己一個人了。

這是很奇怪的感覺,明明他功成名就,位高權重,明明新建的駙馬府里里外外都是喜氣洋洋,明明他成為了朝中權貴府中的常客。

明明他得到了一切,為什麼會覺得這般的冷和寂寥?

在一夜夜無眠后,他想過,這只是暫時的,過個不久,他就會忘干凈的。

可是,他居然無法忘記。便是與大公主新婚,便是擁著嬌妻出入宮闈,春風得意時,他也揮不去那刻骨的冷。

終于,他忍不住了,他逼著弗兒,來到了馮宛葬身的地方。去的時候他是想,畢竟她為自己付出過,給她一個葬身之地吧。定是這樣,定是因為她連個葬身之地也沒有,這才纏上自己,讓自己不得安寧的。

可他也沒有想到,來到那亂草堆,看到那腐爛的屍體時,他會如此如此的痛苦……那種痛苦,足以噬心剔骨!

與趙俊的激動相比,馮宛平和得讓人刺眼,在他連聲的質問中,她晃了晃酒斟,慢慢站起。

便這般站起,對著月光下,有點狼狽也有點痛苦的趙俊,馮宛溫柔地說道:“夫主,你當真不知道嗎?”

在趙俊抬頭看來時,她微笑著,平心靜氣地說道:“大公主那是什麼人?她怎麼可能會與宛娘共侍一夫?夫主你早就應該知道,你選擇了她,便是放開了我們!”她的聲音一落,站在內側門處,那后面的兩個窈窕的身影猛然一晃!

馮宛看著趙俊,輕嘆了一口氣,又說道:“大主,以她公主之尊,都不嫌棄你是一個娶過妻的人,你又何必放不開呢?”這話一出,則令那內側門處,站在最前面的人容色稍霽。

馮宛的聲音,繼續在夜空中飄來,“夫主啊,你與我,真真緣份已盡啊。”

說到這里,馮宛轉身,衣柚一拂便想入內。

見她要走,趙俊騰地站起,他伸手抓向她。那手才抓到一半,他動作一滯,僵硬艱澀地喚道:“大,大公主?”

馮宛轉過頭來。

內側門處,大公主領著兩個婢女,和嫵娘月娘一起走了進來。

轉眼間,五女來到了馮宛面前。

與下巴昂得高高的大公主不同,此刻的嫵娘和月娘,臉色煞白一片,她們目光驚疑不定地看著趙俊,又看向馮宛。那受驚了兔子一樣的眼神中,有著絕望和哀求,這兩個曾把馮宛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的妾室,現在居然哀求地看著她。

“馮氏!”大公主傲慢的聲音令得馮宛收回子目光。

盯著馮宛,大公主下巴抬得高高的,她冷聲說道:“你這婦人不知羞恥,還敢到我父皇那里告狀,本宮今晚過來,本是想給你一些教訓的。”頓了頓,大公主說道:“不過,念你岡才說的話中聽,本宮今天就放過子你!”

說罷,大公主轉頭看向趙俊。

對著趙俊,她咬了咬唇,想要發火,卻只是壓低聲音,軟軟地喚道:“阿俊,你跟我走。”她跑到趙俊身邊,挽著他的手臂半拖半拉地朝外走出。走出側門時,馮宛便聽到大公主似嬌似恨的聲音,和趙俊溫柔小意的低語聲同時傳來。

這兩人,都沒有看到眉娘和月娘兩人。

這兩人,明明聽到馮宛說了,“大公主那是什麼人?她怎麼可能會與宛娘共侍一夫?”“你透擇了她,便是放開了我們,這樣的話,可兩人壓根就沒有解釋半句,甚至,連勉強的敷衍也不曾。

白著臉,月娘身子猛烈搖晃著,她望著月色下馮宛那寧靜的眉眼,自己對自己說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夫人她是妻,大公主也是妻,大公主當然無法容忍夫人的存在了。我們只是妾,哪個丈夫不是三妻四妾的,大公主哪會在意我們?

想是這樣想,可不知怎麼的,月娘就是無法制止那無邊的痛苦和不安。

嫵娘也是如此,她這幾天,每每看到大公主都是刻意奉承,饒是卒苦無比,也不曾討得一個好眼神。此刻聽了馮宛的話,那心也是空蕩蕩的一片。

就在這時,馮宛向她們看來,她溫婉的,輕言細語地說道:“我是移院別居之人,又招了大公主的眼,兩位,你們還是趕緊跟上吧。”

說罷,馮宛轉身朝寢房走回。

她剛走出五步,月娘微啞的聲音傳來,“夫人,她顫聲喚道:“大公主,真會嫁給夫主?”

難不成,她還心存僥幸?

馮宛回眸,她點了點頭,肯定地說道:“一定會,而且快了。”說罷,她轉身進入寢房。

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馮宛微笑著想道:這個月娘也是個有心智的,只是不知道,不再心存僥幸的她,會不會使些有用的手段來對付大公主?



第116章 知情

一夜轉眼就過去了。

這一天,馮宛起得很早,她知道,衛子揚會在今天向陛下開口,她在等候著。

太陽一點點升起,原來紅色的日頭漸漸轉白,原來帶著寒意的晨氣,漸漸被暖洋洋的日光取代。

慢慢的,一個腳步聲來到她身后。

馮宛不用回頭,也聽得出來,這輕碎而緩的腳步聲,是月娘發出的。

果然,在她的身后,月娘朝馮宛福了福,低低地喚道:“夫人?”

馮宛沒有回頭,也沒有理會。

月娘咬著唇,她看著背對著自己,馮宛飄逸窈窕的身影,想了想,又低低說道:“夫人,前些時日,是月娘不是。”她的聲音一如以往的低弱,可是,卻清澈,卻含著真誠。

馮宛不用看她的表情,也知道,月娘悔了。她笑了笑。

不等馮宛開口,月娘咬著唇,聲音因一夜末眠而顯得有點啞,“夫人是個大度的,月娘天真,竟把夫人當成了………”她說不下去,只是又福了福,說道:“夫人,月娘錯了。”

馮宛回過頭來。她溫婉地看著月娘,輕聲問道:“月娘現在跟我說這些話,又有什麼必要呢?”

月娘怔忡著,她雙眼無神地看著馮宛,喃喃說道:“是啊,是沒有必要了。”夫人她都別院而居了,她都是馮夫人,而不是趙夫人了,她都親口對夫主說什麼像已了,情已斷了。

望著眼前這個面相便透著溫善,便透著淡泊的夫人月娘暗暗想道:除了大公主,便是嫵娘她,面對夫人時,只怕也恨不起來,厭不起來吧?

原來,夫人這個人,與她們爭的求的,一直是不同的。她們看重的,夫人早就放開了,早就放手了。

這樣的夫人,她是羨慕的,可是,她做不到,她萬萬做不到。她的處子身給了夫主,她在夫主手中,由一個少女變成了一個已婚婦人,她父母的家產和殷殷期待,當時出嫁時的風光,都讓她不能回頭了。她,不能回頭了,只能走下去了。

低下頭,月娘咬著唇,終于問道:“夫人,你昨晚說的,可是真的?大公主她,馬上就會嫁給夫主為妻了?”她聽到馮宛輕輕的“恩,了一聲,聲音雖淡,卻是十足的肯定。

月娘身子晃了晃。她的頭更低了,啞著嗓子,她又問道:“夫人,大公主真不能容人麼?”

這話一出,馮宛淡淡一笑,她開口道:“這話何必問我?”

是啊,何必問她?眼中見到的,耳中聽到的,難道還不是事實嗎?

月娘咬唇的動作更重了,不知不覺中,她的唇間沁出了血絲,“那夫主他,尚了公主后,會不會,會不會趕走我們?”

終于問到她最想知道的事。這個時候,月娘都屏住了呼吸,她都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

馮宛輕緩溫婉的聲音傳來,“趙俊他,應該是會努力的川……”

月娘的身子又晃了晃,是啊,夫主是會努力的,只是,努力有沒有成果,他能不能敵過大公主的強勢,那就說不定了。

不知不覺中,唇間鮮血流向了下巴的月娘,怔怔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遠處的山景。

這不是她想要的!她帶著父母辛勞一生得來的財富,她帶著夢想和驕傲,還有幸福和期待來到趙俊身邊,不是想得到這個結果!

原本,做妾都是妾屈了自己,可什麼時候起,她連做妾也是枉想?人家公主想容就容,想趕就趕?難不成,這就是她苦苦求來的良人和歸宿?

月娘知道,這種事,原本是可以找到趙俊的阿叔質問的,可是那又有什麼用?他和趙俊面對的,是堂堂公主!連夫人這樣的原配妻子,都被大公主趕走了,她一個妾室,算得什麼?

尋思來尋思去,月娘臉白如紙,只是馮宛注意到,在絕望中,月娘那雙眼眸中,閃過一抹狠辣!

這才是她喜歡的。

微微垂眸,馮宛溫柔說道:“月娘,你和嫵娘她們,怎麼還沒有孕呢?”她輕輕嘆息,“若是有了孕,她便是公主,也不敢趕走你們吧?”

一話吐出,月娘嗖地抬頭,而馮宛,似是沒有發現自己說了什麼話,衣柚一甩,飄然地向前走去,“外面來人了,月娘,你退下吧。”

“是。”月娘自然而然地向她一禮,順從地退了下去。

只是退到林蔭道的角落處時,她停下了腳步。

果然,一陣急促的馬車滾動聲傳來,這馬車,卻是趙俊的。

只見那馬車一來到林蔭道處,便急匆匆停了下去,只見趙俊從馬車中一躍而下,急急地朝著馮宛的院落沖去。

此刻的他,頭發有點亂,唇角甚至還有一片烏青,看起來又憤怒又狼狽。究竟發生了什齊事?

月娘一驚,連忙悄步跟上。

砰的一聲,趙俊踢開了側門,沖入了院落。

他岡要咆哮,一眼看到站在榕樹下的馮宛,當下幾個急步沖來,眼看就要沖到馮宛面前時,馮宛抬起頭來。她朝著幾個護衛盯去。

那一眼,有點冷,也帶著警告。幾個護衛相互看了一眼,同時向她走近。

趙俊剛沖到馮宛面前,便看到護衛們在靠近,當下漲得紫紅的臉孔一收,腳步一緩,那剛要揚出去的巴掌,也給垂了下去。

他停下腳步,沉怒地喝道:“馮氏!你別給臉不要臉!”罵出這句話后,他喘著粗氣,嘶啞的咆哮道:“你,你這賤婦!那事明明已經過去了,你怎麼就不知收斂?還借機向陛下鬧事?難不成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要上那男人的塌?”

馮宛回過頭來。

她雙眸如水,靜靜地看著趙俊,聲音平和中帶著冷,“趙家郎君,你失態了!”

語氣有著高高在上的冷靜。

趙俊一噎,那口氣苦陡然堵在了胸口,他連喘了好幾下也不曾緩解,當下沖上一步,古手一揚,一個巴掌甩了過去!

巴掌剛剛揚起,一個護衛便扣住了他的手腕。

在趙俊臉色青紫中,那護衛瞪了一眼,低聲喝道:“郎君,請自重!”說罷,他重重甩開了趙俊的手。

趙俊急退一步,他目眥欲裂的瞪著馮宛,終于,他扶著雙膝喘起氣來,他沒有想到,他現在竟然連近她也不能!連碰她也不可!

紫漲著臉,咬得牙齒格格作響的趙俊,嘶啞的咆哮道:“賤婦!賤婦啊!”噴出的唾沫,都噴到了馮宛臉上。

馮宛垂眸,她慢條斯理地掏出手帕,慢條斯理地把臉上的唾沫星子拭去,然后,她輕輕的,溫柔之極地說道:“昨日里,若不是我蒼天偌我,大公主那一鞭,還有那兩個護衛揮出的刻,已刮花了我的臉……,便是昨晚,大公主殿下也過來了,她明說了,是來給我一些教訓的。”

淡淡一笑,馮宛的眼神冷得安靜,“關系到我身家性命的大事,在趙家郎君眼里,原來只是一些小事?郎君明知道大公主是個不肯罷體的人,還說什麼那事已經過去了,還罵我不知收斂?”

她輕輕一笑,喃喃說道:“也許,在郎君看來,我這個婦人要等大公主劃花了臉,要等大公主一劍砍斷了脖子,才有資格說話吧?”

她又是輕輕一笑。

笑聲如鈴鐺,說不出的動聽,合在這冬日的陽光下,卻是說不出的凄苦和冷漠……,川,

趙俊呆住了。

角落處的月娘,也呆住了,同時,她的臉色更白了。這一刻,她直覺得吹在身上的風,怎麼這般寒冷徹骨?

馮宛薦轉過身,聲音轉淡,“趙家郎君,你與我早就無話可說,你還是請回吧。”

趙俊不走。

馮宛也不理他,她信步走到榕樹下,在他開口準備辯解時溫婉地說道:“兩載夫婦,一載半的恩愛,便是至今,你與我名份猶在。趙家郎君,便是宛娘不再依附于你,也請郎君說話行事時,三思一二。”她凄然道:“宛娘也不求什麼,只求在公主有所行動時,郎君能通知于我,能替宛娘保得這條小命!”

她不知道,自己說這些話有沒有用,她只是知道,趙俊對她好似有情的。她想,不管有沒有用,試一試總是無妨的。

趙俊唇動了動,他的臉色還有點青,只是那勃然大怒,已轉為沉黯和說不出的灰敗。

他還是穩穩地站在那里,還是在盯著馮宛,一點也沒有離開地打算。

當然,也沒有應承她的要求。

馮宛也不理會,信步踏入寢房,直到房門被輕輕帶上,趙俊才反應過來。

這一反應過來,他不知怎麼的,雙腳卻是一軟,只聽得他撲通一聲軟倒地。

在月娘驚愕的眼神中,趙俊雙手抱頭,低低的,愴然的,發出一陣不知是鳴咽還是咆哮的嘶吼聲來!

趙俊一直沒有走。

他便軟倒地院子里,雙手捂著臉,嘶吼一陣后,已是一動不動。

月娘也沒有走,她一瞬不瞬地看著這一幕,不知什麼時候起,她的眼眶中滿是淚水,這是凄苦的,怨恨的淚水。只是那淚水怎麼也沒有滾下,只是她自己也說不清,她這怨恨的對象,是自己,還是趙俊,還是馮宛,或者是大公主?

天色迅速地暗了下去,安靜中,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11:2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 11:24 PM 編輯

第117章 終于滾成一團了

這一次,那腳步聲傳來不久,趙俊的哽咽聲戛然而止。

感覺到外面變得安靜了,馮苑冷笑一聲,暗暗忖道:大公主來了!

腳步聲還在傳來。

轉眼間,那腳步聲來到臺階下,然后馮宛聽到大公主的喝聲傳來,“馮氏,你出來一下。”

聲音一落,房門吱呀一聲,馮宛當真應聲走出。

大公主抬著頭,盯著馮宛,不過月色雖亮,奈何馮宛背著光,她看不清馮宛的表情。

傲慢的盯著馮宛,大公主不客氣地喝道:“上去!賞這婦人兩巴掌!”

聲音一落,一個宮婢響亮地應了一聲,向馮宛走來。

馮宛眼睛微瞇,那宮婢腳一動,她便沉著臉喝道:“來人!”

她喝叫的,自然是那六個護衛。

感覺到護衛們遲疑著,馮宛轉過頭去,冷聲道:“原來陛下派你們前來,卻是做木頭的?”

一句話點出了他們的身份和任務,護衛們一凜,同時提步走向了馮宛。

看到這些身材高大悍勇的護衛大步走來,那氣勢洶洶的宮婢一頓,大公主也僵了僵。

轉眼間,幾個護衛站在了馮宛身側。

馮宛盯向大公主,徐徐問道:“敢問大公主陛下,阿苑又做了何事惱了你?”

大公主一臉氣憤,又有點不耐煩的瞪著馮宛,喝道:“你這賤婦不要臉!你自己跑去給我父皇告狀不說,居然也慫恿你那奸夫也這樣做!不知進退的賤女人,本宮只賞你兩個耳光,還是看得起你的。”

話是這樣說,大公主的眼角,卻頻頻瞪向兀自軟在地上的趙俊,那看向馮宛的眼神是又恨又妒。

她的眼神,讓馮宛馬上明白了。原來,大公主這是醋了。

當下,馮宛抬著頭,衣袖當風,她緩步朝趙俊和大公主走來。

隨著她走動,那幾個護衛相互看了一眼,略略猶豫后,也跟著走動。據他們所知,明天這個婦人便會搬到衛將軍府去,他們實在沒有必要在最后關頭出什麼差錯。

馮宛徑自來到大公主面前,在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后,提步朝著趙俊走去。

馮宛來到趙俊面前。

慢慢的,她蹲了下來,在大公主警惕的目光中,馮宛看著兀自雙手抱頭,一動不動的趙俊,輕輕的,溫婉的喚道:“趙家郎君。”簡單的一個稱呼,卻透著無比的生疏,大公主滿意地點了點頭。

馮宛喚著趙俊,感覺到他僵了僵后,低低地說道:“時辰不早了,郎君該好好珍惜眼前人了!”

聲音優雅中,含著某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趙俊慢慢抬起頭來。

他的眼眶通紅,眼中還有淚光,對上馮宛熟悉的面孔,他唇動了動,俊臉在這一瞬間顯出了痛苦和無助。

“宛娘?”趙俊輕輕喚道。

馮宛伸出手,她溫柔的小手,輕輕放在趙俊的掌心中,溫柔無比的說道:“郎君,你現在有了大公主,還有了月娘嫵娘她們,又是春風得意,大展鴻圖時,你因何不快?”

是啊,我因何不快?趙俊呆了呆。

不過這一次,他的失神只有一瞬,此刻,他只覺得心被什麼挖空了,馮宛的安慰,並不能讓他感覺到舒服。

馮宛輕輕握了握他的和,感覺到他要收攏時,她收了回來,就在她抽手,趙俊一握不中,急急伸手過來的那一瞬,馮宛突然朝他眨了眨眼。

在這個時候,她這一眨眼特別奇怪,趙俊不由定神向她看來。

這時,馮宛低低地說道:“郎君,你真該好好珍惜眼前人了。”在珍惜兩字加重了語氣后,馮宛輕嘆,“不是所有人,都永遠在原處等著郎君的,可別再錯失了佳人啊。”

居然口口聲聲,都是在勸和自己和趙俊。

站在一側,瞪著四白眼,豎著雙耳傾聽的大公主,這時看向馮宛的眼神中,又是奇怪,又是想不透,卻又是歡喜。不知不覺中她在想道:這個馮氏,其實並不是那麼可恨。

今天,在知道馮宛將要離開趙府,將成為衛子揚的幕僚時,大公主對馮宛那根深蒂固的憎惡便消去了一些,此刻聽到她這些話,又消了一些。

趙俊聽懂了!

她是在勸自己對大公主下手!

是了,是不該拖延了。這個念頭一浮現,趙俊暈沉的大腦便是一清,他想到這幾日里,皇后和相國他們看自己的眼神,便是猛然一個激靈!

自己這幾天,為了宛娘的事亂了心神,理智大減啊!

宛娘的事,自己不必急在一時,大公主那里,真是不能再拖延了,再拖延下去,只怕自己什麼也得不到了。

想到這里,恢復清醒的趙俊抬起頭來看向馮宛,眼神有點復雜:這個宛娘,她明明要走了,她明明做了這麼多對不起自己的事情,可是,她又總在為自己著想。想著想著,趙俊覺得,他都看不懂馮宛了。

馮宛見他懂了,緩緩站起,轉過身去。

在經過大公主時,她不曾停頓,轉眼間,馮宛來到房門前。

背對著眾人時,她的唇角,慢慢向上揚起。

這數月中,趙俊在皇后面前,在陛下面前,屢屢表現出無能,沒有擔當的一面。這胡人重血性,他展現的,恰恰是最沒有血性的那一面!

不說別的,光說衛子揚這二次向陛下薦自己,趙俊做為丈夫的,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句硬話也不敢說。這種行為,在時人眼中,實是看不起的吧?在胡人眼中,做是做一個莽夫,也遠比一個懦夫要強是多!

他趙俊,實際上已經開始失寵了。

又加上大公主現在是皇室唯一一個沒嫁的女兒,想來,此時的皇室並不希望她嫁給趙俊的。這點可以從陛下明言大公主要嫁,只能為平妻那話看出。便是皇后,經過這些事后,對趙俊也不喜了吧?也會想著把她嫁給更能給自己帶來好處的人吧?

可是,她怎麼能任由大公主耀武揚威之后,便那麼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得到一樁好姻緣呢?她怎麼可以讓趙俊努力了這麼久,卻一事無成呢?他的人生,不應該那麼平靜安穩的!

在門前站住,馮宛轉過頭來,她瞟了一眼大公主,又瞟了一眼趙俊,盈盈一福,徐徐說道:“時辰不早了,兩位,阿宛告退了。”說罷,也不等他們開口,徑自踏入了房中。

好生無禮的賤婦!

大公主濃眉一挑就要發火,就在這時,她的雙臂一暖,卻是趙俊握住了她。

大公主回過頭來,月光下,她對上了趙俊溫柔的雙眼,盡管這眼中還有點血絲,還有點澀意,可他的嘴角揚起,他的眼神確確實實是溫柔多情的。

正心下怨恨被冷落的大公主,心砰砰的一跳,不知不覺中那兇厲的表情盡數收去,眼中臉上都是溫柔。

趙俊收狀,笑了笑,他低啞地說道:“阿雅,我們走吧。”

見大公主還在看著自己,他苦笑了一下,道:“我想明白了,以后不會再念著她了。”

“以后不會再念著她了”這句話一出,大公主雙眼一亮,她驚喜地低叫道:“當真?”

趙俊點了點頭,溫柔的一笑,“自是當真。”

他伸出右手,扶著大公主的手臂向外走去,一邊走,趙俊一邊低聲說道:“我也是一時糊涂,不過現在想明白了,阿雅,你不會怪我冷落了你吧?”

這話一出,大公主鼻中有點塞,她點頭道:“我原本怪你的,可現在不怪了。”

趙俊聽到這里,低低一笑,湊過頭去,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吻,啞聲說道:“阿雅,為了慶祝我終于忘記了那個婦人,今晚陪我喝一杯!”

感覺到趙俊呼吸間的溫熱,感覺到他扶著自己的手臂扶上了腰,還在時輕時重的游移,大公主的心砰砰跳的飛快,她“恩”了一聲,臉上不禁飛起了兩片紅霞。

便這樣,在趙俊的溫柔低語中,兩人來到了主院,入了趙俊的書房。

一踏入臺階,趙俊便吩咐道:“來人,給我和公主備上酒菜!”

“是。”

酒菜不一會就備好了。

剛剛布上,趙俊揮了揮手,命令道:“退下去。”

“是。”

他的人是退下去了,可大公主隨身的那四個人,卻一動不動。

當下,趙俊抬起頭來,沉著臉不高興地盯著他們。

大公主叫狀,連忙叫道:“你們也出去。”

“可是,公主?”

“出去。”

。。。“是。”

四人剛走到門口,便聽到趙俊的命令聲傳來,“帶上房門。”

。。。“是。”

見到眾人退去,趙俊站了起來,他走到書櫃之側,一邊打開暗壁拿出一樽酒,一邊笑道:“阿雅,我從很久以前便想與你一醉了,奈何一直不得空。”他拿著酒走回來,眸光如水,情意蕩漾,“這一次,便是為了慶祝我擺脫了那個賤婦,阿雅也得與我盡興才是!”

陳雅早見到他這般含情脈脈的樣子,心中便醉了,又聽到他口口聲聲都在貶低馮宛,真是對那個婦人再無情意,更是喜不自勝。

當下,她手一伸,搶過趙俊手中的酒樽,給自己倒了一杯也給他倒了一杯,格格笑道:“郎君說得是,今晚一定要盡興。”語氣飛揚。

說起來,她是皇家子女,出入都有婢仆跟隨之。平素與趙俊走得近,可彼此之間,還是很注意分寸的。以前,趙俊對如何處置她一直沒有想妥,便不曾與他真正的親近過。而大公主的意識中,還謹記著母后的警告,也不曾與他有什麼動作。

真真說起來,這般夜了,獨居一室,對兩個人來說,都是第一次。

趙俊舉起酒杯,溫柔如水地看著大公主,低啞地說道:“來,干了這一杯!”

“好”大公主聞言,二話不說地興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跟著趙俊回府的月娘沒有睡著,她眼睜睜的看著大公主入了趙俊的書房,卻一直一直沒有出來。

隨侍大公主左右的四個婢仆也相顧失色。他們開始還沒有當一回事,可當他們感覺到,大公主與趙俊呆了太久時,竟然聽到里面傳來了男女相好的呻吟聲。大驚之下,其中一個功夫最高的仆人飄到側房窗外聽了聽,然后,又用手指挖了一個洞。雖然簾幃隔著,可里面白條條翻滾的,可不正是自家公主現那個趙官人?

這一下,四個人全部僵在當地,直過了許久許久,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同樣,馮宛也直到很晚才睡著,趙俊臨走時地動作,她收入了眼底,所以她很好奇,趙俊會不會夜晚下手。

轉眼,一晚過去了,新的一天又來了。



第118章 讓公主認清處境

晨曦剛現,馮宛起塌了。

按照衛子揚吩咐的,她換上一襲男裳,頭發也扎成男子發髻。

她緩步走出房門時,兩個宮婢跟了上來。這時的弗兒還在養傷中,馮宛很溫柔地派了一個宮婢服侍她。雖然,那宮婢是個新來的,長得漂亮人也傲慢,雖然,弗兒的房間中,時不時地會發出一陣壓低的哽咽聲和打碎東西的響聲,馮宛自會裝作沒有聽到。

——對弗兒這樣的身份來說,能夠有人服侍她,讓她順順利利把傷養好,她就應該滿足了。至于受一點氣,吃一點冷飯算得了什麼?弗兒這人,總是不記得自己的身份,那宮婢替她敲打一下,也是應該。

一襲男袍,馮宛見天色還早,便再召來二個護衛,帶著四人緩步走出內側門,朝著主院方向走去。

數日了,她都沒有走過這個門,都沒有走過這條林蔭道。

現在要走了,倒是應該去看一看,怎麼著,也得讓那位驕傲不可一世的大公主,認清她自己的處境吧?

便這般優哉游哉中,主院的拱門出現在馮宛眼前。

馮宛的腳步停了停,傾聽了一會,才再次提步.。跨入拱門時,她眼角瞟過那停在院落中間的馬車,垂下雙眸,淡淡一笑。

這陣子失眠的人特別多,看到馮宛出現,月娘的那個老媽子怔了怔,眉娘的窗戶也給推開,梳洗一新的她伸出頭來。

二個掃著落葉的仆人看到馮宛,先是一呆,轉眼他們同時躬身喚道:“夫人。”

馮宛點頭道:“郎主可有起塌?”

“還不曾。”

這三個字剛落,書房處便傳來一陣人語聲。

那人語聲有點雜亂,並不響亮,可那聲音一傳來,院落里卻同時傳來好幾個吱呀聲,卻是眉娘嫵娘絹兒都伸出頭看去,月娘雖然不曾走出,兩個婢女還是亮相了。

在意的人不少啊。

這些婢妾,一眼便看到了男裝的馮宛,她們神色各異地僵了一陣后,向馮宛打起招呼來,“夫人。”“見過夫人。”夫人,可是想找郎主?”

面對婢妾們的殷勤獻好,馮宛負著雙手,微微一笑,“恩,前來找夫主,你們無需要在意,我可侯一侯。”

她本來身量修長,氣度雍容,這一換上男袍,竟從骨子里透出一種儒雅來。細看的話,雖然面目還是溫婉女性,卻儼然一副翩翩公子樣。

特別是此刻她這麼負著雙手,這麼一笑,幾個婢妾突然有一種感覺,夫人這個樣子,可實實把自家郎主給比下去了。

書房中的低語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了。

突然的,一個女子有點高昂的聲音響起,“不行,你今天就跟我去!”這聲音,正是大公主所有。

趙俊忍耐的聲音傳來,“阿雅,你還不相信我麼?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的態度,我們不能做沒有把握的事,一定要選擇一個最好的時機才能求見啊。”

也許是他做了什麼事,大公主嘟囔兩句,又安靜下來。

足過了一刻鐘,里面才完全安靜下來,然后,房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趙俊扶著陳雅,在幾個宮中婢仆的籌擁下,走出了房門。

走著走著,兩人同時發現了馮宛。

此刻的馮宛,正負著雙手,背對著他們,一派悠然地欣賞著東方冉冉升起的太陽。

感覺到說話聲一止,她緩緩回過頭來,含笑對上趙俊和大公主,馮宛抱拳一揖,清聲道:“見過公主殿下,見過郎君。”

目瞪口呆的兩人終于回過神來,大公主叫道:“你這婦人,怎地這般打扮?”

她還沒有想通,趙俊卻是明白了,他陰沉著臉,直直地盯著馮宛,冷冷說道:“你來做什麼?”他臉頰狠狠抽搐了幾下,那扶著大公主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

“哎喲——”

大公主吃痛,她尖叫一聲,回過頭朝著趙俊尖叫道:“你做什麼?”只是一眼,她便從趙俊的臉色中明白了他的心思,妒忌之心大起,不由尖聲說道:“怎麼,舍不得啊?”

她瞬也不瞬地盯著趙俊。

以往,她與趙俊相互有意,可是趙俊對她若即若離,她雖然占有欲強,卻也忍著,當他的面總會給他留點余地。現在不一樣了,她已于他,對大公主這個沒有嫁過,又素來高高在上的公主來說,未免覺得趙俊虧欠了自己,所以他怎麼著,也得對自己比以前更好,更應該百依百順。

被大公主的四白眼這樣瞪著,趙俊饒是心中絞著悶著,也強行壓了下去。他回過頭來,朝著大公主擠出一個笑容,溫柔說道:“怎麼會呢?”

大公主哼了一聲,她轉過頭來瞪向馮宛,叫道:“你有什麼話就盡快說吧,男不男女不女的,沒的看了讓人心堵。”

馮宛聞言,卻是一曬。

她從善如流,轉向趙俊輕聲說道:“阿宛前來,卻是向郎君,向諸位告辭的。”

果然是為了此事,趙俊臉色嗖地一下又陰沉了。對上馮宛臉上的笑容,對上那一襲淡墨青裳,突然間,一種永遠失去了她的惶恐,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妒恨和郁惱,一股腦兒涌出心頭。

這種情緒如此強烈,如此讓他胸口堵悶難當,讓他只想大吼大叫出聲。

可他不能,他不能……

不知不覺中,趙俊突然發現,一股腥膻涌出了咽喉!

就在這時,馮宛看向了他。

她清清澈澈,宛如秋水長空的眸子,先是一怔,轉眼微彎,蕩出了一抹極純粹,極雍容優雅,最讓趙俊癡迷沉醉的笑容。

這笑容一出,趙俊直覺得那股腥膻朝外一涌,幸好他及時醒覺,重重一咽,不然的話,只怕會當場噴出一口血來。

大公主的眼睛,一直放在馮宛的臉上,身上。

不知怎麼的,今日的馮宛,讓她看了分外的刺眼。是了,是了,以前這個婦人見到她時,雖然也笑得優雅,可那優雅中,多多少少有著隱忍,怎麼這一回,她能笑得這般舒暢,燦爛?

呸,難不成她還以為自己真攀上了高枝?

想到這里,大公主尖笑道:“喲,原來是告辭來著。那本宮可要恭喜馮夫人從此攀上高枝,便這般沒名沒份,男不男女不女的入了那買屁股的小子的門了!”

語氣極盡尖酸刻毒。

這樣的話,想來沒有幾個人受得起,便是一側的月娘幾人,臉色也是微變。

不過馮宛依然微笑著。

她低下頭來,朝著大公主執手一揖,清潤的,不含煙火地回道:“公主謬矣,阿宛此去,不過是行丈夫事罷了。再說,我還是這個趙府的夫人,說不定過個三五天,又回來了。”

說到這里,她抬起頭來,明亮美麗的眼睛又是溫柔,又是體貼地看著大公主,含笑道:“想得那時,阿宛與公主,已是姐妹相稱了。”

聲音一落,大公主尖叫道:“誰與你這賤婦是姐妹?”

她才叫到這里,馮宛睜大眼,奇道:“噫,原來大公主不準備嫁給我家夫主?”

大公主一噎。

她還在想著怎麼回話時,馮宛笑了笑,輕言細語地說道:“公主,你雖然是金枝玉葉的尊貴人,然這上下主次,還是要分清的。真入了我趙府的門,望你與我說話還是客氣些。便是我不會令你晨昏定省,可見面行禮,喚一聲夫人,那是不能少的。”

大公主瞪大了四白眼,嘴也給張開了。

四周,聽懂了馮氏的話中之意的婢妾們,同時低下頭竊笑起來。這大公主驕橫兇戾,見到她們不是打便是罵,又動不動便把殺字掛在嘴上。她們實在是怕了,也恨了。

直到馮宛這般說了,她們才明白過來,是啊,夫人不管怎麼樣,都還是郎主的正妻,而大公主要嫁過來,只能是以平妻之禮。想不到大公主在這府中的身份,還在夫人之下呢!

這時,馮宛的聲音還有溫溫柔柔地傳來,“還有,公主既然要入我趙府的門,那以后說話行事,得注意些。那些罵人的惡毒話兒,就不可再說了。這都城只有這麼大,傳出去了不但公主的名聲不好,于夫主,也是名聲大損的。”

她竟然還有滔滔不絕的教訓自己!

大公主臉色一青,張口便想叫道:誰才要入你趙府的門……可這句話還沒有出口,她便想到了,自己都是趙俊的人了。這門,她是入也得入,不入也得入!

轉眼,她又想罵道:你別得意,我這讓父皇下旨休了你!可是,這個念頭剛起,她便想到上次父皇在警告自己和趙俊時,那冰冷無情的眼神。

沉浸在情愛中,任性慣了的大公主,突然想到陛下的眼神,突然想到那天陛下的警告,竟是一個激淋,第一次清醒地想到一個事實:陛下他,並不喜歡她!他又有言在先,他斷斷不會答應趙俊休了馮宛的!自己要進這個門,還只能以平妻的身份!

自己只能以平妻的身份進這個門!

這個事實,從來沒有如此刻這麼清楚過!

就在大公主胃中翻滾,感到慌亂時,馮宛的聲音飄入她的耳中,“這都城只有這麼大,傳出去了不但公主的名聲不好……”

都城,傳出去?

是了,是了,自己堂堂一個公主,竟以平妻之禮嫁給一個六品官兒。自己從此后,竟要對一個賤婦行禮問安!

那些貴女們會怎麼看她?整個都城的人會怎麼看她?

一想到那無所不在的譏笑聲,一想到那些從來只跟在自己身后,對自己巴結諂媚的同伴,從此后鄙視不屑地看著自己的眼神,大公主再次激淋淋打了一個寒顫。

這一瞬功夫,她的臉色由青轉白,那雙兇橫的四白眼,第一次出現了一抹茫然和驚慌……

馮宛一席話說完,滿意地看到大公主臉色蒼白,眼神慌亂渙散,又見趙俊臉色紫漲,緊緊抿成一線的嘴角,隱有鮮血滲出。她笑了笑。

收回目光,馮宛溫柔如水地說道:“公主,郎君多多保重,阿宛去了。”說罷,她廣袖一甩,一個優雅地轉身,施施然朝外走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11:3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 11:41 PM 編輯

第119章二個巴掌

便這般帶著兩仆兩婢,馮宛朝北院走回。

她剛剛抵達北院,只聽得身后一陣急亂的腳步聲傳來,還沒有入門,大公主的尖叫聲便沖擊著人的耳膜:給我殺了這個賤婦,殺了她

聲音尖哨嘶厲中,倒夾著些許刻意。

馮宛雙眼一瞇:看來有人提醒她了。

她微微一笑,緩緩轉過身來,便這般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急沖而來的大公主,趙俊,趙府婢妾,還有大公主的護衛婢女們!

望著這支聲勢浩大的隊伍越靠越近,聽著大公主的尖叫命令聲刺耳傳來。馮宛不驚不慌,一動不動。

就在大公主沖入院門三四步時,馮宛安靜的,憂雅的聲音傳來,攔住她”

她命令的,自然是幾個陛下派來的護衛!

再一次,他們怔了怔,猶豫起來。

縱使目不斜視,馮宛也仿佛知道了他亻刁在猶豫,她徑自負著手,臉上帶著淡笑,冷冷地說道:“衛將軍已向陛下請了旨,雖不曾上任,然我馮夫人,已實實是衛將軍門下一幕僚!這都城中,已不知有多少人關注著……諸位明明在我左右,若任由公主辱我欺我,衛將軍暫且不說,便是陛下,只怕也不得不砍下幾個腦袋,以安功臣之心!”

就在昨日衛子揚向陛下,措詞嚴厲地說出大公主惡毒之舉,並強烈要求她馮宛成為他的幕僚時。她馮氏阿宛,便不再是前天,不再是以前那個,可以任打任殺的人了!現在,她有了任何損傷,陛下都無法向衛子揚,無法向世人交待!任何事,做一次是失誒,于眾目睽睽之下又做第二次,就是故意了!而陛下,在大公主害她第一次時,不罰不懲,又坐視第二次傷害發生,怎麼說,都無法脫離縱容之嫌!

這個,也是前日事情發生后,馮宛毫不猶豫地找到衛子揚,求他把這件事鬧大,弄得人盡皆知的原因!

馮宛一席話吐出,眾護衛臉色微變。

這些人,能夠被陛下派來看管馮宛,自然個個都是人精,極是擅于權衡,此刻馮宛的話說這麼清楚,只是一轉眼,他們便同時站定了立場。

于是,在大公主氣勢如虹地沖上來時,他們齊刷刷站了出來,擋在了馮宛身前。不止是他們,便是那幾個宮婢,此刻也靠在馮宛左右。

大公主沖得甚急,猛然見到護衛們站出,直急步一剎,才穩住了身形。

她青著臉,沉怒地瞪著護衛們,尖聲喝道:“滾開,滾開!你們聽到沒有?”

護衛們理也不理。

大公主更怒了,她一張臉青得發紫,聲音一提,她咆哮叫道:“你們好大的狗膽,我要叫父皇砍了你們的腦袋!”

那護衛首領踏出一步,他穩穩地擋在馮宛身前,對著大公主朗聲說道:“大公主殿下,我等乃是陛下派來保護馮夫人的!大公主若是有話,不妨好好說!”

大公主哪里有什麼話說,她厲聲嘶叫道:“來人,上去把那賤婦扯出來!”

她喝叫的,是她自個帶來的護衛。

當下,那四個護衛走了出來。

他們走得慢,腳步猶疑不說,目光也有點閃爍。

看到這四人走來,馮宛的六個護衛,更是上前一步,呈半圓之勢把馮宛牢牢地護在中間。而他們的右手,同時按上了腰間劍鞘!

自己只有四人,對方是六個,大公主的護衛哪里有什麼信心?終于,一個護衛停下腳步,轉過頭對著大公主抱拳說道:“公主,馮夫人乃是陛下看重之人,是不是……”

不等他說下去,大公主已厲聲叫道:“少廢話!你們快把那賤婦扯出來!不然的話,我剝了你們的皮!”

叫聲嘶厲!

四個護衛一僵,相互看了一眼,最后,另一個護衛抱拳說道:“公主,非是屬下不願,實是我等無能。”他強調道:“他們人多。”

大公主氣得臉都變得紫漲了,她瞪著四白眼橫向幾個護衛,見他們人人避開自己的目光,顯然是打定了主意,不由又氣又恨!

惡狠狠地剜著馮宛,大公主突然想到了趙俊,騰地一聲轉過頭看向他。

趙俊正神色復雜地看著馮宛,表情猶豫,一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勸阻大公主行兇的模樣。

此刻,他對上大公主兇橫畢露的目光,下意識的眉頭一蹙,不過轉眼,他便垵住了心下的不快。

大步走到大公主身邊,趙俊低聲說道:“阿雅,此事不妥。”

不等大公主咆哮出聲,趙俊瞟了一眼馮宛,飛快地低下頭對著大公主說道:“她馬上就要成為衛將軍的幕僚了,這個時候有什麼損失,衛將軍只怕會鬧到陛下面前。”

他剛說到這里,大公主冷笑道:“你是舍不得吧?告訴你,我父皇才不管呢!前天這個賤婦不是讓她的狗奴才跟我父皇告密了嗎?我父皇不是一樣理也不曾理!”她這話一出,趙俊一怔。就在這時,一個靡啞動聽的聲音傳來,“好生熱鬧啊。”聲音中,伴合著清脆的巴掌聲。

嗖嗖嗖,數十人同時轉頭。

他們對上了一輛長驅直入,剛剛停穩的馬車。此刻,那馬車中縱身跳下一個黑裳少年。

這少年,自是衛子揚。

此刻,他盔甲在身,腰帶長劍。幾乎是他剛走下馬車,噠噠噠的馬蹄聲傳來,卻是二十個同樣盔甲在身,英武高大的軍士,策著馬沖入了北院!

這些人一入院落,同時翻身下馬,同時提步,騰騰騰地站在了衛子揚身后!

雖然只是二十人,可這些在身經百戰,血海拼殺過的慣將身上,都帶著一種煞氣。光是站在那里,便讓人感覺到一種難以言狀的感迫感!

本來亂成一團的院落,隨著這二十人一出現,猛然變得肅殺起來!

衛子揚來了!

什麼也來不及了。

大公主心下暗恨,她瞪了一眼那四個護衛,低低喝道:“還不退下?”

“是。”

四人連忙向后退去。

這時,從馬車中走下的衛子揚,正慢條斯理地拍了拍緊束的柚口,然后,步履優雅地向馮宛走來。

而在他的身后,又有一輛馬車駛來,這輛馬車駛到衛子揚的馬車后便停了下來,不用看,馮宛也知道,那是給自己準備的空馬車。

晨光下,這個一龔黑袍的少年,說不出的俊美,說不出的高貴,這種高貴,甚至把他的妖魅都垵去不少。

看著他,不知不覺中,馮宛揚唇一笑。

對上她的笑容,衛子揚冷漠斜長的鳳眸,也反射性地微瞇。只是轉眼,他那還沒有綻開的笑容便是一冷。

他的目光從馮宛的身上移開。

緩慢的,優雅的,衛子揚的腳步微移,他走向了大公主。

大公主是吃過他的虧的,此刻看到衛子揚向自己走來,臉色一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一步。

見到她倒退,衛子揚薄唇嘲諷的一揚。

他慢條斯理的逼近,緩緩的,站到了大公主身前。

這時,退無可退的大公主,已不得不站住,明明身側便有四個護衛,明明衛子揚只是一人前來。可是不知為什麼,對上他那血色眸子,大公主就是害怕。

終于,她吸了一口氣,勇敢地抬起頭迎向衛子揚,大公主尖著聲音問道:“你,你想干什麼?”她是想質問的,可不知為什麼,話一出口便有點顫。

“干什麼?”

衛子揚嘴角一扯,慢條斯理地右手一揚,“啪一一,的一聲,朝著大公主的左臉上,扇了一個清脆之極的耳光!

他的動作干脆利落,大公主哪里料得到,她岡發出一聲尖叫時,衛子揚又揚起左手,再次朝著大公主的古臉一扇!

“啪一一,的一聲,又是一個清脆之極的耳光聲傳來。可憐的大公主,剛剛左臉被扇,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古傾到時,古臉又被打了。不過,這也有好處,差一點便摔倒在的她,硬是被這個耳光給扇穩了!

衛子揚何等力道?幾乎是“啪,“啪,兩聲耳光聲一傳出,她的左右臉頰,便紅腫一片!

而這時,大公主的護衛堪堪反應過來。

他們驚叫一聲,同時伸手按向刻鞘,腳步更是朝著衛子揚沖去!就在他們堪堪沖出一步時,只聽得“錚一一,的一聲,極為清脆極為兇戾,含著無盡殺機的長劍出鞘聲,整齊劃一地傳來。

卻是站在十步開外的,衛子揚帶來的那二十個軍士,同時抽出了長劍!

他們拔出了長劍!

他們毫無表情的,死氣沉沉的眼睛,盯上了自己!

四個護衛腳步一僵,身如抖糠,再也不敢前進半步!

這四人,一直跟隨在大公主左右,平素里需要做的事,不過是欺負一下庶民,耀武揚感地充充場面。他們哪曾經過生死殺戮?明明只是一下長劍脫鞘聲,卻被嚇破了膽!

四個護衛不敢近,大公主的貼身宮婢連尖叫也不敢,一時之間,整個場面,倒是安靜到了極點。

瞟了一眼捂著臉,搖搖晃晃直氣苦得淚流不止的大公主,衛子揚瞟了一眼馮宛,淡淡說道:“手帕!”

只是二個字,馮宛卻明白他的意思。當下,她抿唇一笑,從懷中掏出手帕遞給他。

衛子揚拿過她的手帕,慢條斯理的把丙才扇了大公主的手掌拭干凈。

然后,他轉過頭看向馮宛,“東西可有收拾好?得走了。



第120章 離開趙府

馮宛一福,恭敬地回道:“收好了。”

“那走吧。”衛子揚恩了一聲,轉身便走。

馮宛轉過頭去,她朝著皇帝派來侍候她的護衛婢女和管事,一一看了一眼後,慢慢一福,輕言細語的說道:“阿宛去了,此處,還望諸位看護一二。”

她這院落裏,還有大量陛下賞賜的東西,那三箱金錢首飾她是帶走了,不過放在倉庫裏的糧帛,數量也太招人眼,她自是不會動。

再說了,陛下所允,也就是允她在衛子揚奔赴前線時,行幕僚之事。話裏話外,可沒有說她去了就不得再回了,這院落,字還得給她守著。

見到馮宛如此說來,眾僕齊刷刷還以一禮,同時回道:“夫人放心。”語氣有點猶豫,當初他們來時,陛下是命令他們服侍馮夫人的。這一次馮宛前去衛府的事,他們沒有接到陛下的任何旨意,因此,他們此刻頗為躊躇,實不知要不要更上去。護衛和管事還好些,最為猶豫不知如何是好的,便是那幾個宮婢。

馮宛點了點頭,目光微微掠過,就在此時,她看到了弗兒的房間,窗戶大開,弗兒正倚在窗邊,呆呆地看著這裏。對上馮宛的目光,她眸光中閃過一抹複雜,在迅速地換過一抹卑怯恭敬後,並沒有避開馮宛的直視。

馮宛豆豆一眼,便從她身上移開。

她看到了月娘,眉娘,嫵娘她們。這些人,除了月娘外,其餘的面孔,都與他糾纏了兩世,實是記憶深刻的。

這些婢妾,對上馮宛的目光,同時露出了一抹複雜的,說不出是北海市什麼滋味的神情。

個中滋味雖然複雜,細細品味,卻是悲多於喜,無奈多過解脫……以前馮宛在時,她們之間雖有爭持,可稍一相處她們便發現,夫人這個人,實是你不去招惹她,她就當你不存在。她不爭,不搶,不妒,不理事。她的存在,甚至有點薄弱。

客人就是這樣,縱使夫人有這麼多優點,並不妨礙著她們,可她們一想到,她這樣的人擋在自己前面,讓自己見了還得叫夫人,便生出幾分不滿,便老師想著,也許可以取而代之。特別是她那溫婉不爭的性格,更讓她們覺得她的存在,完全可以拔去。

現在呢?趙俊有了大公主,眼看大公主入主趙府之勢不可擋,想著要日日面對這個驕橫凶戾飛公主前景。她們突然發現,以前的日子實是神仙一樣,這個就要離去的夫人,更是極好相處的人。

……人總是這樣,沒有經過比較,便不會知道好壞,不到面臨無路可走的絕境,便總覺得前事樣樣不如意。

對上婢妾們眼中的留戀,以及她們臉上掩不去的惶恐,馮宛嘴角輕輕一揚,收回了目光。

她跟在衛子揚身後,向馬車停放處走去。

看到她直到要走,也不曾向自己看上一眼,趙俊先是憤怒,轉眼,卻是說不出的空蕩。彷彿,有什麼極重要的東西,就要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他聲音一扯,忍不住喚道:“宛娘!”

聲音有點厲,也有點啞!

馮宛沒有回頭,倒是臉孔高高腫起的大公主,這時捂著臉憤怒地回頭盯著他。

趙俊沒有看到大公主的眼神,他直覺得胸口被什麼挖了一塊,整顆心,整個人,都沒有了著落似的。

當下,他沖上幾步,又叫道:“宛娘!”

這一次,馮宛依然沒有回答,倒是來到馬車旁的衛子揚,聞言回過頭來。

眸光如血!

趙俊本是無意中瞟到,可就是這一眼,他直覺得全身發冷,那伸出的手,便僵在空中。

轉眼,他狠狠地吞下那份恐懼,又沖上去叫了一聲,“宛娘!”

不知不覺,聲音小了一些。

馮宛還不曾回頭,氣恨羞惱中夾著恐懼的大公主,終於緊緊地掐了一下扶著她的宮婢。在那宮婢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尖叫後,她忍氣吞聲地喚道:“趙郎!”大公主不高興地叫道:“你回來!”

趙俊腳步一僵,慢慢停下了腳步。

馮宛沒有注意到這一幕,她曼步向衛子揚走近,在她走動時,那個慣常跟著她的馭夫,也載著馬車駛來。這馬車中,裝滿了馮宛新制的裳服和她的日常用品。以及那三箱金銀首飾。這些東西,明明馮宛儘量能拋就拋,可還是裝了滿滿一馬車,連個空隙都沒有了。

衛子揚冷冷地掃了趙俊一眼,轉眸看向馮宛。見她走來,他低聲說道:“你做這輛吧。”

他說的,是特意為她備置的空馬車。本來,他是可以與馮宛共一輛馬車的,可他還是令她著男裳,讀乘一車,如一個真正的大丈夫一樣,人他的府門。

馮宛應了一聲。

就在馮宛準備爬上馬車時,那四個陛下新派來的宮婢似是反應過來了,她們急急上前,嬌瀝瀝地喚道:“夫人,請容我們隨侍左右!”

怎麼,到了衛府還想時時盯著麼?

馮宛垂眸,沒有回答。

她不開口,一旁的衛子揚,已冷漠地開了口,“不必。”

他縱身跳上馬車。

見到他拒絕,四婢再次上前一步,她們同時一福,脆生生地說道:“可是將軍,夫人由我等服侍慣了,她……”

不等她們說完,衛子揚沉著臉喝道:“少廢話!”喝聲如雷,在震得四婢一啞時,衛子揚冷冷地說道:“我衛府中,不會短了她二個婢女!”

說到這裏,他命令道:“走!”

“是!”二十個軍士同時應諾,頓時喝聲如雷,直震得這些享受慣了的眾人,齊刷刷向後退出半步!

眾人還沒有回過神來,馬車已然啟動。

三輛馬車,二十個軍士,慢慢地駛出了北院大門。

望著那些漸去漸遠的的人群,大公主的臉色越來越沉,越來越沉。而在她的一側,一個宮婢則壓低聲音,喃喃說道:“真是便宜她了!”

趙俊是臉色青紫交加,他幾次提步想要追上,卻終是不敢,也不能……

站在後方角落處的眉娘等婢妾們,這時也感覺到空蕩蕩的。在婢妾們悵然若失中。月娘朝她們瞟了一眼,又向大公主瞟了一眼,目光中,閃動著一抹光芒。

倚在窗邊,把這一切收入眼底的弗兒,慢慢低下頭來。她袖底的雙手,正緊緊地絞動著。

馬車一入街道,在不知不覺中,馮宛的馬車,已緊挨上了衛子揚的馬車。

她還在恍惚間,衛子揚低沉的聲音傳來,“最多二十日,我便會到邊關去。”

二十日?只有二十日?

馮宛迅速地抬起頭來。

衛子揚的聲音,還在低而悠揚地傳來,“醜女人,這趙府你不能做回的打算!陳雅那個潑婦不會容你。”

馮宛聽到這裏,輕輕的“恩”了一聲,道:“我知道的,這地方便是要回,也不能這麼依仗也沒有就回了。”

衛子揚沉吟了一會,又說道:“你我已然至此,這十數日,你就隨我左右吧,多尋尋機會,也許我能把你帶到邊關去。”

這一次,馮宛沒有吭聲。

她慢慢抬起頭來。

衛子揚不知道她,她卻是知道自己的,再世為人,很多世事都按她夢中的軌跡運行,她要表現自己,還是有機會的。

她只是,需要在這十數日中,尋一個對自己真正有利的機會。隨衛子揚赴前線,她還沒有想過。

胡思亂想了一陣,馮宛問道:“那大公主,你這般打了她兩巴掌,會不會有事?”

聲音一落,衛子揚哧地一聲冷笑。她漠漠地說道:“哦本來便是任性之人,不過打了一個公主兩巴掌,算得了什麼?”頓了頓,他又說道:“那老頭子特也無恥,他明知道你是我的女人,卻如此縱容那潑婦,我不曾鬧上大殿,還是給了他面子的。”

聽到他說‘你是我的女人’,馮宛的臉騰地一紅。這話,他以前是經常說,也經常做,可以前,她還住在趙府,她還是名正言順的趙俊的夫人。他這話說了也就說了。

眼下,自己就是入他的府了,他,他要是……可如何是好?

轉眼間,馮宛暗啐一聲,好端端的,現在憤怒這個作甚麼?如其擔心這個,不如想著怎生徹底脫離大公主的威脅吧。

想到大公主,想到那雙四白眼中,對自己流露出的強烈的憎惡,馮宛蹙起了眉頭。

一行人進了衛府。

他們走的自然是側門,幾乎是一入門,衛子揚便跳下了馬車,他一下來,馮宛自然也走了下來。

衛子揚是新崛起的名將,前陣子他還性格衝動任性,一副不好交往的的樣子,不過上次大戰得勝後,他明顯變得平易近人了些。

這樣一個紅人,便是性格不變,也有的是人前來試探,交好。何況他現在已變得溫和多了?因此,衛府中,這陣子是人來人往,高朋滿座。

今天也是一樣。

一看到衛子揚等人入門,便有二三十雙目光看來。與以往不同的是,他們的眼睛,不約而同地看向衛子揚後面的那輛馬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11:42 PM

第121章 不能讓她太冷靜

無數目光。同時盯上了一襲男袍。儼然如翩翩公子的馮宛。

似是沒有看到這些目光,馮宛亦步亦趨地跟在衛子揚身后。衛子揚這個人,天生氣場強大,不管走到哪里,永遠都如血月一般灼目。有他在場,別的人再出色,也很難被人注意到。不過馮宛並不曾失色。她那與所有胡人迥異的雍容儒雅的氣質,那如水一般的溫婉自在,令得她不管走到什麼人面前,既不會顯得咄咄逼人,也不會失色。

感覺到眾人投向自己的目光,馮宛腰背挺得筆直,眉目微斂,靜靜地跟在衛子揚身后,渾若無睹。她這種寧靜,自然,甚至可以說是淡漠,使得那些打量的目光更認真了。

便這般,衛子揚帶著馮宛來到東側院落。他朝著早在侯在旁邊的婢仆們一指,道:“這是馮夫人,從此后,她是你們的主子。”溫溫和和地說到這里,衛子揚聲音一沉,嚴厲地說道:“以后,她的安危便是你等的安危,她若有一絲不滿,不管是誰,輕則驅趕,重則杖斃,可有明白?”

他這種經過殺戮的人,這麼一沉著臉厲喝,婢仆們大驚失色,撲通撲通十數人跪在一地,顫聲應道:“是,是。”

這時,馮宛在他身后低聲說道:“將軍言重了。”說她有一絲不滿便要打殺婢仆,這話實在是說重了。

衛子揚淡淡的聲音傳來,“你這人我還不知情?能令你不滿,必是他們做得太過!”說罷,衛子揚轉過頭來。

他盯著馮宛,好一會,認真地交待道:“我的院落離此不遠,你有任何事,都無需忍耐。”

馮宛朝他一福,微笑道:“是。”

衛子揚點了點頭,他走近她,低低說道:“阿宛,這里是安全的,你可以放松些。”

馮宛抬起頭來。

在她明亮的眼眸中,衛子揚淡淡一笑,如花映月,“時間有點緊,你得加快熟悉,明日,你便隨侍我左右,便是面聖時也是如此。

馮宛恩了一聲。

衛子揚深深盯了她一眼,轉身離去。確實,留給她的時間不多。

馮宛令馭夫把馬車趕入院落里,又召集婢仆們,溫溫和和地訓了一通話后,馮宛便趕到衛子揚的書房,開始熟悉邊關諸事。

一天時間轉眼便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襲男袍的馮宛,便出現在衛子揚身側,隨著他,向皇宮進發。

衛子揚這人是武將,坐馬車的時候很少,他騎馬,馮宛自然也跟著騎馬。如今戰亂天下,不但武將的地位高于文官。而且,無論貴女還是仆人,會騎馬幾乎是基本功。

對上四周圍得越來越多的少女,衛子揚壓了壓紗帽,他側過頭看向馮宛。見到馮宛對著右側一條巷道望去,他薄唇微扯,微啞地問道:“還在想趙府的事?”她所看的方向,正是趙府所在。

沉默了一會,馮宛才低聲回道:“我一直想脫身。”她轉過頭看向衛子揚,目光有點迷茫,“卻從不敢相信,真會有那一天。”她剛剛說到這里,那巷道處傳來一陣喧囂聲。

馮宛轉過頭去。

卻是幾輛馬車駛了出來,馬車駛出也就罷了,偏偏馬車里面,正傳來一陣叫罵聲,“你說,你現在就給本宮說清楚!”聲音不小,喧囂便是由此而來

卻是大公主的聲音。

沒有想到這樣也能遇到大公主,馮宛嘴角微微一彎。

大公主的聲音落下后,趙俊似是說多了話,明顯帶著沙啞疲憊的聲音傳來,“阿雅,我跟你說了,她們跟我多年,現在月娘和眉娘又懷了我的骨肉,若是這個時候趕走她們,我實在難以心安。

大公主猛然尖叫起來,“姓趙的,你不要忘記了,你前眸子答應我的話!”她說話本來中氣十足,這般尖叫出聲,瞬時把周圍的聲音給壓了下去。

感覺到外面安靜了些,趙俊又急又氣,他低聲求道:“阿雅,小聲點!”聲音雖小,語氣卻實實有著不善。

仿佛是給驚了一下,大公主還真放輕了聲音,“我不管,你得給我說清楚!”好一會,趙俊轉為溫柔的聲音傳來,“阿雅啊,你在擔心什麼呢?她捫不過是妾室。便是她們生下的孩子,到時不也是叫你母親?你放心,只要孩子一生下,我馬上就趕人!”說到這里,趙俊似是不想再與大公主廢話,當下把車簾一掀,瞪向馭夫,“怎地這麼慢?快一些!”

喝聲一落,他已瞟到了騎馬而行的馮宛。瞬時,趙俊一僵。

感覺到他呆呆愣愣的,大公主伸手把車簾一拉,叫道:“怎麼啦?”頭一探,她也看到了馮宛。

此刻的馮宛,筆直地坐在一匹高大的駿馬上,青裳飄拂,玉冠束發,說不出的儒雅溫文。實讓人初初看去,會以為是一俊俏丈夫。

大公主是一看到馮宛,那怨毒之氣便油然而生,她惡狠狠地割了她一眼后,才發現馮宛的旁邊,那個截紗帽的長身玉立的漢子,正是衛子揚。

一見到衛子揚,她下意識地縮了縮頭,那剛剛沖出咽喉的喝罵聲,趕緊給收了回去。

丙才被趙俊那麼一催,馭夫已連連加速,這麼一會功夫,幾輛馬車已來到了馮宛和衛子揚一行人的身側。

感覺到趙俊和大公主緊盯向自己的目光馮宛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不過,經過馮宛這麼一來,大公主和趙俊兩人,倒是同時安靜了下來。直過了好一會。趙俊低黯的聲音才傳來,“宛娘,你也要入宮?”。

馮宛回頭瞟了他一眼,微笑道:“是啊,陛下傳召衛將軍,我自當隨侍左右。”說到這里,她溫柔地說道:“郎君與公主,可也是入宮?”

趙俊應道:“是。”

馮宛微笑,她輕言細語地說道:“可是為了婚事?”

趙俊再次“恩”了一聲。

他的聲音堪堪落下,大公主已厲聲低喝,“馮氏,你算個什麼東西?告訴你,你得意不了多久!”,馮宛一提婚事,她便想到昨天清晨,馮宛那番得意洋洋的宣告。那怒火,便無法控制地涌來!

說這種狠話時,她終是害怕著衛子揚,時不時地朝他瞟上幾眼,語氣中,也少了往昔的不可一世。

衛子揚沒有理會她,這種口舌小事,馮宛有的是辦法對付。

如他這樣的大丈夫,哪里會與一個小婦人嘰嘰歪歪?對他來說,他更喜歡有什麼事,直接付諸行動。

在大公主的厲喝中,馮宛垂眸含笑,她暗暗想道:且忍一忍,到了宮門再激怒她不遲。

見馮宛不答,大公主咬了一會牙,她雖然很想再罵幾句,看到一側的衛子揚,終是不敢,終是忍了下來。

馬車穩穩地駛向皇宮。

不一會,宮門已然在望,趙俊和衛子揚雖然是同時被宣入宮,可衛子揚現在的身份地位,遠高于趙俊。一入宮門,他們便會走上兩條不同的御道,因此,馬上就要分別了。

一側的大公主,見到趙俊時不時地看向馮宛。他的動作既頻繁又自然,完全是情不自禁的模樣。

看到這里,大公主心下暗恨。她忍了又忍時,馮宛輕而溫婉的聲音飄來,“想來,等會出來時再見到大公主,你已經要給我行禮,喚我姐姐了。”

她的聲音不大,左右只有他們四人聽得清!

就在大公主騰地抬頭時,馮宛溫柔至極的聲音還在傳來,“不過也只能如此了。誰叫大公主殿下聲名遠播,滿都城無人敢娶呢?”一一嗖地一下,趙俊錯愕地轉頭,不敢置信地看向馮宛:他自與她相識以來,還不曾聽到馮宛說出這樣難聽的話!

騰地一下,大公主一張臉漲得青中帶紫,她反射性地伸手抽向馬車中的長鞭,剛岡扯出時,馮宛似笑非笑地朝她一瞟,輕言細語道:“公主殿下,這是宮門呢。在這地方使鞭子,可是會激怒陛下的”

一語吐出,成功地令得大公主僵在當地。

而這時,輪到衛子揚入宮了,馮宛朝著馬腹輕輕一踢,頭也不回地跟了上去,徑自把氣得臉孔紫漲,恨得差點吐血的大公主扔在原地。

策著馬急趕兩步,馮宛來到了衛子揚身后。

感覺到她的靠近,衛子揚血色的眸子微瞇,他低笑道:“今天這是怎麼啦?,。

馮宛垂眸一笑,慢條斯理地說道:“將軍忘記了?今天是個大日子啊。不止是你們這些將軍都來了,便是鮮卑二王子的使者也來了。如此重要的時候,怎麼能讓大公主太冷靜呢?”頓了頓,她又自言自語道:“太理智太冷靜的公主殿下,加上一個不算笨的趙家郎君,還是有辦法讓陛下和皇后生出護犢之心的啊。”

一句話吐出,衛子揚哧地一笑,他輕聲罵道:“狡詐的女人!”

面對他的指責,馮宛卻是嫣然一笑。她本來極為端莊,這一笑,卻如牡丹盛開,蓮花綻蕊,說不出的嫵媚。

衛子揚哪曾見過這樣的她,不由看呆了去。

直過了一會,他才清醒過來。當下他輕咳一聲,掩去臉上若有若無的紅暈,低聲罵道:“丑女人”

馮宛卻不曾發現,自己丙才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她都被他罵慣了,也不理會,垂著眸,暗暗琢磨起來。

皇宮正殿,已經越來越近。

因使者前來,衛子揚和諸將會羌匯合一道,先就邊關事商量一番后,再見過陛下。

按照馮宛估計,等到衛子揚見過陛下后,才是大公主和趙俊。



第122章 憤怒的大公主

見到馮宛的馬車駛入了宮門,紫漲著臉的大公主喘著粗氣喝道:“跟上!”

馬車沒動,馭夫低著頭小心地說道:“可是公主,這,走不動啊。”他們的面前,還有一隊人馬和兩輛馬車,這些人一樣就可以看出是武將。

這種戰亂時期,大公主雖然是公主身份,可她是閑人,入宮應對,一般都是排在眾將,眾文臣后面。可以說,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所以,大公主雖然催的急,可那馭夫卻不敢越過眾武將,徑自沖入宮中去。

瞬時,大公主的臉紫的發黑了,她尖叫道:“管那麼多干什麼?你不會沖過去啊!”

喝聲一出,引得周圍眾人紛紛看來,而那馭夫,則是苦著一張臉佝僂著,怎麼也不敢驅動馬車。

大公主怒極,她從小到大,哪曾受過今日這種羞辱?何況給她羞辱的,還是她平素不屑一顧的馮宛,因此,那傷害和氣恨是加倍的。

見馭夫不動,她咬得牙齒格格作響,忍不住手一伸,便扣向馬鞭。

就在她的手扣向馬鞭時,趙俊清醒了過來。他迅速地伸手摟著她的手腕。

瞪著大公主,趙俊忍著怒火低聲說道:“阿雅,你要干什麼?”他眼角瞟過那幾個武將和其傭從頭來的輕蔑不屑的眼神,心下暗恨道:耍脾氣也不看看場合,幸好現在還只有幾個武將在場,若是大庭廣眾之下,豈不是連我的臉也一並丟了?

他知道,陛下那人平素看起來有點糊涂,實際上是個絕對不可能糊弄的人。這入宮奏對,武在文上,臣在王孫前,那是鐵例。大公主真敢犯了,必定在陛下面前討不了好去。

何況,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她這點忍耐功夫也沒有?

想著想著,趙俊的臉色不由自主地變得難看了。

這兩天,他這種難看的臉色,時有出現。

以往,他想著,無論如何,宛娘總在自己身側,有她為自己出謀劃策,再加上大公主的勢力,他將一帆風順。

可是,就在馮宛走了,他又與大公主有了這種關系后,趙俊幾乎是突然間,發現一切與想象中的不同了。他有猶豫不決時,沒有了可以商量的人。而身邊這個大公主,看似是公主身份,尊貴得很,可那喜歡惹禍,又極度刻薄任性的性格,簡直如烈火一樣,時時逼得人在火爐上烤。

而對著這樣的大公主,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不由浮出心頭:大公主便是身份尊貴,可她一不會籠絡其他權貴,二不會借勢借力,三不會媚好于皇后陛下,所擅長的,唯有兇橫,這樣的大公主,真的能給他帶來富貴和幫助嗎?

甚至于,隱隱中他甚至在想,娶大公主,當真便勝過宛娘在身邊時?

趙俊不知道,當世的他,也是與大公主成親數日后,才記起了馮宛在時的千般好和萬般方便的。那一世,馮宛對他的好處,遠不止現在這幾點。他常年生活在馮宛地幫助和謀劃中,很多事,都習慣地丟給馮宛去思考,去布置。也正是因為如此,徒然失去,徒然與大公主一比,他才感覺到了那種說不出的苦和痛。

大公主白受了馮宛這等羞辱,正是氣憤難平時,她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趙俊不但不護著自己,還用這種不耐煩的眼神盯著自己?

騰地一聲,她回頭反瞪向趙俊,氣得眼眶都紅了。

見她就要咆哮,趙俊驚覺過來,他連忙拉下車簾,順手把大公主抱在懷中,溫言軟語地說道:“阿雅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哎,你也知道今天晉見,對于你我來說是何等重要,你說在這麼重要的時候,為了這麼點小事就激怒陛下,實在不好啊。”

說到這里,他低下頭在大公主的額頭溫柔的吻了吻,愛憐無比地說道:“為夫說過的,要與我的阿雅永遠在一起的……要是陛下一怒之下,不讓你嫁我了,為夫可是會傷心死去。”

他的聲音那麼溫柔,說的話那麼動人,懷抱又是如此溫暖。大公主心中又暖又喜,不知不覺中,那怒火消了一半。

她偎在趙俊的懷中,細聲細氣地說道:“夫君說得對,阿雅聽你的。”

趙俊點了點頭,又溫柔地說道:“阿雅明白就好。你一定要記得,就像我們在家里商量好的一樣,你一見到皇后和陛下,便哀哀的哭,一邊哭一邊不停的磕頭。你是陛下和皇后寵愛的大公主,平時又是個剛強的。你只需要這麼一哭,他們便會心軟,便會覺得你受了委屈,到時為夫再開口相求,我們的事,就一定能成!”

伏在趙俊懷中的大公主,沒有點頭也沒有應是。

沒有聽到她吭聲,以為她答應了的趙俊,暗暗忖道:終于安撫下了。

趙俊松了一口氣,他抬頭看向外面。

這時,輪到他們的馬車駛入宮門。

馬車剛剛駛入林蔭道,大公主說道:“我要去見過母后。”這是對馭夫說的。

趙俊一怔間,大公主坐直了身子,她伸著指甲在車簾上重重一撕,撕得發出“滋——”的一聲尖利帛響后,大公主憤然地說道:“那個賤婦竟然敢如此說我,我要母后處置她!”越說越怒,聲音落下時語氣又轉為尖利。

趙俊眉頭一蹙:剛剛才說過的,原來,她都當了耳邊風啊?他卻不知道,在一個慣常自我的女人那里,再多的溫柔,也壓不下憤怒和氣恨的。這口氣只要不曾吐出,她一轉眼就會繼續耿耿于懷。

不等他開口,大公主十指用力的撕扯著車簾,在那布帛經受不住她的蠻力,“滋滋——”的變得破裂時,大公主尖叫道:“我饒不了她!我要把那個賤婦丟到紅樓,丟到亂軍中去,讓她千人騎萬人睡!”

咒罵著的大公主,沒有出現此刻趙俊臉色越來越難看起來。她沒有注意到,不管趙俊是如此的惱怒于馮宛,在他的心目中,馮宛終究是他的女人。大公主說要把他的女人丟到妓院和亂軍中去,這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一種侮辱。

大公主還在發怒,還在尖叫,“怎麼這麼慢?你是不是不要命了?還這樣磨蹭下去,小心本宮要了你的狗命!”發怒的對象正是馭夫。因此她說話到一半,那馬車忽忽加速,載著兩人在皇宮中急沖起來。

趙俊見狀,眉頭蹙起,他喚道:“阿雅?”

“你不要說!”大公主猛然回頭,瞪著趙俊叫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那個賤婦,你要為她說情。我告訴你趙俊,斷沒有這麼好的事,有我陳雅在的一天,我不會讓那個賤婦討了好去!我要讓她生不如此!”

她臉孔漲的通紅,語氣已是遷怒,令得趙俊一時詞窮。

情不自禁的,趙俊蹙起來眉頭。

他沒有想到要在這個當口替馮宛說什麼情,她只是想勸陳雅冷靜一些,只是想勸她按照在家商量好的行事。可現在看她這樣子,自己再說一百遍也是白搭……她總是這樣急躁,又極為記仇,心里受了半點委屈,便要發泄出來。什麼忍耐什麼偽裝,簡直都是笑話一句!

明明說過的,今天很重要,今天她的態度也很重要,為什麼自己說出的話,她就是聽不懂?就是一轉背就忘?

難不成,自己堂堂丈夫,今后便這般日復一日,不停的,一遍又一遍地安撫她?勸導她?

想到這里,趙俊只覺得煩躁之極。

他本也是個有點脾性的人,以前是馮宛日復一日,一遍又一遍地安撫他,而他,有時聽了,有時也是這般遷怒,甚至還口不擇言的痛罵出聲。

這一點,他一直覺得沒有什麼。他可是堂堂丈夫,做婦人的享受他給予的好日子,做這麼一點事算什麼?

可是,現在輪到他了,輪到他審慎思量,輪到他溫柔的勸慰他人了。一時之間,趙俊只感覺到煩躁,而且,這種煩躁讓他看不到有改變的那一天!

罷了罷了,她都是自己的人了,不嫁自己還能嫁誰去?她想怎樣就由著她怎樣把,反正她也跑不了。

在趙俊的沉默中,馬車急急向皇后所在的寢宮走去。

幾乎是馬車一剛一停下,大公主便一個箭步沖下馬車,提著群套,急急地沖向院落。

看到她出現,眾宮婢一怔,她們還來不及行禮招呼,大公主已沖上了臺階。

房門是關閉的,大公主急急止步,尖聲問道:“母后何在?”

她身后站出一個宮婢,恭敬地回道:“皇后娘娘在呢。”

“廢話!我是問你她在哪個房間!”大公主聲音一提,極不耐煩的咆哮起來。

那宮婢久處宮中,習慣了不緊不慢行事,現在被大公主這麼一喝,頓時有點發怔。

這時,另一個宮婢應道:“皇后娘娘在寢宮中。”話音沒落,大公主已重新提著群套,朝著皇后寢宮急沖而去。

轉眼間,她便沖到了寢宮外面,見到院落中來玩的宮婢,她聲音一提,尖聲叫道:“母后是不是在寢宮中?”眾婢一怔,還在思量著要怎麼回答她時,不耐煩的大公主朝著一個宮婢虛踢一腳,“你啞了?本公主問你話呢!”

就在這時,寢房中傳來皇后有點嚴厲的聲音,“阿雅,是誰讓你在這里大叫大嚷的?”

皇后這人,慣常說話處事,喜歡不動聲色,便是奪人性命時,也可帶著笑。如她這般嚴厲的說著話的時候,還真不多。

大公主沒有注意到,四周的宮婢都注意到了,急急趕來的趙俊也注意到了。

當下,趙俊臉色一沉,暗暗叫苦: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這個宮中,唯一喜歡她的,也就是皇后娘娘了。難不成陳雅這個蠢婦,連這個唯一的靠山也要得罪了?

他知道,因和親之事,皇后已對自己生有成見,她已不再贊成大公主嫁給自己了。甚至可以說,這一陣子,皇后對大公主,也沒有以前那麼喜愛了。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與大公主前來求她相助,求她同意把大公主以正妻的身份嫁給自己,本來便難以成功,現在倒好,事情還沒有提,皇后已然心生不滿了!

聽到皇后不高興,陳雅只是一怔。要是以往,她會馬上退下來,畢竟在宮中生活了這麼多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可今天不同,一生順利的大公主,今天受到了平生最大的羞辱。她正是氣恨交加之時,一個本來自我的人,又沉浸在自己的憤怒情緒中時,是不會尋思太多的。

當下,她嘴一扁,急急叫道:“娘娘,原來你在里面啊?”說罷,她把房門重重一推,沖了進去。一邊沖,她一邊嚷道:“娘娘……”堪堪嚷到這里,皇后的厲喝聲徒然傳來,“出去——”

大公主一怔!

寢房中,帷幔深深里,床榻上,又傳來皇后略帶氣急的歷喝聲,“把她給本宮打出去——”

聲音一落,幾個宮婢上前,在一怔推掇中,大公主被重重地撞了出來。她剛一出寢房門,只聽得“吱呀”一聲,房門急急關上,因關得太急,都差點撞上了大公主的鼻子!

大公主站在臺階上,怔怔地望著緊閉的寢房門,一臉呆滯,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好一會,她眼眶突然一紅。

慢慢地轉過頭,她看到了趙俊。

急沖幾步,大公主跑到趙俊面前,說道:“母后這是怎麼啦?”說到這里,她聲音一啞,流出淚來。

伸手拭了拭眼角,她哽咽道:“母后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你才知道啊?

趙俊冷漠滴瞪了她一眼,他抬頭看向皇后寢宮緊閉的大門,暗暗想到:寢宮這種私密的地方,她怎麼也不知天高地厚的亂闖?

想著想著,他薄唇抿成一線,一個念頭涌出腦海:如果大公主失去了皇后的寵愛,她還有價值嗎?

陛下不喜歡她,大臣們不喜歡她,權貴們看不起她,便是她的那些伙伴,也是暗地里說她是非的多。可以說,她一身富貴,都是因為皇后在寵著慣著。如果連皇后也不喜歡她了,她這個大公主,豈不是徒有虛名?

大公主沒有注意到他發青的,失望的臉色,徑自搖著他的衣袖,哽咽著說道:“母后不喜歡我了,她一定是不會幫我全服父皇,怎麼辦?”

怎麼辦?他怎麼知道怎麼辦?

直過了好一會,趙俊突然想到了法子。他低頭看向大公主,低聲道:“快跪下!”

大公主一怔。

見她一副不明白的樣子,趙俊極為不耐煩:想當初,他剛說到一,宛娘便會想到三,怎麼這麼陳雅這麼蠢?自己說得這麼明白了,她還是一點不懂?

忍著不舒服,趙俊朝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急急地說道:“快跪下向皇后認錯,你要使勁的哭,一直哭到她原諒你為止!”

陳雅伸袖又拭了一把眼角,哽咽地說道:“為什麼要這樣哭?”

她的聲音不小。

一句話吐出后,沒有聽到趙俊地回答,陳雅睜大淚眼看來,她對上的,是薄唇抿成一線,臉色青中帶紫的趙俊。

咦,他這是怎麼了?

大公主還有點不明白時,寢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宮婢,陰陽怪氣地說道:“公主殿下不必哭了,娘娘現在很急,沒空接待你,你還是回去吧!”

說到這里,她也不等大公主說話,重新掩上寢房的門。

望著那緊閉的房門,大公主還在呆怔間,趙俊突然伸手扣上她的手臂,拖著她朝外面走去。

昏昏沉沉地走出十幾步,大公主尖叫道:“我不走,我,母后那里……”

她剛說到這里,趙俊騰地轉過身來,他瞪著她,咬牙切齒的壓低聲音說道:“公主殿下要是想把皇后徹底得罪,那就留下吧。”

說罷,他猛地松開她的衣袖,大步朝外走去。

可是,剛剛沖出院門,他又是腳步一剎。

慢慢的,趙俊回過頭來。

他無神地看著大公主,想到道:沒用的,沒用的……我已經沒有選擇了!

以前,他有為他出謀劃策的宛娘,甚至還有陛下的期待,和皇后隱隱約約的看好。現在,這些她都沒有了,他唯一有的,便是這個愚蠢的,只會惹事闖禍的大公主!他現在松開了她的手的話,他這一輩子,永遠都只是個六品小官了,說不定,連這個小官之位也保不住!

咬了咬腮幫子,趙俊提步走向大公主。

他牽上了她的手,壓著聲音,極為溫柔地說道:“我們回去吧。”

他的怒火來得快去的快,大公主哪里弄明白了。她渾渾噩噩地跟著他出了皇后的院落。

兩人朝馬車停放處走去。

走著走著,趙俊腳步一剎,他木然地回過頭,苦笑著說道:“我忘記了,今天是陛下要見我們,現在還不能回去。”

“當然還不能回去!”一提到這事,大公主便不由想到了馮宛的羞辱,那羞辱是如此的令她痛恨,直讓她一掃剛才的不安和想哭的沖動,尖叫說道:“那個賤婦羞辱了本公主,還沒有找她算賬的呢!母后不理我,我就去找父皇去,我要父皇殺了她!”她的聲音依然高亢有力!

一句話落地,大公主發現趙俊木然地瞪著自己,那眼神說不出的奇怪,也說不出的無力。

大公主哪曾見過他這樣?當下呆了呆,驚愕地問道:“郎君,你怎麼了?”

趙俊猛的別過頭去。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不讓自己朝她甩去一巴掌!

世上怎會有這麼蠢的婦人?直到現在,她還沒有明白自己錯在哪里?

他哪里知道,大公主以前也犯過錯,可她哪一次犯了錯,不是關幾天,弱弱的說幾句悔過的話,又恢復了以往的摸樣的?

她只是沒有認識到,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皇后也罷,陛下也罷,都對她抱著希望,遇到事情不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現在呢?昨天,她與趙俊的事,被那些人以最快的速度傳入宮中,傳到了陛下和皇后的耳中。

他們失望了。

對于已不再對她抱有希望,認為她不可救藥的人來說,大公主已是半費之棋。

在這個時候,她再由著性子來,只會把自己逼入死胡同。

可惜,這個道理大公主不懂,自己也只是懂了個隱約。

忍了又忍,趙俊低聲下氣地說道:“阿雅,你不能這樣去找陛下。”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你剛才已經讓皇后不快了,難不成,你又想把陛下也激怒?”

大公主跳了起來,“趙俊,你這是什麼語氣什麼神情?你嫌我了?”

“不是。阿雅,求求你了,按我們在家里商量好的行事好不好?你不要想著馮氏了,你就想著我,想著我們的事,好不好?”趙俊的聲音,是從來沒有的低聲下氣,他無力地看著大公主,幾乎要跪下來相求。

大公主一怔,她心下一軟,好半晌應道:“好。”

得到她的回答,趙俊卻是無法放松,因為他永遠也不知道,她會不會一轉眼就原形畢露。當下,他說道:“你應了我,這你要記得!”

“好啦好啦。”

趙俊卻還是不放心,他又扯著大公主細細囑咐了一通,這才與她一並朝著陛下所在的宮殿走去。

宮殿中,衛子揚已經在面聖。

因陛下沒有召喚她,馮宛便與另外幾個軍卒一起站在外面候著。

她一襲青衫,雖著男袍,卻面目溫婉秀麗,煞是引人注目,大殿中的數十人,頻頻向她望來。

這些人中,還有十來人做鮮卑打扮的漢子。這些漢子,個個身材修長皮膚白皙,細細看去,他們的臉上還敷著粉。若不是身上著的是胡裳,氣質也顯得彪悍了,馮宛幾乎以為,他們是晉地來的。

早就聽說過,鮮卑人推崇晉地文化,權貴圈中以外表論高下,以白皙為美,皇室中,往往長得好的皇子,更有繼續王位的可能。沒有想到,那些傳說竟是真的。

就在馮宛向他們打量時,這些鮮卑來客也在打量著馮宛。他們還是第一次在陳地,看到馮宛這麼儒雅雍容的人,頓時大有好感。

特別是那個站在最前面,二十來歲,長相清俊,皮膚白皙五官深邃的青年,更是瞬也不瞬都盯著馮宛打量。他目光灼灼如狼,一會盯著她的臉細瞧,一會又看向她的咽喉處,一會又打量她的身段。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11:44 PM

第123章 對皇帝的指責

這人目光太過逼灼人,馮宛瞟了一眼,便趕緊收回。

這時,幾個將軍走了出來。見他們退出了,馮宛連忙眺頭看去,他們的身后沒有衛子揚的身影。

就在這時,一個太監尖哨的聲音傳來,“宣——鮮卑使者入殿”

聲音一落,那清俊青年帶著屬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他們進去后,衛子揚還沒有出來。

此刻,只剩下馮宛幾人站在殿外了。

片刻后,殿外一陣腳步聲傳來。那腳步有點亂,有點拖沓,馮宛聞聲轉過頭去。

她對上了一雙怒視于已,含著憤怒和厭惡的目光

赫然是大公主和趙俊。

他們終于來了?

望著同時走來的兩人,馮宛目光明凈地打量著,看了看大公主的臉色后,馮宛轉頭迎上了趙俊的目光。

兩世了,她對這個男人,實在是太了解太了解了。

只是一眼,她便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惱怒和虛浮,甚至還有些許的不安和惶恐。

難不成,剛才大公主做了讓他心中沒底的事?

慢慢揚唇,馮宛忖道:應該是了,大公主是個沒耐性的人,她受了自己那番話,肯定會沖動著做些什麼。依情形估計,她應該是受了皇后的呵斥

真可惜,居然在皇后那里就受了挫了,她原以為,自己留給大公主的那股怒火,會在這個大殿,會在此時此刻暴發出來:她都做好了準備的

真是太可惜

這時,大公主和趙俊,蹬蹬蹬地走到了殿中,站在了馮宛的旁邊。

此刻,兩人都在盯著馮宛,特別是大公主,雙眼都要噴出火來。至于一側的趙俊,他的表情很復雜,剛才大公主的失控,他不願意相信是馮宛故意引發的,可是,他又忍不住要去懷疑。

就在兩人打量著馮宛,大公主幾次想要開口,被趙俊強行攔住時,一陣腳步聲響,卻是鮮卑眾使退了出來。

他們朝著馮宛等人走來,那個清俊青年一邊走,一邊盯著馮宛細看,眼看就要擦肩而過時,他腳上一頓。

略略側頭,清俊青年轉過頭來盯向馮宛,聲音磁沉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馮宛抬眸。

迎上這青年灼熱的目光,她垂下雙眸,淡淡說道:“我是衛將軍幕下。”

卻是避而不答。

青年挑了挑眉,咧著白牙笑道:“我是問你的名字,婦人,你叫什麼名字?”

馮宛還沒有開口,一側的趙俊已沉聲回道:“你喚她趙夫人吧,她是有夫之婦。”眼前這個青年過于火熱的眼神,讓趙俊的語氣十分不善。

那青年微怔,他回過頭來看向趙俊。

只是一眼,他又轉頭看向馮宛,認真地問道:“你有丈夫,為什麼會跟在衛將軍身后,做這種打扮?”語氣如其說是好奇,不如說是認真的追究。

馮宛抬眸,她正要回答,一個太監的聲音傳來,“馮夫人,進來吧。”

馮宛低頭微施一禮,曼步向殿中走去。

目送著她的背影,那清俊青年轉向趙俊問道:“她不是趙夫人嗎?怎地你們陛下喚她馮夫人?”

這話趙俊無法回答,他也不想回答,當下趙俊一哼,拉下了臉。

見他不答,那青年笑了笑,甩袖走出。

殿中,除了坐在首位的陛下,便只有衛子揚一個臣子。此刻,他正站在左側下首。

匆忙之中,馮宛只來得及看他一眼,便向陛下一福,清脆地喚道:“馮氏見過陛下”

首坐上,陛下哼了一聲,慢慢說道:“馮夫人能耐不小啊,為了你,衛將軍掌摑朕的女兒都成習慣了”

只是一句,卻是誅心之言

馮宛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她伏在地上,也不看向衛子揚,只是低著頭,語帶不安地說道:“陛下言重了。大公主與妾的夫主情投意合,她不喜于妾,已不是一日兩日。那一天,大公主更是差點……”頓了頓,她沒有說下去,只是道:“衛將軍那天也是一時情急。”

她這話一出,殿中一陣安靜。

陛下低下頭來,目光沉沉地盯著她。他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溫溫婉婉,純粹一個深閨婦人的馮氏,居然這麼大膽

她竟然敢當著自己的面,直接說什麼,他的女兒與她的丈夫情投意合

她雖然沒有言明,可話里話外,分明指著大公主因為妒忌,有殺她之心

她話里話外,更是在指責于已

這個婦人,當真是好大的狗膽

臉色嗖地一沉,陛下惱怒立生。

剛剛想要下令,陛下瞟向站在一側的衛子揚,便又把那股火給壓了下去。

不能出言呵斥,總不能真正承認自己有錯吧?一時之間,陛下竟給噎在那里。

直過了好一會,陛下才沉聲命令道:“傳大公主,趙俊入殿。”

“是。”太監尖哨的聲音響起,“傳大公主,趙俊入殿——”

聲音一落,一陣有點沉重和拖沓的腳步聲響起。

轉眼間,趙俊和大公主,肩並著肩走了進來。兩人來到陛下身前五步處,恭敬地跪下。

大公主重重磕了一個頭后,有點膽怯地喚道:“父皇。”

陛下瞟了她一眼,看向趙俊。

然后,他看向悄無聲息地退到了衛子揚身后的馮宛。

慢慢的,陛下眉頭蹙起。

這時,大公主伏在地上,又弱弱地喚了一聲,“父皇。”剛才在外面,她被趙俊教訓了又教訓,被一再地要求要示弱。她本是不想的,特別是看到馮宛時。不過此刻,對上她一直有點害怕的父皇,那聲音還真自然而然地變得虛怯了。

陛下轉眼看向她。

盯著這個唯一適嫁的女兒,陛下的眉峰慢慢蹙起:這個女兒,實在令他很失望。

好一會,陛下轉眼看向馮宛,慢慢說道:“馮氏,現在大公主和你的夫主在此,你可有話說?”

騰地一聲,跪在地上的大公主,站在一側的趙俊,同時轉頭盯向了馮宛。

馮宛慢慢走出,她垂眸低眼,似是猶豫了一會后,她輕言細語地說道:“稟陛下,妾現在是馮夫人了。妾只想求得大公主,若是她嫁給了夫主,還請她留妾一條活路。”

趙俊騰地抬頭,直直地盯向馮宛。

陛下則是眉頭蹙得更深。

反應最大的是大公主,想她堂堂公主,就在剛才,還被這個賤婦取笑說,自己只能是郎君的平妻,自己以后見到這個婦人,不但要行禮還要問安。怎麼這一轉眼功夫,她又跑到父皇面前裝起可憐來了?

嗖地一下,大公主一張臉漲得通紅,她再也忍不住,昂著頭瞪著馮宛便尖聲叫道:“你胡說什麼?你……”

才尖叫到這里,陛下沉沉的聲音傳來,“安靜”

兩字一出,本來便有點怕他的大公主不由啞了。她閉著嘴,急急轉過頭來看向陛下,不知不覺中,陛下的眉頭,都成結了。

馮宛這話,本沒有錯。兩天前,大公主行兇的事當時便傳到陛下耳中。以陛下之能,自然一聽便知道,自己的大女兒,是打著毀了馮氏面容的打算。至于后來,大公主想要取馮宛性命的事,他雖沒有明著授意,可他置之不理,便是某種允許,這一點,眾人都心知肚明。

讓陛下沒有想到的是,這個馮氏竟敢抓著這件事不放。

陛下抬起頭來。

他對上了衛子揚望來的目光。這個天縱之才的目光中,有著他慣常的孤傲,還有著一絲不滿。

因自己縱容大公主傷害馮氏之事,他不滿了。在他的心中肯定是覺得,自己明知道他在乎這個馮氏,卻故意借大公主之手傷害他吧?

陛下突然感到有點頭痛。站到他這個地位,不管陰謀陽謀,他喜歡在不經意間布局,他更需要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永遠讓人無話可說。

馮氏這件事上,他算是落了把柄了。

陛下暗嘆一聲,他轉向大公主。冷著臉盯著她,陛下淡淡說道:“阿雅,馮夫人剛才的話,你可聽到了?”

大公主騰地抬起頭來,她張嘴就要反駁時,陛下說道:“]那天的事,確實是你不對。既然馮夫人耿耿于懷,那你向她請罪吧。”略略停頓,陛下又說道:“便依馮夫人所請,你且向她承諾,以后不得對她行不利之事。”馮氏不過是個小婦人,沒有必要因她離了君臣之心。今天的事,便依馮氏所言一筆抹過吧,也算是自己的一個讓步。

他是皇帝,以他的身份來說,只要有這麼一個讓步的態度,不管是衛子揚還是別的權臣,都會滿意地選擇遺忘。

大公主的臉,騰地一下變得紫漲了。

而馮宛,則在陛下聲音落地時,馬上伏倒在地,感激涕零的,歡喜無盡的顫聲喚道:“妾,謝陛下隆恩。陛下當真寬宏大量,處事公正。”

陛下瞟了她一眼,轉頭看向大公主。

大公主沒有動。

她紫漲著一張臉,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那撐著地面的雙手,還有點顫抖。

她的唇咬得緊緊的,她無法像父皇所說的那樣,向馮宛請罪,向馮宛承諾。

她恨她

趙俊反應過來,他顧不得那麼多,連忙挪動兩步,來到大公主身側。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他警告的,低聲地說道:“快快領旨。”

見大公主不動,他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腕,吐出的話,更是沉寒得很,“阿雅,你想抗旨不成?”

陳雅慢慢抬起頭來。

她紅著眼眶,委屈無比地瞪著趙俊,見他毫不為所動。她嘴一扁,差點哭出聲來。

而這時,手腕處的劇痛還在加重,趙俊的眼眸中,還都是警告。

陳雅忍著淚水和憤怒,轉頭看向陛下。

她在陛下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到了不滿。

這是對她的不滿。

以陳雅的跋扈,這世上她只緊張兩個人,一個是陛下,另一個是趙俊。

此刻,這兩人都對她表現出了不滿。

她的心縮成了一團。

雖然,她是個任性慣了,自我慣了的人,這一刻,也終于有點害怕了。她就算再沖動,卻也是知道的,激怒了陛下,自己將變得什麼也不是。

咬了咬牙,她站了起來。

看到她轉過身走向馮宛,趙俊長吐了一口氣,只差點伸袖拭了把汗水。

大公主慢慢走到馮宛面前。

她朝著馮宛一福,僵硬地說道:“馮氏,我有錯。”硬生生地丟出這五個字,她直咬了好一會的牙,才繼續說道:“以后,我不會再對你行不利之事。”

她的語調十分生硬,而且馮宛聽得到,她磨著牙關的聲音。

她更知道,以大公主的性格,能不能記住她自己的承諾,還真是一個問題。只怕,她以后不敢明的來,暗著對付,那是不可少的。

可惜啊,她本來是想逼著陛下開口的,可陛下硬生生地把這事丟給了大公主。

也只能這樣了。

馮宛垂下雙眸。

大公主說出這二句話后,木然地轉過頭去。

堪堪轉頭,還不曾對上趙俊的臉,大公主突然悲從中來,只見她雙手掩著臉,也不顧陛下在場,便這般啕啕大哭著沖向外面。

轉眼間大公主沖出了老遠。

呆呆地看著大公主離開的方向,趙俊呆了呆,好半晌,他才遲疑地回過頭來。

大公主便這麼沖走了,剩下他,不知如何面對陛下了。

陛下冷著臉喝道:“當真目無君父”瞟了殿中三人一眼,揮了揮袖,他極不耐煩地喝道:“退下吧”

“是。”

三人依次退出。

一出殿門,趙俊便拭了一把汗。當他讓砰砰亂跳的心臟恢復原位時,才發現馮宛已隨著衛子揚走得遠了。

都是這個賤婦鬧的

趙俊臉一沉,急急沖了上去。

他剛剛沖到兩人身后,卻見衛子揚轉過頭來。陽光下,一襲黑裳的衛子揚,用他那雙血色眸子,冷冷地盯了趙俊一眼。只是一眼,趙俊卻頸項發寒,直覺得那里有刀鋒劃過

臉色一白,他不由自主地止了步。直看到那兩人騎著馬離去,他才僵硬地提步。

馬背上,衛子揚眉峰微蹙,他輕輕說道:“阿宛,你剛才唐突了。直面陛下,對他進行指責之事,應該由我來做。”

馮宛抬起頭來。

她目光明澈地看著他,唇角微彎,低聲說道:“陛下是做大事的人,不會因我一個婦人的頂撞,便心生不喜。”頓了頓,她坦然說道:“便是他真的不喜歡我,那也沒有什麼。在陛下而言,他做任何事,都會權衡利弊,不會因心中不喜歡一個人,便任意打殺。我以后,只需要不讓他抓到錯處。”

衛子揚點了點頭,剛才殿中奏對,他不覺得馮宛有做錯。要知道,陛下對她無感時,縱容大公主害她也毫不手軟。現在他對馮宛不喜就不喜吧。只要他不再利用她害她,那就是一大成就。現在看陛下那口氣,這個目的還是達到了。



第124章 夜了

眾騎緩緩走上了街道。

望著外面的天空,馮宛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見她眸光中笑意流轉,衛子揚瞟了一眼,問道:“很開心?”

馮宛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恩。”衛子揚薄唇一彎,低低說道:“我也是。”

馬匹噠噠噠地走在街道上,四周行人來來往往,一雙雙目光,在略略掃過后,總會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

這些人,多半是發現她是女子身了。女子騎馬的不在少數,可女子扮成少年騎馬的,卻是不多。

就在馮宛心情明快時,聽到一側的衛子揚,也是輕笑出聲。

她好奇地轉頭看去。

衛子揚薄唇微揚,鳳眼微瞇,臉上的笑容掩也掩不去。他長相本來瑰麗,這麼一笑,瞬時讓不少人傻了眼。感覺到前進的阻力大增,衛子揚收起笑容,把紗帽壓低。

這時,馮宛輕柔的聲音傳來,“將軍也很開心?”

衛子揚“嗯”了一聲,點頭道:“還算不錯。”

“可是有什麼好事?”

衛子揚似是想到了什麼,收起笑容,表情淡淡地說道:“好事也有。”

馮宛見他不想多說,便轉過頭去。

豈料,見她不追問了,衛子揚側頭盯來,慢騰騰地說道:“阿宛。”

“嗯?”

“你今天如此作為,你說陛下會不會允了趙俊那廝所求,休了你,許他娶大公主為正妻?”

馮宛沒有想再他會問這個,便轉過頭去。她對上的,卻是正襟危坐,表情嚴肅得看不出半點心思的衛子揚。

可他越是這樣,馮宛卻越是嘀咕著:難不成,他剛才便是想到這事在開懷?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感覺到衛子揚瞟向自己的眼神有點不善,她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沉吟一會,馮宛又說道:“前不久陛下才親口說我是什麼馮夫人,他便真有此意,短期內也不會有什麼動作。”

一行人回到了衛府。

到了她所住的院落里,馮宛第一件事便是命令婢女們燒水,她要舒服地洗一個澡。

水不一會就燒開了,靜靜地倚在木桶中,在騰騰的蒸氣中,馮宛仰著頭,一動不動地望著屋頂。

又過去一日了。

過去一日,便少了一日,得抓緊時間啊。

閉上雙眼,她把熱毛巾敷在臉上,靜靜地感受著那溫熱的熏蒸。

直把皮膚都浸得紅潤了,馮宛才站起來,她披上侍婢遞過來的裳服,任由她們拭去發梢的汗珠兒。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輕,再加上這來來往往多的是婢仆,本不引人注目。

奈何馮宛自被衛子揚偷襲過幾次后,一洗澡便百倍留神。

她傾耳一聽,陡然聲音一提,喚道:“衛將軍?”

眾婢一怔。

外面的人也是一怔。

好一會,一個嘟嚷的,不滿的靡啞聲音傳來,“奇了,我腳步都放輕了,丑女人你怎知是我?”

果然是他!

馮宛咬著唇,她水泣的臉更紅了,忍著翻白眼地沖動,馮宛輕言細語地說道:“將軍憊夜前來,有何要事?”

“沒有要事。”衛子揚回了一聲,悄悄地伸手,推開了側門。

他看到了水霧彌漫中,濕濕的秀發披垂至臀部,白暫的臉上紅暈隱隱,挺直的鼻梁上,還沾有水氣的馮宛。

對上馮宛的目光,衛子揚卻是頗為失望,他蹙著眉頭都囔道:“怎麼這麼快就洗完了?虧得我緊趕急趕的!”

一句話落地,馮宛的臉孔漲得通紅,身后婢女們齊刷刷低頭忍笑。

馮宛羞怒地說道:“衛將軍,你,你……”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的好。隱隱中,馮宛知道,自從第一次衛子揚撞上自己的洗澡,卻落荒而逃時起,他對她洗澡,便有一種執念。也許是少年的倔強,也許是不甘。反正,她相信不漂亮灑脫的扳回一城,徹底地挽回那次丟失的顏面,他內心深處便是不甘的。

她更知道,自己好不容易住進了衛府,衛子揚又從來不是一個能壓得住沖動的正人君子,這第一夜,他一不小心前來造訪那是肯定的。

只是這廝,說起這些話來也太理所當然,太不遮掩了!

見到馮宛羞怒,衛子揚卻是雙眼亮晶晶的。他瞇著鳳眼,愉快滿足地望著她,三步並兩步,便沖到了馮宛面前。

低下頭,他目光灼灼地從她的濕發,轉到她水珠猶存的秀臉,又轉到那微露的頸口。

盯著盯著,就在馮宛猜度他下一步動作時,他突然上前一步,雙臂一伸,理所當然地把馮宛接在了懷中!

重重地把馮宛抱在懷中,衛子揚低低地說道:“阿宛,我很開心。”

馮宛正準備掙開,一聽到他這話,動作便是一滯。

衛子揚一手按著她的背,一手接著她的腰,輕輕說道:“布置這個院落里,我便想著了阿宛。阿宛,你看到它時有沒有很喜歡。”

馮宛更僵了。

好一會,她低低地說道:“這里,是東院。”

她聽到衛子揚漫不經心地應道:“嗯。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她怎麼沒有回答,她回答了呢。這里是東院,東方位置的院落,一直是貴位,他,想給她妻位麼?

一時之間,心尖尖上,直似被針刺了一下。

不過,也只是如此而已,馮宛垂眸斂目,有些事,她不想問,不敢問。因為她知道,那問題太重。

在衛子揚地期待中,馮宛眨了眨眼,她溫柔一笑,低低說道:“喜歡的。”

聽到她說喜歡,衛子揚咧嘴一笑,一口雪白的牙齒在燭火下,散發著明晃晃的光芒。

于是,衛子揚摟著她的腰朝外走去,歡喜地說道:“阿宛,你跟我來。”聲音中帶著雀躍。

感姿到他的迫不及待,馮宛低聲說道:“我還沒有著履。”

她不說還好,一說,衛子揚便低下頭去。對上她踏在木履上,那雙纖細優美的光足,衛子揚雙眼一亮。

幾乎是突然的,他把她攔腰一抱,側過頭瞇著眼盯了她赤足好一會,衛子揚說道:“嗯,這足不丑。”還順手摸了幾下。

然后,他便這般抱著她,歡歡喜喜地朝外走去。

馮宛大驚,她急急叫道:“不行,衛將軍,這樣萬萬不行!”

她的語氣不可謂不著急,不可謂不嚴厲。

衛子揚卻是渾然不理,他橫抱著她一邊朝外走去,一邊說道:“怎麼不行?完全行的。我想明白了,你都住進了我這個府第,不管你著不著男袍。天下人,特別是你那個夫主趙俊,一定會以為我們有了肌膚之親的。阿宛,既然大伙都這麼以為,我們要是讓他們失望了,可多不好?”

語氣特真誠,完全是掏心掏肺的為馮宛著想。

馮宛又羞又氣,竟給噎住了。

她也知道,自己入了這個府門,不管如何,出去的時候,便再也摘不清……她一個不潔之婦,既是摘不清,便不摘就是。

反正,趙俊她這一輩子是回不去了,別的丈夫,她想也不曾想過。眼前這個衛子揚,便是給了他,在他感興趣時當他一個姬妾,也是可以接受的。

她只需要,在最后最后,她能全身而退,不失心,不困苦,無后顧之憂,無爭斗之苦。

可重點是,她現在還不曾與趙俊和離,這般背夫偷情,算什麼樣子?再說,她還要想想,還要計劃計劃。

眼看他抱著自己興沖沖地走出大門,馮宛急道:“你,我,你不能這樣……”她還在嘰嘰歪歪,衛子揚已伸腳一踢,把那房門重重踢開,光風霽月般地沖到了臺階上。

嗖嗖嗖,十幾個婢仆和護衛,同時轉頭看向兩人。

感覺到眾人投來的目光,馮宛又羞又愧又亂,她下意識地把頭一埋,藏到了衛子揚的懷中。

感覺到她地動作,衛子揚大樂,他滿意地低笑道:“這樣才對嘛。”吹出的氣息,暖暖地刺激著她的耳洞,“我說丑女人,你就是想得太多了,整個都城的人都在任性行事,只有你還在守什麼禮。”

他步履如飛,整個人眉飛色舞,絕美的臉上都發著光,“不過你還算聰明,知道這次說什麼也沒用了。”

他咧著嘴,雪白的牙齒在明月下熠熠發光,吐出的話,卻少有的變得纏綿溫柔起來,“阿宛,我早就想這樣抱著你,這樣在夜風中走著。那些人愛看,便讓他們看個夠!”

轉眼,衛子揚沖入了他自己的院落,一進去,他便命令道:“把東廂門打開。”

“是。”

衛子揚沖入了東廂。

一進入這個燈火通明的房間,馮宛因為太過緊張,都亂成一團的心,突然又跳動了:這房中,沒有床!

卻說衛子揚抱著馮宛,快快樂樂地走到櫃子前,命令婢女把它打開后,他放下馮宛,從中拿出一套繡著七彩花紋的外袍來。

轉過身,把那外袍披在馮宛身上時,馮宛發現,他的表情竟有點嚴肅,那唇更是微微的嘟起。

低下頭,任由墨發一縷縷披垂在臉側,衛子揚給她扣上外袍。

然后,他轉過身去,從里面拿出一個華冠。這是由金銀,珍珠和七彩寶石鑲成的華冠。在燭光下,它光芒流溢,特別美麗華貴。

轉過頭,認認真真地把華冠罩在馮宛臉上。衛子揚退后一步,歪著頭認真地打量著她。

端詳了好一會,他走上前來,猛然把馮宛摟在了懷中。

將自己的臉,輕輕地貼在馮宛的臉上,衛子揚低啞地問道:“阿宛,這裳,這冠,美不美?喜不喜歡?”

馮宛輕輕說道:“喜歡。”

她的聲音一落,衛子揚低低笑了起來。他垂下雙眸,貼著馮宛的臉有點濕,“你喜歡就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11:4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 11:49 PM 編輯

第125章 立誓

貼在臉上的肌膚,是那麼溫熱,抱著她的手臂,是那麼有力,那點點濕意,都透著別樣的溫暖一一一種被需要的混暖!

馮宛的心顫了顫。她溫馴地靠著他。

良久,衛子揚低啞的聲音傳來,“阿宛,你怕我麼?”

怕你?馮宛不懂他為什麼這樣問,她好奇地看向他,搖頭說道:“不。”她溫柔地補充道:“你對我甚好,我怎會怕你?”

“是麼?”衛子揚的聲音更低了,他輕輕說道:“你既然不怕我,怎地我抱你進這房堊中時,渾身顫得厲害?”

啊?馮宛一呆。

衛子揚抬頭看向她,燭光中,鳳眼滿滿都是嘲弄的笑意,哪里還有半點剛才情動的模樣?他朝她上下看著,又說道:“而且,一入這房,你便向里面張望,莫非,你以為這是我的寢房?你想與我上塌?”

騰地一下,馮宛的臉終于漲得通紅,那好不容易激起的母性和溫柔,又一掃而空。她睜大一雙美麗的眼,氣恨地瞪著衛子揚。看她這模樣,似乎恨不得咬牙切齒地罵他一頓,奈何她的性格本是溫婉的,沒有武裝警惕時,便是想罵人也找不到詞。

衛子揚微微側頭,他微瞇著血色鳳眼,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氣惱難當的馮宛。然后,他嘴角一揚。

慢條斯理地轉過身去,他打開放在一角的箱子,拿出一襲火紅色的外袍穿上,再從里面拿出一根紅色的系帶,他把它綁在了額頭上。

當衛子揚再回過頭來,馮宛看呆了去。

這火紅色的外袍甚為奇特,初看是火紅,細看又是暗金色,在燭光中,隱隱有光芒流動。

衛子揚這個人,向來張揚,可這火紅袍,直把他的張揚更彰顯了七分。明明還是夜間,明明他只是站在那里,卻如一團燃燒的火焰。

夜風從紗窗口吹入,拂起他那紅色絲帶,拂起那烏黑的長發,拂起那獵獵作響的袍角!

突然之間,馮宛感覺到,此時的衛子揚,仿佛站在血海中,站在那焚燒一城的烈火並。他明明在看著她,眼神卻無比的滄涼,甚至是悲壯,還有亙古的寂寞!

這是一種刻在骨髓里的寂寞。明明是曠世少有的美男,明明是人生最好的年華,明明是春風得意的歲月,可她從他的身上,只感覺到無邊無際的寂寞,和滄涼!

馮宛仰著頭看著他,腳步在不由自主地靠近。她走到他面前,扇了扇長長的睫毛,她伸出手,輕輕地抱上了他。七路中文衛子揚身材高大,她雖是抱著,卻仿佛是偎依在他的懷中。抱著他,馮宛低低地說道:“都過去了,“…我在這里。”

她的聲音是溫柔的,母性的。

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衛子揚冰冷的,嘲諷的聲音傳來,“你在這里?你會在多久?”

馮宛一怔。

騰地一聲,衛子揚轉過身去,他粗啞的命令道:“脫去那裳,解下那冠!”聲音生硬橫蠻。

馮宛輕應一聲,伸手把他剛才披在自己身上的裳袍解下,又把華冠取下。她把它們恭而敬之地放在幾上,微微躬身,溫柔無比地說道:“子揚,我出去了。”說罷,她慢慢的,安靜地向后退去。

轉眼間,她退到了房門口。就在這時,衛子揚沉啞的喝聲傳來,“且慢!”

馮宛回頭看向他。

衛子揚依然背對著她,他腰背挺得筆直,聲音冷得如冰渣,“馮氏,我知你心事重,我也知你近我,並不是歡喜于我!”

在馮宛微微變白的臉色中,他一字一句地說道:“現在,你發誓,從此后,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不管我在何方何地,終你一生,永遠不叛不離,不棄不厭,銘之守之!”

銘之守之?要她記他一生,要她為他守身如玉一輩子麼?

這不難…,“馮宛垂眸,她這一生,本就不打算再找什麼夫主,再涉足兒女情愛的。他助她良多,若不是有他,她真不知該如何走下去,所以,要她為他銘之守之,那也理所應當。

當下,馮宛盈盈跪倒,她面對東方,聲音溫柔清脆如流水池說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馮氏阿宛此生此世,生是衛子揚的人,死是衛子揚的鬼,終我一生,對其不叛不厭,銘之守之!”她一拜而下,聲音優美如弦樂,“若違此誓,天人共棄!”她沒有說出不棄不離四個字。相比為他守身一世,那不棄不離的相守,對她來說,太沉重,太美好,這份沉重和美好,她都不相信自己能夠承受,能夠擁有。

幸好衛子揚也沒有在意。

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地,衛子揚騰地一聲轉過頭來。

他瞬也不瞬地盯著馮宛。

盯著這個伏在地上,姿態優美,表情嫻靜,明明在說著將會影響她一生的重誓,卻溫婉得仿佛只是平常閑語的婦人。她為什麼不猶豫?她明明對自己是抗拒的,明明心深似海,為什麼此刻發起這誓言來,卻似是理所當然?

慢慢的,他抬起了下巴。

目頭誘過她,他看向茫茫蒼穹,低低說道:“我識刺子。”

他閉上了雙眼。

見他不動不說,馮宛也沒有動。她緩緩站起。

便這般站著,衣帶當風的馮宛,表情依然是寧靜的,溫柔的,那溫柔的眸光,映襯著滿天繁星,實實是說不出的平和,說不出的恬淡。

不曾有怨,不曾有被強迫!

不知不覺中,衛子揚轉眸看向了她。

好一會,他低而靡啞的聲音響起,“阿宛。”

“恩。”

“你就不怕,有一天我推開你,讓你一個婦人孤寂無依地活著?”孤寂無依的活著?馮宛眨了眨眼,那不是很好嗎?好似她活了兩世,都不曾有過依靠。孤寂無依,不是世間常理嗎?人本來就是孤獨的來,孤獨的去,只要能夠不被傷害,不被踐踏,孤寂算什麼?

衛子揚蹙起眉來。

他看到馮宛的臉上是一派天真,或者說是純潔。這牟婦人也不小了,她怎麼如一個孩童一樣,竟是無法了解他這句話的含義?

薄唇微抿,衛子揚低聲說道:“丑女人,我讓你發誓,你就發誓了。難道你都不會有什麼要求?”

他想,他說得很明了。她都承諾一生只有他了,那她自然也得要求他做些什麼,或者,給她些什麼。

他想,他沒有辦法讓她堂堂正正地入他的府門,可他能給她一個承諾,他也一定會實現那個承諾!

馮宛抬眸看向他。她的眸光明澈中,又有光芒流轉,仿佛是星辰在蒼穹中閃爍。好一會,她低低地說道:“有的……子揚,不管你以后站在什麼高度,擁有了什麼身份,你能不能……”

見她停頓,衛子揚豎起了雙耳,他眼睛也不眨地傾聽著。

馮宛的聲音繼續飄來,“你能不能許我一個自在。”似乎怕衛子揚聽不明白,她急急解釋道:“便是幾畝薄田,一個鋪子,沒有爭斗的那種自在。”她還想說什麼,見到衛子揚的臉色有點發黑,便收住了。

怔怔地看著他,她垂下雙眸,好一會又說道:“如果不行,那你得答應我,不管何時,不管因為何人,不得取了我的性命去!”她嘀咕道:“我怕死。”

衛子揚的臉更黑了。

他抿著唇瞪著她,想要冷笑一聲,想要譏嘲幾句,最后卻只是沉沉說道:“丑女人,你還挺有志向的嘛!”語氣頗為不快。

馮宛呆了呆,又垂下雙眸。今天晚上的衛子揚喜怒無常,她有點糊涂。

衛子揚側了側頭,讓夜風吹去胸口的郁躁。

這麼美好的夜晚,這麼安靜的時刻,她都發誓了,她都答應了他那嚴苛的要求並立下誓言,…在家鄉時,青年男女到了這個地步,都要以血為盟,用徹夜的歡愛來慶祝,從此形影不離,悲喜與共的。

馮宛見到衛子揚站在那里,薄唇緊抿,俊美之極的臉拉得老長,當下更是低著頭,一聲不吭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子揚突然問道:“你是晉地出生的?”

馮宛不知他怎麼問起這個,當下搖了搖頭,道:“不是。我爺爺是晉人,他很疼我,教了我很多。”

衛子揚恩了一聲,又問道:“晉人,對于誓言,都不在意麼?”

什麼意思?

馮宛騰地抬起頭來:是他要她立的誓,是他對她有恩,有情,她又必須依附他,她才立這個誓的。怎麼現在聽他這語氣,卻是嫌自己的誓立得太輕浮了?

馮宛咬著唇,不知不覺中紅了眼睛。她眨去眼中的澀意,低低地回道:“鬼神看著,祖宗盯著,只要不是窮兇極惡之人,哪能對誓言不在意?”她胸口有點悶,當下轉過身去,胡亂朝他福了福,低聲說道:“時辰不早了,將軍歇息吧,妾告退了。”

說罷,她裙套一提,便急急忙忙地向外跑去。

轉眼馮宛便沖出了院落。這般被夜風一吹,她才發現自己沖動了。感覺到四周投來的目光,馮宛連忙緩下腳步,如以往一樣,腰背挺直,端莊雍容地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院落門口。

看到她出現,眾婢相互看了一眼,同時行了一禮。

一老媽子則是上前一步,陪笑道:“夫人怎麼就回來了?奴婢們都準備好了輿轎,想要迎回夫人的。”

準備好了典轎?難不成她們還以為自己承歡之后,身嬌無力,需要她們抬著回來?

馮宛的臉騰地漲得通紅。她想瞪她們幾眼,轉眼想到剛才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衛子揚抱起,便是傻子也會以為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這還真怪不得她們。

當下她臊著臉低聲命令道:“今天晚上的事,誰也不許說出去。不然的話,別怪我手下狠辣了!”



第126章 謠言

這一晚上,馮宛輾轉反側,久久無法入睡。

直到天剛蒙蒙亮,她才起塌。

一大早馮宛得知,衛子揚凌晨就離開衛府,到軍營探視去了。

現在,她的工作還是熟悉軍務。前一世,她掌管趙府里外多年,軍務諸事雖然不曾做過,卻也上手極快。到得第三天時,她已開始幫助衛子揚核對糧錢兵器等數據。把核對了一小部份的資料整齊地放在衛子揚的書案前,忙碌了一天的馮宛突然記起,陛下的人現在既然不在身邊,何不去看看曾叔,自己這麼久不曾與他說過話,通過消息,想來他也是不安的。

想做就做,當下馮宛坐上馬車,踩著漸漸西斜的陽光,向西郊周莊駛去。

街道中繁華依舊,也許是因為鮮卑使看來了的緣故,馮宛看到了一連幾波的異族面孔。

西郊周莊很安靜,馮宛敲門不久,曾老叔便沖了過來,他一見是馮宛,眼眶便是一紅,哽咽道:“女郎,老奴終于看到你了。”

跟在曾老叔身后,是個十三四歲的黑壯少年,那少年好奇地打量著馮宛,在一側說道:“你就是老叔的女郎?老叔這眸子天天等你,聽到有人來訪便親自開門。”

語氣中頗有埋怨。

見曾老叔回頭要打少年,馮宛抿唇一笑,她輕輕抓著曾老叔的衣袖,低聲說道:“前陣子陛下給我在趙府建了座北院,有人看著,我實是不便。”

“我知我知。”

曾老叔忙不迭地說道:“前眸子,老奴悄悄地到趙府外看過,只是不敢與女郎見面。”說到這里,他聲音又有點澀,“女郎,聽說你到了衛將軍府了?”他看向馮宛,訥訥問道:“將軍他,可有許你名份?”

馮宛一怔轉眼她揚唇笑道:“老叔就不用為我擔憂了。”

見曾老叔還是擔心地看著自己,馮宛岔開話題,“曾秀呢?”

“秀兒?”曾老叔嘆道:“他那般弟兄,成天好狠斗勇估莫又到哪個地方去做中劃地盤了。”

這倒是曾秀會做的事。

馮宛點了點頭她與曾老叔幾月沒見,當下陪著他里里外外轉一圈,聽著他訴說了別后發生的諸事感覺著這絮絮叨叨中的平靜。

眼看太陽有一半沉入地平線了,馮宛才向曾老叔叮嚀幾句,轉身坐上了馬車。

剛才她查了一下帳,得知那個金子做成的石凳,已被曾老叔溶化成了金葉子。算一算,她現在擁有的金葉子,足有近四百枚了。

四百枚啊,要是有個變故也足夠她帶著曾老叔等人,從都城遷到建康去的費用了。

想到遷離一事,馮宛不由苦笑,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建康都是她的一個夢。可惜,這個夢離她太遠太遠了。從都城到建康,少說也有二千余里。途中胡人建立的政權多達五六個。至于一的大小盜匪,那是數不勝數。除非有大量護衛保護她還真不知此生有沒有機會前去看上一眼。

坐在馬車中,馮宛尋思一會后,感覺到著急累了,便閉上雙眼假寐起來。也不知走了多久,馬車晃了晃,只聽得馭夫在外面低喚道:“夫人?”他的叫聲有點興奮。

馮宛一怔,睜開眼問道:“恩?”馭夫聲音微提,“夫人你聽到沒有?”

“聽到什麼?”馭夫一怔,他呵呵笑道:“夫人原來沒有聽到啊?剛才那些人在說大公主呢。”提到大公主,馮宛到有了點興致,她微笑著問道:“說她什麼?”馭夫忍著激動,興奮地說道:“也是一些婦人,在說什麼大公主一直是個放蕩之人,還說什麼她私下養了什麼面首的。至于她與郎君之間,那些人傳得神乎其神的,說是什麼半年前大公主便與趙家郎君私通了。要不是有那麼一回事,陛下也不至于給夫人你另立別院,把你好好一個趙夫人變成馮夫人。還說衛將軍實是氣不過,這才強行把夫人你帶走的”

“什麼?”

馮宛蹙起了眉頭,她微微坐直,低聲道:“是這樣傳的?”

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一個中年婦人有點、雄壯的聲音壓著傳來,“這算什麼?咱們這位大公主可厲害著呢。聽說今天她就找了人牙子,說要發賣趙家郎君的兩個妾室…………可憐啊,那兩個妾室哭得腸都斷了,當時我都要掉淚了。你們不知道當時那大公主說什麼,她說啊,要不是趙家郎主的原夫人有衛將軍護著,她連她也一並發賣掉!”

這話可真是石破天驚,盤古開天以來,還不曾明媒正娶的原配被沒過門的后妻發賣的!幾乎是那中年婦人一說出,四下便是嘰嘰喳喳一片。驚呼聲,感嘆聲,嫌惡聲中,馮宛蹙起了眉頭。

大公主有沒有說這些話,她不知道。她只是知道一點,天公主便是最蠢,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在她剛剛得罪了皇后,令得陛下也大為失望的時候,把這些話當著外人叫囂出來!

而且,看這中年婦人的模樣,渾然一市井潑婦,憑她的身份,也沒有資格靠近趙府百步以內!她怎麼可能聽得到大公主的叫囂?

想到這里,馮宛命令道:“走快一點,從第四個側門入衛府。”這個側門是府中下人出入的,建在偏靜所在。

馭夫正聽得津津有味,他自從決定跟隨馮宛后,便對數番欺凌馮宛的大公主很沒有好感。現下聽到有關大公主的壞話,正高興著呢。見夫人好似不怎麼開心,馭夫有點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他也不敢問。當下爽快地應了一聲,驅著馬車朝衛府急急駛去。

馬車顛覆中,馮宛伸手揉搓著眉心。

外面的人怎麼笑話大公主,這她不想管。可問題是,大公主也罷,趙俊也罷,都是在她的手底下吃過虧的人,只怕那兩人想都不想,就認定這些傳言是自己弄出來的!

只怕,現在那兩人已堵在衛府外面了。以他們的能耐,本堵不住衛府,可架不住陛下的贊同啊。馮宛剛剛令得陛下失了顏面,這次的事情理都在大公主那一頭,丟的雖說是大公主自己的顏面。可那顏面。更是皇室的。只怕陛下會允許她徹查此事。

第四個側門處,看起來清凈得很,馬車無聲無息地駛入后。便載著馮宛朝東院駛去。

就在這時,馮宛又命令道:“到主院。”

“是。”

馬車駛到了主院。

這時,太陽剛剛沉入地平線,只剩數縷艷紅抹雜在鳥云之間,點綴著地平線。

馬車一停下,馮宛便急急朝主院走去。剛剛跨入院門,她對上了大步走來的衛子揚。

一見到他,馮宛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氣,本來有點懸的心,總算踏實了下來。仿佛只要他在,她就可以放松了——馮宛沒有發現,此刻她對衛子揚的感覺。正是合了她從沒有體會過的“依靠,兩字!

衛子揚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三日之間,關于大公主的失德失節的謠言,已傳得滿城皆是。大公主一口咬定此事是你所為,陛下已經允許她徹查此事。現在,她正帶著人堵在大門和二側門處。”

說到這里,衛子揚的唇角,微不可見的一揚,只是他的聲音依然很冷,“你這丑女人這麼順利地進了府,定然是知道此事了。倒也狡猾!”

他幾句話,便把事情交待得一清二楚。馮宛垂眸,她低聲說道:“此事與我無干。”

“我自是知道與你無干。

馮宛眸光微冷,她輕聲說道:“我也隱約知道是什麼人所為。”

衛子揚看向她。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鼓躁聲傳來。那鼓躁聲鋪天蓋地,側耳聽去,隱隱可以聽到有人在厲聲喝叫著馮宛的名字。

做為一個本分的婦人,馮宛還真沒有像這眸子般出名過。

伸手揉了揉眉心,馮宛側過頭,對著晚霞出起神來。

衛子揚知道她正在想策,揮了揮手,令眾人安靜后,抱臂綺上一棵大榕樹,也不能催促。

這一路上,馮宛便在尋思著對策。是的,她是知道大約是什麼人所為,逼出那人,當眾給大公主清白,這事她能做到。

可她不想這麼做!

那人自是要教訓的,可大公主也不能放過。好不容易,她成了整個都城津津樂道的人物,自己不添上一把火,怎麼對得起世人呢?

尋思一會后,馮宛的嘴角噙出一朵笑容。

她微微側頭,眸光明澈地迎上衛子揚,朝他一福,溫言細語地說道:“妾思來想去,覺得大公主要鬧,便讓她鬧著……。“只是將軍的府門,這兩日不得清凈了。”

這種丑事,大公主鬧得越大,便傳得越遠。她現在便當一個膽小卑怯之人,什麼時候大公主得了聖旨,敢強行闖入衛府中,她再見她吧。

衛子揚微瞇著鳳眼,好一會,他溫柔地,寵溺地喚道:“狡猾的丑女人,。他喜歡看馮宛算計他人的笑容,這讓他感覺到安心。有時他也想著,如果以前,如果那時,她們也有這般狡猾,如果自己以前也有這般狡猾,那會少吃很多苦楚。

見到衛子揚同意,馮宛揚唇一笑,她轉身回府。不過半個時辰,東院便傳出了風聲:馮夫人病了。

又半個時辰后,診過脈的大夫嘆道:馮夫人這病,實是積勞過度,憂思于懷,久久不得發泄所致的肝郁脾虛。當然,他還嘮嘮叨叨地說了一通,眾人能聽懂地就是一句話:馮夫人是被欺負得狠了,忍得太久太苦后,撐不住氣倒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11:5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3 11:54 PM 編輯

第127章 偽裝

寢房中。

馮宛現在正是病中,不過她時間緊迫,不想耽誤片刻。便這麼病者,她把簾帷一拉。便繼續翻閱衛子揚的行軍賬簿。當然,她現在進行的是精細的部分,幾乎都是對賬和復核調出明細,薄薄的一卷帛書放在被窩里也不礙事。

便是忙碌著,她也可以聽到外面時不時傳來的叫嚷聲。奈何將軍府護衛強悍,大公主和她的人雖然有心鬧事,可看著那明晃晃的刀槍,哪里敢強闖?如此鬧了大半天,外面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

一邊批閱著,馮宛一邊頭也不抬地低聲問道:去看看,可是退了?

沒有婢女的聲音傳來,倒是一個有點不耐煩,也有點淡漠的靡啞聲音響起,有什麼好看的?

卻是衛子揚的聲音!

馮宛大怔,她愣愣地掀開簾幃,對上房中那個端坐在窗前,正專心致意地用小刀雕刻著一個竹簡的少年,此刻,他面前的幾上,竹簡都有一堆。馮宛傻傻地看著他,真不敢相信,自己到了將軍府后,竟放松到了這個地步:他來了這麼久,自己居然還沒有發現!便是一直忙著,那也不應該是借口啊?

呆了半晌,她呆呆地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衛子揚頭也不抬,抿著唇回道:早來了。

馮宛剛剛垂眸,又抬頭問道:你現在不忙麼?

忙。衛子揚的聲音斬釘截鐵,他依然頭也不抬地雕著竹簡。

馮宛直等了好一會也沒有等到他的后話,這才反應過來他的話已經說完了。

又呆了呆,她訥訥說道:其實,你不用陪我的。

少年不耐煩地蹙了蹙眉,說道:少廢話!干你的活!

哦。馮宛縮了縮頭,聽話地放下簾幃。

才放下,她又重新挽起,就著日光看著少年,望著他白玉般的臉上,那眼底的黑圈,她低低問道:既然累了,何不休息幾個時辰?

衛子揚終于停下動作,抬起頭來。

他抬頭瞟了她一眼,詫異地問道:你現在願意讓我上你的塌了?

馮宛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聯想,臉騰地漲得通紅,人也給噎住。

衛子揚一見她這神情,便瞟了她一眼,低下頭繼續雕刻著,隨著竹屑如飛,他冷漠的聲音傳來,既然不想,那就閉緊你的嘴!

這一下,馮宛終于老老實實地拉下簾幃,縮回了帳中。

就在這時,衛子揚有點郁躁的聲音傳來,你這丑女人心思特重,總是尋前思后畏畏縮縮,實是讓人惱火!這幾晚我都想找你,看到你睡熟了,真恨不得把你提起來晃醒,思來想去,反正我也要出征了,便暫且放你一馬。哼,丑女人你可要想好了,等我回來時,我要聽到你親口說出的要求!

要求?

好好地提什麼要求?

馮宛直是糊涂了,可是糊涂的同時,她不知為什麼,臉紅紅的直漲到了耳朵尖上,心也砰砰地亂跳著,

房中,刀尖在竹片上劃過的滋滋聲不時傳來,那節奏明快的聲音,不知怎麼的讓馮宛放松下來。

她慢慢放下竹簡,閉著眼睛享受起這份寧靜來。

轉眼一天過去了。

這一天中,衛子揚中途出去了一會,傍晚時又回來了。守在她的房中吃了一頓晚餐后,他開始就著燭光翻閱軍情。

見夜了他還不曾離開,馮宛的心又絞成了一團。可出乎她的意料的是,子時上一刻,衛子揚便令仆人把竹簡卷冊一包,施施然地離開了她的房間。

第二天轉眼就到了。

下午時,一個尖哨的太監聲音傳來,陛下聽聞馮氏抱恙在身,特派胡太醫前來診治——馮氏,還不速速接旨?

果然來了,挺快的嘛。

自外面的婢仆手忙腳亂地應著時,馮宛自顧自的從被窩里拿出一面銅鏡,給眼下眉心嘴角熟處,又細細撲上一層青黛,然后。再在臉上仆役澱粉,再拿出兩個燙得滾熱的雞蛋夾在雙側腋窩下。

話說這雞蛋,她這塌上也擺了不少。卻是冷了又熱,從一大早開始,便不斷保持著這種熱度的。

把東西重新藏回被窩中,她掙扎著坐起,弱而無力的聲音低低響起,謝陛下隆恩。有勞胡太醫了。

說罷,她又掙扎了一陣。

見她半天也沒有掙扎出來,那太監朝胡太醫瞟了一眼。當下,胡太醫躬身入房,口中說道:老夫給夫人看看。

胡太醫一坐下,便透過半開的簾幃,向馮宛打量而來。

不過,房中光線本來偏暗,馮宛又背著光,他能看到的,只是馮宛蒼白的肌膚。隱隱看去,那肌膚還透著一股青暗。

胡太醫收回目光,將手指放在了馮宛的腕脈上。

這一放,胡太醫眉頭蹙了蹙。

他伸手搭上馮宛另一側腕脈,好一會,才緩緩放下。

見他站起,馮宛軟弱無力地問道:太醫,不知妾身這病?剛說到這里,她似是喘不過氣來,伸手捂著胸口急促地呼吸起來。

胡太醫搖了搖頭,蹙眉嘆道:夫人這病,老夫也是無能。。。。。。觀夫人的臉色,青而帶白,顯然是氣虛受驚。氣虛受驚之脈,本應虛而促,然夫人的脈象,卻又是洪而散,重按略虛。。。。。。

他說到這里便住了嘴,只是不停搖頭。

馮宛自是聽明白了,胡太醫的意思是說她脈象與面象不合,這表里不和,還真是大虧之象。

這廂胡太醫還在連連搖頭,那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盔甲在身,手中劍還滴著血的衛子揚出現在房門口。

他的臉色很不好,顯然胡太醫剛才說的話,已聽到了。

沒有想到衛子揚會出現,胡太醫先是一怔,轉眼看到他手中提著的血淋淋長劍,臉色便是一陣蒼白。

他連忙施了一禮,道:將軍,下官告退了。一邊說,他一邊低著頭,腳步不穩地從衛子揚身邊走過。

一走出房門,胡太醫便悄悄拭了一把汗,對著那個把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的太監說道:走,走吧。

那太監看到衛子揚這摸樣,也有點心虛,當下應道:好,好,走。

兩人上了馬車,轉眼便駛出了院門。

他們一走,衛子揚便大步走向床榻。隨著他走動,那劍尖上的血,一路滴過來。

轉眼,他站到了床榻前,伸手把簾子一拉,他蹙著眉頭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馮宛抬頭看向他。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衛子揚手中正提著一柄血淋淋的劍,更沒有如旁邊的婢女們一樣,嚇得臉白如紙。

垂下眸,她徑自把腋窩的熱雞蛋拿下,又用手帕拭去臉上的殘粉,輕輕解釋道:儒家經典中,有為醫之道。我自幼喜歡讀書,這醫理脈象,也學得一二。

她這說的是實話。事實上,中國歷史上,很多名醫神醫,都是由不得志的文人轉身而來。不然的話,也不會有什麼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的說法。

應該說,中原文化,源于一體,對諸家經典精通的人,學起醫來是事半功倍。很多經典中,本身便含有最基本的醫理醫道。

衛子揚蹙著眉問道:你是說你裝病,騙過了那老太醫?

馮宛點頭,抿唇笑道:恩。

衛子揚點了點頭,提著劍轉身就走。

見他二話不睡便要離開,馮宛輕聲喚道:將軍?

回答她的,是轉眼間越去越遠的聲音,我很忙,你自己小心。不管發生何事,不可出我這府門。

明知他聽不到了,馮宛還是低低地恩了一聲。她垂下雙眸,喃喃說道:謝謝。

胡太醫走后不到一個時辰,將軍府外又傳來了一陣鼓噪聲。

不一會,一個婢女急匆匆走來,她朝著帳中的馮宛一禮,說道:稟夫人,大公主和趙家官人知道夫人病重,前來求見。

頓了頓,婢女說道:他們是說奉陛下旨意!

是麼?

馮宛應了一聲,輕聲說道:扶我起來。

兩個婢女上前,一左一右扶起了馮宛。

自從昨天馮宛開始裝病后,能留在她房間的婢女,全部是衛子揚親自指派來的。按他的說法是,完全可信之人。

下了塌后,兩婢給馮宛披上了厚厚狐裘,而馮宛,重新給自己的臉上被過妝后,便低著頭,緩步走向旁邊的偏殿。

偏殿有點俺,婢女們早就在殿角鋪上了塌。馮宛縮在塌上,低聲說道:去請大公主和趙大官人。便說,我體弱不勝風寒,只能在這里見貴人了。

婢女們領命走出。

不一會,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那腳步聲還沒有靠近,大公主尖厲地聲音便撲入馮宛的耳中,大虧?這話誰信啊?前兩天還在生龍活虎地到處亂跑,還在皇宮中大放闕詞,這麼一會就大虧了?

說到這里,大公主尖笑道:不過本公主還真希望這賤婦是真病重了,看吧,惹了本公主的人,便是老天也要收她!說到這里,她放聲大笑起來。

在這笑聲中,一陣涼風嗖嗖而來,卻是大公主和趙俊等人撞開了房門,跨步入內。

他們同時看到了坐在陰暗角落處的馮宛。

此刻,馮宛的臉背著光,饒是如此,他們還是一眼看得到,包在她身上的,厚厚的狐裘,以及那張白的晃人的臉。

不知不覺,趙俊也罷,大公主也罷,都凝了凝神。



第128章 面對

先是一愣,轉眼大公主尖笑起來,“喲,喲,倒真的有點兒像鬼了。”她轉向趙俊,嘲諷地說道:‘郎君,你說這賤女人是不是遇到報應了?”

在這安靜的所在,大公主的尖笑聲特別刺耳。馮宛聽她語氣,那是相信自己病了。當下嘴角扯了扯,想道:還真是不聰明,我越是病得重,你豈不是越難對世人解釋得清?

就在州才,胡太醫前腳離開,后腳,馮宛便令那幾個衛子揚派來的忠仆到外面散布消息了。

他們散布的消息,也就是陛下派了太醫前來診治,在得到馮夫人的病情與前面所說一致時,怏怏離去。

同時他們強調了幾點,大公主三番四次想闖入衛府問罪,順便還說出,數月前馮夫人原本懷了孩子,卻被大公主一鞭從馬車上抽落,從而流了產。

馮宛令他們傳出的,都是事實,而且是在別的地方也可以得到佐證的事實。之所以傳出這些,她只是想坐實關于大公主的謠言,讓人知道,她馮宛被這個大公主,欺凌到了無路可去的地步。若不是衛將軍護著,真不知道死了幾回。

趙俊沒有回答大公主,他只是盯著馮宛,目光甚緊。

大公主也沒有心情理會趙俊,她騰騰騰幾步便沖到了馮宛面前。眼看她就要靠近馮宛時,幾個婢女同時走出,角落里的兩個護衛,更是“叮”的一聲拔出了長劍!

這清脆的長鳴聲,令得大公主一驚,她回頭看了一眼,這才記起自己所在的地方是衛府。

重重一哼,大公主一腳踩在幾上,俯身瞪著馮宛叫道:“賤女人,那些話是不是你放出來的?”想到這幾天自己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嘲諷疏遠的目光大公主怒火一上,她尖叫道:“本公主知道你不是會承認的!但那就是你!好你個賤婦,那天入宮時侮辱我,這一回到奸夫的府中,又制造謠言詆毀本宮。你可真是惡毒無恥!”

大公主這樣的人,還說別人惡毒無恥?

馮宛有點好笑,她慢慢地放下暖手的杯子,抬起頭來。

陰暗中的她目光幽幽地盯著大公主,在她叫罵了一陣,終于停下來后,她垂下雙眸,聲音低弱地說道:“我一婦人,得到陛下的厚愛和衛將軍的信任,方才擔任幕僚一職。”

沒有想到她會說這個,大公主不耐煩地皺起了眉,她正準備喝罵,看了身側的仆人一眼,又忍著火氣聽了下去。

“如今,衛將軍出征在既,我也日夜繁忙著。卻不知大公主因何以為,我要在此時此刻對公主發難?辜負陛下的信任,將好不容易得到機會的自身置于困境當中?徹底得罪大公主你?大公主以為,我這樣做,可有好處?”

大公主聽著一愣一愣,馮宛的聲音一落地,她張嘴便要反駁,倒是她身后的幾個宮婢護衛,凝神尋思起來。

這時,馮宛打斷了大公主沖到咽喉里的聲音,徑自說道:“阿宛倒是以為,還是有那麼一些朝不保夕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敗壞公主名聲,逼著公主做出妥協的。”

她說到這里,慢慢拿起放在幾上的漿,抿了一口。

大公主聽到這里心中格登一下,一側的趙俊,也凝起了眉頭,臉色有點難看。

轉眼,大公主又尖聲叫道:“你這賤婦休要推搪。告訴你,你說的話,本公主一句也不信!”

她的話音一落,便看到馮宛憐憫地望著自己,因她呆的地方特別陰暗,更顯得馮宛那雙大眼睛幽幽沉沉,扎眼得緊。

大公主臉色一青。

實在太熟悉她了,馮宛見她又要發怒,垂眸斂目,清清冷冷地喝道:“來人!”

“是!”

幾個握著劍柄的護衛走了上來。

馮宛輕輕地說道:‘我已無話可說,把大公主請出吧。”

“是!”幾個護衛應了一聲,正要上前,氣極的大公主尖聲喝道:“誰敢?”

她瞪大一雙四白眼掃視著眾人,厲聲叫道:“本公主奉陛下旨意,前來擒拿馮夫人入宮!來人啊一心給本宮抓了這賤婦!”

大公主這聲厲喝一出,便連衛府的護衛也給震住了。就在眾人駭住,神色各異時,病得嬌不勝力的馮宛哧地一笑。

她聲音無力,這笑聲也不響。可這是什麼時候?幾乎是笑聲一出,眾人便同時向她看來。大公主正是瞪大了四白眼。

垂著眸,馮宛輕輕地說道:“大公主又開玩笑了!陛下何許人也?豈有前腳派太醫給妾診脈,后腳又不顧太醫所診,強行把妾帶走的道理?再說,妾身犯了何罪,竟被聖明天子用上“擒拿”兩字?光聽這兩字,便知是公主自己所言。”她烏黑烏黑的眸子看向大公主,溫柔地說道:“大公主殿下,你便是貴為公主,假傳旨意,也是欺君!殿下還是慎言為是。”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似乎虛不勝力,當下手按著胸口喘息起來。

陛下馮宛是見過的,那可不是一個昏君。便是自己真正有罪,不到證據確鑿,他也不會令人拿著自己一一畢竟衛子揚在那里,他得顧著這個天生將才的面子!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又轉向了大公主。對上大公主又青又白,氣得胸口起伏,卻一時語窮的模樣,他們馬上明白過來。

當下,眾人重新退回原位。

見到大公主一開口便被馮宛堵住,知道她才能的趙俊明白過來。

除非大公主運用她的權勢強行動粗,否則她根本不是馮宛的對手。

當下,他走到大公主身后,低聲說道:“阿雅,你們先出去,我來跟她說兩句。”

“我不!”大公主反射性地叫了一聲,她恨恨回過頭來時,對上了身后幾個仆人的目光。

見到他們的神色,這幾天在宮中飽受冷落的大公主有點心虛了。她重重一跺腳,騰地沖向外面。

大公主一走那些婢仆也跟著退下。

趙俊松了一口氣,低頭看向馮宛。

他上前幾步,提起袍角,在馮宛的對面榻上坐下。瞬也不瞬地望著她,他低低的,溫柔如水地喚道:“宛娘,你,你瘦了很多。”

他看著馮宛的眉眼又擔憂地看著她包得厚厚的身軀,喃喃說道:“在我府中時,你一直不曾病過的。怎地一到衛府就病了?宛娘,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固執,宛娘,

回我身邊吧。”

聽他這語氣,馮宛現在之所以得病,實是因為離開了他的緣故?

馮宛慢慢抬眸。

對上馮宛烏黑烏黑的眼趙俊的眸中,瞬時流露出了一抹癡迷。他眨也不眨地看著她,不知不覺中聲音有點哽,“宛娘,你回來吧。我,我實是不慣。”

他不慣?

馮宛怔了怔。

她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慣。前世她死后,他新娶嬌妻也不過一個月,便備受折磨一一這種折磨不是來自身體上,而是來自精神上的。

他從來沒有發現過,沒有了馮宛,會如此不順。

朝堂上,他雖然位高權重了,可越是站到這個位置,盯著他的人便越是多。時不時的有大臣在朝堂上陰著陽著對付他,便是收個禮,見過什麼人,也每每不是他人設下的陷阱,便是他人更有深意的試探。

而這些沒有了馮宛地提點,他應對起來是備感吃力。以前,這府中收受禮物,交際應酬諸事,馮宛自是打點了。便是朝堂上的事,在他一覺醒來時,也會有馮宛書寫的應對之策放在幾面中。

可現在,這些都沒有了。有的,只是回到府中后,妾室們哭哭啼啼,乞求的淚眼,只是大公主沒完沒了的要求,和頤指氣使!

然后是馮宛死后滿一個月時。陛下震怒后,指著趙俊的鼻子罵他,“怎地變得昏憒了?”

當時,他對上四周或冷笑可漠視的眼,對上一個個暗中指指點點的同僚,突然覺得世事艱難!

怎的沒有了馮宛,這世事會是如此艱難?

他回到府中后,把自己鎖在書房中,在發了一陣呆后。他摩挲著以前馮宛提點他時留下的筆墨,突然淚流滿面。

那一夜,他在書房中迷糊睡著后,幾次夢中驚醒,大聲喚著“宛娘”幾次,他都伸手想拉住那個越去越遠的身影,醒后他還在環目四顧。良久后,他陡然記起,宛娘死了。

她死了!

她被他新娶的妻子,那個半夜里也不得安寧,正在打罵著婢女的大公主殺死了!

那個伴他寒微,與他相攜數載,一步一步助他得到富貴的妻子,連半點福也不曾享有,便被害死了。

他,讓她死了!

雙手捂著臉,趙俊悲從中來。他竟是第一次發現,沒有了宛娘,原來自己什麼也不是!

沒有了宛娘,沒有她這些年的細心輔助,沒有她平素的里外打點,沒有她對他的細心裝扮,溫柔信任,他不過是當初在云城時,那個平凡得有點猥瑣,那個眼高手低的九品小吏,他根本連讓大公主傾心的資格也沒有!

說起來,男人的魅力,很多時候來自于成功和自信。有馮宛在時,趙俊一直是自信的。他自認為,自己才華出眾,自己與別的權貴不差什麼,自己應該青云直上。

可這一個月里,沒有了馮宛的幫手,他干什麼都覺得吃力。現在又被陛下責怪,被同僚們輕視,他的背,一下子佝僂起來。那慣常掛在臉上的微笑,那總是溫柔小意的話語,那殷勤而細心的舉動,一下子沒了大半。他變得焦躁而不安,敏感而警惕。因此,大公主陳雅突然發現,自己深愛的趙郎,沒有以前那麼有吸引力了。

終于,有一天她竟然指著他的鼻子罵道:“真不知我當初怎麼看上你的?”“你看看滿朝權貴,你又比得上哪一個?”

當然,便是面對著馮宛的遺物,趙俊也不會承認自己實是不行。他只是無數次翻出屬于她的印記發呆,只是特別特別疲憊,特別特別地茫然。

見馮宛發怔,趙俊沖動地伸出手覆上了她的手。

堪堪覆上,馮宛便輕輕地抽回了手。趙俊見她抽離,正要抓住,馮宛淡漠的聲音傳來,“郎君,這是衛府!”

衛府?趙俊手一松,他下意識地瞟了一眼四周的護衛,以及掛在他們腰間的佩劍,低下了頭。

不一會,他重又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她,趙俊沉聲說道:“宛娘,你別再鬧了。衛將軍馬上就要出征了。等他一出征,我會向陛下求情,請他允你搬回趙府。”

頓了頓,他溫柔如水地說道:“我已求過阿雅。她同意了,入門后,她是正妻,你是平妻。”

說罷,他笑容滿面,得意地看著馮宛,趙俊說道:“那衛子揚雖是個將軍,可他什麼名份也舍不得給你。宛娘,我不嫌棄你在他的府中住過,仍然願意要你。現在只是讓你居于公主之下,你應該高興的。”

高興?馮宛唇角一勾,嘲諷的一笑。想道:大公主同意了我為平妻?她是很同意,很高興吧?能把我握在手掌心里拿捏,想我生我就生,想我死我就死。現在的她,應該是最期待的事!

馮宛垂眸,她抿了一口漿,慢條斯理的,清冷地說道:“郎君過慮了。”她抬眸看向趙俊,一字一句說道:“阿宛早就說過的,你與我,緣份已盡。”

說到這里,她似是極不舒服,捂著臉便是一陣猛咳。一個護衛見狀,上前一步喝道:“馮夫人身體不適,趙家郎君,請回吧。”

他這是宣布,不是提示。也不等趙俊同意,和另外幾個護衛同時上前,手按劍鞘,臉帶兇色地靠近過來。

趙俊見狀,連忙站了起來。見他們腳步不停,半點情理不通,他紫漲著臉向后退去。

見到趙俊退出,大公主叫道:“就出來了?”才說到這里,那幾個把趙俊趕出去的護衛,“砰”的一聲合上了大門,冷著臉對著大公主和趙俊說道:“馮夫人病重,不能待客過久。幾位請回吧。”

竟是趕客出門。

大公主一愣,尖叫著跳了起來,“你們好大的膽子!”

她地喝叫聲雖響,可那幾個護衛哪里會理會?他們嗖地一聲抽出佩劍,氣勢洶洶地擋在了大門之前。

大公主一見到刀劍寒光,便心虛了。她尖著嗓子里面的馮宛叫道:“賤婦,早晚有一天你會落在本公主手上的!”

丟出這句話后,她朝趙俊一橫眼,喝叫道:“愣著做什麼?走啊一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3 11:56 PM

第129章 算中

目送著大公主離去,馮宛一直是微微笑著。

就在這時,一個落后著的趙府仆人見到大公主出了拱門,連忙轉身向馮宛走來。他湊近馮宛一禮,低聲說道:“郎君想問夫人,那個叫弗兒的婢女,要不要給夫人送到衛府來?”仆人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得意,這是一種自以為做了讓別人滿意的事的得意。

馮宛垂眸,輕言細語地問道:“這話,是郎君的意思?”

“當然。”

馮宛笑容更深了,她慢條斯理地說道:“勞煩郎君,但不必了。”

那仆人一怔,呆了呆后行禮道:“是。”

目送養那仆人離開的身影,馮宛想道:他還是那樣,永遠都那樣,總是想當然地做著事。

如果他真關心過她,真在意過她有什麼舉動。前不久弗兒被大公主鞭打了,她卻是不理不睬,這種態度,足夠讓他明白,在自己眼里弗兒什麼也不是。

可惜,他從來沒有在這方面用過心。竟是以為她一直留著弗兒在身邊聽用,必是喜歡她信任她的緣故。

那一次弗兒被鞭打,馮宛當時甚至想過,假意的對弗兒好,假意地去關心她愛護她……只要有了那麼一曲,那麼自己前腳離開,后腳大公主到了,必定恨烏及屋,便是弗兒再聰明,面對橫蠻不講理的大公主也難逃磨難。說不定,現在她已經被大公主折磨死了。

可惜,她竟有點不願意這般陰著下手,當然,她也不想讓弗兒就這麼死了。

輕抿了一口漿,馮宛脫去身上的狐裘,又暖暖的泡了一個熱水澡,這才屏退信不過的人,在院子里優哉游哉地轉動起來。

轉著轉著,她頭也不回地問道:“大公主這幾日,可有頻頻出入趙府?”

一仆人上前一步,恭敬地應道:“不曾。仿佛宮中傳有命令,讓大公主避嫌。”

避嫌?

馮宛垂眸笑道:“她避得了麼?”

那仆人道:“是避不了。宮中貴人們此刻也很為難。若是允了大公主與趙家郎君的婚事,那夫人你因何避于衛府的事,就更說不清了。若是不允,大公主曾經夜宿趙府之事人人皆知。”

說到這里,仆人提醒道:“對了,馮美人出來了。白日方出,昨晚便承了恩。看那勢頭,恩寵不曾有失。”

馮蕓?

馮宛點了點頭,她慢慢說道:“我也想她該出來了。”在仆人不解的眼神中,她淺淺一笑,低低說道:“去收拾一下,今天下午,應該會很熱鬧的。”

她說的收拾兩字,婢仆們都懂。當下,懷著疑惑,他們重新熬起了藥液,好讓馮宛的寢房中充滿藥味,同時,關上門窗,同時放低聲音說話。放輕腳步走路,渾然一副怕驚動了重病主人的模樣。

果然,下午時,一個婢女來到門外低聲說道:“夫人。趙家郎君來了。婢子剛跟他說,夫人病又重了,怕是不能見他,趙家郎君就惱了,他說,他是奉陛下旨意前來的。”

趙俊果然來了!

簾幃后,馮宛垂眸想道:這是第一波。

這般關上窗戶,悶在藥味中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相當不好。她是迫不及待了。

她輕輕“嗯”了一聲,有氣無力地說道:“有請。”

“是。”

不一會,一陣腳步聲響,那婢女說道:“郎君,我家夫人實是身體不適,不能出面見過郎君。還請郎君坐在屏風后與她說話。”

這話一出,趙俊壓抑著氣憤的冷笑聲響起,“我是她夫主,我們還不曾和離呢!”

語氣沉沉,極具戾氣。

這婢女可是服侍慣了衛子揚的人,哪會害怕他這點脾氣,當下客客氣氣地說道:“郎君勿惱,實是我家將軍曾有交待。”

一提到衛子楊,趙俊便奄了。好一會,他悶氣道:“也罷。”

塌幾移動,落坐的聲音響起。

然后,趙俊不高興的聲音傳來,“我要與夫人說說話,你們出去侯著吧。”

命令聲傳出,四周婢仆一動不動。

趙俊大惱,正在發火時,簾幃后,馮宛弱而無力的聲音響起,“不用擔心的,出去吧。”

“是!”

她聲音一落,眾婢仆便二話不說地退了出去。房門被關的聲音響起。

好一會,趙俊悶聲悶氣的聲音響起,“宛娘。”

叫了兩聲,見馮宛沒有應,他不耐煩地說道:“這才來衛府幾天?宛娘好大的架子啊!”

終于,簾幃后傳來馮宛低而疲憊的聲音,“郎君有話,何不直說?”

趙俊一怔。

他薄唇抿成了一線,直過了一會,他才說道:“我現在不就是在與你說話?”依然有點沖。

馮宛的聲音,依然溫柔,雖然是虛弱無力,

“可知陛下叫郎君前來,可有要事吩咐?”

她似是不耐煩與他多說什麼,又是直奔主題。

趙俊的臉色黑了黑,好一會,他才開口說道:“不是陛下,剛才你那婢女推三阻四,我才用陛下來鎮她的。”

不是陛下麼?怎麼可能不是陛下?這官場上的人啊,說話行事,總是要繞幾個彎。分明是陛下的囑咐,又故意說不是。玩的,無非就是推托責任罷了。

馮宛輕嘆一聲,聲音如水地說道:“郎君對一婢女,何必拿出陛下,又何必提到‘鎮’之一字?”

聲音雖是溫柔,這句話里里外外,卻含著指責嘲諷之意。一直以來,馮宛與趙俊相處,是體貼備至,連高聲說話也不曾。哪曾有這般嘲諷之時?

騰地一下,趙俊的臉青得發紫了。

他抬起頭,惱怒地瞪向馮宛,奈何隔著重重簾幃,他的憤怒她根本接收不到。

不過這樣一來,趙俊倒不想與馮宛廢話,聊什麼舊情了。他沉聲命令道:“明天你上一個折子吧。”

一句話說出,他沒有聽到馮宛的任何置疑和驚訝,又強調道:“叫你上折子,可有聽明白?”

這時,馮宛的聲音終于傳來,它很平靜,而且輕輕巧巧,“說什麼?”

似乎,她一點也不驚訝,趙俊怎麼會突然間,叫她一個內宅婦人對陛下上折子?

趙俊抬起頭來,狐疑地盯向馮宛。看著那飄搖的簾幃,他不由想道:難道她猜到了?這個婦人,怎能恁地聰慧?

他一直是知道她聰慧的,可這種聰慧用來助他時,他都習慣得沒有感覺到。此刻成了旁觀者,感覺到她的不凡,不知怎麼的,他這顆心悶得慌。

出神了一會,趙俊才繼續說道:“你就向陛下說,你與衛將軍情投意合。”說到這里,他聲音哽了哽,語調變得艱澀起來,直過了一會,他才繼續說道:“你甘願奔他為妾。至于我這里,你認為我與大公主實是良配,請陛下賜下恩旨,成就你與衛將軍,你的舊夫與大公主這兩段良緣。”

他說完了。

房中變得安靜下來

慢慢的,簾幃后的馮宛,唇角向上揚起,露出一個似是微笑,似是嘲弄的表情來。

果然不出所料!

剛才在聽到那仆人說,宮中貴人們左右為難之時,她便想到了,趙俊會來這麼一曲。

是啊,由自己提出,請陛下成全趙俊和大公主,實是最好不過了。這個折子一上,便可以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便可以替皇室全了顏面,讓大公主如了願。

至于“你甘願奔他為妾”,輕輕一句,便把自己置于極為不利的局面。到時。陛下允了,自己還只是衛子揚一個妾室,得不到任何好處。如果陛下不允,順手把自己發回原夫,因情理都不占,趙俊便是給自己一個平妻,也是賞賜吧?

真是打得好算盤啊!

慢慢的,馮宛噙著笑,低聲說道:“敢問郎君,‘我甘願奔他為妾’這句,是陛下之意,還是你與大公主之意?”或者,是馮美人的意思?

趙俊一怔,他青著臉低喝道:“難道說錯了?你現在不是自奔于他?不是沒名沒份地呆在他的府中嗎?”

他的喝聲一落,便聽到一直軟弱無力的馮宛,聲音陡然一提。她清喝道:“趙家郎君!”

一聲喝出,馮宛似是氣虛,她喘息了一會,才慢慢說道:“趙家郎君,你休要辱我太甚!你想娶大公主,那是你家的事!要我上折子替你們掙顏面。休想!”

她竟是回答得異常干脆!

趙俊一呆,轉眼怒道:“你敢抗旨?”

馮宛哧地一笑,說道:“郎君莫非忘記了,你方才明明說過的,你不是奉旨而來。你剛才之所以提到陛下,只是想用陛下的名字來鎮一鎮我的婢女罷了!”

這話一出。趙俊一張臉漲得通紅,他騰地站了起來。因站得太猛,直撞得桌幾一陣劇響。

隨著那響聲一出,“砰砰”兩聲房門被撞開,卻是幾個婢仆沖了進來。

對上一眾怒目而視的婢仆們,趙俊大惱:怎麼又沖動子?

就在他尋思著怎麼扳回時,馮宛虛弱的,疲憊到了極點的聲音傳來,“請,請他出去。”

說著說著,簾帳后的馮宛似是晃了晃。兩個婢女急叫一聲,同時沖了上去。而這時,仆人們已瞪著趙俊,其中一人大步走出,朝他向外一指,“趙家郎君,請吧!”

竟是下了逐客令!

趙俊臉孔一紫,他深吸了一口氣,正待說些什麼,那幾個仆人已是不耐煩了,其中一個伸手在他背心一推,竟把趙俊連推帶拉地扯了出去。



第130章 驚動

好一會,一個婢女上得前來,低聲說道:“夫人,他走了。”

馮宛“嗯”了一聲,道:“我累了。你們出去請大夫前來,便說我昏倒了。”

……“是。”

聽著婢女們離開的聲音,馮宛閉上了雙眼。

她借口昏倒,只是不想再迎接那第二波的客人。這一波,她還可以用趙俊的原話來打發趙俊。馮美人那里,若是硬要搬出陛下來讓她應旨,那就不好說了。

就在一個時辰后,從都城的另一頭延請回來的第二名大夫趕到將軍府門口時,盛裝打扮的馮美人在宮婢地扶持下,走下了馬車。

她目送著那大夫氣喘吁吁的模樣,蹙了蹙眉。

這時,一個宮婢在她身后說道:“看來是真的了……主子,不如我們明日再來?”

馮美人盯著衛府的大門,直過了好一會本說道:“也只能如此了。”

馮美人一走,兩名大夫也退了出來。這來是來了一會,可那昏過去的馮夫人已經醒來,還一直哭著,根本不願意見大夫,衛府的仆人無法,只好把大夫們又請了出來。

不過,幸好衛府出手大方,兩個大夫得到錢帛,也是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馮美人一走,大夫一走,馮宛又自由了。

令人把房間整理一番,她迫不及待地下了塌。

來到花園中,望著西邊漸漸沉下的夕陽,馮宛蹙著眉,喃喃說道:“不能再這麼磨下去了,我時間不多。”頓了頓,她尋思道:是該好好回擊一下了。

想到這里,馮宛輕聲命令道:“來人。”

兩個婢女出現在她身后。

馮宛輕輕說道:“大公主可有回趙府?”

兩婢身后出現了一個仆人,他應道:“還不曾。”

馮宛笑了笑,說道:“還真變得聽話了。”頓了頓她說道:“按她的性格,今天晚上會去趙府。你們派上幾人前去西城梁巷,那里有月娘的家人,你們知道吧?”

見那仆人果然點頭,馮宛暗暗心驚:衛子揚真不可小看,這麼短的時候內,他布下的眼線就四通八達了,連月娘父母那里也有了。

她當然知道,那是因為她的緣故,所以衛子揚才會特點關注。可饒是這樣,她也感到心驚。

呆了呆,馮宛才繼續說道:“你們急趕過去,告訴他們,月娘有難。嫵娘的家中也派人通知一下。”說到這里她慢慢笑道:“大公主性子急,等他們趕過來,怕是遲了。你就另派一人去找到趙俊的叔父,請他救一救月娘。順便找到嫵娘的叔母家,請他們前來接嫵娘回去。對了,你們便偽裝成宮里的人,便是他們一再追問,也不必理睬。”

那仆人雙眼一亮,他看著馮宛拱手道:“夫人的意思是?”

馮宛笑了笑,也不隱瞞,“你們說是宮中的人,他們就不會怠慢。再說,大公主是個口無遮攔的人,也許是她行兇之前對什麼人說起了此事呢?”反正,這事扯不到她身上去。她又不是諸葛亮哪能料事如神?連大公主還沒有做的事都算到了?說來說去,也只有說是大公主自己漏了什麼口風,或者是趙俊心下不忍安排好的。

那仆人拱手退下。

馮宛轉悠了一會又喚道:“來人。”

“是。”

“是。”

“若是大公主前往趙府,馬上稟告。”

“是。”

聽著身后之人離去,馮覺看著天邊的太陽,暗暗想道:大公主不敢白日里明著去趙府,可她性子急,只怕夜一深便會前往。

馮宛用過晚餐在院落里閑逛了一陣,又把衛子揚丟下的公務完成了一二件。這才踩著夜色,施施然朝趙府駛去。

幾乎是她的馬車剛剛準備出門,一個仆人便急匆匆過來,看到是她,連忙湊近來低聲稟道:“夫人,公主前往趙府了。”

馮宛嗯了一聲。

馬車一出府,一個護衛便湊近問道:“夫人,可要加速?”

一共十個護衛,都是衛子揚派來保護她的人,也是知情者。

馮宛搖了搖頭,她微笑道:“走快了可不好,我們可是去見證那場好戲的。”

聽到她這話,眾護衛壓低聲音一笑。便是隨行的幾個婢女,也是臉露笑容。他們或許不喜歡心機深沉,心如蛇蠍的女人,可是馮宛不同,在他們看來,馮宛是被欺凌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本來便是至理。再說,馮宛這種淡定自若,似是一切都在把握中的行事風格,讓他們想到了統帥旁邊的軍師,心下多多少少有著尊敬。

馮宛一句話,馬車便放緩了,不疾不徐地行進中,來到趙府時已過了大半個時辰。

望著緊閉的府門,聽著里面沉悶的,似是被壓抑的聲音。

馮宛垂眸說道:“且侯一側。”

“是。”

眾人趕著馬車,侯到了一側。

今天月光偏暗,他們侯在這里,特不起眼。

又過了一刻鐘不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不一會,一輛馬車在趙府門外停下,趙俊的叔父跳下時,四個仆人大步上前,走到趙府門外用力的拍打起來。

直拍打了一陣,門內才響起一個嘶啞的聲音,“誰?”

“我是俊兒的叔父,速速開門!”

門內人愣了一下。就在他回去稟報時,又是一陣馬蹄聲傳來。

這次的馬蹄聲,便多了些。只見飄搖的燈籠光中,駛過了四輛馬車。

雙方看到了對方,愣了愣時,大門里面傳來一個仆人的聲音,“我家郎君事情繁忙,請叔父先回,他明日再去請罪。”

趙家叔父一聽這話,心下的不安給印證了。

他臉一沉,喝道:“來人,撞開這門!”

聲音一落,四仆上前,在他們全力地撞擊下,門內人慌了,他還來不及反應,只聽得大門“滋滋一一”一聲打了開來。

開門的是趙俊。朦朧的月色下,他青著一張臉,在看著叔父等人時,先是松了一口氣,轉眼,又有點吃驚和慌亂。

趙家叔父瞪了他一眼,提步朝里面走去。見他走動,另外四輛馬車中的七八個人,也紛紛下了馬車,朝里面走去。

十幾個人這一走,不到半刻鐘,馮宛便聽到一聲震驚的婦人嘶叫聲傳來,“這是怎麼回事?天啊,我可憐的孩子!”

這聲嘶叫,似是打破了平靜。緊接著,趙家叔父的聲音傳來,“俊兒,你,你,這是怎麼回事?她們可是懷了你的孩子啊!”聲音中,滿滿都是恨鐵不成鋼。

巷道里的馮宛。見到被驚擾到的四鄰絡續有燈火升起,微微點了點頭。

她一點頭,一個仆人馬上伸手在唇邊一嘬!

隨著一聲似鳥非鳥的叫聲響起,突然間,趙府的院落里,傳來一個女子凄厲的尖叫聲,“殺人啊一一殺人啊一一”

凄叫聲突然傳來,幾乎是突然間,四鄰燈火紛紛而起,腳步聲絡繹不絕。

眼看這寂靜的夜晚變得熱鬧了,馮宛坐上馬車,低聲道:“進去吧。”

“是。”

馬車駛動,朝著趙府駛去。

馬車剛剛駛入大門,一陣亂七八糟的尖叫聲,嘶吼聲便四面而起,一個中年婦人放聲大哭道:“趙家賊子!我這孩子嫁你時,可是米糧鋪子都帶了不少的。她現在又懷了你的孩子,你這天殺的,怎麼就狠得下心,怎麼就能讓她被這賤婦如此折磨?”

這婦人的聲音一落,大公主氣急敗壞的尖叫聲傳來,“好你個賤民,你敢罵本公主是賤婦?來人,給我掌嘴!”

就在這時,馮宛的馬車混在人群中,駛入了趙府大門。

此刻,她身邊的都是左鄰右舍,當然,還有一些是她安排的路人。此刻,這些人手一個火把,直把趙府大院照得亮堂堂的。

所有人一進去,便倒抽了一口氣,而馮宛,這時也看到了,被吊著綁在樹干上,雙頰被扇得又紅又腫的月娘和嫵娘!

只是一眼,馮宛便發現,月娘和嫵娘眼神明亮,被堵著嘴的腦袋不停地轉動著,雙頰雖然紅腫,可身上不見血痕,顯然還沒有受重傷。也是,以大公主的為人,少不得也要享受享受對方痛苦的眼神,再折磨一個晚上才罷休。

在月娘和嫵娘的身后,是跪了一地的趙家婢仆,這些婢仆個個臉色蒼白,身如抖糠。而月娘帶來的老媽子和婢仆們,更是綁成了一個粽子,只能在地上無助地扭動著。

馮宛一來,便被人注意到了。當下,好幾個仆人同時叫道:“夫人?”

嗖嗖嗖,數十雙目光轉向馮宛的馬車。

大公主也轉向馬車中。此刻,她正提著血淋淋的長鞭,剛從榻上站起。

沒有想到會看到馮宛,她臉色一青,尖哨著叫道:“賤婦,你,是你弄的鬼?”

不理會她的尖叫聲,馬車內,傳來馮宛虛弱驚駭得顫抖的聲音,“這,這怎麼了?”

而在她的一側,一個婢女代替馮宛清脆地說道:“自下午趙家郎君走后,我家夫人深感不安。她憊夜前來,便是想向郎君問清楚。”

就在這時,馬車中,馮宛顫抖的聲音傳來,“回,回。”

她咬著牙,說話順了點,“郎君,我明日,明日就上。”她驚慌太甚,那折子兩字都說不出了。

聽著她牙關叩擊的聲音。對上那輛急急惶惶逃走的馬車,眾人面面相覷之余,不由同時想道:馮夫人被嚇壞了。她倒是個幸運的,有衛將軍庇護著離開了這個趙府……對懷了孕的妾室如此欺凌,只怕傳言不虛,大公主對馮氏這個主母是敢發賣,打殺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2:00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4 12:02 AM 編輯

第131章 後續

馮宛的馬車,匆匆忙忙地駛出了趙府。眾人看著這馬車離開的架式,彷彿能看出馮氏這個主母,那恐慌到了極點的表情。

馮宛剛剛離開趙府木門。才安靜片刻的府中,又是喧囂震天。聽著里面的叫罵聲,哭鬧聲,嘶吼聲,說話聲,喊話聲,馮宛冷冷一笑,搖了搖頭。她不知道,趙府中,一直束手無策,只是被動地站在一側的趙俊,在看著馮宛的馬車離去,本想追出的。可他還沒有提步,就被旁邊一人緊緊地扯住了衣袖,同時那人正張著嘴對著他尖聲嚎哭。

馮宛的馬車越駛越遠了。隨著馬車駛入巷道中,馮宛掀開車簾,靜靜地回頭看去。

見到她眸光中的冷漠,一個婢女低聲說道:“夫人,這一下,大公主怕是不好收場了……”

馮宛點了點頭,她望著那喧囂震天的所在,淡淡地說道:“她貴為帝女,不管殺了多少人,做了什麼事,總有人掩著護著。只有這般把事情捅破,讓人無法為她遮瞞,才算有點用。”

另一個婢女笑道:“大公主這次完了……”

完了嗎?但願吧。

馮宛慢慢地抿緊唇,沒有回話。

一行人回到了衛府。這一晚,衛子揚是徹夜末歸。馮宛,也是久久無法入睡。她坐在幾前,對著燭光出著神,直到婢女們幾次來催,才慢慢走向床塌。

第二天一大早,衛子揚回府了。他眼下有點青,精神倒還振奮。一回到房堊中,便匆忙洗了一個澡,然后轉身便向馮宛所在的東院走去。他來到東院時,馮宛早就洗漱一新,正伏幾疾書,見她入神。衛子揚揮退眾人,輕步走近。這時,馮宛放下筆,低低地嘆息出聲。這一聲嘆息,有著疲憊。

衛子揚蹙起了眉,忍不住問道:“因何不快?”聽到是他的聲音,馮宛連忙抬起頭來。

對上晨光下,這張俊美得毫無暇疵的臉,馮宛反射性地一笑,這是一種放松的,愉快的笑靨。仿佛她看到他。便感到開懷。

衛子揚回以她一笑,數日來的奔波疲憊此時一掃而空。他在她對面的塌幾上施施然坐下,問道:“你在忙什麼?”

馮宛道:“我在準備給陛下上折子。”

衛子揚是聽過昨天的事的,他蹙著眉頭,徐徐說道:“你上折子?說什麼?”

馮宛垂眸,她白嫩的手指在帛書上撫過,沉吟了一會說道:“正想與你商議……”她站了起來,輕聲說道:“我昨晚,原是想上了這折子,給陛下將上一軍的。如今想來,此舉似是多和……,陛下正是惱怒之時。我再做任何事,都難免不被遷怒……”

昨晚上的事,她本是隱在幕后。可這折子一上,不管說什麼,都顯得其心可誅了。可是,她總覺得自己還應該做些什麼才好。這時,衛子揚的聲音傳來,“那便不上。”他站了起來,傾身向前溫柔地說道:“這幾日累了你了,好好歇息一日,等我下朝后把事情說與你聽。”說罷,他轉身便走。

望著他一襲朝服的背影,馮宛的心中泛起一陣溫暖。垂下眸,馮宛慢慢地把那帛書收起,順手扔入炭爐當中。罷了,還是看看戲再做打算吧。

昨晚上,大公主在趙府做的事,果然激起了整個都城的大震蕩。

幾乎是馮宛前腳剛剛離開,那一邊,被激怒的大公主,在口不擇言和鞭打之下,使得場面再次失控。而第二天一早,急急趕來的月娘和嫵娘家人,見到自家女兒慘狀,又得知她們雙雙流產后,更是一狀把大公主告到了朝堂上!

朝堂上,陛下和皇后的臉色都很難看。他們前腳才警告大公主,要她注意影響,要她不要前往趙府,要她忍耐一二,不去招惹趙俊的那些女人。可她倒好,不但一條也沒有做到,反而在對趙俊那些懷孕的女人行兇時,被撞了個正著!

子嗣,不管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大事。大公主竟然把懷孕了的妾室吊起來打,而她還不曾入那男人的門,不曾成為那男人的正妻,這等行為,可以說是無法無天到了極點。一時之間,她竟激起了都城人的憤怒。不過,在這個武力決定一切,規矩制度還不完善的陳朝,眾人雖是憤怒,倒也不敢做出什麼過激之事。只是那些閑言閑語,明諷暗罵,白眼唾沫,已令得皇室顏面大失。在這種情況下,皇室自然要遷怒。只是他們尋思來尋思去,大公主所做之事,之所以會暴露在天下人的面前,不是她口舌無當,便是趙俊那里漏了什麼。雖然這兩人一口咬定不曾泄露,可皇后等人卻是怎麼也不相信。一時之間,跟著大公主的婢仆全部被換下,而趙俊。更被皇后和陛下所不滿。在源源不斷傳進的消息中,馮宛得知。陛下本是想把大公主打入冷宮,把她幽禁一輩子的。可不知皇后與他說了什麼,終是改變了主意。

當天下午,陛下下了一道聖旨,這聖旨里明白說出,大公主行為無端,有辱皇室顏面,現將她逐出皇室,錄奪她公主身份。令她以庶民之身,嫁給趙俊為平妻。

同時,聖旨中有說,若是趙俊的妻妾再有任何損傷,唯大公主是問。

至此,一場沸沸揚揚的鬧劇,正式有了個結果。房堊中,馮宛正靜靜地翻閱著書冊時,一陣有力的腳步聲傳來。

轉眼,衛子揚的命令聲傳來,“我餓了,去置點吃食。”

“無。”

婢女一退下,他便大步走到馮宛對面。順手把朝服脫下朝馮宛一扔,他大賴賴坐下。

望著手上散發著男子氣息的朝服,馮宛低下頭,溫馴地站起來,把它掛好。這時,衛子揚已仰頭飲了一斟酒。

直把那酒喝得消滴不剩,衛子揚伸袖把嘴角一拭,道:“陛下的聖旨你可聽到了?”他蹙著眉,不高興地說道:“直到如今,那老家伙還是不願意放你脫身……”

馮宛點了點頭,道:“恩……”陛下的旨意中,無一字提到馮宛,可哪一句都在告訴她,她依然是趙俊的正妻。看來,陛下並無意讓她與趙俊和離。



第132章 幾天過去了

衛子揚與馮宛交談了一陣后,又開始忙碌起來。再有幾天他就要上戰場了,現在是整個衛府的人。都處于忙碌和緊張中。

馮宛在自己的院落里,繼續整理了一些銀糧數據后,便在院落里慢慢轉悠起來。她現在是“重病。”期間,除了這個院落,還真是哪里也不能去。不然的話,她還真想去會會不再是大公主的陳雅。

接下來兩天。馮蕓天天派人前來求見馮宛,不過還沒有入府,便被衛子揚的人擋了回去。

在難得的安靜中,又是三天過去了。

再過四天便要出征了,衛子揚忙得是喘不過氣來。此刻,他召來幕僚,就著征戰討論起來。

這時,一個仆人出現在書房門外,見他手中捧著厚厚的帛書,衛子揚命令道:“進來吧。”

“是……”

那仆人大步入內,他朝衛子揚一禮,恭敬地說道:“將軍,這是馮夫人統計出來的錢糧數據……”把那些帛書放在幾上后。那仆人從最上面拿出一卷薄薄的卷帛,恭敬地遞給衛子揚,“這上面有諸般數目……”

其實,說是把馮宛請回來做幕僚,在衛子揚來說,他主要是想幫她一幫的。這些事關重大的錢糧數據。他不止交給了馮宛。同時,也令得三個幕僚專門從事此項。

可以說,他對馮宛便沒有指望過。順手接過那帛書,衛子揚翻了翻。

便是這一翻。他動作一凝。不由抬頭瞟了那三個專管此事的幕僚一眼,衛子揚從另外一側拿出了一卷帛書。

又認真翻閱了足有一刻鐘,他把兩卷帛書同時收起。

見他神色有異。三個幕僚中的主事者上前一步,拱手問道:“將軍?。”聲音中帶著疑惑,還有些許的不滿,那麼重要的錢糧諸事,交給他們三人便已足夠,可主帥還同時交付一個婦人來處理。不知不覺中。他們都有一種被看輕,被侮辱的憤怒。不過因此衛子揚積威已久,他們的不滿,也只能藏在心里罷了。

衛子揚抬頭瞟了他們一眼。淡淡說道:“無事。”

這三個幕僚成天在他眼皮底下行事,他知道他們很認真很辛苦,很想把馮宛干脆的踩下去。

馮宛只是一人,還每天不是閑逛便是裝病,據他所知,她每日用在正事上,最多二個時辰。

可他沒有想到。她與這三個幕僚同天同時呈上數據,所得的結論卻是一模一樣。真要說起來。馮宛的數據還更清楚明了。她還在每一項支出后,寫出了市場上各類糧草的實價,並明白例出上浮下線。指出采購小吏從中賺了多少油水。這些油水中,他們應得是多少,不應得的,伸長了手越了界的。又是多少!

上十萬大軍,每個兵卒所需的干糧,衣物。兵器,馬匹。這所有所有的具體而微的數據,她竟是全部了然于心。至少這些密密麻麻的數目中,有幾項與衛子揚的所知是一模一樣的!

只是這麼一些帛書,她竟然能透過數字和采購情況,分析出完全符合實際的情形。

他曾經以為,她一個深閨婦人。便是有些才智,能看懂這些帛書已走了不得了。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她竟懂得這麼多!仿佛她根本就是一個行商已久的商戶,是一個資深老吏!

衛子揚明顯有點失神,這樣的他還說無事,自是沒有相信,另一個幕僚拱手問道:“將軍,可是這錢糧出了問題?”

他這話一落,那三個主管錢糧的幕僚同時瞪來。

面對眾幕僚地注目,衛子揚嘴角一揚,再次說道:“無事。”

轉過頭,他揮了揮手,道:“繼續吧……語氣堅決。

眾幕僚見狀,知他不想再在錢糧事上糾纏,便重拾剛被打斷的話題。

這一邊,馮宛把統計出來的東西送上去后。整個人更懶散了。

衛子揚趕來時,便看到的是這麼一副圖景:馮宛半綺在塌上。就著晚風,微閉著雙眼對著西沉的落日發呆。

他腳步放緩。慢慢來到她身后,徐徐說道:“阿宛好生悠閑……”

聽到是他的聲音,馮宛嘴角一揚,說出的話卻有點悶,“這般日日生病,只能悠閑了……”

衛子揚哪曾見過她像一個小女孩般抱怨過,當下哈哈一笑。

信手脫下朝服朝一側塌上扔去,他來到馮宛身后,慢慢屈身,他伸手摟住了馮宛的腰。

這般蹲著,他比她高不了半個頭,他溫意的手臂摟在她的腰間,讓猝不及防的馮宛,又是緊張,又是說不出的羞赧。

低下頭,馮宛望著抱著自己腰間的手,低聲說道:“很多人在看呢……”話一出口,她便想嘆氣:明知道他不會在乎。她還是每次都用一個借口。

衛子揚懶得回答,他伸手撫著她烏黑的秀發,輕輕一扯釵子,便令得她這秀發披泄而下。

五指穿梭在秀發間,衛子揚低沉的聲音傳來,“阿宛,你是個有才的……”

馮宛一怔,好一會她才想起自己下午令人送過去的錢糧諸數。

她垂下雙眸,微笑道:“將軍滿意,我就高興了……聲音溫柔如水,有著得到他的贊美后,由衷的歡喜。

衛子揚唇角微揚。

他透過她披泄如云的秀發,看向她白皙的側臉,一下子興奮起來。

他五指從她的玉耳,輕輕把秀發梳到后面,一邊欣賞她在他的動作下,變得越來越臊紅的臉,和那明顯不安下微抿的紅唇,衛子揚低啞地說道:“阿宛,……他吐出的氣息吹入她的耳洞,令得馮宛連頸子都紅了,“我今天向陛下說了,你身體不好,不宜搬動,我出征后,請陛下允許你繼續呆在衛府中……

什麼?

馮宛一喜,她迫不及待地轉過頭來。

這一轉頭,她正好對上緊貼著她的他,因轉得太急,四唇陡然貼在了一起。

馮宛大驚,雙眼瞪得溜圓。她正在撤離,衛子揚卻是張嘴叨井了她的唇。他雪白的牙齒微微用力,也不顧她疼痛,只是堅定地叨著,怎麼也不讓她離開。

馮宛大臊,她連忙伸出手推向他的胸膛。

雙手才伸出,衛子揚鳳眼瞇成一線,他一手扣著她的雙手,另一只手,卻定向她的后腦殼。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遠遠的,一個仆人稟道:“將軍,太子來了……”

五殿下?

衛子揚放開馮宛,帶笑的,微瞇的鳳眼,這一刻閃過一抹血光。

他施施然站起,問道:“到了哪里?”

“快到大門,將軍,可要出迎?”

衛子揚哈哈一笑,道:“太子前來,自是要出迎。”

大笑聲中,他轉過頭來看向馮宛。

對上羞赧仍在的她,他用自己冰冷的手在她的臉上流了涼,道:“當時事情繁忙,陛下也不知是沒有聽到。還是不想理會,並不曾給我回答……

他說的,自然是那句想把馮宛繼續留在衛府的請求。

見馮宛臉色微暗,衛子揚卻是嘴角一揚,他愉快地說道:“阿宛,你不用擔心。便是你回到趙府,我也會派護衛婢女跟著,絕不會讓你受到半點傷害……

得到他的保證,馮宛當下眉開眼笑。

見她笑了,衛子揚也是一笑,他慢慢松手,人還沒有轉過身,那一臉的笑容便已冰寒。當他提步離去時,馮宛感覺到,冰寒也罷,笑意也罷,都被他收起來了。

目送著他離開的背影,馮宛忖道:他好似厭惡著五殿下。

才想到這里,她便苦笑起來:我怎麼忘記了,不久之后,這些人他都會報復的……

伸手按在滾燙的臉頰上,馮宛又尋思道:他既然開了這個口。我便走到了趙府,也不用擔心了。不過,現在離他出征還有數日,我也許還能找到機會,還能再努力一把。

她畢竟不習慣依靠別人,轉眼便想通過自己的方式,來讓自己在衛子揚出征期間,安全無恙。

可惜,這個機會馮宛一直沒有找到。

轉眼又是四天過去了。

第五天來臨時,衛府已是安靜一片。因為一大早,衛子揚便領著他的人,誓師出征了。

在馮宛的夢中,這一次出征后,回來了的衛子揚,正式成為陳朝第一名將,慢慢權傾朝野……

衛子揚一走,陛下的聖旨也來了。聖旨只有一句話,那就是,五日后大公主將與趙家郎君完婚,身為趙府正妻,馮夫人該回去了。

沒有人在意她現在病得怎麼樣了,直接一句話,便讓她回去趙府!

不過接過聖旨的馮宛,心下也不慌,因為她的左右,有衛子揚留在她身邊的二十個護衛,十名婢女。甚至還有兩個她沒有見到過的暗衛。

便這般,在衛府住過一陣的馮夫人,以明顯不相信皇室信諾,不相信陳雅的態勢,潔浩蕩蕩地駛向趙府。

離去時,馮宛曾經以為,自己可能不會再回來了。她更以為。自己會找到機會展現自己,讓自己不再回來。

可世事從來都是,想集起來總是容易些。她還是回來了。

不過這一次回來,在內心深處,馮宛竟是有點期待。她想。在安全無憂的情況下,能看看昔日驕橫不可一世的大公主,變成庶民,變成趙俊的平妻后,怎麼對自己卑躬屈膝,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2:04 AM

第133章 趙府的現狀

馮宛的馬車是直接從側門入趙府的。馬車剛剛冒頭,院落里便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喲喲,不是攀上了人家大將軍嗎?怎麼又回來了?嘖嘖嘖,我老婆子就沒有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聲音尖酸刻薄,煞是難聽。

嗖嗖嗖,護衛和婢女們同時看向馮宛。

馮宛卻是一臉溫婉,她把車簾掀開些,任由馬車駛入院落后,這才抬頭,靜靜地掃向那個說話的婆子。

這婆子卻是個臉生的,她見馮宛朝自個看來,沉著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好大的氣派啊,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將軍夫人來咱府上做客呢。”

馮宛緩步走下馬車,向侯在旁邊一個趙府婢女問道:“她是誰?”此刻的北院中,站了六七個婢仆,大多是些生面孔,看來陳雅要嫁過來了,趙府還是添置了一把啊,連婢仆都準備了這麼多。

那婢女還沒有開口,老婆子已向咧著黃牙笑道:“勞夫人問,老婆子姓鄭,是叔父大人使來給郎君搭手的。”

原來是趙俊的叔父派來的?想來,叔父定是那天見了趙府的亂狀,有心想助一把手。

在鄭老婆子得意的目光中,馮宛點了點頭,淡淡說道:“原來如此。”聲音落地,她盯著鄭老婆子喝道:“不管你是何人使來,入了趙府,見到我這個主母,便得尊一聲夫人!沒上沒下,滿口胡言,來人,掌嘴!”

這麼靜靜地站著,冷冷地喝著,那氣派,直是勝過鄭老婆子平常見過的所有夫人。她被駭得走動不得時,馮宛身后同時走出二個護衛和二個婢女。那兩個護衛只是走

出幾步,便手按劍鞘,煞氣沉沉地盯著鄭老婆子,在盯得她一身冷汗時,那兩個婢女一上前。其中一人本是準備在鄭老婆子反抗時,伸手制住她的。現在見她駭得動

彈不得,便停下腳步。另一婢女繼續上前,右手一揚,“啪啪啪——”便是幾個清脆的巴掌甩了過去!

出自衛府的,便是婢女也帶著幾分悍氣,這幾個巴掌又重又沉,瞬時便把鄭老婆子的左頰打得又紅又腫。

左頰打得紅腫了,那婢女換了一只手,朝著鄭老婆子的右頰又是幾個耳光甩去。

隨著“啪啪啪”的耳光聲,哭嚎聲中,只聽得“卟”的一聲,卻是鄭老婆子吐出了一口帶血的牙齒。

這時,馮宛慢慢說道:“可以了。”

見那婢女抽回手,馮宛淡淡地瞟了一眼伸手捂著臉,嚎得鼻涕都出來的鄭老婆子。目光掃向眾人。

她眼角瞟到,這會兒,通往主院的拱門處,二個腦袋嗖地縮了回去。

刻意地盯著拱門處,仿佛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的馮宛,在趙府的婢仆們齊刷刷低頭時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道:“上下尊卑,還是記著的好。”

她不名不譽的從衛府回到趙府,羞辱,閑言碎語,攻擊,這些都是可以想象的。再加上,馮宛在趙府時,決事雖然果斷,手腕卻透著幾分溫軟,真正怕她的人沒有幾個。

于是,她還沒有進門,這個鄭老婆子便撞上了。想來,必是有人慫恿初來乍到的她來對自己進行試探的。

鑒于此,她的回擊不但要迅速,而且要凌厲狠辣,只有這樣,才能騰出手和精力,去面對馬上就要嫁過來的陳雅。

馮宛轉身朝寢房走去。

就在馮宛走來時,她眼角瞟到房間內,好幾個身影鬼鬼崇崇地閃入了后花園中。

馮宛腳步微頓,然后,再次笑了笑才提步入內。

寢房中空空如也。

……原來擺設得齊整精致的房間,幾乎一塌一幾和幾層簾幃,便再無余物。

馮宛回過頭來。

在她回頭時,趙府放在這里的婢仆們,頭更低了。

馮宛朝她們瞟了一眼,轉身朝別的房間走去。

果然,所有的房間都與寢房一樣,變得空空如也,連庫房也是一樣,原本放滿了布帛糧食的庫房,啥也沒有了。

這一路,馮宛看得很仔細,每少一樣什麼東西,她必會在原處停留一會。

在她的身后,衛府跟來的婢仆們,一聲不吭的,跟是安靜地跟著。

望著這支浩浩蕩蕩的人馬,望著這個個氣勢不凡的,趙府的婢仆頭更低了。

直過了好一會,馮宛才退出庫房。

回頭瞟了一眼,馮宛慢條斯理地問道:“陛下的人,什麼時候離開的?”

她問的,自然是跟在旁邊的趙府婢女。

一婢朝同伴悄悄看了一眼,福了福回道:“稟夫人,他們是五日前離開的。”其實,馮宛是知道他們離開的時間的。陛下都準備把陳雅嫁給趙俊了,怎麼可能還任由屬下保護自己這個所謂的“馮夫人”?便是要監視,可以改為暗中注意。

“是麼?”馮宛淡淡地說道:“他們前腳剛走,你們便下手了?”

這話可不輕,面對著剛剛教訓了鄭老婆子的馮宛,趙府派來的婢仆同時臉一白。

馮宛頭也不回,命令道:“陛下賜給主母的東西也敢動用,留他們何用?拖下去打殺了!”

打殺了!

她竟然說打殺了!

趙府婢仆們臉色大白,也不知是誰帶頭,只聽得“撲通撲通”聲不絕于耳。

跪了一地的婢仆們同時叫起冤來。其中一個仆人最是伶牙俐齒,他伏在地上大叫道:“夫人冤枉小人們了,院里的東西,實是郎主下令搬走的啊。”

“是啊是啊。”

“夫人,真是郎主下令的。”

亂七八糟地叫嚷聲中,馮宛神色不動。

她當然知道是趙俊下的手,他都不知道垂涎這些東西多久了!她當初離開時,除了那三箱金銀首飾別的都沒帶,也有為這一日做準備的意思。

不過,知道是知道,她偏要逼著這些婢仆人自己說出。這樣,會讓趙俊有一點羞愧,少來纏她一些。會讓在這府中安插了人的陛下皇后他們,更清楚趙俊的為人,明白趙俊對自己的情意,也就那麼一丁點而已。

見馮宛沉著臉,婢仆們都磕起頭了。

好一會,馮宛揮了揮手,沉喝道:“滾!一個都給我滾!”

聲音一落,眾婢仆慌忙爬起,看著這些人倉皇離去的身影,馮宛一動不動。

直到趙府的人退了一干二凈后,她才轉過身來,朝著那個衛府帶來的護衛兼管事,馮宛福了福,溫言細語地說道:“我這里有些錢銀,有勞君子處理了。”

那護衛點了點頭,接過馮宛遞來的小袋金葉子,道:“夫人不必多禮,添置些東西不算什麼,我馬上就吩咐下去。”

這護衛是個能干的,他幾道命令下去,婢仆們都忙活起來。到得傍晚時,府上的東西已經添置一新,連熏香面脂都已準備妥當。

這時刻,趙俊也回來了。

他剛一回府,便聽到馮宛回到北院的消息。理也不理那個哭哭啼啼的鄭老婆子,他提步就向北院走去。

他走得很快,越來越快,一想到要見馮宛,他便有點迫不及待。

他想她了,是真的想她。她離開時,他恨不得扼死了她,可現在,聽到她回來的消息,涌出他心頭最多的,居然還是高興。

他想她回到自己的身邊……

現在,大公主都貶為庶民了。既然是庶民,那就意味著,她的身份能夠給他帶來的利益和威風,已所剩無幾。

她便還是公主時,他都感覺到與她相處,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他都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回想馮宛的好處,回想著因為大公主,自己伸手把馮宛推得遠遠的,是不是得不償失。

現在倒好了,她連唯一的優點——公主身份也沒有了。那他還求她什麼?

抿了抿唇,趙俊想道:還是要留下宛娘。

只有她在,自己的心才會是安定的,自己在外面處事時,才會心平氣和。而且,她雖然鬧了大半年性子,可她要是能像新婚之時那般對自己,以她的聰慧,自己一定可以事事順利。想到這里,趙俊的腳步更急了。

就在這時,一個仆人喚道:“郎主?郎主?”

聽著仆人的叫喚聲,趙俊不耐煩地蹙了蹙眉:還有什麼事,比他去見過宛娘還要重要?

那仆人見趙俊不應,更是加快了腳步,他一個急步沖到趙俊身側,喘著粗氣說道:“郎君,剛才夫人發火了。她還要把你留在北院的人全部打殺。現在,我們都給趕出來了。”

趙俊一個急剎!

見他沉著臉瞪著自己,那仆人急急說道:“夫人進了北院,見東西都被搬空了才發火的。”

他說到這里,迅速地低下頭去,還悄悄地退后一步。

他知道,自家郎主這麼一回府,連休息也不曾便興沖沖地趕去北院。若是順利便好,若是被夫人羞辱了,回來后他少不得拿自己這些人開刀!

因此,他要攔住郎主。

趙俊一呆,他僵硬地轉過頭看向北院所在。

沒有人知道,他現在有多難。陳雅雖是貶為庶民了,可她還是皇室血脈,過幾天就要進門,不說別的,為她把整個院落整修一番,再在東邊建一個新院落給她居住,那是不可少的。

他惱恨的是,這個面子他不能丟了陳雅的,可不管是陳雅,還是給他這個暗示的人,連一片金葉子都沒有拔給他。他逼得沒法,只能把早就歸了自己私庫的,從北院

搬來的糧帛全部拿出來,甚至,還向叔父和同僚借了個遍,才勉強湊齊。他才過幾天安生日子啊?這一弄,不但手頭空空,還欠了好大一筆外債!有時候半夜想起,

趙俊直恨起陳雅來:宛娘嫁給自己后,是里里外外幫襯著,便是幾個妾室,也都是幫襯了他的。只有這個曾經的大公主,人還沒有入門,便把自己掏空了。現在,他

也只能期待她的嫁妝了……

趙俊呆了一陣,明白自己現在不能去見宛娘。那婦人,自打勾搭上衛子揚后,變得牙尖嘴利了,從前的賢惠大度連影子也沒有了。自己去了,多半會受上她一二句閑話。

暗嘆一聲,趙俊衣袖一甩,轉身向回走去。

來到忙得熱火朝天的東院處,他瞟了一眼,便不耐煩地轉過頭,繼續朝本院走去。

本院也有工匠在修整。按陳雅的要求,這本院是趙俊一人的院落,當建得高貴大氣些。至于那些婢妾,再隨便建個院落就是。

她說是說得好,可錢呢?錢又沒有見她掏上一個?趙俊想到這幾天見到陳雅時,她像個瘋婆子一樣纏著自己又哭又鬧,又是詛咒連連的,直對這些工匠都煩了起來。

回到書房,趙俊重重的在塌幾上一坐。

坐下后,他把空空如也的杯子重重一放,怒喝道:“人呢?怎麼一個都不見了?”

聲音一落,兩個婢女急急走了過來。

趙俊瞪了她們一眼,喝道:“你們進來做什麼?眉娘呢?”眉娘和絹兒,本來在十幾天前被大公主發賣了的。可緊接著便出現了那些流言。于是,幾天前,她們被人又送到了趙府。趙俊當時就知道,這必是皇室做的。

現在情形不錯。陛下在把大公主貶為庶民時,可是親口說了的:不得再動他的妻妾。算起來,眉娘等人應該松了一口氣。

讓趙俊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應該放松了,舒暢了的妾室們,怎麼從那后,見到他一個個都烏著一雙眼?唯一一個依舊獻殷勤的眉娘,笑的時候也有著勉強。

一婢女上前應道:“回郎主,眉娘說是身子不適,在房中養著。”

這話一出,趙俊更惱,他青著臉怒道:“養著養著?二個三個都養著養著!”

這府中,被陳雅鞭打了的月娘和嫵娘,一直養著傷,連面也不給他見一眼。要不是宮中有令,陳雅嫁來前后她們不得生事,只怕這二個女人都跑回娘家了。

現在倒好,連眉娘也養著了!

怒火中,趙俊拿起幾上的一個酒杯,“砰”地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后,還不解氣,伏著幾急促地喘息起來。

好一會,他的怒吼聲傳到了院落里,“要這麼多女人干嘛?就沒有一個貼心的!哼!”回音裊裊,可惜久久無人理會。



第134章 嫁

經過第一天試探后,馮宛過了兩天平靜日子。

她雖是回到趙府中,人卻沒有閑著。前陣子在衛子揚的書房中,見到的所有卷冊,還在看到過的,他行軍打仗需要整理準備的所有事務,她都在心中過了一遍。有不太明白的,便反復琢磨。

然后,她會與眾護衛們多說說話,聽他們聊一些丈夫們在外面的事,不管是行軍打仗,還是與山賊交鋒。

她想,以后跟著衛子揚,對這些事多懂一些,總沒有壞處。

在馮宛做著準備時,趙府變得更熱鬧了,整個府中,到處都是忙碌的工匠,弄得灰塵四起的。

據馮宛打探來的,來正院求見趙俊的,卻是不多。想來,陳雅被貶為庶民的事,還是讓想要攀附的人存在觀望心思。

第三天,馮宛的院落里,倒是來了兩個人:眉娘和絹兒。

望著這兩個站在自己面前,安安靜靜低著頭的妾室,馮宛微笑道:“坐吧。”

“是,夫人。”

兩女一邊輕抿著端上來的漿,一邊低著頭。她們不說話,馮宛便懶洋洋地倚著榻,半閉著眼似睡非睡地養神。

在沉默了好一會后,眉娘低聲說道:“夫人,”她抬頭看向馮宛,“還有三天陳雅便要進門了,夫人,我們,我們應該做些什麼?”

居然是來問策的。

馮宛睜開眼來,她有點詫異,自己好象不曾在她們面前顯過本事啊,怎麼這眉娘也好,月娘也好,都喜歡找自己問策?

見馮宛不答,絹兒在一側拭著淚,眉娘的聲音也有點哽,“夫人是個有福氣的,看院里的這些人便知道,便是陳雅過來了,夫人也是無恙的。只是我們……”

看來,這些女人與她一樣,也不相信陳雅真會改了性子,變得善待他人。

馮宛垂眸,她輕輕回道:“你們找我有什麼用?這種事,當找郎主才是。”

見她提到趙俊,眉娘啞了聲,便是絹兒,也止住了抽咽。

好一會,眉娘才喃喃說道:“當日月娘和嫵娘有了身子,還不是陳雅想綁就綁,想打就打,郎主在旁邊看著,一句話也不曾說?便是我們,被綁著發賣時,郎主也不曾理會的。”

聽到這里,馮宛垂下雙眸,她白嫩的手指撫著杯沿,想道:要月娘和嫵娘假懷孕,還是自己的主意呢。只可惜,她們以為自己是個好欺的,竟然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挨那段打,也算是一禮回一禮。

沉吟中,馮宛慢慢搖頭,輕聲嘆道:“我真不知!”

眉娘也不曾指望夫人真能出個什麼主意來,來這里,一是示弱兼示好,二,也是碰碰運氣。

現在聽她這麼說,她輕嘆一聲,苦澀地說道:“我們女人的命,怎麼就這麼苦?”

這話,沒人回答。

兩女又坐了一陣,見馮宛與自己無話可說,只能怏怏告退。

她們前腳才走,被人攙扶著的月娘,跟著走了進來。

這冬日的,陽光還照著,月娘卻包得厚厚的。她臉色有點蒼白,低著頭小心地走著,一副怕踩壞了螞蟻的樣子。這樣的她,哪里還有剛入府時的嬌憨厲害?

遠遠看到馮宛,月娘便朝她盈盈一福,顫聲道:“月娘見過夫人。”

馮宛溫柔地看著她,輕聲道:“身子可好些了?聽說你挨了大公主兩鞭,傷口現下可好了?”

她慢言細語地說得溫柔,可話里話外,壓根就只提大公主揮了鞭,不提流產之事!

月娘對上馮宛深不見底的眸子,不由顫了顫,道:“月娘大好了。”

她心下明白:便是自己與嫵娘在挨打之后,當機立斷地裝做流了產,果然還是瞞不過夫人的。

望著陽光下,馮宛那微笑的眼,望著她那白皙中,透著雍容的面容,望著她貴氣逼人的坐姿,幾乎是突然的,月娘狠狠打了一個寒顫。

她有點害怕了。

害怕之余,她也有點悔了:也許,傳出那流言時,不該嫁禍到夫人身上。

她是不知道馮宛在這件事上做了什麼手腳,可是看著她的模樣,想到她永遠成竹在胸的平靜,月娘就是一陣后怕。

月娘站在那里不動,馮宛也不勸,她慢慢地抿著酒水,半閉著眼睛一臉享受。

直過了好一會,月娘軟弱的聲音才傳來,“妾,妾告退了。”

婢女扶著月娘出了北院。一出院落,左側那婢女回頭望上一眼,朝著月娘低聲說道:“聽說夫人病重了,現在看她樣子,除了臉色青白得難看,一切竟是好的。”

月娘不曾回答,另一婢女在旁應道:“聽說夫人自回府后,成天到晚地養在房中,剛才那藥味,直熏得人好難受。想這麼將養著,偶爾見幾個人,說幾句話倒是無礙的。”

說到這里,這婢女忍不住嘀咕道:“那天她還下令打殺他們呢,真不知她病好了,會怎麼行事!”

月娘卻沒有心思放在馮宛的病上,她咬著唇好一會,突然說道:“以后得注意點!”

她這句話沒頭沒尾,兩婢同時看向她。

月娘卻是閉緊了唇,沒有再說話。

轉眼二天過去了。

這天傍晚,趙俊出現在馮宛的院落外。

他站在拱門外,沒有吭聲,也沒有像往日那般急哄哄地進去。

好一會,一個仆人向他走來,拱手道:“郎君,夫人病重了,怕是不能見過。”

發著呆的趙俊,這時清醒過來。他厭惡地瞪了這個衛府派來的仆人一眼,提腳便向北院走去:她不見他,他偏要見一見。

那仆人站在后面,看著趙俊帶著兩仆步履沖沖地踏入院落,也不再說什麼,只是慢騰騰地跟在后面。

趙俊入了院落,瞟了幾眼,見到到處都是馮宛從衛府帶來的人,眉頭皺了皺,直覺得整個人像吞了蒼蠅一樣的難受。

他大步踏上臺階,伸手便去推寢房的門。

一個婢女正要開口阻攔,便聽到馮宛的聲音從里面傳來,“郎君。”

是宛娘的聲音。

趙俊呆了呆,她的聲音,還是那麼溫婉,那麼寧靜,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事。

不知怎的,趙俊喉頭發苦。

房間里面,馮宛溫柔的聲音靜靜地傳來,“明日便是郎君大喜的日子,到時會忙碌一天的,郎君還是早些歇息的好。”聲音無比溫柔,無比的慰帖。

趙俊一呆,好半晌,他喃喃說道:“你,你心里便不苦嗎?”

他這話是恍惚著說出的,仿佛他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寢房中,馮宛沒有吭聲。而外面的趙俊,這時提了提神,他放軟聲音,輕輕地說道:“宛娘,我怕你不舒服,今晚想陪陪你。”

聲音真是很溫柔很溫柔,很小意很小意。

聽著他的聲音,馮宛垂眸慢慢一笑:陪她?也是,大公主反正是要進門的,當務之急,還是先把自己籠絡住的好。

她伸手捂著嘴,壓著嗓子一陣急咳。這一陣咳,直是上氣不接下氣。

聽著里面不斷傳出的咳嗽聲,一個婢女走到趙俊身后說道:“郎君請回吧,今日大夫說了,夫人怕是會得傷寒,這病易傳染人的。”

傷寒?傳染人?

趙俊退后一步,好一會,他朝著房間里面溫柔無比地說道:“宛娘,你要相信我,我對你才是真心的。哎,我現在是沒法,我真悔了。”他本還有很多話想說,奈何身周盯著自己的人太多,有些話萬一傳到陳雅耳中,不免又是一場是非。想了想,他只得作罷。

朝房中一揖,他溫柔地說道:“宛娘好好地將養身子,為夫走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

聽著他離去的聲音,馮宛喃喃說道:“居然連惱恨譏嘲我都不曾……是怕陳雅入了門,再見我一面不容易吧?”

說到這里,她搖了搖頭,自失的一笑。

一晚上轉眼就過去了。這一天,馮宛起了個大早。

不止是她起了個大早,所有趙府的人,都是天還沒亮便起來了。早早的,院落便燈火通明,喧嘩聲不斷。

今天,是趙府的大日子,被貶為庶民的原大公主陳雅,將以平妻身份嫁入趙府!

還站在院落里,馮宛便聽到外面人聲鼎沸的,似乎附近幾個巷子的人,都跑來看熱鬧了。

馮宛垂著眸,傾聽著府里府外的人語聲,喧囂聲,鼓聲,慢慢揚唇一笑。

一個婢女走到她身后,低聲說道:“夫人,你昨日不是宣布病又重了嗎?還是回房吧。”

馮宛淺笑道:“無妨的,沒有人會注意我這里。”

那婢女說道:“夫人還是小心的好。新婦馬上就要進門了,若是被人看到夫人精神著,說不得會請夫人去喝新婦獻的茶。”

她這話,正是馮宛又裝病重的原因。陳雅奉的茶,她是很想喝的,可惜她不能喝,這個時候,陳雅還是受宮里的人關注的,說不定對她憐惜不忍的人也有不少,馮宛可沒有那個興趣落人把柄,讓人記掛著要處置自己。

輕嘆一聲,馮宛道:“真可惜。”說罷,她轉身朝寢房走去。

便這般坐在寢房中,馮宛傾聽著外面的鑼鼓喧天。

時辰一點一滴地流逝。

漸漸的,日出東方,漸漸的,陽光灑滿整個院落。

趙府中,從一開始的喧囂熱鬧,慢慢地安靜了一些。然后,街道中時不時地傳來一陣哄鬧聲和鼓聲。

聽著那些聲音,馮宛側過頭看向天空的日頭。

見她看得出神,一婢女笑道:“快到午時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2:07 AM

第135 羞辱

另一婢女也笑道:……夫人若是真想看,不妨裝扮一下悄悔去看一眼。。,

馮宛微笑道:“不用。。,

說到這里,她問道:“可有派人出去?。。

“夫人放心,都派了四人出去了,她們必會把看到的一一告知夫人。”

聽到這時,馮宛笑了笑,她也感覺到自己現在有點無聊,竟然對陳雅的出嫁這麼感興趣。

時間一點點流逝,轉眼,午時到了,轉眼,入夜了。

這一整天,趙府都是張燈結彩,敲鑼打鼓,熱鬧非凡。

饒是這麼熱鬧著,躲在房堊中的馮宛也可以聽到,街道上,不時傳來一陣陣不合調的哄笑聲。同時,仆人們來報,今日前來慶賀的權貴寥寥無幾。說是還聽到陳雅在馬車里大發雷霆。

夜深了。

傾聽著正院處傳來的陣陣喧囂,一時之間馮宛有點恍惚。當初她嫁給趙俊時,婚禮辦得甚是草率。當時媒人也曾要求過好生操辦,可她想替趙俊省錢,便不等趙俊開口就替他拒了。

那時,媒人沁兄她傻,那媒婆說,世上的男人就是賤性,你越是替他省著,他越是認為你只值得這些。還不如硬著性子要求操辦,還說這樣要求了,成婚后他並不會因此怪責。有可能還會對你退讓三分。

這話,馮宛是不信的,她想夫妻本是一體,這里省一點,以后的日子也更好過些。

可她不知道。她替趙俊省下的那點錢。全被他用到了紅樓姑子身上。前世時也是一樣,她給他賺的錢好不容易有點剩余,他不是用到花樓應酬里,便是用來納妾了。

這事想不得,不管何時想來,馮宛總有種滄涼感。總讓她覺得,這以善養愛,實是艱難之事,只怕養來養去,養出來的不是愛,而是對方的理所當然和習慣性的忽視!

她也是女人,天下的女人,哪個不期待有一場轟轟烈烈的婚禮?便是她不曾要求,便是她真心想替他省著,內心深處,期待也是難免的。在女人來說,總是期待著男人能用這種方式來證明他對這場婚姻的重視。以及對她的重視吧。

一陣夜風襲來,馮宛清醒過來,她慢慢抿了一口酒,自失的一笑。

一夜喧囂,一夜無夢。

第二天,馮宛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塌。這一天,她不曾出得院落,也不曾有人來求見于她。

第三天。馮宛令婢女們放出風聲,說自己病已大好,大夫說了,再過十幾天便可完全康復。

病既大好,包得厚厚的馮宛,便可踩著冬日的寒風,少少地轉悠一下。

下午時。太陽正好,馮宛在眾人地籌擁下。慢慢順著北院通往主院的林蔭道晃悠著。

她不喜歡說話,身后的人自也是安靜著。一行人走在林蔭道上,只有腳踩落葉的滋滋聲不時傳來。

走著走著,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前方的岔道處,出現了十來個身影!

走在最前面的,梳著婦人發髻,一襲大紅新婦裝,赫然正是陳雅!而在陳雅的旁邊,小心扶著她,亦步亦趨地陪著笑說著話的,卻是趙俊!

一見迎面走來的是馮宛,陳雅猛然抬頭,瞪著一雙四白眼恨恨地盯來!她旁邊的趙俊,這時也是怔怔抬頭,對上馮宛時,他唇動了動,卻沒有吐出一字,只是神色復雜。

馮宛也在向他們看去,瞟了一眼趙俊,她便看向大公主。與大公主滿面戾氣不同的是,馮宛臉上含笑,溫婉如昔。

著一襲淡紫晉裳,廣袖當風,悄然而立的馮宛,含著笑,溫溫婉婉,寧靜如秋水。也許是她的笑容太明澈。也許是她的表情太悠然,這一刻的馮宛,直如姑射真人,頗有凌風之感。

而站在她對面的陳雅,卻是臉頰削瘦,因為憔悴得突然,她顴骨高突,臉色有著鉛粉也掩不住的臘黃。以前。她的姿色于三分中,另有五分的明艷張揚,現在這一憔悴,明艷渾然不見,整個人便似丑了三分,老了幾歲一般。

對比起馮宛的容光煥發,風姿佼然,直是成了一個尋常庸婦!

趙俊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慢慢的,他薄唇抿得緊緊的,神色更顯復雜了。

在他的旁邊,陳雅的臉頰肌肉猛然抽動幾下,在對上風姿更勝以往,直讓她黯然失色的馮宛時。她眼中戾氣大顯,心下更恨了!

馮宛見狀,溫柔關切地說道:“陳雅。你瘦了。”

她轉向趙俊,目光含著責怪,輕輕說道:“夫主,阿雅妹妹剛剛入我趙府的門啊,想她以往也是個尊貴的,你怎麼能讓她憔悴若此?不知情的人見了,還會以為你我輕待了她呢!”

好些日子了,她喚趙俊都是喚郎君的。現在卻喚他夫人,又口口聲聲說什麼“入我趙府的門”“你我輕待了她,。,這語氣這神態,可不自是把自己當成正妻,提醒著陳雅,自己位份在她之上?

馮宛這番話,語氣著實溫柔,可內里的意思,卻句句刻薄不中聽!

騰地一下,陳雅的臉漲得鐵青。她猛然甩開趙俊的手向馮宛沖出,沖上兩步,陳雅尖聲叫道:好你個賤女人。你好大的狗膽”。

沖到離馮宛五步處,她伸手摸向腰間,這才記起,新婚的自己。可不曾帶著鞭子同行。猛然止步,陳雅回頭瞪向眾仆,尖叫道:“殺了她!你們給本公主殺了她!。

尖叫聲中,她右手朝著馮宛一指!

不等仆人們反應過來,馮宛哧地一笑,她風度翩翩地向陳雅走上二步。來到她身前。馮宛微微低頭輕言細語的,溫軟地說道:“阿雅。你好象忘記了哦。你現在可不再是什麼公主了!。”

歪著頭,似含笑似憐憫地打量著陳雅,馮宛輕嘆道:“好好一個尊貴人,居然成了庶民,哎。”頓了頓,她又溫溫軟軟地說道:“你本應見了我行禮的,怎麼還是這般大火氣呢?”

這樣的憐憫這樣的笑容,這樣的話,實是陳雅以往做夢也不曾遇到的。此刻見到。一股難以言狀的羞辱涌上心頭。

“啊。”她扯著嗓子尖叫一聲也顧不得仆人們還沒有跟上縱身向馮宛一撲,十個指甲便掐向馮宛的臉和頭發!

就在陳雅如瘋如癲地沖過來時。嗖嗖聲中兩個護衛閃出。他們右手同時一伸。一人伸手擋下了陳雅揮過來的手,另一人,卻是一掌拍在陳雅的肩膀上。令得她重重跌退幾步后。雙膝一軟,猛然跪倒在地。臉朝下摔了個狗吃屎!

眾人萬萬沒有想到會出現這一幕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便是陳雅帶來的婢仆們,這時也傻了眼。

好一會,摔在泥地上的陳雅掙扎著爬了起來。這一爬起也不知是誰帶頭,一陣忍俊不禁的低笑聲悄然傳出。

卻見此刻的陳雅,額頭上鼻子上,兩頰和嘴上都沾了泥土。她本來身著大紅艷服。臉上也是濃妝艷抹著。那樣的打扮,被這泥土一糊。再加上那一雙恨恨瞪著的四白眼,便如落入污泥中的錦雞,十分狼狽可笑。

陳雅本來氣極恨極,陡然聽到這陣笑聲。一種難以言狀的羞惱痛恨同時涌出心頭。“啊——一。。她張嘴再次尖叫一聲。騰地轉身朝著眾仆嘶吼道:“殺了那賤婦,聽到沒有?我要你們殺了那賤婦!”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馮宛。

她叫得聲嘶力竭。語氣全然是不容反駁的兇戾!

幾個婢仆一頓,相互看了一眼后,一個仆人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他朝著陳雅一禮,結結巴巴地說道:“主,主子,我們不能。。”不等陳雅再次尖叫,他苦著臉說道:“她畢竟是趙府的主母,陛下可是下過聖旨的……”陛下下過聖旨,陳雅再不可傷害趙府妻妾!

他更是在提醒陳雅。她之所以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便是因為這個欺凌趙府妻妾的錯。現在剛剛入門。如果再犯同樣的錯,只怕后果難料!

陳雅正是怒火攻心時,她哪里願意聽這個?嘶叫一聲,陳雅厲聲喝道:“好,好!一個二個翅膀都硬了!連本公……我的話也不聽了!好。好!”一連說了幾聲好。

見陳雅一副恨不得撕裂自己的模樣,馮宛輕嘆一聲。她溫柔地看著陳雅。輕言細語地說道:“阿雅何必這麼生氣?你看,夫主都被你嚇壞了。。,提到“夫主。”兩字,她明眸如水,似含情似含笑地睨了趙俊一眼。這一眼頗見媚態,趙俊猛然見到,竟是覺得那眼波動人之極,直是勾魂蕩魄,不由看癡了去。

見他這副模樣,馮宛掩嘴而笑,表情更柔媚了這姿態,兩世以來。她經常在眉娘等人臉上看到,現在借來一用,果然效果大好。

陳雅聽馮宛提到趙俊,當下便轉頭向他看去。這一轉頭,她對上了朝著馮宛發呆的趙俊。看了一眼馮宛,又看了一眼趙俊,陳雅氣不打一處來:這兩人竟在眉目傳情!

在熊熊燃燒的怒火中,涌出陳雅心頭更多的,卻是恨苦:她在這里受了馮宛的羞辱,她新婚的夫婿,剛剛還甜言蜜語哄著她的夫婿,不但不幫著她,還在這里與那賤女人眉目傳情著!

這世間,還有比這更令女人氣恨的事嗎?

陳雅恨到了極點口氣也到了極點,她一張臉又是青又是紅又是紫,張嘴想要尖叫,卻發現聲音給哽在咽中,竟是發不出聲來。

就在她氣恨得搖晃不已。手足顫抖時,一婢女走到她身后,低著頭。輕輕地說道:“主子,還是回去吧!”,說出這幾個字后,那婢女朝著同伴瞟了一眼。說道:“愣著干什麼?還不護著主子回房!”,

得到她提醒的婢仆們連忙上前。他們籌擁著陳雅,半推半拉地扯著她。轉身朝陳雅居住的東院走去。

目送著那婢女推著陳雅離去,馮宛慢慢一笑,廣袖一甩,也準備轉身:陳雅的身邊。還是有些行事穩事的人的。這些人。便是有皇后派來保護陳雅的,又有什麼打緊?自己今天的一言一行,便是一字不漏地被轉述出去,也沒有明顯地差錯。要怪只能怪陳雅,也太經不起挑釁了。



第136章 我是不是做錯了?

馮宛回到了北院。

約摸半個時辰后,一陣腳步聲從院門外傳來。聽著那腳步聲,馮宛的眉頭蹙了蹙,坐在院落塌幾上的她欠了欠身,想就此起塌回房。

這時,那人已跨入院落。

看到扶幾而起的馮宛,他沉著聲音喚道:“宛娘!”正是趙俊。

馮宛慢慢坐下,她轉過頭看向趙俊,晃了晃手中酒杯,輕聲道:“郎主請坐。”

趙俊大步向她走來,口里則沉沉地說道:“這會又是郎主了?剛才宛娘不是叫我夫主麼?”

馮宛自是不答。

這時,趙俊已站在了她面前,他低著頭,看著刻畫深刻的馮宛的臉。這張臉,白皙如瓷,靜謐如水,從與她初見,她便是這般模樣,如今二年過去了,她依然這般模樣。變化的,只是她的態度,以前,她見到自己出現,哪次不是歡喜的起身相迎,恭敬地微笑問侯,哪像現在這般冷漠!

她現在這個樣子,倒像極了衛子揚那廝!

想到衛子揚,趙俊心頭大恨,連帶看著馮宛時,也惱恨起來。

不過轉眼,他便控制住了怒火:他不想失去她,他不能失去她!

便這般站了一會,趙俊沉聲說道:“陳雅要去見皇后娘娘。”他盯著馮宛,目光閃爍,徐徐說道:“你剛才的所作所為惱了她。”

他說得慢條斯理,雙眼則緊盯著馮宛,似乎,他在期待著她會害怕,或緊張,或向他問策。

馮宛沒有抬頭,她慢慢抿了一口酒,低頭看著杯中晃蕩的酒水,輕言細語地說道:“郎主過慮了,她只是說一說罷了。”

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會用這麼篤定的語氣說話,她甚至還安慰他!

趙俊一僵。

低著頭的馮宛,聲音娓娓傳來,“陳雅她不再是那個讓皇后寵著慣著的大公主了,她便是想,也沒有那麼容易見到皇后的。”

她抬頭看向趙俊,嘴角微笑,似諷似笑,“再說,她見了皇后,又能說我什麼?說我說話不中聽?說我讓她惱了?皇后對她也是惱著的,這種話可聽不入耳。”

人都是這樣,慣著一個人時,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刻在心里,都會在意。惱了一個人時,中聽的話也會不中聽。更何況,陳雅又不是孩子了,這麼點小事便不知輕重地鬧到皇后那里,她就不怕皇后嫌她無用,嫌她只會惹事生事?

說起來,她到希望陳雅不知輕重地闖入宮門,再這麼來個二次,只怕皇后會永遠也不想見她了。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從跟在趙雅身邊的人看來,老成執重的人多。這些人不會任著她胡鬧的。

趙俊的臉色有點發青,他總覺馮宛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含著憐憫,似是在說,自己費盡心力娶回來的陳雅,實是個沒用處,沒依仗的廢物!

他抿了抿薄唇,眉心跳了幾下,正要說話,馮宛晃了晃酒杯,溫柔地說道:“郎主何不坐下來說話?”

趙俊輕哼一聲,向旁走出一步,在馮宛的對面塌上慢慢坐下。

面對面地看著她,趙俊的目光又是一凝。好一會,他聲音溫和地開了口,“宛娘。”看著馮宛,趙俊輕嘆道:“宛娘,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我們和好吧。”

聲音誠摯而溫柔。

馮宛垂眸。

見她不回話,趙俊端起面前的酒杯,胡亂喝了一口后,喃喃說道:“宛娘,你知道嗎?那天知你回來,我是很高興的。”

馮宛依然沒有回話。

趙俊暗嘆一聲,又說道:“我娶陳雅,當時也是有不得已,現在,她只是平妻,你依然是我正妻。宛娘,一切如你所願,你還對為夫生什麼氣呢?”

說到這里,他伸手按上馮宛的手,輕輕說道:“宛娘,今天晚上,我宿在你這里!”

這一下,馮宛抬起頭來。

慢慢的,她抽了抽手,見趙俊不放,她也不掙扎,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含著笑,輕言細語地說道:“郎主,我已說過,你我之間,緣已盡,情已了。”她垂下雙眸,輕輕嘆道:“阿宛與郎主不同,阿宛說過的話,必是算數的。”

趙俊臉色再變。

他盯著馮宛,任由她把手抽回。這婦人的話中,不但嘲諷他說話不算數,還那麼毫無情意地說著兩人情斷緣了。

她明明還呆在自己的趙府,明明還是自己的妻子,卻連進退藏拙都忘記了!更沒有了以往的溫柔嫻慧,說話直是越來越難聽。

趙俊的手按著幾,一張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他想要拂袖而去,想了想還是忍住了,想要斥責于她,罵她幾句,想一想也忍住了。

好一會,趙俊冷聲道:“那衛子揚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連夫主也不要了,連家也不顧了?”

夫主?家?

她有麼?

她沒有的,她從來沒有的。

人說,嫁漢嫁漢,穿裳吃飯,跟了他后,這裳和飯錢,都是她在掙。

也有說,依靠依靠,夫主是天,為內宅婦人遮風擋雨,跟了他后,都是他給她帶來風和雨,然后,他把她推到風雨中去,讓她擔著受著。

她沒有家。

好一會,馮宛微笑起來,她抬眸看向趙俊,輕聲說道:“郎主,你來了好一會了,陳雅她會著急的。”

幾乎是她的話音剛落,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聲音從拱門處叫道:“郎主可在?”

聽到這聲音,趙俊皺起了眉頭,他回頭對上馮宛漸漸擴大的笑容,忍不住青著臉喝道:“喊什麼喊?”忍著氣,他還是說道:“呆一會,我自會過來。”

聲音安靜了。

趙俊又轉頭看向馮宛。

被陳雅派來的人這麼喊了一聲,趙俊明顯的焦躁起來。他煩亂地舉起酒杯,仰頭喝了一口。

把那酒一飲而盡后,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連飲三杯后,趙俊把酒杯朝著幾上重重一放,然后,他手撐著頭,一臉苦澀。

好一會,有點酒意的趙俊聲音微啞地說道:“宛娘,我,我是不是做錯了?”

馮宛抬頭看向他。

趙俊嘴唇微抿,伸手搓著臉,低低說道:“只是這麼些時日,我便覺得日子很難過,便覺得,一天老過不到頭。”

他似是太久太久找不到傾訴的人,也似乎是習慣了在馮宛的面前放松自己,縱是馮宛不曾理會,他也繼續說道:“陳雅一天到晚,不是四處游玩,便是發火生氣。一個內宅婦人,老拖著我,要我終日陪著,哄著……因她的事,在我外面也聽了不少閑話,受了不少閑氣。可剛一下朝,她便出現了,便又要我哄著陪著。這一天到晚的,就沒有個放松的時候。”

重重地又搓了一把臉,趙俊低啞地說道:“宛娘,我實是累,也怕了她。”

他當然會累,當然會怕她。以往,他身邊的女人都是解語花,可有了陳雅后,任何一個女人都不得近他的身,沒有了溫香軟玉相伴,還得沒日沒夜的陪著哄著一個驕縱慣了的陳雅。以往,他便是再累,想到陳雅是堂堂大公主,能助他青云直上,那累也是值得的,現在,大公主成了庶民,他看不到希望,還依然要侍侯一個失意的驕縱女子,自然是累了。

可惜,他還不能甩了她。陳雅便是貶為了庶民,便只是他的平妻,她也流著皇家的血,他這一生,都不能甩了她,不能冷落了她!

趙俊自是明白這些的,他說著說著,聲音一暗,便是長長地嘆息起來。一邊嘆息,他一邊搓著臉,似乎想借由這個動作,搓去滿臉的疲憊。

然后,他又安慰自己著:便是陳雅再難侍侯,至少她的嫁妝還是豐厚的,自己這一生若是不能成為權貴,成個富家翁還是可以的。

可一想到富家翁三個字,一個念頭便浮出趙俊的腦海:以宛娘在云城理財的手段,自己也可以成為富家翁的。而且,而且也她相處時,那日子是多麼舒心啊!

想到這里,趙俊猛然抬頭,他雙手同時按上了馮宛的手。

就在這時,外面又一個聲音傳來,“郎主,主子發火了,你還是去吧。”聲音有點強硬。陳雅身邊的婢仆,見慣了趙俊在陳雅面前陪笑討好的模樣,並不怎麼尊敬他。

這句話,令得趙俊把想好的說辭都卡在了咽中。微笑地看著他,馮宛抽回雙手,溫婉地說道:“郎主還是去吧,陳雅脾性大,會惱的。”

她說的是事實,可每個字入了趙俊的耳,都讓他覺得分外難聽。

他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想道再耽擱下去,光是哄陳雅便要花大量時間,當下站了起來,轉身朝外走去。

走了幾步,趙俊猛然回頭,他盯著馮宛一字一句地說道:“宛娘,你就死了那條心吧!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與我和離的!陛下不會允許,我也不會放手!”

說到這里,他頭一昂,甩袖離去。

馮宛目送著他離開。

一個婢女走到馮宛身后,低聲喚道:“馮夫人,難不成陛下真是這個意思?”此刻留在馮宛院落里的婢仆,都是她從衛府帶來的。他們忠心于衛子揚,也知道衛子揚看重馮宛,自然便對趙俊的話上了心。

馮宛回頭一笑,她搖了搖頭,道:“不打緊的。”不理會疑惑更甚的婢女,馮宛扶幾站起,她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正在提步入內。只聽得一陣腳步聲響,一個仆人道:“稟夫人,外面有幾個人相找,他們自稱是你的弟妹。”

弟妹?馮宛回頭,是了,現在已到三個月了,馮蕓是提前半個月放出的,而他們前來,是湊夠了錢帛來還款的吧?

在她的夢中,前世那兩個弟妹回去后,也是這個時候再次進了都城。那次有馮蕓提點,他們是學了很多規矩后,準備久居于此。記得當時,馮蕓硬是讓自己掏錢給他們買了一個院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2:08 AM

第137章 我也會裝

在那仆人傳話際,通往外面的北院大門處喧囂聲大噪,只聽得一個青年的嗓音傳來,“傳個話怎麼用了這麼久?告訴你們夫人,我是她弟弟,要她趕緊出迎。

另一個少女在厲聲尖叫著,“滾開!你這個狗奴才,便是你們夫人對上我們都恭敬著呢,還不放道?”

聽著這一聲勝過一聲的高亢腔調,馮宛慢慢站起。

那一家人性格她是知道的,看了這個院子,只怕會大大方方地住下來,從此后,把她也當下人使喚!

頭也不回,馮宛說道:“便出去說我身體不適,實不能見客,下次身體好轉了再見過。”

“是。”

那仆人剛剛轉身,馮宛喚道:“且慢。”

對上那仆人疑惑的眼神,馮宛朝四個衛府護衛使了個眼神,微笑道:“這里畢竟是官家府第,這般吵鬧著終是不好。你們也去吧,如果他們出言不遜,不妨嚇唬一番。”

“是。”

四個護衛領命走出。

幾乎是那個仆人把馮宛的話一說出,外面的尖叫聲便突然拔高三度,可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拔劍聲傳來,這聲音一出,那沖天而起的尖叫便硬生生地給掐斷了。安靜中,一個護衛森寒的聲音傳來,“滾——”

急亂地腳步聲漸漸遠去,馮宛聽著那腳步聲,淡淡一笑,喃喃說道:“終是要有勢啊——”

打發了馮氏眾人后,北院又重歸平靜。這期間,馮蕓派人傳她入宮過,不過被馮宛以身體不適為由給拒了。

開玩笑,她現在因大公主嫁來之事,可是風尖浪口之人。這時段她是多做多錯,多說多錯,最好的辦法,便是閉門不出。

在馮宛病情時好時壞,雖不再加重,卻也沒有十分明顯的好轉中,五天時間過去了。

這五天中,陳雅不知是被勸服了還是怎麼的,一直沒有來找過馮宛的麻煩,甚至沒有找過趙俊諸妾的麻煩。

一晃眼間,又是十天過去了。這時,天氣不再似前陣子那麼暖和,寒風呼嘯著,天空也總是陰霾的,清晨時,外面結了厚厚一層霜,都城,正式進入了寒冬。

窩在燃燒著炭火的寢房中,馮宛出神地看著外面,想道:眼看就要下雨了,也不知衛子揚現在怎麼樣了?

說來也奇怪,自從那次對衛子揚發過誓后,她掛念他的時候明顯增多。

掛念了一會,馮宛喚道:“來人。”

一個婢女走了進來。

她進來后,久久沒有聽到夫人開口,不由有點不解,朝著馮宛看去時,卻見她眉目微斂,白凈的臉上微微泛紅,竟似有點害羞?

婢女見過從容的她,也見過謀算他人的她,卻哪曾見過這樣的她?當下給怔呆了。

這時,馮宛扇了扇長長的睫毛,低聲說道:“我畫了一些式樣,你從庫里拿些衣料,叫人照著做吧。”

這有什麼難以啟齒的?

婢女暗暗納悶,她應了一聲是,走上前接過馮宛遞來的帛書。

低頭朝帛書看了一眼,噫,竟都是些男子袍服,式樣都是利落便于奔走,又極襯身形的胡裝,可旁邊標明的用料倒都是極好極厚的,是準備過年用的麼?

又看了幾眼,婢女噫了一聲,道:“是給將軍準備的?”

只是一句平常的話,馮宛的臉卻刷地一下漲了個通紅。她低頭點了點,努力心平氣和地說道:“動作快些,這天一日冷過一日,得給將軍早點寄去。”

她以前,不是沒有動過給他準備衣裳的心思,可是那些心思剛起,便被馮宛壓了下去。只是這一次,她怎麼也壓不下去。馮宛便對自己說,他也是個孤單的,我做這些權當是籠絡他吧。

這樣一想,她才下定決心,可不知怎麼的,心里還是虛得很,都不敢抬頭看那婢女。

她在這里低著頭胡思亂想,這邊婢女已爽快地應了一聲,轉身走出。

一連陰霾數日后,給衛子揚的四種式樣,八套冬裳和二套春裳已經制好,馮宛令人寄到邊關去后的第二天,天空放睛了。陡然見到白晃晃的太陽,感覺到陽光的溫熱,馮宛直覺得整個人都松活了一樣。

她舒服地泡了一個澡,正琢磨著要不要改扮一下,到外面逛逛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陌生的,有點刻板的婦人嗓音響起,“夫人可在?”

一婢女應道:“在。”

“今兒是難得的睛好日子,郎主邀了貴客來府,到時夫人得出面見見。”

婢女得過馮宛的囑咐,語帶為難地說道:“可是我們夫人身體不適……”不等她說完,那婦人便打斷她的話頭,“又不是多艱難的事,只見一眼便退下……貴人們說了,想見一見馮夫人。”

婢女遲疑了一會,小心地說道:“那我問過夫人。”

“去問吧。順便告訴夫人,郎主請來了李太醫,夫人實在不適的話,不妨讓太醫看看。”

這卻是用太醫來擠兌馮宛了。

聽著這威脅的話,馮宛笑了笑。外面,那婦人的聲音還在傳來,“還請告訴夫人,她的親人也會來到府上,她若執意不肯出見,今天這場聚會改為北院舉行,也是可以的。”

哦,卻是非去不可了?

馮宛垂眸。

這時,那婢女走到門口,低聲問道:“夫人你看?”

馮宛垂眸,她微笑道:“無妨,我去便是。”

“是。”

婢女傳了話,那婦人心滿意足地走了。

聽著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馮宛暗暗想道:這一次衛子揚得勝回來后,我就可以開始著手和離或義絕之事。

轉眼間,天空已艷陽高照,外面的院落里,已是喧囂聲聲,熱鬧非凡。

在那婦人喊過二次后,第三次時,馮宛應了。

她包上厚厚的狐裘,有婢女和護衛們地籌擁下,蒼白著臉,慢騰騰地向主院走去。

一出北院的門,她便發現,外面可真是熱鬧。林蔭道中,時不時有陌生的面孔出現,不遠處,甚至還有一個少年正策著馬在花園中繞行。

被馮宛耽擱了這麼久,賓客都已到齊,那婦人來她前去的,便是陳雅所住的趙府東院。

還沒有靠近東院,一陣笑聲混合著琴聲,鼓樂聲傳來。

“夫人,請吧。”那婦人是個三十來歲的精干樣子,她在苑門口站定,雖是朝著馮宛行禮,請她先行,那表情卻是不屑和不耐煩的。

馮宛嗯了一聲,提步向前。

剛剛來到苑門口,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媽子走了出來。她一眼對上馮宛,聲音微提,說道:“夫人來了?噫,夫人好大的排場,在自家院落里走動,犯得著帶這麼多人嗎?”她嘴角一扯,不屑地扁了扁,以馮宛絕對聽得到的聲音嘀咕道:“便巴不得讓大伙都知道你有個將軍奸夫?”

這聲音一出,站在馮宛身后的護衛婢女們臉色一變。

見到他們變了臉色,老媽子卻似更得意的,她頭一昂,挑釁地瞪著眾人,一點也不畏懼。

馮宛卻是表情淡淡的,她瞟著這個老媽子,盯了一陣后說道:“原來是宮中新來的貴客?失禮了。”她朝這個老媽子福了福,若無其事地踏入了苑門。

——兩世為人,她最大的優點便是知道輕重。看這老媽子的架式,明顯是來替陳雅出頭的。她是想激怒自己,最好令自己的人當眾對她動手,然后把事情鬧到宮中去吧?

可惜,她馮宛受過的侮辱多著呢,這麼點言辭攻擊根本算不得什麼。

馮宛一進入東院,嗖嗖嗖,本來喧囂著的聲音便是靜了靜,在嗖嗖嗖盯來的目光中,連絲竹聲也小了不少。

院落里,足有二三十個權貴子女,這些人中,陳雅只是陪坐一側,在正位上坐著三四個貴女,馮蕓赫然在內。

看了一眼這些權貴,馮宛馬上明白過來,這一院的權貴,都是看在這三四個貴女的面子來的。

陳雅臉色蒼白著,形容也憔悴了不少,看著她微陷的眼眶和臘黃的臉色,馮宛想道:這樣的陳雅,哪里還有以往那神采飛揚的樣子?這模樣讓皇后陛下看了,真是會大起憐惜之心。

想以趙俊的懦弱,他必然是不會在現在對陳雅冷落或欺辱的。陳雅變成這個模樣,一有可能是受不了今非昔比的待遇,二有可能是在使苦肉計!

見眾人都盯著自己,厚厚狐裘下,馮宛縮了縮,蒼白得發青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不安。

見沒有人招呼自己,她猶豫了一會后,低下頭,選了一個最角落位的位置,半側著身子坐下。看她這瑟縮的模樣,要不是身后婢仆護衛成群,眾人幾乎都要覺得,她在趙府定然受了不少的委屈。

想到這里,眾人瞟了一眼同樣形神削瘦的陳雅,心下想道:這個婦人再強,能強過陳雅去?陳雅可是一慣飛揚跋扈的,便是今日是個庶民了,畢竟有那麼個血統在,也不是別人敢惹的。

馮蕓朝眾人瞟了一眼,慢慢的眉頭微蹙,她萬萬沒有想到,馮宛只是縮了縮頭,只是坐了一個位子,便讓剛才自己幾人給陳雅經營出來的大好局勢一掃而空!這個惹人厭惡的所謂姐姐,竟然與陳雅使出一樣的招數,裝起可憐來了!



第138章 悔了

慢慢地,馮蕓冷笑一聲,她還沒有開口,另一個貴人在一側笑道:“這位便是馮夫人?”她語氣中加重了“馮夫人”三個字,側過頭看向馮蕓,那貴人笑道:“聽聞馮夫人與美人是兩姐妹,可真可假?”

要向自己開炮了。

馮宛垂眸淺笑中,果不其然地聽到馮蕓冷笑的聲音,“姐妹?我倒是想要這個姐姐的。只不過前兩天家里的兄妹來到都城,連面也見不到便被馮夫人趕走了。別看她這個體弱的樣子,可不是個易與的。”

這話一陣,立馬嗡嗡聲一片。

聽著這議論聲,感覺到眾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又有了變化,馮宛暗嘆一聲:人活在這世上,怎麼就少不了這一曲呢?爭斗爭斗,永遠都在爭斗。

這時,一個貴女不信地問道:“馮夫人,此事可真?”

馮宛抬起頭來。

對上眾人盯來的目光,馮宛長長的睫毛扇了扇,說道:“實是臥床……”

她剛說到這里,馮蕓便冷笑出聲,就要出言嘲諷。這時,馮宛抬起頭來,她直視著馮蕓,溫婉地說道:“說起來,我確實不如馮美人寬宏……三個月前,正是被弟弟妹妹連累,美人才被震怒的陛下關了禁閉。這美人剛一出來,弟弟妹妹又來了,哎,我本琢磨著過兩天,我身子好些時,使人送他們回去呢!”

她說得溫柔,誠懇,既自承不是,又處處為馮蕓考慮。而且,她當眾點明了數月前發生的那件事,頓時便讓那些不曾聽到的,或已經忘記了此事的人,都點醒了過來。

嗡嗡聲再起,眾貴人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待人人都弄明白了,三個月前發生了什麼事時。她們看向馮蕓的眼神,便多了些什麼。

……那樣會惹事,又不知進退的親人,她竟然還這麼護著?馮美人就不怕徹底仇了成王一家?

對上眾人的眼神,馮蕓的臉色終于變了變。

這一次前來的權貴,因是皇后所使,大多是背景深厚的,馮蕓可不想在這些人心目中,留下自己不識大體,愚蠢護短的評價。

就在馮蕓琢磨著怎麼扳回局面時,只見馮宛突然以袖掩嘴,劇烈地咳嗽起來。聽著那一聲勝過一聲的嘶咳,看著那厚厚衣袍掩映下的蒼白面容,婢女們不由著急起來。一婢連忙上前,她一邊敲打著馮宛的背,一邊急急說道:“夫人,還是回去用藥吧!”

馮宛一邊咳嗽一邊點頭,她在婢女地扶持下慢慢站起,好不容易咳得平了些,她朝著眾人斂襟一福,嘶啞無力地說道:“實是身體不適,容告退。”

一邊說,她一邊又咳了兩聲,然后在那婢女地扶持下慢慢退下塌。

見她就這麼想起塌離開,馮蕓朝旁邊一個貴女使了一個眼色,當下,那貴女哎喲一聲站了起來,她搶先兩步擋在馮宛的面前,一邊伸手扶她,貴女一邊連連嘆道:“怎麼病得這麼重?”她回過頭去,對著兩個陳雅的婢子便命令道:“馮夫人身體不適,還不扶她進屋休息休息?快,速速喚過李太醫前來!”

一邊說,她一邊強扯著馮宛便往陳雅的屋子里走。

就在這時,馮宛卻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因咳得太劇烈,她整個人都佝僂起來,直是朝著地上蹲去。

她這樣一蹲,那貴人倒不好使力強扯了。

就在這時,站在馮宛身后的一婢女朝那貴人福了福,脆生生地說道:“貴人有心了。我家夫人已病了多日,本來用了藥已有好轉的,只不過今天受了寒才會如此。”

另一個婢子也在一側說道:“北院里,夫人用的藥都熬好了備著呢,溫一溫就可以喝的。那藥夫人是用慣了的,夫人一喝就能靈驗,實是有勞貴人掛心了。”

一邊說,兩個婢女一邊架著馮宛便向外面走去。

她們伶牙俐齒的,聲音又清脆行事又果斷,一時之間倒讓那貴人愣在當地。她有心想呵斥兩個不知尊卑的婢女,卻哪里知道,她的一個厲眼瞪去,兩個來自衛子揚府第的婢子,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眼看馮宛三人越走越遠,又見那貴人束手無策地站在當地,陳雅臉色一青,她騰地一聲站起,站在她身后的一個婢女連忙扯了扯。被提醒的陳雅,強行壓下怒火。

饒是重新落坐,她瞪向馮宛的眼神中也滿是不甘。今天的這些貴人,光是請來便費了她不少心力。不能這麼便宜了那個賤婦!

可是,她看著馮宛佝僂成一團的身子,又覺得束手無策。怎不能像以前那樣不管不顧地把她留下吧?

走出東院后,身邊的婢女慢慢松了一口氣,被她們扶持著的馮宛,腰背也挺直了些。

回頭見左右無人,一婢低聲說道:“總算出來了。”

另一婢也笑道:“是啊,這些人一看就是不懷好意的。夫人現在出來,她們很多打算都要落空了呢。”

聽著兩婢的嘀咕聲,馮宛笑了笑,她垂眸說道:“回去后,我就上塌休息吧。”

一婢問道:“夫人是擔心她們又過來相找?”

馮宛點了點頭,道:“不錯。”

這時,眾人已來到了北院的拱門外,馮宛等人一跨進去,“吱吱——”一聲,苑門便給關了起來。

一入院,馮宛便甩開兩婢,她在自個的塌上一倒,便一動不動。

兩婢見她疲憊的模樣,幫助她凈了手面,慢慢退了出去。

處置馮宛不成,陳雅馮蕓等人又是不甘,又有點意興索然。如此一個時辰后,便有人告辭離去。有人帶頭,接下來的人都一一離去。

直過著馮蕓出了府門,大公主才沖回東院。

趙俊一回府,便聽到東院處“砰砰砰砰”地響個不停。他停下腳步,皺起眉頭有氣無力地問道:“又是誰惱了她?這麼拿著府里的物事出氣?”

語氣中,有著掩飾不了的厭煩。

一仆走上前,低聲把事情跟趙俊說了說。

趙俊怔住了,良久卻是長嘆一聲。

轉過身,他朝著本院走回,“回吧。”

“郎主不去看望主子了?”

趙俊冷冷地說道:“等她氣消了再去不遲。”

哪知他剛剛提步,一個婢女便從東院探出頭來,見到趙俊,她歡喜地喚道:“是郎主回來了!主子,郎主回來了!”語氣中,是迫不及待的歡喜和解脫。

不止是她,這婢女一叫出聲,東院里面便是好幾個歡喜地聲音傳來,“主子,郎主來看你了!”

聽著婢女們歡喜的聲音,趙俊的臉色青了青,暗暗恨道:都把我當成專門給你們主子敗火的奴才了?

想是這樣想,他還是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盡量腳步輕快地向東院走去。

趙俊從東院出來時,時辰已經不早了。他回到本院洗過澡后,悄悄地帶著一個仆人,便從另一條小路,向北院走去。

不一會,趙俊來到了北院門外,望著這緊閉的門戶,趙俊眉頭蹙了蹙,低聲說道:“上去敲一敲。”

“是。”

那仆人上前敲過幾下后,一個婢女的聲音從里面傳來,“何人?”

趙俊不耐煩地喝道:“是我,郎主!”說到這里,他不滿的又喝道:“好好的關什麼門?還不打開,我定叫人把這門拆了去!”

聽出趙俊語氣中的認真和不耐煩,里面的人沉默了一會后,“吱呀”一聲把門打了開來。

門一開,趙俊便撞開兩個婢女,提步入內。

一邊走,他一邊問道:“夫人呢?”

“夫人病又重了,正臥床休息著。”一婢女說到這里,見到趙俊徑自提步朝寢房中走去,連忙喚道:“郎主,郎主?夫人已經歇息了。”

趙俊卻不容她阻攔,伸手把她重重推開,撞入了寢房中。

寢房中很安靜,簾幕飄蕩,藥香隱隱。侯在房中的兩個婢女陡然看到趙俊闖入,顯然一驚,她們相互看了一眼后,低頭退后一步。

雖是退后,姿勢卻戒備著。

趙俊沒有心思理會她們,他幾個大步便沖到馮宛的帳前。

望著帳中隱隱的人影,他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便這般神色復雜地看著帳中人,好一會,趙俊喚道:“宛娘?”

一個婢女正要上前應話,趙俊又說道:“宛娘,你別裝了,我知道你沒有睡著。”

他直直地看著帳中,聲音轉軟轉柔,“宛娘,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陳雅她又來找你麻煩了,是不是?”

他這話一出,帳中躺著的馮宛不由一怔,她還是第一次聽到趙俊承認“陳雅找她麻煩”的事。

趙俊望著她,聲音苦澀地說道:“我已知道,她是個難相處的。她又一心針對你,你不舒服,是應該的。”

噫?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馮宛聽著這破天荒的話,不由心下大奇。

趙俊怔怔地抬起頭來,他眼神空洞地看著幃帳,喃喃說道:“宛娘,我錯了,我真錯了……當初若是不曾招惹她,若是不曾指望……我何至于此?你我又何至于此?”

他雙手捂著臉,疲憊之極地說道:“宛娘,你素來聰慧,我有了難處,你總是能想到應對的法子。現在,你能不能幫我想想法子,讓我離開她?你想想,想想怎麼才能讓我沒有損失地離開她,讓我們都回到從前那樣?”

這一個月來,對趙俊真真是度日如年。而且,隨著時日一天一天地過去,他已經覺得,如其期待被貶為庶民的陳雅,重新得到她屬于大公主的榮寵,自己又能借她之力平步青云。還不如離了她,讓宛娘回到自己身邊。相信,只要宛娘在,他的青云之路還是會有的。

這個自成婚以來,便被馮宛寵著慣著,事事順利舒暢著的趙俊,深刻地感到如今這日子太難熬了,他總是想起從前,從前那只有宛娘,沒有陳雅的日子,實在比現在快活十倍,一百倍!一千倍!

他是真的悔了,真悔了!

本來還不至于如此,實在是自打定下婚事起,便是陳雅一生最不如意的時候。她便是忍著克制著,那怒火還是會發泄到趙俊身上。而趙俊也是個被馮宛寵慣了的人,他哪里耐煩像個奴婢一樣,沒完沒了地陪著笑臉受著閑氣,這般沒有指望地挨著日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2:10 AM

第139章 傷心

聽著帳外趙俊的低語,馮宛終于忍不住掀開了床幃。

她倚在枕頭上,抬頭望著一臉疲憊風霜,又滿懷期待地看著自己的趙俊,眼睛眨了眨。

找她想法子,讓他沒有損傷地拋棄陳雅?

她怎麼可能有這個能耐?趙俊對她的信心,真是比她自己還強啊。

當然馮宛也知道,趙俊之所以這樣說,最大的原因是他無策可施,無人可求。

尋思到這里,馮宛想要笑,可她又笑不出來,整個人恍惚著,想著:怎麼這麼快就走到這一步?怎麼可以這麼快就走到這一步?

前一世,這一世,他們不是都非常要好嗎?陳雅喜歡他,不顧一切地想嫁他,他也喜歡陳雅,在她面前總是百倍溫柔,百倍耐心!就算陳雅被她算計得貶為庶民時,她也只是以為,自己只是在趙俊的心里埋了一根刺。可她萬萬沒有想到,他這麼快就厭煩陳雅了,這麼快就想要擺脫她了。

前世相互扶持,數載恩愛,到頭來抵不住陳雅一笑。臨死時,她還以為這兩人情比金堅呢。卻沒有想到這一世,只是陳雅貶為庶民了,他就打了退堂鼓,他就要放棄。

見馮宛恍惚著,看向自己的目光復雜而游離,趙俊低下頭來。

不知怎麼的,此刻他有點不敢對上馮宛的目光。

好一會,馮宛低聲說道:“她畢竟是陛下的血脈,又是個素來受寵愛的,便是現在有不得志處,說不定什麼時候又恢復了往昔的光鮮。郎君萬萬不可再起離棄的念頭。”

說到這里,馮宛慢慢一笑,低低說道:“她陳雅,可不是我們這種普通庶民。她的事,開不得玩笑的。”

她的聲音有點飄忽,笑容也似是帶著嘲諷,趙俊不由想道:她是在埋怨我,是在譏諷我輕待了她!

想到這里,他唇一抿,認真地盯著馮宛說道:“宛娘,你可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休棄你。便是,便是你對我不起,我也對陛下說,我不會放棄你!”聲音鏗鏘,頗顯得理直氣壯。

沒有想過休棄嗎?是了,他曾經地打算,娶大公主為正妻,把自己貶為平妻,實是算不得休棄,算不得羞辱!畢竟,他還要她是不是?

馮宛一笑,她垂下眉眼,輕輕說道:“郎君,我累了。”

在趙俊有點怔愕的眼神中,馮宛閉上雙眼,疲憊地說道:“郎君請回吧。”

竟是下了逐客令。

可趙俊前來的目的根本就沒有達到,他都如此認真地跟她敘說了,她怎麼一點感動也沒有?

蹙著眉頭,趙俊站在原地不動。

這時,一個護衛走到趙俊身后,道:“趙家郎君,請回吧。”與馮宛的委婉不同,護衛的聲音則強硬得多。

趙俊薄唇抿成一線,他盯著馮宛一陣,不知想到了什麼,當下順從地點了點頭,溫和地說道:“我就走。”

然后,他看向馮宛,輕輕說道:“宛娘,為夫說的話,你放在心中好好想一想。”

交待完這句,他這才轉身返回。

目送著他的背影離去,馮宛好一會才收回目光。

許久后,她低低地笑出聲來。

馮宛的低笑聲,令得兩婢靠近過來。一婢好奇地問道:“夫人在笑什麼?”

馮宛還在笑,她以袖掩臉,輕輕地,似是忍俊不禁地笑著,只是這笑聲聽著聽著,怎麼都有一種悵惘。

直過了好一會,馮宛的笑聲才漸漸止息。在另一個婢女忍不住也問出聲時,馮宛低低回道:“沒什麼。只是突然發現,以前連死也怨恨著的人,竟然比我還可憐。”

“什麼連死也怨恨著”兩婢相互看了一眼,同時疑惑不解地搖了搖頭。

馮宛慢慢放下衣袖,她的臉,已恢復了往昔的平靜淡漠。垂著眸,她暗暗想道:陳雅這麼快就招他厭棄了?堂堂大公主,放棄了公主的驕傲,屈身于他一個六品小官,如今甚至連公主也做不成了……她付出這麼多,定然沒有想到,與她新婚不到一個月的夫君,已經開始厭棄她了!

舍去自己的尊嚴,舍去父母的寵愛,舍去熟悉的舒適的生活,忍受著朋友的冷眼和他人的閑話,不顧一切地選擇的這個男人,便是這個樣?不到一個月,新房泥土未干,鴛鴦枕還是暖著,男人的誓言還在耳邊縈繞,臉頰的笑靨還沒有收起,他就變了心了?絕了情了?

真是……可笑!

大可笑了!

又低低笑了一陣后,馮宛輕輕地說道:“通知下去,便說我病又重了。”

在兩婢不解地眼神中,馮宛解釋道:“我累了,不想再與這院落里的人牽扯了……待將軍得勝歸來,我再病好吧。”

卻是死心塌地地等著將軍了。

兩婢相視一笑,高興地應道:“夫人所言極是。”

兩婢把馮宛的意思一傳出去,北院馬上變得蕭條起來。裊裊升起的藥香,低著頭安靜來去的婢仆,無聲無息的院落,向所有人宣告著這北院的不吉。

接下來,都城連下了三場大雪,然后便是連續十來天的陰霾多風的天氣。

在這種氣侯中,貴族們便有馬車搭乘,也不願意走動的。于是,趙府外面車跡漸絕。

倒是東院里,不時傳來尖哨的喝罵和叫嚷聲,有好幾次,馮宛還聽到婢女們攔住了前來訴苦的婢妾。至于趙俊,也是一連來了七八次,不過都是沒有與馮宛說一句話。有幾次他強闖進來,看到的也是臥塌不起,昏昏睡著的馮宛。

今天是大年三十。

趙俊站在馮宛的塌前,已經很久了。他低著頭,呆呆的,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好一會,他抿著唇向身后問道:“夫人這樣有多久了?”

一婢女應道:“一個月又十九天了。”

“一個月又十九天了?”趙俊重復了一遍,顫聲道:“大夫可有說什麼?”

“大夫說,夫人這是爐火剛熄,余溫猶在時調養不當,以致舊病重燃,比之初病更加嚴重。”

趙俊的薄唇動了動。

他慢慢走到馮宛塌前。

在塌前坐下,他伸出手,想要撫上馮宛的臉,猶豫了半晌,卻又放下了。

好一會,他低低喚道:“宛娘?”

馮宛自是一動不動。

趙俊又喚道:“宛娘?”

一連喚了幾聲,也不見她有什麼反應,趙俊突然悲從中來。他伸手捂著臉,哽咽道:“宛娘,你不是這個樣子的……嫁我二載余,你從來不曾生過病,怎的這一不舒服,便到了這個地步?”

知道有人來,馮宛總是會在臉上涂上厚厚的白粉,會敷上青黛。房中光線不夠,任何人陡然一看,便看到一張青中透白,毫無血色和生機的臉。此刻趙俊看到的也是如此。

他似乎是真傷心了,哽咽聲聲,好久都說不出來。

又過了一會,他哽咽聲稍平,再次低低說道:“宛娘,為夫不想你病,不想你這樣……宛娘,為夫有好多時候,都宿在你曾經居住的房間里……宛娘,你起塌好不好?我,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

此刻,他的說話聲倒有幾分幼稚,站在角落里的婢女悄悄伸頭向他望了望,對上那指縫中溢出來的淚水,她暗暗想道:怪不得世人都說,男人很多時候都像個孩子。原以為趙家郎君這種薄情之人會是例外,沒有想到,他也會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這趙俊每次來,不管他如何要求,都會有兩個婢女守在馮宛房中,堅持不肯讓他與馮宛獨處。一次又一次后,趙俊也不再堅持了。到了今天,他這般失態時,都忘記了身邊還有人在窺視著。

淚水順著指縫慢慢流下,一滴又一滴。而躺在床上的馮宛,依然臉色青白,動也不動。

趙俊抬頭看了她一眼,慢慢止住了淚水。不再哽咽的他,似是有點失神。整個人呆呆地坐在那里,目光似是看向馮宛,也似是一片空洞。

……馮宛離開后,他感覺到最多的便是孤寂,徹底的孤寂。那個總是一聲不吭地站在他身后,對他溫柔,為他想好一切的人不在了,他會在一個個夜晚,突然發現天地雖大,卻只有自己一個人。

如果他仕途順利,春風得意,也許這種感覺還不是那麼強烈,可現在,他不如意,而這種不如意,卻偏偏映襯得以前的日子如同神仙般美好。所以,他看到臥床不起的馮宛,頓時大為失態,頓時有一種,自己將變得一無所有的恐慌!

這種感覺,這種失態,這種悲傷,前世的趙俊,直到了與陳雅成婚半年后才體會到。那半年,他在陛下面前是再三出錯,又接連兩次卷入了同僚們的黨派之爭中,成為他人陰謀下的一顆棋子。那時的他,雖然只是被陛下貶了一階,由陛下信任的核心權臣中的五人之一,落到了外圍。可他和周圍的人都感覺到,他已是前程無幾。

這個時候,陳雅的公主身份,已解決不了他的任何難題。他需要的是馮宛,需要的是有政治智慧,能夠從細微處看端倪,能幫他提點,助他周旋,在他犯錯時及時補救的人。

可惜,馮宛早已在他的默許下,被他現在的妻子,大公主陳雅害死了!埋在遠方鄉下的她,屍骨都被蟲蟻噬咬得所剩無幾,又哪里能從土里爬出來助他一臂之力?

于是,那時候,他端著酒走入馮宛慣常居住的寢房,一邊喝著酒,一邊這般哽咽著。于是,他抱著雙臂,任由院落外陳雅的笑聲渾厚響亮,他自己卻是冷得全身發顫,只是感覺到,天地雖大,自己卻只是一人!

因為,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在他還沒有完全明白她的重要,沒有感覺到她的珍貴時,被他害死了!

——這世間,唯一沒有賣的,便是後悔藥。



第140章 衛子揚的身世

俊在馮宛的塌前,足呆了一個時辰,才精神恍惚地離開。

他一走,馮宛便迫不及待地動了動僵硬的脖子。見她眼神清亮,似乎毫不感動,一婢忍不住說道:“趙家郎君對夫人,還是看重的。”

馮宛回過頭來,她笑了笑,道:“他最看重的,永遠是他自己。”

時間便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在過了一個冷淡無比的新年后,病情起起伏伏又撐了一個半月的馮宛,終于迎來了衛子揚大勝得歸的消息。

他又勝利了!他要回來了!

這一次,衛子揚接手的是陳朝一個宿臣名將的爛攤子,如往常一樣,他完美地擊潰了強大的敵人,正式確立了他陳朝第一將的大名。

衛子揚異軍時,喜歡速戰速決,喜歡從別人沒有想到的角度進攻,從而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利益。

這一戰前,他便是成了將軍,也有的是人閑話,可現在,隨著他的善戰之名在陳朝,在整個天下傳揚開來,幾乎沒有人敢輕易提起以往的事,沒有人再敢當面說他曾是男寵。

衛子揚要回來了。

隨著他大勝的消息傳來,積壓在眾人頭頂上,隨時會被戰爭籠罩地陰云正式散去,而都城內外,百姓們開始自發組織著,準備歡迎衛子揚地回府。

與衛子揚大勝得歸的消息同時傳出的還有,趙府的馮宛,在一連二十天的不再反復后,被大夫證明她已病愈,說她只需要再靜養十天半個月,便可完全恢復。

當然,馮宛病好的這個好消息,可沒有幾個人會在意。

如今立春已近一咋)月了,暖暖的春風吹在身上,軟軟的柳枝泛著新綠,自在地飄拂著,都城中的少女們,也都換上了春裳。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久病痊愈的馮宛,坐著馬車去了一趟西郊周莊后,便掀開車簾,微笑地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

正在這時,前面一陣喧囂傳來。望著那喧囂處,一個婢女笑道:“是鮮卑使臣呢。噫,他們怎麼又來了?”

可不,眾人圍擁中,數十個高大的漢子正緩緩走來。那走在最前面的青年面目清俊,皮膚白皙,臉上掛著笑容,可不正是馮宛曾經在皇宮見過的那個鮮卑使臣?

現在,四公主都嫁過去了,又不是過年過節什麼的,他們來干什麼?

與馮宛同樣疑惑的,不在少數,竊竊私語中,一個聲音傳入馮宛的耳中,“聽說這些鮮卑使臣是為了衛將軍而來。”

衛子揚?馮宛張著耳朵傾聽起來。

那人談性甚濃,正在滔滔不絕地講著,“你們知道衛將軍是什麼來頭嗎?他可不是一般人!”

這人吊足了大伙的胃口,在一陣抗議聲中得意洋洋地說道:“衛將軍啊,他是南鮮卑的王子!是前南鮮卑王的太子!”

聲音一出,四周嗡嗡聲大響。

馮宛抿了抿蕊

她知道他身份不凡,她更知道,早兩年收伏在他身邊的八干親兵,實際上都是他族中傳下來的百戰勇士,悍勇非常。正是有了他們,才造就了衛子揚的一路輝煌!

那人繼續說道:“十幾年前,南鮮卑發生政變,王庭被血洗,不到半年,新王便被殺死,領地也被眾胡瓜分了,聽說當時只跑了前王太子。直到這一次,衛將軍才在戰場上被嫁到了尖鮮卑的大姐,也就北鮮卑皇后身邊的人認出。這不,北鮮卑的使者立馬趕過來了,這是認親啊。”

馮宛知道,南北鮮卑雖是同一族人,卻早在五十年前便已分開,彼此之間與別的胡族一樣,有爭斗有聯盟。說是同一姓氏,實際上已形同陌路。

在那人滔滔不絕地介紹聲中,一陣鼓樂聲傳來。只見道路的盡頭,一支浩浩蕩蕩,足有千人的隊伍,正在鑼鼓聲中緩緩走近。

看到他們走近,北鮮卑的使臣們同時止步,那清俊的使臣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望著那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說了一句話。看他的口形,似是在說:敲鑼打鼓的,可真是沒趣。們是無奈,可那干人隊伍,還是鎮住了路人。不知不覺中,眾人四散退開,留下中間空曠的大道供他們通行。

漸漸的,兩隊會合,在那個清俊使臣懶洋洋地帶領下,那干人隊慢慢向皇宮駛去。

不一會,他們便來到了馮宛的旁邊。

一直專注地傾聽著的馮宛,于紛繁喧囂中聽到那清俊使臣哧笑的聲音,“那小子還在路上呢,我們這些使者便迫不及待地趕來了。陛下行事,可真是越來越性急了。”

一個中年臣子聞言笑道:“陛下不也是給皇后逼舟?她可看重這個弟弟呢。對了,清映公主人呢?”

清俊使臣哼了一聲,道:“她還在后面。”頓一頓,他冷笑道:“那小子倒是好艷福,人還沒有歸來,皇后便給他備了十幾個美貌姬妾,連心愛的三女兒也送來了。

聽說,這次被擊敗的眾胡,也都有送美人過來。再加壁罌小平府中原有的,只怕他那小小的府院都裝不下了。四蹦搖搖頭,繼續說道:“說起來也是怪事,這陳朝皇帝怎麼就不知道嫁一個女兒籠絡那小子?”

他的聲音還有傳來,馮宛的心卻是跳得又快又亂,感覺到自己臉色定然不好,她伸手按了按胸,低斂著眉眼努力地深呼吸著。

好一會,再次抬頭的馮宛,已是一臉平靜。

……以衛子揚的地位和功績,這些都是遲早的事,不是嗎?再說了,她都經過那麼多了,怎麼還能這麼激動呢?

努力壓低心底的不舒服,馮宛目送著這上干人的使臣隊浩浩蕩蕩地過去。

接下來,都城一直處于熱鬧中。在北鮮卑的使者隊過去后,又有幾個胡族小國派使臣前來。接下來幾天都是如此,那些原本與南鮮卑關系關切的小國,都有派使臣,送貴女前來。

一時之間,整個都城倒是變成了衛子揚一個人的舞臺。這種熱鬧,若是放在陳朝幾個殿下的身上,也許是理所當然的。可放在衛子揚這麼一個異姓大將的身上,怎麼聽,怎麼都有種古怪地感覺。

這種感覺不止是馮宛有,在趙府中,她甚至聽到了大公主在叫罵著。

足足過了十天,大勝得歸的衛子揚隊伍,才開始駛入都城。

這一天把他的名字,他的故事都聽煩了的眾人,早早就守在街道兩側,專心迎接他的到來。

也不知陛下是怎麼想的,他竟然下令,三品以下的官員,有府第臨街的,都需帶著家人聚集在府門外迎接衛將軍。如府第不臨街的,那就得一家大小來到街道中守著衛將軍地到來。

因為這個命令,趙府眾人一大早便聚集在街道旁,便連大病剛剛痊愈的馮宛也是如此。

這三個月來馮宛一直裝病,一直躲著陳雅等人。因此,她幾乎是剛走下馬車,十數雙目光便牢牢地盯來。

馮宛回眸,她對著趙俊福了福,便含著笑接過婢女遞來的紗帽,安靜地等候起來。

打量著如往昔一樣明澈雍容的馮宛,趙俊的臉上,先是露出一抹喜色和溫柔轉眼,他又想到她前來是迎接衛子揚的,便蹙起了眉頭。

在趙俊的身邊,陳雅青著一張臉,四白眼瞬也不瞬地瞪著馮宛。那眼神直似要把她剜了,可惜馮宛硬是沒有與她對一眼,正面交鋒一下。

月娘和嫵娘等婢妾,正畏畏縮縮,老老實實地站在后面,她們低著頭連習慣張揚了的嫵娘眉娘,這時也努力地讓自己不起眼。

陳雅嫁過來的這幾個月,馮宛自是可以借病躲起來,她們卻不得不日日面對著陳雅。這不才過了幾個月,幾妾渾然沒有了往日的好顏色,便是看到趙俊,也不敢流露出半點媚意討好。

陳雅瞪了一會馮宛后突然聲音一提,說道:

“聽說各族使者送給衛將軍的美人都超過我父皇的后宮人數了。還有那個什麼鮮卑第一美人的清映公主,是最疼他的親姐姐許給他做正妻的……衛將軍擁著嬌妻美妾,卻不知還會不會要某個他人用過的低賤之婦?”

說到這里,陳雅似是心情大好,格格歡笑起來。

聽著她的笑聲,感覺到婢妾們投來的,若有若無的目光,馮宛紗帽下的面容,微微一曬:她與別的女人都不同。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以色待人。

她于衛子揚,有恩義,有情誼,也有用處。自己也只是想求得他的庇護,這一點,不管怎麼說衛子揚都不會拒絕。陳雅若想用這點來打擊自己,那她真錯了。

想是這樣想,馮宛的心里終是有點不舒服。

陳雅見馮宛不說話,轉向趙俊命令道:“夫主,我跟你說啊,那些被別人用得不要了的貨色,你可不能再收回了!”她說到這里,又是格格一笑。她笑得歡,倒沒有注意趙俊看向馮宛的復雜眼神。

徑自笑了一陣,陳雅又看向馮宛,見她還想出口嘲諷,馮宛安靜的聲音從面紗后傳來,“雅娘,你過慮了!”她叫她雅娘!這般冷漠的口氣,這般理也不理的神態,她還真把自己當成了趙俊的正室?

陳雅臉色一青,笑聲更是一噎。

馮宛看向她,她溫溫柔柔地說道:“我與衛將軍之間,實是姐弟情誼。這世間美人萬干,便是最恩愛的夫妻”,她目光刻意在陳雅和趙俊身上劃過,娓娓而談;

“也難免色衰愛馳,姐弟之間卻是永恒不妾。”

見陳雅青著臉要反駁,馮宛打斷她的話;

“上一次,衛將軍怕我與幾位妹妹一樣,被人凌辱了,急趕緊趕地接我去他的府中避難。這一次也會是如此。雅娘,你真過慮了。”

見她硬生生地揭開自己的傷疤說話,陳雅臉色大變。她腳步一提正準備向馮宛沖來時,前方處,突然鼓樂喧天,卻是衛子揚的人馬出現在街道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2:13 AM

141章 摟你於懷

群瞬時妄靜下來。衛子楊,都城中見過的人不在少數,他實在是陣子風頭太勁了,每個人都順聲望去,都看著那隊越來越清楚的身影。

馮宛也是,這片刻,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有點快,饒是她深吸了好幾口氣,也無法阻止它的躁動。她感覺到,自己似是在歡喜著。

鼓樂聲越來越響,隊伍也越來越近。

馮宛和眾人一樣,仰著頭,靜靜地看著那越來越清楚的身影。這時刻,她沒有注意到陳雅和眾稗姜時不時地朝她看了一眼,沒有注意到趙俊陰沉不快的臉色。

她只是,心跳得有點快刁

轉眼間,一個金甲荷軍出現在陽光下,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

初春的陽光,暖暖地鋪在他身上,照在他臉上。這一瞬間,所有的聲音,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有那一張曠世俊美的臉,那高桃軒昂的身影,緩緩策馬而來。

衛子揚一直是風姿絕世的,可這一刻,他直如灼眼的太陽一般,把周圍萬物全部比了下去。不知不覺中,街道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連趙俊陳雅這些心懷不滿的人,被他的氣勢和容光所懾,也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仰視于他口安靜中,只有“撻嚙撻“的奎馬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也不知是誰帶頭一聲喊,只見四面八方的人向衛子揚涌去。于是,剛剛還安靜之極的街道,一瞬間變成了歡呼的海洋。

人山人海中,衛子揚身后,傳來幾個冷漠不耐煩地喝聲,“散開!”“控一一”的一聲,護衛們拔出了佩夕!

在歡笑聲,這喝聲這夕鳴特別刺耳,不知不覺中,眾人腳步一頓。

衛乎揚策馬沖出了包圍圈。

這一轉眼間,他已出現在百步開外,望著他越來越清楚的眉眼,望著那脾魄天下,飛揚不可一世的神態,馮宛垂下了雙蟬。

就在這時,衛子揚看向了她口

扯著胯下駿馬噓溜溜一咖一聲長啼,衛子揚朝著馬腹一蹄,突然力速。

他朝著馮宛的方向狂奔而來d

這時,街道人頭聳動,嘩聲似海,他這一沖,無數雙目光隨之而動。

在馮宛不由自主地退后中,他竟是直直地沖到了她的面前。

一扯馬僵,他勒停了奔馬,然后低下頭看向馮宛。

他是何等耀眼?一舉一動那是真正的萬眾矚目,這一向馮宛望來。無數雙目光也跟著望來。生平第一次,馮宛竟是置于萬千目光中。

騰地一下,她的臉轟地一紅,又向后退出半步。

就在她不由自主地想把自己藏起來時,衛子揚那神采飛揚的血色陣子一瞇,他扯著薄唇,低啞笑道:“不要再退了。”

他向她伸出手,聲音清亮中帶著溫柔,“阿宛,過來。”

這一下,饒是本來還不信的眾人,瞬時都呆住了。

他們目不轉睛地看著馮宛,無數雙目光盯向她的身段和面容。

馮宛的身段雖是極佳,可面容與衛子揚一比,何止是熒光蟲比之酷月?饒是她帶著面紗,可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絕對不是一個絕代佳人。

更何況,她還梳著婦人的發譬。

嗡嗡聲四起。

一時之間,陳雅和趙俊的臉色變得又青又白,便是月娘等人,這時看向馮宛的眼神,也有著掩不去的妒忌和不甘。

馮宛反射性地想微笑,可笑容擠出來,她只覺得僵硬。

渾渾噩噩中,她只有一個想法:給這麼多人看到了,我躲著也沒用,不如隨他口

想到這里,她向衛子揚走出兩步,伸出小手放在他的掌心。

衛乎揚一碰到她的手,便緊緊握住。感覺到她在顫抖,衛子揚斜飛的血色鳳蟬中,蕩漾著一股笑意,和憐惜。

他右手一扯,一用力,便把馮宛扯到了馬背上。

把她摟在身前,衛子揚輕喝一聲,胯下的駿馬向前走去。

站在一側的趙俊,先是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猛然,他清醒過來,急急腳步一捉,便向兩人沖來。

才沖出一步,他便被h緊緊抓住。抓住他的,是陳雅帶來的一個老仆,那仆人聲音又輕又快地說道:“趙家郎君,你要讓整個都城的人都知道,你的妻子正倚在別人懷中嗎?”

這話一出,趙俊一凜,他倍硬地停下腳步,好一會才顫聲道:“豎子!欺我太甚!欺我太甚!”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陳雅便在一旁譏嘲道:“他可不是今天才欺你的!”

這話特別不中聽,趙俊又是惱火之時,當下他噎地回過頭來。瞪著陳雅,他右手一揚,便想一個巴掌甩去。

陳雅沒有想到過他有一天敢對自己動手,當下悟在那里。不過她身邊的人都不是吃素的,當下,便有一個青年護衛扣住了趙俊高抬的手。脖著趙俊,那護衛警告道:“趙家郎君,別忘了這是什麼地方!”

趙俊清醒過來。他忙不迭地放下手,對上陳雅牌中的傷心和惱怒,他才點悔:怎麼沒有克制住?這一下,又不得安全了。

其實,這個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追逐著那馬背上緊緊相依的兩人,趙俊和陳雅的這一番動作,並沒有人看到。

窩在衛子揚懷中,感覺到他的盔甲摩擦著自己細嫩的肌膚,感覺到他摟著自己腰地手臂的火熱,馮宛的心跳得飛快,臉也漲得通紅。

砰砰砰急速躁動的心跳中,馮宛低下頭,饒是如此,她也能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

刪在世人眼中,她與衛子揚太不相配。以往便有再多傳聞,世人也自動地向另一個方向解釋。可觀在親眼目睹,眾人的驚俘是無法言除的。由于震驚,街道中出現了短暫的安靜。

見馮宛恨不得把腦袋埋到胸口里,衛子揚低低一笑,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阿宛,我不知你是如此膽小之人。”吹過來的氣息暖暖的。這般從耳洞滲入,令得馮宛身子一酥。

馮宛的臉更紅了,她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冷靜地埋怨道:“你這下,可真正把我推到風尖浪口了d“

這話一出,她想到那浩浩蕩蕩的北鮮卑眾使,想到那些小國,想到那位尊貴的公主,想到那無數美人。一對之間,荷麗少去,不安漸生。

身后,衛乎楊味地一笑,他摟緊她,把自只擱在他的秀發上,低低說道:“今非昔比。我便是想讓那些人看到,你是我心上之人。”

騰地一下,馮宛臉紅過頸,那美麗的蟬子里,不知子覺中都滴得出水來。

不過這只是一瞬間,轉眼,她又清醒過來。

她正待再說什麼,衛子揚又低低地說道:“從此后,你我都是站在風尖浪口之人。暗箭也罷,明槍也罷,生也罷,死也罷,阿宛,你只能與我一並承受了口”

他說到這里,似是很高興,鳳眼瞇成一線,把臉埋在她的秀發間,低低笑得歡。

馮宛壓住狂亂的心跳,冷靜地想道:也許他做得對。以他現在的聲勢,只要對我有一丁點的忽視,不說閑言閑話,便是那些北鮮卑的使者公主,也會尋到機會對我下手口

陛下更是會毫不在意地拋出我。

只有這樣,只有眾人見到他對我異乎尋常的看重,才會投鼠忌器,才會知道,傷害了我,便是徹底得罪了他!

想到這里母宛恍然大悟,心中不知怎麼的,竟有一種熏熏然,飄飄然的快樂。這種快樂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圓滿,直是兩世為人的她,生平第一次嘗受。

這時,街道中被驚呆了的眾人已回過神來。于是,喧囂聲嗡嗡而趙,議論聲大得把鼓樂聲都壓下去了。

哄鬧中,突然間,一個少女的尖叫聲傳來,“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叫聲中,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從人群中一沖而出,她攔在衛子揚的馬前,伸手指向馮宛尖聲說道:“將軍蓋世風采,這個婦人她何德何能?”

少女昂起頭,目光明亮地盯著衛子揚,聲音尖哨中帶著啞咽,“這天下美人多的是,便是我,也勝過你懷中婦人多矣。郎君何等人物。怎能摟著這嫁過人的腔臟潑貨,毀了自個清名?”

少女雙手伸開,言辭但侃,聲音清脆,目光明亮。看向衛子揚的眼神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愛慕和不甘。膘過馮宛時,那眼神中的厭惡不屑和妒忌,毫無掩飾。

衛子揚沉下了臉。

他右手一伸,便按上了腰間夕鞘。感覺到他的動作,馮宛伸手按在了他的手上。

在衛子揚突然凝滯的氣息中,馮宛低低說道:“只是純直女子,罪不當死!”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只有衛子揚聽得到。

衛子揚瞇著雙眼盯向她,好一會,他笑道:“這世間,不會再有一個婦人如阿宛這般知我了。”說到這里,他聲音一緩,輕輕解釋道:“無數人在盯著你,我這一夕不出,你性命難保!”

說到這里,他騰地一聲抽出了佩夕。

佩本的清鳴聲中,那少女無自昂頭瞪著馮宛,秀媚的大眼睛中盡是厭惡和恨意,她尖聲叫道:“幾那婦人,你自有家,自有夫主,干嘛要纏著衛將軍,辱他清名?你怎麼不拿著鏡子照一照自個兒的模樣?你配與將軍在一起嗎?呸!你連給他倒夜壺也不夠!”

叫罵聲中,少女朝著馮宛的臉上唾出一。痰來。

看著那團唾沫彈向自己,馮宛閉上了雙眼:你這是找死啊。

她也不是多麼偉大善良的人,知道少女的桃釁如其說是意外,不如說是有人指使。她硬要往衛子揚的夕尖上撞,她有什麼法子?

就在那少女朝著馮宛吐出一口痰,秀致的下巴抬得高高時,“叮一刪”地一聲,寒夕如虹,在陽光下劃出一個美麗的弧度,閃電般地刺向了那少女!

“滋“地一聲,那銀白的夕尖從少女諷笑著的櫻唇一穿而過,轉眼,便從她腦后透了過來!

少女鞏吸喳喳,清脆響亮的叫罵聲剛剛還在響起,這一下夏然而止。原本喧囂著的,議論紛紛的路人,都是一啞。

葉的一聲,衛子揚軼本。

隨著長夕這麼一抽,一股鮮血從少女的嘴里,后腦傷口同時噴出。她瞪大一雙原本美麗,卻再無神采的眼,硬挺挺地向后倒去。

靜默中,衛子揚撕下一側衣角,慢條斯理地把夕上的鮮血拭干。冷冷地說蓮:“我心上之人,也是你能任意辱罵的嗎?”

我心上之人,也是你能任意辱罵的嗎?

聲音明明不響,也許是現下太過安靜,也許是這一募太過驚心。于是,衛子揚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迅速地傳入眾人的耳中,迅速滲入每一個角落。

無聲無息中,不少人臉色蒼白,也有一些人在相互看了一眼后,悄悄退去。

“撻撻撻”的馬蹄聲再次響起,這一次,無人敢攔在衛子揚的馬拼了。

望著那漸去漸遠的身影,陳雅嘴一張,尖聲叫道:“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她像是瘋狂了一樣,掙扎著,用盡全力地掙扎著。可是她的護衛和稗女都把她扣得緊緊的,陳雅哪里甩得開?

這般瘋狂地掙扎著,陳雅嘴里還在尖叫,“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憑什麼,憑什麼?”

憑什麼讓衛子揚那樣的人物對她如此愛護?憑什麼她都可以享受到自己都不曾享受過的,他人全心的呵護?

這上萬人中,幾乎所有的少女都會妒忌馮宛,可只有陳雅幾人,才這麼難以置信的,極不甘心!

馮宛那婦人,要姿色沒姿色,要背景沒背景,還是一個結過婚的婦人,她憑什麼可以得到這一份榮耀?憑什麼可以得到那麼一個絕世男子的珍愛?她那樣的人,不是生來就讓人踐踏的嗎?她憑什麼?

沒才人想得通這一點,趙俊也不能。他青白著臉,恍幟木然地看著那漸漸遠去的兩人,第一次感安到,他的宛娘,可能再也回不來了……被衛子揚這樣的男人寵過,她怎麼可能還會回來?

可越是感覺到這一點,他越是難受,越是不甘,越是心痛。如果衛子揚棄她如鄙履,如果馮宛投奔不成又回來求他對她好,也許他還會有居高臨下地施舍,有看輕,有不屑。

可現在,衛子揚居然如此看重她。這讓他心中悶痛難當,不知不覺中,竟是覺得馮宛更動人,更值得他傾心了。



第142章 開口

這時,衛子揚低聲笑道:“看熱鬧的越來越多了。”

說到這里,見馮宛依然低著頭,臉紅紅的,似乎受不了萬眾矚目一樣。他忍著笑,低低說道:“阿宛,你現在退縮也沒用,得試著承受眾人的目光了。”

馮宛知道他說得對,可她就是有點心慌。這點心慌,也不知是在他的懷中,還是被眾人這般盯著。

好一會,她吸了一口氣,紅著臉慢慢抬起頭來。

抬頭對上眾人的目光,馮宛長長的睫毛扇了扇,好一會,她低聲說道:“見到陛下時,我當如何?”

她畢竟妾身未明,現在被衛子揚這麼一摟,與趙俊和離的事,似乎也擺到明面上了。

身后,衛子揚怔了怔,轉眼他低笑道:“阿宛,你怎地現在還在琢磨這個?”他湊近她,吹出的熱氣撲在她的后頸上,令得她臉更紅了,“阿宛,這幾個月里你有沒有想我?”

馮宛哪里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問出這種問題?一時之間,她直覺得臉燙得都無地自容了。

見她如此,衛子揚又是一陣低笑。

就在這時,馮宛對上了好幾雙直直盯來的目光。這個時候,盯她的人是多,可眼前這一批人,個個做異族打扮,衣著高貴,氣勢不凡由不得她不注意。

她抬起頭,朝著那行人看去。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少女身材高挑,五官輪廓偏深似是胡人,可那白皙的肌膚,水靈靈的大眼睛,精致得無可挑剔的五官,卻又似一個晉人美女。

說起來她比晉人美女多了一種異域風情,比胡人又多了一份精致典雅。

不由自主地盯了這美人幾眼,馮宛才看向她身側,她身側站著的,卻是那個與她見過的北鮮卑使臣,那個長相清俊的青年!

此刻,這兩人都在抬著頭,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少女盯了她幾眼后,便轉向她身后看向了衛子揚,而那青年,卻一直眨也不眨地看著馮宛。

在離這兩人不過五十步處也有一堆人在盯著馮宛,這些人都做異族打扮,服裝各異,他們看向馮宛和衛子揚的眼神不見驚愕,只能看到審視。

這些,多半便是沖著衛子揚而來的胡國眾使了。馮宛笑了笑,她還沒有開口,只見那北鮮卑的清俊使臣便走出一步,右手置于胸前朝著衛子揚躬身一禮后,朗聲笑道:“殿下好風采!”

這人對整個陳朝來說,都是貴客,當下,衛子揚翻身下馬,他牽著安坐在馬背上的馮宛,微笑著向那使臣走近。

衛子揚身長腿長,走起來別有一種風姿。他雖是容顏絕世,可那血色鳳眸,那一襲金色盔甲使得他整個人于絕美中,有一種慘烈的血殺之氣。這樣的氣質混合在一起,實是無人能比。看著他走近,那本來目光清明的美少女不知不覺中露出了一抹歡喜。

不等那使臣開口,美少女閃了出來,她擋在那使臣前面,仰著頭看著衛子揚脆生生地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如你這樣的男兒。”說到這里,她眼波流轉快樂地說道:“我叫清映,我喜歡上你了,你呢?”

聲音悅耳之極,宛如銀鈴,神情有著七分天真率直,讓人一見便生出好感來。

衛子揚瞟了她一眼,眸光帶著一抹溫和,卻是沒有說話。

鬼他不答,美少女扁了扁嘴,她轉眸看向馮宛,打量著她,清映公主轉向衛子揚嬌脆脆地說道:“你喜歡一個人,便敢當著所有人的面抱她,這點我喜歡。”昂著小下巴,清映公主的聲音快樂如流水,“小母親說過,你小時候便是極有個性的,她還說,她家族里的人都是有血性的,我現在相信了。”

衛子揚的大姐,是十年前嫁給北鮮卑王做繼室的,清映公主的母親另有其人,因此她喚她為小母親。

清映公主的話和表情,沒有流露出半點惡意,她本身又是這麼一個純直可愛的美麗少女,衛子揚對上她,慢慢揚唇一笑,他低聲說道:“你小母親,她還好嗎?”

大姐出嫁時,他年方八九歲,這麼多年過去了,對那個姐姐,他已沒有什麼印象。不過衛子揚這些年來奔波輾轉,也明白了一些事。如他那個大姐,在自己母國顛覆,親人不存的情況下,依然坐住了她的皇后之位,說明她是個有大本事的人。

清映公主見他問起,點著頭快樂地說道:“小母親很好啊烈父皇尊她寵她,我們也喜歡她……”娜燃

說到這里,她頭一歪,扁著嘴不高興地說道:“不說我小母親了。聽他們說你叫衛子揚?你明明姓慕容的,怎麼能姓衛呢?子揚是你的名字嗎?”

衛子揚一曬,他淡淡說道:“我從前姓慕容,現在是姓衛了。以后,你只需要叫我衛子揚便可以了。”

“是嗎是嗎?”清映嬌脆脆地說道:“衛子揚這個名字很好聽呢。”

說到這里,她不知想到了什麼,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動了一下,突然湊近衛子揚,小心地問道:“小母親說,你喜歡我的話,我就可以嫁給你。子揚哥哥,你喜歡我麼?”

她問得雖是小心,卻也直接。在陽光下,少女美麗的臉孔放著光,那上面,有著年少純真的美好和精靈。

見衛子揚盯著自己,清映難得的臉紅了一下,她嘟著嘴低著頭,小小聲地說道:“小母親說,陳朝皇帝老了,你又崛起得太快,只怕不能容于新主。她還說,我嫁給了你的話,陳朝新帝便會有所顧及,不會輕易動你呢。”

眨了眨眼,清映抬頭看向馮宛,又脆生生地說道:“子揚哥哥是不是舍不得這位姐姐?你也可以娶她啊。我們一起做你的妻子好不好?我父皇便有好幾個皇后呢。”

清映的話,清脆而穿透力強,嬌嬌脆脆間,把一切利害關系都說出來了。而且,還顯得那麼的誠摯。

一時之間,隨著衛子揚而來的臣下們,心下都暗暗點頭。他們同時期待地看向衛子揚,等著他點頭。

衛子揚慢慢轉頭,他看向了馮宛。

此刻,馮宛依然端坐在馬背上,清映公主所說的每一句話,她也聽到了。這個公主,有著整個陳朝都罕見的美貌,心性表情,也顯得純真可愛。她想,她要是衛子揚的話,只怕拒絕不了。

……以往,衛子揚對于除她以外的所有人的碰觸,都有厭惡感。不過自夜間來偷看她洗澡后,他那個毛病已經不藥而愈。而且,隨著那八千精衛來投,他的身邊開始有出色的陰謀家輔佐,衛子揚,已在向一個成熟的政客轉變了。

很早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他會很快成熟起來。他這一生,注定是要高高在上的。

想是這樣想,馮宛卻無法讓自己堵悶的胸口緩解一些。

因此,在衛子揚地盯視中,她垂下了眉眼,安靜之極。

望著這樣的她,衛子揚慢慢地瞇起了鳳眸。

薄唇微掀,俊美絕世的臉上流露出一抹讓清映看癡了的淺笑,衛子揚徐徐問道:“阿宛以為公主所言如何?”

心思翻轉間,馮宛慢慢抬起頭來:自怨自艾不是她的性格,他既然開口問了,那她就要阻止這樁婚事!這個公主是真可愛也罷,是假可愛也罷,前一世時,衛子揚一直孤獨終身,這一世,她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使他改變太多!

她迎上了衛子揚的目光,也迎上了清映和那些使臣們地注視。

垂下長長地睫毛,馮宛白皙的臉上流露出一慣的雍容,在眾人地緊盯中,她徐徐說道:“將軍娶了鮮卑公主,卻不知是想繼續做陳朝之臣?還是想就此帶著人馬,殺回故土去?”

一句話落地,四下鴉雀無聲!

這是她第一次當著這麼多人,特別是當著當事人的面,毫不掩飾地說出自己的觀點!

這個觀點,無比冷靜,如晨鐘暮鼓一般,重重地敲在衛子揚身后眾人的心中!

是啊,衛將軍本是南鮮卑的太子,若再娶了北鮮卑的公主為妻,他還算得是陳朝之臣嗎?陳朝的皇帝,還敢用他嗎?

這樣的睿智,這樣的警醒!

好幾雙目光都贊賞地看向馮宛。

清映公主的臉,在那一瞬間白了白,她在勉強笑著時,站在她身側的那個清俊使臣,也在目光灼熱地看向馮宛。

衛子揚也在向她看來。

迎上衛子揚的目光,馮宛淺淺一笑,她繼續垂眸斂目,一副安靜無比的樣子。

她知道,她現在這番話,不止是給衛子揚提了醒,不止是讓北鮮卑的人記了恨,不止是讓眾胡國的人留了心,更會傳到陛下耳中,傳到整個陳朝的文武大臣的耳中。

衛子揚說,她現在只有站在風尖浪口,才不被人輕易宰殺……光被他這般當眾摟一摟,那份量還是不夠的。她還需要顯示出自己的才能,需要以自己的本事真正站出來。她畢竟是婦人之身,能力適當強些,也不過是聰慧些,不會招人忌諱的。何況,現在的衛子揚,已有保住她的本事了

衛子揚說,她現在只有站在風尖浪口,才不被人輕易宰殺……光被他這般當眾摟一摟,那份量還是不夠的。她還需要顯示出自己的才能,需要以自己的本事真正站出來。她畢竟是婦人之身,能力適當強些,也不過是聰慧些,不會招人忌諱的。何況,現在的衛子揚,已有保住她的本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2:15 AM

第143章 進宮

靜默中,衛子揚慢慢一笑,他朝著死輝卑眾使者拱了拱手,告了一聲罪后,翻身上馬,再次把馮宛摟于懷中。

“嘔撻撻。”清脆的馬蹄聲,衛子揚的隊伍,繼續向前駛去。

他這一走,本來停頓了的眾人,也跟著移動了。

清映公主呆呆地看著衛子揚遠去的身影,好一會,她朝地上重重一跺腳,忍著不快,跟在眾使后面,隨著衛子揚移動。

皇宮越來越近了。

望著前方陽光下巍然屹立的宮門,衛子揚突然說道:“這地方,我真不喜歡。”他的聲音極輕,只是嘀咕。

馮宛聽到了,她垂下眉眼,仿若未聞。

這時,衛子揚摟了摟她的腰,低聲說道:“阿宛,你不喜歡清映公主?”

他的語氣中帶著篤定,也帶著隱隱的笑意。

馮宛依然垂眸,她無法回答衛子揚這句話。她是不喜歡,沒法喜哦…

衛子揚手臂收緊,好一會,他吩咐道:“她們由你接待。”這是命令,不是詢問。

馮宛一愕,正準備說些什麼,想到他身邊除了自己外,還真沒有一個得力的女人可以助手,便不再吭聲。

這一邊,衛子揚帶著馮宛大搖大擺地走入皇宮,那一邊,陳雅終于找到機會,帶著身邊的婢仆悄悄進了宮。

遠遠看到端坐在塌上的皇后,陳雅便是雙眼一紅。只不過受了幾次教訓,她也知道今非昔比,當下強忍著淚水,乖巧地朝著皇后一福,喚道:“母后。”剛喚到這里,她馬上記起自己不再是大公主了,便又改口道:“皇后娘娘。”

皇后看向她。

看到陳雅蒼白的臉,強忍著的淚水皇后心中暗嘆一聲,想幾個月前,這個孩子還是何等地光彩奪目,飛揚跋扈,才多久不見,她便成這個樣了?

畢竟是自己疼受了十幾年的孩子,雖然心中曾經有過疙瘩,現在看到陳雅,皇后還是憐憫的溫和地說道:“你這孩子……過來坐吧。”

“是。”

陳雅感覺到皇后的善意,欣喜地朝她看了一眼,連忙提步上前。

陳雅在皇后的身邊乖巧地坐下。

從旁邊拿過陳雅喜歡的糕點放在她面前,皇后溫柔地說道:“餓了吧,吃一點。”

“是。”

陳雅拈起一小塊糕點,小小吃了一口:趙俊和她身邊的人千交待萬交待說,在皇后面前,怎麼小心怎麼來,怎麼乖巧安靜怎麼做。若能博得皇后娘娘的憐惜說不定事情會有好轉。

這種話,以前得意時她是聽不進的,這嫁給趙俊的幾個月中她受盡了白眼和嘲諷,那些原本跟前跟后,對她恭敬有加的昔日跟班,現在看到她不是敷衍便是冷淡以對,背著她,那冷嘲熱諷,卓災樂禍,就更不用說了。

不說這些人,便是趙俊對她的態度也是一日不如一日。這世態炎涼幾個字,數月間,她可說是終于領受到了。

這時,皇后溫和慈愛的聲音傳來,“那個趙俊,他對你可好?”

皇后不提趙俊也罷,一提趙俊,陳雅眼眶就是一紅,她正要說幾句牢騷,一眼瞟到貼身婢子送來的眼神便又改變了主意。

見陳雅雖是搖著頭,眼眶卻是紅的,整個人更是悶悶不樂,哪里像別的新婚婦人那般提到夫主都是笑逐顏開,又羞又喜的?

騰地一下,皇后臉色一青,她沉著臉冷冷說道:“那時他為了前程提出與鮮卑二王子聯姻之策,一點也沒有想到你的難處時我就知道那不是一個好的。”她把手中的杯子朝幾上重重一放。

聽到皇后語氣中的不善,陳雅終于有點急了。這三四個月了,她才能見到皇后,可這一見面,便讓皇后對自家夫主不喜了。別的不說,要是趙俊知道這事,他一定會惱的。再說,陳雅畢竟是愛著趙俊的,私心里還真不願意他因自己而倒霉。

想到這里,陳雅連忙說道:“他還是好的,就是心念著馮宛那個賤女人。”不提馮宛還罷,一提馮宛,陳雅的怒火便不打一處來。她忍不住抬起頭來,期待地看著皇后,咬牙說道:“母”…娘娘,能不能想個什麼法子把那個賤女人給處置了?”

陳雅提到馮宛,皇后卻是蹙了蹙眉,她長嘆一聲,說道:“那個婦人啊?剛才陛下還見過她了。”搖了搖頭,皇后道:“以前陛下也對她不喜,不過剛才,陛下可是

賞了她的。陛下剛才還對著內侍說,那個馮宛是個聰慧知事的婦人,也怪不得衛子氣怎麼也要護著她。不說別的,光憑那一句‘將軍娶了鮮卑公主,卻不知是想繼續

做陳朝之臣?還是想就此帶著人馬,殺回故土去?,的警示,便不是一般人想得到,說得出的。”

皇后看向陳雅,慎重地搖頭道:“那婦人說的這句話,實是對了你父”…對了陛下的心。這處置她的事,現在千萬不能提!”

說完后,皇后卻見得陳雅臉色一青,一臉的失望。

望著憤恨中有著不甘的陳雅,皇后蹙了蹙眉,不由想道熙哦以前還真是太慣著她了,到了這個翹涉,她還不省心。那馮氏婦人再怎麼惡劣,她也沒有與阿雅爭趙俊的心思。這孩子,怎麼就想不通呢?

就在這時,陳雅說道:“哦…娘娘你不知道那賤婦多麼可惡。她今天還對我說,衛子揚一回來,就會把她又接過去,還說她是去避難什麼的。娘娘,我實在不甘心。”

不等陳雅說完,皇后已打斷她的話頭,慢慢說道:“她去衛府,正好讓你掌著趙府啊,你氣什麼?”見陳雅張口欲辯,皇后哪里還不知道,陳雅之所以說這話,是想把那馮氏留在身邊折磨著?

又是搖了搖頭,皇后疲憊地說道:“好了。本來我還準備跟陛下說,讓他成全了衛子揚和那婦人。既然你不願,這話我也不說了。你也別忙著生氣,那婦人的身份,跟了衛子揚左右不過一妾侍,她的苦日子還在后頭呢。”

皇后說到這里,看到陳雅依然一臉不甘,不由想道:馮氏如果去了衛府,正好讓趙俊把她扶為正妻啊。這才是當務之急的事,可這阿雅,卻只顧著與一個沒有必要的人爭持,連自個的大事都不關心了。

想到這里,皇后又是一陣失望。

近四個月不見,一見面,便是這般堵心,皇后無力地揮了揮手,道:“我累了,你回去吧。”直接下了逐客令。

陳雅還在想著心思,哪里知道沒說兩句皇后便要趕她了?當下急急抬頭,對上皇后疲憊中面無表情的臉,她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什麼,終是被身邊的婢女扯了出去。

出了宮門,見到陳雅還是渾渾噩噩,頻頻向回看去。那婢女想要說她兩句,卻還是住了嘴:自家主子不省事的性子,不是一天能改變的,說了也沒用。只是可惜這一次機會。哎,等了三四個月才見上一面啊!

凱旋歸來的衛子揚,在帶著幾個親衛和馮宛見過陛下后,當場便受到了陛下封為左將軍。

左將軍者,位如上卿,金印紫綬,掌都城兵衛,戍守邊隘,討伐四夷。官雖三品,卻是權力極重的職位。

然后,陛下看到站在衛子揚身后的馮宛,又說道:“衛將軍當真是重情之人,立了大功,還忘不了昔日微賤時相隨的一個婦人。也罷,便讓她先跟隨你左右。”

至于要馮宛怎麼個跟隨法,陛下沒有說,馮宛和衛子揚,自然也不會問。

于是,馮宛出宮時,雖依然是妾身未明,好歹已是衛子揚的人了。

望著那兩人離開的身影,一個老年內侍走上前來,低聲說道:“陛下何不封這婦人做公主?遣嫁衛將軍?”

不過數月不見,陛下又老了不少,他睜著渾濁昏花的雙眼看著越去越遠的兩人,搖了搖頭,道:“孤老了,這種事,得由太子來做。”這是施恩之舉,由太子做也是情理之事,老太監點了點頭。

這時,陛下喃喃說道:“還得看看,姓衛的是個有才的,可是那樣的出身,得再看看……”

馮宛跟在衛子揚的身后,向宮門走去。

剛才,陛下除了大賞特賞馮宛的一言之功后,便對北鮮卑的求親行為只字不提,也對那些胡人小國提也不提。仿佛,這數日來鬧得沸沸揚揚的,衛子揚的身世,以及那些國家想與衛子揚的結親之事,根本沒有發生一樣。

馮宛知道,他是想看衛子揚自己怎麼處理。在這件事處理妥當之前,衛子揚剛封的左將軍位不會落到實處。

想到這里,馮宛上前一步,靠近了衛子揚。

她剛剛靠近,手心便是一暖,卻是衛子揚伸手握緊了她的手。

感覺到他手掌的溫熱,馮宛的心一陣暖暖的。她低下頭,輕輕提醒道:“宮門外,眾胡還在等著將軍吧?”

衛子揚點了點頭。

馮宛唇動了動,說道:“將軍還沒有回朝,諸胡使者便先趕到了。將軍,他們是不是想籠絡你?”

衛子揚回過頭來。

這般看著馮宛,他燦然一笑,在那宛如春日暖陽般的笑容中,衛子揚伸手撫著馮宛的臉,低聲說道:“一切我自有主張。”他秋波如水,軟軟地蕩漾著溫柔,“你

呀,就是心重,老是思前思后生恐犯一點錯。”他低嘆一聲,突然又說道:“阿宛,我看重你,從不是因你對我有用還是沒用!”

聲音溫柔有力。馮宛一怔,反射性地抬起頭來。對著春光中,盛陽下,他微笑的臉,溫柔的眼,馮宛的心砰砰地急跳了幾下,一股說不出滋味的感動和暖意,沁入她的心田。明明是暖和的,舒服的,可不知為什麼,她的眼睛有點澀。

正在這時,不遠處的宮門口,傳來一個嬌嬌脆脆的動聽聲音,“子揚哥哥,馮姐姐,你們怎麼才出來呀?”聲音清脆中透著親近,仿佛與馮宛相識已久,不但沒有半點敵意,反而有著恭敬和歡喜。正是那個清映公主。



第144章 男裝

馮宛抬起頭來,她還不知道應該回答什公榔,旁邊衛子揚已淡淡說道:衛某累了,怕是不能招待公主,公主請回吧。

事實上,他確是一臉疲憊,臉上風霜遍布,刷下還有點青黑。

清映公主張了張嘴,她不由看了馮宛一眼,見馮宛安安靜靜地走在衛子揚身側,兩人挨得很緊,卻很自然,仿佛這般走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事。

怎麼她在他旁邊,他就不覺得累?

清映公主眨了眨長長的睫毛,軟軟地說道:可是子揚哥哥,人家不會煩你的啦。聲音如刁般清脆,表情也是嬌憨中帶著溫軟的。在老家時,她擺出這樣的表情,便是最忙的人,也會心情愉悅的任由她跟著。

衛子揚卻是楚著眉,他也不再多言,大步走出宮門,翻身上了馬。

見他沒有開口拒絕,清映公主臉上紅通通的,她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馮宛,嬌脆脆地喚道:馮姐姐,我這有馬車呢,與我一道坐吧。

馮宛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知道清映公主在看什麼,不過是不喜歡自己再被衛子揚摟在馬背上而已。

本來她也沒有打算再與他共騎,來的時候還說是事出突然,回的時候再這麼來一手,很多事便不好說了。

當平,馮宛點了點頭,轉身走向清映公主。

兩女一上馬車,隊伍便駛動了。

坐在馬車上,清映公主雙辟明亮明亮地看著馮宛,好一會,她掩嘴笑彎了眼,馮姐姐好風姿呢,我們鮮卑的公主,都沒有幾個比馮姐姐還出色的。語氣嬌糯,有著天真和真誠。

馮宛淺淺一笑,低聲道:公主過獎了。

見她開口,清映公主挪上前來,她牽著馮宛的衣袖,嬌嬌地說道:馮姐姐你終于跟我說話了。她拍著胸口,吐著舌頭說道:真擔心姐姓不喜歡我。

你是堂堂公主,有什麼必要害怕他人不喜?

馮宛抬起頭來,從清映公主的大眼睛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影子中,有著隱隱的疲憊。

是的,疲憊。

與趙俊的碑妻和陳雅斗了一輩子,她心已疲憊。這一世,如果有一線可能,她真不想再牽涉歹這些姐姐妹妹的恩怨當中。那樣的棋局里,不管輸贏如何,沒有一個人是輕松自在的。

想到這里,馮宛掀開車簾,朝著外面的一個相識的護衛喚道:前方便是趙府,君子可否幫我拿一套男袍來。

那護衛一怔,科是他旁邊的一個幕僚笑道:馮夫人,這里離衛府不遠了。他是說,這麼去的距離,沒有必要多事。

可這不是多事。

馮宛笑了笑,溫溫柔柔卻堅定地說道:卻是想勞煩君子。

那護衛點了點頭,拱手道:夫人稍侯。說罷,他策馬朝著趙府駛去。

便這麼說話的時候,車隊緩了緩,停頓下來。卻是又一個胡人小國的使者靠上前來,正與衛子揚寒喧著。

這只是開始,轉眼間,堵截的人越來越多,哄笑喧嘩聲中,不時有人朝這輛馬車,朝馮宛看來。

馮姐姐,你在看什麼呀?清映公主挽上姬的手臂,好奇地問道:姐姐為什麼突然想到要本男袍?

馮宛回頭,她靦腆說道:將軍出征前,我便是他幕僚,也曾這般著男袍隨他左右。在清映士主眨巴眨巴的大眼中,馮宛輕輕說道:公主是尊貴人,這般喊阿宛姐姐,阿宛實是受不起。

清映公主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怔了怔后,彎著雙眼笑了起來,姐姐說什麼呀?她扁嘴不怯地說道:姐姐是子揚哥哥心愛的人,怎麼會受不起呢?她暈生雙頰,小小聲地說道:我們本就要成為姐妹了!

明明馮宛剛才還向所有人陳述了衛子揚娶汪映公主的壞處,清映公主卻像是從沒有聽到一樣,依然態度堅決。

馮宛笑了笑。

見她又沉默了,清映公主眨了眨眼,依然笑容甜美著。

好一會,一陣馬蹄聲傳來,接著,一個包袱塞了進來,馮夫人,這是你要的東西。

馮宛恩了一聲,伸手接過。

她也不避忌清映公主,徑自把車簾拉好后,寬衣解帶。

便這般背著清映公主,把男袍換上,把頭發也束成丈夫裝扮,馮宛轉身跨下馬車。

清映公主大眼眨了好幾下,忍不住喚道:;姐姐。

馮宛回辟,她對上清映公主明澈明澈的雙昨,微微一笑,低頭雙手一拱,學著丈夫般喚了一聲,多謝公主收留,阿宛告退。

說罷,她縱身跳下馬車,大步走到眾護衛旁,向他們要了一匹馬后,馮宛翻身上了馬背。

盯著馮宛一舉一動的人不在少數,那個北鮮卑的清俊使臣,自從她出現,便一直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見狀,他策馬靠近清映公主的馬車,低低笑道:這個婦人是不是難以揣測?

馬車中,沒有聲音傳來。

另一側,一個胡臣也湊近自家主子說道:看這馮夫人的架式,雖得了衛將軍的寵性卻不是一個甘于內宅的。

郡主子點頭道:女人也有為將的,看她這模樣,是想與丈夫一樣行走于世了。也好,這樣的性子,怎麼也不會被衛子揚娶為妻子。

低語聲中,看向馮宛的眼神各異。馮宛唇角含笑,她慢慢策馬靠近衛子揚的身后。

這般當著清映公主換裝,她就是想讓這些人覺得,她對于衛子揚,既有男女之情,也有主臣之情,要算計她得掂量掂量。再則一個願意扮成男子,與丈夫風里來雨里去的女人想是並不日與人爭那個妻子之位。

妻室妻室,便是娶來安內宅,相夫管家教子的,與虞姬那樣跟隨在項羽身側,隨他南征北戰的,只能是妻侍。

當然,對于自從便被儒家影響的馮宛來說,直到現在她並沒有那個魄力,真正學一個丈夫般行走四方。對她來說,今日穿上男袍,只是以退為進。只是想讓那些一心把她當成對手的美人們放過她。

正與一個胡人使臣寒喧著的衛子揚,眼角一疇看到了馮宛。先是一怔,慢慢的,他雙眼一瞇。

那使臣見他發楞,也跟著轉眼看向馮宛,他雙眼微睜笑問道:這位是?

馮宛不等衛子揚開口,伸手在右胸一按微笑道:勞尊駕問,喚我馮夫人便可。

那使臣挑著眉,還在詫異地看著她,顯然不知道這問馮夫人是何方神聖。

在四下安靜中馮宛抿唇一笑,斯斯文文地說道:剛才那個勸諫將軍,還是不是陳家臣子的婦人,便是我。

那使臣恍然大悟,他哈哈一笑,道:原來你便是她。笑聲朗朗中,他轉向衛子揚說道:將軍好福氣,有這麼一個敢說敢當的同心人。哈哈。他笑得有點假,不管怎麼說,馮宛那句勸諫,把所有胡人國度派來的美人都拒了去。

衛子揚深深地看了馮宛一眼,唇角微彎。

他伸出手,便這般當著眾人撈起她的手,令是她連人帶馬退向自己身側后,在眾目瞪瞪之下,衛子揚淡淡地說道:她的才智本不輸于尋常丈夫。

說出這句肯定地話后,衛子揚轉向馮宛,清聲命令道:阿宛,這些貴客,你可要好生招待了。

聲音朗朗,便當著眾人的面,把招待眾使的權利交給了馮宛。

面對他的授權,馮宛右手在胸前一按,冊聲道:是。

接下來,馮宛站在衛子揚身側,與眾使寒喧了一陣后,便來到了衛府。

在衛再呆了一陣,馮宛帶著幾個護衛,朝趙府走去。

這一次前去,她是準備把家當搬和…與上次暫住不同,現在的她,得了陛下的同意。

現在的她,與趙俊和離已只是遲早的事,差的只是一句話罷了。

來到趙府時,馮宛並沒有走北院那個側門是從大門而入。

一一于情于理,這一次,她都跟得趙俊說一聲,再堂堂正正從這個大門走出。

遠遠看到她到來,本來安靜的宅院里一陣沸騰。稗妄們紛紛伸出頭朝外看來。

馮宛的馬車剛剛停下,堂房大門吱呀一聲打開,趙俊,陳雅,馮蕓,還有兩個貴族少年,以及馮宛多時不見的弗兒,齊刷刷出現在她眼前。

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弗兒,馮宛一怔。見到她的目光膘來,弗兒低下頭,向馮蕓身后悄悄退出一步。

前眸子,馮蕓一直是被關在宮中的,這弗兒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居然跟了她?

膘了一眼弗兒,馮宛轉頭看向趙俊。

趙俊也在看著她。

他的臉色很難看,雙頰的肌肉不停地抽動著,薄唇抿得死緊死緊,放在腿側的雙手,也握成了拳!

不過與上一次馮宛前去衛府時,他全然的憤怒不同的是,此刻的趙俊,眼中流露出一抹迷茫和失落,仿佛,他直到現在還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馮宛緩步上並,朝著趙俊,她躬身一禮,徐菲說道:郎主,阿宛去了。語氣平常,內容也簡單,仿佛只是一個普通的仆人,在向趙俊最后說一聲。

趙俊臉頰的肌肉,狠狠跳了幾下。

這時,站在一側的馮蕓啡地一笑,叫道:喲,大姐莫非忘記了?大姐夫還不曾休了你呢。你這麼得意干嘛?

她的聲音一落,陳雅也叫道:怎麼,人家將軍舍不得給我名份?嘖嘖,還真沒有見過正妻不做,偏要做個不明不白的妻侍的!

又提到了名份?這些人,每次便只會用這句話來對付她麼?

馮宛笑了笑,她挺直腰背,眉眼如春風般綻開,徐徐地說道:兩位過慮了。等趙家郎君下分了決心,衛將軍自會給我一個名份。一句話落地,趙俊臉色大變。

馮宛也不想與這些人多說什麼,朝著趙俊雙手一拱,道:時辰不早了,阿宛還得收拾行李,郎君,請多多保重。說罷,她轉身便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0:34 PM

第145章 陳雅傷心了

”且慢!”馮宛剛剛轉身,馮蕓的暫猜便陡然傳來馮宛果然止步。

她回過頭來,微笑地看向馮蕓三人。

馮蕓雖是喝住了馮宛,卻欲言又止。如今,馮宛的風頭一時無兩,任何人都知道,她是衛子揚心上之人,衛子揚為了她,甚至想也不想便對一個有點來歷的貴女下手!這樣的情份,這樣的看重,不是她和陳雅兩句風言風語便能否定的。

剛才,馮宛說,衛子揚自會給她一個名份,這一點她們根本就不懷疑。此刻喝住馮宛,只是下意識地給想給她一個教訓,想讓她不要那麼得意。

可是喝住后,說什麼呢?現在說什麼能打擊到她呢?

馮宛微笑地看著馮蕓和陳雅,微笑地欣賞著她們變幻的臉色。這兩人,最大的愛好就是把她踩在腳底下踐踏,可偏偏,她卻不如她們的意。

見馮蕓說不出話來,馮宛拱了拱手,淺笑道:“馮美人既然無話,那阿宛告退了。”

說罷,她轉身又走。

“宛娘!”這次叫住她的是趙俊,趙俊大步走到她身后,又叫了一聲:“宛娘!”

馮宛側目而視,臉上笑容輕淺,“趙家郎君,陳雅雖為庶民,卻終究是皇家血脈。她這樣的身份,在平妻的位置呆久了,不說陛下,便是眾臣也會有看法的。以阿宛看來,郎君當務之急,還是休了我這個妻子,把她扶正的好!”

馮宛的聲音一落,陳雅氣急敗壞的尖叫道:“住口!誰讓你假惺惺充好人的?”她一臉的厭惡和氣恨。似乎馮宛的話里話外,充滿了對她的憐憫和施舍一般。

馮宛自是不會理會陳雅,她看向趙俊,溫柔說道:“茲事體大,郎君還是慎重考慮的好。”

她的聲音那麼溫柔所說的話也句句在理。可趙俊只覺得苦澀無比。

他當然知道陳雅當平妻,很多人看不過去。他也知道,他如果向陛下請求把陳雅扶正,陛下便是不願意,心里也會覺得他識大體。

可他不能這樣做。休了宛娘,扶正陳雅,豈不意味著,他這一生只能這樣了?他以后的日子,已沒有了半點盼頭了?

他盯著馮宛這個婦人,自己明明求過她,要她想法子讓自己休棄陳雅,可她不是裝病便是推拖,一點辦法也沒有拿出來。現在為了與奸夫在一起,還逼著自己休她!

她,難道對自己已無半分情意?

望著馮宛,趙俊只覺得苦澀莫明。

馮宛見他只是看著自己,也不廢話朝他再次拱了拱手,轉身便走。

看到她決然的,灑脫地轉身離去趙俊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慌:今日她這一走,怕是永遠也不會回到他身邊了!

這種恐慌一生,他心下大亂,想也不想便伸手扯住馮宛的衣袖,求道:“宛娘,別走!”

沒有注意到馮蕓的錯愕,陳雅的氣苦,趙俊只是牢牢扯著馮宛的衣袖,眼巴巴地看著她小意的,乞求,哀哀地說道:“宛娘,你不要走。你回到我身邊,我們和以前一樣,好不好?”

因為恐慌,因為在意,也因為她是他上了心的人,此刻的趙俊,俊臉上盡是痛苦他眼睜睜地看著馮宛,眼中有點濕意,聲音也微顫著。

他是真正在乞求她,用一種緊張到害怕的語氣在乞求她留下。

沒有人見過這樣的趙俊,馮宛也沒有。

呆了呆,馮宛抬起頭,張著小嘴愣愣地看著他。

嗖地一聲陳雅沖到了趙俊身邊,她伸手揪起馮宛的衣袖把她重重一推后,猛然轉頭看向趙俊。

瞪著趙俊,陳雅的身子不停地顫抖,顫抖……

明明不是這樣的。一直以來,這個男人總是對自己說,馮氏是如何的自私不懂事,她一天到晚置著氣,她長得不如自己好,出身更是提也不能提。

每次見面,這個男人也沒有對他的妻子流露過多麼情意。她多少次當著他的面發難,也不見這個男人出面維護他的妻子。

她以為,這個男人是真的不喜歡這個妻子了。

她以為,馮氏長相不如自己,出身不如自己,實在怪不得她的丈夫會厭棄。

她以為,這個在自己面前,總是溫柔著的,小意著的,時不時還有著大男子的耿介之氣的男人,是愛著自己的。

她一直以為他只愛著自己。

可現在,她卻清清楚楚地從這個男人的眼中,看到了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痛苦絕望,卑微和情意。

他竟然在乞求那賤女人留下!

他竟然都要哭出來了!

這種明明白白的深情,明明白白的眷戀,她便是想裝做看不到,也沒有辦法做到!

他竟然一直愛著他的妻子,那自己呢?自己算什麼?自己為他丟棄了大公主的位份,為他失去了權貴們的尊重和體面生活,為他忍受恥辱當了一個勞什子平妻,卻原來,他對自己,連情意也是假的!

她還有什麼?她什麼也沒有糊,姍

一時之間,陳雅只覺得腦中嗡嗡響成一片,只覺得手腳無比冰涼,只覺得眼前一陣空洞,仿佛天和地,都變成了灰蒙蒙一片。

瞪著瞪著,一股腥氣向上一涌,陳雅嘴一張,一口鮮血“卟”地噴出!

萬萬沒有想到陳雅會吐血,婢仆們亂成了一團。她們急急圍上時,陳雅依然瞪著一雙無神的四白眼,絕望地看著趙俊,神情凄楚灰敗之極。

趙俊被她的鮮血一沖,直嚇了一跳,他連忙把看向馮宛的目光收回,朝著陳雅走出一步,他扶著她叫道:“阿雅,阿雅?”

腦中的嗡鳴聲,使得陳雅什麼話也聽不到了。她只是瞪著一雙眼看著趙俊,只是唇角鮮血不時涌出。在趙俊扶住她時,她突然手指收緊,她揪著他的衣袖,仰著頭呆呆地看著他,“趙郎,你可曾歡喜過我?”

唇角的血還有不停涌出,她也在不停地問著,“趙郎,你可曾歡喜過我?”

“趙郎,你可曾歡喜過我?”

一句又一句,一遍又一遍。

凝滯的時間中,趙俊終于急急回道:“阿雅,你別說話。我當然歡喜你,我一直歡喜你的!”隱約中有著不耐煩。

所有的話中,只有這一句入了陳雅的耳。癡癡地望著他的臉,陳雅慢慢搖了搖頭,她沙啞的,低弱地說道:“你騙我……趙郎,你看她時神色不是這樣的,你沒有不耐煩。”

她喃喃說著,喃喃說著,嘴張了張,似是想笑出聲來。可不知怎麼的,卻是頭一歪,暈了過去。

看到陳雅昏倒,眾仆大驚,四下一圍而上,叫的叫喚太醫,抬的抬人。

望著前方兵荒馬亂的場地,馮宛慢慢一笑,她斂下眉眼,心神愉悅地轉過身,朝外走去。

剛剛走出一步,她回過頭來。這一回頭,馮宛對上趙俊一邊被眾人推擠著向寢房走去,一邊卻在乞求地看向她的眼神。

對上趙俊這樣的眼神,馮宛沒有什麼表情,一則的馮蕓和陳雅帶來的婢仆,卻是心中一涼:正如陳雅昏倒時所說的,趙家郎君對她沒有什麼感情。如果有感情,他怎能一點也不著急?如果有感情,他怎麼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掂記著馮氏?

與此同時,馮宛深深地朝院落里看了一眼,轉身提步。

看到她又要離開,趙俊臉色一白,見他又想向馮宛沖去,馮蕓急急走來。她扯住趙俊的衣袖,含著怒意低喝道:“大姐夫,你相不相信,你敢沖出一步,便什麼也沒有了!”

這“什麼也沒有了”的話,及時提醒了趙俊。他白著臉低下頭來,怔怔地看著憤怒的馮蕓,趙俊突然沒有了一丁點力氣!

馮宛回到北院,組織眾人收拾東西時,她的唇角一直含著笑,只是眼神帶著恍惚。

她的身后,一個婢女湊近來,低聲說道:“馮夫人,趙家郎君那里?”

聽她提到趙俊,馮宛清醒過來,她晃了晃頭,低聲說道:“我與他已經沒有關系了。”

說出這句話,她腳步一提走向馬車。

北院的東西也有不少,收拾了半個時辰后,馮宛把剩下的事丟給婢仆們,自己帶著幾個護衛,朝著衛府走去。

坐在馬車中,感覺到自己的心七上八下的無法平靜,馮宛干脆拿出一件縫制了一半的衣袍,繼續縫制起來。

不知不覺中,馬車到了衛府。

不知不覺中,馬車車簾一掀而開,衛子揚絕美的臉,混著陽光一泄而入。

他盯向馮宛手中的活計。

一眼看出這是件男袍,衛子揚眉頭蹙了蹙,他伸手扯過,就著陽光一抖,他眉眼帶笑,問道:“給我的?”

馮宛直到衣袍被扯,才發現他已到來。她反射性地應了一聲,“恩。”伸手想要接過衣袍,“線頭還沒有處理好呢,你這一動會散的。”

她溫柔輕軟的聲音,如春風一般吹入衛子揚的耳中。

衛子揚抬起頭來,迎上她美麗的眼眸,他任由她搶過那衣袍。

好一會,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馮宛看來的衛子揚,低低說道:“你給我制的衣裳,我早收到了。”

“恩。”她早看到了,剛才進城時,他身上的袍子便是她給的。

衛子揚目光晶瑩,他說道:“袍子很合身……丑女人,你早就偷偷地給我量了身形吧。是什麼時候?莫不是我睡著時?”

語氣中帶著一種刻意的輕慢,往佛在責備她不告而取一樣。

可與語氣相反的是,他鳳眼亮晶晶的,唇角也在向上翹著。

馮宛抬頭看向他,對上他亮得灼人的雙眼,不知怎麼的,她的臉一紅:她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記住的,可能是不經意間,他的身形便印在了她的腦海。很多次,她在睡夢中還給他制備了好多好看的晉裳呢。



第146章 喝退

見到馮宛含羞低頭,衛子揚的雙眼更亮了。幾乎是突然的,他雙臂一伸,把馮宛抱下了馬車。

猝不及防之下,馮宛驚叫出聲,她臉紅過頸,瞪著衛子揚急急低嚷,“快放我下來!”

雖是嚷著,可她這模樣,分明帶著幾分嬌羞幾分臊意,衛子揚見了哪里肯放。他越發摟緊了,壓著嗓子得意地說道:“別臊,我一回城不也抱了你?現在再抱一下子有什麼打緊?”

見馮宛羞怒得說不出話來,衛子揚越發得意洋洋,他瞇著一雙鳳眼說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了,我這樣抱著你,保管見到的人,說都懶得說了。”

他說的是事實,一宅子的婢仆幕僚都看到了這一幕,只是望上幾眼,卻沒有多吃驚。

可是,馮宛卻哪里經受過這種?她紫漲著臉,想要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伸手在他胸口捶幾下吧,衛子揚一臉享受,仿佛她在與他打情罵俏一樣。胡亂掙扎了幾下,不但沒有掙脫,反而被他趁勢收緊雙臂,直把她整個人像抱嬰兒一樣抱在懷中。

衛子揚無比體貼地說道:“噫,阿宛的臉這麼紅了?你快把臉埋在我胸口,不看別人就不會臊了。”

說罷,他把馮宛的臉按在自己懷里,雙臂又收緊一些,直到她根本動彈不得,這才抱著她,神采飛揚地向自己的寢房走去。

一邊走,他嘴里還一邊哼著歌,歌是鮮卑語,馮宛聽不太懂,依稀是在唱著,“我為你戴上花冠,你為我披上大紅的袍子,我們趁著白云天,騎著駿馬,追逐著天邊的大雁……”歌聲輕快滿足,帶著一種純粹的愉悅。

歌聲中,一個嬌脆如水的女聲突兀地傳來,“子揚哥哥!”

似是看到了這一幕,那嬌柔的女聲一啞,轉眼,一陣小跑聲傳來。轉眼間,馮宛的前方傳來這輕快嬌憨的女聲,“子揚哥哥,你這是抱著馮姐姐?嘻嘻,你們好恩愛啊。”

少女掩著嘴,咯咯竊笑起來。

衛子揚停下了腳步,因為心情甚好,他的聲音里便帶著笑,“是清映啊。你怎麼來了?”

清映公主連忙脆脆地說道:“子揚哥哥忘記了,我一直在那花園里……”

不等她把話說完,衛子揚已清朗干脆地說道:“清映你還是先回去吧。我今天剛接回阿宛,沒時間陪你們。你叫那些人都回去,改天我自會前來陪罪。”

丟下這句話,他又哼起他的歌,腳步不停地朝寢房走去。

才來到院落里,衛子揚便大聲叫道:“快去準備熱湯。”

“是。”

這一路,衛子揚一直把馮宛抱得緊,讓她根本掙動不得。此時也是這樣,聽到他毫不知恥地當著眾人地面說什麼“準備熱湯”,馮宛又羞又氣,奈何整張臉都貼在他的胸口上,呼吸都呼吸不過來,嘴也張不開,哪里能說什麼話?

這時,清映公主從后面跑了過來。不等衛子揚不悅,她已軟軟的,善解人意地說道:“子揚哥哥,你還沒有娶回馮姐姐呢,這樣不好的。”

清映說了這麼多話,這一句,可是最合馮宛心意的了。她連忙唔唔出聲。

衛子揚腳步一頓。

他慢慢回頭盯向清映公主,在一陣沉默中,衛子揚冷笑的聲音傳來,“難不成我衛子揚行事,還要在乎他人言論?”

“可是,”清映公主的聲音細細綿綿的,“子揚哥哥,可是馮姐姐說不定在乎呢。”

這話一出,衛子揚似是啞了。慢慢的,他手臂一松。

馮宛連忙掙脫,她一踩到地面,第一件事便是大大的吸了幾口氣。

望著鬢發凌亂,暈生雙頰,美麗的眼睛水汪汪,春意橫流的馮宛,清映公主慢慢低下頭。

就在這時,衛子揚扣住了馮宛的手臂,突然說道:“阿宛,我們就去找老頭子,叫他下令趙俊休了你!”

說罷,他把馮宛手臂一扯,轉身便向外面走去。

他走得急,拖得馮宛踉蹌兩步。這時,馮宛回頭看了清映公主一眼,連忙提步,跟上了衛子揚。

轉眼,兩人走出了院落,朝著停放馬車的廣場走去。

見清映公主沒有追出,馮宛腳步一頓,低聲道:“衛將軍……”

“叫我子揚!”

“子,子揚,”馮宛紅著臉,聲音卻異常堅定,“現在還不到時候!”

她的聲音一落,衛子揚便騰地回頭,瞇著眼睛盯著她。

直直地盯了她一陣,他低聲問道:“你不願意?”

馮宛搖頭,低低說道:“真的還不到時候。”她敢保證,現在他只要一開口提到他自己與馮宛的事,陛下絕對會同意。不僅同意,他還會順水推舟多弄幾個,會在一天之內,給衛子揚的后苑塞滿了女人!

最開始,陛下不讓趙俊休了馮宛,既存了錮制衛子揚的心意,也有著讓陳雅死心的意思在內。

后來,陳雅還是與趙俊發生了關系,又出了那一系列的丑聞,陛下一怒之下把她貶為庶民,讓她做了趙俊的平妻,便含著懲戒之意。

現在,幾個月都過去了,地位再次得到提升的衛子揚,令得陛下用女人來錮制他的想法已經破產。在陛下眼中,馮宛已沒有什麼作用了。想來此時,陛下是希望趙俊請旨,休了馮宛升陳雅為正妻的。陛下也是願意順勢把馮宛賜給衛子揚的。

馮宛抬頭,見到衛子揚唇抿得緊緊的,鳳眼又是郁怒又是煩躁地瞪著自己,心下微動。

她掂起腳尖,伸出白嫩的手指,給他拭平眉間的皺紋,含羞垂眸,輕輕說道:“這麼多胡人使者在都城,此時談婚嫁之間,不妥的。”

她的聲音很低,隱約的有點澀。

心底里,馮宛為自己羞恥著。她明明都是一個嫁過人的婦人了,卻在剛剛確定自己心意的同時,便有了不與他人共夫的念頭,還把這念頭付諸行動。

——當眾向衛子揚諫言,不可娶北鮮卑公主是第一次行動。

現在,扯著他不要他入宮,便是第二次行動。

她應該賢惠的,應該清楚自己的身份,應該主動幫他成就大好良緣。可她做不到。她想,與前世相比,她真是自私過份多了。

不過,她的自私是擺在明處的,這一句話,她已把她的顧慮說出來,讓衛子揚自個衡量了。

衛子揚聽明白了她的話。他點了點頭,蹙眉道:“也是不妥。”每個胡人使者,都帶了幾個美女前來。他可不想自己的婚事落到不可控制,只能任由他人操縱的地步。

想到這里,他不由牙痛起來。伸手在腮幫上按了按,衛子揚嘟囔道:“好不容易盼著回了城,卻還得忍著按著……”他低下頭,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馮宛,小小聲地說道:“阿宛,要不你幫我洗浴吧。只是洗浴,我保證不動你,好不好?”

又提到洗浴,現在馮宛是一聽到這兩個字,便羞惱得無以復加。

她紅漲著一張臉,忍不住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騰地轉身就跑。

望著她像個小女孩一樣溜得飛快,衛子揚先是一愣,轉眼叉腰大笑起來。

大笑過后,衛子揚得意的哼著歌,繼續朝寢房走去。

這時,熱湯已經準備好,衛子揚踏入浴殿后,便揮退眾人,一邊解去衣裳,一邊赤足朝熱騰騰的桶中走去。

一踏入熱湯中,衛子揚便舒了一口氣,他閉上雙眼朝后一仰,想著又只有自己孤零零一個人沐浴,不由嘀咕道:“阿宛對我不好!”

聲音一落,一陣輕細的腳步聲傳入耳中。

衛子揚是習武之人,一聽,他便聽出這是婦人的腳步聲。

騰地一聲,他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逼去。

他對上了一個容貌艷麗,身材窈窕,剛解去外袍,露出里面薄薄春衫的美人。這美人的春衫實在太薄,一眼望去,妙處若隱若現!

這美人,衛子揚有點印象,她好象是清映公主身邊的婢女。

見到衛子揚朝自己盯來,美人先是被他的容光看得癡住,轉眼她回過神來,媚眼如絲,嬌瀝瀝地向他一福,白皙高聳的胸脯隨著動作完全呈現在衛子揚眼前,“奴奴願幫將軍拭背!”聲音綿軟綿軟的,與她的人一樣,像是沒有骨頭。

真真是人間尤物!

衛子揚雙眼一陰。

“出去!”

什麼?美人一驚!

在她不解的眼神中,衛子揚厭惡的喝聲再次傳來,“聽到沒有,滾出去!”

“可是將軍?”美人還掙扎著。

衛子揚雙眼一瞪,盯著那美人陰沉沉地喝道:“叫你滾出去,可是耳朵聾了?”

這一聲喝,宛如炸雷,驚得里外一陣安靜。

那美人不由嚇得一瑟縮,她連忙顫聲道:“是,是,奴這就出去,這就出去。”在冰寒徹骨中,她跌跌撞撞地沖向了外面。

轉眼間,那美人消失在浴殿中。

在殿門被人重新關上時,衛子揚冷漠的聲音傳來,“摻合這事的,每人杖十下!”

三兩個聲音顫抖著應道:“是。”

不久后,院落里的角落處傳來一個聲音,“為什麼?”這聲音很動聽,含著不解和不甘。

一個男子苦笑的聲音傳來,“是屬下忘記提了,將軍他自小便容顏過人……他一向不喜歡別人碰觸,男女都一樣。這幾個月有好轉,也是因那馮氏之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0:37 PM

第147章 趕人

“不喜別人碰觸?”女聲極為失望,她喃喃說道:“怎麼會這樣?我時間不多啊……”

不一會,衛子揚走了出來。他一襲黑袍,披散著濕發,在書房中忙了一陣后,轉身朝馮宛所住的院落走去。

剛剛走出巷道,聽得旁邊傳來一聲低喚,“子揚哥哥。”

衛子揚腳步不停。

那人見狀,連忙加快步履,她走到他身后,弱弱地說道:“子揚哥哥,我不知道那賤婢會這麼大膽子。”見衛子揚不理,她慌得都要哭出來了,“子揚哥哥,我把她關起來了,你別生我氣!”

衛子揚這才停步轉頭。

他看著淚水汪汪的清映公主,冷冷地說道:“走吧。”

“啊?”

“你可以回去了。”對上愕然的,張著小嘴,美麗的臉上盡是惶然和委屈的清映公主,衛子揚冷漠地說道:“你呆得夠久了。帶上你的人回去吧。”

清映公主對上他面無表情地臉,眼眶中淚水直轉。她倔強地抿著唇,仰著臉,又是委屈又是傷心,又是無比痛苦地看了一眼衛子揚,突然以袖掩臉,跑了開來。

清映公主這般無聲的流淚的情景,配上她那美麗的臉,煞是動人。衛子揚卻是眼睛也不眨一下,繼續轉身朝著馮宛的院落走去。

馮宛卻不在院落里,衛子揚問了婢仆,又尋到前院時,她穿著男子袍服,正在整理著書簡。

書房中的書冊甚多,都是厚厚一堆,馮宛低著頭,一邊擦拭一邊翻看,然后分門別類地整理著。她顯然忙了很久,額頭上隱隱有汗水滲出,左頰處還有一個墨印。

忙碌著的馮宛沒有注意到衛子揚地到來。她只是埋頭忙活著。這時,一個婢女上前,忍不住對馮宛埋怨道:“夫人,你還是歇歇吧。衛府這麼多人,也不差你一個的。”

婢女的話說得有理,四下好幾雙目光都向這邊看來,有人還暗暗點了點頭。

馮宛清雅的聲音響起,“你要累了,便下去吧。”

“可是夫人?”

不理那婢女,馮宛拿起一卷空白帛書,一邊翻著竹簡,一邊在帛書上記著什麼。

衛子揚緩步走近。

看到他走來,眾人一驚,剛要行禮,卻被他揮手制止。令得眾人退下后,衛子揚輕步來到馮宛身側。

只見空白帛書上,用一種秀麗端雅的字體記了七八十行字,最后一行載著,“丙辰日,大雨,黃參將報,折糧三十五車,病馬一百七十六匹,愈者三十有二,死而見屍者有二,另一百四十二匹馬不知去向。其間無霉米紀錄。”

看到這里,衛子揚一怔,他記得丙辰日更是回軍途中,當時是有人告訴他,折糧死馬的事。可他還是第一次知道,這其中居然有疵錯?

蹙著眉,衛子揚低聲問道:“阿宛以為,這黃參將有貪腐之嫌?”

突然聽到他的聲音,馮宛嚇了一跳,她知道查核之事,向來是容易得罪的人。因此她特意挑了一個眾幕僚都不在的時候來。便是寫這個時,她也是讓眾人退遠些的。卻沒有想到,給衛子揚無聲無息地靠近了。

不過一轉眼她便想到,衛子揚武功極高,他要不想讓人發覺,那是一件容易事。

當下,馮宛恩了一聲,搖頭說道:“黃參將貪與不貪,我不知道。我只是以為,子揚既是上位者,便當明察秋豪。不管他人有什麼不當舉動,都瞞不過子揚的雙眼。”她想以她自己的方式提醒衛子揚,成大事不能只靠屬下的忠誠,要確立他的威望,維護他的權利,他必需養一幫人,專門從事這種核對查勘之事。只有這樣,他才能維持他做上位者的威嚴。

衛子揚雙眼定定地看著馮宛,看著那一行行秀麗的字體,低低說道:“這是馭下之術,是帝王手段。阿宛,你從何得知?”

馮宛眨了眨眼,好一會,她才輕聲說道:“我爺爺是飽學之士,家中藏書甚厚,阿宛自幼便喜讀史書。這種行為,史書上有教。”要知道,古往今來的政治家,哪一個都是對歷史研讀甚深的。

衛子揚還在定定地看著她,好一會,他伸出手,摟上了馮宛的腰。

把臉擱在她的秀發上,他喃喃說道:“阿宛一回府,便為我忙碌。我,我很開心。”他沒有說出,他第一次知道她有這般讓人驚愕的大才,這也很讓他意外和開心。

他的聲音有點低,有著一種滿滿的愉悅。

馮宛垂眸忖道:我不僅是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我需要讓你更重視我,更離不開我。哪怕是喜歡上了更美的美人,也不會因為我沒有了價值,而輕易把我放棄。

摟著馮宛,望著外面金燦燦的陽光,衛子揚愉快地說道:“到了明日,又得應付那些使者了。阿宛,我們現在去踏春吧。”

他把自己的臉貼在她的臉上,歡喜地說著,“剛剛進城我便注意到了,護城河處垂柳青青,路邊野花也開了,阿宛一定喜歡看的。”

踏春?

馮宛的雙眼亮晶晶的。她還沒有踏過春呢,以前跟趙俊在一起時,他哪有這個心思?不對,他便是有這個心思,也不會想到帶她去。

見馮宛點頭,衛子揚揚唇一笑,他牽著她的手朝外走去。

兩人便這般手牽著手,朝著馬廄走去。走著走著,也不知馮宛說了一句什麼話,衛子揚放聲大笑起來。

正在這時,馮宛看到馬廄前方,幾輛馬車旁站滿了人,看到他們走來,這些人都在睜著眼盯著。

馮宛抬頭,她對上了眼睛紅紅,櫻唇輕抿,美麗的臉上格外楚楚可憐的清映公主。而清映公主的旁邊,一個長相嬌媚的美人正被五花大綁著。

這是怎麼回事?

在馮宛蹙眉間,衛子揚也看到了這一幕,他鳳眼瞟過,只是淡淡一掃,便理也不理。

見他不理,清映公主美麗的臉白了白,她喚道:“子揚哥哥。”怯怯地走過來,清映公主含著淚哽咽道:“子揚哥哥,你別怪我……”這般仰著蒼白美麗的臉,這般含淚凝眸,她的樣子已不是用楚楚動人四個能形容得出。連馮宛看了,有那麼一瞬間也失了神。

衛子揚回過頭來。

他瞟了清映公主一眼,眉頭微蹙,聲音放緩,“好了,不怪你。”

一語吐出,清映公主馬上轉啼為喜。

可她的笑容剛剛綻放,衛子揚已淡淡說道:“時辰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說罷,他牽著馮宛的手,一晃一晃的朝著前方走去。走了幾步,清映公主聽到他溫柔的低語聲,“阿宛,這次我還得了幾匹好馬呢。有一匹我已經馴服了,呆會送給你。”

仿佛一個獻寶的孩子,正在等著大人的歡喜。

看到這一幕,清映公主臉孔又白了白。這時,一個使臣走到她身后,低聲嘆道:“真不知這婦人有什麼好的,值得衛將軍這般傾心以對。”

清映公主低下頭,放在腿邊的手握緊了。

那使臣壓低聲音,徐徐說道:“我們的人已經查明,便是在陳朝皇帝面前,衛子揚行事也是飛揚跋扈,為所欲為的。要聯姻,只需讓他答應便成。不過有這個婦人在,怕是不易。我們必須除了她!”

聯姻只是第一步,最終目的,還是讓衛子揚成為他們的人。想南鮮卑與北鮮卑,本是同一個祖先。若是能把衛子揚籠絡住,以他這個南鮮卑太子的名義收服被眾胡占領了的土地,那是名正言順,事半功倍。若能南北合一,他們鮮卑族將是天下最大的族群!將擁有遼闊的領地!

好一會,清映公主才弱弱地說道:“我想再試試。”

“好,便讓公主再試試。”

這邊,衛子揚和馮宛翻身上馬。縱騎緩緩上路時,馮宛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問道:“清映公主怎麼啦?”

衛子揚瞟了她一眼,突然嘴一扁,冷淡地說道:“沒什麼。”

馮宛察覺到了他的不悅,先是一怔,轉眼聲音放軟,柔柔地問道:“子揚,你告訴我嘛。”聲音嬌柔,竟是在撒嬌。

對上迅速望來的衛子揚,馮宛臉孔騰一紅,可饒是如此,她依然咬著唇,美麗的眼眸似羞似怯地望著他:她的人生已失敗過一次,這一次,她想盡自己的能力來經營。剛才他的口氣中明顯對自己有著惱意,她想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

這樣的馮宛,衛子揚哪里見過?他癡癡地看著她,一時之間,直覺得心滿得都要溢出來了。鳳眼微彎,衛子揚低低說道:“她使了一個丑女人,在我洗澡的時候闖進來。”說到這里,衛子揚斜眼瞅著馮宛,嘟著嘴悶悶說道:“一知道我要洗澡,阿宛就溜得比誰還快……我那時還以為是你呢,白歡喜一場!”語氣極為幼稚。

馮宛先是一怔,轉眼便紅著臉慢慢啐道:當然要溜了!我便是不嫁,也不能這般沒名沒份,隨隨便便地隨了你。她知道,女人與任何男人,都有個第一次。這第一次付出得越輕易,對方便越不會珍惜。她就算是個嫁過人的婦人,也要高貴的,有尊嚴地跟他在一起。



第148章 笑

護城河處,果然是河水清澈,垂柳處處。兩人跳下馬背,衛子揚順手便牽上了馮宛的手,朝前走去。
這般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牽著手緩行,馮宛的臉不由又紅了紅。她低著頭緊走兩步,挨在了他身邊。

這時,衛子揚低低笑道:“果然!”

馮宛一怔,詫異地問道:“什麼果然?”

衛子揚慢慢說道:“幸好我聰明,那日一進城便把阿宛抱到了懷中。這下,阿宛不是習慣了,這麼多人盯著,也不羞臊了!”

這個時候她應該怎麼反應?像個小女孩般嬌羞?還是真的跺跺腳啐他一口?

不,她的心本已不再純粹,要做也做不來。她也知道他這人,將是要站在巔峰的。她想,不管結果如何,她需要做的是,讓自己始終成為他心中獨一無二的阿宛。

望著得意洋洋的衛子揚,馮宛雍容一笑,她拂了拂秀發,輕輕掙開他的手,廣袖輕揮中緩步上前。春風吹蕩中,她這一步,那屬于晉人的長袍大袖,衣履風流,盡在其中。

這是一種風姿天成,仿佛這天和地,也因她的出現變得敞亮而隨意。

衛子揚連忙上前一步,把她的手牽得更緊了。微微側頭,他含笑滿足地望著她,似乎為她的風采所傾倒,也似乎滿足之極。

兩人慢慢走著,

突然之間,衛子揚什麼話也不想說了。這幾個月中,他絞盡腦汁,于刀山屍海中奔走,無時無刻不讓自己處于緊張中。

現在,他回來了。

他的身邊,有這個丑女人伴著。

這種感覺,真是很好。

慢慢回頭,朝著馮宛看上一眼,衛子揚鳳眼微瞇,淡淡一笑:而且,他這個婦人,開始絞盡腦汁地討好他。她的心,都在他身上了!

這種感覺實在太好太好,好得他已下定決心,絕對不去拆穿她。他的婦人,本來便應該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便是她笨了些,自以為是了些,那也是有趣的。

直轉了一會,衛子揚才緊了緊馮宛的手,低聲說道:“知道我的身世,你不吃驚麼?”

馮宛抬起頭來。

她目光盈盈地看著他,溫柔地說道:“子揚鳳目鷹揚,龍行虎步,本不是平凡之人……我很早以前,便猜到了。”

“猜到了?”衛子揚驚訝地問道。

馮宛點頭。

衛子揚苦笑起來,“我還以為,沒有人會猜到的。”他看向天邊,徐徐說道:“以我這一次的軍功,足可升為大將軍。陛下忌我又不得不用我,這我知道。使臣紛紛而來,他們的目的如何我也知道。”

他抿著唇,慢慢說道:“這幾年便是有戰事,陛下只怕也不會差使我了。”他冷然一笑,“若不是朝中實無大將,只怕今日這種恩待都不會有。”

他低下頭看著馮宛,溫柔的,一字一句地說道:“阿宛,這個時候,你一定要在我身邊。你如此聰慧,定能助我。”

果不其然,他一說到“定能助我”幾個字,便看到馮宛白瓷般的臉上一亮。見她矜持地點頭,衛子揚差點失笑出聲:這個笨女人,果然要這樣說才會使她在我身邊呆得心安理得。

忍不住伸手摟上她的腰,見馮宛僵住,衛子揚又壓低聲音,一本正經地說道:“據我所知,還有不少部落對我故國留戀于心,這些都是可用之人。”

馮宛聽得認真。

衛子揚見她一臉沉思,忍不住伸手撫上她的秀發,湊近她,以剛才談正事的,一本正經的語氣,在她耳邊低啞說道:“丑女人,我不在時,你可有想我?”

馮宛開始還側耳傾聽,到得后來,臉孔騰地一下燒得火紅。

衛子揚忍著笑,唇與她的耳尖相觸,在令得馮宛僵住后,聲音靡啞地嘆道:“我每次洗澡時,總會想你……”

洗澡時想我?馮宛臊得差點跳了起來。她恨恨地一跺腳,當真像個小女孩般把他手掌一甩,向前便沖。

可她哪里甩得脫?剛剛一掙,衛子揚握得更緊了。他嘟囔道:“你不相信麼?我說的是真的。”

馮宛臊到了極點,她又羞又惱地想道:這個小子越來越放肆了!都調戲起我來了!

這少年實在變化太大,馮宛記得,初初她碰到他時,他都會臉紅不自在,可每一次再見,他都比以前膽大。到了現在,他都可以逼得她手足無措了!

這小子,他明明才十幾歲呢!

又慌又亂中,馮宛暗暗想道:這樣下去可不行。

至于怎麼不行,她卻是說不出來。

衛子揚歪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表情變化。

這時,四周嗡嗡聲漸響。

衛子揚是個天生的聚光體,這一會功夫,已有越來越多的人向這邊看來。特別是那些小孩和少女,更是在不經意間,一步一步靠攏來。

眼見自己又要被人群給埋沒,衛子揚暗嘆一聲,目光從馮宛臉上移開,嘆道:“沒有個清凈時。”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道:“子揚!”

幾乎是一聽到這個聲音,衛子揚握著馮宛的手,便是一僵。

他慢慢轉過頭去。

出現在兩人視野中的,卻是五殿下和四殿下。這兩位殿下顯然也是來踏春的,身后浩浩蕩蕩地跟了二三十個少年男女,一個個衣履鮮華,有半數還換上了晉裳,被春風一吹,倒有幾分晉庭世家子弟的味道。

叫喚衛子揚的,正是忝為太子的五殿下。他正直直地盯著衛子揚,目光時不時盯過衛子揚與馮宛相握的手。

他與所有人一樣,以前便是見到衛子揚看重馮宛,也以為他只是講情義,只是任性……直到今日街頭那一抱,他才知道,原來,這個婦人是子揚的心上人!

知道此事的那一刻,他唯一的念頭便是殺了馮宛。可是,他還沒有動作,便被臣下明里暗里地勸住了。他們說,衛將軍天縱之才,他這樣的人若是能收服,何愁天下不平?他們更說,這樣的天縱之才,本來便不應該以男寵視之。他有了心愛的婦人,更當成全他們。

被他們勸來勸去,五殿下終于被勸服了。他想,成大事者,無不忍字當頭。他又想,且放她一放,等時機到了再說。

在五殿下的旁邊,四殿下的目光也有著癡迷。不過與五殿下不同,四殿下在掃過馮宛時,眼光陰沉外露多了。

至于兩位殿下身后的貴族少年,有目光驚艷而癡迷地看著衛子揚的,也有饒有興趣興趣地看著馮宛的。當然,更有一些目光是不屑地睨向馮宛的。

該來的,終于都來了!

馮宛暗中嘆了一口氣,她現在,終于是到了風尖浪口了。

就在這時,五殿下哈哈一笑,他大步走向衛子揚,伸手在他的肩膀上一拍,聲音朗朗,“你小子!原來早就對人家婦人上心了。怪不得怪不得。”

說到這里,他轉向馮宛,擠眉弄眼地說道:“馮氏啊,本太子與你也是故友了。今日良辰美景,你便沒有所求?”

這話,分明是在向馮宛開口,求他把自己配給衛子揚!

面對著爽朗歡喜的五殿下,馮宛卻是呆了呆,她抬起頭向衛子揚看去。心里卻在想著:聽五殿下這語氣,他對衛子揚已完全放開了?可是,前世似乎不是這樣的啊。

衛子揚接收到馮宛的目光,當下一笑,向五殿下抱拳埋怨道:“臣剛剛回來,殿下說這話干什麼?”

噫,他不想納這個婦人麼?

衛子揚的表現,讓五殿下著實吃了一驚,在他想來,衛子揚既然對馮宛有心,那麼不管是想娶她還是納她,都是情理當中的事。現在自己親自開口,願意替他們向父皇進言,以解去困住馮宛的婚姻,他不是應該歡喜感激的嗎?

難不成,他那時當眾抱著這婦人,說什麼她是他的心上之人,不是因為傾心于她,而是另有打算?

這個念頭一出,不管是五殿下還是四殿下,看向馮宛的眼神都緩和了一些,殺意也消去大半。

見五殿下愣在那里,四殿下笑道:“五弟,既然衛將軍不想提這個,你就不要掃興了。”

他負著手,笑容滿面地說道:“這春光正好,攜美而游,確實是人間勝景啊。”說到“攜美而游”四個字時,他沒有看向馮宛,反而一臉遺撼地盯上了衛子揚。馮宛不由有點好笑,忖道:原來我才是那個“攜美而游”的人,四殿下這是羨慕我啊。

后面傳來一陣輕笑聲。一個蒼白著臉的青年走上前來,尖聲說道:“說到這個美字,當真天下無人敢出衛將軍之左!聽說這次前來的胡人使者中,有一個使者是芮國胡太后派來,給自己說媒求合的。”

他這話一出,四下哄堂大笑。

眾人一邊笑,一邊看向衛子揚。如今衛子揚軍威盛,他們心下知道,應該對他多加尊重。可是那事實在是好笑了些。堂堂一國太后,居然派使來向衛子揚這個他國將軍求親,這種事可不多見。

笑聲中,另一個青年說道:“聽說那芮國使隊中途遇到埋伏,幾乎全軍覆滅。剛才一抵達都城,那使者還放聲大哭呢。”

這話一出,又是一陣大笑聲傳來。眾人笑嘻嘻地看向衛子揚,那表情那語氣,分明覺得埋伏芮國使者的事,便是衛子揚做下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0:3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4 10:40 PM 編輯

第149章 陳雅中毒

眾人還在哄笑著,馮宛看向衛子楊,抿著攀地有點想笑。

那個芮國太后她倒是聽過的,聽說她獨掌芮國已有多年,生平最是好色。她這次派使前來向衛子揚求親,多半還挺有把握。畢竟,衛子揚這個亡國太子要是娶了她,不說是得到芮國,便是借芮國一國之力收復故土,那是大有可為。這種好事,要是趙俊他多半拒絕不了吧?

衛子揚冷著一張臉,面對眾人的哄堂大笑是面無表情。這時,他眼角一瞟,見到微帶笑意的馮宛,不知怎麼的,惱意頓生。

他哼了一聲,突然伸手把馮宛重重一扯,帶到自己懷中。

把她摟在懷里,衛子揚朝著五殿下和四殿下等人笑道:“天和日麗,難得好春光,諸位,衛某要與美人一游,你們請便吧。”

說罷,他朝著眾人抱了抱拳,扯著馮宛轉身便走。

這麼多權貴在此,他倒是想走就走。

笑聲漸漸止歇,五殿下望著衛子揚的背影苦笑道:“子揚惱了。”

這話一出,又是一陣笑聲傳來。那率先開口的青年嘆道:“堂堂男兒,生就這般容顏,真是…。””真是什麼,他看了一眼五殿下和四殿下,有點說不下去了。

雖明擺著這些人是沖自己而來的,可衛子揚正惱火著。他也無心應酬,扯著馮宛走遠后,翻身上馬,朝著衛府駛去。

不過與來時不同,也許是心中惱怒末消,衛子揚寧可把另一匹馬空置著,也要扯著馮宛,把她置于自己身前。

一手摟著她的腰,衛子揚一邊冷冷地說道:“天下人皆可殺!”

戾氣十足。

馮宛一驚,連忙伸手按在他的胸口,低低說道:“子揚是成大事者,當笑罵由人。”

衛子揚沉默了一會,把她重重壓在胸口上,悶聲悶氣地說道:“我從家國滅亡后便知道,我一定要站在巔峰。”他冷冷一哼,啞聲說道:“因為,我生就這個鬼樣子,容不得我平庸無能。”

他說的是事實,如他這個長相,如果自身沒權沒勢,永遠只能淪為他人玩物。

衛子揚把臉貼在馮宛秀發上,喃喃咒道:“那芮國太后,我總會殺了她。”就在馮宛靜靜聽著時,他突然將唇湊到她耳邊。隨著他這個動作一做出,四周的路人發出一聲低叫。不過人不多,他們的叫聲便不如何驚人。

暖暖的熱氣撲入馮宛的耳中,在她一陣酥麻時,他低啞地說道:“阿宛,告訴我,你這一生都會尊我悅我,永不傷害我!”聲音沉暗。

馮宛聽出了他的認真,連忙低聲說道:“蒼天在上,我這一生,都將對衛子揚尊之悅之,我永遠也不會傷害他。”

“說,你永遠也不離開我!”

這話一出,馮宛卻是一陣沉默,直到衛子揚的呼吸變粗,她才低低說道:“若是你不棄我害我,不縱容他人傷我迫我,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后面安靜了。好一會,衛子揚低啞的笑聲傳來,“終是不敢相信他人”“,阿宛與我真真一般樣。”

回到府中后,馮宛繼續她的工作。這個工作是她給自己制定的。那就是,收集衛子揚所有幕僚臣下的資料,同時把這次大戰中發生的所有物資損耗之事弄個明白。

一直忙到入夜,馮宛才吃了一頓晚餐,懶洋洋地躺在自個的院落里,閉目養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一陣喧囂聲傳來。

那喧囂聲越來越近,馮宛睜開眼時,它已就在院落外響起。她剛剛站起,一個響亮的聲音從苑門外傳來,“馮夫人可在?”是個陌生的聲音。

馮宛應道:“在。”

在她應承的時候,婢仆們打開苑門,然后,一隊人馬踏著越籠越深的夜色,踏入了院落中。

這些人赫然都穿著城門司的服飾。

馮宛心頭一凜,她大步走出,朝著他們一福,道:“妾就是馮夫人。”

不用她開口,眾人的目光已定在她身上。一個做城門司令打扮的中年人走出,他朝馮宛抱了抱拳,客氣地說道:“有勞了。我等前來,是想請夫人前去趙府一趟。”

去趙府?

馮宛一凜,她朝身側婢女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去尋找衛子揚后,轉頭朝著城門司令一福,問道:“敢問尊駕,不知趙府這是?”

若是別人問,城門司令大可不理,不過馮宛乃是衛子揚看重的人,當下,他客客氣氣地說道:“趙府陳雅夫人被下毒,據那下毒之人招認說,是受了馮夫人所使!”

嗖地一下,馮宛抬起頭來!四周也是嘩聲大起。

陳雅被人下毒?下毒之人招認是我做的?

當真,當真好算計!

不過與周圍婢仆不同的是,馮宛雖是吃驚,卻並不慌亂。應該說,她一點也不慌亂。

這時,那城門司令朝著門外一揚,道:“馮夫人,走吧。”

馮宛沒動。她一襲男袍,負手于背,淡淡而笑,“閣下忘了?我現在是衛將軍的人,不管如何,當稟過他再走不遲。”

城門司令點了點頭,道:“也好。”說這話時,他與眾人一樣,不住地打量著馮宛:出現這麼大的事,便是一個久經風浪的大丈夫,也會臉上變色。這個婦人卻從容至此,到真是不可小看。

不一會,那婢女急急跑來,她朝著馮宛叫道:“夫人,一刻鐘前,陛下有急旨,將軍入宮了。”

衛子揚入宮了?這麼巧?

這時,那城門司令的聲音傳來,“馮夫人?時辰不早了,我們走吧。”

馮宛回過頭來,對上他,她慢慢笑了笑,道:“不錯,時辰不早了,諸位人多,要是打著火把過街,未免太過招眼。”慢慢說出城門司令的忌諱后,馮宛衣袖一揮,道:“走罷。”她一開口,眾城門司的人連忙開路,而在她的身后,衛子揚派給她的八個護衛,也信步跟上。

那城門司令向那八人看了幾眼,嘀咕道:“馮夫人,他們?”

馮宛頭也不回,只是淡淡說道:“他們是衛將軍派在我身邊的……閣下放心,馮氏阿宛若真做了不當之事,他們也不敢不顧國紀。”

那城門司令本來便忌諱著衛子揚,聽到她這話,沉吟了一會,也沒有阻止。

一上馬車,馮宛便把車簾拉下,暗暗尋思起來:是誰要害我?

害她的人,陳雅有可能,馮蕓也有可能。至于陛下和皇后那里,她倒是不相信他們會做這事。

要知道,現在諸國使者齊聚都城,都是沖著衛嚴鴉來的。在這個時候,陛下不會做出激怒衛子揚,把他逼走之事。

……,事情的關健,還是在那個指認自己的人身上。

想到這里,她心神一動,低低喚道:“來人。”

車簾外人影晃動,一個護衛湊近來。

馮宛把車簾拉開一線,低低說道:“通令下去,重點注意那個指認我行兇之人!”

“是。”

馮宛交待那護衛時,眾城門司的人也有注意到。不過他們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在意:馮夫人地位不一般,這事要不是鬧大了,他們也不想出面。

車隊來到了趙府外面。

夜色中的趙府,黑黝黝的,像一個就要化在黑暗中的鬼影。馮宛看著它,想道:第一次發現,這地方竟是這般孤清,仿佛隔絕了繁華和富貴一般。

進了正院,里面還是燈火通明的。十幾個火把插在地上,嗡嗡聲不絕于耳。站在一院落的人,在看到馮宛和城門司令時,齊刷刷住了嘴。

所有的目光都在向馮宛看來。

馮宛緩步走近。

就在這時,大門游滋打開,一臉憔悴的趙俊急匆匆沖了出來。

他一直沖到了馮宛面前。

盯著她,他唇動了動,好一會才說道:“你,小心些……。”

在這個時候,他竟然叫她這個疑犯小心!

馮宛一怔,那城門司令也是一怔。他打量著趙俊,又看向馮宛,忖道:看不出這個婦人,居然是個有能耐的,竟博得了衛將軍和她前夫的同時愛重。

這時,趙俊看向城門司令,沙啞地說道:“閣下請進。”

不用他開口,眾人也在提步入內。

趙俊的寢房中點了十來根蠟燭,明亮得很。靠墻的塌上,陳雅正安靜地躺在那里,塌邊站了三四個大夫和幾個婢仆。

而在一側的角落處,則跪著一個婦人。

那婦人?

馮宛緩步走近。

她來到她面前,盯著她,徐徐喚道:“嫵娘?”

婦人抬起頭來。她臉色蒼白,在見到馮宛時,眼神閃爍著。仿佛不敢看她,嫵娘只是一眼便低下了頭,再次一動不動。

馮宛深深地盯著她,向著城門司令問道:“便是她指認的我?”

城門司令點了點頭,道:“正是。”他還要再說什麼,馮宛已然提步,向著塌邊的陳雅走去。

一看到她走近,兩個婢仆同時站出擋在塌前。馮宛盯了他們一眼,淡淡說道:“讓開。”

見兩個婢仆倔強地一動不動,馮宛垂眸說道:“真是愚不可及,難不成我現在還會對你們主子動手不成?”

這話有理。兩個婢仆沉默了會,向后退去。

馮宛來到塌前。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陳雅,臉色灰暗,唇帶青紫,躺在被子的身形,隱隱還透出一股說不出的臭味。

幾乎是突然間,馮宛向趙俊看去。

可惜,趙公低著頭,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明明事太緊張,此刻的馮宛卻有點想笑:陳雅中了毒,體臭不可聞。可她身份不一般,趙俊便是再不喜,也得做做表面功夫。這把她放在自己房間,朝夕奉藥,便是他要做的表面功夫。真不知以他的性格,怎麼受得了?

回過頭來,馮宛伸手扣向陳雅放在被窩外的腕脈。

看到她的動作,那兩個婢仆同時上前,他們剛要攔住馮宛,卻被城門司令搖頭制止。

馮宛按了按陳雅的腕脈,于醫學之道,她是通了一些。可要說精通還是遠遠不夠。如現在,她只知道陳雅確實是中了毒的脈像,至于中的是什麼毒,她根本就一無所知。

收回手,馮宛向大夫問道:“中的什麼毒?”

她明明是嫌犯,可從趙府到現在,她都像個主人,或者說,像個上官一樣,實在從容得過份。

不在不覺中,眾婢仆都變了臉色,他們想要喝罵,看到站在門外的,馮宛帶來的八個高大護衛,又忍了下來。

一個大夫上前,應道:“是夢里醉。”

“夢里醉是什麼樣的毒?”

那大夫應道:“是一種直入血液的毒藥。中了此毒的臉,肌膚發暗,呼吸減緩,會讓人在睡夢中不知不覺中死去。便是治好了,病人的肌膚也會變得晦暗難看。”說罷,他看向馮宛。

他最后一句是重點,這種毒害對方容顏的藥,只有婦人才喜歡用。

馮宛卻是看不懂一樣,她沉呤地看著陳雅,問道:“她現在情況如何?”

“趙夫人發現時遲了些,剛用了解藥,卻是效果不大。得急報宮中,看能不能得到血參。”

這個大夫,馮宛每問一句,他便向馮宛看上一眼。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恭敬,這麼聽話地回答她的問題。可不知為什麼,一對上她的眼神,一聽到她的話,他就自然而然的開了口。

馮宛點了點頭,她慢慢回過頭來。

似笑非笑地看著趙俊,馮宛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趙俊看向她,回道:“才發現二刻鐘不到。”說到這里,他定定地看著馮宛,唇動了動,又動了動,好一會才低低說道:“你,小心些。”

這是他第二次叫她小心。

與馮宛相處二載有余,趙俊在有些方面還走了解馮宛的。便如,他相信下毒之人不會是馮宛。

面對趙俊的提醒,馮宛點了點頭。

她回頭看向城門司令,徐徐問道:“不知宮中的人,什麼時候會來?”

城門司令看向她,對著幽幽燭光中,雍容華貴得讓人自然而然想要低頭的馮宛,他想了想還是回道:“由我處理便是。”

這麼說,宮中的人暫時不會來了?

馮宛又笑了笑,她轉身走向嫵娘,低頭盯著她,她慢條斯理問道:“嫵娘,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要你陷害我?”頓了頓,她又問道:“叫你這樣做的人,不是我陳國人吧?”

一語吐出,四下皆驚。



第150章 護短又張揚的衛子揚

其實馮宛不是知道了什麼,說這話純是分析出來的。

有動機陷害她的人,只是陳雅馮蕓和皇室,現在是非常時機,皇室眾人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動她,而這種對容顏有損的毒藥,陳雅再恨馮宛,也不會用在自己身上。至于馮蕓,她還在要皇宮里混日子,這種對她沒有半點好處的事,她也不會做。

想來想去,最有可能做這種事的,可能是那些胡使。當然,馮宛說得這麼肯定,也有詐一詐的想法。

此刻,對上嫵娘由驚愕而微變的臉,對上她蒼白得不安的眼神,馮宛明白了。

對上馮宛洞明的眼神,嫵娘臉色蒼白如紙。她雖與馮宛只是相處了幾個月,可她在馮宛手上,是吃過大虧的。對于馮宛的表情,她也略知一二。見狀,她心知不妙,連忙振作精神,尖哨的,顫抖地指著馮宛叫道:“你胡說,明明就是你,明明就是你!”

馮宛淡淡一笑,正準備說話。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

接著,一個太監尖哨的聲音急急叫道:“陳主子可是在里面?”

宮中來人了。

一個婢女連忙迎上,叫道:“在,在。”

聲音一落,十幾個人沖了進來。當頭的是一個太監,他的身后跟著一個太醫,然后是護衛和宮婢。

這太監朝著馮宛等人看了一眼,便沖向陳雅的床塌,尖聲說道:“快,快給她用藥。”

“是。”那大夫走上前來。

見那大夫動作麻利地給陳雅扎上金針,又用竹刀切下一片血參給她含在嘴里,馮宛轉過頭來。

她在注視殿中眾人的神色,特別是城門司令等人。然后,馮宛再次看向嫵娘。

此刻,嫵娘已經平靜下來。她雙唇抿得很緊,眉目間帶著一種倔強和狠。就在她低頭想著什麼時,馮宛突然走上一步。

她輕巧的,極為自然地伸出腳,重重地踩在嫵娘放在地上的右手掌上!

手掌陡然被踩到,嫵娘受痛,不由痛叫出聲。眾人嗖嗖看來時,對上的是施施然提步離開的馮宛。

似是沒有注意到眾人在盯著自己,馮宛低頭盯著一臉怨恨的嫵娘,一臉嘲諷。

嫵娘尖叫了一聲,見到眾人只是望了一眼又不再理會。她咬著牙尖聲說道:“姐姐,我也是沒有辦法。我,我沒有想到會被他們抓住,這才不得不供出你的。”

腦筋還是轉得蠻快的。

馮宛靜靜地看著她,慢慢說道:“那一晚,你被陳雅綁在樹上鞭打,以致流了產失了孩兒……這刻骨銘心的恨,怪不得你一定要報復。”

在馮宛慢條斯理地指出嫵娘與陳雅之間的恩怨時,嫵娘突然冷笑了起來。不過只是轉眼,她便收起了表情。

馮宛知道她為什麼冷笑。她也是一笑。

見到眾人的注意力還在陳雅那邊,馮宛姿態優美地蹲下,她便這般蹲在嫵娘的面前,與她面對著面,細聲細氣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受了什麼人地指使,非要攀咬上我。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這樣做,沒有用處的。”

似是沒有注意到城門司的幾個人在靠近,馮宛繼續娓娓而談,“衛將軍剛剛大勝得歸,正是天下矚目時,身為他女人的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關注……那背后指使你做這件事的人,他們一定很想這件事鬧大,很想我因此受到處罰,進而連累到衛將軍。朝庭聰明人無數,他們不會上這個當。”

馮宛這話一出,嫵娘還有點恍惚,那些城門司令和皇宮來的人,都暗中沉吟起來。

——這是馮宛的策略,她必須把其中關竊明明白白指出來。她可不想因為某些人一時糊涂,以致自己白白受苦。

這時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聽到馮宛那句“身為他女人的我”后,趙俊臉色刷地蒼白如紙,他急速向后退出幾步,要不是順手扶住了塌沿,整個人已經載倒在地。

篤定的語氣說出這席話后,馮宛微笑地看著嫵娘開始慌亂,開始不安:如果真是這樣,那她今天這番功夫,豈不是白費了?她豈不是白白把自己的性命抵了出去,卻什麼也得不到?

見到嫵娘臉色越來越白,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唇也在顫抖,馮宛暗忖:差不多了。再用點手段,她估計就會崩潰了。

只要嫵娘一崩潰,真相便會大白。

想到這里,馮宛站了起來,看向城門司令。

她正準備開口,突然間,塌上傳來一陣痛楚的呻吟,呻吟聲持續了一會后,陳雅嘴一張,吐出一口黑血來。

看到她睜開眼,眾婢仆大喜,同時圍上歡喜地叫喚起來。這些人一個個淚流滿面,要知道,陳雅如果醒不來的話,他們的小命也保不住的。

熱鬧中,那城門司令走到馮宛身后。剛才馮宛的話,他一一聽入耳中,他也是個中老手,一眼就知道馮宛的意思。當下朝著她雙手一拱,抱拳恭敬地說道:“馮夫人,要不要在隔壁休息一會?”

他竟然用這麼客氣的語氣叫馮宛休息?

嫵娘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抹絕望:她把自己都搭進去,可不是為了白白送死的。不行,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

想到這里,嫵娘尖叫一聲,她突然縱身一撲,抱住了馮宛的雙腳。把臉埋在她的下裳處,嫵娘淚如雨下,嘶哭得驚天動地,“夫人,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是沒法啊。我只能說出你啊。”

一邊說,她一邊朝著馮宛拼命地磕頭,功夫倒是下了十足。

馮宛雙眸微冷。

就在這時,床塌處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是嫵娘和馮氏?”她剛剛醒過來,明明還體虛得很,可能是因為對嫵娘和馮宛太過痛恨,這一聽到她們的聲音,便馬上開口詢問。

一婢上前回道:“正是她們。”

“好,好!”陳雅喘著氣,嗓門尖細地叫道:“拖,拖出去,殺了!殺了她們!”

這命令一下,眾婢仆和宮中來人急急勸道:“主子主子,你別動,你躺下。”那大夫也在一旁叫道:“快把這兩人趕出去,雅主子現在心情不宜過于激蕩。”

大夫的話一出口,馮宛馬上尖叫道:“不是趕出去,是殺了她們,殺了她們!”

在她劇烈的喘息中,城門司令見到陳雅的婢仆都帶著殺意地盯向了馮宛,連忙咳嗽一聲,說道:“大……雅主子,事情還未曾調查明白,這兩人可輕易殺不得。”

“為什麼,殺不得?”陳雅雙手揮動著,她掙扎著要坐起,聲嘶力竭一遍又一遍地叫道:“殺了她們,殺,殺!”

就在這時,馮宛朝城門司令看了一眼,提步就走。

城門司令馬上令人拖起嫵娘,也朝外面走去。

她們走出時,身后還傳來陳雅喘息著的尖叫嘶罵聲。

一走出趙俊的寢房,馮宛便對那城門司令說道:“閣下,這婦人顯然是受人所使,只能由你們帶回去好好審查了。”

她微笑的,雍容地看著前方,道:“時辰不早了,衛將軍怕是等得急了,我得回去了。”她是不喜歡仗勢欺人,可有的時候,如果仗勢能夠更快更簡單的解決問題,她是不介意用上一用的。

聽到馮宛用衛子揚相脅,那城門司令便是想留下馮宛,這時也躊躇起來。好一會,他下定了決心:宮中只說,此事由我處理。那傳令太監也說過,事關重大,要審慎處之。罷了罷了,反正沒有人要求我一定要留下她。

想到這里,城門司令朝著馮宛一抱拳,他正準備開口,門口一陣喧囂聲傳來。

伴隨著那喧囂聲傳來的,還有突然照亮了整個院落的火把,眾人回頭一看,只見一支浩浩蕩蕩,足有五六十人的騎士隊緩緩駛入了院落。

而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衛子揚!

他身上還穿著朝服,濕發貼著額頭,一看到馮宛,他雙眸露出了一抹喜色,竟是行色匆匆地趕來相救。

望著他,馮宛的唇角,不知不覺中也綻開一朵笑容。

兩世了,他是第一個在她危險時站出的人。

她從來都沒有想到過,有了危險,還可以倚靠別人,還可以指望別人前來相助。

這個少年啊,他是真的看重她的呵!

在馮宛的歡喜中,衛子揚翻身下馬,他走到馮宛面前,低著頭朝她打量了一陣后,問道:“怎麼樣?沒事吧?”

馮宛搖頭微笑,迎上他的雙眸,笑靨如水般溫柔而甜蜜,“沒事。”

衛子揚點了點頭,見到城門司令朝自己行禮,他笑了笑,微微點頭以示領情。

做出這個讓城門司令松了一口氣的動作后,衛子揚朝趙俊的寢房中看了一眼,手一伸握住了馮宛的手,提步便向里面走去。

跨入房門,他淡淡說道:“事情經過我已知悉。”

趙俊正站在角落處,沒有想到會看到衛子揚,他雙眼一瞪,臉孔猙獰地便想撲過來。可是,他終是不敢……

床塌處,陳雅已然安靜下來。一側,那宮中來的大夫正低聲說道:“雅主子剛醒過來。這個時候情緒太過激烈,對病情很不利。”

他的聲音還沒有落下,眾人便是一肅,然后,發現衛子揚牽著馮宛的手,走到了陳雅的塌前。

陳雅正微閉著雙眼,感覺到氣氛不對,便睜開眼來。

這一睜眼,她又對上了馮宛的臉。

騰地一下,陳雅臉孔漲得紫墨,她雙手揮舞著想要爬起,嘴里則尖叫道:“你怎麼還沒有死?殺了她,殺了她!”

陳雅叫得聲嘶力竭,氣喘吁吁,眾婢仆大驚,正在阻止,衛子揚冷冷一眼掃過,他們生生打了一個寒顫,連忙住了嘴。

那大夫也是,他正想上前,腰間一痛,卻是衛子揚頭也不回地把佩劍抽出少許,正好讓劍把抵在了大夫的腰間!

這威脅之意如此明顯,那大夫哪有不明白的?當下他住了步,也閉上了嘴。

寢房中,所有人都安靜了,除了陳雅,她還在揮舞著,尖嘶著叫嚷著要殺了馮宛。而她這般叫著,卻無一人相勸,特別是馮宛,不但沒有退后,反被衛子揚微微一推,讓她親密地靠著了陳雅。

如此近距離地對著自己痛恨的人,特別是害得自己如此悲慘的兇手,這種痛恨,直是無法言說。

陳雅恨到了極點,氣到了極點。她拼命的喘息著,一順過氣便是一陣尖罵,怒叫。

可她如此憤怒,那些奴才卻無一人上前相助。這讓陳雅的恨和怒火更是高漲。

她紫漲著臉,額頭青筋突突直跳,這時刻,很多人都涌出一個念頭:她不會被氣死吧?

就在陳雅雙眼欲突時,衛子揚突然清聲一笑。

他這一笑極為突然,眾人不由自主地向他看去,連陳雅也停止了咆哮,向他看來。

衛子揚微笑著,絕代風華的臉上,如微風拂過明月照耀的大地。他溫柔地看著陳雅,慢條斯理地說道:“陳大夫,聽說這夢里醉服了解藥后,情緒不可太過激動?若是激動得過了,余毒會浸入血液,會讓人容貌變得灰暗而顯老丑?”

站在衛子揚身后,那宮中來的太醫呆呆地點了點頭,干澀地說道:“將軍說得是。”

五字一出,陳雅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仿佛那脫口的魚,又仿佛有鮮血要噴薄而出。

衛子揚看著她的雙眸,依然笑得溫柔,他伸出手,輕輕的在陳雅的臉上拍了拍,淺笑道:“既然如此,大公主那就好好養著吧。再這麼對著我的婦人喊打喊殺的,也別老得太快是不是?”

說到這里,他哈哈一笑,牽著馮宛的手,袍袖一甩便朝外面走去。

一直到出了門,馮宛才突然發現,他牽著自己進去,便是為了激動陳雅,便為了給她出這麼一口惡氣。

衛子揚跨出房門后,慢慢收住笑容,側著頭,似笑非笑地睨了嫵娘一眼,向那城門司令道:“這婦人行齷齪事,居然敢攀扯我家阿宛。李公,這件事可不能輕忽了。”

那城門令馬上躬身笑道:“將軍說得是。”

衛子揚點了點頭,他看著嫵娘,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個婦人的親人,我已著人去請了。”一語吐出,嫵娘騰地抬頭,她臉色蒼白如紙地瞪向衛子揚,而衛子揚的聲音還在傳來,“那些人,也得勞煩李公了。”

“將軍言重了,此乃我份內之事。”

衛子揚點了點頭,他牽著馮宛來到坐騎前,把她輕輕一扶,令得她坐上馬背后,衛子揚回過頭來,對著那癱軟在地上的嫵娘陰著血眼,慢慢一笑。這一笑,極冷,極寒,極嗜血!

幾乎是突然間,嫵娘明白過來。便是他什麼也不知道,便是馮宛真正指使過自己,在這衛子揚的眼中,自己想要攀咬馮宛,便是罪不可郝!自己的家人,便也討不了好!

這個絕望的認知,讓她失去了所有的氣力。而遠處,衛子氣縱騎而出,哈哈一笑的聲音,正迎風飄來。它是那麼的放蕩不羈,那麼的張狂任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0:43 PM

第151章 再破

眾騎沖出了趙府,沖入了黑暗的街道中。

一到街道,幾十人手舉的熊熊火把,便把大地照得通亮。

馮宛倚在衛子揚的懷里,他身形瘦而結實,肌肉墳起,這般抱著她時,堅實強勁,一股溫熱的體溫正透過衣裳傳過來,讓她渾身暖暖的。

就是太暖了,都讓她有點醉了。

這時,衛子揚輕聲問道:“阿宛,剛才你害不害怕?”他聲音有點沉,“事情太多,我來得遲了。”

馮宛搖頭,她微笑道:“我一看那城門司令的態度,便知道他不準備為難我,心下也就不怕了。”

衛子揚雙臂收緊,臉埋在她秀發間,低低說道:“阿宛聰慧,甚好。”在這個世間,他也是孤軍作戰,他不喜歡那種永遠無助的等著別人來相救的人,馮宛的從容和沉穩,讓他感覺到踏實。

這時,馮宛低低說了一句,她的聲音太小,剛一說出,便卷入風中,不可聽見。

衛子揚湊近她,問道:“你說什麼?”

連問了兩聲,馮宛低低的,溫柔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來,“我今天很開心。”

衛子揚聽出了她話中的羞澀,先是一愣,轉眼大喜著哈哈一笑。也不顧街道四周時有行人向這邊看來,他在馮宛的秀發上胡亂一吻,得意地說道:“阿宛歡喜了,如何獎勵我?”他在她的耳邊輕輕吹出一句,“今晚,與我共浴罷?”

騰地一下,馮宛臉又紅了,她咬著唇嗔了他一眼,低聲惱道:“你就會說這個!”

衛子揚伸手搔了搔頭,郁悶地說道:“我天天想著盼著,不說這個還說什麼?”

這一下,馮宛噎住了。

一行人回到衛府時,時辰已經不早。衛子揚扯著馮宛胡亂玩笑幾句,便匆匆趕往了書房。

他一走,馮宛便好好泡了一個熱湯。

這個晚上,她倒是睡得前所未有的好,有兩次還從夢中笑醒過來,可惜夢到了什麼,卻是根本記不住。

第二天轉眼就到了。

一大早,馮宛便帶著眾護衛施施然出門,朝著使者行館走去——昨晚的事,還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沒有消息,馮宛便當一切都沒有發生。

與她意料的一樣,她那馬車走到哪里,便被人圍觀到哪里——陳雅中毒的事沒有傳揚開去。他們看她,是因為昨天衛子揚那一抱。

此刻的使者行館,已經住滿了人。大國有北鮮卑,小國則有六個。

使者最東邊,正是北鮮卑諸使所住的地方。馮宛進去時,清映公主和那個清俊的使臣都聚在花園里。

緩緩走下馬車,示意眾人不必通報,馮宛悠閑地朝著花園中走去。

今天的她,是一襲紫色的,繡了雨后蓮花的春裳。這次她沒有著男裳,馮宛想著,既然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女的,穿不穿男裳也就意義不大。最重要的是,她知道朝庭實是不歡迎這些使者的,在不用擔心朝庭遷怒的前提下,她想用這身女裳會一會某些人。

便這般,馮宛穿花拂柳,翩躚而來。

坐在院落里的眾人,剛開始還只是瞟了一眼,接著,一個一個都向這邊看來。再然后,清映公主和那清俊使臣也掉頭向馮宛看來。

清映公主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馮宛,一襲晉裳,廣袖凌風,裙裾飄揚,秀發用玉釵隨意地挽起,那一縷縷飄垂在額前,白嫩頸后的發絲,垂現出一種凌亂中又透著雍容的美。

明明極雍容,卻又極頹廢,明明極飄然,卻又有著似滄桑似冷漠的寂寞。

看著看著,坐在清映公主身側的一個青年目光灼熱地看著馮宛,低囈道:“這便是晉之仕女?”他的目光有點恍惚,有點失神,“久聞晉國世家子,閑適都雅,翩然有神仙之姿,卻直到今日才看到。”

鮮卑人對于晉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結。在這種情結下,他們苦心模仿著晉庭世家子弟的每一個愛好,年復一年的癡迷中,他們甚至比晉國人還要在意風度,在意外表,在意那種衣履風流。當然,風度兩字,從來不是一件衣幾件佩飾能體現出來的。它們是一代又一代,把知識和智慧沉于血脈,把對這世間的認知浸入靈魂,再由內而外,慢慢浸潤而出的。所有,鮮卑人中,罕見有風度者。

此刻,馮宛給他們呈現的,便是一種風度,一種風華,她雍容而來,飄逸中透著淡淡的冷。仿佛是一個天生高高在上的人,她冷眼旁觀太久了,從里到外都透著一種滄桑和無所謂。

這一刻,便是美如清映公主,也顯得俗了,太俗了。

看著看著,清映公主慢慢抿起了雙唇,低下了頭。

馮宛微笑地來到了眾人面前。

望著清映公主和幾位正使,馮宛唇角淺淺一抿,微微一禮,還沒有開口,那清俊使臣已哈哈一笑,站起來走向她,“馮夫人好風采!”

他把她虛扶一把,目光灼灼地盯著她,說道:“那一日在皇宮中,某見到夫人風采,便想著,怕是整個晉地,也難有夫人這般人物。今日一見,更是嗟嘆不已。”

說到這里,他轉頭看向清映公主,哈哈笑道:“清映,你雖是美貌,論風姿,卻比馮夫人遜色多矣。”

他說這話時,許只是隨口道來。只是話一落地,清映公主的臉色便變白了。

她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馮宛,看了一會,清映公主勉強一笑,低聲說道:“馮夫人自是不凡,不然,也不會讓衛將軍那般喜歡了。”

她不知想到了什麼,朝著馮宛一福,垂眸說道:“馮夫人稍侯,清映馬上過來。”說罷,她急急退了席。

廚房中,清映公主忙活了一陣后,端起一個瓷壺轉身便走。

剛剛轉身,一婢輕步上前,她扯了扯清映公主的衣袖,急急說道:“公主,不可,萬萬不可。”

清映公主腳步一僵。

那婢擋在了她身前,她朝四下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到這邊,壓低聲音又說道:“公主,那馮夫人是代表衛將軍和陳朝前來,你這樣,會激怒他們的。”

清映公主的手顫了顫,她蒼白著臉低低說道:“可我不想再看到她了。你不知道,昨晚……”

聲音一啞,清映公主慢慢地把手中瓷壺放在幾上。她低著頭,慢慢的,一滴,二滴,三滴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

那婢女連忙掏出手帕給她拭淚。清映公主一把接過,用手帕抹著眼,哽咽地說道:“自從在戰場上見到他,我就無時無刻不在想他。做夢是他,吃飯是他。我不顧一切,向母后求著前來和親,便是想與他在一起。可他,你看他那樣子,哪里是能容得下別的女人的?他整顆心,都給那有夫之婦奪了去!”

眨下幾滴淚水,清映公主哽咽道:“沒時間了,可我不能這樣回去,我要留下來,要留在他的身邊……”

說到這里,清映公主騰地抬起頭來,她低低的,急急地說道:“英姐姐你放心,我這是世間奇藥,它要半載后才發作。現在服下去根本沒表現,便是最了不起的大夫也查不出來的。”

清映公主雙眼熠熠發光,輕輕說道:“她服了這藥,我便是必須回去,也可以安心了。我可以等半載,半載后,我一定會讓他答應娶我的!”

婢女對上她的淚眼,蹙眉低頭。

見她動搖了,清映公主得意的一笑。她用那手帕在眼睛上拭了拭,輕步走了出來。

這時,那婢女說道:“公主,這個由我來奉上吧。”說罷,她伸手接過了瓷壺。

花園中,馮宛果然還在,遠遠看到那清俊使臣湊在馮宛面前說著話,清映公主的臉上閃過一抹冷笑,不過轉眼,她便恢復了那甜美乖巧的模樣。

輕步走來,清映公主甜美地喚道:“馮姐姐。”

這聲音當真動聽,剛才她還是一臉不愉,這一轉眼便恢復了?

馮宛回過頭來。

這時,清映公主已經腳步輕快地在她身邊落坐,她仰慕地看著馮宛,嬌脆地說道:“姐姐身上這衣裳真好看,它是哪里做的?我也要去做一身來。”

在她與馮宛輕快地寒喧中,那婢女走了過來。她朝著馮宛微微一福,舉起那瓷壺,在馮宛的杯前斟滿。

酒水汩汩而下中,清映公主清脆笑道:“馮姐姐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叫青碧,是收集雪山的水,研以雪蓮花,再配以青果,與碧玉一起蒸莨而成。它味道可好著呢,姐姐嘗嘗。”

在她說話時,那婢女也給清映公主滿了一杯。清映公主捧起自己的杯子,雙目明亮地看著馮宛,等著她也一道喝下。

馮宛慢慢舉起了杯子,但沒有立刻送到嘴邊。

這個清映公主,從第一眼見到,她就本能的不喜。當然,她也感覺得到,清映公主是不喜歡自己的。

當然,這不是理由。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排斥,這本是很尋常的事。

讓馮宛警惕的,卻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她想來想去,越發覺得鼓動嫵娘下毒,把臟水灑在自己身上的,胡使的可能性大。

而胡使中,讓她感覺最不舒服的,便是這個清映公主。

因此,在今天前來時,她便打定了主意,不碰胡使的任何東西。前世時,與陳雅馮蕓打交道地過程中,她知道了太多宮中害人的伎倆,也懂得了謹慎的重要性。

要不是她一直太過謹慎,太會保護自己,最后的陳雅,也不會被逼得假借趙俊的名義來陷害她了。

因此,她只是撫摸著那杯沿,端起它,慢慢搖晃著,欣賞著陽光下青碧的美麗。

這般晃著時,她的目光余角,不動聲色地察看著眾人的神色。

那婢女低著頭蹲福著,一動沒動,清映公主是美目漣漣地看著自己,笑容甜美。兩人都沒有異狀。

馮宛慢慢一笑。

在清映公主的期待中,她把杯子放在幾上,搖頭說道:“我不喝。”

“為什麼?”清映公主訝聲說道:“馮姐姐,你不喜歡嗎?”

馮宛從善如流,她點頭道:“是,我不喜歡。”一邊說,她一邊慢條斯理地端起那杯子,把滿滿一杯的青碧灑脫地倒在草地上。

見到這情景,清映公主臉上的郁怒一閃而過。而在她的身后,一個青年使臣沉不住氣,冷聲說道:“馮夫人好大的脾性!我們公主以貴客對你,你便是這樣對公主的?”

說到這里,他朝那婢女喝道:“再給馮夫人滿上!”

“是。”

汩汩地水聲傳來,那婢女又給馮宛斟了一滿杯。

望著那滿滿一杯青碧,對上院落中的眾使臉上的慍怒。馮宛突然一笑。

她的笑聲清悅,優美而恬然,仿佛山間流泉靜靜流過。

清笑中,馮宛慢騰騰地舉起那灑杯,再次一斜,任由那青碧如泉水一般,汩汩流落于草地。

“錚——”的一聲佩劍出鞘聲傳來。馮宛似是不知道身后的眾鮮卑人,已經怒形于色,已經拔劍。她慢條斯理地欣賞著青碧在陽光下呈現的七彩光芒,一邊搖頭曬道:“嘗聞鮮卑之貴人,無論風雅,舉止,端秀,還是學識,都與晉世家子同。今日一見,才知不過如此。想晉地放誕的名士比比皆是,難不成他們不想喝主人家的東西時,連信手倒掉的事也做不得?”

這話一出,幾個正使不由露出了一些愧色。

他們在鮮卑也是貴族出身,平素也以風雅示人。

正如馮宛所說的,晉地真正的名士,一沖到朋友家里,便大叫“老狗我來了”的有,在客人家脫光衣服,不著寸縷還大言不慚的有,喝醉了睡在朋友妻子旁的也有,不相識的少女死了,跪于靈前啕啕痛哭的更有。這些人的所言所行,比之馮宛這倒酒,何止荒唐百倍千倍?

慚愧,想當初時,他們還對那些名士向往不已,津津樂道的。

沉默中,那清俊的使臣長嘆一聲,道:“馮夫人說得對,是我等愚了。”

面對他的歉意,馮宛卻是清聲一笑。她施施然站起,微笑道:“來得夠久了,也該走了。”說罷,她便這麼衣袍一甩,悠然自得地朝外走去。

望著她的背影,這一次眾人都沒有阻攔。

馮宛走出花園時,慢慢停下腳步,朝著那被重重疊疊樹木遮擋住的清映公主等人看去。

望了一眼,她雙手微微握緊,暗中忖道:剛才我第二次倒酒時,清映公主的表情有點不對……莫非,真是她要害我?想到這里,她加快腳步,決定去城門司令那里看一看。



第152章 求

讓馮宛沒有想到的是,她沒有見到城門司令,塞了幾片金葉子才從一個小吏口中得知,今天一大早,牢中的人發現嫵娘死了!

她咬舌自盡了。

望著那匆匆離開的小吏,馮宛還有點恍惚:嫵娘竟然舍得自殺?

不過一轉眼她便明白過來,站在她現在的立場,還真的只有自殺才能保全一切。

她死了,衛子揚和城門令,陳雅和皇室,以及那幕后指使她下毒的,這三方人馬便不會為難她的親人。她這次攀咬自己的行動,本來就失敗了,既然遲早是一死,不如自己了斷自己,還能保全家族。

伸手撫了撫頭,馮宛暗暗苦笑道:可是她這一死,我的嫌疑那是怎麼也洗不清了。便是現在皇室不追究,陰影留在那里終究是個禍患。

可是,除了苦笑又能怎麼樣?她只能暗嘆一聲,等以后找到機會再洗脫這個嫌疑。

想到這里,馮宛也沒有人心情再去見過別的胡使,她直接回到了衛府。

馮宛躺倒在塌上,不停地回想著這兩天經歷的一切。

尋思了一會,她的注意力回到了與北鮮卑眾使見面地場景。那一幕又一幕,反復的在她的腦海中出現。

安靜中,一陣腳步聲傳來,只聽得婢女稟道:“夫人,衛將軍來了。”

她的聲音剛落,衛子揚已推開房門,大步跨入。隨著他的進入,一陣暖風撲面而來。看到匆匆站起的馮宛,衛子揚揚著眉,笑道:“怎地回來得這般早?不是去使者行館了嗎?”

馮宛微笑道:“去了,見過鮮卑眾使后,又到城門司去了一趟便回來了。”

衛子揚盯著她,“去了城門司?你臉色不好,可是出事了?”

馮宛點頭,她碎步走到他身邊,仰望著他輕聲說道:“嫵娘自盡了。”

嫵娘?衛子揚用了一會,才明白嫵娘是誰。此刻,馮宛看向他的目光中有著依賴,她是在對他傾訴,衛子揚心中一陣舒服,他點頭道:“死了就死了,用不著想太多。”

見到馮宛依然蹙著眉,他伸手撫著她的眉眼,笑了起來,“你這丑女人,就是心思太重。”他又說她心思重。幾乎是突然間,馮宛心思一動,忖道:那我就心思不重一回。

想到這里,她低聲說道:“上午去見過北鮮卑的使者時,清映公主令人給我倒了一種什麼青碧的酒,還硬要我喝下。我沒有喝。”

頓了頓,她喃喃說道:“那酒,我感到不妥。”

這種沒憑沒據的事,她本來是不應該跟衛子揚說的。很多丈夫都不喜歡內宅女人為了這種小事,便胡亂猜疑。再說,她知道衛子揚對清映公主的觀感不惡,說多了,說不定會讓他以為是自己小心眼。

可她真的對清映公主不喜,便想這般任性一回。

衛子揚蹙起了眉頭,問道:“青碧?”不等馮宛回答,他點頭道:“好,我令人去查一查。”

馮宛恩了一聲。

這時,她發現衛子揚昂著頭,眉間有點陰影。

馮宛一怔,小心地問道:“子揚,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衛子揚慢慢低頭,他看了馮宛一陣后,終于低低說道:“我今天在四皇子府中。”

見馮宛溫柔美麗的眼睛看著自己,那眼神是如此寧靜和寬容,他的唇動了動,終于繼續說下去,“他們灌我喝酒。那酒中摻了藥。”

馮宛大驚,她連忙握住衛子揚的手,聽著他說下去。

衛子揚緊了緊她的手,感覺到她溫軟小手中傳來的溫度,他閉上雙眼,冷冷一笑,道:“不過是些春藥。那廝怕我發覺,份量倒用得不重。”他哧地一笑,聲音沉沉,“可惜他不知道,這些年來,這種藥我喝得可不少,他那一點份量,對我是沒有半點作用。”

他說,這些年來,這種藥他喝得可不少。

馮宛的心一揪,她仰起頭溫柔心痛地看著這個男人,在他帶著寒意的目光瞟來時,生恐他誤會的馮宛,連忙伸手摟住了他的腰。

她摟著他,臉貼著他的胸口,喃喃說道:“你可一定要好好的……要是沒有了你,我可怎麼辦?我會活不下去的。”如果現在他出了什麼事,她便是再聰慧三分,也敵不過里里外久,那些蠢蠢欲動的明槍暗箭。

衛子揚低著頭,一瞬不瞬的,神色復雜地看著馮宛。睿智如他,自是聽得明白,馮宛話中的意思,是要他忍。現在他羽翼末豐,還不能對四皇子這種身份的人喊殺就殺。

他知道的。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在吃了那摻了藥的酒后,拍案而起,在拔出佩劍把塌幾砍了個稀巴爛后,忍著把四皇子一劍砍死的沖動,毅然離開了四皇子府。

這種難以啟口的事,他原本是不想與馮宛說的。可不知為什麼,聽著她娓娓說出自己的煩惱,見到她溫柔如水的眼,那話,便不由自主地宣泄而出。

果然,她不曾露出半點輕視,也沒有像個蠢婦一樣大驚小怪。她只是求他好好保重他自己。這種溫柔和了解,才是他想要的。

閉著眼,衛子揚伸手把馮宛重重摟入懷中。

摟著她,他低低地說道:“我的身份揭穿后,又有不少舊部來投。”頓了頓,他低低說道:“阿宛,再過不久,我就可以不怕任何人了。”

知道,馮宛自是知道這個。

讓她歡喜的是,這麼隱密重大的事,他都跟她說。

她恩了一聲,反手抱著他的腰,忍不住低低說道:“陛下前陣子還屢屢發病,仿佛命不久矣。現這幾個月中,他精神大好,聽說前陣子,他見了虛云道長,那道長說,陛下還有十五年壽命。”緩緩地說出這個前世所知,在鴉雀無聲中,馮宛輕輕說道:“這個消息已傳到了五殿下耳中。”

衛子揚的呼吸粗重起來。

他瞇著鳳眼,一手在馮宛的背上撫著,一邊盯著她沉思。

到了現在,他已不想追問馮宛怎麼知道這麼多。對她的神通廣大,他以前曾經追問過她,可聽到她明顯是敷衍地回答后,他便不想問了。

所以,他現在只是在想著,這件事會在朝中引起什麼樣的風浪。

陛下如果真的還有十五年壽命,那他必然會把曾經交到五殿下手中的權利,一一收回。只有衛將軍息怒了,陛下那里才有可能對四皇子輕罰。

馮蕓自禁足放出后,聖寵便不如從前。再說,這宮中生存,讓兩個比自己位份高又有娘家勢力的貴人欠下人情,實是難以遇到的好事。因此她也應承了。她知道,兩位貴人也聽說過,自己與馮宛這個大姐是不和的,為了打消她們的顧慮,馮蕓還用極其肯定的語氣打了包票。可出宮后,她卻躊躇了。早早侯在這里,她沒有想到會見到這一幕。

伸手按在胸口,馮蕓的心里直如哽了一根刺。馮宛這個賤婦,她剛剛得點勢便不把親人放在眼里了,還當著這麼多人喊打喊殺的。自己前去求她,不會也被羞辱一頓吧?

尋思到這里,馮蕓暗暗后悔:應承兩個貴人時應該尋思尋思的,她不該把話說那麼滿啊。罷了,看來只能交易了。

就在馮蕓侯在巷道中,等著馮宛處完公事回返時。馮宛的馬車在走了一刻鐘不到,又停了下來。

這一次攔住她的是趙俊。

與馮氏弟妹不同,趙俊是客客氣氣地跟護衛打了招呼,見到馮宛的馬車處于一個偏靜所在,這才上前的。

他來到車簾外,輕聲喚道:“宛娘?”

馮宛掀開了車簾。

對上男裝打扮下,馮宛雍容寧靜的面容,趙俊的頰側肌肉跳動了幾下,目光也有那麼一瞬間的苦澀和迷惘。

好一會,他終于回過神來。回神后,他低著頭說道:“宛娘,我知道你不會再回那里,迫不得已便來見你了。”

在馮宛靜靜的目光中,他喉結動了動,喃喃說道:“她,陳雅醒來后,一照鏡子便大發雷霆。昨天下午,她還把陛下派人送來的血參湯都打翻了,你也知道,她這人性格直爽,不讓下人喜歡。那太監也不知在陛下面前說了什麼話,昨天晚上,陛下便派人申斥她了。還說,還說她便準備當一輩子的庶民什麼的。”

他抬頭看著馮宛,在他凄迷的眼神,馮宛這才發現,他的左頰上,隱隱有著一個巴掌印。不過那印都快消干了,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唇蠕動著,趙俊求道:“宛娘,你向來聰慧,不管我遇到什麼難題,總是能想到法子。你幫我想想法子,讓我平平安安地離開那惡婦吧。”他看著馮宛,合上了蠕動的唇,忖道:路得一步步走。我先離開那惡婦,再求宛娘找到衛子揚,讓他給我安排一個好職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0:45 PM

第153章 事故

趙俊實是無人可求了。

馮宛看著他,有點惘然:他到了這個地步?

在她的夢中,他一直是何等張揚?何等自信?前世的這個時期,他對自己的倚重越來越少,也對自己越來越輕視。他風光,鮮衣怒馬,前呼后擁,那時的他,似乎處處都是幫手,似乎有無數的幕僚給他拿主意。而他呢,只有在舉棋不定時,才偶爾來找一下自己,便是這個時候,他對她也是不耐煩的,對她的主意,其實也不怎麼聽。而她呢,每次察覺到他的錯誤,和聽著幕僚們南轅北轍式的主意時的思維混亂,總要費上很大的功夫,拐彎抹角地讓他清醒,讓他成功。

她自那次流產后一直無孕,其中一個主要的原因便是,他總是不在她的地方過夜。

這一世,自己只是不幫她了,只是讓馮蕓沒有那麼順利了,讓陳雅成為庶民了。他怎麼就變得這麼被動,這麼一無所有了?

這個男人真是基礎薄弱啊。

在她恍惚中,趙俊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他蹙著眉,唇動了動,又安靜下來。

終于,馮宛回過祝來。她看向他,搖了搖頭,誠懇地說道:“郎君,陳雅出身不一般。”

只是一句話,趙俊卻青了臉。他薄怒道:“難道連你也沒了法子?”

馮宛搖頭,她垂下雙眸,輕輕說道:“夫主,有些選擇一旦做了,便沒有回頭路的。你只能走下去了。”

這世間很多事,一旦選擇,便是一輩子。他直到現在還以為陳雅與自己一樣,也是個想要就要,想棄就棄的人麼?他以為,他看到人家榮華,伸手摘取了。現在那榮華沒了,便可以順利甩掉?

這世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其實,馮宛說的這些,趙俊也是知道的。可現在被她這麼清楚地說出,他的臉還是一白。

白著臉,趙俊無神地瞪著馮宛,久久說不出話來。

對上趙俊,馮宛突然發現,怎麼他變得這麼憔悴,甚至可以說是猥瑣了?以前的他,完全是個俊朗郎君的。可現在看他,哪里還有以前的風姿?要是以前的他也是這個樣子,可迷不倒月娘陳雅這些女人。

這時,一個護衛喚道:“夫人,時辰不早了。”

馮宛抬頭。見她要走,趙俊一慌,他急急伸手抓住馮宛的手,低喚道:“宛娘,助我!”

他這般抓著馮宛的手,馮宛還沒有怎麼在意時,一側的一個護衛咳嗽一聲,慢慢抽出佩劍,低低嘟囔道:“狗爪子太臟,將軍知道了會生氣的。”一邊說著,一邊雙眼如刀地掃向趙俊。

馮宛一怔,趙俊一慌。忙不迭的,兩人同時抽回了手。

轉眼,趙俊的臉色又青又白。

壓下心神,他抬頭看向馮宛,求道:“宛娘,你一定要幫我想想法子。”他唇顫動著,“再這樣下去,我活著都沒有意思了。宛娘,我不要過這種日子。”

馮宛抬頭,定定地看向他。

她突然很想問:前世我死后,你可曾也有過這般生不如死的感覺?可惜,她這話便是問出,他也無法回答。

再次搖了搖頭,馮宛低低的,清楚地說道:“郎君,開弓沒有回頭箭。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后果的。”

說到這里,她朝馭夫喝道:“走罷。”

眾護衛早就等不及了,一聽這話,同時應諾。這麼響亮整齊的應諾聲,直嚇了趙俊一跳。他下意識地向后退出一步,再回過神時,馮宛已然去遠。

望著馮宛浩浩蕩蕩遠去的背影,趙俊頰側的肌肉猛然跳動了幾下,他喃喃說道:“怎麼這個婦人越活越風光,我堂堂丈夫,卻大不如前?”

這是件想不通的事,趙俊不由伸手按住額頭,回思起來到都城后發生的一切。他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想來想去,一切都沒有錯。如果硬說有,那就是宛娘她與在云城時判若兩人,她對他根本不曾盡心盡力。

想著想著,趙俊突然又有點恨了。

使者行館中,不時有官員出入。馮宛與六國使者一一見面,客套的寒喧了一陣后,時辰已經不早。

看了看日頭,她決定,還是明天再與北鮮卑的使者見面吧。

想到這里,她在眾人地籌擁下,朝著自個的馬車走去。

剛剛走過走廊,對面走來了一隊人馬。接著,清映公主嬌脆脆的叫喚聲傳來,“馮姐姐!”

她小跑而近,因歡笑著,美麗之極的臉上紅樸樸的,煞是動人。

彎著一雙大眼歡喜地看著馮宛,清映公主快樂地說道:“馮姐姐,你終于來了。”她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說道:“昨天姐姐來時,我招待不周。晚上一直琢磨,總覺得對姐姐不起。好姐姐,你現在都到了這里,不如去我那里坐一坐吧?”

說罷,她湊上前來,伸手抱著馮宛的手臂,便想把她朝自己的房間拖去。

馮宛沒動。

她是個久經風霜的人,心靈已不再純粹,已相信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何況,真說起來,自己也是清映公主的情敵,她用得著這麼親近麼?

站著不動,馮宛微笑道:“公主見諒,今日我實是累了。”她端詳著清映公主,笑得溫婉,“要不,明天再與公主一述,如何?”

“真的?”清映公主長長的睫毛撲閃著,神態可愛地看著她,脆脆說道:“姐姐不可反悔!”

“自是不悔。”

“那好吧,我明天等著姐姐。”她松開馮宛的手臂,只是小嘴仍然嘟著,似是為馮宛把相會拖到明天有著不高興。

馮宛一笑,她中規中矩地朝著清映公主行了一禮,轉身帶著眾人走出了使者行館。

目送著馮宛的背影,一個婢女靠近來,她低聲說道:“公主,看她的樣子,昨天不喝那酒不是起了疑心呢。”

清映公主搖了搖頭,喃喃說道:“我看不出,我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這個婦人,想來今年也不過二十,怎的就這麼滴水不漏的?

馮宛的馬車駛上了街道。

望著街道上的車水馬龍,馮宛一臉笑容。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伴隨著馬蹄聲的,還那騎士的大叫聲,“散開!散開!”

聽著四周的兵荒馬亂,馮宛抬頭看去。她還沒有看清,旁邊一護衛已驚聲叫道:“夫人,是將軍的人!”

衛子揚的人?

馮宛大驚,她連忙昂頭看去。眼看那騎士已沖了過來,她急叫道:“攔住他!”

護衛們也正疑惑著,聞言同時上前,擋在了道路中央。

那騎士狂奔而來,見前面這麼一阻,正要發火,一眼瞅到了馮宛。

當下,他收斂怒火,驅著馬急急靠近馮宛的馬車,低聲說道:“夫人不好了,慕容成死了。”

“慕容成,他是誰?”

那騎士苦笑道:“便是北鮮卑的一個使臣,他算不得正使,大伙都沒有把他當一回事。沒有想到他是鮮卑皇室的!剛才在街道中,他與我家將軍相遇,這人口不擇言,對著將軍相貌評頭品足的,將軍一怒之下拔劍砍了他的馬,也劃了他一劍。奇怪的是,那傷明明不重的。這一會功夫城門司來報,說是他傷重不治,流血過多已經死了。這事將軍還不知道,臣得抓緊趕回去。”

馮宛連忙說道:“你去忙吧。”

“是。”那騎士一拉韁繩,再次急馳而出。

馮宛轉向馭夫喝道:“速速回府。”

“是。”

馬車駛動,緊跟著那騎士后面向衛府馳去。

坐在馬車中,馮宛緊緊地握著車轅,想道:鮮卑皇室死人了?

在她前世的記憶中,是沒有這一曲的。現在事情起了變故,衛子揚得罪的還是北鮮卑這等強勢大國的王公,這讓她的心有點亂。

連忙深呼吸幾口,馮宛令自己平靜下來。

終于,她的心靜了。

垂著眸,馮宛繼續忖道:衛子揚雖然任性,卻不是一個不知輕重的人。那慕容成就算無禮,他也不會當場取了人家性命。這事不對。

難不成,有人算計衛子揚?

如果是,那會是誰?

眾胡人小國有可能。

一陣尋思中,馮宛突然一凜:不對,陛下也有可能!

一想到陛下,馮宛不由挺直了腰背。

現在的衛子揚,身世已經人人皆知,北鮮卑與他更有一定淵源,陳朝皇室不管是留住衛子揚這個人才,還是敲打他,絕他后路,讓他只能依附于已,都有出手的動機。

如果她是陛下,她也會這樣做。殺了一個慕容成,讓北鮮卑與衛子揚徹底決裂,把衛子揚這個有能力卻囂張任性的大將敲打一番,確實是不錯的一招。

如果她所料不差,這陣子,陛下一定會鼓動鮮卑使者,或偽裝鮮卑使者對衛子揚進行攻擊。

想到這里,馮宛命令道:“駛快些。”

“是。”

馬車急馳著,眼看就要駛入衛府時,卻是一晃。

馮宛蹙著眉正在詢問,外面傳來一個太監尖哨的聲音,“馮夫人可在?馮美人有事求見。”

他說求見。

這是馮蕓入宮后,對她最客氣的用語。

馮宛正是心急如焚時,聞言蹙著眉正在喝開,突然心神一動。

于是,她掀開車簾,溫婉的,微笑地應道:“我便是馮夫人。”她含著笑,悠然說道:“馮美人可是貴人,請。”

“夫人請。”

應馮蕓所求,馮宛與她相見的地方,在衛府旁的一個小酒館中。

包下整個二樓后,馮蕓與馮宛對面坐好。

汩汩地倒酒聲中,兩人都沒有說話。

這時的馮宛,已按下心中的焦急,微笑地,雍容地舉起酒杯,慢慢抿著。

而馮蕓,則不時朝她看上一眼。

好象前不久才見過面,可怎麼現在一看,自己這個大姐,又美了些?

想到這里,馮蕓不由撫上臉頰,她卻瘦了不少。

陳雅被貶后,她以前在陳雅身上花費的功夫全部白費,與皇后之間的關系也疏冷了許多。雖然蒙陛下恩寵了幾回,可榮華還是不如從前。

宮里的人慣會踩低迎高,仿佛是知道她在宮外沒有依靠,在宮中也勢力單薄,太監宮婢的,對她平常的供應雖不敢苛扣,以次充好,對她的命令視而不見,那是有的。

為了重新穩定地位,她這陣子汲汲營營的,又是四處走關系,又是不停地服養子湯,只盼著能與陛下春風一度時留下龍種。也許是用神過度,眼看著瘦了。

馮蕓本來眉細而顴高,長得有點刻薄,這一瘦,那刻薄之相更加明顯,看鏡子時,她都覺是自己有點凄苦之相了。

哪里像眼前這個,肌膚越發白嫩,雙眸晶瑩。以前有點發青的眼角,隱藏的戒備表情,身上無時不在的冷意,這時已經消了大半。

她從來沒有見過,馮宛也能像個幸福的婦人一般,從骨子里便透出一種慵懶,一種自信。難不成,那衛子揚真的很寵她,寵得她都成一個滿足的小女人了?

她從來都不知道,馮宛也有這麼媚意隱隱,這麼容光逼人的時候!

兩女相互打量中,房中變得安靜之極。

直過了好一會,馮蕓才清咳一聲,放低聲音說道:“大姐姐現在可好?”

這一聲大姐姐,透著親密。

馮宛似是有點吃驚,她直直地看著馮蕓,直把馮蕓看是低下頭去,她才收回視線。

不等馮宛開口,馮蕓已低著頭,欲言又止中,帶著一種羞愧和誠懇地說道:“大姐姐,往日種種,是四妹的不是。你不會還見怪吧?”

居然道歉了?這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馮宛有點吃驚,這一日,她遇到的趙俊和馮蕓都是這模樣,讓她直是反應不過來。

見馮宛愕在那里。馮蕓抿了抿唇,她清了清嗓子,又說道:“大姐姐,你與大姐夫可是會和離?要不要我向陛下說說話?”

馮宛回過神來。

她看著馮蕓,直接開口道:“你有什麼事嗎?”眼前這個四妹,與趙俊可是很相似的,他們都是能屈能伸的能人。所以馮宛想著,她在自己面前這麼示好,只能是有所求了。

馮宛問得這麼直接,馮蕓一僵。直過了好一會,她才點了點頭,訥訥說道:“是有一事。”



第154章 告知

馮蕓猶豫了一會后,抬起頭來,直直地盯著馮宛,說道,你知道四殿下的事嗎?”

四殿下的事?

在馮蕓的期待中,馮宛點了點頭,微笑道:“我知道。”

三個字一落,果不其然在馮蕓的臉上看到一抹失望。她瞪大眼重復道:“是四殿下與衛子揚的事,你真知道?”

語氣中充滿懷疑。

馮宛舉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點頭道:“我知道啊,子揚說了。”

她真地知道?

馮蕓瞪著馮宛,心驚地想道:這麼難以啟齒的事衛子揚也跟她說,看來傳言都是真的了。她真的是衛子揚的心上人。

在馮蕓眼中,馮宛實在不算是什麼美人,性格也不活躍計喜,這麼一個古板無趣的女人,居然也有男人視如珍寶,寵之信之?簡直是不可思議。

因為驚訝和妒忌,馮蕓有一瞬間的沉悶。轉眼她緩了一口氣,想道:便是真的又怎麼樣?男人對女人的喜愛能持續幾時,那衛子揚從來都沒有對陛下說過,要娶這個大姐為妻,說明在他的心中,她也就這樣而已。

這樣一想,馮蕓那妒忌得揪成一團的心總算舒服了。

她定定地看著馮宛,認真地說道:“大姐姐,那件事是四殿下做錯了。你能不能去跟衛子揚說一聲,讓他原諒四殿下。”

她說到這里,下巴抬起,一字一句地說道:“妹妹我在陛下面前還說得上話。

大姐姐如果辦成了這件事。我願意向陛下進言,令陛下準許衛子揚娶你為妻。”她的聲音放得重,眼睛也瞬也不瞬地看著馮宛,顯得無比認真。只是她心里卻在冷

笑著:進言是會進言的,只不過是你是什麼身份?那讓衛子揚娶你為妻的話我是斷斷不會說的。最多,也就是讓陛下同意他納你為妾罷了。

馮蕓微笑地看著馮宛,等著她欣喜,等著她點頭。

馮宛抬起頭來。

她朝馮蕓瞟了一眼,慢慢的,馮宛垂眸一笑,淡淡說道:“四姑子天真了。”在馮蕓微變的臉色中,馮宛嘆道:”我一有夫之婦,怎麼可能嫁給堂堂三品大將為妻?四姑子的這個承諾,是拿來唬我的吧?”

在馮蕓微沉的臉色中,馮宛突然聲音一低,她湊近馮蕓,輕輕說道:“其實四殿下的事,已經過去了。”

馮蕓大奇,不由輕叫道:”過去了?”一臉的不敢置信。

馮宛點頭,她輕輕說道:”你剛才在門外沒有注意到嗎?有一個騎士行色匆匆地沖入衛府。那是因為半個時辰前,有一個北鮮卑皇室之人與子揚他發生了沖突。剛才,那北鮮卑的人死了!”

馮蕓張著嘴,錯愕地看著馮宛,聽著她繼續說道:“你想,子揚出了這等事,自顧已是不暇,哪里還有精力去計較四殿下的唐突?”

馮蕓瞪大雙眼,突然打斷她的話,問道:“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她知道,馮宛不是一個多話的人,而且,她們的關系也只有這麼好。她為什麼會告訴自己這麼重要的事?

話音一落,馮宛斜睨于她,道:“我不說,你便不會知道麼?”

馮蕓一噎:也是,發生這麼大的事,我一出門便會聽到了。阿宛之所以說給我聽,原來是想做順水人情。

想到自己如此順利地完成了兩位貴人的所托,馮蕓大大松了一。氣,臉上也是笑容綻放。

目的已經達成,她也用不著與馮宛多廢話了。

想到這里,馮蕓站了起來。正準備提步,她想到馮宛今日不如往日,便耐著性子說道:“多謝大姐直言相告。”頓了頓,她回頭看向馮宛,又說道:”如今衛將軍出了這種事,那大姐嫁他,還是拖上一拖吧?”

怎麼?一達到她的目的了,馮蕓連那個不起眼的忙也不願意幫了麼?

望著馮蕓,馮宛一笑,她垂下雙眸,安靜地看著馮蕓向外走去。

走著走著,馮蕓突然停步,她回頭看向馮宛,說道:“大姐,有一事我甚是不解。”她盯著馮宛,清聲說道:“衛子揚出了事,你不著急麼?怎麼還笑得出來?”

馮宛悠然地看著她,淡淡說道:“誰說子揚出了事?”在馮蕓詫異地瞪視中,馮宛神秘的一笑,“子揚說了,他已知道什麼人在陷害他。他還知道,那些人如此做,不過是想讓他與北鮮卑決裂而已。這些不但子揚明白,北鮮卑的人也明白。”

馮蕓似是一驚,她看著馮宛,好一會才記得提步走出。

望著馮蕓的背影,馮宛垂下雙眸。

與趙俊一樣,馮蕓也是一個有政治野心的人。比趙俊不同的是,馮蕓這人,還對朝堂上的事,有一定的敏感。

今天,她是受人之托前來說情的。嗯來,這個擅于抓住任何一次機會的妹妹,會在深思之后,把自只最后那段話做為一種投機,轉述給四殿下,或者陛下的人聽到。

當然,她是不會想到陷害衛子揚的是陛下,但她肯定知道,衛子揚說知道是誰陷害了自己,以及他與北鮮卑的人還同氣連枝的事,陛下是希望掌握在手的。

只希望,她莫把這個消息太晚泄露才好。

直到馮蕓去遠了,馮宛才走下酒樓,朝著衛府駛去。

衛府里面有點亂,幕僚出出入入,護衛林立,喧囂聲一片。

馮宛換了一套裳服后,轉身向衛子揚的院落走去。

一進院落,便對上匆匆離開的一隊幕僚。

馮宛提步上前。

衛子揚卻沒有在書房中,馮宛尋了幾下,眺到不遠處的樹林中,他一手扶竹,一手持劍的身姿。

馮宛向他走去。

少年的身形,在這一刻挺得特別直。正在這時,一陣春風吹來,拂起滿樹桃花花瓣,灑了他一頭一身。

紅的花瓣,黑的長發,如玉的面孔,血色斜長的鳳眼,這一幕,估計天下的婦人看了都會心跳加速。

馮宛垂下眸,避了避他的容光,等到自個平靜后,本再次提步。

她來到他身后,溫柔問道:“怎麼到了這里了?”

衛子揚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回道:“想靜一靜。”他的聲音透著低啞,“那些人說什麼的都有,吵得人頭暈。”

馮宛恩了一聲,輕聲說道:“剛才馮蕓,就是我那四妹,宮中的馮美人來找我。說是上次四殿下對你無禮的事,想說個情。”

衛子揚背對著她,動也不動,似乎沒有聽到。

馮宛繼續說道:“我對她說,那事已過去了。你今天在街道中與一個北鮮卑使者相爭,現在那使者死了,你已自顧不暇。”

馮宛說到這里,衛子揚緩緩轉頭,斜長鳳眼微挑,有點詫異地看著她。雖是詫異著,他卻沒有開口,一副靜等她說下去的表情。

馮宛輕輕一笑,道:“后來我又告訴馮美人,說,你已知道什麼人在陷害你。你還知道,那些人如此做,不過是想讓他與北鮮卑決裂而已。

這些不但你明白,北鮮卑的人也明白。”

衛子揚騰地抬起頭來。

他直直地盯著馮宛。

好一會,他低啞地說道:“你的意思,是陛下?”

馮宛輕輕說道:“陛下最有可能。”

衛子揚還在直直地看著她,直過了好一會,他啞然一笑。

剛開始他還只是輕輕笑著,可是笑著笑著,他的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轉眼已是哈哈大笑。

仰著頭,他哈哈大笑著。

隨著他笑聲越來越響,四下安靜下來。一個個護衛提步向他擁來。

慢慢的,衛子揚收住笑容,他手一揮,令得眾護衛退下后,定定地看著馮宛,露出雪白的牙齒一曬,道:“虧我幕僚數十,卻無一人比得上你這婦人!”

他端起臉,嗖地拔出長劍,沉沉說道:“不錯,陛下最有可能!這麼重大的事,我差點忘了!”

馮宛連忙說道:“你不是忘了,你只是身在局中,又事情太多,給疏忽了。”

她的聲音一落,衛子揚便啞然失笑,他瞟向她說道:“丑女人不要多想,我不會因你比我聰慧而妒忌于你。“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過頭。右袖一揮,在竹子上重重一甩,他喃喃說道:“這一次大勝,我是得意忘形了……竟忘記了根基還淺。”

他喃喃說道:“一朝大勝,又身世被世人知。一夜之間,再無人敢以男寵之名譏我傷我。連北鮮卑這樣的強國,也巴巴地派上公主纏著我。這樣的臣子,不及時把風聲平息,不及時向陛下表忠心,反而依然肆無忌憚地行事。我要是陛下,也要敲打敲打了。”

說著說著,他幾番啞然失笑。

過了一會,他嗖地轉身,溫柔地看著馮宛,他輕嘆道:“阿宛,以后這樣的事,你只需告訴我,由我處理便可,萬不能自己去行動。你只是婦人啊,太過敏銳又無縛雞之力,你這不是把自己置于死地嗎?”

馮宛垂眸,溫柔的,快樂地回道:“我知道了。”這種話,趙俊是永遠也不會跟她說的。

衛子揚點了點頭,清喝道:“來人!”

五六人連忙走了過來。

衛子揚冷冷地說道:“叫李用來,令他召集隊伍半個時辰后出發!”

護衛朗聲應諾中,二個幕僚相互看了一眼,實是不明白衛子揚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0:47 PM

第155章 將了一軍

衛子揚伸手牽過馮宛,大步朝廣場走去。

轉眼他出了院落。州來到馬車旁,幾個幕僚急急跑來,朝衛子揚行了一禮,喚道:“主公,你這是?”

衛子揚看了他們一眼,微笑道:“諸位一起來吧,我們去求見鮮卑使臣。”

一幕僚上前,楚眉道:”可是主公,事關重大,萬萬不可唐突啊。”

另一幕僚也叫道:“主公,還請三思為是。”

衛子揚冷冷說道:“只怕我還在三思,那邊已經等不及了。”看著這幾個幕僚,衛子揚有點煩躁地想道:那兩人一走,身邊便沒有一個得力的。

轉眼他瞟過馮宛,心中一暖,尋思道:幸好有阿宛在。

瞟過馮宛時,他眸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抹溫柔。這個婦人,總是能給自己帶來驚喜。性格也是,才華也是,仿佛他看到的,永遠只是她的一部份。

年少適逢大變時,他見多了母親的眼淚,姐妹們的哭聲,那時他便想著,最沒用的就是女人了。直到遇到馮宛,他才從她總是從容冷靜的態度中,感覺到一種安穩和力量。身逢亂世,朝不保夕,他喜歡這種讓他安心,讓他可以把后背交給她的感覺。

這麼一會功夫,護衛首領李用已帶著三十個精衛趕了過來。他們一到,衛子揚便牽著馮宛跳上了馬車,喝道:“到使者行館去。”

“是”

馬蹄翻飛,眾人浩浩蕩蕩地駛出了衛府。

京城人對時事敏感,再加上這時的保密功夫做得差。這麼一會功大,衛子揚與北鮮卑使者的事,已鬧得沸沸揚揚。隊伍走出來的,跑出來看熱鬧的路人很多。

隊伍穿街而過,在經過趙府時,馮宛瞟到,趙俊和一個戴紗帽的婦人,在一眾婢仆地籌擁下,跟在了車隊后面。與那些一臉幸災樂禍的婢仆不同的是,趙俊看向自己的馬車的表情頗為復雜,似有著擔憂,也似乎是慶幸著。

使者行館隔得不遠,走了二刻鐘便到了。衛子揚跳下馬車,牽著馮宛的手朝里面走去。

他州州跨入行館,州州令人把大門關上,只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只見前面左右,數十個舉戟武士同時圍了上來。

他們一圍上,衛子揚帶來的人也嘩地散開,同時按向腰間佩劍。

衛子揚揮了揮手。

隨著他手這麼一揮,護衛們同時松開手,整齊地回到他身后。

衛子揚提步,朝著那大步向他走來的眾鮮卑使者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那個清俊使臣,然后是清映公主等人。

此刻,那幾個使臣表情嚴肅,而清映公主而是一臉憔悴失落,仔細看去,她的眼睛還有點腫,顯然州州哭過。

衛子揚大步走出,他朝著眾使一禮,微微抬頭,直視著他們說道:”我不知道慕容成是皇室子弟。”

他一提到慕容成的名字,眾使臉上同時變色。

就在這時,衛子揚聲音一冷,沉沉地說道:“不過,他對我如此無禮,便是知道,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眾使的臉色更難看了。就在眾軍士嗡嗡聲一起,正在喧囂聲,衛子揚手一舉,制止了他們就要脫口而出的罵聲,嚴肅的,一字一句地說道:“他不是我殺的!”

衛子揚緩緩轉頭,目光一一掃過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些年來,非議我的,罵我的,羞辱我的不計其數。真要計較,都城人半數可殺!我衛子揚堂堂丈夫,從不會為這等口舌小事奪人性命!那慕容成,不是我殺的!”

他沉著臉,聲音冰硬,態度也冷,可越是這樣,他說的話越有說服力。

見到眾使沉默,衛子揚揮來一個幕僚,朝他耳語一句。

那幕僚低頭一禮,大步上前。他來到那清俊使臣前,湊近過去,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麼話。他的聲音很輕,四周的人雖然聽得認真,卻沒有幾人聽清。

當然,馮宛是知道的,衛子揚令他傳的話,就是那句,“有人想令我與你們決裂。”

那幕僚退后時,清俊使臣還有沉吟。

馮宛知道,站在他的立場,他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畢竟他出來時,是得了令的,是一心想要與衛子揚交好的。

就在幾個正使沉吟之際,衛子揚身子一轉,大步朝外走去。

他這一走,四周眾人同時一怔,他們看向眾使,等著他們下令攔阻。

使者們沒有開口,他們神色復雜地看著衛子揚走了出去。

事實上,這里是衛子揚的地盤,他又是領有萬數私兵的不世名將。與他硬碰硬,誰也討不了好處。現在他上前道歉了,服軟了,他們也想按下火氣,好好商議后再做決定。

一出使者行館,衛子揚便跳上馬車,道:“去皇宮。”

“光”

見他說要去皇宮,馮宛一怔,她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

衛子揚低下頭來。

對上她擔憂的雙眼,他淡淡一笑,輕輕說道:“你說的話,馮美人已傳給陛下聽了。”

這麼快?

馮宛一怔間,詫異地看著衛子揚,忍不住想道!那里剛傳過去,他怎麼就知道了這路上,是不時有人跑過來與衛子揚低語兩句,可她沒有想到,宮中的消息他可以這麼快就得到。

見到她的神色,衛子揚唇動了動,他淡淡說道:“能聽到的,都是小事罷了。”語氣有著不滿。轉眼馮宛便明白了,他是在說這次貍下對他動手的事,他的人便沒有探到。

不一會,衛子揚便出現在宮門外,隨著宮門一開,他帶著眾人跳下馬,朝著皇城走去。

不一會,衛子揚來到了陛下決事的秋陽宮外。

揮退眾護衛,衛子揚上前十步,然后屈膝,在宮門外跪了下來。

低著頭,衛子揚朗聲說道:“衛子揚有罪!”

他的聲音響亮悅耳,直震得四周嗡嗡作響,遠遠傳了出去。

好一會,一個太監從里面急急走出。他尖聲叫道:“宣一左將軍入殿!”

“謝榷下。”

在太監地帶領下,衛子揚大步踏入秋陽殿。此刻,陛下正端坐在龍椅上,他的旁邊是幾位皇子和大臣。

看到衛子揚走來,陛下連忙站起,呵呵笑道:“子揚來了,來人,備塌!”

“臣不敢!”

衛子揚果斷地退后幾步,他把長袍一掀,屈膝跪了下來。跪在地上,他低著頭,朗聲說道:“臣有罪,不敢就坐。”

陛下一驚,不解地問道:”衛卿何罪之有?”

衛子揚低著頭,朗朗說道:“臣與北鮮卑使臣發生沖突,致其受傷。現聞對方已死,臣深感惶恐不安。陛下信我重我,許我重位,令我征戰四方,子揚不思圖報,反與他國之人爭一時意氣,致使兩國失和,邊關不穩。臣有罪。”

他緩緩解下佩劍,把它恭而敬之地放在地上。再從懷中掏出虎符,也把它放在地上,以額點地,朗聲道:“臣罪不可恕,願辭去左將軍職位,聽侯發落!”

說罷,他退后一步,再不言語。

殿中嗡嗡聲大振,久久久久,衛子揚那一句“聽侯發落”還在皇帝的耳邊回蕩。

嗖嗖嗖,眾臣同時轉頭,驚疑不定地看向陛下。

而陛下,此刻正沉著臉、靜靜地看著衛子揚。

這次的事,他是想好生敲打衛子揚一番的。

可他沒有想到,衛子揚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這麼果斷地跑到皇宮中跟自己認罪,還交出了虎符兵印。

低頭盯著那半邊虎符,陛下的雙眼精光閃動。

他很想收起那虎符。

這衛子揚,天才縱然是天才,可惜太跋扈,太不馴,而且,以他的年紀來說,他立的功也太大,竄得也太快。是要打壓了。

可是,他居然選在這個時候來交出虎符。

這個時候,那六個小國的使者還在外面,北鮮卑的使臣也還在都城中。

從馮美人處得來消息可知,這小子可能已疑心到自己了,而且,他與北鮮卑的人並沒有鬧翻。就算那消息不可靠,就算衛子揚與北鮮卑的人鬧翻了又怎麼樣?任何地方,利益總是高于一切。

只怕自己州把這虎符一收,這個任性的小子已把鋪蓋一卷,跟著北鮮卑使臣回去了。聽說他州才是直接從使者行館過來的,當時他的人還跟北鮮卑的使者說了一句什麼密語呢。

站在皇帝的立場,與衛子揚這樣的天縱英才相比,一個不成器的慕容成算什麼?說起來,慕容成雖是皇室成員,卻不是得寵的皇子,他的死活,並沒有那麼重要。相信衛子揚只要願意去,北鮮卑的皇帝會痛痛快快地把慕容成給忘記干凈。

心思百轉間,陛下突然發現,到了這個地步,自己不但不能收衛子揚的權,還要代替他安撫北鮮卑眾使!

暗中皂了皂眉,轉眼陛下臉一沉,喝道:“胡鬧!”

他瞪著衛子揚,說道:”虎符大印,是想交出就交出的嗎?莫非你以為這是小孩子把戲收起來一一……”

喝聲如雷,衛子揚老實地低著頭,聽話地把那虎符收入懷中,把佩劍重新掛好。

陛下瞪著衛子揚,又道:“你這沖動任性的性格,是要改一改。那慕容成之事,你既知錯,就受罰吧。聯罰你三年俸,半載不得外出,且在家里多讀詩書,養養性子!”

這罰不重,衛子揚感激涕零地喚道:“謝陛下隆恩。”

“退下吧。”

“光”

目送著衛子揚離去的背影,陛下一臉倦意。

見狀,眾臣一一告退。直到所有人都退出了,陛下才沉下臉。

一個護衛來到他身后,低聲說道:”陛下,那安排下的人,還要不要?”

一聽到這里,陛下臉沉似水,他低喝道:“撤回來!”

“堯”

“這事至此為止!”

“是”



第156章 惘然

回到馬車中,衛子揚閉上雙眼。見他時不時伸手敲打著太陽穴,馮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他的額側按揉起來。

做這種事,是她的本性。隨著她手伸出去,衛子揚先是一怔,轉眼閉上雙眼,把頭倚在她懷里,專心地享受著她地按揉。

而馮宛,也是無意識的動作,這動作一做出,收回已是不對,她便忍著羞意,舒緩有力地給他按拿起來。

連貫溫緩地動作中,衛子揚緊蹙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他閉著雙眼,低聲說道:“是時候投向太子了。”

投向五殿下?

馮宛一怔,他本來便是五殿下那里出來的。后來為了讓陛下安心,他便離了五殿下,一心一意當起了孤臣。現在又回到五殿下那一邊?

轉眼間,馮宛便明白過來。五殿下身為太子已有數月,前陣子,大臣權貴們以為陛下壽命不久,大批量地投奔他,使得五殿下的勢力已成氣侯。

現在,陛下的身體好轉,虛云道長的批語也傳到了五殿下耳中。這父與子之間,已有爭奪皇位之勢。

衛子揚招了陛下的忌憚,他重新倒回五殿下陣營,借五殿下之力來克制陛下,確實是一著好棋。

想到這里,馮宛輕恩一聲,道:“如此,朝中又有風云了。”

她的聲音一落,衛子揚哧地一聲冷笑,便不再言語。

他不說話,馮宛也安靜下來。她只是低著頭,專注地給他按揉著。如此近距離地貼著彼此,他身上那淡淡的青草香,還有手下肌膚那冰冷的觸感,都讓馮宛覺得,馬車中有些熱了。

這時,一個幕僚在外面說道:“將軍,出宮門了。”

聲音一落,一個護衛的叫罵聲傳來,“直娘賊,這宮門外怎地擠了這麼多看熱鬧的人?”

“這還用說。都在等著我家將軍倒霉唄。說起來,我們這陛下遠不如漢武啊。若是漢武當年,敢有他國使者羞辱自己大將,那砍了就砍了,誰敢置一詞?”

“噓,此話說不得。”

眾護衛幕僚低聲議論時,馮宛可以聽到,馬車的四面八方,都是人群的喧嘩聲和馬嘶驢叫聲,這些聲音中,偶爾還摻雜了幾個少女尖著嗓子叫喚衛子揚的聲音。

便在這種熱鬧中,馬車穩穩地向前駛去。

隨著馬車移動,外面的人群先是議論著,在知道宮中發生的事后,眾人噓唏一陣,慢慢散去。

趙府幾人沒有散去。倔強地盯著那馬車,緊挨著趙俊的那戴紗帽的婦人,壓著怒火尖聲說道:“父皇這是怎麼啦?這廝犯了這麼大的錯事,還任由他逍遙自在。”

聲音剛起,一個婢女趕緊上前,低聲喚道:“主子,不可叫父皇兩字。”她似乎沒有看到婦人的羞怒,繼續說道:“要是傳到宮中,未免又是一場是非。”

戴紗帽的婦人緊緊握著拳頭,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知道了。”

她繼續瞪向那馬車,尖聲道:“跟上去!”

才走一步,發現趙俊沒有跟上,她把他手臂一扯,同時,手向下一滑,順勢在他手背上重重掐了一把,“聾了?叫你跟上你沒有聽到嗎?”聲音尖利難聽。

趙俊的臉一沉,薄唇緊抿,沒吱聲地跟了上去。

兩人雖然形影不離著,趙俊卻一直寒著臉。當然,他旁邊的婦人也沒好到哪里去。自從那一天,婦人閑逛時,無意中聽到趙俊在眉娘的房中訴苦,說什麼后悔啊,還有看到她那張臉便笑不出來啊,還說什麼度日如年啊,兩人的關系便降到了冰點。婦人偏寸步不離地拘著他,當然,在他寒著臉背對著她入睡時,她也會悄悄地拭淚,還會悄悄地給他掖好被角。

可她一直期待的他的溫柔小意,並沒有出現后,婦人似是恨上了。時不時地這般掐一下,踩一腳,尖聲喝罵幾句的。

就在兩人各懷心思地跟上衛子揚的馬車時,恰好這時,一陣春風吹來。

風來得猛,高高地掀起了車簾,露出了車中的人。

眾人同時抬頭看去。這一看,別人沒有什麼,趙俊和那婦人卻是同時一僵。

馬車中,那個傾城絕世的少年,正慵懶地躺在一個婦人的懷里。陽光照耀下,他的唇角帶著淺淺的笑,一派安逸和舒適。

而那婦人正低著頭,溫柔地給他按揉著額側,金光鋪陳在她的秀發上,臉上,照耀著那淺淺的茸毛,竟讓人覺得,她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光彩。

這種光彩難言難畫,它是一個人沉浸在幸福中的詳和,也是一個人有了依靠后,隔絕了所有風霜后的平靜。這種光彩,只有一個婦人得了歸宿,有了希望和憧憬,沉浸在滿足和愉悅中時,才能煥發出的。

風柔柔地卷起,又柔柔地飄落,隨著車簾重新隔絕了眾人的視線,戴紗帽的婦人才找到了一點力量。

這時,她想到了什麼,騰地轉過頭看向趙俊。

趙俊的臉色又青又白,他咬著牙,還在一瞬不瞬地看著那馬車。他似乎很痛苦,臉上的肌肉不時抽動兩下。

見狀,戴紗帽的婦人尖笑起來。笑著笑著,她的聲音有點沙,“生氣了是不是?你沒有想到,那個賤女人離開你后,會生活得這麼好吧?”

是的,趙俊是沒有想到過,馮宛會生活得如此之好。

她臉上的這種容光,他依稀見過。那是他們新婚時,當時成為新婦的她,抬起羞澀的,布滿紅暈的臉看向他時,眼神便是這般亮晶晶地帶著愉悅和不知明的希望。

只是那段時光極短,極短,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月吧,也許是三個月。反正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再沒有看到她如此笑過,如此雙眼熠熠生輝過。

當然,那也是正常的。當時的他感覺到了她眼神的黯然,也渾不在意。他堂堂丈夫,總不能為了討一個婦人的歡心,連花樓也不去逛,連她不夠寬容周到也不呵罵幾句吧?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衛子揚也不是一個脾性好的人,為什麼面對這個賣過屁股的男人,這婦人還能感覺到愉悅和滿足?他有什麼好?連名份也沒有給她!

這時他的身邊,那戴紗帽的婦人,昔日的大公主陳雅,還在嘴一張一合地諷刺著。可趙俊只覺得耳中嗡嗡一片,腦海中,不停地反復地出現馮宛那詳和美麗的表情,至于陳雅說什麼,他都聽不到了。

思緒紛至沓來時,他只感覺到,胸口有一樣東西,重重地堵在那里,令得他悶悶的,漲漲的,澀澀的,令得他想大喊大叫出聲,又有點想哭。

隱隱中,他從來沒有如現在這麼清楚地感覺到,他失去了她。

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回頭了!

縱使他們名份還在,縱使她見了他,還得叫一聲夫主,她也不會回頭了。

她,已完完全全成為那個男人的人了,從里到外都是。

突然間,趙俊覺得陽光有點刺眼,覺得渾身像是被抽干了一樣,沒有了半點力氣。這一瞬間,他甚至渴望有那麼一輛馬車沖過來,從自己的身上輾過去。

他感覺到自己空了,空了……什麼都沒有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俊突然想道:我要找個沒人的地方。

他這樣想著,便這樣做。轉過身,失魂落魄地朝著某一地方走去。可他走不動,剛一提步,一人便緊緊抓住了他,他還聽到有人不停的在他的耳邊嘲笑著,叫罵著。

就在趙俊不耐煩了,在甩了幾次沒有甩脫后,想給那人一巴掌時,另一只強有力的手,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接著,他聽到一男子說道:“郎君,回去吧。”

他被一些人強行拖了回去。在步入府門的那一瞬間,趙俊突然想放聲大笑:什麼時候起,他連一個人靜一靜,連與人說說心里話,連躲在無人處哭一場的權利也沒有了?

馬車在擁擠中,慢慢來到了衛府外。

剛剛進入衛府,一個幕僚便湊近前來,低聲說道:“將軍,北鮮卑有人來了。”

衛子揚掀開了車簾。

他對上了清映公主那張美麗的臉。清映公主早就侯在一旁,見到衛子揚看來,她眼眶一紅,兩漲清淚便汪汪而下。

她生得美,這麼落淚時,當真是楚楚弱質,動人之極。

不過衛子揚一向對美沒有什麼感觸。見狀,他眉頭蹙起,問道:“只有她一人?”

“是。”

衛子揚點了點頭,吩咐道:“把她帶到我的書房中。”

“是。”

馬車繼續前進。

來到廣場里,馬車一停下,衛子揚便牽著馮宛的手跳了下來。兩人這般肩並著肩,提步朝書房走去。

站在書房中,透過紗窗看著那並肩而來的兩人。縱使一個美得耀眼,一個平凡之極,可是任誰看了,也不會覺得這兩人不配。

看著看著,清映公主的唇咬得死死的。她掏出手帕,動作優美地拭著淚,眼睛兀自盯著那越來越近的兩人。

這時,馮宛說了一句什麼話,衛子揚低下頭去,認真傾聽著,眼看這兩人臉都挨在一起了,清映公主的手帕,緊緊捏成了一團!

好一會,她松開緊咬的唇,用舌頭舔平咬出來的牙印兒,清映公主低低地說道:“她憑什麼?”

聽到這話,一婢女湊上前來,她輕蔑地看著馮宛,輕聲說道:“就是,這個婦人要長相沒長相,要出身沒出身,又不見得多聰明,真不知道衛將軍怎麼就迷上她了。”

恨恨的,婢女說道:“說起來,衛將軍就是太重情義了。”

她們找不到衛子揚鐘情馮宛的原因,便相信了衛子揚曾經說過的,他與馮宛是相識于寒微時,因此才看重于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0:49 PM

第157章 手段

這時,衛子揚已經走得近了。

清映公主整理了一下衣裳發鬢,再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輕步走了出來。

她朝著衛子揚急走幾步,然后像想到什麼似的陡然止步,然后,她含著怯生生的,淚意猶存的笑,一眨不眨地迎侯著衛子揚走來。此刻,似乎衛子揚在她眼中,便是那個讓她等了太久,想了太久的意中人一般。

一個大美人露出這等姿態,便是馮宛看了,也有那麼一瞬地目眩,迅速的,她轉頭看向衛子揚。

衛子揚挑著眉,似是為清映公主的出現在點詫異。他牽著馮宛的手大步走近,徐徐問道:“公主此來是?”

清映公主眼眸中,淚珠兒欲墜不墜的,她微笑地看著衛子揚,輕聲說道:“衛將軍那席話,令得我們都想了很多。這次的話,說起來慕容成也有大錯。將軍,我們的人已經去調查了,想來不久就可以還給將軍一個清白的。”

她的聲音一落,衛子揚便是冷冷一笑,他傲然說道:“不必了。我的清白我自己會討。”

沒有想到馬屁拍在馬腿上,清映公主的笑容有點勉強了。

站在一側的馮宛,這時嘴角微揚,暗暗想道:在衛子揚的心中,慕容成敢侮辱于他,便是死了也是該當。要不是有所顧慮,他根本就不會向任何人服軟。清映公主畢竟不了解他,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說出的話卻不能到他的心坎上去。

見到清映公主愣愣地站在那里,衛子揚聲音放緩,清聲道:“來人,好生招待公主殿下。”

說罷,他看向清映公主,略略一禮,“衛某累了,失陪了。”牽著馮宛的手,繼續朝前走去。

清映公主站在后面,望著兩個並肩離去的人,和他們緊緊相握的手,一動不能動。

好一會,幾乎是突然間,她嫣然一笑。

來到院落,衛子揚松開她的手,大步朝書房走去。

有了倒向五殿下的計劃,那里里外外很多準備都要做。衛子揚一埋入其中,便全心貫注,漸漸的,他都忘記了馮宛的存在。

看到他在工作,馮宛信步走到一側堆滿卷冊的桌幾前。隨便翻看了會,眼見衛子揚忙是不可開交,她把卷冊一放,在房中點起熏香,煮起酒來。

不一會,酒香四溢,她把酒斟好放在衛子揚的幾前,見他頭也不抬,便走到一側,也幫他整理起卷冊來。

衛子揚直忙到眼前一空,才抬起頭來。眨一眨眼,他記起馮宛,急急轉過頭來。

他對上的,是放在自己左側的一堆卷冊。怪了,明明他處理過后,都是放在右側的,怎麼轉到左側去了。

蹙著眉,衛子揚看了看。

這一看,他才發現,這一堆,都按著文武司職擺放著。再打開一看,他批閱過的,關于五殿下的幕僚臣下的資料中,在一些重點地方,都有秀麗的字體標記著。又翻看了幾本,幾乎每本都標有一二行秀麗的字體。細細一看,只見一個八品小文官的資料后,有這麼一行字:此人八年前,不過一尋常商戶,后事于大殿下。聞于初見大殿下時便隨侍左右。因其商才出眾否?

又翻了翻,一個五品武將的后面寫著:此人事四殿下五載。四殿下其人,生性多疑而剛愎,其門下之臣,幾無脫離者。為何此人能例外?

十數本卷帛里,幾乎本本都有她個人的一些見解和疑點。而這些資料,不管是衛子揚還是他的親近幕僚,都是看過好些遍的。可直到馮宛一提醒,他才發現,每個看起來很普通的文武大臣的資料后面,都隱藏著一些東西。

看著看著,衛子揚的嘴角微微上彎,他垂下鳳眸,低低呢喃道:“只怕無人知道,她的才智堪為國母吧?”

說到這里,他把卷冊一收,重新放在妥當的地方,轉身朝外走去。

走了一陣,也沒有見到馮宛,衛子揚索性雙手負于背后,這麼緩步而行著。

不一會,他來到了馮宛的院落。在院落里轉了一圈,來到后花園時,他聽到右側方傳來馮宛熟悉的說話聲。

一聽到她的聲音,衛子揚便腳步加速。

不一會,他穿過樹林,來到了馮宛的背后。

馮宛坐在小花園中,她的前面擺著數碟飯菜,還有一樽漿。而馮宛,則悠然地倚著塌,從衛子揚這個角度看去,可以看到她白瓷般的肌膚,以及在陽光下黑得發亮的秀鬢。

這婦人,原來跑到這里享受了。

衛子揚一笑,提步慢慢靠近。

才走了兩步,馮宛清雅的聲音傳來,“清映公主可是還在?”

一婢上前,恭敬地回道:“稟夫人,公主未曾離去。”

馮宛恩了一聲,半晌,她低嘆一聲,喚道:“把飯菜都收下去吧。”

幾上飯菜幾乎沒動,她便叫收下去,眾婢先是一怔,轉眼馬上應是。

隨著眾婢把幾撤下去,馮宛突然說道:“把清映公主請過來。”

“是。”

一聽到馮宛要請清映公主,衛子揚不由歪了歪頭。細細想一想,這個婦人行事慎密周到,慣喜從別人沒有想到的角度行事。他倒真有點好奇,她現在找清映公主來,有什麼目的。

想到這里,衛子揚緩步躲到一棵大樹后。

不過一刻鐘,一陣腳步聲傳來。

清映公主當真來了。

本來,如馮宛這種身份的婦人,是沒有資格對她一個公主召來喚去的。清映公主如果不來,那是完全在情理當中。

不一會,清映公主來到了馮宛面前。遠遠的,她便清脆地喚道:“馮姐姐。”以袖掩嘴,清映公主笑得很歡,“我還以為姐姐不喜歡我呢。”

一邊說著,清映公主一邊向馮宛小跑而來。

就在她來到馮宛面前時,淺笑雍容地看著她,緩緩站起來相迎的馮宛,突然說道:“我是不喜歡你”

簡單五個字,卻太過直接太過沒有掩飾,一時之間,不管是清映公主還是她身后的婢仆,都是一愕,呆在了當地。

馮宛甩出那五個字后,垂下雙眸,給自己也給清映公主,各倒了一杯酒。她端起清映公主的那杯酒朝她遞去,嘴角含笑,溫柔地說道:“這酒名“甘冽”,是我家鄉云城的名酒,味極甘冽,小姑子們極愛喝,公主要不要嘗嘗?”聽到“甘冽”的名號,衛子揚歪了歪頭,蹙眉忖道:我怎麼不知道云城有這樣一種名酒?

卻說馮宛笑意盈盈,那舉著酒杯的手白凈如玉,那看著清映公主的眼眸中,也蕩漾著一片溫和。

可是,在她對面的清映公主,卻是僵了僵。她看著馮宛的手,看著那杯酒,又想到她剛才那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話,唇動了動,那笑容怎麼也維持不了了。

站在清映公主的一婢,朝自家主子望了一眼,馬上轉向馮宛冷笑道:“我家公主才不喜歡喝你這酒呢。”

另一婢馬上續道:“就是就是,誰知你這酒中有沒有下毒”

這婢女的聲音一落,馮宛一笑,接道:“便如公主在“青碧”中,給我下毒一樣?”

一句話落地,清映公主只是雙眼睜大了些,幾婢卻是臉色一變。其中一婢急哄哄地叫道:“你胡說什麼?”

馮宛沒有理會她,她的目光,從這個婢女的臉上移開,盯向另外幾個婢女。

盯了幾眼,她慢慢垂下雙眸。

然后,她揚起手中的酒杯,慢慢一傾,任由酒水汩汩倒入草地上。

一邊倒著酒,馮宛一邊輕言細語的嘆道:“如今將軍與你們北鮮卑已經交惡,想來過不了多久,公主就會回到你的家鄉了。”

馮宛說到這里,清映公主的唇顫了顫,卻依然表情不變。

馮宛繼續說道:“按理,你與我已是沒有什麼交際了……可不知為何,每每見到公主你,我這心便不安得很。總覺得公主還有后手沒出。”

馮宛說到這里,清映公主的臉色終于變了變。不過她是睜大眼,雙眸水汪汪地似乎要流淚,那模樣,當真是說不出的委屈,說不出的楚楚動人。

直視著清映公主,馮宛細聲細氣地問道:“敢問公主殿下,你在那青碧中,下的到底是什麼藥?我叫人查了,他們都說不識得這種毒。”

一句話落地,清映公主的唇終于抿緊。

因為,她清楚地感覺到,與前一句不同,馮宛的這一句話,十分肯定,完全不似虛言。

就在清映公主臉色微白時,一婢叫道:“你胡說,那酒你根本沒有辦法帶回來,怎麼可能查得到?”

這句話一傳出,四下一靜,嗖嗖嗖,站在馮宛旁邊的婢仆眾人,同時向清映公主看去。而馮宛則是放聲一笑,無比愉悅地點頭說道:“不錯,我是胡說的。可惜,你們還是承認了”

那婢女臉色大青。

清映公主也終于維持不下去了,她抿緊唇,慢慢地昂起下巴,朝著馮宛傲慢地叫道:“你這婦人說的什麼鬼話?我怎麼可能在酒中下毒?”她不屑地說道:“也不看看你是什麼身份,我堂堂公主,用得著嗎?”

她在侃侃而談,這一邊,馮宛卻是雙掌一拊,“啪啪啪——”地鼓起掌來。清脆的巴掌聲中,馮宛笑得溫柔,“怎麼啦?這麼一會公主殿下又不想喚我姐姐了?還是,公主再也裝不下去了?”

清映公主一噎。

這時,馮宛卻慢慢地坐上了塌。她低著頭,一邊優雅地給自己斟著酒,一邊想道:該說的都說了,衛子揚也該站出來了吧?

她早在卷冊中寫下那些批語時,便算著,衛子揚會來找自己。后來他一步入院落,便有人通知馮宛了。接著,馮宛令人叫來清映公主,便是想當著衛子揚的面,把自己的懷疑,把清映公主的另一面展現出來,便是不能當場坐下她的罪名,可讓衛子揚對清映公主大起疑心,讓他知道自己對清映公主如哽在喉,實是容忍不得,也算達到了目的。



第158章 了結

望著坐在塌上,安靜無語的馮宛,衛子揚慢慢蹙起了眉。

他從不知道,她會對這個清映公主如此在意。

他緩步走了出來。

清映公主正僵在那里,陡然看到叢樹后走出一人。這人墨發鳳眸,絕世無雙,一站出便自然而然地成為焦點。

是衛子揚!

竟然是衛子揚!

瞬那間,清映公主想的是,不知他來了多久,都聽到了什麼?可是,不管他來了多久,最后自己那句對馮宛嘲諷刻薄的話,他定然是聽到了的。怎麼辦?竟然讓他聽到了!

一想到這里,清映公主盯向馮宛時,殺機一閃而過。她可不是一個南方的弱質閨秀,這殺人的事,親手也干過不少。因此第一反應是殺人滅口。不過緊接著,她便想到這種情況下,殺人有什麼用?

.她騰地盯向馮宛,是她,一定是她,她早就安排好了,又故意讓衛子揚出現。可恨的是,自己完全可以不來的,居然她一叫就來了,由此中了她的毒計!

抿著唇,清映公主眨著大眼,珠淚盈眶地看著馮宛,她重重地咬著唇,苦澀地說道:“馮姐姐好過份,費這麼大的功夫來激怒我!”

一句話,便避重就輕,把剛才地沖突一筆帶過。

清映公主的意思很明白,因為故意激怒,所以馮宛說什麼自己下毒,因為故意激怒,所以馮宛逼著自己發火,還讓衛子揚躲在一側看到。

說完這話,清映公主任由珠淚滾滾而下,束手站在一側,一臉無助的,委屈而又倔強地看著衛子揚,一副以衛子揚為天的模樣,等著他開口裁決。

在她的經驗中,很多男人聽了自己這話,看到自己這模樣,便有了怒火也會消去大半,有心懲罰也只會是薄懲。

在清映公主眼巴巴地期待中,衛子揚瞟也不向她瞟上一眼,大步走到馮宛面前。

雙手撐著馮宛的幾上,衛子揚低著頭,鼻尖差點湊到她鼻尖上。

馮宛唇角含笑,微微抬眸,星空般的雙眸對視于他。

四目相對,衛子揚鳳眼微瞇,他低啞的,慢騰騰地說道:“阿宛,你不喜歡她?”

馮宛點頭,輕而自然地應道:“恩。”

衛子揚那斜長的眼角一挑一睨,“為什麼不喜歡?因為她老纏著我麼?”

這話直白如此!

站在兩人身后,呆呆看著這一幕的清映公主,在聽到衛子揚這句話時,饒是她臉皮再厚,這會也有一種難以言狀的羞辱感涌出心頭。

在衛子揚的眸光中,馮宛的臉紅了紅,她低下頭,輕輕回道:“恩。”

“大聲點,我沒有聽到。”

這麼近還沒有聽到?還有這種話,用著得大聲嗎?

馮宛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提了提聲音,“是。”

她一個“是”字吐出,衛子揚突然一笑。他湊近馮宛,在她的耳中輕輕吹了一口氣,低低呢喃道:“原來是妒忌啊?”

他吹出的熱氣,暖暖地撲入馮宛的耳膜,他戲謔中含著得意的話,也吹入馮宛的耳中。

馮宛有點羞惱,她忍著罵他一句地沖動,側過頭去,紅著臉悶悶地說道:“我就是妒忌!”

她這模樣,這語氣,大大地取悅了衛子揚。衛子揚放聲大笑起來。

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下,在馮宛幾欲拔腿而逃時,衛子揚突然在她耳邊呢喃道:“以后經常這樣,我喜歡。”

他施施然站起。

轉過頭,衛子揚瞟了清映公主一眼,揮了揮衣袖,清聲喚道:“來人,送客!”

便這麼把她趕出去?

清映公主一呆,她急得臉孔漲紅,上前一步,清映公主哽咽道:“衛將軍,你怎能?”

衛子揚顯然心情甚好,聞言歪了歪頭,淺笑道:“我怎樣?”

見清映公主說不出來,衛子揚道:“清映,你沒有看到嗎?我的阿宛不喜歡你。”他剛剛說到這里,清映公主的唇便動了動。她想說:她不喜歡我有什麼打緊?只要你喜歡我就行了。她還想說:堂堂丈夫,曾貴為一國太子的你,怎能被一個這麼平庸的婦人給控制了?你就不怕給祖上蒙羞麼?

可惜,她在衛子揚面前,甜美溫柔慣了。而且據她調查所知,衛子揚不喜歡那種牙尖嘴利,出口無德的女人。因此她這話到了舌尖,卻不能說出口。

衛子揚等了一會,也沒見清映公主再說什麼,慢條斯理地說道:“我的阿宛既然不喜歡你,那我也沒法了。清映,你們離開衛府吧。我與貴國的事,現已交由陛下,他會派人妥善處置的。”

再次揮了揮袖,衛子揚道:“去吧去吧。”

幾個護衛大步走出,來到了清映公主身后。

清映作為公主,總不能真讓人家驅逐出門。當下她咬著唇,深深地盯了一眼馮宛,又含著淚瞅了一眼衛子揚,這才雙手掩臉,哭泣著朝外奔去。

幾乎是清映公主剛剛跑出,衛子揚便走到馮宛的塌旁,伸手把她身子提起,然后自個坐在塌上,再把馮宛摟在腿上。

這一連串的動作,衛子揚做來宛如行云流水,迅速又好看。馮宛剛剛反映過來,已發現自己坐在衛子揚的大腿上了。

陡然感覺到他籠罩著自己,他的體溫與自己的體溫交融,馮宛羞臊得伸手就把他重重推去。

可他摟得如此之緊,她哪里推得動?

幾乎是她剛一使力,他便雙臂收緊,她再使力,他再收緊。轉眼間,馮宛被他鐵臂錮住,連動也動不得了。

紅著臉,馮宛正要開口,便聽到衛子揚湊在自己耳邊低語道:“阿宛,我們沐浴去吧。”一提到“沐浴”兩字,他的呼吸有點急促,聲音也變啞了。

馮宛瞪大了眼,正抿了抿唇,衛子揚的唇已含上她的耳垂,她聽得他用一種無比委屈又抱怨的語氣說道:“我們都這樣好了……阿宛真過份,連共浴一次都不肯!阿宛對我不好!”

馮宛聽著聽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又是羞臊。感覺到身后男人越來越灼熱的體溫,感覺到那頂在自己腿間的硬起,馮宛慌亂地想道:這可越來越難對付了。

眼見馮宛窘得連耳朵尖上兒都紅了,整個人更是目光游移,十指緊緊絞著衣角,不但沒有了以前的伶牙俐齒,甚至身子還有著輕微的顫抖。衛子揚大樂。

他哈哈一笑,湊嘴在馮宛的臉上重重叭唧一口,抱起她,把她放回塌上,長袖一甩,大步朝外走去。

看到衛子揚走出,幾個匆匆而來的幕僚連忙迎上,幾人與他會合,轉眼便出了馮宛的院落門。

一直到衛子揚出了苑門,馮宛還可以聽到他那得意的大笑聲。

噫,怎麼會這樣?

難不成,這小子剛才是故意捉弄自己?馮宛漲紅著臉,又羞又惱地想道:可是,明明不像啊。

她揮了揮手,叫來一個衛子揚身邊的仆人,問道:“將軍這是去哪里?”

那仆人恭敬地回道:“將軍與太子約。剛才是赴約去了。”

原來是早就約好了。

想到這里,馮宛問道:“他便這麼去麼?”陛下的旨令中,是讓他閉門思過的。這麼大搖大擺地行事,還是不好。

那仆人一愣,見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馮宛又說道:“將軍可有換回便裝?”

那仆人笑道:“夫人放心,將軍謹密著呢。”

馮宛恩了一聲,揮退那仆人。

衛子揚這一去,直到夜了也沒有見他回來。馮宛知道他是個行事果斷之人,既然已經決定倒向太子,必有一番作為,也不多想,早早便上塌睡了。

轉眼二天過去了。

正如衛子揚所說的,現在北鮮卑慕容成被殺一事,已交由陛下處事了。而陛下處理的結果,就是證明慕容成並不是衛子揚所殺,並且還推出了一個替罪羊。

在充足到了極點的證據面前,北鮮卑使者自是無話可說。話說回來,他們身為使者,在別人的國度里嘲諷一個立有赫赫戰功的左將軍,這要是在別的國度,當場被那個將軍格殺了也是應該。現在,陳朝皇帝給了他們一個臺階,北鮮卑使者又不願意交惡于衛子揚,只能順著臺階下了。

事情有個了結后,北鮮卑的正使幾次攜清映公主前來求見衛子揚,卻均被他一句“閉門思過”給拒了。無奈何之下,北鮮卑正使只好半路堵住衛子揚。

衛子揚停下馬車,望著站在面前,笑得斯文儒雅的那清俊使臣,又看向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處的清映公主及另一個正使,點了點頭,道:“尊駕既執意如此,那就上車一談吧。”

“好。”

清俊使臣點了點頭,提步跨上了馬車。

坐在衛子揚的對面,清俊使臣挺直腰背,徐徐說道:“此次我等奉皇后之令,前來與將軍修好,實是誠摯無比。不意因慕容成之事,險與將軍失之交臂。幸好,現在事情已經明曉,不至誤了我北鮮卑與將軍的情誼。”

說到這里,他傾身向前,認真地說道:“本來,還有很多話想與將軍說的。可貴國的陛下,已經在驅趕我等了,再加上將軍似乎事務繁忙,我們只能長話短說。”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此次前來,一,是想把清映公主嫁給將軍。考慮到將軍的顧慮,此次清映公主出嫁,不會是兩國之間的聯姻,而只是一個普通的美麗女子,嫁給你衛子揚為妻而已。二,還想對將軍說上一句話,本是龍子鳳胎,何必屈于一個小小的陳國,當一個小小的將軍?難道衛將軍不覺得,有了你親姐姐的助力,再加上那些心念你故國的舊臣相佐,馳騁天下,收復故土,不比現在更風光更榮耀麼?”

本來這談判之事,是你來我往,慢慢磨嘰試探之事。可現下陳國皇帝咄咄逼人,北鮮卑眾使沒有法子,只能這般把來意和盤拖出,直接點明了。

兩人都知道,第一條里,所謂的清映公主不以公主之身,而以普通婦人的身份嫁衛子揚為妻,仍然是北鮮卑籠絡他,或者雙方結成同盟的一種手段。

見到這些人終于不再與自己周旋,衛子揚哈哈一笑,道:“早該如此。”

在那清俊使臣微變的臉色中,他也傾身向前,認真地回道:“我親姐姐便是你們皇后,用不著親上加親。”這是在推拒清映公主聯姻之事。

接著,衛子揚頗為語重聲長地又說道:“親姐姐疼我,這我是知道的。然而子揚現在還是陳國之臣。還請閣下回國后,向我那姐姐表達我的歉意。”

“還是陳國之臣?將軍便如此甘居人下?”

面對清俊使臣的嘲諷,衛子揚冷冷一笑,回道:“難不成貴使不曾聽過一句話:人各有志?”

四目相對。

良久,那清俊使臣長嘆一聲,右手在左胸前一按,朝著衛子揚行了一禮后說道:“將軍若是改了主意,隨時可派人前往北鮮卑。”

說罷,他轉身便想跳下馬車。剛剛掀開車簾,他一眼看到了站在衛府臺階上,裊裊迎上來的馮宛,盯著馮宛,清俊使臣突然說道:“這個婦人風姿卓絕,我心動久矣。若不是將軍中意她,我此番必把她擄了去。”

他說得毫不作偽。因此聲音一落,衛子揚便騰地轉頭,鳳眼微瞇,殺氣沉沉地盯著他。

那清俊使臣見衛子揚如此態度,放聲一笑,縱身跳下馬車,大步朝前走去。他與馮宛擦肩而過時,腳步微頓,一手突然伸出,握住了馮宛的手臂,把她拖到面前。

就在他湊到馮宛耳邊,張嘴嘀咕時。馮宛的眼角瞟到,一個寒光閃閃的東西,夾著烈烈風聲呼嘯而來。

那東西來得太快,馮宛剛剛看到,那東西已到了眼前。她只來得及張開嘴,便見身邊那清俊使臣一個倒翻,險而又險地避了開來。然后是“叮”的一聲,卻是一柄佩劍插在門框上,兀自搖晃不已。

衛子揚扔出佩劍后,縱身躍下馬車朝著馮宛兩人沖了過來。他來勢洶洶,那清俊使臣卻放開了馮宛,大笑著翻身上馬,沖入了人群中。

直到衛子揚牽住了馮宛的手,遠遠的,那清俊使臣的笑聲還在不斷傳來。

沒有人注意到,巷道的角落處,另一個正使朝那清俊使臣感激地看了一眼后,低頭盯著清映公主,認真地說道:“你可看到了?清映,你還不死心麼?”

話音一落,清映公主淚水滾滾而下,她騰地轉身朝著反方向奔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0:53 PM

第159章 就是不孝

衛子揚冷冷地瞪了一眼那遠去的使臣,牽著馮宛的手走上馬車。

一坐在馬車上,他便把馮宛若摟在懷中。

而馮宛,也老實地依偎著他。甚至在他低頭湊近時,也不避不讓,不曾臉紅羞臊。

衛子揚一怔,拿眼看向她,好奇地問道:“阿宛今日怎地如此安靜?”

馮宛抬眸,對上他斜飛勾魂的鳳眼,她盈盈一笑,溫柔說道:……我開心啊,當然會安靜了。”

這麼直白,都不似是她說的話了。

衛子揚詫異地斜睨于她。

在他的目光中,馮宛卻是低下了頭。

她剛剛低頭,他便伸手把她的下巴一抬,盯著她的雙眼問道:“到底怎麼啦?”

在他嚴肅地盯視中,馮宛搖了搖頭,偎入他的懷中,說道:“沒事。”貼緊他,她又說了一聲,“沒事。”

事是當然有事的,他以前不管如何看重她,都還能解釋為重情義。便是那一次他凱旋歸來時當眾一抱,也可以說是為了拒絕眾胡的聯姻而使出的手段。

只有剛剛,剛剛他的失控,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這種絲毫不冷靜理智的行為,明明白白地向所有人表達了他對她的在乎,刻骨銘心的在乎!

馮宛想,不管是五殿下也罷,四殿下也罷,陛下也罷,這一會應該是完全明白了,她馮宛,便是衛子揚真正的軟肋。

畢竟一個男人到了別人碰一碰他的女人,都勃然大怒的地步,這種感情,那是何等略擺擺的硬傷?

她想,從這一刻起,她需要提高警惕了。身后的這個男人,會逐步走向他自己的高度,自己能做的,只能是保護自身,盡量不要成為他的連累。

危險既然如影隨形那麼她的執著便沒有意義了。如果他要她,她不會再拒辦……

這種不安,馮宛不想告訴衛子揚。他在她的身邊已派了足夠多的護衛,她現在說什麼,只能讓他亂心或許還會讓他自責。

她明明為他感動著,為什麼要讓他自責呢?

窩在衛子揚的懷里馮宛像今天真的小女孩一樣,含笑垂眸,掩住自己那重重心思。

馬車駛動了。

接下來的幾天,各位胡使紛紛離開陳國。而隨著衛子揚的閉門思想過,衛府似乎也變得安靜了。

不過,這些都是表面上。至少馮宛便知道,衛子揚更忙了。

這幾天,陛下頻頻召太子入宮,已借機刮斥過太子兩回,收走了一部份權利。而朝中因陛下的態度有變,四殿下三殿下等人又開始活躍起來。太子,已被陛下逼向不得不發的地步。這一場變故,比馮宛的夢中提拼了足足二年!

衛子揚做為太子最為倚重的,手握重兵的大將,在太子地命令下,暗地里進行了很多布置。與別的純臣不同,衛子揚還有他自己的打算,因此,他的那些布置比別人看到的,還要復雜。

一切已是一觸即發。

在這種情況下馮宛做為衛子揚絕對信任的人,也開始經手一些他不想別人看到的機密。

歷朝歷代,接觸這些機密的女人,通常是兩個下場一是在男人成功的前一日,暴病而死二是如呂后一樣。

馮宛不想考慮這些。此時此刻,她只想盡自己的能力,多幫助一下衛子揚。

因為忙碌,馮宛都減少了外出時間。直到半個月過去了,一人找上了門。

聽到傳喚的馮宛,細細整理了一個裳服,碎步走了出來。

一來到自個的院落,她便感覺到,里面很安靜,平素經常能聽到的說話時,這時都聽不到了。

緩步跨入院落。

一入院落,她便看到了那個端坐在院落里的人。這人的身后,站著她那個二弟三妹,他本人正捧著酒,慢慢品著,那動作中,有一種強裝出來的優雅。

低著頭,馮宛都可以看到他蒼白的鼻角,以及松馳的眼袋和皺紋。幾年不見,他倒是老了十歲不止。

馮宛緩步走近,朝著男人福了福,輕喚道:“父親。”

這男人,正是她的生身父親。

幾乎是馮宛的聲音一落地,她父親便把手中的酒杯朝著幾上重重一放。“叭”的脆響中,他抬起一雙渾濁的眼瞪著馮宛,冷聲道:“別叫我父親,我沒有你這麼不知廉恥的女兒!好好的正妻不當,倒是跑到這里當今沒名沒份的婢侍了,也不知你那母親怎麼生出這樣的女兒!”

這便是她的父親,總是以一種敵意的目光看著她。很多時候馮宛都懷疑,自己在他的眼中,並不是他的女兒,而且他那個不得不仰望的前妻的女兒,是那今后悔數載,鄙夷他半生的岳父的外孫女。面對父親撲頭蓋腦的唾罵,馮宛抬起頭來。她直視著他,不動不怒,只是等他罵聲止息后,才靜靜地說道:”父親不知麼?趙家郎君是相中了人家昔日公主,阿宛搬出來,只是不想把這條命平白折了進去。”

她話音一落,馮父怒火更大了,他伸手在幾上重重一拍,叫道:“不知廉恥,不知廉恥!那公主能看上你相公,那是何等的福氣?你自好好的服侍他兩人,使可以幫到蕓兒,也幫到家甲人果然是與你那母親一樣……”不知天高地厚,愚蠢得不可救藥!”

馮父罵得起勁時,那唾沫都噴到了馮宛的臉上。站在他身后的一子一女,得意地看著馮宛,臉上笑得好不起勁。每次都是這樣,一罵自己便扯上母親,一罵母親也總是扯上自己!

馮宛靜靜地看著這個父親,慢慢的,她退后半步。

等到他噴出的唾沫再也不能濺過來后,馮宛站定。她州州站定,馮父又朝幾上重重一拍,罵道:“畜生!誰讓你退后的?給我上前跪下!”

一邊說,他一邊四下張望著。這時,馮宛那二弟連忙塞過來一根荊條。

馮父荊條在手,當下揮了揮,甩得風聲呼呼。

怎麼,到了這里還想教訓自己?

這個父親,除了生過自己后,還對自己有過什麼恩德?

在馮宛曾經受過的儒家教育中,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便是父親再毒再狠,做子女的也應該忍著受著,以孝感化著。

前一世,她以此為標準,縱使對父親有怨恨,每次見到他仍是畢恭畢敬,出了嫁后,也像今日這般受過他的羞辱和責打。

可這一世,也許是死過一回,她心性已變。無形中已有點法家的冷酷。

因此,馮宛沒有上前。

她不但沒有上前,反而突然一笑,她靜靜地看著暴喝中的馮父,等到他停止叫罵后,慢騰騰地說道:“怪不得父親發怒了。那趙家郎君,心性卻是似足了父親。阿宛對他有用時,他或許笑容相對,阿宛一旦對他無用,那是棄若鄙履!,、

她的臉上浮起一抹冷笑,繼續說道:”這世上,也只有父親這樣的人才認為。我堂堂正妻,便應該在丈夫微末時,勞心勞力,耗盡芳華嫁妝幫他起步。等他有了成就后,更應該為了給他讓路,讓他好討到高貴的新妻,而自動讓賢,甘心成為一個妾室婢仆。在父親心中,這樣的女人才是賢德有用的吧?可惜,阿宛做不來!真是怪不得父親發怒了!”

就在馮宛第一句話慢條斯理說出時,馮父便給噎住了。他從來沒有想到,那個總是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的大女兒,竟變得這麼牙尖嘴利,不敬尊長了!

他的氣還沒有順過來,這邊馮宛已是滔滔不絕,連諷帶罵,不吐半個臟字,卻極盡嘲弄,無禮之極!

青紫著臉,馮父那口氣越噎越深,竟有點順不過來。看到他張著嘴像死魚一樣,他那一子一女大吃一驚,連忙上前,一個在背后,一個在胸前給他揉槎起來。

撫按著馮父,馮氏三妹怒視著馮宛,尖著嗓子叫道:“馮宛,你好大的膽子,連對著父親也敢這樣說話,你,你竟敢不敬不孝?”

馮氏二弟也叫道:“阿宛,你瘋了嗎?這可不是原來的你!”原來的她,可以說是幾兄妹間脾氣最好,便是受了最大的委屈和羞辱,永遠也不會出半句惡語的人。

對著弟妹的叫罵,對著漸漸緩過氣來的馮父,馮宛冷冷一笑。

她筆直地站在那里,慢條斯理地說道:“孝?早在我的母親被那個所謂的丈夫逼死時,我就不喜歡這個字眼了。敬?這樣不仁不義,在餓死邊緣被岳父救回家,還以女兒家世相托,卻在得了家產后,逼死岳父妻子的男人,也值得他人尊敬麼?”

馮父州州一口氣順過來,陡然聽到這一席話,又噎了過去。

看著張大嘴一抽一抽地吸著氣的父親,馮宛冷冷一笑,緩緩說道:“至于我敢不敢的問題,就勞不著三位操心了。這個院落是我的,這些婢仆護衛,也是我的人!今天我說的話,不想讓它傳出去,它便永遠也傳不出去!”

聲音冷冷,殺氣沉沉。

眾護衛跟她也有一陣了,一聽她這話,馬上嗖嗖嗖抽出佩劍,同時迅速移步,三不兩下,便堵在了各個要道口。

看著這些冰冷的面孔,望著那些寒森森的佩劍,三人一驚,第一反應便是:他們要殺人滅。!

這個念頭一生,三人臉色同時一變。那本來趾高氣揚,怒氣沖沖的表情,這時也是一收,變得不安起來。

望著他們蒼白的臉色,又重點打量了一眼隱有不安的馮父,馮宛暗暗冷笑,想道:這個人與趙俊真是相似,連懦弱膽小,欺軟怕硬也是一樣!一個人能傷到我,只是因為我在乎,因為我對他還有著幻想。現在我不把他當父親看,他不就什麼也不走了?



第160章 斷絕

馮父望著四周的護衛,又對上馮宛那冷漠得冰寒的臉,臉色越來越是難看。

這一幕情景,他做夢也沒有想過。在他的認知中,這個女兒一向是任他拿捏的。而且,她一直重視名聲,怎麼這會兒,她竟然連世人的非議都不在乎了?

仿佛看到了馮父臉上的懷疑,馮宛雙手攏袖,冷冷清清地說道:“大人不知道吧?現在的阿宛,不是什麼官員的妻室,也不是什麼大丈夫,很多以前不敢做不能做的事,現在做起來,那是無所畏懼的!”

她的話,讓惱怒震驚中的馮父,瞬時清醒了過來。他騰地站起,伸手指著馮宛,“你”了一陣,喘著粗氣喝道:“你這種無父無尊長的賤人,我一定要去告訴蕓兒,叫她讓陛下治你的罪!對,一定要陛下治你的罪!”

說到這里,他粗著嗓子,大聲叫道:“我就不信,堂堂左將軍府,容得下你這種六親不認的賤婦!”

聲音高亢響亮,很有想吵得世人皆知的傾向。

馮宛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他轉身,冷冷地看著他大著嗓子嚎叫。

直到馮父的聲音落地,馮宛才朝左右瞟了一眼。這一眼使出,幾個護衛同時“錚——”的一聲,再把佩劍抽出少許,然后,同時向馮父逼近。

看到他們來勢洶洶,馮二郎顫叫道:“你們想干什麼?”

馮氏三妹的聲音也變了,“你們別過來!”

馮父才走出兩步,那寒森森的長劍便抵在了身上。他一生安穩,哪曾見過這種場面,看到過這種兇器?瞬時臉色一白,雙腿一軟,差點坐倒在地。

望著明顯氣虛了的馮父,馮宛垂眸,她淡淡說道:“拿帛書和筆過來。”

“是。”

接過婢女遞來的文房等物,馮宛就在幾上寫了幾個字,然后朝馮父一扔,冷喝道:“簽上名,蓋上手印。”

她的語氣,令得馮父臉色十分難看,可現在看到馮宛的架式,馮父已經不敢擺架子了。

他伸手拿過那帛書,只見上面端端正正寫著,“本人馮有行,今與馮氏阿宛斷絕父女關系。從此后,生不來死不往,兩無相干。”下面有一行日期。仔細一看,那日期卻是半年之前的。

瞪著這行字,馮父臉色大沉。

在來衛府時,他便聽到自己的寶貝女兒馮蕓說過,現在的馮氏阿宛今非昔比,雖然沒名沒份地跟著姓衛的將軍。可她在姓衛的心目中,那份量重著呢。因此馮蕓還交待他,一定要拿捏住這個大女兒。

他一入衛府,便對馮宛發落和責罵,也不過是為了先聲奪人,為了拿住她后好提要求。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大女兒會做得這麼絕!她不是最重顏面的嗎?怎麼這會連臉也不要了?不對,看這日期,她分明是另有所圖。

想到這里,馮父把帛書朝旁邊的香爐里一扔,叫道:“不要臉的賤貨,當真與你那母親一樣!你以為你想斷絕便斷絕了?呸——”

他朝著地面重重吐了一口痰。

聲音剛落,馮宛又朝眾護衛使了一個眼神。

這眼色一使,眾護衛同時提步。他們手中的長劍,本來已經伸到了馮父面前。這一提步,那寒森森的劍鋒,直是陰沉沉地貼上了他的肉,壓著了他的肌膚!

猛然對上這些殺氣畢露的護衛,馮父好不容易燃起的勇氣,一下子又泄了一個干凈。

這時,馮宛冷漠的聲音傳來,“好教三位得知,今日,你們入了我這個院落,那便是生也得由我,死也得由我!”

說到這里,她命令道:“再拿二卷帛書來。”

“是。”

接過婢女再次遞來的帛書,馮宛把那斷絕關系的文書,再按標準格式寫了一遍,又抄了一遍。

這一次,她這文書的內容是標準而翔實。看著這與前面那被燒的一封相比,更加翔實仔細的文書,那護衛首領不由看了一眼馮宛,暗暗吃驚:莫非,夫人早就料到那帛書會被燒?

令人把帛書擺在馮父面前的幾上,馮宛冷冷地說道:“簽上名,蓋上手印。”

低頭看著這更加翔實的文書,馮父青著臉,他抬頭瞪向馮宛。哪里知道,他這里眼神剛有不對,身上便是一陣冰寒,卻是幾柄長劍同時向前一遞!

感覺到殺機,馮父的手一哆嗦。

就在這時,馮宛厲喝道:“寫!”

見馮父還不願意寫,馮宛右手一揚,命令道:“把這三人押到地牢,順便給他們放放血。他們什麼時候寫,就什麼時候放他們出來。”

看著馮宛森寒的臉,馮二郎終于怕了,他忍不住叫道:“父親,還是寫吧。”

馮三妹也叫道:“父親,你寫吧。我看她……”她有心想罵馮宛幾句,看到這架式又不敢了。

馮父青著臉,依然不動。

這時,馮宛朝左右兩護衛使了一個眼色。

這眼色一使出,兩護衛手中的劍鋒同時向前一遞。這一次,他們不再是用劍面貼肉而過。

劍鋒一入肉,瞬時,一泓鮮血便順流而下。

陡然吃痛,又見到了血,不管是馮宛還是馮氏兄妹,同時扯著嗓子尖叫起來。在驚怕中,馮父叫道:“我寫,我寫。”

他對自己說道:阿蕓說,控制了這個大女兒便是控制了衛將軍,還說什麼衛將軍名動天下,到時靠著他,自家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是,現在看這賤女人的樣子,哪里是能靠得住的?罷了罷了,反正這個女兒我也是當沒有的,便簽了罷。

想到這里,他一咬牙,在兩封帛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還蓋上手印。

隨著那筆一放,兩封帛書便被靠近的護衛迅速抽起。他大步走到馮宛面前,雙手把它呈上。

馮宛伸手接過。

瞟了一眼后,她把兩封帛書一並收入袖中。

再抬頭時,她的臉上明顯有點輕松。

這個后患,終于不再有了。

本來,馮父還沒有入都城,她便想過要找到他,想法子令他簽下這斷絕關系的文書。

馮宛的性格,喜歡未雨綢繆。從衛子揚決定倒向太子,拉開與陛下皇位之爭的序幕時,她便把這件事擺在了緊要的位置。

因為,隨著衛子揚的所作所為暴光,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將是他人用來控制衛子揚,或打擊他的利器。她可不想到了關健的時候,有人使出這個父親,用一個“孝”字,便使得自己乖乖地進入敵人的地盤,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她喜歡衛子揚,不願意因自己而使他受累。她更清楚人性,更不願意使自己落入任人宰割的田地!

現在,她把文書的簽定時間寫在半年前,那她可以找出無數理由,便如父親早就對她不喜啦,便如馮蕓為了靠近大公主,故意令得父親驅趕自己出家族啦。不管哪一條理由,都與現下的時局無關,與衛子揚無關,更可以讓她自己依然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

馮宛把文書收好后,終于抬起頭來看向面前三人。

冷冷地盯著他們,馮宛慢條斯理地說道:“好了,三位可以走了。”

三人正坐立不安,聽到她這話,馬上提步就走。

剛剛走出兩步,馮宛突然叫道:“且慢!”

兩字一吐,三人同時一顫,驚疑地看向她,生怕馮宛又使出什麼手段來。

對上三人的目光,馮宛卻是一笑,她溫柔輕緩地說道:“這都城說大也不大,三位出去后,可千萬不要亂說話。不然的話,很容易出人命的哦。”

語雖輕巧,威脅之意甚濃,三人的臉色更難看了。

馮宛盯著他們,揮了揮衣袖,道:“三位可以走了。”

三人急急轉身,大步朝外走去。一跨出院落門,三人同時腿一軟。

望著他們的背影,馮宛垂下雙眸。

她的心,比起前一世,真是冷酷得多,狠得多了。

前世時,她顧慮太多,這種僅僅為了防范于末然,便斬斷六親的事,她還不敢做。

一護衛來到馮宛身側,他神色復雜地看著她,低頭問道:“夫人,這件事要不要對將軍說?”

問這話時,他是想著,這事說起來不光彩,夫人必是不敢說的。不說是夫人,換了任何一個婦人,也不敢說。

哪里知道,馮宛頭也不抬,便果斷地說道:“當然要跟將軍說。”

在那護衛詫異的眼神中,馮宛看著前方,目光中流露出淺淺的憂傷,輕聲說道:“他們是宮中馮美人的至親……有些事,我不得不做。”

她沒有把話說出,不過知道內情的人一聽便明白,他們是馮蕓的至親,而馮蕓是陛下的人。夫人這樣做,那是為了向將軍表明自己堅決站在他身邊,站在他所選擇的太子身邊啊。

夫人這樣做,原來是為了將軍啊。

望著馮宛,那護衛首領的眼神都變了。

馮宛不用回頭,也知道他們眼中的驚疑,變成了佩服和感慨。她暗暗淺笑,想道:不錯,這就是我想要的。

她知道,便是最深愛的夫婦,對方也不一定會事事明白你的苦心。有些事,如其讓對方猜測,讓對方不安,不如說出來。只有說出來,他才能明白,他也才會體諒于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0:55 PM

第161章 娶你為妻,可好?

送走馮父,府中又恢復了安靜。馮宛使人跟著,果然一路上都沒有聽到馮父三人說什麼閑話。只是他們在客棧中住了不到半天,便被馮蕓派來的人接走了。

對別人不說,馮父三人對馮蕓,那是一定會把經過詳詳細細道出的。不過馮宛也不在意。

傍晚時,衛子揚來到了馮宛的院落。

他一跨入院門,便看到了站在榕樹下,低著頭出神的馮宛。

雖然穿著繁復富貴的晉裳,她依然是腰肢不盈一握,站在樹下的身影,顯得脆弱而又無助。

他緩步走近。

來到她身后,望著她低垂的頭,望著那線條美好的頸項,衛子揚低聲喚道:“阿宛。”

馮宛恩了一聲,沒有回頭。

衛子揚向她走上一步。

他望著她,沉默了好一會后,輕嘆道:“我不喜歡你這般耗盡心神的。那沖在前面的事,是我們丈夫應該做的。”

馮宛沒有說話。

衛子揚似乎只是想與她說說話,他走上前來,與馮宛並排而立。學著她看著地面的落葉,他的聲音有點冷,“我這一生,繁華富貴,苦楚艱辛,早就一一嘗受過。我向上爬,便是不想對人折腰。”

他轉頭看向馮宛,聲音低喃,“阿宛,直到今日我才相信,便是有一日我一敗涂地,你也會隨我放馬山野。”

馮宛抬眸看向他。

對上她明亮的眼神,衛子揚伸出手來,他輕輕撫上她的眼睛,低低說道:“有些事,你如果不願意承受,那就不要承受。如果你不想站在這風尖浪口,也可以退下去的。”

在馮宛不解的眼神中,衛子揚說道:“你現在思慮重重,不過是因我之故。如果阿宛願意,我可以馬上娶一個妻子,然后阿宛再悄悄地退下去,直到無人注意。”

什麼?

馮宛一驚,幾乎是反射性的,她叫道:“不可以!”

對上衛子揚不解的眼神,馮宛咬著唇說道:“我不要你那樣,我寧可,寧可站在風尖上。”

她說得極認真。

衛子揚盯著她,盯著她。

盯著盯著,他突然一笑,然后,這笑聲變成了哈哈大笑。

對上睜大眼的馮宛,衛子揚一邊笑一邊伸開雙臂,把她摟在懷里,嘻嘻說道:“阿宛果真悅我。”

他雙臂一收,臉貼上她的臉,嘟囔道:“今晚起,我要與阿宛睡在一塊。”

騰地一下,馮宛的臉變得通紅。

在她低頭不語時,衛子揚低喃的聲音傳來,“我們現在入宮吧。”

他抬起馮宛的下巴,笑瞇瞇地說道:“趁那老家伙還沒有在你身上下心思前,我們入宮去,請他允你與趙俊和離,然后,我們成親。”

他湊近她,聲音溫柔如水,“我娶你為妻,可好?”

好,怎麼不好?

馮宛的眼睛紅了。

她低著頭,唇顫抖著,好一會才低低說道:“我,我心思很重。”

衛子揚一笑,低啞地說道:“我知。”

馮宛長長的睫毛上淚水隱隱,她又喃喃說道:“我嫁過人,不再純潔。”

衛子揚把臉貼上她的,輕輕說道:“我也被人當過男寵。”

馮宛唇抿成一線,好一會說道:“我,我實不是好人,很多事,我一轉眼想到的總是陰謀。便是剛剛,我斷絕了與父親的關系,也主要是為了我自己。我怕有一天他們用父親拿住我,令我受困,使我承受羞辱。”

……衛子揚低頭看著她,慢慢地,他輕聲說道:“丑女人,你以為我真笨啊?這些我自是明白。”

他抬起她的下巴,鳳眸溫柔地看著她,輕輕說道:“從小,我便想像一只雄鷹一樣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飛翔。我想殺哪個,便能殺哪個,我恨哪個,便能罵他一頓。可越是長大,我越是發現,這世間事,總有很多不如意。便如面對阿宛你,我想把你藏在身后,讓你看不到任何風雨,可我做不到。你現在能這樣保護自己,我很高興,我更喜歡這樣的阿宛,你讓我覺得安全。”

安全?

馮宛怔怔地看著他。

這時,衛子揚抬頭看向天空,他喃喃說道:“這世間風沙太大,我的阿宛,總能在他人沒有想到的時候想到,總能在他人沒有動手之前動手,從不害人,也從不怕人害。阿宛,我每次靠近你,都感覺到你很溫暖,都很放心。”

他說的,原來是安全感。

馮宛聽到這里,不由嫣然一笑,只是笑著笑著,她淚盈于睫,還是忍不住低低說道:“我,我還不孝,也不忠,我老是為自己打算著。”

衛子揚莞爾一笑,慢慢說道:“你們漢家人,就是規矩特多。阿宛,你父親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趙俊如何對你,我也是知情的。若是忠孝兩字約束的只是你一人,那不忠不孝又有何妨?”

聽到他的話,馮宛也是一笑,她沉默良久,在衛子揚眉頭漸蹙中,慢慢傾身,把臉擱在他頸側,低聲說道:“好。”

怎會不好?他以往提過那麼多次共浴,總是對她的不肯投懷送抱而頗有微詞。無形中不免讓她想到,也許是他覺得她不配,也許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給她名份,也許他對她只是一時情熱。

直到此時,她才完全踏實起來。

對于像她這樣的婦人來說,這世上的承諾,哪里有比給她一個妻位更重要的事?

衛子揚摟了她一陣,突然牽著她的手朝外走去,“走吧。”

馮宛順從地跟他上了馬車。

走著走著,馮宛輕噫一聲,說道:“這是往哪里去?”

看這方向,明明去的不是皇宮啊。

衛子揚向后一倚,懶洋洋地說道:“去趙府。這次事情不容有失,還得叫了趙俊那廝,由他親自跟老家伙說妥當些。”

由趙俊親自說?

馮宛苦笑了一下,現在的趙俊,那是心心念念只想脫離陳雅的。要他同意扶陳雅為正妻,順便把自己這個原配妻子和離掉,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時,衛子揚順勢一倒,把頭枕在了馮宛的腿上。

馮宛伸出手,輕緩地在他的太陽穴上按了按。才按了兩下,衛子揚已舒服地閉上雙眼。看到他這模樣,馮宛便繼續按下去。

在這種安靜中,馬車滾動的聲音節奏地傳來。

過了一會,閉著雙眼的衛子揚突然說道:“我那北鮮卑的皇后姐姐,與我不是同一母親,以前,我們之間處得並不好。”

沒有想到他會說起這個,馮宛一怔,低下頭看向他來。

衛子揚依然閉著雙眼,他繼續說道:“家國滅亡后,我一直顛沛流離,她因為聰慧,早在北鮮卑站穩了地位。她若是有心,早幾年就可以派人尋找于我了,可她沒有。”

馮宛溫柔地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這時,衛子揚突然睜開眼來。

斜長的血色鳳眼,眼神明澈地看著馮宛,在彼此的目光中,他低低說道:“阿宛,你是我唯一的親人……”

唯一的親人呵。

馮宛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她拿起他的大手,把臉貼著掌心,喃喃說道:“你也是,你也是我唯一的親人。”

親人多好,像她母親那樣的親人,便永遠也不會傷害自己。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只要做為親人的衛子揚,而不要一個是她丈夫的衛子揚。丈夫丈夫,也許年輕時,順心意時,他還是你的夫。可過了那段時光,他也許就成了別的女人與你共有的夫。只有親人,才是永遠的。

眨了眨濕漉漉的雙眸,馮宛忍不住低下頭,在他的額心輕輕印了一吻,喃喃說道:“我願意做你一生的親人。”

對上她情不自禁的一吻,衛子揚嘴角一揚,伸手摟上她的頸,壓下她的頭,同時唇覆上了她的唇。

舌尖追逐著她的丁香舌,就在衛子揚呼吸加重,輾轉著加深這個吻時,馬車一停,護衛恭敬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將軍,到了。”

到了?到趙府了?

馮宛一凜間,衛子揚也慢慢地松開了她的唇。

他仰著頭,紅唇因沾著津液而亮晶晶的,鳳眼因微微瞇起,而光芒蕩漾,配上那散在膝頭的烏發長發,以及那張絕世容顏,直讓馮宛在那麼一刻,竟像個男人一樣,有一種意亂情迷的錯覺。

就在四目相對,情意綿綿時,外面傳來一個高亢的,譏嘲的聲音,“喲,這不是衛左將軍的馬車嗎?今日衛左將軍怎地有空登臨寒舍?”聲音尖哨中帶著傷了嗓子的嘎音,正是陳雅在說話。

衛子揚慢慢坐起,然后,慢慢掀開車簾。

車簾一掀,他鬢發微亂,馮宛紅唇微腫的形像,便映入了每個人的眼眸。

陡然見到,眾人呆了呆,陳雅卻是一臉嫌惡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她張開嘴正要諷刺幾句,一眼瞟到眾護衛冷漠的臉,卻又住了嘴。

只是用手帕拭著嘴時,她忍不住的輕喃聲還是飄入馮宛的耳中,“真真是個賤婦,竟敢跑到自家夫主的府前白日宣淫!呸,不過是個沒名份的,看你能風流快活到幾夕!”

衛子揚冷冷地盯了一眼陳雅,見到她在自己的目光中急急退后,當下向后一倚,懶洋洋地問道:“趙俊呢?叫他出來。”

陳雅沒有理會,眾婢仆猶豫了一陣后,一個婢女站出回道:“回左將軍,我家郎君他……”

婢女朝陳雅看了一眼,聲音小了些,“他病了。”

“病了?”衛子揚眉頭一蹙,頗顯不快。

坐在一側的馮宛,則是一怔,她暗暗尋思起來:前幾天見到他時,還精神著,怎麼這麼快就病了?不對,看這些婢仆的表情並無異常,也聞不到什麼藥味兒,他這病有問題!



第162章 四人的決定

“病了?”衛子揚挑了挑眉,不在意地說道:“人在哪里?帶我一見。”

也不等那婢女提步,他衣袖一甩,走出一步。

如他這樣的大人物堅持要看自家郎主,做為婢女可是沒有底氣攔阻的。那婢女呆了呆,連忙轉頭朝陳雅看去。

此刻的陳雅,卻是一直在盯著馮宛,盯著馮宛與衛子揚緊握的手。

外面陽光燦爛,房子里面卻有點暗,卻是這種暗,使得長身玉立的衛子揚,像呈在暗室里的精美血玉,每一個角度都耀眼到了極點,也,威風到了極點。

一直以來,陳雅身份高貴,她打心底是看不起衛子揚的,也認為衛子揚遠不如趙俊。

可是,想到自個形容一天比一天猥瑣,因為種種不如意而背后對自己惡毒的唾罵著的趙俊,再想到眼前這個漸漸連她的父皇,連太子也不得不恭敬對待的風姿少年,她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原來,趙俊不如他多矣。

怪不得馮宛這個賤女人要投奔這個少年了。

可是,這姓衛的明明不凡,他為什麼這麼沒眼光,偏要寵著馮宛這個破鞋?憑什麼她可以過得這麼好?憑什麼她在惹了自己后,還敢囂張地跟到自己面前,沒事人一樣的求見趙郎?

憑什麼自己不但不能罰她打她,連罵一聲也都不敢了?

尋思中,陳雅的臉色變幻著,時青時白地頗為難看。

那婢女看了一眼,見陳雅理也不理,再回頭又見衛子揚冷冷地盯著自己,不由腳下一軟,當下她低著頭,舉步朝趙俊的寢房走去。

衛子揚一走,馮宛連忙提步跟上。走了幾步,她突然腳步微頓,側過頭對著陳雅問道:“月娘眉娘呢?怎地不見她們身影?”

見到陳雅騰地抬頭,四白眼睜得大大的怒視于已,馮宛悠然一笑,放低聲音,慢慢說道:“我知道了,她們定是與你的夫主尋歡,給你發現了,然后被關了吧?嘖嘖,依著大公主往昔的性子,那樣的賤人打殺了都是小事。可惜,今非昔比,你現在連處罰她們都得偷偷的來,你那夫主還總是因這種小事擺臉色給你看,是不是?”

馮宛輕言細語的慢慢道來,語氣悠然,臉上帶著似嘲似譏的淺笑。

她知道,自己越是這樣,陳雅便越是氣得厲害。果然,隨著她一句一句說下去,陳雅直氣得渾身顫抖,一張比往昔黃黑得多的臉,直是青紫交加。

眼見陳雅氣極,馮宛的笑容更燦爛了,她又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事也怪不得趙家郎主。以往的大公主嘛,還是一個美人,現下這樣子,嘖嘖,那是連你身邊丑的婢女也不及。這樣子怎麼能怪你那夫主不理你呢?”

這一次,馮宛的聲音一落,氣怒到了極點的陳雅,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怒火,她右手一伸,嗖地一聲便扇向馮宛的臉。

一巴掌堪堪扇來,早就料到她有這個舉動的馮宛手一伸,及時扣住了她的腕脈。幾乎是突然的,馮宛臉色一沉,冷冷地盯著陳雅。

正好這時,衛子揚回頭看來。見到陳雅在衛子揚的目光下,身子瑟縮了一下。馮宛冷冷笑一聲,重重把她的手一甩,提步走到了衛子揚身側。

在那婢女地帶領下,兩人跨過一個小小的走廊,走向趙俊的寢房。

這時,衛子揚壓低的聲音傳來,“阿宛,陳雅欺凌過你我是知道的,可你怎似對她格外痛恨?”

馮宛垂下雙眸,直過了好一會她才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恨她入骨。”

她無法解釋,她總不能跟衛子揚說,自己的前一世,便是被陳雅設計逼死的?

衛子揚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道:“有恨就發泄吧,別忍著悶著。”

說罷,他提步跨入了趙俊的房間。

房間中,幃帳深深,一縷檀香飄蕩著,除此之外,便再無一人伺侯,也沒有半個聲音傳出。

衛子揚蹙了蹙眉,大步走了過去。

嗖地一聲,他把床幃一掀而開。

床塌上,確實睡著一人。這人面色蒼白,雙眼緊閉,一動不動的。

衛子揚伸出手,在他的鼻前探了探,向那婢女問道:“他得了什麼病?”

婢女聞言,支支吾吾起來。

見狀,衛子揚臉一冷。

知道他要發火,那婢女顫了顫,老實地說道:“是,是這樣,因為幾個姨娘的事。”說到這里,她忍不住抬頭看向馮宛,眼神中有著佩服。看她這眼神,馮宛剛才恥笑陳雅的話,竟是給說中了事實。也是,陳雅的性子,趙俊的性子擺在那里,因那種事發生爭持,那是正常之極。

婢女繼續說道:“后來,主子與郎主吵起來了。郎主打了主子幾下,主子一怒之下便叫人打了他一頓。因不想鬧出去,主子便給郎主服了安神的藥。”

聽到這里,馮宛明白過來,定是趙俊當時又叫又嚷的,說不定還想直接鬧到陛下面前。陳雅慌了,便把趙俊藥暈了。

衛子揚聽明白了經過,眉頭大皺,不高興地說道:“那他什麼時候能醒?”

“估莫,估莫快了。”

衛子揚冷冷地說道:“叫大夫過來,速速弄醒他。本將軍可沒有時間在這里侯著。”

“啊?是,是。”

在那婢女一連迭聲的應是中,陳雅尖哨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不必了,衛將軍稍侯片刻他就會醒來。反正這日子我也過夠了。馮宛你這個賤人來了也好,我們就一起到陛下面前說個清楚。他不還是你的夫主嗎?我把他還給你就是!”

一邊說,陳雅一邊大搖大擺地跨入房中,果不其然,她對上了臉色一沉的衛子揚,以及向自己看來的馮宛。

昂起下巴,陳雅直直地與馮宛目光相對。她就不信,到了這個地步,馮宛還會吃回頭草。哼,這陣子為了馮宛這個賤女人,趙俊鬧她也鬧得夠了,她不如趁這個機會把事情捅到陛下面前,也讓趙俊徹底死了這心!

馮宛瞟了臉色臘黃的陳雅一眼,淡淡地收回目光。她轉頭看向衛子揚,微笑道:“子揚,我們不是正想見過陛上嗎?”

衛子揚迎上她溫柔的雙眸,心下一靜,又轉頭看了一眼陳雅,收起怒火,點頭道:“也罷。”

這一下,四個人有了三人同意,只等趙俊醒來了。

沙漏無聲地流逝中,一動不動的趙俊,慢慢的動了動眼皮,慢慢地睜開了眼。

他張著嘴,看向滿臉歡喜的婢女,緩緩轉過頭來。

這一轉頭,他便對上了馮宛。

沒有想到會見到馮宛,幾乎一眨眼間,趙俊的眼睛變亮了,蒼白的臉上也有了神光。他朝馮宛顫巍巍地伸出手,帶著哽咽喚道:“宛娘,宛娘,我剛才做了好長好可怕的一個夢。”

一邊說,他一邊奮力支起上半身,向馮宛伸出手,眼巴巴的,渴望的,孺慕地看著她,等著她扶自己一把。

馮宛沒動,而這時,趙俊的眼角,也終于瞟到了衛子揚,瞟到了陳雅。

見到那兩人,他揚起的手,無力地向下一沉。睜大了雙眼,已經回過神來的趙俊帶著又哭又笑著說道:“原來不是夢,竟然不是夢……”

他向后一倒,重重地摔入塌上,閉上雙眼,兩泓淚水順著眼角流下。

趙俊此時的表現,哪里有半分偽裝?半分隱藏?

一時之間,衛子揚挑了挑眉,而陳雅,則是臉色鐵青!

只有馮宛,一臉無悲無喜地看著趙俊,便是對上他的眼淚,她也沒有半份觸動。

……如果不是死過一回,她多少會有觸動的。如果沒有那一場又一場,讓她徹夜不眠的夢,她遲早也會死在趙俊和陳雅的手中。到了那時,趙俊便是后悔了,也這般哭泣的無助地喚著自己的名字,可他的眼淚,他的悔恨,能讓自己從墳墓里復活嗎?能洗去他曾經的所作所為嗎?

瞪著流淚的趙俊,已漸漸學會了忍耐和屈辱兩字的陳雅,終于忍不住尖哨地叫道:“別作夢了,你看清楚她是與誰一道來的!”喘著粗氣想了想,她又叫道:“你既然這麼喜歡這個馮氏,那就與我們一道進宮去。她不還是你的妻子嗎?你向陛下把她討回來就是!”

她說到這里,趙俊似是有了精神,他騰地睜開眼來。

側過頭看著馮宛,趙俊讓自己的目光,盡量不要瞟向衛子揚和陳雅。張著嘴,他費力地擠出笑,道:“好,去見陛下。”

說出這幾個字,他那綿軟無力的身軀突然充滿了力道,整個人也精神多了:她說得對,宛娘還是我的正妻!我現在就去求見陛下,讓他命令衛子揚把宛娘還給我。

見趙俊同意,陳雅卻沒有半點歡喜,她咬得牙齒格格作響,一雙已有點泛渾的四白眼,怨毒地瞪著趙俊,這麼一瞬間,馮宛突然有點擔心,陳雅會抓著趙俊一起同歸于盡。

就在趙俊支撐著坐起時,他像是突然清醒過來。

用力地甩了甩頭,趙俊放在被窩里的手,狠狠地一握拳。

然后,慢慢的,慢慢的,他轉過頭來。

直直的,一瞬不瞬地看著馮宛,他這時的目光很奇怪,似是迷惘,似是難舍,也似是癡苦,更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就在馮宛眨了眨眼,有點不解時。趙俊收回了目光。

他看向陳雅。

對上陳雅臘黃的臉,因憤怒而猙獰的表情,趙俊突然聲音一軟,溫柔地喚道:“阿雅。”

陳雅抬起頭來。

迎上她的目光,趙俊的聲音溫柔如水,他帶著歉意,也帶著柔情地說道:“阿雅,這陣子為夫入了障,冷落你了。你過來。”

陳雅傻傻地走了過去。

在她地扶持下,趙俊慢慢下塌。他愛憐地摟著陳雅的肩膀,向衛子揚淡淡說道:“衛將軍,馮宛這個婦人既然一心想跟了你,我就不要了。我們去見過陛下吧,我會告訴他,我心里只有阿雅,請他允許我把阿雅扶為正妻。”

聲音一落,陳雅淚水滿眶,她呆站在那里,已是渾渾噩噩,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0:57 PM

第163章 皇后的決定

陡然聽到趙俊同意了,馮宛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她靜靜地看著他,試圖從那張正對著陳雅溫柔而笑的臉上,看出端倪來。

就在這時,衛子揚清靡的聲音傳來,“既然如此,還請趙家郎君速速更衣。”說罷,他把馮宛的手一牽,走向門外。

兩人走下臺階,來到院落里。

馮宛還有點怔怔的,仰頭看著衛子揚,她低低說道:“他,這是怎麼啦?”

衛子揚低頭看了她一眼,淡笑道:“管他如何,我只認結果。”

這倒是他的性格。馮宛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她忍不住又看向趙俊的寢房中。側耳傾聽時,可以聽到房中傳來喁喁細語和陳雅委屈的飲泣聲。

馮宛想,在陳雅來說,她對趙俊的轉變,也是驚異的吧?不過她喜歡著趙俊,寧願去全心全意地相信他而已。

胡思亂想一會,她又忖道:罷了,他怎麼想現在與我無關。正如子揚所說的,走一步算一步罷了。

想到這里,她放下心來。

這時,衛子揚低沉的聲音傳來,“阿宛。”

“恩?”

“那云城,已被燒了,你可知道此事?”

馮宛抬頭看向他,點頭道:“我知道的。”

衛子揚笑了笑,伸手在佩劍上按了按,淡淡說道:“我已派人血洗了那些屠城的賊子。”他側過頭,鳳眼流波地看著馮宛,低低說道:“真可惜,以后我與你,都不能重游舊地,看看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了。”

他派人殺盡賊匪,給云城的父老報了仇的事,上一世馮宛就知道了。

此刻,她對上衛子揚的目光,微張著嘴,一副有點詫異,也有點明白的表情——實是沒辦法,越與衛子揚相處得久,她便越不忍心在他的面前作偽。

對上並不是那麼震驚的馮宛,衛子揚深深地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因為,身后有腳步聲傳來。

回頭看著換了裳服的趙俊,以及重新上過胭粉的陳雅,衛子揚點了點頭,淡淡說道:“走罷。”

說罷,他牽著馮宛的手,向外走去。

趙俊兩人走在他們的身后,一路上,陳雅時不時地盯向趙俊,注意著他對上馮宛的表情。可是,這一路,趙俊竟是一直都沒有抬頭,偶爾抬頭朝馮宛看了一眼,也淡淡瞟過,眼中毫無表情,反而是對上她自己,是那麼的溫柔小意。

不知不覺中,陳雅的臉上也蕩起了笑容。

這時,馮宛兩人已經上了馬車。趙俊牽著陳雅坐上馬車時,陳雅突然朝外喚道:“來人。”

低下頭,對著看來的婢女們,陳雅一邊瞟向趙俊,一邊聲音溫柔地說道:“把眉娘月娘她們放出來吧。”

說這話時,她頻頻看向趙俊,想知道他有什麼反應。

可讓她失望的是,趙俊聽到自己這話,眉頭也不抬一下,既沒有感激,也不見驚異,更不見阻攔。

她還以為,他會阻攔自己,會順勢把那幾個女人打發了呢。

在婢女們的應承中,陳雅按下心中微微的不滿,低下了頭。

而這時,趙俊突然朝她瞟了一眼,然后合上雙眼。

馬車穩穩地朝皇宮駛去。

越是靠近皇宮,不知怎麼的,馮宛越是緊張。

她原以為她已經不在乎了,原以為自己已漸漸忘記了這種緊張到了極點,手心滲汗,心跳加速的感覺。

可沒有想到,她此刻的心竟然慌亂得無法自抑。

重重地咬著唇,馮宛不知不覺中握上了衛子揚的手。

感覺到她的顫抖,衛子揚詫異地看來,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馮宛搖頭,好一會,她低著頭訥訥說道:“我,我害怕。”

“害怕?”衛子揚眉頭深蹙,一臉不解。

馮宛紅著臉,喃喃說道:“我怕事情有變。”

一句話吐出,衛子揚大樂,他伸手在大腿上一拍,放聲長笑起來。

這里笑聲突然傳出,令得外面的喧囂一止。馮宛則是臉孔漲得通紅,連忙急急說道:“不要笑!”她瞪向他,雙眼水汪汪的,“不許你笑!”

“好,不笑,我不笑。”

衛子揚得意的咧著嘴,他伸手一撈,便把馮宛摟上膝蓋。臉貼著她的臉,他啞著聲音,低沉地說道:“阿宛心悅我啊。”

這是肯定句。

馮宛紅臉低頭。

衛子揚在她的臉上香了香,繼續咧著嘴傻笑,“我真是開心。”

馮宛頭更低了。

他在她的耳垂上咬了咬,低低笑道:“我喜歡阿宛說這樣的話。”

馮宛終于唇動了動,她低聲求道:“不要再說了。”

衛子揚偏是哈哈一樂。

在他的大笑聲中,宮門打開,馬車緩緩駛入了皇宮。

四人直接要求見過陛下。

站在外面,眼看沙漏一點一滴過去,馮宛的心又有點亂了。

正在這時,一個太監尖聲喚道:“傳陳雅晉見。”

陳雅正與趙俊挨在一起,滿臉笑容中,聽到這聲傳喚,她連忙站起,跟上了那太監。

陳雅這一去,足有小半個時辰。

又過了好一會,一個太監喚道:“傳馮氏阿宛晉見。”

馮宛朝衛子揚看了一眼,揚唇笑了笑,緩步跟上了那太監。

那太監走在前面,走過彎彎曲曲地走廓。來到宮婢甚少的一個角落,馮宛忍不住喚道:“這位公公?”

太監尖著聲音回道:“馮夫人,有事到了地方再稟吧。”

“是。”

又走了一陣,馮宛蹙起眉,輕聲問道:“公公,我們這是去見陛下嗎?”他怎麼帶著她越走越遠了?

那太監這才停下腳步。

他回過頭來,直直地盯了馮宛一陣,尖著嗓子說道:“是皇后娘娘要見你。”

見她愣神,太監不耐煩地一揮袖,“走罷。”

馮宛按下心神,跟上了他的腳步。

足走了二刻鐘左右,那太監才停下腳步,“娘娘就在里面,馮夫人,你進去吧。”

“是。”

馮宛提步。

她走得很慢,步履很輕,走過兩側林立的宮婢,一個宮裝貴婦出現在她面前。

這人,果然就是皇后。

只是皇后的下首,坐著另一個她熟悉的人,那人正是馮蕓。在馮蕓旁邊,還有兩個馮宛不曾識得的貴婦。

馮宛走近,朝著皇后一福,恭敬地喚了一聲。

她才行完禮,皇后異常慈祥的聲音傳來,“馮夫人來了?快,給馮夫人備塌。”

塌幾移動的聲音傳來,馮宛又謝了謝,走到那塌上坐好。

她抬起頭來。

這時,皇后正滿臉慈愛地看著她,一邊歡喜的上下打量著馮宛,皇后一邊向旁邊眾女笑道:“各位看看這馮夫人,是不是雍容端正,直勝過尋常皇女?”

這話一出,馮宛連忙惶恐地道著不敢,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眾女卻一個徑地笑著附合起來。

皇后轉向馮宛,笑得合不攏嘴,“你這孩子,在本宮面前,還害什麼臊呢?來,過來讓本宮好好瞧瞧。”

馮宛只得起塌,慢步走到皇后面前,任由她牽著自己的手,上下打量著。

皇后眉開眼笑地端詳她片刻,突然說道:“你這孩子的風姿,真真清貴得很,讓人不敢輕視啊。”說到這里,她問道:“剛才阿雅說,你想與趙家郎君和離,另嫁衛子揚為妻?”

說到正題了。

馮宛垂眸,低聲說道:“是。”

在她壓抑的心跳中,皇后呵呵一樂,連聲說道:“好,好,好。”

竟是一連三個好字。

這三個好字,讓馮宛一驚。她強忍著抬頭地沖動,想道:不可能這麼容易的。

她一直知道,自己之所以遲遲不得與趙俊和離,那是陛下另有主張。

皇后轉向馮蕓,笑道:“馮美人,若是阿宛與你還是親姐妹,那本宮很多話也不便說了。不過現在她與你們馮氏沒有什麼關系了,想來,我的決定也不會有違倫常吧?”

自己與馮父斷絕關系的事,這麼快就傳到皇后耳中了?

馮宛心下一凜,警惕起來。

在馮蕓的陪著笑中,皇后轉頭看向馮宛,聲音一提,慈祥的清越地說道:“阿宛啊,你實實是個好孩子,本宮看了就很歡喜。現在,本宮想收你為女兒,可好?”

她含著笑,好不喜歡,“我的女兒,也就是大陳國的公主。宛兒啊,你喜不喜歡?”

喜歡?她怎麼敢喜歡?

馮宛似是被皇后的決定給嚇呆了,站在那里一動不能動。

前不久,她也曾想過,陛下會封自己為公主,好籠絡衛子揚。可是,那時陛下沒有行動。反而到了現在,自己在為了陳雅的事上,與皇室再三撕破臉的情況下,就在自己剛剛張揚而不顧倫常的威逼生父斷絕了關系的情況下,他們卻要把自己收為女兒,讓自己成為陳國公主?

心念電轉中,馮宛似是回過神來,她撲通一聲跪在了皇后的面前。

以頭點地,馮宛羞愧得無以復加地顫抖說道:“臣婦不敢,臣婦前兩天才與生父……”

她剛剛說到這里,皇后便清笑著打斷了她的話,“好了好了,你這孩子,碰到這種喜事怎麼給樂糊涂了?快快起來。”

她一邊扶起馮宛,一邊朝左右命令道:“去告知陛下,便說本宮替他收了一個女兒。”然后,她轉向馮宛,慈眉善目地說道:“孩子,今天是難得的大好日子,你就不用回去了,多陪本宮幾日吧。”



第164章 衛子揚的態度

皇后的話說得果斷,完全是不容置疑。

不等馮宛再開口,她含笑向馮蕓說道:“馮美人,你身邊不是有一個婢子是阿宛用慣的嗎?叫她過來侍侯吧。”

然后,她又轉向馮宛,笑得慈祥無比,“阿宛啊,想來衛將軍等得慌了,你隨本宮出去見一見吧。”

說罷,她站起身來。

皇后一起身,眾女連忙跟上。而這會功夫,已有五六個宮婢圍上馮宛,梳的梳頭發,換的換裳服,不過一眨眼,馮宛已給裝扮得光鮮華麗,儼然是一副盛裝的公主打扮。

見到馮宛打扮好了,皇后朝她慈愛地揮了揮手,示意她走近。馮宛一走過來,皇后便牽上了她的手,感慨地說道:“你這孩子,真真是天生富貴的,你們看看,這模樣兒,這宮中哪個公主比得上?”

在皇后的感慨中,眾女連忙笑了起來。而馮宛,自又是一番謙虛。

不過在剛才那一瞬,她還真的從皇后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像是妒忌又像是不安的神色。

被皇后牽著,馮宛亦步亦趨地朝外走去。

一行人走了不到二百步,一個輕巧的腳步聲出現在馮宛身后,馮宛側過頭去,對上了弗兒那張熟悉的臉。

幾個月不見,弗兒又長大了些,原本青澀瘦削的臉頰紅潤多了,有了幾分少女的圓潤。她正睜著一雙大眼看向馮宛,四目一對,弗兒迅速地低下頭來。

看來,這陣子她還過得不錯嘛。

馮宛笑了笑,不再理會于她。

一邊走,皇后一邊看著左右兩側的楊柳桃花,感慨的向馮宛說道:“你看這花,這柳,多美,每每看到它們,本宮都想起阿宛你和衛將軍呢。”

是嗎?把她和衛子揚比作楊柳桃花,是想暗諷他們光短暫,用不著太囂張,還是想說,他們的一切都輕浮無根基?

馮宛含笑,她垂著眸恭敬地答道:“娘娘過獎了,阿宛愧不敢當。”

她回答得中正平和,仿佛一點也沒有感觸。皇后笑得更慈祥了。她聲音放緩,輕聲道:“阿宛啊,等你成了公主,再嫁給衛將軍,可是整個陳國,都沒有比你更有福氣的女人了。”

她聲音一落,馮宛連忙惶恐答道:“天下最有福氣的女人莫過于娘娘。”

聽到馮宛誠惶誠恐地回答,皇后抿唇一笑。

一邊走一邊說著話,不一會,馮宛的眼前,隱約出現了衛子揚的身影。

仿佛是感覺到她過來了,衛子揚騰地抬頭,定定地看這個方向看去。四目一對,他鳳眼微瞇,臉上閃過一抹冷意和惱意。

突然的,他腳步一提,衣袂生風地走了過來。

看著大步而近的衛子揚,皇后的臉上閃過一抹冷意,隱隱間,似有一人在身后嘀咕著罵道:“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賊子”

不過那罵聲極小極小,小得讓馮宛幾乎以為是錯覺。

轉眼間,衛子揚走到了一行人面前。

他朝皇后看了一眼,略略一禮后,聲音清而靡,冷而淡地向馮宛問道:“怎地才來?”

一開口,不曾向皇后問好,便這般開口質問,當真無禮之極。

皇后臉色又沉了沉,轉眼,她微笑道:“阿宛,剛才本宮與你說的好事,何不說與衛將軍聽一聽?”

她盯著馮宛。

馮宛朝她福了福,低聲應道:“是。”應過后,她轉向衛子揚。

四目相對,馮宛輕輕說道:“子揚,剛才娘娘施恩,說賜我為公主。”

“公主?”

衛子揚盯著打扮得與以往完全不同的馮宛,直過了好一會,他冷冷說道:“你的性子我還不了解麼?怎麼配當這個公主?”

也不等馮宛再說什麼,他轉向皇后,略略一禮,不客氣地說道:“娘娘見諒,我這個婦人,就是個出身卑賤不堪造就的,這公主之位是何等尊貴,哪里她配得上的。”

說到這里,他右手一伸,迅速地把馮宛扯到了身后。朝她瞟了一眼,衛子揚一掀外袍,向著皇后單膝跪下,表情冷硬,聲音響亮地說道:“好教娘娘得知,我這個婦人,是個生父都與之斷絕關系的頑劣之人。她又向來不知好壞,與宮中的馮美人,昔日的大公主陳雅,都極為不和。這樣的人當了公主,未免壞了娘娘的聲譽。還請娘娘收回成意。”

在他朗朗的說話聲中,跪在他身后的馮宛,也以頭叩地,顫聲喚道:“衛將軍所言甚是,馮宛不肖,還請娘娘收回成意。”

這兩人,一個聲音響亮表情冷硬,完全是一副誓死相抗的莽夫模樣。而本應該知道上下尊卑的馮宛,又是怯怯弱弱的,看她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皇后要怎麼著她呢

眾人所在的地方,本是大臣們出入的要道。兩人這麼一做作,特別是衛子揚這樣的大將當眾一跪,頓時,嗖嗖嗖,無數雙目光朝這邊盯來。

對上眾臣的目光,感覺到他們的疑惑,養尊處優,一呼百諾慣了的皇后,直覺得一股無名怒火騰地沖上胸臆。

她咬著牙,不怒反笑道:“好一個衛子揚,好一個馮氏阿宛。你們,你們當真不知好歹啊”

她罵出這話,還是忍了又忍的,可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衛子揚已沉聲說道:“娘娘教訓得是,我與我這婦人,確實是不知好歹。”說罷,他撈起馮宛的手,扯著她一並站起。

直視著皇后,衛子揚雙手拱了拱,“娘娘剛才的玩笑話,就不必當真了。現在時候不早,臣與臣婦也得告退了。”

說罷,他身子一轉,扯著馮宛大步離去。

他說得干脆,走得果斷。望著這兩人大步離去的身影,皇后直氣得身子晃了幾晃。

在皇后的身后,是目瞪口呆,一直沒有反應過來的眾女。想這皇后,乃是陳國的第二號人物,一直以來,她要殺誰,那人還得感恩載德的。她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這世上,居然有不把皇后放在眼中的人物。

呆愕了良久,一個聲音傳來,“這個姓衛的,當真囂張不可一世。”

那聲音一出,眾女反應過來,也嘰嘰喳喳地罵了起來,“真是,他以為自己是誰啊?”“娘娘,萬萬不能饒了這個匹夫”“如此無禮匹夫,皇家威嚴何在?”

亂七八糟地叫嚷聲中,皇后喘著粗氣喝道:“別說了”她瞪著衛子揚那已有點模糊的身影,咬得牙齒格格作響中,氣恨地想道:本想把這個馮氏控制在手心,到了關健時候,也好一個命令便拿捏她,利用她。沒有想到,衛子揚這匹夫還真敢他膽子也未免太大了

沉著臉,皇后揮退眾人,一個人提步朝陛下的寢宮走去。

一入寢宮,她便揮退宮里的宮婢太監,低聲說道:“剛才那一幕,陛下可有看到?”

塌上,陛下點了點頭。

皇后咬牙說道:“這個衛子揚不能留。”

略頓了頓,她冷笑道:“當年曹操便說過,“芳蘭生門,不得不鋤”陛下,這衛子揚才華再大,也不是甘居人下的,他必須死”

在皇后充滿氣恨的罵聲中,皇帝抬起頭來。

他那雙渾濁的老眼,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妻子。直過了一會,他才慢慢閉上雙眼,低嘆一聲。

隨著這嘆息聲出口,皇帝似乎一下子老了幾歲,“你以為我沒有防他?可現在這時局你也是知道的。他麾下的私兵極其精良,而且,他是昔日南鮮卑太子的身份也世人皆知。我這里只要有一點動作,他便能聯合北鮮卑和西南六胡的人馬殺入我這都城”

頓了頓,皇帝喃喃說道:“更何況。這幾年里,我陳國四面受敵,士卒厭戰,糧草匱乏,外面看起來強壯,實已不堪一戰。現在的我,哪怕對衛子揚呵斥幾句,我們那個五兒子也會被驚動,他會與外部勢力聯合,逼進這皇宮”

“什麼?”皇后臉色大變,她急聲道:“陛下,你是說太子他,他有反意?還有那衛子揚,他當真里通外敵?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皇帝冷笑幾聲。

皇后急了,她琢磨了會,又道:“這衛子揚,已投向太子了?”

皇帝又是冷笑幾聲,道:“他要不是投向太子,不是做好了種種準備,他敢在今日駁你顏面嗎?迓娘,你我都老了,那衛子揚,在我們還把他當成男寵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只餓狼啊”這話就是承認,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衛子揚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勢力,已經營好了自己的關系網。

皇后臉色變幻著,她實在不怎麼相信,頓了頓,她喃喃說道:“不過才半年時間,他怎麼可能?”一會,她又說道:“太子便有心帝位,也不會這般不忠”

她說了一陣,可皇帝只是閉著雙眼一言不發。

在皇后還在半信半疑中,亦步亦趨跟著衛子揚的馮宛,還在頻頻向他看去。

她的心里甚是不安。

他剛才對皇后那態度,是馮宛想也不敢想的。

唇動了又動,動了又動,馮宛終于低聲說道:“子揚,剛才你,你這樣很冒險的”

她咬著唇說道:“皇后封我為公主,未必就有惡意。”這句話,她自己一點也不信。

衛子揚止步,他定定地看著她,直過了一會,才徐徐說道:“她想借這個公主的名號,好把你關在身邊。現在,她或許不知道我的所圖,可一旦到了關健時候,你便是她的人質。到了那時,我這里有任何一點風吹草動,她就會拿你開刀。太子若是起事,首先掛在城墻上的,會有你的腦袋”

他昂起頭,冷冷說道:“男子漢大丈夫,明知自己的女人有難,卻虛與委蛇,心存僥幸,這樣便是活著,又有什麼意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0:5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4 11:03 PM 編輯

第165章 把休書寫了吧

衛子揚繼續說道:再說,我虛張了些聲勢,老家伙未必敢動我。“見馮宛怔忡地看著自己,衛子揚笑了起來,“蠢女人,莫非你以為我是一時沖動前來求見的?”

難道不是嗎?

馮宛一直以為他是沖動之下做出那決定的。可聽他現在話中的意思,為了這一刻,他竟是做了充足的準備,虛張了自己的聲勢,讓陛下對他投鼠忌器。走了走了,他本就在飛速的成長,現在陛下不敢動他,到了以后,陛下更是想動也動不了了。

今日進宮之舉,他也在為他自己爭取時間。

只是今日之事一出,他與她之間的婚事,又不好說了。不過,這樣的衛子揚才是那個記憶中的衛子揚。何況,他為了她,是真真駁了皇后,真真招了皇后的恨。這種無名之恨,他本可以免去的。

想到這里,馮宛唇角一揚。

剛剛來到停放馬車棗,馮宛眼前卻是一暗。緊接著,一個壓低的,帶著戾氣和妒忌的聲音響起,“馮氏!”

是陳雅的聲音。

馮宛抬起頭來。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陳雅。她那涂了厚厚白粉的臉,因憤怒而黃中帶青。她怒瞪著馮宛,忍著怒火尖聲說道:“你這身上的衣袍也該脫了吧?”

衣袍?

走了,現在馮宛身上著的還是公主袍服。

面對陳雅一臉的妒恨,馮宛笑了笑,她從善如流地說道:“多謝阿雅相告,到了馬車上,我自會脫去。”這身衣裳,是不能穿著招搖過市。

看到馮宛臉上的笑容,聽到她輕描淡寫的語氣,陳雅卻是更惱了,她冷喝道:“不行,現在就脫!”語氣斬釘截鐵那是沒有半點商量余地。

馮宛抬眸看向她,慢慢的,她唇角一彎,細聲細氣地說道:“阿雅,你又忘記自己的身份了。”

聲音雖輕含義卻不輕。這分明是在提醒陳雅,她現在已經不是公主也沒有資格對馮宛指手刻腳了。

騰地一下,陳雅氣得臉孔發紫。她怒瞪著馮宛,上前一步,尖怒道:“你不脫,我來幫你脫!”說罷,她的手已伸到馮宛的胸前。

可就在這時,一只大手伸出,迅速而鐵硬地扣住了陳雅的手腕。

沉著臉冷冷地看著她,衛子揚說道:“滾回去!”說罷,他把她重重一幾

陳雅一個跟蹬晃了好幾下才站穩身子。一站穩,她便又氣又怒又怕地看著衛子揚兩人,唇動了動,卻是怎麼也不敢上拼了。好一會陳雅終于記起了趙俊,她連忙回頭朝他看去。

這一看,她對上了正朝著馮宛怔怔看來的趙俊。只是就在陳雅望去時,趙俊便果斷地收回了目光,拉下了馬車簾。

他的動作雖快,可陳雅的心里還是酸水直冒。

她又忍不住看向馮宛,恨聲想道:這個賤女人太也可恨!她知道,趙俊與她一樣第一眼便被身著公主袍服的馮宛給震住了。

她一直是知道的馮宛這個女人,風姿超群,可她沒有想到,著了公主袍又梳了一個適合這種袍服的發誓后,這馮氏竟是貴氣凌人那華貴雍容之姿,竟讓人不由自主地仰望。那一瞬間,她竟是想著,便是母后在馮氏面前,也會被比下去吧?

這個賤女人,明明身份卑賤,卻有著國母之容!這種氣質,實在太可怨,太扎眼!

在陳雅兀自瞪著馮宛時,馮宛已被衛子揚牽著,來到了馬車旁。

他州州拉開車簾,卻又停下動作,回過來對著趙俊的馬車看了一眼,他才跳上馬車。不一會,馬車駛動,緩緩走出了宮門。

坐在馬車中,馮宛拿過放在暗櫃里的銅鏡照了照,只是一眼,不知怎麼的,她的手便是一顫。

見到馮宛臉色白了白,一直閉著雙眼的衛子揚睜眼看了她一下,低啞地說道:“不用怕,你已經出來了。”

他明白她在害怕什麼!

馮宛又朝銅鏡中的自己看了一眼,慢慢把它壓下。她垂著眸,低聲說道:“幸好陛下不曾見到,眾臣,也不曾細看。”鏡中的她,太高貴,太凌人,太華盛,那根本不是開在尋常泥土上的春花,它是無雙國色啊!這陳國人雖不似晉人那般相信命學,可是,命相之學畢竟流傳太久,也影響至深。今天要不是衛子揚果斷,三不兩下便截住了皇后的話頭,還當機立斷地把她帶走。她真不知道,讓陛下見到這樣的自己后,她能不能活到明天!

一邊想著,馮宛一邊慌亂地脫下公主裳服,解散發磐。直讓自己恢復了往昔的模樣,她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她回過頭看向衛子揚。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專注,衛子揚睜開眼來,微微淺笑,“做甚這般看我?”

馮宛目光盈盈,低低說道:“我才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不管不怒地得罪皇后,讓貍下更加無法容忍,這些,他本來可以避免的。他是為了她啊。

面對馮宛眼中的光芒,衛子揚嘴角扯了扯,淡淡說道:“你是我的婦人。”

這是一句理所當然地肯定。

在他的話音落地時,馮宛卻是輕細地應了一個字,“恩。”字雖簡單,卻堅決而明澈。

衛子揚睜大鳳眼盯著她,盯著盯著,他揚唇一笑,向她伸出了手。

馮宛溫馴地倒在他的懷中。

馬車還在穩穩地向前駛去。

不一會,馬車外傳來一陣叩擊聲,緊接著,一個護衛說道:“將軍,趙家郎君派人詢問,為啥要跟著他。”

衛子揚眸子睜眼,“趙府要到了?”

“是”

“去跟他說一聲,有事與他相商。”

“是”

這時,馬車已經拐向一個巷道。對于趙府,馮宛實在太熟悉了,感覺到馬車在向趙府駛去,馮宛納冉地看向衛子揚。

不過,對上她的目光,衛子揚卻置若罔聞。

不一會,馬車停了下來。

衛子揚掀下車簾跳下后,伸手扶著馮宛也下了馬車。馮宛一出來,便看到虎視眈眈盯著自己的陳雅。

看到她終于換了行頭,陳雅的臉色好轉,她昂著頭冷哼道:”算你識相。”說罷,她大搖大擺地向前走去。

兩輛馬車駛入時,趙府的婢仆眾人都迎出來了。馮宛走出幾步,便對上幾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此刻,這些面孔的主人都跪在地上,像個卑微的奴仆一樣迎接著陳雅和她地到來。

馮宛緩緩走近。

看著曾經嫵媚萬千的眉娘,還有嬌美得仿佛不知愁滋味的月娘,還有那本份懦弱的絹兒,都消瘦著一張臉,卑微地跪在腳下,馮宛暗暗搖了搖頭。

前方,陳雅已三步並兩步便沖上了臺階,跟著趙俊進了書房。

旁邊,衛子揚也放開了她,步履生風地走了進去。

不知不覺中,馮宛的腳步一緩。

幾乎是書房的門州一關上,月娘和眉娘便同時抬起頭來,她們眼淚汪汪地看著馮宛。

月娘消瘦蒼白的臉上,淚盈于睫,她急急站起,朝著四周陳雅帶來的婢仆看了一眼,她急急轉向馮宛,低低求道:“夫人,不,將軍大人,求你幫幫我。”

對上馮宛的雙眼,她哽咽地說道:”求你想個法子,讓陳雅放我們家去。”

她的聲音一落,眉娘和絹兒也在一側同時說道:”大人,你也幫我們想想吧。”

三女一邊求著,還一邊小心地看著四周。對上陳雅的婢女投來的目光,她們的臉色便會一變。

這三個女人,與馮宛也是相處過一陣子的。雖然相處時,並不是真的情同姐妹,可在馮宛本人而言,她並不會忌恨她們。她一直知道,便是沒有了她們,也會有別的女人成為自己所謂的姐妹。這種事的關健,一直在趙俊身上,與她們干系並不大。

像眼前這個月娘,前眸子是何等的嬌怯動人?那一種白花般的純真,現在都變成了凋零在風中的黃花了。看她瘦得風一吹就倒的樣子,只怕撐不了多久。

還有眉娘,她出自花樓,想是經得起磨練的。可看她現在形容憔悴中帶著蒼老的模樣,哪里還有昔日的一半風采?

不知不覺中,馮宛暗嘆一聲,她低聲說道:“這事求陳雅已經無用,你們想要走,還是求趙俊吧。”

在三女不解的目光中,馮宛淡淡說道:”你們可以想法子打動趙俊,令得他同意后,自己去跟陳雅說。你們要知道,趙俊親口說不要你們,陳雅會是最高興的。不過以陳雅睚眥必報的性子,你們若是說要家去,那是不可能的事。你們最好是跟她說,願意削發為尼,請她指定一個庵里呆著去。

馮宛這句話一落,三女的臉色便復雜起來。她們雖然想逃離這個火海,可是削發為尼,就此青燈為伴,那也是懼的。

馮宛瞟了她們一眼,淡淡說道:“怕什麼?過了一二年,誰在乎哪個庵堂少了幾個尼姑?只要陳雅不記得你們了,你們自走便是。”

說到這里,她也不管三女聽也不聽,提步向前走去。州州來到書房外,她便聽到里面衛子揚清靡沉冷的聲音,“筆在這里,把休書寫了吧!”



第166章 休了

馮宛停下腳步,側耳傾聽起來。就到

好一會,書房中傳來趙俊冷靜的聲音,“衛將軍真是會開玩笑。州才我們不是見過陛下嗎?陛下可沒有那個意思讓我與宛娘分開。

趙俊的聲音一落,衛揚哧地一笑,道:“如此說來,趙家郎君卻是不肯了?”明明平靜的語氣,卻帶著一種森森殺機,令得門外的馮宛也打了一個寒顫。

房中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平靜。不一會陳雅尖哨的喝聲響起……”,姓衛的,你這是什麼意思?這世上哪有強迫他人體妻的?”

尖喝聲中,衛揚沉冷的聲音緩緩傳來,“看來兩位忘記了,我這個姓衛的,素來喜歡行強迫之事。”聲音沉沉響起中,伴著“錚……”的一聲佩劍出鞘聲傳來。

房中,又是一陣壓抑的平靜。

好一會,趙俊沉聲說道:“衛將軍,馮氏雖有不端之處,卻也沒有到非要休棄的地步……”……””

他州說到這里,衛揚聲音一提,命令道:“阿宛,進來一下。

馮宛正在門外,異到他地叫喚,馬上應道:“是。”

“吱呀”一聲,她推門而入。

隨著她跨入書房,一道亮光也鋪泄而入,書房中,趙俊和陳雅同時向她看來。與陳雅一臉的怨毒不同的是,趙俊抿著薄唇,臉沉如水,表情除了氣惱,更多的還是警惕。

馮宛緩步走來。

她站到了衛揚尊鳳

仰著頭,她水盈盈的雙眸迎上衛揚。似乎知道她要問什麼,衛揚揚了揚唇,嘲冷地說道:“阿宛,趙家郎君說,你沒有過錯,他不能休你。”

一句話,馮宛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她回過頭來,對上了趙俊。

直直地盯著趙俊馮宛右手一伸,看也不看便抽出了衛揚的佩劍。然后,在陳雅兩人的驚呼聲中,她手腕一抬,便這麼舉著那寒森森的劍架在了趙俊的頸項上。就到

劍架于頸,寒氣滲骨!

馮宛這個舉動大大出乎陳雅和趙俊的意料之外。特別是趙俊,他一直以為,這個婦人,是個連雞也不敢殺,是個被罵了,只會溫溫柔柔嘲諷幾句的人。他斷斷沒有想到,有一天,馮宛會對他舉起了劍!

震驚,不敢置信,說不出的酸澀種種難以言明的復雜情緒,瞬時涌了出來。一時之間,趙俊忘記了喝罵,也忘記了動作他只是張著嘴,呆呆地看著馮宛。

馮宛也在看他,與他相比,馮宛的眼神,明澈如水,平靜得不能再平靜了。

她眨了眨星辰般的眼,細聲細氣地說道:“原來我不守婦道,在趙家郎君眼里也算不得什麼錯。”她笑了笑這一笑,似乎有著閑,卻也似乎有著悵惘。

隨著她的笑容綻放,她手中的長劍慢慢向下拖去。

她本不是習武之人,這舉劍的力道也是時輕時重沒個分寸。感覺到那寒森森的劍鋒在肌膚上刻過似乎下一瞬,便會被她一不小心砍斷頸項。一側的陳雅尖聲叫道:“賤女人,你好大的膽,快快放開趙郎!”

她的叫聲響亮尖厲,在引得外面喧囂聲一止時,只聽得“啪”的一聲,一個清亮的巴掌聲傳來,卻是衛揚扇了她一掌。

一掌打得陳雅倒退一步后,衛揚輕描淡寫地用手帕拭了拭手,冷冷說道:“……賤女人,三個字,以后我聽一次,便扇你一次!”

陳雅臉色一白。

而這時,馮宛手中的劍,已拖到了趙俊的鎖骨旁。在這里停了停,馮宛皂著眉頭搖了搖頭,然后,她再次舉起那劍,用劍鋒指著了趙俊的臉。

隨著她手腕一抬,寒森森的劍鋒向前一指,抵住了趙俊的肌膚。雖不曾用力,可趙俊能感覺到,那刺骨的寒意已滲入骨靜里!

這女人是來真的!

她是真的敢動手!

趙俊瞬時清醒過來,他抿緊薄唇,死死地盯著馮宛,啞聲說道:“好!好一個馮氏!”聲音中充滿了怨毒。葉

“這才對嘛。前眸對自己依戀不已,似是一往情深,恨不當初的樣,根本就不是她記憶中的趙俊該有的。她記憶中的他,永遠是個只可以他對不起她,而她,哪怕有一字半句令他不喜,也得敲打了又敲打的男人。

面上怨恨的趙俊,馮宛垂眸,靜靜地說道:“趙家郎君,那休書你寫不寫?”她也罷,衛揚也罷,都不再提和離兩字,而是口口聲聲要求趙俊直接寫休書。和離一,向來是雙方的妥協,牽涉的人和事太多太復雜,在皇室並不同意的前提下要求趙俊寫和離書,便是寫了,也容易被人在字眼中找到借口,從而發生變化。還不如寫休書,休書直接而沉重,它對馮宛是具有侮辱性的。可正是這種侮辱性,使得趙俊也罷,皇室也罷,想要反口便不那麼容易。

畢竟,世人普遍不相信,有哪個女的會不擇手段地逼著大家休棄自己。

當然,一旦被休,女人的名聲也沒有多少了。可衛子揚他,並不是一個在意名聲的人。

見趙俊抿緊否不說話,馮宛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不過趙家郎君,這天下諸國的大臣,都是講究個容貌齊整的。你在這里硬抗不要緊,可我這手一滑,說不定便在你的臉上割了一條深深的口,令得你不再俊俏不說,仕途也是無緣再進一步。而且,若是大家知道你這臉是被你的悍妻劃花的,恐怕同情的無幾,你反而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她這話,說得趙俊的臉色微變,陳雅又想尖罵又是不敢時,馮宛繼續幽幽說道:”我也就罷了,便是見血,也只是手滑罷了。若是衛將軍動手,只怕郎君就不是破相,而是直接斷手斷腳了。你也知道,他便是廢了你,也不過得幾句呵斥罷了。他這人本是天不怕地不怕……”……””

說到這里,馮宛的手一個握不穩,那劍尖晃了幾晃。

趙俊已經臉色大變。

他寒氣森森地盯著馮宛喝道:”把筆和帛拿來。”

見他終于松了。,馮宛慢慢伸出左手,一並握緊劍柄,再把那劍從趙俊的臉上移開。

筆和帛書一到,趙俊咬著牙提起筆便刷刷地寫了起來。

不一會,他已把一封休書寫好。

在就要簽上自己的大名時他忍不住再次抬起頭,向馮宛看來。

此刻的馮宛,正側過臉,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地看毒外面的窗景。那神色,寧靜遠而神秘。仿佛州才那冷酷無情的人,並不是她。

這一瞬間,趙俊的眼前,浮現了她著了公主裳服后,那種天生的華貴和威嚴。突然的,他心中怨毒全消不由想道:她一直是個聰慧的,她裝出那惡毒的樣,是想逼著我寫出這封休書啊。

想到這里,他又是悵惘又是說不出的苦澀難言怔忡中,手下的動作便停止了。

就在這時,衛揚的輕哼聲傳來。

安靜中,這一聲輕哼雖然不響,卻是實實的煞氣沉沉。趙俊不冉向他看去。

這一看,他對上衛揚帶著殺機的雙眼。

心下一沉,趙俊重新把筆拿穩,低下頭來。

望著將要落筆的地方他的心中何止是沉重?

州才在宮中,陛下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他是不介意他休了馮宛,也是希望他把陳雅升為正妻。可陛下說了,還得稍侯數日啊。

陛下的態度如此明了他甚至對自己,有著比以前明顯不同的溫和和看重。現在自己這封休書一寫陛下他定然會失望透頂,自己的前程,怕是真沒了!

他不想寫,真不想寫。

可是,不用抬頭,他也感覺到,衛揚的殺機不是做假,馮宛州才的話,也不是危言聳聽。隨時隨地,衛揚手中的劍,都有可能朝自己砍上那麼一下。

沉默中,他的手在抖動。

他的額頭,也有汗水在滲出。

他清晰地聽到,沙漏慢慢流逝的聲音。

趙俊重重地咬著牙,直感覺到唇間一種腥澀,他才有了一點力量。

這時,一個念頭一晃而過:依現在衛揚得意的程度,這休書我若不寫,他定與我沒完,而且,馮氏那個賤婦,她現在死心塌地的跟著姓衛的,眼中本沒有我這個丈大。男子漢大丈夫,一時的失意算什麼?我暫且忍個一二年,等到扳倒了姓衛的,等到新皇繼了位,我依然可以風光。

到得那時,馮氏這個賤婦還不是任我拿捏?哼,這是她自找的,我給她正妻之位她不珍惜,總有一天,我會讓她為了一個妾室之位,跪在我面前求我!

想到這里,一抹猙獰在臉上一閃而過。

他重重咬著牙,在唇間泛出的血沫中,提筆一揮而過,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食指在朱砂上一按,蓋上了一個指印。

做完這一切,不知為什麼,明明是想好了的,是下定了決心了的,可隨著帛書被抽起,趙俊卻是渾身沒了一點力氣,整個人向下一軟,坐倒在塌上。

他瞪大眼,木然地看著馮宛在后面寫上她自己的名字,蓋上手印。

然后看著馮宛沖著衛揚嫣然一笑,衛揚接過那休書,把它收入懷中后,兩人並肩走去。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新婚時的恩愛,婚后的春風得意,嬌妻美妾在懷,仕途步步高升的順暢,來到都城后的艱辛,左擁公主左擁著她時的歡喜,她離去時的空虛無助,以及這二個月中對她的渴望和悔意,一切一切,都結束了。

結束了!

幕地,趙俊頭一仰,放聲狂笑起來。狂笑聲中,他理也不理被嚇住的陳雅,厲聲喝道:”來人!”

“郎主?”

“準備一下,我要入宮!”收起笑容的趙俊,不知怎麼的,臉色顯得極為陰沉,隱隱中,還有一種陳雅不懂的狠戾。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1:05 PM

第167章 聖旨

馮宛伴著衛子揚,慢步朝外走去。

院落中,婢妾們還在向她看來。她們聽到了書房中陳雅的那聲驚呼,隱隱感覺到,似乎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在一雙雙驚疑詢問的眼神中,馮宛走得很慢。

她感覺到自己如在云端飄浮,明明不在意了的,明明早就放開了的,怎麼在那封休書入手時,卻是如此的解脫?

前世里,她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主動地離開趙俊。

今世里,她一直要想著怎麼才能離開他,卻直到此時此刻,才真正感覺到那種自由自在的感覺。

從此后,她與趙俊兩不相干了!

從此后,她便是她,她會走一條與以前完全不同的路。

這感覺,真好,宛如在云端漫步,輕飄飄的沒有一點份量。

兩人來到馬車旁,衛子揚見她有點恍惚,伸手把她手臂一提,拿著她上了馬車。

坐在馬車中,衛子揚沉聲說道:“阿宛,這休書是我們逼迫得來的,為了不徹底激怒陛下,現在,我還不能娶你。”

馮宛點頭,這個她自然是明白的。她與他進宮時,是想著完美地辦成這件事。若能得到陛下的首肯,與趙俊順利地和離,那麼衛子揚也可以趁勢娶了她。

可是,他們沒有想到,到了宮中卻發生這等變故。逼迫趙俊寫休書,只是無策可施之時的下下之計。

見她似乎不介意,衛子揚眉頭蹙了蹙,低聲問道:“在想什麼?”

馮宛抬頭看著他,驀然,她輕輕一笑,道:“我離開他了?”

衛子揚不答。

馮宛卻是徑自歡喜地說道:“我自由了。”說出這四個字,她忽然掀開車簾,朝著外面的藍天白云,她眨了眨濕潤的眼睛,喃喃說道:“以前很久很久一段時間,我都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會離開他。我以為,這是我的命。”

她嫣然一笑,掏帕拭了拭眼角,低聲說道:“不過現在的感覺,真是好。”

是真的好。

仿佛有千斤巨石,陡然從胸口搬走,也仿佛一直束縛住的手腳,陡然得到了解放。

這感覺,真是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放松。

衛子揚瞟了她一眼,嘟囔道:“連不能嫁我也不在乎了?”

他問了一句,沒有聽到馮宛的回答。不由伸手扳過她的肩膀,馮宛順著他向后一倒,安靜地偎入他的懷中,含著笑,渾然不知道他有點郁悶的馮宛低聲說道:“我終于不用想他了……真困。”

說罷,她以袖掩嘴,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臉在他胸口蹭了蹭,便再不見動作。

衛子揚低頭一瞅,呵,這麼快就睡著了?

盯著她,他慢慢伸手,輕輕撫上她的眼睛。

然后,他把她換了一個姿勢,讓她舒服地睡在懷中。

一直回到衛府,馮宛也沒有醒。她仿佛一個擔了太多心事,欠了太多睡眠的人,一下子拋去了所有隱藏的,連她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負累,徹底地放松下來。

衛子揚摟著她大搖大擺的從宅中一路走過,直到他頑皮地把她放入自己的塌上,她也沒有醒。

他故意讓婢女們在外面說著讓她臉紅心跳的那些話,可她依然睡得好好的。

直折騰到了半晚,衛子揚累極,自己躺在她旁邊睡著了,她也依然好夢正酣。

衛子揚不知道,曾有無數個日夜,馮宛一夜一夜無法入睡,一夜一夜在噩夢中反復驚醒。

她等這一刻,等得太久太久了。

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馮宛才慢慢醒來。

她伸了一個懶腰,披著長發踏上木履,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走向窗臺。

好一會,馮宛命令道:“我要洗漱。”

“是。”

在婢女們地服侍下,馮宛洗漱梳妝著,她似乎一直沒有注意到,自己並沒有睡在原來的房間,這身邊圍繞的婢仆,也不是她慣用的婢仆。

一臉清爽后,馮宛走出了房間,來到院落里。

衛子揚的院落中,男人遠遠多于女人,她剛一站出,那些男仆便連忙收回視線,低下頭老實地干著活。

馮宛微笑地望著他們,似乎直到現在,還沒有發現自己置身何處。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婢女低細的聲音傳來,“馮氏阿宛,將軍問你,一切順意否?”

馮宛回過頭來。

她含笑對上那婢女,點頭道:“多謝將軍,我很好。”

說罷,她又回過頭,有滋有味地欣賞著滿院春光。

那婢女呆了呆,向馮宛看了一陣后,向后退去。

好一會,她又來到了馮宛身后,問道:“將軍還問,阿宛睡在他的塌上,與睡在自己的塌上,可有區別?”

婢女老老實實地說出這句話后,便低下了頭。

不止是她,所有婢仆都低下了頭,屏住了呼吸。

騰地一下,馮宛的臉紅了紅,恨恨地想道:那小子,他是故意的!

她自是一醒來便發現這是衛子揚的寢房,可她正是放松時,又下定了決心跟隨他,便讓自己不在意。

可惡的衛子揚,卻故意一問再問,偏要讓她不自在!

臊著臉,馮宛咬了咬牙,極力壓下羞惱,也一臉老實地回道:“你去稟過將軍,將軍的塌上又香又軟,與我的塌上並無區別。”

“是。”

婢女一走,馮宛便數起數來。

果然,不到一刻鐘,一陣旋風般的腳步聲傳來。

那人剛剛靠近,猛然把她的手臂一扯,怒道:“丑女人,你敢把我比作女人?”正是衛子揚的聲音。

馮宛連忙抬頭,對上一臉羞惱的他,她眨了眨眼,天真而純善地說道:“將軍頂天立地,取人頭顱于呼吸間,怎地會是女人?”

她的聲音清脆而溫柔,表情又實在誠懇。衛子揚怒火頓時大消。他哼了哼,磨著牙瞪著似在忍笑的馮宛,不滿地說道:“你,你明明……”頓了頓,他哼道:“丑女人恁地狡猾!”

見他還在惱怒,馮宛瞇起大眼一笑,她伸手挽著他的臂彎,溫柔的,細聲細氣地嗔道:“還不是你,故意問出那話來讓我不自在。我這也是有仇報仇。”

她這嬌嗔的模樣,衛子揚可不曾見過。以往,無數個女人在他面前顯露出這副面孔,他一直只覺得厭煩,可情人眼里出西施,馮宛這麼一做,他卻是心情愉悅,惱意盡消。

忍不住唇一揚,他一把摟過馮宛,低頭便向她的臉上親去。

這時,外面傳來一個尖哨的喝聲,“聖旨到!”

聖旨到?

衛子揚眉頭一蹙,放開了馮宛。前不久,陛下還讓他閉門思過,在這種情況下,不應該給他聖旨的啊。

他大步朝外走去。

馮宛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怎麼的,心里有點不安。呆了一陣后,她也提步跟上。

剛剛來到衛子揚身后,便看到衛子揚扯著一個宮里出來的護衛,正在低聲詢問著,“怎麼會有聖旨?出了什麼事?”

他這是還沒有去接聖旨便開始打探。

這陣子,衛子揚在宮里宮外,實是下了不少功夫。這個護衛雖然不是他的人,卻也是得了他好處的。他為難了一陣后,朝靠近的馮宛瞟衛一眼,見衛子揚不介意,便湊近他低聲說道:“有人向陛下上折子,說是將軍外通諸敵,內練私兵,行盅惑太子之事,有謀反自立之意。”

他沉了沉,警告道:“那折子洋洋灑灑,把將軍罵得狗血淋頭。陛下聽了,可是當即大怒的!”

聽到這里,馮宛心中格登一下。

別的不說,在有一點上,這人下了一招險棋,同時,也是妙棋!

他說,衛子揚行盅惑太子之事,這是明擺著想把衛子揚從太子的陣營里摘出來。皇帝正是對太子忌憚之時,別說衛子揚已是倒向了太子,便是他不曾有那個傾向,陛下也會借這個機會狠狠敲打他一番。

想來,那人是不知道衛子揚倒向太子了的,他那樣說,只是想把衛子揚孤立起來。只是沒有想到,歪打正著了。還真的說中了衛子揚地打算:他本有反叛自立之意!

馮宛想到了這一點,衛子揚自也是想得到。

與她不同的是,這一瞬間,衛子揚想的是,是不是太子的陣營中出現了內奸?還有,陛下如果真的知道了自己依附太子之事,可如何是好?還有,那人說自己想反叛自立,是造謠生事還是真的知道什麼?

他心念電轉間,臉色已是不好,“陛下的聖旨中說了什麼?”

“陛下的意思,是令將軍上殿自辯!”

上殿自辯?幾個刀斧手,便可把他除去!

感覺到衛子揚的腰背瞬間僵硬,馮宛朝那個宮中護衛溫柔地說道:“這位將軍,可許我與衛將軍說說話?”

“當然可以。”

那護衛退到了一旁。

馮宛上前,她來到衛子揚的身后,見左右無人聽到自己的話,她低聲說道:“將軍萬勿慌亂。”

她抬著頭,雙眸明澈如水,里面蕩漾著一種讓人安心,讓人平靜的力量,“將軍行事何等周密?便是太子那里,知道將軍與他們相近的,也不過三五人。這三五人,斷斷不會有內奸,陛下畢竟老返,時日不多。那些人犯不著用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去賭這個必輸之局。”

她輕輕說道:“這人上這道折子,最大的可能便是想擊倒將軍,至不濟,也能孤立將軍。我看陛下之所以喚將軍前去,也只是想敲打一下將軍,免得將軍真的倒向了太子那一邊。”

她握著他的手,溫暖有力地一笑,“沒事的。”

衛子揚低下頭,定定地看著她。慢慢的,他鳳眼變亮,低低說道:“幸阿宛提醒,我差點亂了陣腳。”

他朝她一笑,輕輕松開她的手,大步生風地朝那護衛走去。

與剛才不同的是,現在的衛子揚,又是腰背挺直,氣焰騰騰,儼然已恢復了昔日模樣



第168章 暗流

目送著衛子揚的背影一陣,馮宛轉身返回院落。

這件事,在她的印象中,前世也發生過,是不止發生過一次,那一次一次地攻擊中,都是說他擁兵自重,飛揚跋扈。要知道,以衛子揚張揚的性格,發生這樣的事完全是在情理當中。

而他,卻在這一次又一次地攻擊中穩如泰山,一路順風順水地走到巔峰,所以,馮宛現在的鎮定,如其說是對自己才智的自負,不如說是因為前世的記憶。

傍晚時,衛子揚果然平平安安地回來了。他這一次倒是受了一些呵斥,同時陛下把他由三品左將軍降成了四品虎威將軍。

軍銜是降了,不過衛子揚真正的實力,在于他的私兵精良,所以這種降職,對他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因為在風頭上,衛子揚便收斂了許多,與太子的人,也暫時中斷了聯系,一連數天,都在府中陪著馮宛游游逛逛。

當然,他閑的時候總是白天,到了晚間,便是馮宛也難以看到他的身影。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這一個月中,朝堂處于一種詭異的平靜當中。陛下找了幾個借口,又打又殺了太子一方的幾個重臣后,天氣也似乎因此變得炎熱了。

馮宛得知,趙俊不知是什麼緣故,竟然得到了太子的看重。這一個月中,他又閃電般的速度連升數級,不但成了四品官員,還隱隱進入了太子幕僚的核心圈。

又是幾天過去了。

這一天,一個婢女走到馮宛面前稟道:“主子,外面有人前來相投。”

相投?

這個敏感時刻?

馮宛緩緩轉身,問道:“誰?”

“一個叫弗兒的,說是你以前的婢女。”

弗兒?

馮宛挑高了眉頭,因為詫異她笑出聲來,“好,讓她進來。”

“是。”

不一會,那婢女便領著低著頭,佝僂著身子的弗兒走了進來。遠遠看去,馮宛便注意到她的臉上又紅又腫脹,兩側都映著一個巴掌印。

見弗兒走近,馮宛也不等她向自己打招呼,揮手示意婢仆們退下后,轉身朝房中走去。

弗兒低頭跟上。

馮宛坐在塌幾上,慢慢抿了一口酒,似乎心情頗好地問道:“弗兒,你想投奔我?”

她的聲音明亮清澈,隱隱帶著一種譏嘲。

弗兒聞言,卻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她以額點地,顫聲說道:“弗兒不敢欺瞞大姑子,實是四姑子強迫我前來的。”

馮宛似是一驚,詫異地問道:“阿蕓強迫你來的?她說了什麼?”

弗兒咬著唇,說道:“四姑子要我盯著女郎,重新得到女郎的信任。”

“是嗎?”馮宛挑眉,她靜靜地問道:“你便這麼聽她的話?”

“弗兒沒法,弗兒的賣命契在四姑子的手中,不止是弗兒的,連弗兒的兄長們,也被四姑子逼著立下了賣身契。”

有這種事?馮宛一怔,這事卻是她前世也不知道的。

慢慢收起笑容,她認真地盯著弗兒,淡淡說道:“既然如此,你怎麼這般膽大,敢什麼都告訴我?”

“弗兒素知女郎是個仁慈的!”

聽到這話,馮宛哧地一笑,冷冷說道:“仁慈嗎?”她漠然地盯著弗兒,慢慢說道:“你是覺得,我不會對你如何?可是,便是我不對你動手,你既然背叛了四姑子,也得當心她對你和你的家人下手啊。”

馮宛這話問得平靜,弗兒卻似是噎住了,半晌吭聲不得。

馮宛盯著她,冷冷想道:是不是你以為,你一見我便是坦然相對,我會覺得你還有用處,進而留下你?

還別說,若是前世的馮宛,完全可能這樣做。

不過,沒有人知道,她最后是怎麼被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婢女給害死的。所以,她對弗兒,從來不敢掉以輕心,更不會以常識來判斷她的任何一個行為。

在馮宛地盯視中,弗兒淚水盈盈,她終于抬起頭,蒼白著臉眼巴巴地看著馮宛,一臉乞求。

她什麼也沒有說,可這樣子,卻比說任何求情的話,都更顯得可憐。

馮宛垂眸,她慢慢放下酒斟,輕言細語道:“明明我已經知道,你是她的人了。她卻還是把你推出,讓你來求我收留。想來以弗兒你的聰慧,定然是找過很多理由,苦苦求過她的,可她渾然不理。弗兒啊,你已是她的棄棋了啊。”

她說到這里,弗兒的臉色煞白一片。

抬起頭,驚愕地看著馮宛,弗兒只有一個念頭:她什麼也知道。

與以前一樣,她又從馮宛的身上,感覺到了恐懼。當初正是因為這種恐懼,使得她不管不顧地離開趙府,要求回到馮蕓身邊去。

她知道,自己長相並不算美,在深宮中,攀附陛下一步升天的事,是輪不到她的。于是她很恭敬很順從地侍奉著馮蕓。

可她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還是被馮蕓推出,又跪在了馮宛面前。

該死的,這個大姑子,自打她見到開始,便不像傳說中,不像馮家人所說的那樣溫厚可欺啊。自己在她面前實是無所遁形,要不是賣身契被人拿住了,外面又是兵荒馬亂的,她寧願一逃了之也不願意回頭面對馮宛。

就在弗兒感到絕望時,突然的,她感覺到馮宛起塌,慢慢蹲身,然后,靠近了她。

她離得如此近,彼此都能聞到彼此的呼吸聲了。

低著頭,一瞬不瞬地盯著頭越來越低的弗兒,馮宛溫婉輕細地問道:“弗兒,如果我把你趕回宮中,阿蕓她會如何對你?”

聲音一落,弗兒臉孔刷地雪白,她使勁地搖著頭,似乎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馮宛看著搖頭不語的她,低聲嘆道:“可我真想知道啊。”

說到這里,馮宛站起,她冷漠地看著磕頭不已的弗兒,揮了揮袖,命令道:“扔出去。”

丟出三個字,馮宛轉身離去。

得到命令的眾婢仆,圍上了弗兒。而這時的弗兒,也不再跪著,她慢慢站起,任由眾人扣著她的手臂,把她拖出了馮宛的院落。

一直到身影不再,馮宛也沒有聽到,弗兒的口中發出哪怕只字片語的求饒聲。

回過頭來,馮宛看著弗兒漸漸消失的身影,暗暗想道:我是真的很想知道,當初你是因為什麼,而對我下那般毒手!

她相信,那個理由應該對弗兒來說,相當的充足,充足得讓她對自己下手時,毫不猶豫,而且平靜坦然得沒有絲毫心虛。因此,僅僅是她與她兩個兄長被馮蕓掌握了賣身契的事,還不足夠。

把弗兒扔出去后,馮宛派出的人告訴她,當天弗兒便回到了宮中。

到了宮中后,沒有出現馮宛想象中的馮蕓發怒,弗兒受罰的事。一切平靜得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連這天氣,也風和日麗得明媚。

這一天,馮宛得知,趙俊又升官了,他成了三品大員。

趙俊步步高升,衛子揚反而降了一級,至此,趙俊的官職反而在衛子揚之上。

這一天,這個新近風光得意的駙馬爺,派人遞出請貼,前來邀請衛子揚攜同馮宛,參加他的大婚。其實也不是大婚,不過是他終于決定把陳雅扶為正妻的大禮而已。

得到消息后,衛子揚在那個送信人半軟半硬的期待中,來到了馮宛的院落,挽著她一道上了馬車。

直到兩人上了馬車,那送信人這才松了一口氣,他開心的翻身上馬,緊跟著兩人出了衛府。

馬車中,衛子揚一靠到馮宛,便閉上雙眼,低低地打起鼾來。

看到他這個模樣,馮宛直是哭笑不得,怪不得今天他一點臉色也沒有給人家看,還這麼爽快便答應了。原來是累得沒有精力計較了。

當下,馮宛對著馭夫吩咐道:“駛慢一些。”

這個命令一出,那個送信人便是一陣緊張,“馮夫人,這樣不好吧?”

他的聲音一落,馮宛的命令聲便冷冷地傳出,“反正不急,多繞幾條道吧。”

“夫人?”

“記得盡量駛慢,一個時辰內到達趙府便可。”

“是!”

那送信人伸袖拭了拭額頭的汗水,有心想再說些什麼,卻又不敢了。他剛才才說了兩句,這個馮夫人便把二刻鐘可到的路程拖到一個時辰了。他可不想這一個時辰又變成二個時辰。

馬車中,馮宛側過頭去,她看著偎在自己肩膀上,輕鼾細細的衛子揚。不知不覺中,她伸手撫上他無可挑剔的眉眼。

一邊輕撫,馮宛一邊暗嘆:看來他昨晚又是一宿沒睡啊。

在馭夫的慢騰騰晃蕩中,時辰一點一滴過去。約半個時辰后,衛子揚睜開眼來,低聲問道:“到了?”他剛剛睡醒,聲音還透著沙啞。

馮宛搖了搖頭,向外面命令道:“可以了,去趙府吧。”

“是。”

感覺到馬車在加速,衛子揚一笑,他伸手牽上馮宛的手。

不一會功夫,馬車駛入了一個喧囂的所在。聽著那些夾在笑鬧聲中的,趙俊中氣十足的聲音,馮宛一笑。

而這時,馬車一晃,馭夫的聲音傳來,“將軍,趙府到了。”

不等衛子揚吭聲,只聽得一側傳來趙俊響亮豪爽的說話聲,“原來是衛將軍到了?趙某迎接遲了,還請將軍勿怪,勿怪。哈哈哈。”

笑聲剛近,人已來到馬車外。

馬車中,衛子揚挑了挑眉,隨意地用劍鞘挑起車簾。然后,他牽著馮宛的手,縱身跳下了馬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1:13 PM

第169章 交鋒

衛子揚跳下時,手中佩劍的劍鞘橫在手中,隨著他的動作,那劍鞘向左側便是一劃。而趙俊正站在左側,得意洋洋地盯著兩人,猛然間劍鞘帶著強風撲到,他不由大駭,整個人向后急急一退,方才勉強躲開。

一站住,趙俊本來笑逐顏開的臉便是一青,他瞪向衛子揚,見他那劍根本就沒有出鞘,剛要出口的呵斥便說不出口了。

衛子揚只是這麼有意無意的一招,便把趙俊十足的氣勢給撲了大半。一時之間,院落里四下一靜,眾人齊刷刷地看來。

無數目光中,衛子揚哈哈一笑,他干脆利落的連劍再鞘向腰后一插,一雙斜長的鳳眸似含譏似含笑地瞟了趙俊一眼,道:“趙家郎君,你膽子太小了,哈哈。”

他本來不說話時,趙俊已是臉色發青,他這話一說,趙俊那臉色更加難看了。

他瞪著衛子揚,有心想喝罵他幾句,可在這個重武力重血氣的天下,他剛才地行為是顯得膽小了點,再說什麼都顯得不妥當。

直過了一會,趙俊才重新綻開笑容,轉眼看向馮宛,對衛子揚說道:“衛將軍果然是個真男兒。只是不知我那棄婦,你現在如何處置她了?”

聲音帶笑,語氣滿滿都是嘲諷,分明是當著眾人取笑馮宛,她放棄了他的正妻之位,到了現在衛子揚卻連一個名份也不願意給。

這滿堂的權貴,有不少是趙俊和陳雅特意請來,平素對衛子揚心懷不滿的人,因此趙俊的聲音一落,哄笑聲便四面而起。

聽著這哄笑,衛子揚剛要動,握著他手的馮宛輕輕搖了搖。

含笑抬頭,馮宛靜靜地看著趙俊,直看到他的笑容有點僵硬,她才慢條斯理地說道:“趙家郎君錯了。”她垂眸而笑,溫婉靦腆,“有所謂彼之蜜糖,我之砒霜。相較往昔,現在在子揚的身邊,我甚是心安。”

笑聲一止。

趙俊的臉色徹底變得鐵青。

而衛子揚,則側過頭來,血色鳳眼中波光漣漣,喜悅興奮之意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

馮宛這話,說得溫婉,細嚼之卻是語氣強硬而刻毒。她把在趙俊身邊的日子比作砒霜,那言外之意何止是讓人震驚?

馮宛的性格,強硬時有,如現在這般強硬的卻是不多。她這麼旗幟鮮明的表明自己的立場,一時之間,衛子揚只覺得一股暖意流遍心田。他為人最是喜歡干脆果斷,若是馮宛拖拖拉拉,欲言又止,他必會有所不滿,只有這樣做,才讓他激起了一種知已之感,一種說不出言不明的滿足和快意之情。

趙俊邀他們過來,便是想踩一下衛子揚,出口心中的惡氣,更想親眼看到馮宛悔不當初的模樣。而她現在的回答,已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時之間,他只覺得一口氣哽在咽中,直覺得那曾讓他一想便意氣風發的場面,已完全失去了控制。

安靜中,馮宛含著笑,溫婉地朝著眾人福了福,牽著衛子揚的手,徑自向一側的塌幾上走去。

當兩人在塌幾上坐下時,馮宛對上仍然呆若木雞的眾人,雍容而笑,輕淺溫柔地說道:“諸君怎地還站著?如此大好的日子,盡管坐啊。”

她竟是反客為主,替趙俊這個主人招呼起眾人來了。

剛剛醒過神來的眾人,聞言又是嗡嗡聲四起,他們為難地看向趙俊,實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

趙俊直直地盯著馮宛,盯著馮宛,慢慢的,他薄唇扯了扯,笑道:“宛娘不愧是從我這院子里出去的,這一舉一動,都自然而然的具有昔日主母風范了。諸位,既然她開了口,你們就坐吧。”

他倒是反應快,這一接口,便又是對馮宛滿滿的嘲諷。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慢慢尋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當他們坐下時,趙俊眉頭一蹙,赫然發現,馮宛和衛子揚兩人所坐的,竟然是主客位。

趙俊的臉沉了沉,他朝一側的管事瞟去。

那管事早就注意到這一點,見到郎主看來,他不由伸袖拭了拭汗,佝僂著背向兩人走來。

那管事還沒有靠近,一直含著笑的衛子揚,自顧自地低頭,慢騰騰地解下腰間的佩劍,然后,他慢騰騰地把那劍從鞘中抽出,然后,他掏出手帕,裝模作樣的拭起劍鋒來。

隨著他的動作,那舉向陽光中的劍鋒,寒光森森中,折射出一種冰冷的死氣,令得眾人只是看了一眼,便感到寒從中來,都不敢再看第二眼。

那管事也是,走到一半,被那劍光一刺,心中寒意陡然。他不由停下腳步,眼巴巴向趙俊看去。

他看到的,是青著臉一臉怒氣的趙俊,那管事毫不懷疑,今天如果不按著他的意思行事,只怕自己這個管事位置不保。

一咬牙,管事低著頭,慢慢挪到了衛子揚的身邊。

他剛剛走近,低著頭拭劍的衛子揚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手中劍鋒突然一掠,竟是朝著那管事直直地刺來

頭剛抬起,寒芒立至那管事哪里經過這等場面?他驚叫一聲,向后一退,卻是一個踉蹌間,踩到了身后的塌幾,砰然倒地。

就在這時,衛子揚哈哈一笑,說道:“恕罪恕罪,竟是驚嚇了貴管事。”他站起來朝著趙俊雙手一拱,行了一個致歉禮后,大賴賴的重新坐下,只是那劍,依然被他順手放在了幾的左上角。

趙俊躊躇滿志下,準備好的幾下手段,這麼片刻功夫便叫衛子揚和馮宛破了個干凈。當下他惱怒之極,反而鎮定下來。

擠出一個笑容,趙俊朗聲道:“衛將軍是行伍之人,爽性慣了,哪有什麼罪?”他瞪向那管事,命令道:“還不退下?”

管事丟了顏面,當下連忙說道:“是,是。”慌慌張張的從地上爬起,向一側退去。

管事退得急,險些撞上了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這個老媽子,馮宛曾經在皇后身邊看到過,沒有想到,皇后居然把她使到了趙府當差。

這老媽子打扮得一絲不茍,她面無表情地朝趙俊看了一眼,提步向馮宛兩人走來。

來到馮宛身側,她理也不理那放在幾上的寒劍,徑自朝著馮宛一福,硬梆梆地說道:“馮夫人,你現在既沒有誥命封號,更不是衛將軍的妻室,這貴位你受之不起,還是請起吧。”

說到這里,她朝右側角落一指,語氣平硬得沒有任何高低地說道:“夫人的位置在那里。”

安靜的院落里,再次笑聲一起。趙俊滿意地看著那老媽子,暗暗想道:果然,對付衛子揚這類人,只能由這等婦人出手。

在眾人地盯視中,馮宛沒有站起。

她臉上帶笑,一派雍容地盯了那老媽子一眼后,轉向衛子揚,溫婉輕柔地說道:“郎君,我們來也來了,玩也玩了,如其與小人做口舌之爭,不如退去?”

衛子揚自是明白她的意思,他哈哈一笑,施施然站起,把馮宛一扯,令得她也站起后,道:“是該退了。”

說罷,他們兩人,理也不理那老媽子和趙俊,轉身便向外面走去。

兩人衣袂翩翩,竟然便這般氣勢洶洶而來,不理不顧而去,不但把滿堂的權貴視而不見,也把這官場上或明或暗的規則,全都拋之腦后

至此,趙俊再也沉不住氣了。他上前一攔,沉聲說道:“且慢”

馮宛兩人果然止步,只是一個側著頭,溫婉的含笑而立,一個撫著劍,寒光與血眸相映,真真說不出的自在,也說不出地冷漠。

不知不覺中,趙俊朝馮宛盯去,忖道:我從來不知,她還有這副面孔……于內心深處,趙俊是仰慕這種風姿的馮宛的。她表現出的高貴,漠然,和翩然來去的灑脫,是他做夢也渴之不及的。只是他想不通,為什麼她嫁給自己兩載有余,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優雅翩躚似仙鶴過?

他哪里知道,女人的驕傲和風姿,也是需要土壤的,他以前對她只有刻薄,哪里能容她這般任性?

見趙俊攔了路,卻是怔怔地看著自己不說話,馮宛歪了歪頭,任由墨發擋于眼前,一雙星辰般美麗的眼睛含笑瞅著他,這眼神,也是趙俊陌生的,它有著調皮,有著自在,有著恬靜和刻在骨子里的淡然。

這時,衛子揚開口了,“有屁快放”

四個字,極無禮,極囂張。

趙俊臉孔漲紅,人也從失神狀態中回復,他盯向衛子揚,冷喝道:“衛將軍,你莫要忘記了,你現在的官職還在我之下,見到我不說恭敬地行禮,說話客氣點總是應該的吧?”

終于說出讓他大有底氣的話,趙俊昂起頭,傲慢地盯向衛子揚。

卻不料,衛子揚竟是哧地一笑。

在他這一聲念著譏諷的笑聲中,趙俊臉色大變,眾人也是臉色不好看了。

不過,衛子揚也無意與這種官場規則相抗,一笑過后,他朝著趙俊雙手一拱,笑嘻嘻地說道:“趙家官人好。請問趙家官人,你這般攔著我們,不知有何訓示?若是沒有,恕衛某不奉陪了。”

笑著說著,他也懶得等趙俊回答,便這麼牽著馮宛的手,大搖大擺地越過趙俊朝外走去。



第170章 趙俊的氣苦

現在還沒有開宴,衛子揚進來前後不過一刻鐘,若任由他揚長而去,不說明日又成他人笑柄,就趙俊而言,實是氣不平心不甘:他朝思暮想的一幕,不應該是這樣結局。

“站住。”

趙俊清喝出聲,他大步走到衛子揚身後,說道:“衛將軍還請留步。”然後,他轉向馮宛,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說道:“馮夫人,我的妻室有話對你說。”

陳雅有話對她說?

馮宛哧之以鼻,這世上,最沒有什麼話說的,便是她與陳雅了。

不過趙俊的聲音一落,一婢已走了過來,她朝著馮宛一福,恭敬地說道:“馮夫人,請。”今天不是趙俊新娶妻子,而是把平妻扶正,素來不重規矩禮儀的胡人,對這種事一般是喝喝酒聚一聚便作罷。陳雅雖然身份不一般,不過皇后陛下也只能派人前來,其他的權貴,在場的已有不少。

這婢女邀請馮宛,是往陳雅所在的東院去。現在吉時沒到,她應該還在院落裏化妝著裳。

面對畢恭畢敬的婢女,緊緊盯著自己的趙俊,馮宛搖了搖頭,溫婉地說道:“沒什麼好見面的,我與貴夫人,實是無話可說。”

斷然拒絕後,馮宛朝著趙俊一福,祝道:“如今趙家郎君心想事成,春風得意,又娶得尊貴妻室,阿宛在此恭賀。”聲音軟如春風,句句都是動聽話兒。可不知怎地,趙俊聽在耳中,卻覺得無比刺耳。

他瞪著馮宛,暗暗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陳雅是什麼人,還說什麼尊貴妻室,心想事成。

別看他這一個月官運享通,頻頻上升,可這種短時間內地提升的原因,他是心知肚明的,心裏正虛得很,於是馮宛所說的那句春風得意,對他也如心頭紮刺。

馮宛一句話說罷,轉頭看向衛子揚,伸手握向他的手,又準備提步離開。

就在這時,趙俊向她走出一步,就在她身後,低低的,冷冷地說道:“馮氏,你現在踏出這裏,以後便跪在我面前求饒,我也不會援手半分!”

聲音壓低,既冷又硬,分明是說給馮宛一人聽的。

不過衛子揚耳力甚好,這句話自然也入了他的耳,當下,他眯起一雙鳳眼,嘲冷地盯向趙俊。

馮宛沒有注意到衛子揚的臉色,她只是在趙俊這句話入耳時,先是一怔,轉眼又很想笑。

她是真的想笑。

前世直到臨死,她也在一再追問陳雅,設計她陷害她的人中,有沒有趙俊。

這一世,她無法得知答案,只能細細地觀察,一次又一次的反省趙俊這個人。

到了現在,她是完完全全明白的,如果出現前世一樣的情況,趙俊肯定會用她的性命,來博自己的錦繡前程。

可笑啊,這樣一個自私至極的人,居然警告著她,居然說什麼她只要踏出這門,以後她有難也不會援手。

難道,自己事事順著他,顧著他,有了難,他便會顧及自己,便會念著自己嗎?

真真可笑。

也許是太過可笑,也許是心底隱藏的那一絲恨,依然存在。聽到趙俊的警告後,馮宛回過頭來。

她的臉上,明明白白掛著一抹嘲笑。只是與以往的嘲笑不同,她這抹笑,有點冷,有點死氣,也有點悵然和悲涼。

她靜靜地看著趙俊,在他的疑惑中,微微傾身,以只有他和衛子揚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說道:“莫非趙家郎君以為,我真有了什麼事,你能挺身而出,救我於水火?哧——我知這世上有那樣的男兒,可惜郎君你,卻絕對不是那個人。”

她微微昂著,美麗如星辰般神秘的眼睛,定定地看著趙俊。這種冷靜而洞察的雙眼,似是能看到他的靈魂深處。就在趙俊想要避開時,馮宛的低喃聲傳來,“趙家郎君,你知道麼?當你的妻子,享受你給予的所謂榮華富貴,還不如跟著子揚乞討!”

聲音一落,趙俊氣得臉色發青。

這不是他要聽到的答案!

他也不願意相信,馮宛是因為他不如衛子揚可靠,而說出這種話。

緊緊地盯著她,他想諷刺她幾句,又想喝罵她幾句,最後卻只是冷笑道:“願意陪著衛將軍乞討?真真看不出,原來馮夫人還是這麼重情重義的一個人!”他相信,馮宛說這樣的話,是因為這個賤婦移情別戀,對衛子揚的美色癡迷入骨了。等她夢醒後,就會知道現實的殘酷!可饒是這樣想著,他也是越來越恨,越來越恨。

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中,他盯著馮宛兩人,又冷笑道:“真真一對恩愛人兒,這一下情深,連後路也不備了,連前情也盡然忘記了。連對方一個名份也不曾給,就立誓要同生花死了。”他朝地上唾了一口痰,恨聲罵道:“馮氏,有你哭的時候的!”

趙俊的話,馮宛自是不會放在心上,她與衛子揚對視一笑,再次提步。

望著兩人的背影,趙俊右手成拳,直握得骨節格格作響。馮宛越是這般毫不留戀,他便越是痛恨,越是無法釋懷。他無法想像,兩載餘的夫妻,那種種恩愛,那塌上纏綿,指間溫柔,竟然都是一場空,竟然在對方的眼中,都是一個笑話,是對方恨不得抹了去,踩成灰的污點!

他無法容忍他還念著的女人,心中不但沒有他的影子,還對別的男人死心塌地至此!

他恨!

這時刻,趙俊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渴望過,他渴望看到衛子揚拋棄馮宛的那一天,渴望看到她痛哭流涕,跪在自己面前求助自己的那一天!

他想,他一定要她悔,要她恨,要她苦,他才會甘心。

這時刻,步步高升的得意,眾人吹捧的滿足,已全部煙消雲散去,浮出他心頭的,只有無邊鬱恨和氣苦。

這時刻,他完全忘記了就在成為正妻的陳雅,忘記了自身,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不讓自己沖上去,重重地扯住馮宛的胳膊,給她一個耳光,罵她幾聲賤人!

而在趙俊泛青的臉色中,在衛子揚含笑的注視中,馮宛格格一聲清笑,挽著衛子揚的手,再不回頭地向外走去。

不管身後是誰喚來,兩人都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到上了馬車。

一坐上馬車,衛子揚便摟著了馮宛的腰。他低著頭,目光溫柔地凝視著她,良久良久,他收緊了雙臂。

馬車在穩穩地向衛府駛回。

一回到衛府,衛子揚便接到什麼人的急信,喬裝打扮後匆匆外出。

轉眼,又是十天過去了。

這十天中,趙俊把陳雅扶為正妻的事,彷彿是一顆落在譚水中的小石頭,那波瀾只是微起。

當然,這是外人看來,心中得意的陳雅,深恨那一日沒能留下馮宛,沒有當著她的面好好嘲諷幾句,這幾天有事沒事,總喜歡乘著馬車出現在衛府的周圍,期待著與馮宛來個巧遇。

可惜的是,馮宛卻與以前在趙府是閒不住不同,在衛府裏,她一直深居簡出,根本很少出門。

轉眼又是五天過去了。

一連數天沒有見到衛子揚的馮宛,今天收到一個護衛傳來的口信,說是讓她前往西郊周莊,說是有事要問她。

那西郊周莊的事,馮宛還不記得告知衛子揚,他竟然就查出來了?

馮宛帶著眾護衛,浩浩蕩蕩地出了衛府。

剛剛來到府門口,馮宛清聲喝道:“停下。”

在眾人的納悶中,馮宛道:“回去吧。”那傳令的護衛詫異地喚道:“馮夫人,你這是?”

馮宛瞟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將軍有話,回府告知我便是,何必去那什麼周莊?”

說到這裏,她又道:“是了,我這句話,還請閣下跑一趟,轉告將軍。”

直過了好一會,見那護衛一直呆愕著,馮宛淡淡說道:“怎麼,閣下不願?”

“啊,不,不是。”

那護衛擠出一個笑容,拱手道:“屬下遵令。”說罷策馬離去。

馮宛的馬車向府中返回。

信手拉下車簾,馮宛伸手按了按胸口,那裏,砰砰地跳得有點快。

她知道,衛子揚是以軍法治府的,整個衛府中,婢僕都很可靠,忠心。她也知道,奸細要滲入府中,並不容易。

可是,這時刻,她不知怎麼的,卻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太子!

現在衛府有點地位的人,都知道衛子揚在靠向太子。做為一個生長於廝的有志之士,如果他們有了討好未來君主的打算,那是不是說,整個衛府,不再是固若金湯?如果太子要算計自己,或利用自己,就輕而易舉?

本來,她有這個想法還只是隱約。只是她從前世的所知判斷,太子就要舉事了,現在到了關健時機。同時她也知道,太子與衛子揚,從來不是一路人才胡思亂想出的。

可不知為什麼,這個念頭一出,便一發不可收拾,令得她的馬車都要出府門了,都慌得無法走下去。

可是,看那護衛的表情,還真的有點不對頭,莫非,自己沒有猜錯?

垂下雙眸,馮宛暗暗忖道:如果所料不差,今天一定要警告一下衛子揚。

令馮宛沒有想到的是,她一直沒有等到衛子揚回府。直到第三天她才得知,衛子揚奉太子之令,以金蟬脫殼之策遠遁於外,挾大軍之威,準備對陛下的援軍起阻截之用。

也就是說,現在府中有一個衛子揚,可那衛子揚不過是太子的人假扮的。

聽著聽著,馮宛的臉色有點發白。

衛子揚不在府中……也就是說,現在府中有大量太子的人,如果太子覺得奪位之事十拿八九,說不定會借這次混亂,把自己這個眼中釘除掉!

對於太子,馮宛是熟悉的,在她的感覺中,太子雖然比陛下的其他兒子優秀,卻也不是一個多麼了不得的陰謀家。他性子急,沉不住氣。這樣的人,真的很有可能替這次混亂動手,而不是忍耐著把自己留到後面,留到他江山坐穩後。

這個念頭從心裏一閃而過後,馮宛騰地站了起來。

她轉向眾僕,清喝道:“召集眾人,我有話說。”她說的,是衛子揚留在她府中的護衛婢僕,以她對衛子揚的瞭解,這些人的忠誠是無疑的。

命令一傳出,蹬蹬蹬地腳步聲不斷傳來,不一會,馮宛的面前,站了一院落的人。

盯著這些熟悉的面孔,馮宛喝道:“關院門。”

“是。”

一個護衛大步走出,把那院門緊緊關上。

望著變得安靜的院落,馮宛沉著臉,嚴肅地說道:“衛將軍派你等前來,是為了侍侯我,保護我,對麼?”

“是。”

面對眾人毫不遲疑地回答,馮宛點了點頭,道:“很好,看來諸位都知道自己的本份。既然如此,我有一條命令,所有人務必遵守。”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那便是,從現在開始,凡不是這個院落的人,一律不許踏入半步。無論何人來召來找,只要是涉及我的,一律推拒。你們可有明白?”

一陣愕然中,那護衛首領拱了拱手,不安地說道:“可是馮夫人,如果是將軍前來,難道也阻之於外?”

這人還不知道,現在府中呆著的,並不是他的將軍本人,而是一個替身。不過也是,若不是衛子揚堅持要幕僚把事情真相告知馮宛,說不定馮宛也以為他不曾外出,而是一直在府中忙活呢。

沉著臉,馮宛道:“我說的是所有人,將軍自然也包括在內。”

見到眾人面面相覷,馮宛臉一冷,喝道:“怎麼,將軍叫對我忠心,你們便是這樣忠心的嗎?”

眾護衛相互看了一眼後,還是那護衛首領率先壓低聲音說道:“其實,馮夫人只是不想理會外人,她又不是對將軍不利,我們不妨應著。”

這話說得眾人心服了,當下他們齊聲應是。

馮宛又說道:“還有,凡是給我的飲食熏香衣料,你們一定要嚴加把關。便如保護將軍一般慎重以待,做得到麼?”

“夫人放心。”

馮宛至此才笑了笑,她揮了揮手,道:“退下吧,以後沒有必要,那院門就不要打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1:2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4 11:21 PM 編輯

第171章 算

眾護衛領諾,正準備退下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那腳步來到院門處,用力地敲打了凡下后,一護衛連忙打開了院門。

站在院門外的,是常跟在衛子揚身邊的一個幕僚,他身后跟著衛府大管事以及數個護衛。

見到馮宛站在階上,那幕僚大步向她走來,轉眼他來到馮宛的身側,盯著她,一臉不愉地低低喝道:“馮夫人,將軍看重你,方把關系他生命安全的消息透露于你,你在這個時候亂動什麼?你難道不知道打草驚蛇四個字是怎麼寫的嗎?”

這幕僚臉色沉冷,語氣十分嚴肅,已是不對馮宛毫不留情的呵斥。

打草驚蛇?以衛子揚治府之嚴,她這個小小院落的小小變化,哪里會出現什麼打草驚蛇的后果?再說,她還有一系列地安排,根本不會讓任何人起疑的。

這人前來,分明是已有所動啊。真可惜,自己畢竟遲了一步。

馮宛暗嘆一聲,道:“足下多慮了,我這個院落的人,向來忠誠可靠。再則,我正準備稱病,”

她剛剛說到這里,那幕僚冷喝道:“婦人之見!”他轉過頭,向眾人直接喝道:“馮夫人方才所言,不過是與諸位玩鬧罷了,以往你們是怎樣,現在依然是怎樣,散了吧。”

這人慣在衛揚身邊行走,威望很高,他的身后還跟著衛府的管事,那管事對他也是畢恭畢敬。相比這兩人,馮宛這個婦人的話,還真不夠份量。當下,眾婢仆護衛同時應了一聲,四散而去。

雖然散去,他們的目光還時不時地朝馮宛,朝那幕僚看上一眼。

這時刻,馮宛並沒有像別的婦人那樣,顯露出不滿和郁氣她只是半垂著頭,委屈得眼中含淚,一副楚楚可憐又無助的模樣,看情形對那幕僚的安排已是誠服。

那幕僚見狀,重重哼了一聲,道:“我們走。”說罷帶著眾人揚長而去。

親自送著一行人離去,直到他們走得遠了馮宛望著院落外蔥蔥郁郁的綠色,慢慢抿緊了唇。

不一會,她召來眾櫨衛中,那個最為可靠的,令他從外面秘密給她準備一些東西帶入府中。

如此,又是兩天過去了。

這一日,一個護衛大步而來,站在自階上稟道:“馮夫人,將軍有召。

衛子揚要見她?假的衛子揚吧?

馮宛一凜。

她垂下雙眸,輕緩地回道:“稍侯。”轉身返向寢房中,她在一側角落時掏了掏,摶出了一把短劍和一個小紙包來。

又取出一些碎金葉子貼身藏好,在華麗的晉裳里面穿上一層宜男宜女的胡裝馮宛走了出來。

跟在那護衛身后馮宛緩緩而行,一路上,保護她的護衛婢女們見了,都是一禮並無一人跟上:不過是去見將軍,沒有什麼好防備的。

馮宛垂著眸,嘴角含笑,溫婉如昔。她也沒有叫他們跟上。她早就知道,很多時候行事,如果做不到慎密,也不能確保身邊的人足夠順從忠實的話,不如不做。

便這般,馮宛來到了主院。

衛子揚的書房外,一個婢女迎上來,恭敬地說道:“夫人,將軍在里面等你。”

馮宛應了一聲,毫不猶豫地提步入內。

吱呀一聲,她推門而入,望著空空蕩蕩的書房,馮宛唇抿了抿。

就在這時,腦后一陣風聲傳來,風聲甚勁,緊急之時,馮宛不是如常人那樣的回過頭去,而是身子向前偏了偏,便是這一偏,那一掌便有大半勁力落了空。饒是如此,馮宛也是頸后一痛,暈死了過去。

馮宛很快就醒來了,醒來時,她沒有急著睜眼,而是靜靜地傾聽著四周的動靜。從呼吸聲中可以聽出,她的身邊坐著兩個婢女,而她正置身于一輛馬車當中。現在顯然正行走在街道上,外面人來人往,喧囂聲不斷。

按道理,現在馮宛還遠遠沒有到清醒的時候,兩婢完全處于放松狀態,她們不時的低語幾句,輕笑一聲。饒是如此,每過個幾息,她們便會向馮宛看上一眼。

馮宛一直沒動。

馬車還在向前行駛著。

慢慢的,馬車駛入了一個巷道中。這陳國與天下的胡人國度一樣,一面看不起晉人,一面卻無時無刻不在模仿學習著晉人的一切這巷道也如建康一樣,處處都有。

馬車一入巷道,眾人眼前便是一黑。

就在這時,馮宛動了,她迅速地從袖袋中拿出那個紙包一一如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又不曾顯示過驚人才干的婦人,對她防備的人不多,再說,她現在的身份畢竟是衛子揚看重之人,這般有身份的貴婦,那些下人不敢也沒有想到要搜她的身。這一點,自是馮宛早就料歹的。

迅速地取出那紙包,馮宛屏著呼吸,杷它朝身下輕輕一抖。瞬時,一股幽淡的香與四散開來。

香氣剛彌漫,馬車便出了巷道,又是一陣人語聲混合著市井特有的諸般雜味傳來。兩娟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轉移了注意力。

香氣彌漫,迅速浸染。

于馬車搖晃中,兩婢的說話聲越來越小,眼皮也越來越沉,終于,馮宛聽到一個輕細的鼾聲傳來。轉眼,另一婢也打起鼾來。

她們睡著了。

這前后,不過數息。

馮宛連忙伸手捂著嘴,暗中呼吸了幾輪,馮宛迅速坐起,悄悄把車簾掀開一角,讓馬車中透過氣后,馮宛三平兩下解散頭發,扎成一個少年的發髻,然后順手脫去外面的晉裳,再悄悄挪到馬車左側。

終于,一刻鐘后,馬車來到了最為繁華熬鬧的東市。東市中人流繁多,馬車行駛極為緩慢。

就在這時,馮宛從另一個袖袋中,掏出一樣物事來。只見她右手一揚,手中幾物以閃電般的速度拋出,它們在空中劃出一個華麗的,金光燦燦的弧度后,四下散落在馬車右側五六步處。

那些東西一落眾人先是一怔,轉眼有人大叫道:“金錁子!”

叫聲一出,嘩聲四起,有人向前涌去,僂是不曾去搶金錁子的人,這時也回頭看去。

說時遲那時快見到眾人的注意力終于被轉移,馮宛就身一滾跌落在馬車下。然后,她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三不兩下便閃入了人群中。

這過程中,也有四五人發現,不過這些人在對上馮宛所坐的華麗馬車時都選擇了沉默一一權貴豪富家,向來都不喜歡與小民講理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馮宛宛如游魚般,迅速地鉆入人群,三不兩下便消失在擁擠的人群中。

站在她認為安全的角落,馮宛小心地回頭看去。這時那十幾粒金錁子已經有主了,眾人已經散開,那駕車的人,似乎沒有注意到馮宛已經走了趕著車繼續向前駛去。

伸出長袖,悄悄拭了拭汗,馮宛暗中松了一口氣,忖道:幸好這些人為了不驚動衛府的人只隨便派了二個護衛跟隨,不然的話,她的行動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目送著馬車遠去,馮宛長吁了一口氣的匡時,發現自己面臨著一個問題:藏在哪里。

衛府,是萬萬不能去的。西郊周莊,已經被他們知曉了,也不能去,衛子揚那里是個好去處,可她對他在哪里一無所知,又路程遙返易出事故,不能去。

尋思了一會,馮宛轉身,擠入人群中,朝著在洪災時,曾老叔他們用來販賣處理干草的破寺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破寺外。

這里雖然經過曾老叔的簡單修茸,卻依然破破爛爛。不過有曾秀的人定期清理,寺中侄沒有什麼乞丐。

走在空無一人的破寺中,馮宛尋到樓梯,踏入了二樓。

這里,曾老叔曾帶她來過的。

站在二樓上,馮宛細細傾聽了一會,見四下無人,便來到一個干凈角落處,暗中尋思起來

她現在穿著的胡裝,依然華貴,看起來與這里的環境格格不入,容易引人注目。還有,她雖然帶了一些金葉子,可出入購買吃食,也會引人注意。

她是想在這里等著曾秀的人到來,可萬一他們過個五七天才來呢?萬一來的人與曾秀不是一條心的呢?

尋思一陣后,馮宛伸手掏了一些泥塵,摳臉上抹臟,然后,她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連同履子上也給弄臟后,再把頭發打亂。

饒是這樣,她也直過了半個時辰,才趁著沒人注意時出了破寺。

這時的她,形容落魄,一身臟污,哪里還像一個貴人?分明已與街道中常見的乞丐和落魄平民無異了。

低著頭,把手攏在袖中,馮宛朝著西郊周莊走去。

她想,也許現在自己逃出的消息還不曾傳出,對方還不曾動作,現在去看一下,只要足夠警惕,也許可以直接聯系到曾老叔和曾秀。

西郊不近,馮宛這般走著,直走了大半個時辰才到。看了看日頭,馮宛臉色有點不好,這前后她耽誤了足足一個多時辰,只怕對方白人已要盯上這里了。

想到這里,馮宛退后凡步,來到一個不曾被乞丐們占下的地方,學著他們那樣蹲下。

她剛剛蹲下不久,只聽得一陣馬車聲傳來,緊接著,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溫柔響起,“真是個可憐的。”

說罷,心丁”的一聲脆響,幾個銅錠子落在了她眼前。

馮宛愕然,抬起了被她特意弄得烏灰的眼,朝看來人小心看去。



第172章 安置

她對上一雙溫柔的妙目,這眼睛的主人,她是識得的,上一世時,她曾與馮宛交好。不過這一世再次相見時,馮宛特意錯過了兩人交好的機會。

在這風雨飄搖的世道,知道世態發展的她,無形中已背負了一份生命的沉重,光是為了改變她自己的命運她已疲憊不堪,已沒有那個精力和信心,再去改變知交好友的命運。

所以,她寧願選擇孤單而行。

剛剛成為少婦的女子,對上馮宛後,點頭一笑,便不在意地放下了車簾。

她一走,馮宛低下頭,繼續安份地蹲在地上,等著時間流逝。

她知道,對方既然對她出手,那必走到了舉事的關健時候。她只需要安心等上幾天,等著這個都城變天。再等到衛子揚得勝風光時,出現在他面前便可。

瑟縮成一團,馮宛低著頭似睡非睡的。

恍惚中,又有一些路人朝她扔了幾個銅錠。然後,旁邊傳來一陣西西索索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馮宛沒有抬頭。

轉眼間,一個人朝她一沖而來,飛快地把堆在她面前的銅板兒撿起後,那人飛速地退去。

這過程中,馮宛一直似睡非睡,彷彿根本沒有發覺。

她的沉默和懦弱,讓對方既意外又高興,接下來,又有幾個銅板扔到了她面前,也是剛剛扔下,便被別人撿起。甚至有兩個小乞丐,為了搶她的銅板而起了架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馮宛睜開眼來。

只見前方的巷道處,走來十來個壯實的漢子,那些漢子步履強勁有力他們正飛快地向西郊周莊圍攏。

看著這些漢子消失拐角處,馮宛又低下頭,再次昏昏欲睡起來。

二刻鐘後,那些漢子走出來了。當然,他們是空手而歸。

他們在經過馮宛身側時,只走向她瞟了一眼,便大搖大擺地越了過去。

不過,馮宛知道這些人並沒有走遠,他們絡續散在四周,目光有意無意地盯向來往的馬車,和衣著華貴的婦人。

是啊,以對方的心性,又怎麼會料到馮宛這個養尊處優慣了的婦人,會捨得把自己扮成一個叫化子呢?不止是他們,便是趙俊馮芸,多半也想不到吧?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

到得這時馮宛已感覺到了點饑餓,不過她一動不動,只是低著頭,與周圍的任何一個乞丐一樣,老實地蹲在那裏。

這時,幾個棒步聲傳來。

腳步聲很快便來到了馮宛身側,她聽到曾秀壓低聲音說道:“這些人既然出入周莊,必是有所圖謀。我們這眸子既沒有惹事,便是惹事,也驚動不了那些宮中的人。你們速速前往趙府衛府打聽一下。”

一個漢子低聲說道:“大兄,你是擔心那馮夫人出了事?”

曾秀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眼,聲音低低地說道:“不錯,能與周莊扯上關係的貴人只有她一人,我怕這些人是沖著她而來。”頓了頓他說道:“我叔身體不好,我的猜測不可透露給他。”

“是。”

一行人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又慢慢走遠,聽著那越去越遠的腳步聲,馮宛一直低著頭,一直像是睡著了一樣,一動不動的。

她是很想動,可是,她不用看也知道,曾秀這些人的舉動已被那些散落四周的護衛們盯著了。她只要一動,便會驚動那些人。

耳聽著曾秀越去越遠,馮宛又在地上蹲了一刻鐘,才像是睡醒了一樣,無精打采地起了起來,縮著雙手,深一腳淺一腳地挨著牆角朝外走去。

一一這裏已經不安全了她必須馬上離開。現下那些護衛是沒有注意自己,如果他們注意了,便會發現自己的衣裳雖然髒汙,可質地乃是上等好粒,連鞋履亦是如此。

一個久做乞丐的人,不可能穿上一雙完好的,質料上乘的好履。這可是明顯不過的破綻。

由於馮宛早就來到這裏,那些護衛已經打量過她的。現在她起身,並沒有引起他們地注意,一個個只是瞟了一眼,便不再理會。

緩慢地,以一種極為佝僂的姿態慢慢走出這個巷道,馮宛漸漸步入了繁華的街道中心。

街道中,到處有叫賣食物的聲音傳來,不過馮宛沒有打算在這地方停留。這種富貴人家經常出入的地方,他們的護衛和城門令,會經常把乞丐驅趕走。要是純粹的驅趕也就罷了,可若是不幸中了他們一鞭一劍的,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慢慢的,馮宛來到了趙府外面不遠處的街道中,這條街她最熟悉不過,連附近店鋪主人的人品也是聽聞過的。而且,這裏不但各家店鋪都有,也不算繁華所在,很是適合她停留。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在這裏可以聽到她想知道的消息。

選了一個沒有多少乞丐的角落蹲下後,馮宛垂著眸,等著時辰流逝。又過了一刻鐘,對面的那家包子店裏只剩下店主人的小女兒當坊時,馮宛走了過去。

走到那店鋪的左側角落,讓旁人無法看到自己的動作後,馮宛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小的金綻子,抬起明纓的雙眼,顫著聲音說鯊!“女郎,我用這個換你的包子好不好?”

陡然一抹金光入眼,少女詫異地抬起頭來。這個滿面油光,皮膚粗糙蒼黑,明明不過十幾歲,看起來卻像是三十歲的少女馬上壓低聲音說道:“快收回去。”她從籠中拿出兩個包子遞給馮宛,道:“送你的。”

馮宛搖頭,她雙眼明澈有神地看著少女,低聲說道:“我經常在這裏乞討,知道女郎是個心善的。我這金錠子請你收下,以後三天,你每頓給我幾個包子就可以了。”頓了頓她求道:“要是再有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給我宿一宿,我必不會驚動貴父母。”

說罷,她把那金錠子塞入了那少女的手中。在衛府時,她不是沒有想過把換一些銅板藏在身上。可是,一來把金子換銅板的行為,容易讓人懷疑。對方根椐這一點,有可能會知道她藏身于底層庶民中。二來那銅板很沉,裝在身上很顯形,容易引起出自底層的乞丐和流浪漢的注意。要知道,那些人經常會在懷裏揣上一些,對於銅板發出的聲響和形狀,敏感度極高,她可不想因小失大。

少女怔怔地看著她,嘴張了張,半晌說道:“你哎,你原是富貴人家的吧。”有這麼明澈眼神的女子,又談吐文雅有條有理,必不是普通人家能養出來的。一時之間,少女感慨萬千。

她想了想,把那金綻子收入袖中,點頭道:“好吧。這幾個包子先給你,餓了再過來拿。每天晚上我都會宿在店裏,你就與我一道住吧。不過別讓我父母知道。”少女面容不好,身材也是個水桶樣的再加上性格強悍,掄起一把刀也殺得了一頭豬,使得她不但沒有嫁出去,便是夜間一個人宿在店中,打她主意的漢子也沒有幾個。

見到少女同意了馮宛大喜,她彎著雙眼說道:“多謝。”

她這一笑,少女卻怔住了,她看著馮宛暗歎一聲,說道:“你這副長相,要小心些。”她正義感大生,“天一黑我父母就會離開,你就過來住吧。

“好。”

天,很快就黑了。

少女的父母一走,馮宛便來到了店中。這店鋪極簡單裏面隔了一個小小的,只放了一間床鋪的房間,那是少女的臥室。至於馮宛,則被少女安頓在廚房的角落裏。她把灶頭前的幾捆稻草一移,便成了馮宛的床。

交待了馮宛幾句,少女便出去了。她雖是個心善的,卻因為見到的窮苦人太多已不會無緣無故的犧牲自己的利益去幫助別人。這般草草地安置了馮宛,少女心中很坦然。

這一晚,時間過得緩慢,第一次受這種苦的馮宛,直覺得全身都是癢的。不過她忍著沒有動,只是讓自己的思緒沉浸在對時局地推理當中。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不等少女喊她,馮宛便把稻草全部歸位元,然後走出了店鋪,蹲在了外面。

到中午了。

對方明顯有點不安,馮宛注意到,現在是連趙俊的府外四再,都有護衛在盯著。

轉眼,第二天過去了。

第三天,馮宛啃完包子,便看到原本散在趙府外面的護衛們,竟在組隊離去!

他們離去了!

看來,對方要行動了,之所以召回他們,那是因為人手不足,已沒有多餘的兵力放在她的身上!

想到這裏,馮宛雙眼微眯。

就在她尋思之時,一輛馬車從趙府駛了出來。車簾晃動中,紅光滿面的趙俊和陳雅,出現在她眼前。

馬車經過時,趙俊的聲音飄入她的耳中,“阿雅,這一次見了太子,你一定要恭敬些。”他的聲音中充滿了得意,“要是真能幫你勸服陛下和皇后,使得你重新當回大公主,那他這個情,為夫是會記住的。”

陳雅興奮中夾著不安的聲音傳來,“可是趙郎,不知怎的,一大早起來,我就心慌得緊。”

“不用慌亂,太子做出那樣的承諾,那是因為他離不開為夫。”

說到這裏,趙俊把車簾掀開,昂起頭盯向趙府的門匾,恨聲說道:“不遠了,很快那個賤婦便會後悔!”

陳雅見他到了這個時候,還掂記著馮宛,塗了白粉也掩不住青黑的臉一沉。不過她沒有發火,只是扭過頭去,雙手用力地絞著手帕。

兩人的馬車漸漸行遠。

趙俊飄來的聲音有點小,“對了,馮美人還問起了那賤婦呢,可惜她派出的人,根本連衛府的門也進不了。那賤婦也真是的,以往沒事總是喜歡到處走走,這眸子到是安靜得出奇。”他對馮宛的萬千情緒,到了這時,似乎恨意占了上風,口口聲聲“賤婦”來“賤婦”去,饒是隔得遠,馮宛也可以聽到他那滿腔的怨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1:27 PM

第173章 洩露

傍晚了。

吃了二個包子後,腹中已飽的馮宛,靜坐在角落處,等著天黑。

隨著夜幕漸漸籠罩,原本繁華熱鬧的街道,這時也越來越冷清,而兩側的高門大府中,隱隱有燈火傳出,與天上暗淡的星光交相輝映。

快立夏了,夜色吹在身上,別有一種涼爽,不過幾天沒有洗浴的馮宛感覺不到那種讓人舒暢的涼爽。

慢慢的,一陣馬車聲傳來,馮宛抬頭看去,只見走在前面的,正是趙俊的馬車,在他的後面,跟著一輛宮中來的車輛,再仔細一看,那馬車正是馮芸所有。

兩人的馬車越來越近,不一會便越過馮宛,朝著趙府駛去。

等到兩輛馬車駛過,馮宛想了想,還是提起腳步,縮著雙手,宛如胡亂踱步一般,向趙府靠近。

這時,兩輛馬車剛剛停下,一襲宮中美人打扮的馮芸,正湊近趙俊低聲說著話。見聽不到他們的聲音,馮宛正準備轉身離開,突然一句話飄入她的耳中,“說是那婦人根本不在衛府……。”

趙俊似是一驚,他迅速地轉過身來,在一側陳雅警惕而不滿的目光中,沉聲問道:“你是說,她不在衛府?她一婦人,不在衛府能在哪里?”

馮芸搖頭道:“我也不知。”

四字一落,趙俊的臉上顯出一抹憂色來,他抬著頭,怔怔地看著天邊的明月,道:“她怎麼會不在衛府?難怪這陣子總不見出府。衛子揚那廝,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這時,陳雅再也忍不住了,尖聲諷刺道:“夫主你操什麼心?那婦人不是與衛子揚情深意重著嗎?便是不見了,那也是姓衛的事。”

她聲音尖刻,可趙俊卻只是臉色更沉了一分,他沒有理會陳雅,只是皺眉說道:“進府說吧。”

“好。”

目送著他們入了趙府,馮宛也慢慢轉身,朝著店鋪走去。

一晚又過去了。

第二天,馮宛還坐在角落上,似睡非睡的,猛然聽到街中的喧嘩聲中,有一個聲音說道:“聽說那個跟了衛將軍的有夫之婦不見了!”

這話一出,馬上有人驚道:“不見了?這是什麼意思?”

“便是說不見了。”

“好端端的,怎麼會不見?”“衛將軍怎麼說?”“不會走出了什麼事吧?”

介面的人越來越多,議論聲也越來越多。

低著頭的馮宛,看著地面的眼神閃了閃。

這消息還真是傳得快啊。

昨晚馮芸才傳給趙俊,現在滿大街的人都知道了。太子那一夥自不會把她的事洩露出去。看來,不是太子的身邊出現了內奸,便是她的身邊,另有第三方的人在盯著。這盯著的一方,多半是陛下派來的人。

他們之所以把自己不見了的消息洩露出來,說不定是想傳到衛子揚的耳中,如果令得衛子揚方寸大亂,或令得衛子揚與太子之間失和,對方便成功了大半。

當然,這只是馮宛的猜測,她不知道太子的所謀,衛府那假衛子揚的事,陛下是不是知道了。她只是感覺到,自己不見了的事,傳揚得太快太刻意。

蹙著眉,馮宛有點不安。她不想因自己的事,亂了衛子揚的分寸,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橫生枝節。

只是,這個消息能在都城中傳得到處都是,說不定衛子揚那裏,也有人特意去告知了。

想到這裏,馮宛低頭琢磨起來。

半晌,她暗歎一聲,轉頭朝那個正在當坊的少女看去,在她看上自己時,馮宛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當初,她跟那少女說的是停留三天,現在也是時候離開了。

慢騰騰混入人群中,馮宛朝著衛子揚的府第所在走去。

她想故伎重施,就在衛府不遠處停留下來。如果能遇上按不住性子,便裝急回的衛子揚,她便可以現身,也完全安全了。

只是那裏正是風暴中心,關注的人不少,比起現在這地方,明顯要危險些。

一邊走,馮宛一邊還在尋思。

半個時辰後,她來到了衛府外。

衛府處於繁華所在,人來人往的煞是熱鬧,馮宛對這條街並不是那麼熟,也看不出哪些人不對頭。

選了一個角落,馮宛蹲了下來,縮著身子,她開始注意衛府外的動靜來。

剛剛蹲下,一輛馬車便急急駛來,不一會,那馬車在側門口停下,一個蒼老而熟悉的聲音傳入馮宛耳中,“秀兒,我們下去。”聲音有點急和亂,正是曾老叔的聲音。

馮宛連忙抬頭,只見曾秀扶著曾老叔走下那舊馬車,來到側門處,對著門衛說道:“馮夫人舊僕,求見衛將軍。”

那門衛是個老兵,他抬起頭來打量了一眼曾老叔和曾秀,揮了揮手,不客氣地說道:“將軍很忙,誰也不見。曾老叔有點惱,他發怒地叫道!”女郎是老奴看著長大的,她現在不見了,老奴連見見你家將軍,問一問也不可以嗎?”

老門衛打量著曾老叔,冷笑道:“什麼女郎?什麼老奴?呸,也不看看你們的身份,配見我家將軍嗎?”

這話不輕,曾老叔直氣得渾身發抖,連馮宛也騰地抬頭,怔怔地看向那門衛。

這個門衛,她是識得的,自衛子揚得了這處宅子,他便一直守著,平素見到她,也與衛府其他的僕人一樣恭敬有禮。她原以為,自己在衛子揚身邊,便是沒名沒份,也是被尊重的。

卻原來,換了個假衛子揚,只是對她的事稍有冷淡,這些人便跟著冷淡起來了。

是啊,自己先前以有夫之婦之身跟著衛子揚,這些人看似對她恭敬有加,背後的閒言閒語那是少不了的。自己若是一直得到衛子揚的寵愛也罷,若是失寵,只怕無人會把自己看在眼裏。

曾老叔氣苦了一陣,啞著嗓子尖聲叫道:“讓我見你家將軍,讓我見他!”說罷,他掙脫曾秀地扶持,便要向裏面沖去。

這時,曾秀連忙把他抓緊,湊在他身邊說了幾句話。

也不知說了什麼,曾老叔漸漸平靜下來,然後跟著曾秀爬上馬車,朝看來路駛去。

馮宛站了一會,正準備悄悄跟上,卻看到角落處,三五人似是不經意地站起,跟上了那輛馬車,便又連忙止步,繼續蹲下。

馮宛在這裏蹲了不到一個時辰,衛府外一直有人求見,守門的門衛一律不給放行。

這時,快到中午了。

又是一輛馬車駛來,那馬車駛到門外,馮宛聽到一個熟悉之極的聲音說道:“我家主子馮美人求見衛將軍。”

說話間,一張臉露了出來。這張平凡中透著樸實,雙眼又透著精靈的臉,正是馮宛熟悉的弗兒。

只是數日不見,弗兒好似變了一個人。以前她給馮宛的印象,總是一個只有十三四歲的稚女模樣,可現在,她不管是衣著還是舉止,都大方得體,竟然頗有一個精明知禮的大姑娘風範。

那門衛看也不向馬車看一眼,逕自揮手道:“不見不見,我家將軍沒空!”

他的聲音一落,弗兒沉著臉喝道:“你難道沒有聽清楚?我家主子是宮中的馮美人。”頓了頓,她冷笑道:“馮美人奉陛下之令前來,你敢阻攔?”

陛下?

居然扯到了陛下?

那門衛明顯一怔,他抬起頭來朝馬車看上一眼,不由轉眼朝不遠處的幾個衛府護衛望去。

那幾個護衛也是一呆,他們顯然沒有想到,會有人打著陛下的名號強行求見將軍,不由面面相覷。

好一會,一護衛行了一禮道:“請稍侯。”說罷,他急急朝府中走去。目送著那護衛的背影,弗兒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得意。

就在這時,馮宛眼前一暗,卻是一輛馬車擋住了她。接著,她聽得一個溫柔的聲音說道:“是你這乞丐?”

這聲音,正是最先扔給馮宛一個銅板,與她前世相識的好友發出的。

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聽到她的聲音,馮宛暗暗叫苦。她竟然忘記了,她這個好友最是心細,很多人見一面便會記得。多半自己第一次與她見面時,便被她發現了衣服鞋履的破綻,從而上了心。

若是平素,馮宛也不在意,可是現在,前方不到五十步處,便是最最熟悉她,同樣也最是心細不過的弗兒,還有馮芸啊!

果然,就在那聲音落地時,再在馬車中無聊的弗兒,好奇地轉過頭來,順著那好友的眼睛,向馮宛打量而來。

那好友的馬車,向馮宛駛近了一點,接著,她聽到她那個心細,又喜歡多管閒事的好友溫柔地喚道:“你怎麼不抬起頭來?”她朝馮宛扔來幾個銅板,清脆的聲音中有著歎息,“這世道太亂了,你這人……要不,你隨我回府吧。”

這一次,她的聲音落地,馮芸好奇的聲音隱隱飄來,“弗兒,你在看什麼?”

弗兒回道:“是一個乞丐,主子,那位姑子對那乞丐好生看重呢,不但認出了他,還給他錢,還要帶他回家。”

弗兒的聲音帶著笑,顯然覺得這一幕很有趣,可是馬車中的馮芸卻冷笑道:“又是乞丐?莫非這個什麼姑子想學阿宛那個賤婦,認識貴人于貧賤時?”她說的,自然是馮宛與衛子揚的事。

雖是冷笑著,馮芸的語氣中,卻多多少少有著妒意。頓了頓,她突發奇想,“反正還在侯一會,把馬車駛過去,我也看看這是一位多麼了不得的乞丐!”在她的命令聲中,那馬車掉頭,向馮宛的方向直直駛來。



第174章 又換

就在這時,眼角瞟到馮蕓馬車靠近的馮宛,身子微微一移,使得馮蕓兩人無法看到她的臉后,她對著那少女一禮,道:“如此多謝了。”說罷,她一個箭步,以眾人驚訝之勢講入少女的馬車,順手拉下了車簾。

一入馬車,馮宛便讓了讓,使得自己與少女略略隔開一臂遠,不至于太過靠近讓她不自在后,她抬起頭,美麗的雙眸誠摯而請求地看著少女,伸手一扯,讓自己的長發披散而下。

少女本是有些慌亂想要尖叫的,陡然一見馮宛是個女子,又是個有著美麗的,略略熟悉眼睛的女子,心下一安。正在這時,外面傳來她的護衛們急急詢問聲,“女郎?”

“沒事的,都散了吧。”少女揮退眾護衛。

正在這時,馮蕓清亮中含笑的聲音傳來,“噫,這個乞丐倒是膽大得很。”她似是認徨這個少女,聲音一提問道:“里姝兒,可要幫忙?”

馮蕓身份不一般,她一開口,里姝兒便把車簾一掀,福了福回道:“多謝馮美人過問,這乞丐不過是個姑子,不要緊的。”

“姑子?”馮蕓還沒有反應過來,弗兒已是雙眼一亮,她昂起頭朝著馮宛看來。可她刁來看去,只能看到馮宛那披散的,有點凌亂的長發,哪里能看清她的臉?

里姝兒正在回話之際,突然感覺到袖角被人輕輕扯了扯,她回過頭,對上了馮宛帶著求助的目光。

不由自主的,里姝兒心下一軟,對著馮蕓兩人說道:“阿姝還有事,就不與馮美人多說了。”說罷,她含笑拉下了車簾。

車簾一放,里姝兒的馬車開始緩緩駛動。望著那越去越遠的馬車,弗兒的眉頭越蹙越深。

而在馬車中,馮宛悄悄松了一口氣,她抬頭對上里姝兒探究的目光,微徵一凝,也不等她開口,便低聲說道:“姝兒,我現在身份特殊,留在你身邊只能給你招禍,呆會入了巷道,請任我自由離去。

“她以一種極其熟稔,誠摯的語氣說道:“現在我無法跟你解釋,稍侯時日,我會告訴你我的身份的。”

里姝兒對上馮宛靜靜看來,美麗而嫻靜的目光,不知不覺中點了點頭,她按下好奇心,說道:“那好吧。”

見她同意,馮宛放松一笑。隨著她這一笑,里姝兒不由也是一笑。

轉眼,馬車便駛入巷道了,馮宛向里姝兒福了福,在她示意馬車停下后,縱身躍下,三不兩下便消失在人群中。

望著馮宛漸漸消失的身影,里姝兒好一會才說道:“走罷。”

馬車駛動。

走著走著,里姝兒不由嘀咕道:“怪了,怎地這般眼熟?她好似也很清楚我?”

她歪了歪頭,細細尋思起來,可想來想主,哪里能想到是在哪里見過馮宛?

不知不覺中,二刻鐘過去了,而里府也出現在眼前。

就在馬車一緩,準備駛入大門時,只聽得后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那馬蹄聲直沖而來,轉眼間便沖到了里姝兒面前。

幾個騎士不顧眾人的目光,急急把里姝兒一攔后,也不說廢話,其中一個騎士上前一步,伸手嗖地一下把車簾掀開。

他這個動作一做,不管是里府的護衛,還是馬車中的里姝兒都是大怒。里姝兒喝道:“你們干什麼?”

那護衛沒有回答,而是朝著身后眾人搖了搖頭。又是兩騎駛來,他們朝著里姝兒的馬蘭細細看了一眼后,其中一人這才向著里姝兒抱拳說道:“里家女郎見諒,我等實是有事而來。”頓了頓,他嚴肅地問道:“敢問女郎,剛才與你同車的那個女乞丐,現在何處?”

雖然隱隱猜到,可真正聽這人問起,里姝兒還是一驚,她搖頭道:“她早就下去了。”

“下去了?什麼時候下去的?”這騎士的聲音有點急,有點無禮。

里姝兒暗怒,卻憩著這些騎士是宮中來的,便按下不滿,認真地說道:“剛過巷道她就下牟了。”她回頭一指,“你們還是沿原路看看吧,這個乞丐生著一雙好眼,很容易認的。”

幾個騎士認真地盯著她,然后相互看了一眼。彼此湊近,低聲交談了幾句后,其中一個護衛朝著里姝兒抱拳說道:“多謝女郎相告。還請女郎留意,若是那女乞丐再度出現,萬望女郎代替我等留她下來,並速速稟告宮中馮美人。我家美人必有重謝。”

說罷,幾個騎士策馬急馳而去。

里姝兒目送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好奇地嘀咕道:“她是誰呀,這麼大張旗鼓的?”轉昨她又冷哼一聲,暗暗想道:那馮美人在宮中,也不過是一美人,她憑什麼對我指手劃腳,這般無禮的?

卻說馮宛一混入人流中,馬上提步朝前走去。

二刻鐘后,她又來到了曾老叔購下的那破寺里。見無人監視這里,她一個閃身便火了寺院。

寺中如前幾日一樣,依然是空寂而干凈,沒有一個閑人。馮宛來到寺后的一個古井旁,就著原本有的木桶打了一桶水,再提著那水慢慢挪入一個偏靜的破禪房里。

就著冷水,她給自己洗了一個頭,又洗了這幾天來的第一個澡后,順手把臟污的胡裝和履一並洗了洗。

露出一張干凈的,屬于她自己的臉,馮宛把地方打掃干凈后,拿著濕衣來到二樓坐下。

今日太陽高照,馮宛把濕裳掛在一根半倒的橫梁上,一邊讓風吹干衣裳,一邊坐在角落,警惕地聽著四周動靜。

又是二刻鐘過去,馮宛有點坐立不安了,她也不顧衣裳沒干,拿起便披在身上,把半干的長發扎成男子發髻,踏著履。用泥土細細的,均勻地抹在臉上,使得自己原本白凈如瓷的臉色有點微黑微黃不起眼后,她趁四下無人注意,快步走出了破寺。

剛剛走上街道,她便看到一個個游俠兒經過,這些人每看到一個衣裳襤褸,身材胖瘦與馮宛相仿的乞丐或庶民,便扯過那人細細打量起來。

看了幾眼,馮宛暗暗心驚,想道:她們果然懷疑了,還這麼快便調動了人馬,真是可畏。幸好我早就想到乞丐身份已經不能掩飾自己,換成了這般模樣。

在街道上走了二刻鐘,便碰到十來隊清查乞丐的人馬后,馮宛已越發謹慎起來。幸好,現在重新變得潔凈,宛如少年郎的她,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也沒人對她起疑。而且這個身份還有好處,那就是讓人一看,她便是一個能用得起金子的人。走了幾百步,馮宛見到一家成衣店,便閃了進去,拿出一片金葉子,重新給自己置了兩套男子胡裝和履。

因時間匆忙,她挑選的衣和履都是早已做好的,只是勉強合身。

購了一頂紗帽戴上,馮宛慢步走出了店鋪。

再一次,她提步向衛府外走去。

按照常理,她是因為蹲在衛府外而被識破身份的,不管是馮蕓還是什麼人,都想不到她會換一副面目,再回到衛府。不過為了安全起見,馮宛還是謹慎得多。

剛剛來到靠近衛府的巷道,馮宛一眼便看到里姝兒的馬車停在那里,她正站在馬車下,四下張望著,看那雙眼閃動,興奮得雙眼發光的模樣,莫非她還想再遇己一次?

馮宛沒有料到這一曲,頓時暗暗叫苦。她轉過身,干脆朝著北城門方向走去一一衛子揚如果回來,必會經過這里。

她剛剛轉身,一輛馬車從衛府急馳而出。轉眼那馬車便來到了馮宛身側,泥塵飛濺中,馬車里傳來趙俊低沉的聲音,“你吩咐下去,叫大伙多加注意。我想宛娘她走投無路,說不定會回到趙府。”聲音一黯,他的語氣中夾著一種說不出的復雜,或者說是憐惜,“宛娘自幼不愁衣食,現在卻淪落到了與乞丐為伍,我一想到這里,這心里便難受得緊。”

馬車中,趙府管事同樣帶著感喟的聲音傳來,“是啊,夫人一向是個聰慧的,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竟然把她逼到了那一步。

“我不管她是什麼緣故,我只知道,你們見了宛娘,一定要好好待她,千萬不要驚動別人,連馮美人也不許。”

“是。”

“姓衛的居然不在…”不在便不在罷,干什麼一直還說他在府中?也不知這個時節,那家伙在忙什麼。”

“是啊,若是衛家將軍在,也許夫人地……“那管事不知怎麼的,馬上住了嘴。只有風送著馬車車輪滾動的聲音,漸漸離馮宛越去越遠。

看來,是馮蕓的那番逼迫,令是衛府的人只好說出衛子揚不在府中的事實。只不知道他們具體是怎麼說的,看表面上,趙俊這里是沒有起疑心的。

這麼一耽擱,太陽眼看就要西沉了。馮宛挑了一家臨近衛府的酒樓,呆在角落里隨意用了一頓飯,又在另一家,由北城門到衛府,必經的客棧處定下一個房間后,便住了進去。

她所選的這個房間,窗戶正對著街道,坐在房中,她都可以看到外面的動靜,聽到外面的人來人往。

杷放置濕衣裳的包袱收好,馮宛走到窗口旁,對著漸漸西沉的太陽,暗暗想著:衛子揚,你會不會回來?如果你不回來,我這日子可真難過了…”她想,也許明天,也許后天,那些人想到她所面臨的境地,除了在乞丐和庶民中搜索后,也會在酒家客棧里尋人。到得那時,她又有得折騰了。

就在馮宛如此尋思時,只見前方處,馬蹄轟隆,卻是一眾征騎夾著滾滾煙塵而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1:29 PM

第175章 終於遇上

難道是衛子揚回來了?

砰砰砰的,馮宛心跳飛快,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

那隊征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于,煙塵盡頭,馮宛清楚地看到,一個大大的“衛”字旗幟,清楚地出現在眼前。

是他,真是他!

馮宛緊緊握著拳,有點不受控制地想向外走去。

不過她強行按捺住了,她知道,越是關健時候,便越需要冷靜,同時,她的心里還有一點小小的疑惑,那就是,衛子揚在這麼關健的時候,如此大張旗鼓地回來,他就不怕心下已經生疑的陛下借機把他留住嗎?他就不怕節外生枝,籌謀好的事生變嗎?

那隊人馬真是越來越近了。

慢慢的,煙塵中,一個頎長熟悉,盔甲著了全身的身影出現在馮宛眼前。因隊伍激起的煙塵多,街道上又人來人往的隔得遠,再加上對方臉上都被頭盔罩著,只露出半張臉,馮宛有點看不清他是不是就是衛子揚。

就在她咬著唇細細瞅去時,人群中突然暴發出一聲歡呼,“衛子揚!”“衛子揚——”

“衛子揚”叫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響,歡呼聲,叫嚷聲中,馮宛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舉起了手,隨意地揮了揮,以示與大伙見禮。

隨著他這個動作做出,人群眾正興奮了,而馮宛,也在心里吶喊著:是他,是衛子揚!

她咬著唇,雙眼亮晶晶的,轉身便向外沖去。

在歡呼熱鬧中,她的手剛剛放在門柄上,不知怎地,卻是凝住了。

好一會,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轉回——都等到這一天了,還是慎重些的好。如果真是衛子揚回來了,以他的性格,必不會安安靜靜地呆在府中什麼事也不干。等他再出來時,相認也不遲。

想是這樣想,她的心跳還是飛快,握著斟的手,也微微顫抖著,無法自制的激動,令得她恨不得馬上沖出去,馬上撲向那個人,告訴他,自己這些天受的委屈,然后,在他身邊,踏踏實實睡一覺。

可是,再強烈的沖動,也被她生來謹慎的性格給克制住了。

那隊人馬慢慢越過馮宛,慢慢消失在衛府前。

這一路,馮宛一直沒有出去,她只是一口又一口地抿著酒,一次又一次地命令自己平靜下來。

那隊人馬入了衛府。

馮宛一直注意著,發現衛府很平靜,也不見衛子揚出來。

這一晚,她一直靜坐在房中,守著燭火,在一片安靜聲中守著沙漏。

……竟是如此安靜。

子時入睡時,不知怎麼的,馮宛睜大雙眼,一直睡不著。良久良久,她閉上雙眼,微微一笑,吐出一口濁氣,喃喃說道:“好險!”

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經可以肯定,那支人馬中必沒有衛子揚。如果是衛子揚到了,他不會如此安靜,也不會讓這個都城這麼安靜。而且,他實在沒有大張旗鼓回來的理由。

馮宛慢慢地合上雙眼,一直握緊的拳頭在松開的同時,不知怎麼的,她低低一聲長嘆,似乎只有這個動作,才能讓她希望又失望著的,復雜之極的心境平和一些。

第二天轉眼就到了,過了中午時,對方明顯坐不住了。除了街道中的乞丐庶民被人不時查問后,便是客棧酒家也被挨家挨戶查著。在這種動作下,那些大戶人家新入的婢仆,也有被人問起。

居然滿城搜索了。真是好笑,這一轉眼間,那明爭暗斗雙方的注意力,居然都放到了她身上,一方想把她作為突破口,一方想隱藏她,或者毀掉她!

望著無形中,漸漸暗流涌動的街道,房間中的馮宛,慢慢站了起來。

她挺直腰背,靜靜地望著前方,慢慢的,她的唇角綻開一朵笑容來。

解開外裳,在內衣外綁上厚厚一層衣服什麼的,變得雍腫的馮宛,重新把臉涂灰,扮成男子模樣走了出來。

雖然那些清查客棧酒家的人,沒有想到她會離衛府如此近,一時半刻還查不到這里來。可馮宛不想坐以待斃。

清了店錢,慢步走出客棧,馮宛在路旁重新買一頂斗笠戴上,再購了一把劍佩在腰間,轉眼間,她已裝扮成了一個游俠。

慢悠悠地晃蕩在街道上,馮宛走累了便隨意找家酒店歇會,餓了就掏出金葉子飽餐一頓,倒也沒有半個人上前質問。

這時刻,對方搜查的重點,畢竟是乞丐和各大酒家客棧住宿的人選,和各大戶新進的婢仆。如她一個在街道中閑蕩的游俠,還不是他們應該注意的對象。

這般轉來轉去,眼看太陽一點點西沉時,馮宛看到了從一個巷道走出,步履匆匆的曾秀,在曾秀的身后,跟著幾個游俠兒。

馮宛瞟了一眼,腳步變得遲疑起來。

她現在還很安全,也不知道曾秀身邊的人可不可靠,她有沒有冒這個險的必要。

目光微閃中,馮宛決然轉身,提步向衛府返回。

當她出現在衛府外時,搜查的人也到了這里,正挨家挨戶地敲開客棧和酒家大門,一一詢問。

馮宛步履悠然地走來走去,時不時地拔了拔劍,與眾人一樣,好奇地看向那些詢問的人。

正當她晃悠了二圈時,身后一陣馬蹄聲傳來。

那馬蹄聲很輕,很不顯眼,馮宛轉過頭去。

只見一個戴著斗笠的騎士,正匆匆翻身下馬,然后大步走來。這騎士一襲胡裝風塵仆仆,斗笠壓得很低,只露出一個下巴。

他大步來到了衛府外。

望著衛府,他卻像是腳步遲疑了。猶豫了一會,騎士牽著馬轉身離去。

看著這騎士的身影,馮宛本能地想跟上去,可生性慎重慣了的她,終是不敢。咬著重唇,她想道:這人說不定是衛子揚派來的。

可想是這樣想,她可沒有那個膽量去驗證。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眼看太陽漸漸西沉了。馮宛的唇微微抿緊,終是忍不住再次提步,朝著破寺方向走去。

從衛府到破寺,少說也有大半個時辰的路程。馮宛心事重重,走得有點慢,而且幻想著與衛子揚本人來個巧遇,她一直都走的是正街。

如此過了一陣,不知不覺中,天色已黑,路過的馬車開始亮起了燈籠。

為了不引人注意,馮宛從一個巷道出來后,走起路來跌跌倒倒,仿佛是一個醉了酒的人,這樣的行走姿勢,配上她一身游俠打扮,使得那因為晚間來臨,而越來越多的盤查隊伍,都沒有理會于她。

就在這時,前方不遠處,又是轟隆隆的馬蹄奔跑聲傳來。

那馬蹄聲整齊響亮,氣勢驚人。馮宛連忙抬起頭,向一側讓去。

那隊人馬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到了五十步開外,馮宛這才看清,來人不過二十個,一個個戴著斗笠。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身量修長,一襲布衣。

馮宛朝那人看了一眼,不知為什麼,竟有點移不開眼來。

就在她怔怔望去時,那隊伍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轉眼間,他們越過了馮宛。

眼看著他們就要消失在眼前,馮宛靈機一動,突然像平常說話般,溫婉輕細地喚道:“子揚。”

她注意到,此刻街道中的行人並不多,以她聲音不大,不會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她想,她叫得也含糊。如果不是有心,應該不會聽清。

她也想,除非那個人,對她的聲音,對這一聲叫喚,上了心入了骨……

她的聲音落下,如塵入風中。

那隊人馬還在向前沖去。

馮宛垂眸轉頭。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低喝聲傳來,“停。”他喝停眾騎后,轉過頭來四下張望著,問道:“你們可有聽到什麼?”

這是衛子揚的聲音,真是他的聲音!

馮宛迅速轉頭,她雙臂一甩,不管不顧地向那人狂沖而去。一邊沖,她一邊喚道:“子揚。”這一聲喚,聲音比剛才大了些,卻還壓抑著,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小心翼翼。雖然,她狂沖的腳步,完全出賣了她。

領頭的騎士赫然回頭。

他定定地看向了馮宛。

看著這個朝自己跑來的雍腫游俠兒,騎士先是呆了呆,然后他果斷地翻身下馬,朝著馮宛大步走來。

三不兩下,他便來到馮宛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穩住她的沖勢,他另一只手伸出,騰地一下取下了馮宛的斗笠。

四目相對。

瞬時,馮宛的眼圈一紅,騎士狹長的鳳眼也是大亮。轉眼間,他抿緊了薄唇,心痛地說道:“是我不好。”

馮宛還在癡癡望著時,他猛然伸臂,重重把她摟入懷中。擁著她,他顫聲說道:“我差點鑄成大錯。”

他哽咽著語不成聲,只能說出這幾個字。

馮宛倚入他的懷中,她閉上雙眼,搖了搖頭,溫柔地說道:“你這不是來了嗎?”轉眼,她又說道:“趁現在注意的人不多,我們馬上離開這里。”

“好!”

他斷然應了一聲,手一揮,低聲喝道:“你們馬上散開,把左近看到的人全都處理了。另一隊,馬上上馬,隨我出城。”聲音中殺氣沉沉,馮宛還在暈沉間,他摟著馮宛的腰翻身上馬,韁繩一提,向著來路狂沖而回。



第176章 溫暖

衛子揚行動迅速,馮宛倚在他的懷中,感覺他衣裳上,血腥混合著泥塵汗水的味道,心里卻只有滿滿的心安。

這種感覺對她來說,真是陌生,陌生得讓她都覺得危險。她什麼時候起,竟然對一個男人倚賴成這個程度?這亂世中風雨不斷,她不是習慣了一個人思量好前因后果,一個人扛的嗎?這樣下去,只怕光是他有了二心,她都會被妒忌逼得發狂。

閉上雙眼,馮宛想尋找到自己變成這個模樣的理由,可是,她居然無法讓自己打起精神來擔心這些有的沒的,她只是舒服的,享受地感覺到他體溫,只是懶洋洋的,想要就此睡去。

隊伍很快便沖到了城門處,此時城門早就關閉,就在馮宛挺直腰背時,卻見衛子揚手指在唇邊一放,一陣清越的馬嘯聲沖天而起。嘯聲過后,幾個急匆匆的身影出現在城門邊,緊接著,只聽得“吱呀呀”一聲,城門被打開,衛子揚帶著眾人一卷而出。

一出城門,馮宛便松了一口氣。而眾騎,踩著星月光輝,沿著官道向前疾奔而去。

馮宛努力地睜開眼,想讓自己清醒些,可這樣堅持不了一刻鐘,她終是閉上雙眼,倚在衛子揚的懷里,沉沉睡去。

聽到懷中人的輕細鼾聲,衛子揚右手一伸,示意眾騎放慢了腳步。他低下頭,專注地盯著馮宛的睡容一陣,忍不住伸出手,用粗糙的手掌,幫她拭去臉上的泥灰。

一騎駛近,朝著馮宛看了一眼,低語道:“這幾天,滿城之中,太子和陛下的人對她百般搜索,方法用盡,卻還是讓她成功逃脫。將軍,這婦人實是個有大智慧的。”

衛子揚點了點頭,啞聲道:“她從來聰慧。”說到這里,他喃喃加上一句,“這次的事,是我思慮不周,險些造成大錯。”

這話他已是第二次說了,語氣沉重,自責之意溢于言表。眾人相互看了一眼,沒有吭聲。若是別的圖謀大事的梟雄,他們必然會勸其重江山而輕美人,可衛子揚與那些人不同,他這人,太重情義,也太偏激,他根本就是個項羽一般的人物。

不過,這個世道,本已沒有了英雄,天下稱王者,比比都是豎子,衛子揚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梟雄,可他比起太多跳梁小丑來,已是優異得很。

馮宛這一覺,睡得很沉,很沉。迷糊中,她似乎感覺到,有人脫去她的外裳,換上了舒適的中衣。又似乎有人拭去她臉上的泥塵,順便把她的手和腳抹干,然后,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與那懷抱一起,沉入溫暖所在。

也不知過了多久,馮宛睜開眼來。

彼時,外面天空正是黑漆漆的,只有營帳的一角,點著一個牛油燈。馮宛眨了眨眼,慢慢轉過頭,看向上方。

上方處,一張絕美中透著青澀的臉,正擱在她的秀發上,他雙眼緊閉,呼吸細細。就著光線,馮宛可以看到他下巴處初生的胡須。

是衛子揚。

馮宛先是一陣放松,剛想一動,卻發現腰間擱著一臂,雙腿上,也搭著他強健有力的左腿。

似是感覺到馮宛在動,他眉頭蹙了蹙,雙臂一收,順勢把馮宛重重帶入懷中,害得馮宛的臉,生生地擱在他的胸口上這才罷休。

馮宛這個姿態呆著,隨口呼出吸入的,都是他的體息,不由臉紅騰的大紅。

她輕輕地朝他推了推,剛推了三下,閉著雙眼,兀自末醒的衛子揚便嘟囔道:“別鬧了,阿宛。”

聽著他睡夢中綿綿的輕喚,紅著臉的馮宛不由唇角一揚。她真的停止了掙扎,安安靜靜地倚著他的胸口,漸漸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馮宛睜開眼時,枕邊已冷,她晃了晃頭,一邊令人端水進來洗漱,一邊想道:昨晚竟然做了那樣的夢。

正在這時,那把水放進來的士卒在帳外說道:“夫人,將軍說了,昨晚你累得狠了,可以多休息片刻,到了出發時,他會過來叫你的。”

說到“昨晚你累得狠了”幾個字時,那士卒看著馮宛的表情中,帶著暖昧的笑意。

對上這人的笑容,馮宛咬著牙說道:“將軍在哪里?”

“將軍在與眾人議事。”

“知道了,你退下吧。”“是。”

目送著那人離去的身影,馮宛暗暗磨牙,忖道:他定是故意這樣說,他就是想臊我。我們昨晚上明明沒有什麼,他偏……哼!她畢竟是個婦人,自己有沒有與男人發生什麼,還是知道的。

只是不知道衛子揚什麼時候起,有了這種捉弄她的愛好?

洗漱過后,馮宛梳好頭發,伸手拿起外袍,正準備更換時,突然瞟見自己煥然一新的中衣,這一下,她的手僵在了半空。

昨晚的記憶,依稀出現在她的腦海。

她知道,這個軍營中,除了她,是沒有第二個婦人的。以衛子揚的性格,自己這中衣,他也不會允許別人更換。

……現在正是慢慢進入夏日的季節,天氣溫熱,她的中衣里面,只有一層薄薄的肚兜……

站在那里,一張臉臊得紅通通的馮宛,過了好一會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吸了一口氣,迅速地把衛子揚給她準備的男裳換好,轉身朝外走去。

軍中營帳的布置自有章法,馮宛雖然沒有來過,從書中也了解到一二。她徑自走向帥帳,帥帳外,守著四五十個衛子揚的親衛。望著那森寒的長戟,以及眾人嚴陣以待的架式,馮宛遲疑了一會在她猶豫時,眾親衛也在向她看來。守在最前面的兩個親衛,相互看了一眼,交流起來,隱隱中,她聽到一人說道:“她便是馮夫人,將軍命令過的。”

然后,馮宛清楚地感覺到,這些親衛看她的眼神,放下了警惕。

見狀,馮宛提步。

在她經過他們時,眾親衛不但沒有阻攔,還向后略退一步,讓她入內。

來到帥帳外,聽到里面傳來的喧囂聲,正想要不要稟報一聲,便聽到一個幕僚大聲說道:“茲事重大,我們何不給宮中的人送去一具假屍體,讓他們安安心?”

另一個幕僚也說道:“此言有理。將軍,當此之時,我們萬不可讓太子知道,馮夫人已經在我們手中,他對馮夫人所做的一切,你已洞悉。若是能弄一具假的馮夫人屍體讓他放松片刻,實是一招妙棋。”

“正是正是。”

“將軍,此言有理。”

“妙極,將軍,你不必再猶豫不決。”

叫嚷聲中,衛子揚沉冷的聲音,終于慢慢響起,“用一個假的阿宛瞞騙他們?然后,在我掌權之前,真的阿宛就此隱姓埋名?”

四下安靜中,衛子揚冷冷說道:“我衛子揚頂天立地,這次之事,本是我思慮不周。要讓阿宛改頭換面,鬼鬼崇崇的不得現面于世人,不可!”

他說得太斬釘截鐵,里面的眾人一陣默然。

站在外面,馮宛也是一陣默然,她也知道,眾幕僚所獻的計策,實是目前最好的法子。她一個婦人,不再出現也不要緊。再說,等他對付了太子之后,她還是一樣可以現面的。衛子揚完全沒有必要舍易就難。

沉默中,衛子揚的命令聲傳來,“這件事,你們再做思量吧。”

頓了頓,他又說道:“我府中,以及我放在秦關等處的兵卒,都布滿了太子的人。真正被我所控的,不過是現在這一萬人馬。昨晚上,因我性急,便是當場處理了數人,我的行蹤難免泄露出去,便是安排在城門里的人,怕也不能再用了。”

聲音慢慢一沉,他徐徐前傾,一字一句地說道:“時不我待,事情,不能再拖了!”

“錚——”的一聲,長劍出鞘的聲音響起,馮宛聽到衛子揚沉聲喝道:“三日內,我們攻入宮中!”

“是——”喝聲一出,眾幕僚凜然應諾。這一瞬間,原本還只是喧囂熱鬧的所在,突然變得殺氣沉沉。

要行動了?

雖然是在馮宛意料不中,她還是一怔,還是一陣心跳加快,手心發熱。

這里,衛子揚又低聲交待了幾句后,便吩咐眾人退下。帳門打開,眾幕僚一一退出,他們陡然見到侯在外面的馮宛,先是一怔,轉爾向她點了點頭,在打量中,一一退去。

在經過馮宛的身邊時,有一個輕飄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將軍對此婦如此看重,將來大事成后,她怕是我們的主母了。”

“可惜是個嫁過人的。”

“那又如何?刀口舔血之人,哪有這麼多講究!只要將軍歡喜一切都成。”

議論聲漸漸遠去,馮宛抬眸,對上大步走來的衛子揚。

此刻的衛子揚,龍行虎步而來,馬上就要面臨的,改變他命運的大戰,似乎對他沒有一點影響,少年的血色鳳眸在對上她時,熠熠生輝,流溢著淡淡的喜悅。

徑直走到她面前,衛子揚俯視著她,唇一動,說道:“阿宛,昨晚上你不是累著了嗎?怎麼這麼快就起塌了?”

這話一出,站在衛子揚四周的人,同進投來曖昧不明的目光。馮宛對上面前一本正經,既溫柔又誠摯,顯得無比關切的衛子揚,雙眼一瞪,正要嗔罵他幾句,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士卒匆匆跑來,大聲稟道:“報!太子派一個姓趙的官人前來求見將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1:36 PM

第177章 光明正大的出現

姓趙的官人?

馮宛一怔,不由想到了趙俊。

而一側的衛子揚,聞言堊論冷一笑,道:“來得挺快的啊。”說罷,他衣袖一甩,大步向外走去。

看到他毫不掩飾的煞氣,馮宛連忙上前一步,扯向他的衣袖,低聲說道:“子揚。”

衛子揚回頭看向她。

馮宛抬頭看著他,溫柔地說道:“他在這個時候來,怕是與昨晚你把我帶走之事有關。太子現在,正因為找不到我而心虛著,你萬不可露了行跡。”

她說的這些道理,馮宛也知道,衛子揚其實是明白的。可她還是想提醒提醒。

衛子揚凝視著她,點了點頭,道:“好。”

說罷,他大步走開。

馮宛目送著他的背影,再終想了想,還是提半遠遠跟上。

她走得很慢,來到營帳外停了下來,側耳聽了聽,正聽到趙俊熟悉的聲音傳來,“衛將軍,那個婦人”他停頓了下,聲音有了點傷感和不安,“也不知犯了何事,竟然不見了。她是在你的府中不見的,我也不想怪罪于將軍,只是想將軍多花些心力,找她一找。”他聲音微啞,“我的人也在找,可我想著,便是找到了她,她也不會跟我走的。

衛將軍,請你費心了。”

他的聲音中,有著毫不掩飾地擔憂,透過一角,馮宛看到趙俊薄唇緊抿,表情憂鬱再誠摯。

看他這個樣子,竟然是真真堊實實的憂心忡忡。看他愁眉苦臉地坐在那裏,不過一刻鐘,已歎了四五口氣。

衛子揚抬了抬眸,好一會才低沉地說道:“你放心。”聲音低沉中帶著自責。

聽到衛子揚地回答,馮宛微微一笑,想道:他也會作偽了。

趙俊見他答應了,勉強一笑,他悵然地說道:“那個婦人,平素也是個聰慧的,就是太硬氣了,總不肯低頭,難免容易得罪人。哎。”搖了搖頭,他說道:“我求過太子,太子也答應我,會盡力找到那婦人。

說到這裏,他站了起來,朝著衛子揚深深一禮,道:“多謝將軍應承,時辰不早,該說的趙某也已經說完了。將軍,告辭。”

聽到這裏,馮宛連忙閃到一側。趙俊大步走出,走著走著,他似是感覺到了什麼,回過頭來四下瞅去,瞅了一會,他搖了搖頭,這才掉頭離開。

衛子揚走到馮宛身邊,淡淡說道:“這個人,倒也有心。”語氣不善。

馮宛點了點頭,道:“他也不是太壞。”只是正如趙俊所說的,便是走投無路了,便真是只有趙俊一人尋到了她,她也不敢就此放心地跟著趙俊走的。

他那人,也許在她生死不知時,是真擔心她,但也會在得知獻出她能得到利益時,轉手就把她送出。

便如他對他院裏的那些婦人,不管是月娘還是眉娘,他其實都是真心喜歡過的。

不過這種種喜歡,在權衡利弊之後,在面臨強權時,會變得退縮,選擇無視罷了。

自古以來,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的大丈夫,世間又有幾人?

轉眼一天過去了。

這一天,衛子揚頻頻召集幕僚和眾將,不停地商議著什麼。事關軍國大事,衛子揚沒有叫馮宛旁聽,馮宛便安靜地呆在營帳中,哪里也沒有去。

第二天一大早,衛子揚來到她的營帳外,含笑說道:“阿宛,可願隨我入城一趟?”

“入城?”

面對怔忡的馮宛,衛子揚昂首而笑,一雙血色眸子閃耀著光輝,他負著雙手,淡淡說道:“不錯,便是入城,你隨我一道,光明正大地入城”

啊?這下子,馮宛完全驚了。她低叫道:“可是子揚,這樣的話……”

不等她說完,衛子揚伸手打斷,傲然笑道:“沒有可是,我便是要你光明正大地隨我入城。你想怎麼打扮便怎麼打扮,就坐在我身邊,看看那些熟人的嘴臉,如何?”

他那雙斜長的血色眸子,光波流動,咄咄逼人,那絕美的臉說不出的意氣風發,也說不出的傲然。馮宛被他這麼一說,不知怎的,心中的不安都暫態不見。她含著笑,優雅地說道:“好,便光明正大地出現。”

聽到她應承,衛子揚哈哈一笑,聲音洪亮之極。

聽到他的大笑聲,馮宛也跟著嫣然而笑,她的目光,掃過不遠處的幾個幕僚,見他們有的憂心忡忡,有的面露不滿,也有的信心十足,心下嘀咕起來:那日這些人明明是想讓我假死的,可被衛子揚給拒了。真沒有想到,他居然想到要帶著我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世人面前。也難怪這些人心下不安了。

衛子揚行事向來果斷,當下,他便令人佈置,二刻鐘後,一襲晉裳,塗了胭脂,面目清雅如花的馮宛,便被他接在身前,在數百護衛地籌擁下,浩浩蕩蕩地向都城駛去。

官道中,眾騎激起的灰塵高高揚起,馬蹄的的中,衛子揚摟著馮宛的手,溫熱有力,馮宛不用回頭,也可以感覺到,此刻的他,必是顧盼生輝,絕世的容顏閃著男女都無法不被迷惑的光芒。

他駐軍的地方,離都城並不遠,約摸中午時,隊伍便來到了城門外。望著城中川流不息的人和車,衛子揚低聲一笑,道:“只要有半日安寧,這裏便是如此模樣!、說罷,他輕喝一聲,“駕——”策著馬,率先沖入城中。

城中本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衛子揚這數百人一沖入,本不過是大河中的浪花,轉眼便可不見。

奈何這數百親衛,都是他精選出來的悍卒,一個個身經百戰,血海是挑出來的。這些人走在一起,那氣勢何等驚人?因此他們一沖入,人群自動地退向兩側,自動地停止喧嘩,向他們看來。

這麼一看,眾人便對上了一襲胡裝,俊美得逼人的衛子揚,以及被他緊緊摟在懷中的馮宛。

一雙雙目光中,數百人的隊伍,徑直向衛府駛去,駛去……

馮芸這幾天很忙,她得了陛下的旨意,近期可以自堊由出入宮禁。宮中的那些人,向來都是勢利眼,看到陛下對她如此看重,連排在她上面的貴人什麼的,見了她都是先帶三分笑。

因此,馮芸現在很得意,她整日地帶著弗兒在街道上閒逛,尋找著每一個馮宛可能去的角落,陛下已經承諾了,只要她找到了她那個大姐,必封她為貴人。

不過,隨著時間流逝,馮芸幾乎要懷疑,馮宛是不是有上天入地之能?否則的話,她怎麼能在這麼嚴密的搜索下,身影全無呢?便是弗兒,這幾天也在嘀咕,在她想來,她已把夫人能去的,可能會去的地方找了個遍,可怎麼就找不到她呢?

就在馬車晃蕩著,兩女楚眉尋思時,幾個議論聲傳入她們耳中,“那似是馮夫人。”“馮夫人?便是屢屢被人尋找的那個?“……正是。”“別想了,定然是她。

嗖地一聲,馮芸迅速掀開車簾,朝著那幾人急急問道:“你們是在哪里見到子馮夫人?”

她問得甚急,語氣中帶著習慣性的頤指氣使。幾人一怔,同時抬頭看向她,卻沒有忙著回話。

馮芸見狀,眉頭大楚,不耐煩地喝道:“我問你們話呢,耳朵聾了還是沒有聽到?”

就在這時,她聽到身側的弗兒急急低喚,“主子,快看,快看”她因為驚訝,聲音都有點結巴了,一邊不顧體統的胡亂扯著馮芸的衣袖,弗兒一邊指著左側岔道處低叫。

馮芸微惱地瞪了她一眼,見弗兒渾然未覺,不由輕哼一聲,就在她準備喝罵時,只聽得弗兒急急叫道:“夫人——,她似是驚聲叫喚。

馮芸一聽到這兩個字,連忙順聲望去。這一看,她頓時傻了眼。

只見道路的盡頭,從左側通向這裏的岔口處,出現了一隊數百的人馬。那走在最前面的一匹雪白駿馬上,一個絕世無雙的少年摟著一個婦人,正向她們直沖而來。

那倚在少年懷中的婦人,白淨如瓷的臉上帶著淺淺紅暈,黑漆的雙眸靜而深邃,晉裳飄然,貴氣逼人,可不正是馮宛?

馮芸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遍尋不到的人,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她面前。呆若木雞中,她下意識地伸手揉向自己的眼。

就這麼會功夫,那數百人已經一沖而來。四下馬車急急避開時,因馮芸是宮中美人身份,又沒有下令,她的馬車便孤零零地忤在中間。

白馬一沖而來時,馮宛對上了傻呼呼地瞪著她的馮芸和弗兒。

瞟了她們一眼,馮宛突然喚道:“停一下。”

衛子揚清喝一聲,眾騎止步。

在馮宛的示意中,白馬向馮芸的馬車駛來。

白馬來到馬車旁,馮宛從衛子揚的腰間拔出他的佩劍,伸手一掠,劍風一過,馮芸的馬車車簾,便給輕飄飄地割了下來。馮芸與弗兒兩個人的臉,也清清楚楚地顯露在馮宛面前。

對上兀自目瞪口呆的兩人,馮宛優雅一笑,溫婉地說道:“不必驚訝了,真是我。”

她轉過頭,細細地盯著馮芸,抿唇一笑,姿態曼妙而又尊貴,“真是對不起阿芸了,你的貴人夢,又破了。”

然後,她轉向弗兒,右手輕抬,手中長劍優雅地劃出,把那劍面,輕輕的在弗兒的臉頰上拍了拍,馮宛溫柔而憐憫地說道:“弗兒,見到昔日主子不曾落魄,你真的很失望,對麼?”



第178章 故人故人

森寒的劍鋒冷冰冰地貼在臉上,近得弗兒都能聞到,這劍上的血腥氣。她白著臉,睜大眼睛怯怯地喚道:“夫人,”她想搖頭卻又不敢,只能眼巴巴的,怯生生地說道:“婢子沒有那想法,沒有沒有的。”聲音顫得厲害。

“是嗎”

“是,是是。”弗兒一個勁地說著是,只可惜她不能通過搖頭點頭的動作,強調出自己話中的誠意。

馮宛一笑。

她這一笑,很安靜很溫婉,一切都是馮蕓與弗兒熟知的,可不知為什麼,她們竟覺得同時打了一個寒顫,竟覺得馮宛與衛子揚,是那般的相似。

揚唇一笑后,馮宛右手手腕略微側了側,然后,她收勢回劍。也許是她拿劍不夠穩,也許是那劍鋒實在太過鋒利。便這麼一拖一拉間,弗兒的唇角,竟被劍鋒割出了一條長達三寸,深可見骨的傷口。

劍鋒回收,帶出一串血花,以及弗兒無法自抑住的恐慌驚叫。馮宛眨了眨眼,對著痛得尖叫的弗兒十分認真地說道:“真是對不起,弗兒,我忘了這劍是可以傷人的。”說罷,她把劍送還給衛子揚,扁著唇埋怨道:“子揚,你這劍也太鋒利了,你看,它一不小心便把我的舊仆給毀了容了。”

說是埋怨,怎麼聽都帶著一種冷意。衛子揚微笑不語中,馮蕓狠狠打了一個寒顫,驚怕地想道:她是真的與這個姓衛的越來越相似了。在她的記憶中,馮宛怎麼也不是這個樣子,她曾經以為,馮宛便是被她逼得無地容身了,逼得要自刎了,也不會用那劍傷別人一下。

果然是的近墨者黑。

當然,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讓馮蕓害怕的,還是那劍會不會又指向她自己!驚亂中,她急急回頭,對著兀自痛得尖叫的弗兒狠狠喝道:“閉嘴!”喝完后,她向那馭夫命令道:“我們走。”

雖然極力維持鎮定,可她語氣中的慌亂還是流露無疑。

那馭夫應了一聲,馬車剛駛動,又是一頓,卻是衛子揚一手扯住車轅,勒停了馬車。他絕美的臉上帶著笑,鳳眸含著情,瞅著馮蕓輕言細語道:“馮美人,阿宛的話還沒有說完,你怎麼能走呢?”聲音綿綿,直如情話。

一時之間,馮蕓欲哭無淚。她白著臉看向馮宛,擠出笑臉說道:“大姐姐,我們是姐妹,你不會生我的氣,對不對?”

對上馮蕓眼巴巴的模樣,馮宛唇角扯了扯。不錯,她對馮蕓的恨,是沒有對弗兒那麼深。而且馮蕓畢竟身份特殊,她與身為婢女的弗兒不同,馮宛動她,便是當眾打皇室的臉。

對著馮蕓,馮宛笑了笑,她垂下眉眼,慢慢說道:“阿蕓這麼害怕,那你走吧。”說罷,她朝衛子揚看了一眼。

衛子揚松開了車轅,馭夫連忙趕著馬車急急駛向宮門。馬車雖在行進,馬車中的馮蕓卻一個勁地顫抖。她不明白,為什麼馮宛會知道,自己找到了她,便會被提為貴人?

陛下雖然想抓到馮宛,可他所有的行動,都是通過馮蕓的手來進行的。以衛子揚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他一旦向陛下問罪,陛下肯定會把她推出去!畢竟,自己與馮宛不和是由來已久的。

她咬著唇尋思了一陣,聽到旁邊的嚶嚶哭泣聲不停傳來,心下大為厭煩。騰地轉頭,馮蕓怒喝道:“住嘴!”

聲音一落,弗兒的哭泣聲果然小了些。馮蕓瞪著眼淚巴巴的弗兒,一直以來,弗兒都知道,她馮蕓喜歡的是精明能干之人,因此弗兒在她面前,也一直展現的是那個形像。可現在,她心情太過悲傷,竟然連偽裝也做不了。這般像在馮宛面前那樣,惡心巴拉地望著自己。

厭惡地看著弗兒,馮蕓看向她的唇下,對著那條深可見骨,雖然捂著,兀自鮮血汩汩而出的傷口,馮蕓冰硬地說道:“宮中從來容不得面目殘破之人,弗兒,你的容已經毀了,宮中是不能回去了。這樣吧,我把你送到我父兄身邊,你去侍侯他們。”

毀容兩個字一出,弗兒大慟,她淚水汪汪而下,卻因為忌憚馮蕓,只好強忍著悲傷,不敢痛哭出聲。

見她還知道分寸,馮蕓的臉色緩和了些。她慢慢說道:“弗兒,本來我是答應過你,把你許給十一殿下的。十一殿下,也是對你有著好感的。可現在,哎……十一殿下是眼睛看不見,可他身邊的人,還有陛下可是能看見的啊。你現在這個樣子,十一殿下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要的了。你要恨就去恨那個馮宛吧。”

她越說,弗兒越是痛苦欲絕,捂著嘴,弗兒拼命地搖著頭。

沒有人知道,自從偶然遇到十一殿下,又給他解了圍后,她對他放了多少心思。她知道,自己長相普通,出身又不好,要出頭有多難。沒有人知道,她為了出人頭地,花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手段。

她曾經想過,只要跟了十一殿下,以她的手腕,她遲早能成為殿下的正妻。到得那時,別說馮宛,便是眼前這個馮美人,便是曾經的大公主趙雅,所有所有曾經看不起她的人,哪一個不會跪在她的面前,諂媚地討好她?

她還想,十一殿下是有眼疾,可她一定能生個健康的兒子,到得那時,這個陳姓王朝,由誰說了算還不知道呢。

可她沒有想到,今天馮宛那一劍,把一切都毀了,毀了!

無邊的痛苦和絕望中,弗兒真不明白,怎麼夫人就對她這麼不喜呢?那以前做姑子時,淳厚平和的人,怎麼跟了衛子揚后,變得這麼可怕,這麼手段狠辣的?是了是了,她定是把對馮美人的恨,遷怒自己身上了。自己是替罪羊啊。

弗兒這人,骨子里即自卑又自傲,是一個可以我負天下人,而不能天下人負我的小人。馮宛毀了她的容,她恨馮宛,可是因為馮宛離她太遠,而且越來越遠,眼看都是她報復不到的對象。于是,她那無邊痛恨,竟然自發地選了一個靠近她,她又能接近的馮蕓。

因為恨,弗兒逐漸冷靜下來,她捂著傷口,哽咽著卻恭敬自執地向馮蕓道著謝,“多謝主子體諒,弗兒一定會安心辦事,會成為主子在宮外的一個助力的。”

宮外的助力?

一句話令得馮蕓雙眼一亮,她點了點頭,矜持地說道:“你能明白,那就好。”說罷,她注意力從弗兒身上移開,瞟向那馭夫想道:幸好今天我沒有帶護衛出門,到時只需想法子處置了這個馭夫,陛下那里還不是任由我怎麼說來?

那一邊,衛子揚的人馬還在招搖過市,他摟著馮宛,一邊打量著四周的眾人,一邊與馮宛說著話。

對于衛子揚走后,自己在衛府中發生的事,以及自己被打昏,又設計從馬車中逃脫之事,馮宛早就事無巨細地跟衛子揚說了。馮宛感覺到,相比起別人,衛子揚對衛府中那幕僚和護衛,還有眾仆的所作所為,更加的憤怒。畢竟,他曾經以為,自己的府中是絕對安全的,馮宛有那些人保護,絕對出不了事。

如今,眾人正朝衛府駛去。隨著馬蹄的的聲響,四周的人,熟面孔也越來越多。

呆在府中的趙俊,得知這個消息時正在出門,他連忙掉轉馬車,迎向衛子揚的所在。

果然,他在浩浩蕩蕩的隊伍中,看到了窩在衛子揚懷中的那個婦人。

怔怔地看著氣色鮮艷,高貴不減的馮宛,趙俊唇動了動,整個人呆呆傻傻地站在那里,直覺得腦海一片空白,說不出是極喜還是別的。

陳雅坐在他身側,一眼瞟到馮宛,又看到趙俊這般模樣,她恨恨的,咬牙切齒地咒道:“蒼天不公,怎地這賤婦又出來了?”

她罵聲不低,可趙俊卻似沒有聽到一般,依然神色復雜地看著越來越近的馮宛。

好一會,陳雅臉上堆起一個笑來,她伸手推了推趙俊,在使得他向自己看來后,溫柔笑道:“夫主,這個馮夫人還活得好好的,而且衛子揚也沒有怎麼對她,兩人還處得好好的,你是不是很開心?”

趙俊唇動了動,干澀地說道:“開心。”他也說不出這是不是開心,他只是在輕松了的同時,也有一點點不舒服。他曾經幻想過,走投無路的馮宛,跪在他的面前向他求助的。他也想過,馮宛在知道自己為了她的事后,還特意求過太子和衛子揚后,感動涕零的模樣。諸般面目中,他最不想見的,便是依然光鮮華貴,仿佛從來沒有遇到過劫難,那般云淡風輕的馮宛。

眾騎的的,漸漸靠近。

慢慢的,衛子揚的白馬,靠近了趙俊的馬車。似乎察覺到了他地注視,偎在衛子揚懷中的馮宛回過頭來,她朝著趙俊的馬車睨了一眼,那一眼,清澈明亮,宛如秋水,是一派全然的安詳。

看著馮宛回過頭去,趙俊的臉沉了沉,忍不住輕哼道:“不知好歹!”

漸漸的,眾騎越過趙俊兩人,駛向衛府所在的街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1:38 PM

第179章 處置

越是靠近衛府,圍觀的閑人便越少,而出現在四周的行行色色人馬,卻又明顯增多了。

馮宛暗中冷笑,想道:只怕那兩位的人都來了,只是不知道,他們準備什麼時候出現。

轉眼間,隊伍來到了衛府大門外。

堂堂白日,衛府大門卻是緊緊關閉,衛子揚翻身下馬,大步走出時,一個護衛已經率先上前,伸手“啪啪”地拍起鐵門來。前在幾下拍擊聲中,門內還是一片安靜,那護衛正準備再拍,衛子揚冷漠的聲音傳來,“退后。”

“是。”那護衛連忙退后。

衛子揚大步走來,他盯了大門一眼,命令道:“拆了它!”

拆府門?放在別人做來,這可是最嚴重的挑釁呢。眾護衛一愣間,衛子揚威嚴的喝聲傳來,“我說,拆了它!”

眾人同時回神,凜然應道:“是。”

衛子揚退后幾步,而眾護衛已然踏著整齊的腳步,蹬蹬蹬地走上前來。這些親衛,全部是衛子揚從沙場上帶來的,攻城拔寨那是家常便飯。因此衛子揚命令一下,已有一些親衛從馬背上拿下斧頭之類。

轉眼間,他們來到鐵門前。正當他們動手拆除時,門內傳來一個急急地應答聲,“來了來了。”

那人應得急,伸手便扯向門鎖,可是他剛把大門拉開一條縫,只聽得“砰”

的一聲,左邊的大門已經重重砸落在地。同時,右邊的大門也已經搖搖晃晃。

那人大驚,因怕被大門砸到,他連忙退后幾步。一邊雙手拼命搖晃,他一邊扯著嗓子驚叫道:“別這樣,別這樣。”

說話間,他頭一抬,瞟到了冷著一張臉,煞氣沉沉的自家將軍衛子揚。

陡然見到衛子揚,那人臉孔一白,慌亂中,他急急朝后面看去。

馮宛認得,這人只是一個門衛。順著他的目光向后看去,馮宛瞟到一個躲在樹后,顯得極為不安的身影,那人,正是衛府的總管事。

馮宛既然看到了,衛子揚自也能看到。當下,他冷冷一笑。伸手按在劍鞘上,衛子揚帶著眾人大步跨入府中。

數百人氣勢洶洶地入了府,衛子揚頭也不回地命令道:“給我抓起來。”他所說的,自然是那個總管事。

眾親衛應諾,其中兩人大步走出,他們來到那總管事面前,也不顧他的求饒,把他的手在背后一剪,便推到了衛子揚身后。

總管事被推到衛子揚身后,嘴里還在連連叫冤,“將軍將軍,事情不是這樣的,你要聽我解釋啊。”

在他的叫嚷聲中,衛子揚冷著臉喝道:“閉嘴。”他頭也不回的命令道:“堵上他。”

一語吐出,便有人撕下衣角,把它揉成團塞在那總管事嘴里。

這個總管事,好歹也是一個將軍府的管事,平素不管是府中,還是在外面,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現在衛子揚二話不說,便令人把他的嘴堵住,這樣,便是最后衛子揚放了他,他在衛府中,只怕也沒有顏面呆下去了。

那總管事想到這里,臉孔一白,雙眼黯了下去,本來掙扎著想要叫冤的動作,也停止了。

帶著垂頭喪氣的總管事走到主院外,衛子揚一邊跨入院落,一邊頭也不回地命令道:“把府中所有人等一並帶來。”

“是。”

他來到院落中間時,幾個婢女見他站定,連忙抬起府中的塌幾,恭敬地擺在院落中央。

衛子揚長袍一掀,轉身跪坐于塌上。揮退準備上前斟酒的眾婢,他抽出佩劍,就著陽光慢條斯理地拭起劍鋒來。

陽光下,劍面如水,寒光蕩漾,衛子揚低著頭,拭劍的動作專注之極,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撫在其上,讓人覺得美麗的同時,又無以自抑地引人寒栗。

馮宛早就知道他心中不悅,已悄無聲息地退后少許,站到了親衛們的中間。

時辰一點一滴地流逝,慢慢的,一陣腳步聲拖拖沓沓地傳來,在一陣壓抑的安靜中,屬于各個院落的婢仆一一來到。他們安靜的低頭站后不久,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這次在腳步聲中,還伴著喧囂聲。

一個酸不溜秋的聲音高昂地傳來,“將軍何許人也?奔戰千里,斬敵寇而立功名。如此大丈夫,豈能因一婦人事,而大張旗鼓,逼著我等前來?將軍將軍,你這樣做,就不怕寒了眾人的心?”

這人昂昂而言中,大步走了進來,正是那個慣常跟在衛子揚左右,阻止馮宛閉院自保的幕僚。

在這個幕僚旁邊,還有五六個幕僚,和一些衛子揚請來幫手的有才之士。這些人一個個昂著頭,對于被親衛們強迫前來的人,憤憤不平著。‘

那幕僚一眼看到衛子揚,也不用人推掇,大步連跨地向衛子揚沖來。他沖到衛子揚面前,大聲叫道:“衛將軍,你便要為了一個婦人,斬殺我等不成?”

聲音高昂,目露怒火,語氣咄咄逼人。

衛子揚慢慢抬起頭來。

彼時陽光正好,白晃晃的日頭照在他絕美的臉上,幾如血玉雕琢。那放在他手心的長劍,劍光蕩漾如波,一縷縷反射在他臉上,說不出的冷漠,還有陰寒!

抬頭盯著那幕僚,衛子揚又瞟向站在他身后的另外幾個幕僚,再一一掃過眾人。

他淡淡說道:“看來諸君都是敢作敢當之人,那麼,無視我的囑咐,擅自對我婦人動手的,不妨站出來。”

他說得很平靜很平靜。

可越是這樣,眾人便越是覺得寒冷。他們與衛子揚也相處了一陣,自是知道,他這人,從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正人君子,也不是一個講究道義仁信的領導者。他這人,說要殺一個人,有時是絲毫不講理由的。

事實上,不止是衛子揚,彼時的胡人諸國,天下貴族,如衛子揚這般任性而為的人實在太多,比他荒唐的,更是數不勝數。時人已經習以為常。因此,剛才進門時,是有不少人侃侃而談,大肆指責衛子揚,可真對上他的目光,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

見眾人都不站出,衛子揚轉過頭,看向剛才還大言不慚的那幕僚。

他的目光明澈,卻又如此的冰寒。這樣的冰寒,直讓那幕僚打了一個寒顫。他強行按下心虛,昂起頭對著衛子揚叫道:“將軍執意要因一婦人而罪臣下,又何必多問?你手中有劍,盡可一劍刺來,黎某若是眨一下眼,也算不得丈夫!”

語氣雖然高昂,直是大義凜然。

衛子揚盯著他。

慢慢的,他唇一扯,哧笑出聲,“背主行事,竟還有理了?”

那幕僚就怕他不開口,此刻聽到衛子揚說話,心下大喜,連忙大聲叫道:“將軍好生糊涂,你為將時,也是將在外,王令有所不受,黎某雖然不才,也不敢……”

他堪堪說到這里,衛子揚眉頭一蹙,冷冷的,不耐煩地喝道:“聒噪!堵上他的嘴!”

一令喝出,馬上有一物塞來,轉眼間,剛才還氣宇軒昂,雄辯滔滔的幕僚,已被嚴嚴實實地堵上了嘴,同時,他的雙手也被反剪拿下。

眾人剛才還心存僥幸,暗底里竊竊私語不休,現在一見這情況,頓時一驚,四下真正變得安靜無聲了。

衛子揚慢慢站起。

他扶著幾,冷冷的,冰寒地盯著眾人,當他的目光一一掃來時,所有人都激淋淋打了一個寒顫,低下了頭。

衛子揚盯了一陣,慢騰騰地說道:“不錯,真是不錯……我剛剛出府,所說的話,便被諸位閣下視作了耳邊風!我那個婦人,平素里我自己連重話也舍不得說上一句,照顧唯恐不周,保護唯恐不利,你們倒好,生生逼得她四處奔逃,惶惶不可終日……不錯,真是不錯。”

他說到這里,右手在劍把上一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這次地行止,婢仆便是不知,幾位受我重托者,卻是知道的……可笑的是,我的婦人被逼得無處藏身之事,不見諸位中的任何一人向我告知,反而要通過外人之嘴我才知詳情。我真不敢想象,今日能是我心愛的婦人被出賣,被逼迫,被追殺,那明日會不會輪到我本人?”

他最后一句話有點重了。聲音一落地,只聽得“砰砰砰”的跪地聲不斷傳來,卻是六個衛子揚嘴里的,被拖以重任之人都跪到在他面前。這六人中,便包括那總管事。

只有那幕僚,雖是嘴被堵住,可他顯是還不服氣,依然昂著頭發出唔唔含糊的聲音。

站直身子,衛子揚再不向七人看上一眼,他右手溫柔地撫過劍鋒,嘴里則淡淡命令道:“既不忠我,我要來何用?把他們拖下去,砍了——”

那“砍了”兩字,溫緩清晰。擠了一院的人,哪里想到他會如此絕情,竟是審也不審,關也不關,問也不問,直接便以雷霆萬鈞的手段取人性命?一時之間,驚叫的有之,惶然坐倒的有之,破口大罵的也有之。

“遵令!”十四個護衛走出,每兩人拖住一人,就要向后推去時,只聽得外面傳來一個響亮的叫聲,“子揚,且慢。”正是太子和四殿下的聲音。緊接著,又有一個中年輕浮的大呼小叫聲傳來,“宛娘,快快叫衛將軍住手。難不成,你想成為天下人唾罵的禍水毒婦不成?”這個聲音,卻是曾被馮宛強行中斷了父女關系的馮父所發。



第180章 釋疑

先于太子和四殿下,馮父大步走來,當然,他的身后緊跟著一對兒女。

一出現在院落里,馮父便向人群中尋去,轉眼他看到了馮宛。當下,他痛心疾首地叫道:“宛娘啊宛娘,不過數年不見,你怎地變成了這般模樣?前陣子為父過來,你不管不顧地鬧著與為父斷絕關系也就罷了。怎麼今日你還哄著將軍枉殺下屬?你就不怕累得將軍成為千古罪人嗎?”

他的聲音一落,站在馮父身后的馮二郎馬上叫道:“正是正是,大姐,你一個被休婦人,還是給自己留點退路的好。便是你不在乎天下人的悠悠之品,將軍也在乎啊?”馮三姑也叫道:“大姐,你這樣不行的,總有一天將軍惱了你,會把這件事翻出來說事的。”

不過轉眼間,這父子三人,便把所有事都推到了馮宛身上。似乎衛子揚的震怒,衛府中出的所有事,都是因為馮宛一人在胡作非為,進而引發的。

而且,他們明里是在勸馮宛讓衛子揚住手,可聽在別人耳中,卻頗能轉移大伙的注意力,似乎前兩天,馮宛被迫流落無依,四處逃竄,被滿城搜尋的事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她的胡鬧和任性,只是她的所作所為將要引發的嚴重后果。

倒是挺會轉移茅盾的。馮宛不怒反笑,她抬起頭盯著三人,直等他們叫嚷完了,馮宛才幽幽說道:“三位真是好口才,這顛倒黑白,混淆視聽的本事,倒是了得。”也不等他們反駁,她聲音一提,哧聲冷笑道:“你們沒有聽到嗎?這些人不顧將軍命令,執意迫害于我。今日他們能如此對我,明日也會如此對付將軍。將軍處置他們,只是處置內賊,處置不忠之人而已。你們與他們是什麼關系,值得這種麼大驚小怪,非要干涉將軍處理家事?”

她這話,也是毫不客氣,一句接一句,句句都含著刀帶著刺。

而且,她口口聲聲強調,衛子揚現在處理的只是家事,只是家賊,這樣的話,他們的干涉便變得毫無立場了。

馮父三人一啞,相互看了一眼,有點焦急,卻一時想不起該如何反駁馮宛。

而這時,門外有人喚道:“太子殿下,四殿下到——”

這兩個向來對立的殿下,這會倒是不約而同地趕來了。衛子揚手一揮,示意親衛押著那七人退到一側,他則施施然從塌上站起,對著大步趕來的太子持手一禮,朗聲道:“臣,見過太子,見過四殿下。”

“免禮免禮。”太子上前一步,扶起了衛子揚。

在扶起他時,太子雙眼盯著衛子揚,沒有放過他的任何一個表情。

衛子揚毫不掩飾他臉上的怒意和戾色,見太子打量自己,衛子揚冷笑道:“殿下來得好及時啊。你看,我才出去區區數日,這府里都要翻了天了,我這堂堂將軍,竟成了虛名擺設,看來我是殺人太少了。殿下以為呢?”

他昂著頭,眼神中毫不掩飾對太子的怒火。太子盯了衛子揚一眼,不知怎麼的,一直懸著的心,暗暗松了一些:子揚本是個喜怒形于色的人,這次的事,也不知道他的人有沒有查出我來……如果查出了,他也只這般憤怒,倒是易事。

他聽得出,衛子揚最憤怒的,莫過于他的權威在府中就被人挑釁,無禮,至于馮宛本身所受的苦,他並沒有太放在心上——這才是丈夫之常情,想這世間,婦人千千萬,這馮夫人又不是個什麼絕色的,她怎麼可能會讓衛子揚沖冠一怒?

這幾日里,太子一直在后悔,他覺得自己在處理馮宛一事上,太過唐突和性急。當時,他令人把馮宛帶走,也沒有想過具體把她怎麼樣,只是想著把她控在手中,等時機到了,再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死于陛下或他人之事便可。

因為這樣想著,他當時對衛府的人,都是借口說,應衛將軍囑咐,馮夫人所求,特意接她到一安全所在……當時他是打定主意,只要大事一成,這些曾經詢問過,在意過馮宛的婢仆,一律悄悄給處理掉的。畢竟,大亂當中,死幾個人,燒掉幾個院落,實在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想來衛子揚以功名天下為重,也沒有心思注意這些。

可他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馮宛會半途逃脫。而她一逃脫,他便變成了騎虎難下。對衛府中的一些人和陛下,他只能說,馮宛被人半路擄去。饒是這樣,父皇也起了疑。

看著衛子揚,太子的心雖是放松了一些,不知怎麼的,還是有點慌。他想,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馮宛平安無事地到了衛子揚身邊,而他曾經唬弄衛府和眾人的謊言,也會大白于天下。

擠著笑,太子扶著衛子揚的雙手不放,盯著他的雙手低沉地說道:“將軍辛苦了,我,哎,我真是慚愧。”

好一會,他才放開衛子揚的手,轉身走向馮宛。

馮宛看到他走來,立馬低下了頭。寬大的晉裳下,腰細不盈一握的馮宛,因低頭地動作而顯得嬌柔無力。這副模樣,哪里還有入城時,以及剛才面對她父親時的張揚?

太子不由想道:莫非,正如我所想的,衛子揚也只有那麼重視她。因此她才在該理直氣壯時,顯得心虛了?

心下又放松一些,太子來到馮宛面前,朝她深深一揖,誠摯無比地說道:“馮夫人,這事都是我不好。哎……”

依然是語焉不詳。

馮宛垂眸,她朝著太子福了福,低聲說道:“太子言重了,馮氏不過一婦人,哪里當得太子的大禮?再說,妾本來也沒有什麼事。”

這話是太子愛聽的,他暗暗點頭,轉眼又看向衛子揚。

衛子揚卻正在挑釁地看著太子,對上他的目光,衛子揚臉一冷,喝道:“還愣著干什麼?把這七人拖下去,給本將軍砍了!”

聲音沉沉,如狼一樣的雙眼瞬也不瞬地掃過太子,令得太子激淋淋打了一個寒顫時,心下更松了一口氣:他果然是因自己的權威被挑釁而惱,甚好甚好。

衛子揚命令一下,眾親衛推著那七人,轉身便走。到得這時,本以為能死里逃生的七人,全部慌亂起來。他們叫的叫冤,哭的哭求,掙的掙扎著。

四殿下一直在盯著太子和衛子揚,馮宛之間的一舉一動。此刻見到這七人慌亂叫嚷,他哈哈一笑,走了一步,朝著衛子揚一禮,認真地說道:“將軍若是不嫌棄,我願意代將軍處置這些人,如何?”

代他處置?是想借機把這些人帶走,好詳加審問吧?想來前幾天他們也打過這些人的主意,不過都被太子擋回去了。現在當著衛子揚的面,正是好求人時。

衛子揚冷笑一聲,在太子抬頭盯來時,沉聲說道:“不敢有勞四殿下,這些只是衛府的家事,不用外人插手的。”

在太子又松了一口氣時,衛子揚右手一揮,喝道:“拖下去——”

“是。”

見這些人中,那幕僚和總管事幾人紛紛看向太子,目露乞求和拼死一博之狀,衛子揚斷然命令道:“全部堵上嘴!”一語吐出,早就不安的太子又是一松。

“是。”

七人被拖下去了,不過片刻,眾親衛捧著七顆血淋淋的人頭走了進來。隨著他們走近。院落中的婢女們癱成一團,屎尿齊流,而早料到會有這一幕的馮宛,這時也背轉身,不敢向這邊看來。

見到衛子揚如此不給情面,四殿下冷哼一聲,轉身便走。他本與衛子揚有嫌隙,看到怒氣勃發的他,便不由的心虛。現在完成了任務,自是急走不說。

四殿下一走,馮姓父女三人連忙跟上,衛子揚揮了揮手,喝退眾人。現在,院落里只剩下馮宛,衛子揚和太子的人了。

衛子揚大步走到太子面前,沉沉地盯著他一言不發。

感覺到衛子揚的不善,太子勉強一笑,他揮退眾人,陪著笑臉喚道:“子揚?”

不等他說完,衛子揚冷冷的聲音傳來,“殿下,衛某向來是個不管不顧的。現在這般緊要時機,殿下非要與衛某糾纏于一婦人,那衛某也顧不得什麼功名天下,定要與殿下論個明白了。”

語氣雖是不善,卻隱隱有著不願意糾纏此事之意。太子更是松了一口氣,他苦著臉向衛子揚說道:“我知錯了……子揚放心,這等錯我以后不會再犯。”頓了頓,他嚅嚅道:“還望子揚以大局為重。”

聲音一落,衛子揚哧地冷笑道:“原來殿下還知道大局啊?要不是陛下已經不能容我,為了這次的事,我定不能這麼善罷干休了。”這句話,更是明明白白地表態。他在告訴太子,他自己也是沒有退路,只能對太子的所為一忍再忍的。

聽到衛子揚這句話,太子懸著的心,總算完全放下來了。他由衷地露出一抹笑,朝著衛子揚深深一禮,軟軟地求道:“還請子揚大量。”他直視著衛子揚,聲音低沉,目光溫柔,“願與子揚共富貴。”

說罷,他深深凝視著衛子揚,緩步退出兩步,手一揮,帶著眾人揚長而去。

目送著太子離開的身影,衛子揚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只是那血色眸子,有著馮宛熟悉的厭惡。看來,太子最后一句溫柔的情話,令得衛子揚又惱了。

熟悉他的馮宛,連忙走了進來。她靠近他,牽著他的衣袖走入書房。隨著書房門一關,馮宛低低問道:“太子可是踏實了?行動,不會有影響吧?”

衛子揚淡淡地說道:“便是不完全踏實又怎麼樣?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頓了頓,他輕聲道:“行動應該不會有影響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1:40 PM

第181章 五殿下成陛下了

兩人還在這邊嘀咕,一個護衛急急跑來,向衛子揚稟道:“將軍,陛下有令,傳你火速入宮。”

入宮?

馮宛連忙抬頭看向衛子揚。

衛子揚卻是笑了笑,他眼也不抬,只是淡淡說道:“你過二刻鐘后再出去告訴來人,尋不到我。”

那護衛瞪大了眼,見狀,衛子揚的臉一沉。

那護衛連忙應道:“是,是。”

“且告訴府中的人,嘴給我把緊一些!”他剛剛砍了七顆人頭,空氣中的血氣還沒有散去,那護衛聽了臉色一白,連忙應是。

那護衛退下時,衛子揚牽著馮宛的手,大步向另一個側門走去。他竟是大張旗鼓的來,卻準備悄無聲息地離去。

跟在衛子揚身邊的人,最是知曉他的心意。兩人來到側門時,馬車已經備好。

衛子揚和馮宛上了馬車,竟是親衛也不帶的,這般在馭夫一聲清喝中,馬車急急駛離了衛府。

坐在馬車中,衛子揚向后倚了倚,閉上雙眼養神。馮宛弄不清他地打算,心下暗中嘀咕。

過了一會,衛子揚突然說道:“阿宛。”

馮宛應了一聲。

衛子揚沒有睜開眼,沉聲說道:“到了城外,你就先安頓下來,等我處理好了一切,再來接你。”

馮宛唇動了動,忍不住說道:“子揚,我不會成為你的累贅。”

衛子揚睜開眼,嚴肅地看著她,慢慢說道:“你是不會,可你如果不得安全,我無法自在。”

見馮宛呆住,他傾身向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他注視著她,溫柔低靡地說道:“阿宛,給我好好的呆著。再遲五天,我便會去接你。”

馮宛對上他的雙眼,直過了好一會,她才低聲應道:“是。”

見她答應,衛子揚展顏一笑。他伸手摟她入懷,低聲說道:“這幾天你也累了,你放心,時間到了,我就馬上娶你。”

兩人交談之會,馬車不聲不響地出了城。出了城門不過十里,衛子揚便是一聲長嘯。嘯聲中,幾騎匆匆奔來,伴隨著那些騎士的,還有一輛空馬車。

看到衛子揚,這些人恭敬行禮,“主公。”

衛子揚點了點頭,朝著馮宛指道:“以性命保護好她。”

“是。”

在送著馮宛坐上馬車時,衛子揚端詳著她那白瓷般的臉,低聲說道:“你的那個老仆,我會馬上送來與你相會,不必擔憂。”

馮宛回頭看向他,她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衛子揚連曾老叔都想到了。雖然她一直覺得,曾老叔在曾秀這種地頭蛇的保護下,不會出什麼事,可這會還是滿滿都是感激。她點了點頭,低聲道:“恩。”

“去吧,侯我歸來。”

“是。”

坐在馬車中,馮宛透過車簾,看著漸漸遠去的衛子揚,一瞬不瞬的。

她被送到了離都城足有百里外的一個莊子。那莊子與世隔絕,里面的莊民看似普通,卻一個個身形悍勇,馮宛無意中打聽到,這些都是昔日南鮮卑的勇將悍卒,不過是厭惡了世事,便守著這方圓百里,當起了小小的村民。

在這種地方,她確實是安全的。

第二天一大早,曾老叔果然被送來了。馮宛問起時,曾老叔直說都城中很安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流逝。

就在當天晚上,曾老叔突然大叫道:“女郎,女郎。”他沖了進來,指著外面喘不成聲,“女郎快看外面。”

馮宛連忙抬頭,不用走出,她便看到外面的天空紅艷艷的一片。走出房門一看,只見都城方向,半邊天空都給紅透了,沖天的焰火伴隨著煙霧,彌漫在天際。饒是隔了上百里遠,馮宛仿佛都能感覺到那份灸熱。

與前世一模一樣。

都城亂了。

馮宛昂著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天邊,她的身邊,曾老叔不停地踱來踱去,喃喃說道:“也不知衛將軍怎麼樣,也不知衛將軍怎麼樣。”他與衛子揚並不熟,可他知道,衛子揚是自家女郎后半生地依靠,因此這個時候,他表現得比馮宛本人還要擔憂。

馮宛沒有吭聲,在她的身后不遠處,隱隱約約的,也有上百人在看向都城方向。那些從苦難中走過來的村民,這時刻奇異的沉默著,也許那沖天而起的煙火,勾起了他們的無邊心事。

這場大火,一直燒了一整晚。馮宛和眾村民,也坐在外面,守著看了一通晚。隱約中,他們似乎聽到了一陣陣喊殺聲,也似乎,那些聲音只是他們的一個幻覺,遠方什麼也沒有,只不過是燃起了一堆大火而已。

時辰一點一滴地流逝,雖然曾老叔幾次催促馮宛去休息,可她一直沒有離開。她這是第一次,在男人有需要的時候,遠遠地躲在安全所在。她擔心衛子揚。

終于,第二天到了。

隨著太陽浮出地平線,都城方向那通紅通紅的火焰,已經看不甚清,顯目的,只有那股股直沖云霄的濃煙。

聽不到都城的喧囂,聽不到那戰馬奔騰聲,入目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滾滾濃煙。

在一種說不出的揪心中,馮宛守著沙漏一點一滴地流逝。漸漸的,中午到了,漸漸的,太陽開始西沉。

再次入夜時,都城方向不再紅通通的刺眼,便是那滾滾濃煙,也似乎被夜色吞噬了。

夜,變得安靜了。

又是一夜無眠中,第三天來了。

第三天,濃煙都變淺了許多。

轉眼,到了第五天。

剛剛睡了一覺的馮宛,特意沐浴更衣換了一襲漂亮的晉裳,然后令人把塌幾搬在農戶的地坪里。

衛子揚說了,要她侯五天的。現在五天到了,她要等著衛子揚的消息。便是他不曾有消息傳來,她也會在今天行動,親自去把一切弄明白。

在等侯中,時辰過得奇慢無比。守著日出,守著日上柳梢著,守著日薄西山。

眼看著太陽正式沉入地平線,馮宛站了起來,走向馬廄所在。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那馬蹄聲奔行得特別急促,馮宛聽了,只感覺到心臟都停止了跳動。她連忙轉身,身不由已地迎向那馬蹄聲。走著走著,她沒有發現,自己竟然在奔跑。

轉眼間,一個騎士沖入了村莊。這騎士一身盔甲血跡斑斑,臉上也滿是煙塵。遠遠看到馮宛,他馬上翻身下馬向她跪倒,大聲稟道:“稟馮夫人,都城已平,奉陛下之令,迎夫人入都城!”

馮宛慢慢的,慢慢地抬起了頭。

她直直地看著來人,輕輕地問道:“衛將軍呢?”

那騎士一僵。

他沒有回答,而是在猶豫半刻后,又大聲喚道:“請夫人準備行囊,陛下派來迎接夫人的人馬馬上就要來了。我等得護著夫人與他們相會。”

他說到“我等”兩字時,又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轉眼間,上百個衛子揚的親衛,穿著沾滿血跡的盔甲,臉上布著風塵,急急涌入了村莊。

見馮宛直直地看著自己,跪在地上的騎士只是低著頭催促,“夫人,此地不宜暴露,還請夫人隨我等離開,好與陛下派來的人會合。”

“陛下?是五殿下成了陛下麼?”不知怎麼的,馮宛的聲音有點幽淡,仿佛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問些什麼。

那騎士馬上應道:“正是。夫人盡管放心,此刻的都城已經平安,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有人傷得夫人一根毫毛。”

這時,那百數親衛已至,一個親衛首領跳下馬,朝著馮宛走來,豪爽的笑道:“還止呢,陛下感激夫人擁立之功,還準備封夫人為一品夫人呢,那頒發聖旨的太監,已隨著迎接夫人的使者一並到來。”

騎士催促道:“夫人,走吧。”

馮宛垂眸,好一會,她才幽幽的,輕輕地問道:“衛將軍呢?他不是說親自來見我的嗎?怎麼他沒有來?”

她的問話很平常,可是聲音一落,四下卻是一靜,那剛才還侃侃而談的騎士,那豪爽大笑的親衛首領,竟是都沉默了。

馮宛慢慢抬頭,定定地看著他們。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深邃,也許是她的表情太蒼白,百數人同時低下頭,避開了她地注視。

見他們連正眼也不敢看向自己,馮宛站得直直的,唇邊的笑容也是輕淡如春風,她溫柔地說道:“諸君還不曾回答我的問題呢。衛將軍呢?他怎麼不見前來?”聲音呢喃,讓人如沐春風。可是,這些聽到的人,頭卻更低了。

曾老叔站在一側,這時已有點慌了,他急聲叫道L:“你們快點回答啊。”唇哆嗦了下,他澀著嗓子說道:“該不會是,將軍他已有不測了吧?本章由無錯。”一句話落地,他自己臉色變得蒼白。

聽到曾老叔這麼說,那親衛首領連忙搖頭,他急急說道:“不是,不是,只是將軍他不見了。”

馮宛幽幽問道:“不見了?”

那親衛首領沉重地說道:“是,我們遍尋將軍不見,想到他再三囑托之事,便前來迎接夫人回都城。”頓了頓,他解釋道:“陛下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他也在派人四處尋找。”



第182章 回都城

不見了?

馮宛抬頭看向天空,都城的方向,濃煙似乎還在飄蕩。

前方,眾親衛還在催促,馮宛慢慢閉上雙眼,低聲道:“好,我隨你們去。”

得到她的同意,眾親衛大喜。馮宛輕飄飄地轉身回房,不一會,她便帶著曾老叔,在眾親衛地籌擁下,走上了官道。

向右側官道行進了六七十里后,馮宛被親衛們安置在一個莊子時。剛剛進入莊子不久,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傳來,同時,一個太監尖聲叫道:“馮夫人何在?”

頒發聖旨的來了。

馮宛上前,安靜地跪在地上,聽著那太監用駢五駢六的詞賦念著聖旨,她頭腦昏昏沉沉的,也沒有心情細聽,什麼時候接的聖旨,如何上的馬車,她都沒有印象。

坐在馬車中,她的左右和后面是衛子揚的親衛,前面是宮中派來開道的太監護衛,再配上那震天響的喧天鑼鼓,實是無比的風光。

倚著馬車,馮宛閉上雙眼。一直以來,她所面臨的事,多少都在她的意料當中。可是這一次,這一次的變化,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在她的記憶中,不曾有過衛子揚失蹤之事。他那樣的人,乃是天之驕子,本是承天之寵,怎麼能無緣無故地失蹤?

直過了良久良久,馮宛才慢慢睜開眼來。這一刻,她的眼神變得寧靜純澈,明凈無比——她從來便不是那種動不動便陷入悲傷和無助中的女人,既然衛子揚不在,那她便盡全力找出他吧。

深吸了一口氣,馮宛聽到外面喧囂震天,卻是隊伍進入了城門。

城門大開,馮宛的車隊剛一跨入,左右兩側車簾同時一動,卻是被侯在左右的親衛太監掀了開來。

瞬時,馮宛的面容呈現在路人面前。

對上馮宛疑惑的表情,那親衛抱拳說道:“馮夫人,富貴當行白日,衣錦當示天下。今日夫人貴為一品,願呈于天下之間。”

那太監也笑得露齒不露眼,他尖著嗓子恭賀道:“正是此言,便讓這滿城父老,一睹夫人的絕世風采吧。”

原來如此,馮宛一笑。

還別說,在敲鑼打鼓中,馮宛這支隊伍無形中,已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一雙雙目光,緊緊地盯向端坐在馬車中,晉裳飄逸,氣質雍容的馮宛。時不時的,有一兩句話飄入她的耳中。

“這婦人好端莊,是陛下新納的貴人?”

“非也,聽說是個剛被封為一品夫人的權貴。”

“她便是馮氏,衛將軍中意的那個婦人,你等不知麼?”

聽著這此起彼落的低語聲,馮宛垂眸淺笑,表情雍容無比。

馬車慢慢地駛入了正街當中。

在熱鬧喧囂中,馮宛含著笑,輕聲問道:“這是往哪里去?”

一太監聞言,靠近她笑道:“夫人自是前往衛府。”頓了頓,他又說道:“不過陛下也別賜了一座府第給夫人,那府第尚末峻工,夫人只能先在衛府安置些時日了。”

馮宛淺笑道:“多謝陛下隆恩。”

兩人這般交談際,隊伍漸漸駛過了趙府所在的街道。馮宛轉頭望去,滿街聳動的人頭中,她看不到熟悉的面孔。當然,在這個時刻,馮宛也不會出口詢問。

無數人籌擁相送中,車隊終于來到了衛府外。

在幾個太監地躬身相迎下,馮宛緩步踏下了馬車。

幾乎是她一踏下馬車,身前身后,便是喧嘩聲大作,歡呼聲似海。馮宛回眸,對上一雙雙中崇敬或猜測的目光,微微一笑,提步向衛府走去。

衛府大門口,婢仆侯立兩側,看到馮宛等人走近,他們同時躬身行禮,恭敬地喚道:“見過夫人。”

馮宛含笑點頭,道:“不必多禮。”這些人,是衛子揚的家仆,她還算不得他們的主人,自是要客氣一些。

在眾人地帶領下,馮宛來到了衛子揚居住的主院。看到太監們恭迎地動作,馮宛停下腳步。

仿佛知道她的疑惑,一太監笑道:“這是陛下和衛將軍的意思。陛下說,夫人既是將軍所重,現在將軍不在,自當代將軍居于中幃。”

要她住在衛子揚所住的主院?

馮宛一笑,也不推拒,“妾不勝榮幸。”

一直把她送到院落里,那太監首領走到馮宛面前一禮,笑瞇瞇地說道:“本來,陛下是準備親自迎接夫人的,奈何他剛繼立大統,事物繁忙。還請夫人在府中多呆幾日,到時陛下定會召見。”

“妾謝過陛下隆恩。”

馮宛再次一禮。

那太監首領又笑道:“還有一事。聽說先皇宮中的馮美人,本是夫人的親妹?這兩日,馮美人一再提起夫人,說是想見夫人一面。陛下開恩,已令我等帶她前來。”

說罷,他向右側退后一步,手一揚,喝道:“把馮美人帶過來”

“是。”

環佩聲響,幾個腳步聲從苑門外傳來。

馮蕓麼?馮宛目光閃了閃,想道:也不知先皇現在怎麼樣了。如今五殿下成了宮中之主,馮蕓這種過氣的先皇之妃,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就在她尋思著時,幾個嬌俏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

馮宛緩緩抬頭。

她對上了素著一張臉,容顏憔悴,似乎老了十歲的馮蕓。此刻,馮蕓的身后,還跟著四個宮婢。這些宮婢都是臉色蒼白,對上馮宛的目光時,一臉畏縮懼怕。這幾人,馮宛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可都是見過好些次的,她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她們會在自己面前露出這麼卑怯的表情來。

馮蕓五女來到了馮宛面前。

望著站在那里,瑟瑟縮縮的五女,那太監首領笑了笑,向馮宛行禮道:“馮夫人,我等告退了。”

“公公慢走。”

送著幾個太監出了苑門,馮宛緩緩轉頭。

不等她看來,素白著臉,鬢發有點亂的馮蕓已尖聲叫道:“馮氏阿宛,這下你總算滿意了吧?昔日我在高位時,你總是阻我為難我,生恐我得富貴,現在你得意了吧?哈哈哈。”

干澀的大笑聲中,馮蕓的語氣中盡是絕望。

也是,現在她最大的,唯一的靠山都變成了先皇,她已是一個過了氣的,只能在冷宮中安度余生的妃子,這一生還有什麼盼頭?她已經完了,完了。

對著歇斯底里,有點瘋狂的馮蕓,馮宛不動不言,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直等到她的狂笑聲告一段落,馮宛才靜靜地問道:“弗兒呢?她怎麼不在你的身邊?”

“弗兒?”沒有想到馮宛會第一時間提到一個婢女,馮蕓一怔,她睜大眼瞪了一陣馮宛,咧嘴罵道:“你裝什麼傻?你毀了她的容時,便知道我不能留她在身邊的。她現在啊,正在你的父兄身邊,代你我盡孝心呢。”

是麼?

馮宛笑了笑,她看著馮蕓,慢慢揚唇,道:“阿蕓,你富貴時,可有想過今日?”

這一次,她的聲音一落,馮蕓又是一陣大笑。笑著笑著,她臉色變得鐵青,恨恨地咬著牙,馮蕓嘶聲道:“馮氏阿宛,你莫要得意。聽說你的情郎衛子揚不見了?哈哈哈,你這個下濺的婦人,現在橫行霸道,仗的不是就是他的勢嗎?現在他人都不見了,你的靠山也沒了,真不知道,你還能風光幾天。”

說到這里,馮蕓恨恨地說道:“我會等到你哭的那一天的”

馮蕓的話不可謂不尖酸,可馮宛卻一點也不動怒。她望著自己伸伸手,便可以置于死地的馮蕓,心里卻在盤算著新繼位的陛下把馮蕓送到自己手里的用意。

尋思了一會后,馮宛也不管笑得瘋狂的馮蕓,輕言細語道:“趙俊呢?他可好?”

馮宛不提趙俊也罷,她一提趙俊,瘋狂中的馮蕓,卻是突然變得安靜下來。

斂起笑容,馮蕓伸手理了理鬢發,馮宛注意到,這個時候,她渾濁的雙眼變得明亮些了。

就在馮宛嘀咕時,馮蕓微笑道:“趙家郎君啊,他很好,陛下很喜歡他,不但升了他的官,還賜了大宅子給他。”她眼中閃著晶光,想道:我怎麼忘記趙俊了?便是陛下靠不住了,趙俊不是還當著權嗎?以前我幫了他那麼多,現在只要他小小的回報一下,料來他也不會拒絕。

馮蕓地回答,大大出乎馮宛的意料之外。她萬萬沒有想到,五殿下繼位為帝,趙俊居然不受影響。

蹙著眉,她尋思了一會,也沒有尋思個緣由來。在馮宛沉思時,馮蕓也少有的安靜下來,她低著頭似乎也有尋思。

也不知過了多久,馮蕓譏笑道:“對了,不但趙家郎君現在很好,阿雅也很好。陛下已經復了她的大公主位。馮氏阿宛,你聽到這個消息是不是很失落,很不舒服啊?哈哈。”

陳雅?

馮宛抬頭看向她。見到馮蕓越笑越開心,馮宛冷冷一笑,徐徐說道:“不錯,我現在是奈何不了他們,可是阿蕓,你覺得我要是處置你這個過了氣的妃子,還有沒有資格?”

一句威脅的話落地,馮蕓馬上臉色大變。她最開始還自暴自棄,想到趙俊后,已對生活有了希望。現在馮宛的威脅一來,她不由慌了。

正在這時,一個婢女急急走來,她朝著馮宛一福,恭敬地說道:“稟夫人,外面有一個姓趙的官人求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1:42 PM

第183章 他該回來了

是趙俊麼?

他在這個時候前來,是想向自己顯示他的威風,還是表達他的溫柔和憐憫?

馮宛淡淡一笑,她眼也不睜,揮手道:“便說我身體不適,已經睡下了。”

那婢女一怔退下吧,馮蕓在一側尖聲叫道:“馮氏阿宛,你還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她瞪著馮宛,哧聲道:“你可真是愚不可及啊現在整個都城,你除了一個一品夫人的名號還有什麼?好不容易你的前夫對你余情末了,可能會照顧于你。你怎麼連這點好歹也不知道?”

她的叫聲一落,馮宛便回過頭來。她瞟了馮蕓一眼,突然命令道:“掌嘴”

`婢仆們一怔,看到他們猶豫著不敢上前,馮宛知道,這些人是忌憚馮蕓宮中美人的身份。

馮蕓也是怔了怔,見到沒有人敢靠近,她格格一笑,尖聲道:“馮氏阿宛,你以為你是誰?我告訴你,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你根本……”她堪堪說到這里,馮宛走上兩步,右手一揚,一個耳光重重甩出。

這耳光甩得甚重,令得馮蕓身不由已的向后撞去。一直跌出三四步她才穩住身形,伸手捂著臉,馮蕓指著馮宛尖聲叫道:“你?”

馮宛冷冷地盯著她,慢慢說道:“馮美人,你可別忘記了,你現在已被陛下送到我的手中從今往后,你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全在我一言之中。”

話中有著毫不掩飾的煞氣。

馮蕓驚怕的又退后一步,她瞪著馮宛,想要反駁,對上她冰寒的表情,唇動了動,卻終是不敢。

見她終于安靜下來,馮宛轉過了頭,命令道:“收拾好西院,請馮美人住進去。記著,馮美人乃是貴客,可得看好了。”

“是。”

兩個護衛上前,押著馮蕓便走。

她一走,馮宛低聲說道:“去通知一下將軍的各位幕僚,便說,我有話問他們。”頓了頓,她交待道:“先叫楊公來吧。”

“是。”

一人剛剛領命準備離開,只聽得苑門外傳來趙俊低沉威嚴的喝聲,“我要見你們夫人,誰敢相攔?”

聲音一落,另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就是就是,我家官人何等身份,他願意前來見過馮夫人,那是她的榮幸。你們竟敢阻攔,真是毫無體統,毫無體統。”

聽到這里,馮宛不用看也知道,必是奉了她命令的親衛們,把趙俊攔在了外面。沒有想到他會不顧顏面地橫沖直撞,馮宛搖了搖頭,清喝道:“請趙官人進來。”

聲音一落,外面一靜。只聽得趙俊重重一哼,跨入了苑門。

他一入苑門,便抬起頭,迫不及待地看向馮宛。

馮宛也在向他看來。

不過數日不見,現在的趙俊,更是紅光滿面,他頭昂得高高的,一襲二品官服穿在身上,還頗有官家的威嚴。

真沒有想到,他繞來繞去,還是如前世一樣,在這個時候風光起來。只是她直到現在也沒有想通,他這次風光,憑仗的是什麼?

與馮宛一樣,趙俊一踏入苑門,也在打量著她。

與趙俊記憶中的一樣,馮宛依然是風姿嫣然,雍容淺笑的面容,便如那朵盛開得艷的蓮花。在風中,說不出的自在,說不出的冷漠。

與以往見到的一樣,她,好似並不需要他的相助。

趙俊怔怔地看著馮宛,突然間,他那滿滿的氣勢,滿滿的得意都是一泄。

看到趙俊走近,馮宛福了福,微笑道:“趙家郎君安。”

趙俊愣愣地點了點頭,他揮退眾人,慢步走向馮宛。

一直走到她面前,他才停下腳步。直直地盯著她,趙俊低沉地說道:“宛娘,你現在可好?”

一句話問出,他咽中有點干,因為他發現,自己這句話,不但沒有氣勢,還顯得很愚蠢。

果然,馮宛溫婉含笑著回道:“謝郎君過問,我一切安好。”她嘴角一揚,俏皮地說道:“阿宛現在已是陛下親封的一品夫人,哪有不好的道理?”

望著笑靨如花的馮宛,趙俊的咽干得厲害,他有心想說什麼,卻只覺得腦中空白一片,唇動了動,卻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

這時,馮宛垂眸,低而輕細地問道:“不知郎君最后一次見到衛將軍,是什麼時候?他當時可有負傷?”

聽出她語氣中,對衛子揚毫不掩飾地擔憂,趙俊臉冷了冷,忍著氣回道:“他一把火燒了東城宮門,趁先皇派人救火之際從西側宮門而入。扶助新皇,他乃不世功臣,我沒有見到他。”

趙俊沒有與衛子揚打照面?這麼說,這次沖鋒陷陣的事,趙俊沒有參與多少了?馮宛長長的睫毛扇了扇,好一會才低嘆一聲。

聽到她的嘆息,趙俊唇動了動,終于說道:“衛將軍人才絕世,易招蒼天妒恨。宛娘,你要有心理準備。”說到這里,他目光溫柔了些,盯著馮宛,聲音壓得低低,“以前我說的話,依然有效。”

馮宛抬頭,一臉不解地看向他,喃喃說道:“你說的話?”她還有琢磨衛子揚的事,因此表情有點恍惚。

趙俊薄唇動了動,好一會才輕輕說道:“我說過,便是富貴了,也不棄你。”

便是富貴了,也不棄你?

也許是馮宛吃驚的模樣刺激了趙俊,他對上那雙清澈烏黑,能看出自己倒影的雙瞳,抿著唇語重聲長地說道:“你要是回來了,我會把平妻之位留給你。”對上近在方寸的,白瓷般明潔的臉,趙俊心中的某一角,突然一陣酥軟,于是他輕輕說道:“你不用害怕阿雅,以后我會護著你,總之不會讓你被她欺負到。”

這樣溫柔多情的眼神,這樣小意輕細的話語,當真是深情一片。

馮宛抬眸看著他,一時之間有點不明白。為什麼在她在意的時候,在她一心一意付出的時候,一心一意想與他白頭到老的時候,他總是棄如鄙履。而她不在意了,放開了,傲然轉身,讓自己越過越風光時,他又來到自己面前,巴巴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的話中,有幾分是真心,幾分是虛榮,幾分是得不到后放不下的執念?

慢慢垂眸,馮宛朝著趙俊福了福,淺笑道:“多謝郎君美意。不過現在陛下已經封我為一品夫人,阿宛過得甚好,回頭之事,不會再有。”

她也不顧趙俊變得難看的臉色,悠然轉身,緩緩說道:“時辰不早了,官人還是請回吧。”

直過好一會,她才聽到身后傳來趙俊壓著怒火的聲音,“宛娘不必急著回答,你好好想想吧。”

說罷,他拂袖而去。

趙俊前腳走,后腳楊公就過來了。

用了一天半時間,馮宛把衛子揚信任的臣子幕僚親衛接見了個遍。當太陽落下時,坐在書房中的她,揮退最后一人,拿起毛筆,在幾上胡亂勾畫起來。

她寫得專注,二刻鐘后,才把筆放下,把帛書收入袖袋。

這時,一直侯在外面的管事上前稟道:“夫人,今天又有十二府的貴夫人邀請夫人過府一述。”說罷,他把請貼放在馮宛的幾前。

馮宛瞟也不瞟,只是淡淡說道:“不見。”

“是。”

馮宛垂眸,拿起筆在一張空白帛書上勾畫幾筆,低聲道:“現下都城可安?”

那管事搖了搖頭,冷笑道:“各地叛軍紛紛而起,都城怎麼可能會安好?哼,若是我家將軍在,也許陛下的日子會好過得多。現在嘛……”

他的聲音一落,便看到馮宛抬起頭來,目光奇怪地看著自己,不由納悶地喚道:“夫人,怎麼啦?”

馮宛收回目光,搖了搖頭,道:“無事。”

那管事看向馮宛,見她素白著一張臉,娉婷的身影在空曠的書房中,顯得孤零零的不堪重負,不由喃喃說道:“若是當初將軍娶了夫人,夫人的境況定然好些。”

馮宛撲閃著長長的睫毛,望著管事,她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說道:“沒事的。”她看向窗外,輕聲自語道:“你們別為心。”

聽到馮宛的話,管事又是一聲長嘆,見馮宛怔怔地盯著窗外出神,他雙手作了一揖,慢慢退去。

慢慢的,馮宛垂下雙眸,唇角勾出一朵笑容來。她拿起筆,飛快的在帛書上寫了幾行字。望著那墨跡儼然的字體,馮宛低低說道:“也是時候出手了。”

把筆一擲,馮宛把帛紙丟到炭爐中,看著它一點點變成灰燼。陽光從窗口透過來,照在她素雅雍容的臉上,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光澤,在緩緩流轉著。

現在的馮宛,已經沒有必要把曾老叔藏著掩著了,當下,她便令人把曾老叔帶入府中。同時進來的,還有曾秀。

本來曾秀的身后,還有一個龐大的混混隊伍,不過那些人良莠不齊,馮宛便吩咐曾秀把他們留在西郊周莊,隨時侯令。而曾秀本人,已是馮宛自己任命的一個親衛。

曾老叔來時,把馮宛賺下的金子一並給帶了來。再加上,現在衛府的一應經濟人手大權都由馮宛掌握,無形中,她可以操縱的財帛人手,已相當可觀了。

都城外,叛軍四起,雖然陛下極力掩飾,絕對不讓外面的消息流露到都城中。可各大權貴還是有所耳聞。人心浮動下,越來越多的權貴選擇了出逃。

馮宛第一步,便是令游俠們暗地放出叛軍將要攻入都城的風聲,在越來越多的人感覺到不對,大量店面田地賤價出售時,馮宛拿出將軍府和自己積下的財帛大肆購買。短短數日間,憑她的財力,幾乎購置了都城全部店面田地的五分之一。

這陣子內憂外患頻頻發生,五殿下剛剛繼位,本又不是一個特精明的人,馮宛在他眼皮底下的這一系列舉止,他竟是絲毫沒察。便是他的屬下,剛剛發現都城中的店面田地有些異動,馬上又發現這異動平息了。

購置了足夠使得衛子揚富可敵國的財產后,馮宛見到衛府財帛不多,便停下了手。

接下來,馮宛又派人放出風聲,說是幽禁在后宮中的先皇,只是一個替身,真正的先皇,早就被忠于他的人救了出去。那些叛軍,都是先皇所使。

她放出的這個謠言,其實可信度不高。可五殿下得位后名不正言不順,頗有一些權貴對他不服,借著這個機會,那些人故意撕播這則謠言,弄得五殿下更加焦頭爛額,頻頻暴怒。也因此,他幾次準備把馮宛召入宮的動作,都不得不中斷了。

第三步,馮宛令人裝作行商,從邊關帶來消息,說北鮮卑等周邊胡族,在知道陳國內亂后,已經紛紛整兵待發。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戰,將要降臨到陳國頭上。

這個消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商帶到都城后,陛下和眾位新貴,齊刷刷地變得慌亂了。

慌亂如同瘟疫,最易傳染。當整個都城明顯出現混亂時,陛下坐不住了。

就在這時,馮宛使出了第四招。

幾乎是一夜之間,起先從小販和行商中,出現對衛子揚的思念之聲。慢慢的,整個庶民圈,再到整個權貴層,都開始念叨著有衛子揚的好處。

想先皇在時,陳國本是有幾個名將的。可這些人都被新皇命令衛子揚,在前陣子一並剪除了。可以說,現在的陳國,唯一一個實至名歸,光靠名字便能給所有人帶來信心和力量的大將,便是衛子揚了。

內外騷亂,人心浮動中,新皇的位置,也變得搖搖欲墜了。

當新皇聽到外面的傳言,說是因為他德政不修,謀奪君父之位,本是不忠不孝之人。這樣的人,注定不為蒼天所喜,所以連他唯一能用的名將衛子揚也失去蹤跡

時,他徹底坐不住了。

他發現,自己再不做出些什麼事,這個江山都坐不穩了。

衛府中,看到靜靜站在院落中,如風中芍藥一般靜美多姿的馮宛,那管事走了過來。他恭敬地站在馮宛身后,說道:“夫人,外面風大,你都站了二個時辰了,還是進去吧。”

馮宛搖頭。

見又被她拒絕,這個不久前,由護衛首領兼職做了衛府管事的漢子不解地問道:“夫人,你到底在等什麼?”

馮宛淺淺一笑,她眺望著府門方向,輕輕的,溫柔地說道:“我在等子揚,他該回來了。”



第184章 出現了

等將軍回來?

管事瞪大眼,愣愣地看著馮宛,這陣子馮宛的諸般措施,他都是經手人,對于馮宛的才干,他是口服心服。可現在馮宛說,將軍會回來,難不成,夫人知道將軍去哪里了?這簡直是太不可想象了。

沒有理會呆怔的管事,馮宛還站在院落里,背著夕陽,靜靜地看著府門處。

時辰一點一滴流逝,慢慢的,太陽完全沉下了地平線,慢慢的,府中點起了燈籠。慢慢的,夜霧籠罩在天地間。

就在那管事實在忍不住,又走到馮宛身后準備規勸時,府門外,傳來了一陣喧嘩聲。那喧嘩聲剛起,管事便看到大門處,沖入了一個黑裳戴斗笠的騎士。

騎士橫沖直撞而來,在護衛們急急的呼喝聲中,他一眼瞟見悄立風中的馮宛,手中韁繩一勒,急沖地坐騎便是一剎,然后,他跳下了馬背。

遠遠看到那騎士,站在院落里一動不動的馮宛,突然蘇醒了一般,低叫著便向來人沖去。

便這般,在眾人的驚愕中,她撞入那人的懷抱,伸手緊緊摟住了他的腰。

騎士渾身一僵。

好一會,他才動了一下,低著聲音,他聲音干澀地說道:“阿宛,你怎麼……”

他的聲音中,含著一種難以言明的復雜和激動,還有掙扎。明明馮宛抱他那麼緊,可他的雙手放在身側,冰冷如鐵。

馮宛抬起頭來。

對著月色下,那雙斜長含恨隱怒的血色鳳眼,她伸出手,慢慢替他摘下了斗笠。

騎士面容一落,眾人齊刷刷單膝跪地,整齊喚道:“見過將軍。”因為太過激動,有不少人聲音中都帶著哽咽。

聲音傳出,幕僚婢仆從各個角落里跑來,他們雙目含淚,激動地看著他,見馮宛倚在他懷里,便打消了圍上的沖動。

馮宛仰著頭,白瓷般的臉上滿滿都是微笑,快樂,還有淚水。月光上,她眨著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任由流水如泉緩緩流下雙頰,哽咽著低語道:“衛郎因何今日才回?你不歸來,妾何處可容身?”

她的聲音暗啞中透著纏綿,無盡的相思,無盡的磨難,無盡的歡喜,都揉碎在一句短短的質問中。

他哪曾看過馮宛這般模樣?

一直以來,她總是雍容的,便是被他戲弄得面紅耳赤,也很快便會恢復正常。他從來不知道,她竟是如此地想念他,依賴他。

慢慢的,少年閉上了雙眼,雙臂一展,他重重地把馮宛摟入懷中。

他用力如此之猛,直似要把馮宛揉入體內。

馮宛忍著悶痛,乖巧地伏在他的懷中。就在少年慢慢松手時,她低低的,抽噎著,哭出聲來。

這壓抑的,忍耐的哭泣,讓少年心中一陣酸楚。他情不自禁地再次把她摟緊,顫聲說道:“不會了。”吐出這三個字,他咬牙切齒,直如發誓般又說道:“再也不會了。”

馮宛哽咽著點了點頭。她這般眷戀地窩在他懷中,直過了好一會,才慢慢松開了少年。

少年正在看她,見她抬起眼淚巴巴的臉,低啞笑道:“看你這樣子,去凈個面吧。”

馮宛不好意思地以袖掩臉,低聲道:“子揚也去沐浴更衣。”說罷,她緩緩退后。

便是這般退后著,她似乎也害怕他中途離去,頻頻回頭向他看來。

見到一向沉穩如山,情緒很少外露的馮宛,如此頻頻露出的失態,少年血紅的雙眼,終于流溢出溫柔。他露齒而笑,溫柔說道:“快去吧。”

“恩。”馮宛轉身離去。

婢女們早就準備好了凈臉的水,不過馮宛這陣子操心諸事,一直提著一顆心,都沒有好好沐浴過。便吩咐婢仆們把浴桶里面裝滿熱湯,她要好好地放松一下。

泡在熱湯中,馮宛想道:他一時半刻還不會出來。

慢慢的,她閉上雙眼。

剛才陡然一見面,她便清楚地感覺到,少年渾身充滿了戾氣,還有僵硬。這種孤絕的,排斥一切的氣息讓她很害怕。幸好,在她一系列地舉動中,他終于恢復過來了。

沐浴過,又休息了一會,馮宛走出了房間。

一出房門,她便看到書房里燈火通明,人聲隱隱。看來他完全恢復了,都開始理事了。

馮宛心中一喜,提步靠近。

剛剛來到房門外,她便聽到一幕僚說道:“將軍,馮夫人聰慧過人啊。這條條種種,我等光是聽令行事,便備感不易。”

另一幕僚也說道:“恭喜將軍,得此良配,不遜黃金萬兩。”

這時,管事的嘆息聲傳來,“之前種種,不過稱智,然則,馮夫人料定今日將軍會回來,現在將軍果然回來了。這料事如神,實不是尋常人的本事啊。”

眾人此起彼伏地誇獎中,衛子揚低沉的聲音傳來,“原來如此。”

他說得含糊不清,眾幕僚親衛也聽不懂。

馮宛退后,等到書房中眾人絡續走出后,她才慢步走出,輕輕地推開了書房門。

書房中,只點著兩根蠟燭,燭光幽幽,還沒有從窗口透過來的月光明亮。馮宛提步,走向那個孤獨地站在窗前,仰望著月亮下的高大身影。

當月光下,她的身影與他的身影合而為一時,身前的男人動了動,低啞地開了口,“先前我截殺先皇的幾員大將,已有受傷。那一晚,我們沖擊皇宮,剛剛擒得先皇,拿下宮中禁衛時,我暈倒了。”

他的聲音陡然低了下來,直到馮宛以為他再也不會開口時,衛子揚沙啞地說道:“當我醒來時,已身在一個暗室中。看不到天日,也見不到旁人,除了那個,那個……”

他聲音一冷,再也說不下去。

馮宛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她小手是如此溫熱,漸漸使他的手暖和起來。

緩了一口氣,衛子揚繼續說道:“在暗無天日的地方連呆了數日。每日都有人給我送飯送藥,我每次問話,從來無人作答。直到三天后,我才見到那人。也直到那時,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他咬了咬牙,冷冷的,充滿戾氣地說道:“我知道,那人忌憚于我,想廢了我的功夫,也想把我囚禁一世。我衛子揚頂天立地,怎能嘗受這等羞辱?……那人剛剛及位,忙碌不堪,便是忙里抽閑走上一趟,呆不了一刻鐘又要匆匆離開。也幸好如此,不然的話,憑我這雙手,也可以生生扼殺了他。這幾日,他形影全無,偶爾一見,也是一臉愁苦。直到方才,我才知道,我得以生還,實是阿宛之功。”他敘述得有點混亂,不過馮宛完全聽得懂。

少年轉過頭看向馮宛,慢慢說道:“我昏倒時,身邊之人已經全被誅殺。知道此事的,已無第三人。阿宛能猜到此事,真是絕頂聰慧。”

他靜靜地看了一眼馮宛,然后收回目光,就在他抽回自己的手時,馮宛卻緊緊握著,讓他怎麼也抽不回。

衛子揚低頭,怔怔地看著兩只相連的手。

馮宛抬頭,眷戀的,愛慕地看著他。

她知道,此刻的衛子揚,必定是痛恨的,是感覺自己受了奇恥大辱的。以往,他因為自己過于出色的相貌,受盡了種種不堪的目光。直到這兩年,他一步一步青云直上,他讓世人知道了他的出身是如此高貴。他努力著,讓那些不堪的往事,那些侮辱的目光和話語,漸漸離開了他的生活。

可是,他斷斷沒有想到,會在今天,在他最是意氣風發時,被人生生的囚禁起來。便是不曾真正受辱,于他來說,那種種恨苦,也是無法釋懷的。

所以,陡然見到馮宛時,他手腳冰冷,表情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心中的氣苦,讓他無法理直氣壯的面對心悅的婦人。

眷戀地望著他,見衛子揚依然是渾身冰寒,馮宛伸出雙臂,摟上了他的頸。

便這般調皮的,依戀地摟著他,月色中,馮宛雙眸熠熠如星。她嘴角輕揚,笑得燦爛,“子揚。”

“恩?”衛子揚直過了好一會,才回她一句。

馮宛笑靨如花,“你回來了”

在衛子揚挑眉望來時,馮宛笑得眉眼彎彎,又重復道:“子揚,你回來了。”

她眨了眨眼,借由這個動作眨去眼中的澀意,喃喃說道:“你回來了,子揚,你回來了,真好。”

把臉貼在他的臉上,讓淚水順著他的雙頰流下,馮宛哽咽著,嘶啞著,疲憊不堪地說道:“你不知道,我這陣子有多害怕……每個人都來跟我說,你不會回來了,我的靠山,我的倚仗,我的天,我的郎君,不會回來了。馮蕓嘲笑我,趙俊也特意趕來,裝模作樣地安慰我。我知道,每一個人都在冷眼看我,他們都在想著,我這個剛剛封下的一品夫人,能過幾天太平日子子揚,我真是很害怕,很害怕。”

她說得哽咽聲音,身子還有點顫抖。

不知不覺中,衛子揚收緊了雙臂。他低下頭,把自己的臉貼在她的頸側,感覺著她的溫熱和脈動,呼吸著她的體香,真切地體會著她的存在。衛子揚重重閉上雙眼。

好一會,他才喃喃說道:“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擔驚受怕……阿宛,是我不該。”

便是這個世間的人都拋棄了他,眼前這個婦人,還是戀他如故不管是他富貴熏天,還是他困頓落魄,或者,是被賤踏被被傷害,這個婦人,也是與他命運相連,不離不棄。

也不知是激動,還是什麼,他在顫抖中,突然把馮宛攔腰抱起,大步向寢房走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1:48 PM

第185章

被他這樣一抱,馮宛下意識地僵住,她剛要掙扎,對上他緊抿的雙唇,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安撫了他,便掙扎得有點無力。

走到寢房外,衛子揚大腳一踢,把房門重重踢開,一陣旋風般沖到床塌前。

把馮宛朝塌上一放時,他的呼吸已有點急促。低頭看著他,少年絕美的臉上媚意隱隱,血色鳳眼深邃中帶著迷離。

明明是背光站著,明明只是朝馮宛看來,可羞臊緊張的馮宛,卻在對上他的雙眸的那一瞬,心臟砰砰地亂成一團。

她發現,少年露出來的頸項處,都透著一抹粉紅。那抹粉紅,配上他的絕世容顏,配上那因剛才的動作,而玉釵掉落,墨發一泄而下的風姿,著實有一種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魅惑。

這種魅惑,已超越了男女。馮宛相信,換做任何一個人,見到這樣的衛子揚,都會呼吸急促,情難自禁——姿容已是傾國,何況他已動情?

側著頭,任由墨發如泄,衛子揚半邊白玉般的臉掩在墨發后,只露出一雙血色加深,一旦盯上那人,那人便無法移眼,無法呼吸,甚至無法思索的鳳眼!

此刻,他用這雙眼睛,定定的,瞬也不瞬地盯著馮宛。那眸中似有一種旋渦,可以把人的靈魂吸走。

不知不覺中,馮宛癡癡地看著他,直到他慢慢傾身,臉貼上她的臉,唇印上她的唇,她才反應過來。

下意識的,她伸出手抵在他的胸口上。

剛剛想用力把他推開,馮宛的掌心處,卻感覺到他結實的胸膛,以及它傳到掌心中的,顫抖!

他在顫抖!

這個認知讓馮宛一陣心軟。她抵在他胸口上手,便沒有用力。

衛子揚的唇,這時已緊緊貼在她的唇上。一種溫熱的東西舔弄著她的唇瓣,馮宛剛剛把頭別開,便聽到他低低的嘟囔道:“阿宛,別動……教我。”

他說教我!

馮宛睜眼,對上了一雙純潔到了極點,也嫵媚到了極點的斜長鳳眼。她呆了呆,卻見他喘著粗氣,用舌頭努力地勾畫著她的唇,本能地擠開她的唇瓣,舌頭探入她的口腔,卻只是傻呼呼地堵在她的唇上。

馮宛睜大的雙眼,與他瞅來的鳳眼相對。四目相視,他的眼眸越來越深邃,眸中的血色越來越濃,玉白臉上的紅暈,也越來越深。

慢慢的,他喘著氣放開了馮宛。

一邊站直,他一邊扁唇嘟囔道:“阿宛太也無情。”

話是這樣說,他雙眼瞬也不瞬地盯著長發散亂,仰躺在塌上,一臉無助而又羞臊地望著自己的馮宛。這樣的她,讓他感覺到一種火熱,一種激蕩,還有一種難以言狀的歡喜,疼惜。

專注地盯著馮宛,少年慢慢地解去自己的外裳,伸手脫向自己的中衣。

他的動作之所以緩慢,明顯是因為注意力都放在馮宛身上。

可是,他這種緩慢的動作,以及隨著他的動作,那染了月色,染了燭光,漸漸顯露的暈潤肌膚,那一舉一動,一低頭一垂眸,都難言難畫的絕世風姿,卻讓人感覺到,他是在舞蹈,他是在誘惑,是在顯露一種極致的美。

這種美,這種風情,甚至令得一向冷靜自持的馮宛失了神——這世間,見到如此風景而不失神的,怕是沒有。

右手食指輕勾,任由那外裳從指尖滑落,修長的指節解向中衣,把那黑色的中衣扯落于腰際。

轉眼間,衛子揚已在馮宛面前裸露著上半身。

肌理分明,線條流暢,結實得宛如黑豹一樣的身軀,本該是強健的,冷酷的。可是,這種強健冷酷卻偏偏染上了一層粉色,一層被暈染而開的粉紅色。

如此的粉色,配上黑得發亮的長發,配上那完美無暇的臉孔,馮宛在剎那間都忘記了羞赧,都有點目光迷離。

——沒有幾人面對如此傾城之色,還能錯開眼的。

沒有發現自己已經用美色迷惑住了馮宛,衛子揚胡亂扯下上裳后,身子重重地壓在馮宛身上。

結實地壓著這軟玉溫香,他抬起頭,目光似火,專注地看著她,喉結動了動,少年靡啞低暗,充滿地說道:“我沒有在做夢。”

聲音一落,他低頭把吻印在了馮宛的下巴處。

感覺到這吻中的火熱,很早就打定主意,把自己給了他的馮宛,顫抖起來。她明明不是第一次,明明都是個已婚婦人了。可她卻依然感覺到緊張,羞澀,還有害怕。

可是這種種情緒中,還隱著一種說不出的安寧。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少年用舌頭舔咬著她的下巴,粗重的,帶著青草香的呼吸中,他的唇向下移處,慢慢轉到了她的玉頸上。

重重在她的頸間咬了一口,馮宛吃痛,剛要叫出聲來,卻聽到衛子揚低低的呢喃聲,“原來,此等事著實不惡。”

他將自己的身軀,沉沉地罩在了馮宛的身上。

然后,他冰冷的大手,顫抖地撕向她的外袍。

他的動作僵硬,撕扯外袍來有點吃力。少年移動間,那墨發如春風般掃過馮宛外露的肌膚,令得她泛起一圈圈雞皮疙瘩。

突然的,馮宛伸手抓住了他的雙手。

這是衛子揚遇到的第一次反抗,愕然中,他抬頭看向馮宛。

馮宛美麗的雙眸中,有點濕意,也有點緊張。她張著櫻唇,細細喘息著說道:“子揚,我不是輕浮之人。”

她眨了眨眼,兩滴淚水沁出眼角,啞著嗓子,她渴望地看著他,喃喃說道:“子揚,我不是輕浮之人。”

她一連說了兩遍。

本來,她是想放松自己的,本來,她早就想好了的,本來,她也準備承擔隨之而來的種種后果的。

可是,也不知為什麼,這一瞬間,她卻害怕起來。

這是無媒茍合啊。沒有任何名份,不是洞房花燭,她便這麼把自己給了這個男人麼?她一個婦人,他又如此美好,她便是給了他,也是自己占了便宜。可是,這便宜一占,自己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了。縱有一天被他無情休棄,她也只會是轉身離去,只會是孤獨終老。

望著衛子揚,馮宛的唇在顫抖,眼淚不知不覺中滑出眼眶。

衛子揚怔怔地看著她。

他眸中的血色,依然深邃,他的呼吸,依然火熱。

過了一會,他那渾濁的大腦,才聽明白馮宛這話中的意思。

低下頭,他把自己的唇印在馮宛的眼睛上,低低說道:“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他喉結動了動,似在強忍著不適,他喘息著又說道:“我也沒有,阿宛,我也沒有被人真正親近過。”說到后面,他的語氣中,帶著難以言狀的羞恥。他的目光那麼急迫,是在向馮宛證明自己的清白。

萬萬沒有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馮宛一怔,轉眼她嫣然一笑。

她伸手摟住了他的頸。

這個男人呵,便是他成了大將軍,便是他麾下有千千萬萬軍,他依然是敏感而脆弱的……他需要她的肯定。

他明明是個大男人的。

感覺到馮宛的溫柔和喜悅,衛子揚也是一笑,轉眼,他目光越發幽深起來。

怎麼也解不開那系帶,他干脆低下頭來,雙手各扯一邊,重重一撕!

“滋——”的一聲,清脆的裂帛聲傳來,在安靜的夜間,它是那麼響亮,似乎令得外面的喧囂也是一頓。

轉眼間,馮宛只著紅色胸衣的雪白身軀,出現在他面前。

衛子揚看呆了去。

他瞬也不瞬地盯著眼前這活色生香。在他的目光中,馮宛閉上雙眼。

馮宛這人,一旦閉上雙眼,收起表情,便有一種說不出的雍容華貴……此刻也是,明明秀發凌亂地鋪在枕上,明明衣縷破損,玉白的軀體橫陳,明明她的臉上已染上了羞澀的紅暈。可這種誘惑,這種夾著的美色中,偏偏另有一股雍容華貴。

這是兩種極不相溶的特質,可它巧妙的夾雜在一起。望著這樣的馮宛,這一瞬間,衛子揚有一種自己已登臨絕頂,已征服了世間最為華貴的女人的錯覺。

這種錯覺,可以使得任何一個有著大男子主義,有著野心的男人沉迷。

衛子揚的喉結動了動。

他雙手放在她的胸衣兩側,無法克制自己征撻地,再次重重一撕!

“滋——”的一聲,兩只雪白的玉兔一彈而出,他念了大半年,無數次夢中迷糊見到的完美身軀,清楚地呈現在眼前。

身上剛剛一涼,馮宛便感覺到一股溫熱襲來。卻是一物含上了她的左側櫻桃,吮吸舔吻起來。

一股難以形容的酥軟當中,馮宛咬著唇,吞下差點控制不住,脫口而出的喘息,羞澀地睜開迷離的雙眸。

就在這時,她身子一涼,卻是衛子揚突然離開了她的身軀,站直了身子。而同時,外面傳來那管事有點氣急的聲音,“將軍!陛下到了府門外,說是要你親自出迎。”

頓了頓,他又說道:“隨行而來的,還有不少權貴。他們說是得知將軍回府,特意前來問侯的。”



第186章 艷色

衛子揚一僵,放在玉帶上的手瞬時頓住了。

他還目不轉睛地盯著馮宛,呼吸急促,面孔潮紅,而外面地叫喊聲,是一句響過一句。

慢慢的,衛子揚顫抖地松開手,低吼道:“閉嘴!”

這種含著喘息和憤怒和吼叫,有經驗的人都聽得出。那管事一呆,扣門地手給僵在那里。

這時,一護衛大步走來,朝著那管事喚道:“將軍可在?陛下又催了。”

那管事聞言,朝著門內又喚道:“將軍,你看?”聲音小心,已帶著詢問。

衛子揚重重閉上了眼。

本來羞臊得眼睛都不敢睜開的馮宛,這時迅速睜開眼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陛下對衛子揚的占有欲有多強,這一次,衛子揚落在他手中,又被他無奈下放出,想來臨走時,都是有過交待的。不管那交待衛子揚聽還是不聽,在他沒有推翻新帝之前,一些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想到這里,她騰地坐起。含羞帶怯地胡亂扯過被子披在身上,馮宛赤著足便準備下塌。

她剛一動,肩膀上便是一陣溫熱,一只大手按在她的雪肩上,仿佛被那細膩的肌膚觸感所惑,那按著的動作變成了撫摸。

喘息著,衛子揚眼波流蕩,低低的,任性地說道:“阿宛,我們不理他。”

說罷,他的唇向她覆來。

怎麼能不理?

馮宛苦笑,在他覆向自己時,她仰起頭,把櫻唇輕輕在他的臉上印上一吻。她何嘗這般柔情似水,含羞帶怯地主動吻過他?衛子揚先是一呆,轉眼大喜,捧起她的臉便想加深這個吻。

馮宛連忙移過臉,唇湊在他耳邊低低的,溫柔地說道:“子揚,我都是你的人了,不必急在一時……陛下來意不善,不可輕忽。”

生怕他不聽,她又低低的,軟軟地說道:“前陣子你剛離開,他便派人想擄我殺我,現在他成了陛下,萬一知道你是因為這個緣故對他避而不見……子揚,我怕。”

她軟軟的,含著怯意,楚楚可憐的話語,終于激起了少年的護短之心。他冷笑道:“他敢!”說罷,他騰地站直。

這時的他,雖然面孔依舊潮紅,卻明顯冷靜了許多,令得馮宛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氣。

衛子揚轉過頭,他深深地凝視著馮宛,似是看不足一樣的,無邊喜悅地望著她,他露出一口白牙喜悅地說道:“阿宛,你說過你是我的人的……在這里等我,知道嗎?。”

見馮宛順從地點頭,他心頭一松,隨手拿過外袍披上,便向外面走去。

見他步履匆匆,馮宛連忙交待道:“管事,幫將軍稍作洗漱。”

那管事剛剛應是,吱呀一聲,房門開了又關,衛子揚出現在他面前。

管事抬頭,一見到這樣的衛子揚,他倒吸了一口氣,馬上明白馮宛的意思來:將軍這般臉帶紅潮,玉膚含暈,媚意流蕩,便是鐵人看了也會心動,何況是那些本來對他有心的人?不行,他這模樣可不能讓陛下和權貴們見到了?

當下,他連連下令,終于在連續幾次冷水,又是梳頭又著更衣的過程中,讓衛子揚恢復了原狀。

最后打量了一眼面無表情,恢復了往昔冷漠模樣的將軍,管事松了一口氣,道:“將軍,我們出迎吧。”

“恩。”

衛子揚還沒有走到大門口,便聽到新帝郁怒的聲音傳來,“衛將軍在哪里?怎地過了這麼久?”

他的聲音一落,衛子揚便冷冷地說道:“我已睡了,聽聞陛下到來,方才匆匆起塌。讓陛下等得久了,是子揚的不是。”

語氣中含著隱隱的戾氣,竟是毫不客氣。

眾權貴相互看了一眼,同時低下頭,裝作沒有聽到的模樣:這衛將軍本是陛下帶入都城的孌童,雖然身份變了,這兩人之間的情誼必是還在的。這小兒之間打情罵俏嘛,一切都是正常的。

果然,新帝聽了衛子揚那毫不客氣的話,不但不怒,反而笑逐顏開,他連忙說道:“原來是這樣,是朕錯怪了衛卿了。”只差沒有陪禮道歉。

輕哼一聲,衛子揚出現在夜色中。

此刻明月如水,火把似星,點點光亮,照在一襲黑裳的衛子揚身上,臉上,映得他鳳眸流盼生輝,玉臉瑩瑩如夢,似從骨子里沁出一縷艷色來,竟是比往常的任何一刻,都要生動,妖冶。

新帝沒有想到,在出了那種事后,再見到衛子揚,他竟是異乎尋常的容光煥發。一時之間,竟是又驚又喜,又是萬般癡迷,竟是看呆了去。

就在這時,衛子揚狠狠一記眼刀剜來,他也不上前,便那麼筆直地站著,向著眾人淡淡說道:“諸位,夜已深了,有事何不明日再來?”

以衛子揚的絕世姿容,看呆了去的人,遠不止是新帝一人。

被衛子揚冰冷的話給震醒,眾人相互看了一眼,一大臣上前一步,朝著衛子揚一禮,笑道:“我等聽說將軍無恙歸來,心急之下,不免失了禮數,還請將軍勿罪。”

“我自是會見罪。”衛子揚毫不客氣地說道:“再急的事,你們也可明日再來。這麼夜深匆匆趕至,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衛子揚要死了呢。”

說到這里,他右手一揚,做了一個逐客的姿勢,“諸位請吧,等衛某準備了酒菜,再與諸位盡歡。”

然后,他轉向新帝,慢騰騰地說道:“陛下以為然否?”聲音沉沉,目光銳利。

新帝也從美色中驚醒過來。

他看向衛子揚,嘴張了張,這麼夜了,他還帶了這麼人前來,心里便是不放心衛子揚。自放了他之后,他在皇宮中實是坐立不安,一時擔心他記恨于心,一回去便帶著人馬殺出都城去,從此一去不返,一時又怕他氣恨之下,糾了親衛殺入宮來,一時又擔心他受不那刺激,放出讓自己難堪的傳言。

想來想去,他再也控制不止前來衛府的沖動,匆匆趕來。此刻見到衛子揚,雖然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仍有戾氣和怨恨,可也不是那麼重,不然的話,他也不會這般容光煥發,艷色逼人了。

再看這府中的情形,也不像是要叛國奔逃,或怨毒刻骨的模樣。

松了一口氣的新帝,在衛子揚毫不掩飾的怒氣中微微一笑,道:“夜是深了,子揚既然不喜歡,明日我們再來便是。”他語氣親昵,哪里還有半點皇帝的樣子?不管是表情還是言語,分明一派情深似海。

衛子揚聽了,放在腿旁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他控制著自己暴怒的沖動,低下了頭。

新帝見他低頭,更是哈哈一笑,他知道衛子揚不高興,也不敢過份激怒他,便轉過身朝眾人說道:“諸位,我們走吧。”

“是,陛下。”眾臣跟在新帝背后,絡繹走出。

幾乎是他們一轉身,衛子揚便騰地轉身,大步走回。

府門關上,走出幾十步的衛子揚,突然看到了衣裳完整,正悄立風中,怔怔出神的馮宛。

一見到她,他臉上的戾氣便是一散,大步上前,衛子揚溫柔喚道:“阿宛,怎麼出來了?”

月色中,馮宛雙眸如星,明亮清澈地看著他,依然有點出神。衛子揚忍不住伸手捂上她的臉,低低笑道:“怎地這般看我?”

馮宛連忙垂下雙眸,嫣然一笑。

剛才的一幕,她都看在眼里。幾乎是突然間,她想到了一個問題。

正如五殿下不是一個合格的帝王一樣,其實,衛子揚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梟雄。他太任性,太自我,太偏激。便如他打仗時的風格一樣,他是個慣于劍走偏鋒之人。

這樣的人,不夠老成執重,又不喜歡用手段陰謀籠絡人心。像剛才,他對那些大臣權貴,一個也沒有留面子。

這樣的人,當一個將軍征戰千里是可以的,在這個亂世中開拓一個新的王國,也是勉強可以。可是,成為帝王,並不僅僅是開拓擴土,領軍打仗,它還意味著收賣人心,用人使人,高瞻遠矚等等。

前世時,馮宛死得早,她不知道他坐了多久的江山,可現在看他的樣子,他便是當上了帝王,也會是與五殿下這樣的短命帝王。

就在這時,她的耳朵一陣溫熱,卻是衛子揚低下頭來,唇湊著她的唇,低低的,呼吸加粗地說道:“阿宛,這下沒人會打擾我們了。”因為激動,他的聲音有點顫,雙眸燦然如星。

馮宛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陡然聽到他這句話,不由一呆。

就在這時,她身子突然一輕,卻是被衛子揚橫抱而起,大步沖向寢房所在。他的動作幅度很大,馮宛挽發的步搖瞬時掉落草叢,一頭秀發鋪泄而下,如瀑布一樣灑到了地上。

馮宛連忙一掙,喚道:“子揚,我的……”剛剛吐出四字,衛子揚頭一低,已堵住了她的唇。這一次,他的舌頭破唇而入時,恰好碰到了她的舌頭。陡然兩舌相遇,衛子揚渾身一個激淋,直覺得那條靈舌香氣彌漫,美味無比,不由追逐著想要逮住它,好生吸吮戲弄一番。

被他這樣堵著,馮宛哪里還說得話出?只能唔唔連聲。她睜大眼,目呆呆地看著近在方寸的俊臉,眼角偶爾一瞟,瞟到好幾個呆若木雞的人影。

有人在看?

馮宛臊到了極點,她極力掙扎著,卻哪里掙得動?

呆呆地站在路旁,看著自家將軍急急沖向寢房的身影,那管事苦笑了一下,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喃喃說道:“又不是一個不經人事的少年,將軍也太急色了。”

站在他旁邊的一個護衛這時回過神來,接口道:“怪不得剛才將軍氣色如此之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1:53 PM

第187章 春光

衛子揚一腳踢開寢門,大步走了進去。

雙手輕扔,把馮宛扔到塌上,衛子揚傾身便想上前。

就在這時,馮宛喚道:“子揚。”

衛子揚抬起頭來。

月光下,他如玉的臉孔依然透著隱隱的紅,如上好的美玉暈開來,實是勾人之極。

溫柔地看著他,馮宛臉孔潮紅,她伸出手,慢慢勾上他的頸,低聲問道:“子揚,我是嫁過人的,你,你不嫌臟嗎?。”

聲音清冷隨意。

這一句話,她在心頭泛起過無數遍,已耿耿于懷,每次每次想起,她就會害怕,會難受。

她曾經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問出這句話來。很多事,那層紗不揭破,也許可以長久,一旦揭開,便會變了味。

可現在,她想明明白白地問一句。

她想確定一下,付出身體的同時,那顆心,自己應該保留幾分。

衛子揚正準備覆上她,聞言雙手撐在她的身側,抬起頭來。

他定定地望著明眸如水,殘留著春意的臉上,嬌艷中帶著清冷的馮宛。

慢慢的,他眉頭一蹙,不耐煩地說道:“盡問這些廢話!”說罷,他頭一低,再次吻上她的唇。

馮宛頭一側,讓他的吻落了個空,聲音軟軟地說道:“可我真想知道啊。”

衛子揚冷冷地說道:“這世上,有干凈的人嗎?你這婦人就是心思特重。”說罷,他不再理會馮宛,雙手把她的腦袋一定,狠狠咬上了她的唇。

馮宛吃痛,不由輕哼出聲。感覺到火熱的唇,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身子,又有點軟了。

衛子揚在她的唇上重重咬了一口后,又轉向她的下巴,把她白瓷一般的下巴含在嘴里,他突然聲音一軟,嘟囔著喚道:“丑女人,不要想多了……”

聲音含糊,溫柔無限。

馮宛睜眸看向他時,他的唇已經下移,那股火熱已轉到了她的胸鎖間。

她還在尋思時,突然間,胸口被他大力一扯,嗖地一股寒涼襲來,緊接著,左乳陷入一濡濕的所在。也許是衛子揚還帶著惱,他含著它時,用了點力,直使得那里發出陣陣酥痛。

馮宛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一時又麻又軟,又酥又熱,又有種說不出的空虛。這時的她,哪里還有剛才的清醒。只覺得整個人如坐舟中,直有飄蕩空虛之感。

唇動了動,她想說些什麼,伸出的手在摸上衛子揚的臉時,卻變得溫柔而輕緩:他是衛子揚啊,兩世為人,他讓自己體會到了有人依靠的感覺。有他在,自己便似有了家,飄浮的心也安定下來了。

他是那麼那麼的好,比趙俊,比她青春少艾時幻想中的夫君,好了何止十倍?

想到這里,她心中滿滿都是溫柔。感覺到他的舌頭在自己乳首舔咬,她不由輕吟出聲,伸出半裸的臂膀摟著他的頸,低喘著喚道:“子揚,子揚……”

她溫柔中帶著熱意的呼吸,是衛子揚從來沒有聽過的,不知不覺中,這個陷入情熱中的少年抬起頭來。

他定定地看向馮宛。

月光下,她雙眸迷離,臉色暈紅,再一次,他從她的臉上看到了那種混合著情欲,艷色和雍容華貴的美。這種美,令他的呼吸在這一瞬間,變得急促無比。

猛然伸手,“滋”的一聲,他迫不及待地撕去她的上裳,撕去她的內裳,令得她完美無暇的上半身,完全呈現在她眼前。

依依不舍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衛子揚看向她的身體。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子嬌軀。他少年絕色,不知有多少權貴為刺激他,把他扔入胭粉堆中。也不知有多少女子為了迷惑他,而以色誘之。

可是,他所看到的任何一副身軀,都只是讓他覺得可笑,感覺到羞辱。

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明白過來:世間丈夫沉迷于女色而不能自拔,實是有道理的。

他輕輕伸出手,溫柔地撫著她的身軀,從鎖骨到乳,從肋骨到臍,一邊癡癡地看著,衛子揚一邊低下頭,在其上印上細吻。

他的吻,戾誠而溫柔,隱帶著膜拜。這種吻,讓馮宛懸著的心,完全踏實了。而心一踏實,隨著他的動作,引起的酥麻,便絲絲縷縷的襲來,使得她不停的顫抖,顫抖……

就在這時,衛子揚站起身來。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馮宛的嬌軀,一邊伸手解去自己的腰帶,一邊溫柔中帶著天真地說道:“阿宛,我的身子也是甚美,不信你看看。”

一邊說,他一邊扯下了自己的外裳,內衣,露出了精赤完美,白玉微暈的上半身。

他的身軀,當然是美的,這樣一個人,是上蒼費盡了心神,特意打造出來的,寬肩細腰翹臀,哪有一絲一毫可讓人挑剔的?

衛子揚赤著上身后,抬起深幽暗紅的鳳眼,純潔地看向馮宛,等著她的肯定。

馮宛臉紅得都要滴出血來,可憐的她,一直遵守婦德,做這種事時,不熄燈都覺得羞恥,哪里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欣賞男人軀體?

見她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不停顫抖,臉孔羞紅羞紅,還側過頭去,一副嬌弱堪憐的模樣,衛子揚抿了抿唇,靡啞地說道:“阿宛膽子太小。”

說到這里,他自己失笑出聲。

伸手胡亂解去下裳,他光裸的身子,突然向上一壓,結實地覆住了馮宛。

此時明月破云而出,淡淡的銀輝鋪泄在兩人身上,直映得兩具軀體渾如如玉。仿佛感覺到了明月在偷看,衛子揚右臂一揚,嗖地一下拉下了里層那縷粉色的床幃。床幃輕薄,略略的粉映著淡淡的銀光,染地緊緊相貼的軀體上,竟是美得妖艷。

赤裸的肌膚與肌膚相貼,火熱與火熱相傳,馮宛無法自抑的顫個不停。

這時,衛子揚一邊含住她的玉乳,另一只手用力的揉搓著,看著那白嫩的乳肉在自己手中變換著形狀,衛子揚低低的喘息起來,“此種事真真不惡。”

馮宛的身材,本是極好的,乳也發育得比一般人要好。這種溫香軟玉,嬌細白肉一入手,衛子揚只覺得下身漲得發疼,只想狠狠地把她揉入體內,狠狠地與她合為一體。

一邊說,他的唇一邊向下移,而他的呼吸,已是越來越粗重。

他的唇,這時已到了臍間,輕吻著那圓圓的臍,衛子揚伸手撫向下裳處的動作滯了滯。

女人的那種地方,他也看過,也嫌惡過的……骯臟所在,真不知如何讓人如癡如醉來。

不過一轉眼,他便想道:肯定不同的,她是阿宛。

阿宛兩個字一浮出,他的心便軟成了一團。抬起頭來,端詳著月光下,兀自雙眼緊閉,白嫩的嬌軀完美動人的馮宛,他想道:阿宛無處不動人,那處定也一樣。

想到這里,他耐煩地扯開她的裙帶。

身子陡然大涼。

馮宛顫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已是身無寸縷了。

前世的琴瑟相合,已是離得太遠的記憶。便是空虛時她想起那事,想到的,也只是那一個個孤獨的夜晚,和那一房又一房被抬起來的美妾。

這事,在她的記憶中已無法美好。

隔了一世,她把自己呈現在另一個男人面前。

……不知不覺中,馮宛的眼角濕了些,她咬緊唇,她顫抖著,她不知道,這一次會是一個怎樣的結局。

就在這時,腿間一陣濕熱,卻是衛子揚的呼吸之氣撲在其上。

他在看那骯臟所在?

馮宛一驚,下意識地平緊雙腿,低喚道:“別看。”聲音嬌軟,似在呻吟。

這聲音一出,馮宛自己給嚇了一跳。

而這時,她清楚地聽到衛子揚低啞粗重的聲音,他說道:“只有阿宛,無處不美,連此等地方也是可人的。”

說到這里,他伸出手指,輕輕挑拔起來。

這個動作一做出,馮宛大驚,她騰地坐起,光著身子抱著他的手嬌喚道:“別,別……”聲音因顫得太厲害,都帶著嗚咽。

衛子揚抬起頭來。

隨著他的動作,墨發一晃一蕩,那雙吸人魂魄的眸子,定定地向馮宛看來。

見到她羞急到了這個地步,衛子揚媚意流蕩的啞啞一笑,低聲說道:“我想看明白我的女人。”

見到馮宛聞言,眼淚都要出來了,他唇一湊,伸舌舔去那淚水,啞聲道:“別哭,我不看就是。”

說著,他身子一沉,完全的,結實地覆上了她。

然后,他低下頭,握著自己的玉柱,朝著馮宛的雙腿間塞去。一邊動作,他一邊喘息著吩咐,“丑女人,你腿張開一點。”說到這里,他嘀咕起來,“好似是這里沒錯。”

這時,他抵住了她。

睜開眼,對上衛子揚專注得小心翼翼的模樣,馮宛別過頭,低低的,哽咽地說道:“子揚,我是你的人了,請你給我一個名份。”

這句話,以她的自尊,她的冷靜自執,她原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開口要求的。可現在,她也不知道怎麼地脫口而出了。

衛子揚還在漲紅著臉低頭研究著,就是馮宛以為他沒有聽到時,他粗著聲音低吼道:“你這丑女人盡說一些廢話!”

說罷,他突然定住她的雙腿,用力一戮,狠狠擠了進去。



第188章 歡愛

馮宛先是一僵,還沒來得及反應,那漲痛變成了又澀又刺的疼痛,她再也忍不住,嗚的哭出聲來。

便這麼一瞬間,衛子揚進入了一個極溫熱極舒服的所在,如上等的絲絨包裹,一種極致的,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暢快和舒服,讓他從下到上一陣激爽,頓時無法控制的低吟出聲。

不過轉眼,衛子揚便聽到了馮宛的嗚咽聲,他連忙停下動作,艱難地抬起頭,漲紅著臉,眼巴巴地看著她,滿臉都是害怕做錯事的小心和不安,“阿宛,可是有什麼不對?”

馮宛睜開眼來。

她對上了一雙幽深到了極點,又含著不安的臉。

衛子揚支著上半身,關切地看著她,因為強忍著沖動,他的額頭滲著晶瑩的汗珠。

而他這麼一停頓間,那種久不經人事所引發的澀痛,已在悄然離去。馮宛開始清楚地感覺到,有一物停在自己的體內,把自己撐得滿滿的。

她眨去淚水,忍不住伸手撫向他的臉。

哪知她不動還罷,這一動,還不等她的手碰到他的臉,衛子揚已呻吟出聲,他艱澀著,喘息地說道:“甚是,甚是讓人難耐,阿宛,你再動動,再動動。”

見馮宛不解地看著自己,衛子揚又是呻吟一聲,突然的,他扶著她的腰,自己動了起來。

這一動,那種美妙到了極點,激爽到了極點的快感油然而來,衛子揚再也忍耐不住,扶著馮宛的腰,試著抽插起來。

這一抽插,起先他還只是小小地移動,轉眼,已是大開大闔。不知不覺中,雙腿被他大力劈開,整個人如大海中的浮舟,在暴風中不停晃蕩的馮宛,忍不住低叫出聲。

她不出還罷,她一出聲,衛子揚更覺得舒服了。他每一下都重重插到底,隨著那一層又一層,縷縷如絲,絲絲相纏,無處不美的感覺襲來,他低低的吼叫出聲。

感覺到他的動作越來越激勵,不經鞭撻的馮宛忍不住泣道:“子揚,慢點,慢點。”

她的聲音一落,衛子揚果然慢了,他不但慢了,還停了下來。

僵硬地停在她的體內,他漲紅著臉,眼巴巴地看著她,痛苦的,不安地說道:“阿宛。”

馮宛睜大如絲的媚眼,怔怔地看著他。

對上這樣的她,衛子揚喉結接連滾動幾下,他結結巴巴的,很是慚愧地說道:“阿宛,我好象要,要尿了。”

說話際,汗水順著他的鼻尖不斷滴下。

他的樣子是真的很痛苦。他想,自己應該抽出來,可是,在這個時候抽出來,他怎麼有一種寧可死了的悲苦?

馮宛睜大迷離的雙眼,直眨了好幾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畢竟是過來人,瞬時就知道了,他這是不是尿,是要暴發了。

眼睜睜看著他,對上他順著鼻尖不住向下滴來的汗水,對上那一身如美玉流霞的肌理,對上那絕色的臉孔上,幽深又痛苦的血色鳳眸。馮宛本想惡作劇的哄他一哄,轉眼感覺到身體傳來的無邊酥軟和舒暢,卻又舍不得了。

當下,她慢慢伸出手來。

隨著她的動作,停在她體內,一動不敢動的衛子揚,不由呻吟出聲。伴隨著呻吟聲,他的汗水流得更加猛了,那雙總是含著戾氣和媚意的鳳眸,也更加幽深了。

在他強力的忍耐中,馮宛赤著雙臂,摟上了他的頸。

赤裸的肌膚與肌膚相貼,馮宛摟緊他,貼緊他,感覺他沁入自己頸間的汗水。

然后,她不動了,也不說話。

她不說話,衛子揚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強行忍著沖動,強行讓自己一動不動地停在那里。

他的汗水還在向下留。

對上他可憐巴巴的,不安的眼神,摟著他的馮宛突然嫣然一笑,她微微側頭,讓自己溫軟的櫻唇,慢慢地覆上他的眼。

她的動作如此溫柔,因光裸著,長發纏繞在她身后,那風姿又是極端惑人,衛子揚本來應該是歡喜的,可他現在只有痛苦。

仿佛知道他在痛苦,馮宛低低地笑出出來。一慣端莊溫婉的她,這時的笑,竟是無比的調皮和妖嬈。

她的櫻唇向下移動。

慢慢移到他高挺的鼻梁,她張開牙齒,重重咬了一口。

衛子揚吃痛出聲,鳳眸陡然睜開,控訴地看著她。

馮宛咬出一個牙齒后,心滿意足地移開了他的鼻梁,轉到他的唇上。

她的櫻唇,覆上了他的唇。

她叨住他的上唇,開始磨起牙來。

剛剛溫香襲來,轉眼上唇又是一痛,衛子揚的鳳眸中都有點濕了,他又睜大一絲,委屈地看向她。

現在,他還是不敢動,他不知道平素端莊有禮,剛才都保守自持著的馮宛現在這樣做,是不是在責怪自己,因此,他一點也不敢動。

馮宛在他的上唇咬出兩個牙印后,又叨上他的下唇。

這時的她,雙眸不由微瞇,眸中閃爍著得意的光芒。

叨著他的下唇,狠狠扯外一扯,在令得衛子揚再次痛哼出聲后,馮宛這才松開他的唇,歪著頭得意地看著她。

眸子濕漉漉,又是委屈又是可憐的衛子揚,終于沙啞地說道:“我還沒尿呢,阿宛別惱我……”聲音帶著乞求。

馮宛嘴抿了抿,控制住上揚的唇角。

她把臉貼著他的臉,呢喃地問道:“你以后會不會好好對我?”

此時的衛子揚,只要她不惱就成,見她開口,忙不迭地點頭,“會,定然會。”

馮宛又幽幽地問道:“那會不會見了什麼美人,不要我了?”

這話一出,衛子揚雙眼一瞇,輕哼道:“美人?這世上有美人嗎?阿宛此語甚是無聊。”

哦,這樣問不行啊。

馮宛眨了眨眼,膩道:“那我老了丑了,你還要不要我?”

哧的一聲,衛子揚又笑了,“阿宛,你現在也丑。”

他說得理所當然,可馮宛聽了,卻著著實實大惱。當下頭一低,再次在他鼻梁上重重一咬。

“啊——”衛子揚吃痛出聲,他剛委屈地朝馮宛睨了一眼,轉眼便大喜著說道:“阿宛,我不想尿尿了。”

聲音一落,他摟著這般貼身而坐的馮宛,下身聳動起來。

他這次一動,便如狂風暴雨,沒有個止息時。馮宛被他沖撞得墨發狂舞,白嫩的嬌軀如在風中凌亂。

身不由已的,她緊緊攀附著他。隨著體內那陌生的,讓她狂喜得無法思索的激流涌來,她情不自禁的嗚咽出聲。

衛子揚聽到了她的嗚咽聲。

可這時的他,根本沒有辦法讓自己緩和下來。感覺到自己的沖撞中,馮宛越發大聲的嗚咽,百忙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阿宛這麼不舒服,呆會我得好好安慰她。

馮宛沒有想到,這一場歡宴,竟會是沒有完盡時。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一陣哆嗦,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便在馮宛的體內射了出來。

就在累得手指都動不了的他,愧疚萬分地想要做出些什麼時。突然感覺到馮宛一陣抽搐,竟也是哭泣著一陣哆嗦,倒在了他的懷中。

兩人一動不動地疊在一起。

好一會,衛子揚顫聲喚道:“阿宛,我,我還是……”他說到這里,聲音卻是一啞。

掙扎了一會,他又想說什麼時,馮宛低細無力的聲音傳來,“不礙事,我清洗一下就是。”頓了頓,她補上一句,“以后不可這般尿了。”

衛子揚連忙點頭,羞愧得無以復加地說道:“不會,不會。”

隱隱中,他也有著不解:好似,她那里也濕了……

兩人折騰了半宿,這時已是累極。衛子揚本想催著馮宛快去清洗的,不知怎麼的,卻睡了過去。

第二天,馮宛是在一陣歡笑聲中清醒的。

她睜開眼來,對上窗外燦爛的陽光,以及外面不時傳來的陣陣人語,聲聲歡笑。

再仔細一聲,那笑聲,似乎就在離此不遠處。

再一聽,一個強忍著的粗啞聲音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將軍這種情況啊,就叫天真可愛童子雞。哈哈哈哈。”

另一個稍有點清秀的聲音傳來,“那是那是,整個天下的人都以為將軍身經百戰,沒有想到,他直到昨天晚上才知曉人事。”第三個聲音馬上接道:“哎哎,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我們威武偉大的將軍能破了童子之身已是萬幸,能沒有走錯門更是萬幸中的萬幸,你們怎麼能指望他分辯出射出子孫之精華,與尿尿一事的區別呢?”

“哈哈哈哈……”

大笑聲哄堂而來。

就在這時,衛子揚惱羞成怒的低吼聲猛然傳來,“住嘴!”

聲音一落,笑聲更響了。

“錚——”的一聲,長劍出鞘的聲音傳來。伴隨著這聲音的,還有一陣陣劍風。這一下,眾人一陣大笑一邊四下亂竄,更有人大呼小叫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將軍原諒則個。”“將軍,這劍可不能亂揮的,現下還只是我們幾個知道,你再砍下去,就整個陳國的人都知道了……哈哈。”

此起彼伏的笑聲到是越來越遠,似乎這些人被衛子揚趕出去了。

塌上的馮宛,起先是羞赧不已,她萬萬沒有想到,衛子揚真會就昨晚之事去問過別人。

轉眼,她雙眼一睜,暗想道:不好,他剛剛出了這麼一個大丑,難保不會找我來算帳。

忖到這里,她也顧不得全身酸痛,連忙起塌穿衣。她這里動作是麻利,可內衣剛剛著上,一陣氣沖沖的腳步聲便從外面傳來,轉眼便沖到了寢房門外。再轉眼,衛子揚低啞的,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夫人可有醒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4 11:5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4 11:56 PM 編輯

第189章 算帳

侯在外面的婢女一驚,連忙說道:“還,還沒呢。”

而這時,聽到動靜的馮宛,正躡手躡腳地爬回床塌,她知道時間不多,便忙脫了履,便、整個人縮到了被窩中,然后背對著外面,閉緊雙眼,擺出一副睡得正香的模樣。

衛子揚聞言,重重一哼,道:“知道了,退下。”

“是。”

砰的一聲,一陣清風吹來,卻是衛子揚重重推開房門,旋風般地卷到了塌前。

他睜大雙眼,瞪著背對著自己,似乎睡意深濃的馮宛。

望著她白嫩的后頸,凌亂的墨發,突然的,他想到了昨晚上的纏綿。

想著想著,他的怒火不知不覺中盡去,溫柔又起。

慢慢在床塌上坐下,他伸出手,輕輕撫上馮宛的后頸,在那滑膩溫軟的肌膚上游移著。

指尖溫軟,這感覺如此美好。

不知不覺中,衛子揚呼吸加粗,他不由想道,昨晚上,她被自己折騰得累極而入睡,當時是身無寸縷的……

想到這錦被下,是她那不著衣裳,白嫩如水的肌膚,他的呼吸陡然加粗,那手指也火熱了三分。

他的手,慢慢向下游移而去。因為怕驚醒了馮宛,那游移的手,還被他特意放輕了三分力道。

就在這時,他的指尖碰到一物!

這物?

衛子揚眉頭一蹙,輕輕把錦被拉開一角。

頓時,內衣完整,渾身遮蓋得嚴嚴實實的馮宛,出現在他眼前。

騰地一聲,衛子揚把被子一掀,磨著牙叫道:“好你個阿宛,你早醒來了,還在這里裝什麼睡?”手腳倒是挺麻利的,連內衣都穿好了。

他的叫聲不小,可馮宛閉著雙眼,顯然好夢正酐,一點也沒有被驚到。

這時的她,在暗中叫道:我才沒有裝睡呢,這裳是我半晚起來穿好的。

她剛剛如此找著借口,瞪著她的睡顏的衛子揚,怒極反笑,咬牙說道:“還裝?昨晚我摟了你好些次,你都不曾著衣。哼,我起塌前后不過一刻鐘,你身上就突然多了衣裳,難道還想騙我不成?”

這話一說,馮宛裝不下去了。

她沒動,閉著雙眼嚅嚅地說道:“你才起塌一刻鐘,怎麼就,就不忍一忍,使得那事人人都知道了?”

她居然質問他。

衛子揚又羞又氣,他紅著臉氣呼呼地說道:“我還不是怕那東西臟,會害你生病?再說,我的聲音很小的,誰叫那大老粗一聽完就嚷嚷出聲?”

解釋到這里,他突然覺得不對,伸手扳著她的肩膀,強迫她轉過身來,氣急敗壞地低吼道:“都是你!要不是你昨晚故意那樣說,我也不會……”他說不下去了,眼見馮宛還閉著雙眼,還敢裝睡,他氣到極點,頭一低,狠狠咬住了馮宛的腮幫!

他這一咬甚重,馮宛不由吃痛出聲,她睜大雙眼輕叫,“松開!”

“不松!昨晚你,你又是咬我,又是騙我的承諾,你這狡辯的丑女人,我才不松口!”

他說不松就是不松,還睜大雙眼氣呼呼地瞪著馮宛。

他咬得甚重,馮宛眼眶都濕了,她含著淚說道:“每次你都來這一招!”雖是含著淚,那美麗的眸子卻是媚眼如絲,聲音更是又嬌又嗔。

不知不覺中,衛子揚又有了沖動。

他慢慢松開口,唇順著那剛咬出的牙印兒向上游移。

感覺到他眼神又變得幽深了,馮宛一驚,連忙提醒道:“子揚,外面太陽好大了。”

衛子揚低頭吻上她的左眼,嘀咕道:“那與我何干。”

馮宛急急道:“白日宣淫,會被人笑的。”

她這話一出口,衛子揚大怒,他狠狠壓在她身上,道:“我現在被人笑得還不夠?再加一點又能怎樣?”

感覺到他的雙手開始在身上游移,馮宛又羞又臊,她一邊用力地想推開他,一邊想著怎麼說得他心動時,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

一個幕僚清朗的聲音傳來,“稟將軍,溫何兩位官人前來求見。”

他側耳聽了一會,見里面沒有聲音傳來,不由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道:“將軍有所不知,你失蹤許久,昨晚突然歸來,不知引起多少人的好奇。這一日里,那訪客定然是不會少的。你要與夫人親熱,不如稍等一等,等到太陽落了山,那時定是沒有外人來打擾的。”

見到里面還沒有聲音傳來,他又認真無比地說道:“還有,今早將軍說的事,那幾個家伙很感興趣。將軍如果不立刻出來,勒令他們住嘴,並關他們幾天禁閉,只怕整個陳國都會傳揚開來。我以為,真到那時,于將軍威名大大有損!”

他說得誠摯不過,甚至還一直忍著笑。

衛子揚僵了。

他慢慢地抬起上半身,一張剛剛泛滿紅潮的臉上,又變得鐵青。見馮宛居然還敢看向自己,他狠狠一瞪,猛然轉身,大步沖向外面。

剛剛沖到門口,他又記起自己衣裳不起的,便伸手理了理,這才猛然拉開了房門。

那幕僚正把耳朵貼在門上傾聽著,衛子揚這麼一拉,那人不由一個踉蹌,整個人向里一跌,差點摔倒在地。

衛子揚哼了一聲,右腳一踢,令得剛剛扶著門,堪堪穩住身形的幕僚撲通摔在地上后,他左腳提起,大賴賴的一腳踩在幕僚身上,右腳跟上,又踩在他的手臂上,揚長而去。

這兩腳踩得夠狠,那幕僚痛得呲牙裂嘴的,他好不容易爬起一半,走出老遠的衛子揚突然轉身回來。那幕僚見狀,連忙叫道:“將軍,你不能冤枉好人。”

話音剛落,衛子揚已右手一伸,提起他的衣襟跨了出來。順手把房門重重一帶,衛子揚冷冷的聲音傳來,“還敢賴著不動?我的婦人是你能看的嗎?”說罷,他把那幕僚一扔,再次揚長而去。

那幕僚哎喲連聲,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已是全身酸痛,筋骨盡傷。他哭喪著臉,對著寢房里的馮宛叫道:“夫人明鑒,我剛才只顧著痛,哪有什麼心思胡亂張看?還望將軍回來了,夫人好好分說分說。”一邊解釋,他一邊哎喲著,扶著腰越去越遠。

馮宛一直忍著笑,她笑了一陣,也是哎喲一聲,卻是不經意間扯到了腮幫。伸手捂著傷口,馮宛有氣無力地吩咐道:“準備熱湯,我要沐浴了。”

“是,夫人。”

熱湯不一會就準備好了。

足足浸泡了大半個時辰,直到全身不再酸痛,臉上的牙印也平了一半,馮宛這才起身穿上衣裳。

不經意間,她的目光掃過銅鏡。這一掃,馮宛怔了怔。

鏡中的她,還是往昔的她,只是又有了些不同。好一會,馮宛捂著春潮隱隱的臉孔想道:這副樣子可真不妥。

尋思了一會,她拿起一套黑色為底,鑲著金邊,飾以孔雀仙鶴的晉裳穿上。

晉裳一上身,果然,鏡中那個春意蕩漾的小婦人,立馬沉穩尊貴了幾分。馮宛滿意地點了點頭,伸手捂著牙印,慢步跨出了房門。

院落里,花葉繁茂,生機勃勃,馮宛走出幾步,一個護衛便大步走來,向她稟道:“夫人,那個馮美人一直大叫大嚷,說是要見過夫人。”

馮美人?

是了,她把馮蕓給關起來了。

想到這里,馮宛淡淡說道:“令人告訴她,放老實些。”

“是。”

那護衛剛轉身,又一仆大步走來,朝著馮宛稟道:“夫人,陛下派人傳令,說是將軍無恙歸來,實是天大的喜事。今晚會在宮中設宴,夫人一定要去。”

宮中設宴?

馮宛轉頭,靜靜地問道:“將軍如何說來?”

那仆人低頭道:“滿城權貴都得了通知,將軍說,他會與夫人一道同去。”

馮宛點頭,道:“知道了。”

那仆人剛剛退到門口,馮宛便聽到一個女子的笑聲傳來,“今天這麼好的日子,怎麼不見馮夫人出來待客?”

又有一個女子聲音傳來,“說起來,這府中沒有一個女主人就是不行。”

這時,陳雅的聲音傳來,“正是正是,好久不見馮夫人,本公主可甚是想念她呢。”與以前相比,現在陳雅的聲音冷靜平和多了。

聽著外面眾女的喧嘩聲,馮宛召來一個仆人,問道:“怎麼回事?”

那仆人執手還禮,恭敬地說道:“大伙知道將軍歸來,紛紛涌入府中恭賀。現在外面熱鬧得很呢。”

馮宛明白過來,她現在呆的地方,是衛府的正院。說起來,現在這正院還這麼安靜,多半是衛子揚擋了不少的緣故。

她提步便想走出。

才走一步,馮宛陡然記起被自己捂著的地方,那牙印兒可是清清朗朗的。當下暗嘆一聲,朝著兩側婢仆說道:“如貴人們詢問,便說我不在。”

聲音一落,苑門處喧囂大作,似有大群人趕了進來。馮宛連忙轉身,大步朝后面走去。

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側門,馮宛出了正院,可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喧嘩一片,笑鬧聲不絕,馮宛且走且避,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關押馮蕓所在的院落。

見是這里,她腳步一頓。就在這時,一個陌生的聲音驚叫道:“這,這位夫人是誰?怎地有金凰騰飛之姿?她是陛下準備迎娶的正妃嗎?



第190章 命學

馮宛身軀一僵。

她沒有回頭,而是對著一個婢女命令道:“速速把紗帽拿來。”

那婢女連忙應了,轉身朝著主院跑去。

而這時,馮宛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從那腳步聲可以聽出,來的人還有不少。

見她身軀挺直,卻一直不曾回頭,那陌生中帶著咬文嚼字的聲音又傳來,“想不到我徐某有生之日,能看到如此尊貴之人……還請夫人轉過身來。”

那話音一落,一個男子狐疑的聲音傳來,“徐公慎言,這位夫人不過是衛將軍的寵妾,哪是什麼陛下正妃?”

“當真?”那咬文嚼字的聲音卻是不信,他聲音響亮地說道:“可是明明不對啊。”似乎處于迷糊中,他沉吟起來。

這時的馮宛,依然腰背挺直,她靜靜的,悠然地側過頭,微笑地看著一株蔥郁的松樹,似乎已沉浸在某種玄妙的境界,對身外之人,身外之音,已置若罔聞。

時間在流逝,那些人的議論聲也越來越近,漸漸的,又添加了一些腳步聲。

就在馮宛暗嘆時,一陣奔跑聲傳來,那婢女來到她身后,氣喘吁吁地喚道:“夫人?”

馮宛伸手,接過她遞來的紗帽,然后,戴在了頭上。

她緩緩轉身。

出現在她身后林蔭道上的,是五六個大臣,說話的,是一個走在右側的文士。此刻他正瞪大一雙三角眼,定定地打量著馮宛。

馮宛瞟了他一眼,又向左右掃去。

很快的,她從相反的一條小路上,看到了陳雅等人的身影。

慢慢的,馮宛唇角一沉,忖道:她曾經穿過公主服,便是那一襲公主服,把她烘托得高貴之極,那種泱泱湟湟的天家之氣,令得皇后和衛子揚都吃了一驚。當時目睹這一切的,好像還有馮蕓,弗兒和陳雅吧?

想到這里,馮宛目光定定地盯向陳雅。

感覺到她咄咄逼人的目光,陳雅先是唇一抿,轉眼她記起來了,現在的自己,不再只是陳雅,又是一國公主,當下,她昂起頭來。輕蔑地瞪向馮宛。

馮宛一曬,她提步向陳雅走近。

這時候,幾個大臣還在狐疑地盯著她,也盯著那個開口的文士。而那文士,正陰著一張臉盯著馮宛打量,也不知在尋思什麼,卻沒有再說話。

馮宛緩步走到了陳雅面前。

微笑中帶著冷淡地看著陳雅,馮宛溫婉地說道:“趙夫人,別來無恙啊。”

“趙夫人”三個字,由她這個原配口里說出,真是說不出的刺耳。

陳雅臉色一青,她不由冷著臉叫道:“姓馮的,你別得意,你沒有幾天……”才叫囂到這里,她像記起了什麼,陡然閉緊了嘴。

馮宛聞言一笑,暗暗想道:她或許知道什麼。

馮宛知道,自己氣質出眾,是有一種雍容華貴的味道。可是,對儒家也罷,道家命學也罷,都有所研究的她,從來不相信自己是什麼天生的皇后之身,有什麼鳳凰命格。要知道,前世時,她是一個性命都不能保全的枉死之鬼啊。

再說,整個陳國,也不可能有精通易經命學的大師。如果有的話,兩世為人的她,早就有所耳聞了。

所以,她斷定剛才那文士所言,只是虛言恫嚇。他借著今日這麼人多勢眾時說出,便是想借眾人的嘴,把自己頂到風尖浪口上,說不定,還想達到什麼目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地答案,馮宛笑了笑,腳步一轉便準備退下。

這時,陳雅得到旁邊一婢的提醒,對著馮宛尖聲叫道:“喲,馮夫人這是怎麼啦?見不得人還是怎地?非要戴著一個紗帽才敢過來?”

她的聲音響亮,說話時一派洋洋得意。

馮宛回頭。

她靜靜地看著陳雅,眼角瞟到那緩步走近的幾個大臣,慢騰騰地伸出手,摘下了紗帽。

眾人一怔,先是看向她白里透紅,頗見少婦豐韻的面容,然后,他們同時發現了,鑲在馮宛腮上的那一圈牙印兒。

瞬時,低笑聲四面而起。

馮宛任由他們笑著,慢慢的,又把紗帽戴上。

然后,她轉過身,朝著那幾個大臣走去。

幾個大臣這時就站在離她不足十步處,一個個都看到了她臉上的牙印兒,也一個個都忍俊不禁的。

……彼時荒淫者眾,婦道人家臉上有個把牙印,算不得稀奇。稀奇的是,馮宛是個氣質十分端重,雍容的人,這樣的人,臉上再印上一個牙印兒,便如那觀音娘娘拋媚眼兒一樣,讓人見了,直有一種聖人被褻瀆的錯覺,說不出的古怪。

他們忍著笑,便沒有在意馮宛的靠近。

馮宛緩緩走到他們面前。

朝著眾人福了福后,紗幃后,她一雙明眸轉向那文士。

“閣下,”馮宛堪堪吐出這兩個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遠遠的,便聽到一個人高聲喚道:“徐公,徐公!”

只見一個新帝旁邊的近臣急步而來,他朝著這文士一揖,恭敬地說道:“徐公,陛下有請。”

那文士矜持地點了點頭,又回頭盯了一眼馮宛。這一眼,頗見意味深長,在眾人疑惑的表情中,他轉身朝著那近臣一禮,“還請閣下帶路。”

“徐公請。”

兩人聯袂而去,自始至終,馮宛都沒有再找到說話的機會。

目送著那徐公的背影,馮宛眉頭微蹙。

而這時,那幾個大臣也轉身離去,隱隱的,馮宛聽到他們說,“這個徐公,聽說是當年鬼谷子一脈的嫡系,有一手算人命學的絕頂本事。聽陛下說,當年他還只是殿下時,便是這位徐公一語道破了他的身份,還說他將來必是九五之尊,乃福壽無韁之人。”“是啊,徐公自到了都城后,貴人們遍請不至,真沒有想到,他剛才居然主動給這個馮夫人看了相。”“這馮夫人,莫非真是……”

越來越低地議論聲中,馮宛慢慢轉過頭去。

此刻,陳雅等人也在轉身離去,對上她的目光,陳雅瞟來一個輕蔑的眼神。

馮宛收回了目光。

慢慢的,她微微一笑,忖道:新帝那樣的人,還是福壽無韁之人?要不是兩世為人,我還真會被他們唬弄了過去。

在她尋思際,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一個護衛輕聲道:“夫人,將軍令你回房。”

馮宛恩了一聲,突然問道:“我剛才朝這院落走來時,身后可有跟著什麼人?”她不相信,這些人這麼湊巧,讓她在這個偏遠的院落里遇上了。

一個護衛走出,“稟夫人,當時是有人跟蹤著夫人。我等一直遠遠躡著,不見他們對夫人不利,便不曾露面。”

馮宛點頭。

她轉頭看了一眼幽禁著馮蕓的院落,道:“馮美人呢?”

另一護衛的聲音傳來,“將軍已令婢子們在早餐中放了藥,馮美人現在還在安睡。”馮宛又點了點頭。

她低聲道:“走吧。”

“是。”

現在,那徐公的風聲已經放出去了,她除了靜觀其變,已沒有別的良策了。

馮宛回到了主院。

主院中,依然安靜。衛子揚迎客的所在,已改到了東院。

聽著那里人聲鼎沸的,馮宛令婢女們焚起香,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品了起來。

外面一陣喧囂著,好幾次,馮宛都聽到了,有貴女在向婢女們詢問自己。

馮宛伸手摸了摸臉上,那里的牙印兒還是很明顯,實不宜見客。

于是,她只能讓婢女們,把一波一波的客人擋在了院落外。

天,很快就黑了。

漸漸的,喧囂的院落變得安靜了,漸漸的,月亮掛上了樹梢頭。

馮宛一直坐在院落里,一直對著清風綠樹,安靜地等著時辰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

那聲音徑直來到她身后,輕輕跪下,一雙鐵臂摟上了她的腰,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處。

感覺到身后之人的疲憊,馮宛低聲喚道:“子揚。”

聲音溫柔得掬得出水來。

衛子揚恩了一聲。

安靜中,馮宛輕輕說道:“我們,又有事情要忙了。”

衛子揚一怔,啞聲問道:“什麼事?”

馮宛垂眸,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樽,懶洋洋地微笑道:“今天有個叫徐公的,給我看了相。說什麼我是金凰騰飛之姿,還問我是不是陛下要迎娶的正妃什麼的。順便,我又聽到,他曾經預言了當今陛下,說他必是九五之尊,還福壽無韁著。”

她緩緩回頭,月光下,雙眸明亮,“子揚,”馮宛輕嘆一聲,聲音宛如呢喃,“看來有人不死心啊,把我與陛下湊成了一對了。”

衛子揚眉頭緊緊皺起,他沉聲說道:“你的意思是?”

馮宛笑了笑,徐徐說道:“我怕過不了幾日,這事會鬧得滿城皆知。到得那時,會有很多人盯著衛將軍你,盯著你什麼時候,會親手把我這個未來的皇后,送到真命天子身邊去。”

她嘴角一揚,淡淡的,冷冷的,靜靜地說道:“畢竟,你身為臣子,明知身邊的婦人命格尊貴,那便是再任性,再功高,也得表明立場,以示忠誠,對不?”

聲音一落,衛子揚臉色一變,血色眸子中,煞氣激蕩而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5 10:47 PM

第191章跋扈的衛子揚

衛子揚昂起頭,雙手負于背后,臉色越變越冷。

片刻后,他沉聲命令道:“來人。”

一個護衛走了出來。衛子揚頭也不回,淡淡說道:“派出人手,三天之內,把那個姓徐的來歷和做過的事,全部查出來。”

“是。”

那護衛走后,衛子揚的臉還冷著,他沉沉地盯著天上的明月,說道:“我不過只有你一人婦人,他卻總不願放過!”

馮宛知道,衛子揚口中的他,多半是新帝。

她也知道,這個姓徐的出現,多半是新帝的意思。他就是想把自己弄到他身邊去,哪怕是付出代價,也要控制自己,也要讓自己遠離衛子揚。

這個新帝,對衛子揚的占有欲,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

她抬起頭,看著月色下,衛子揚微瞇的鳳眸,此刻,那眸光冰寒,一抹血色流蕩其中,那微抬的下頜,如出鞘的劍一樣,又冷又煞。

馮宛不知不覺中站起。

她來到他身后,伸出雙手,輕輕環上了他的腰。

把臉貼在他背上,馮宛低聲說道:“那種人,子揚何必惱怒?”

明明對方是皇帝,她說起來卻是輕描淡寫,仿佛根本不放在眼里。

衛子揚慢慢回頭。

就著月光,他端詳著這張白瓷般的臉,對上她烏黑神秘的眸。

看著看著,衛子揚低低說道:“阿宛,幸好有你。”在她撲閃的眸光中,他低聲說道:“那陣子,若不是你連出計謀,我也不會這麼容易回來……還有,錢糧方向,向來是我的弱項,沒有想到短短幾日,你便幫我弄到了富比王侯的財富。阿宛,幸好有你。”

聽到他的肯定,馮宛抿唇一笑,表情既羞澀,又有著得意。

衛子揚見了,也不由嘴角一揚,他回轉身,輕輕把她摟在了懷中。低下頭,用下巴摩挲著她的額頭,衛子揚低聲說道:“處理了這個姓徐的事后,我就娶你。”

說到這里,他忍著笑說道:“這樣做,也算是一勞永逸,省得某人在床第間纏著我要名份。”

他說這話時,聲音低啞,吹出的氣息,暖暖地撲在馮宛的耳洞中。

話音一落,馮宛騰地一下臉孔漲得紫紅,直是羞愧得無地自容。

……事后,她每每想起那一幕,便是羞愧不勝。她就不明白,自己怎麼這麼會在那個時候,提出那樣的要求呢?明明,自己對很多事都已看得開了的。

見到馮宛羞愧,衛子揚壓著嗓子哈哈笑了起來。本來馮宛便老不自在了,他還這麼一笑,身一轉便想跑開。

衛子揚哪里能許?當下他雙臂收緊,把她結結實實地按在胸口。摟著她,他還是要笑,而且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歡,引得婢仆們不時朝這邊看來。

馮宛連連掙扎,卻怎麼也掙不脫。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婢女朝兩人一福,道:“馮夫人,馮美人又哭又鬧,說是要面見將軍。”

馮美人?

馮宛還沒有回答,衛子揚便冷冷地說道:“不見。”他冷冷說道:“她若再吵鬧,給她幾個耳光便是。到了這個地步,她還以為自己是宮中受寵的美人不成?”

“是。”

那婢女轉身離去后,衛子揚突然把馮宛一舉,抬頭看著她的臉,雙眼亮晶晶地說道:“阿宛,時間不早了,我們就寢吧。”

馮宛的臉更紅了,她羞惱地說道:“什麼時間不早了,才入夜而已。”她瞪著他,又說道:“你便沒事要忙麼?”

衛子揚歪著頭想了想,語氣極其單純地道:“那些事沒趣,等我跟阿宛親熱完了再做不遲。”說到這里,他頭一低,在馮宛的臉上,重重叭唧一聲,軟軟地說道:“一對上我的阿宛,我這心都酥成一團了。”聲音纏綿,實是最動聽的情話。

對上羞得低下頭的馮宛,衛子揚身子一轉,便這麼半抱半提地舉著她,朝著寢房大步如風的沖去,把一個個目瞪口呆的婢仆們丟在后面。

……一夜春光無限。

這時刻,衛子揚已在都城中布下了很周密的消息網。不過二天半,徐公的過往來歷,便擺到了衛子揚的案前。

拿起那帛書翻了翻,衛子揚的唇角,揚起了一抹冷笑。

順手把帛書放在懷里,衛子揚喚道:“請夫人過來。”

“是。”

不一會,馮宛的腳步聲出現在臺階上。衛子揚旋風般地沖出,他一手握著她,一邊大步朝外走去,一邊吩咐道:“來十個人。”

“是。”

一行人來到馬廄旁,衛子揚跳上坐騎,伸手把馮宛撈在身前,命令道:“走吧。”

“是。”

一行人旋風般地沖出了衛府。

此刻的衛子揚,一身大紅披風,額頭系著紅色勒帶,絕世無雙的臉上,血色鳳眸如紅寶石一般,熠熠生輝。此時正是中午時分,初夏熾烈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臉上,便如那無上的冷玉一般,可以讓每個人都移不開眼來。

不知不覺中,街道中擁擠的人群一一讓道,喧囂聲不再。

相比于他,被他如同珍寶一樣摟在懷中,低眉斂目安靜之極的馮宛,實在不起眼的緊。看看他,再看看馮宛,一時之間,無論男女都是嗟嘆聲四起。

十一匹鐵騎噠噠而來,橫沖而過,轉眼間,他們來到了一座府第。

這府第,本是一個商人所建,不過這時刻,它變得十分熱鬧,因為備得新帝信任的徐公正借住于此。

門衛正昂頭挺胸的與一個管事閑聊,突然間,“噠噠噠”馬蹄聲洪水般沖來,他急急抬頭,這一抬頭,便對上了衛子揚俊美得冰冷的臉。

冷冷地盯著那門衛,衛子揚沉聲問道:“姓徐的何在?”

“啊?”門衛一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姓徐的與徐公之間的聯系。

見他呆愣,衛子揚聲音一提,不耐煩地問道:“徐公可在?叫他出來見我。”

那門衛反應過來,連忙道:“衛將軍稍侯,稍侯。”說罷,他急急向里面跑去。

這時刻,因外面的騷動而紛紛湊來的婢仆們,都交頭接耳起來。事實上,從昨天開始,關于徐公對馮夫人的判斷,便慢慢傳了開來。這府里的人,是首先知道的。此刻看到衛子揚找上門來,他們都有點興奮。

興奮的不止是婢仆們,得到門衛傳話,徐公騰地站起,三角眼光亮大放,他砸巴著嘴,叫道:“好,我便會他一會。”他心里大為得意:本來還嫌這傳言散布得太慢呢,沒有想到那衛子揚就找上門了。甚好甚好,看來最遲明天便可完成陛下的囑托了。

想到這里,他越發大搖大擺起來。

當徐公邁著八字步,慢悠悠地出現在大門口時,那里已是人頭聳動,喧囂震天。

徐公一眼便看到了衛子揚。

抬起頭,他對上紅袍烈烈,如火又如血的衛子揚,心下一突,不由驚道:好一個曠世美男,好重的血煞之氣!這男人生成這樣,怪不得陛下念念不忘了。

那天在趙府中,他也是見過衛子揚的,不過當時只是遠遠見了幾眼,哪有今天看到的衛子揚這般,氣勢張揚,美得讓人灼眼?

臉上浮出一個笑容,徐公邁著內八字大步走來。遠遠的,他便朝著衛子揚一揖,朗聲說道:“原來是衛將軍。卻不知將軍氣勢洶洶而來,所為何事?”

他大搖大擺地走到衛子揚面前,目光一轉盯向了馮宛。朝著馮宛行了一禮,他又轉向衛子揚厲聲喝道:“衛將軍,你身前的這個婦人尊貴不凡,可不是你能惹指的。身為臣子,你當速速把她奉于陛才是。”聲音鏗鏘,一派理直氣壯。

果然,徐公的聲音一落,四周喧囂聲大作。

見到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徐公得意地昂起了頭,傲慢地四下環顧。

就在這時,衛子揚沉沉一哼。

“錚——”的一聲,金鐵交鳴聲傳來,卻見他嗖地拔出了佩劍。

劍光森寒,劍尖還泛著血光,在徐公的驚愕中,衛子揚右手一舉,那劍尖,便穩穩地頂在了徐公的咽喉上。

沒有人料到會有這麼一曲!

四下安靜無聲中,徐公臉色一白,他尖聲叫道:“姓衛的,你好大的膽!難不成你還無法無天了不成?”

衛子揚昂起了頭。

他冷冷的,血眼如蛇一樣盯著徐公,殺氣沉沉地問道:“既然徐公慣會看人命數,卻不知道給自己看過沒有?你且說說,你今天是死是活?”

他的聲音不低,一語吐出,倒抽氣的聲音不時傳來。

徐公臉色更白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由衛子揚身上傳來的陣陣殺機。這種毫不掩飾的煞氣和死氣,讓他的腿在一陣一陣打顫。

這時,府中走出一個官員,他急急叫道:“衛將軍息怒,衛將軍……”

不等他叫完,衛子揚便冷著臉喝道:“攔住他!若有人靠近,格殺勿論!”

聲音一落,嗖嗖嗖,三四個騎士同時挺出,擋住了那個官員。

四下重新安靜下來。

隱隱中,有幾人低叫道:“這個衛將軍,當真跋扈!”“都城當中,便沒有王法了嗎?”“朝庭大員,也是他想殺就殺的?”

這些人的叫聲不由傳來,已有不少人聽到。可是,不管是百姓還是旁觀的權貴,卻沒有半個人被煽動。

……此時不同往日,這時的陳國,安危系于衛子揚一人,百姓們對他的寄望實在太大。別說武將本來就是跋扈些,就是衛子揚本人,他也不是今天才跋扈的。

畢竟是武力決定一切的時代,比起別的國度里,那些真正囂張的大將,衛子揚的所作所為,其實算不了什麼。

在一陣沉默中,衛子揚嘴角一揚,冷冷的,一字一句地問道:“說吧,今天你是死還是活?”

說罷,他右手輕抬,劍尖輕輕向里送進半寸。便是這半寸,令得一縷鮮血順著徐公的細皮嫩肉,緩緩流下……



第192章 跋扈(二)

寒鋒刺骨,殺氣騰騰。

無邊的冰寒混舍著恐懼,令得徐公直是雙股戰戰。

在衛子揚強大的殺氣籠罩下,他白著臉,幾次差點吐出實情,可是每每心神失守時,他便想到了陛下,想到了自己的家人…

見他勉強站立,卻什麼話也不說,衛子揚不耐煩了。

他右手再次一抬,在令得徐公不得不昂著頭時,衛子揚皺著眉頭,冷冷說道:還真是一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既然如此,那就給你一個痛快吧。說罷,他手腕輕抬,便準備來個一劍穿喉。

這時,馮宛低聲說道:子揚,這樣不好吧?聲音猶豫。

一聽到馮宛替自己說話,徐公大喜,他馬上嘶聲叫道:正是正是,衛將軍,打狗還要看主人,取了徐某的性命容易,你可怎麼跟陛下交待?他還叫得起勁,頭一抬,卻對上衛子揚嘲諷的雙眼。

衛子揚收回目光,溫柔地看著馮宛,冷冷的,沉沉地說道:我只有你這個婦人,不管他是誰,想動你,得看看我手中的劍願不願意!

他的聲音不小,彼時又是安靜時,衛子揚所說的話,便清楚地傳了出去。

沒有人想到,衛子揚堂堂一個大丈夫,會把這樣的私密情話在這種場合說出,一時呆的呆,嘩然的嘩然。

衛子揚卻似不知道眾人在盯著自己,他低頭盯著徐公,咬牙切齒地說道:姓徐的,你本一江湖術士。要拿人作伐,這都城的婦人多的是。你千不該萬不該想動我家阿宛。哼,大丈夫生于世間,連妻子都不能保全,活著還有什麼用?

說話一落,他右腕再抬,聲音猛提對著徐公森森喝道:你還有什麼要交待的,不妨說出來吧。

這話中的意思,那是下了決心要取得徐公的性命了。

一時之間,四下喧囂大作,好幾個權貴急急擠來。而徐公,在臉色一陣白一陣青嘴唇幾番嚅動,幾番取舍后他臉色灰敗的閉上了雙眼。

卻是引頸待戮!

衛子揚冷笑起來。

在他森森的冷笑中,圍觀的權貴們見勢不妙,同時大叫道:將軍,劍下留情。斗軍,萬萬不可。住手!快把劍下!

亂七八糟的叫喊聲沖破一眾喧囂傳了過來。聽著那些聲音,衛子揚又是冷冷一笑。

就是幾道人影向他沖來時,突然的,他右手一抬。長劍一劃,一道寒光在陽光下,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然后,一道鮮血沖天而起,濺出一朵朵鮮艷的花海!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沖來的腳步也是一頓!

砰的一聲徐公的屍體載落塵土中。

無視刺眼的日光四周的目光,衛子揚。懷中掏出一塊手帕,慢條斯理地拭去劍鋒上的血跡。然后錚一的一聲還劍入鞘。

直到這時,才有一個聲音從他的身后率先傳來衛將軍,你,你好生唐突啊!這是一個一品大員的聲音。

衛子揚懶洋洋地回過頭去,他朝看來人抱了抱拳,漫不經心地說道:這姓徐的不迂是一個騙子,此番前來,只是想蒙騙我皇而已。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一卷帛書,手一揚,便杷它扔到了那官員的懷里。那官員手忙腳亂地接過后,衛子揚的聲音再次傳來,還請成大人將它呈交陛下。

成大人這時已杷帛書打了開來,看到上百詳細地記載著,徐公的來歷和所做事跡后,他長嘆一聲,抬頭看向衛子揚,語重聲長地說道:既然衛將軍已搜羅了證據,何不杷它交給陛下,再由陛下定奪?你這般二話不說便把人殺了,這證據便是再充足,也是死無對證啊。

交給陛下定奪?只怕陛下看了,連證據都會變成子虛烏有了。

衛子揚淡淡一笑,他昂著頭,傲然說道:不過是一個江湖術士而已,殺了也就殺了。

說罷,他聲音一提,喝道:此間事了,我們回吧。

十騎整齊劃一的應道:是。

馬蹄的的,十一人同時提步。

圍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開始向兩側散去,讓開了中間的一條道。

目送著衛子揚縱騎離去的身影,一個官員湊近另一輛馬車,取笑道:趙兄,有衛將軍這樣的人在,怪不得貴夫人要舍你而去了。語含戲謔。

馬車簾掀開,趙俊面無表情的臉出現在他眼前。轉迂頭,趙俊沉沉地目送著衛子揚遠去的身影,好一會才厭惡地說道:不過是一小賣屁股的小兒。這樣的人連丈夫志向也沒有,所憑借的,不過運氣罷了。那賤婦喜歡這種人,那也由得她去。

語氣中,毫不掩飾對衛子揚的痛恨。

那官員聞言笑了笑,沒有反駁。

坐在衛子揚的身前,馮宛一直沉默著,眼看衛府在望,她才低啞地開了口,衛郎。

她又換了稱呼。衛子揚低下頭,目光熠頭地看著她,笑容盛開,恩。

馮宛一笑,輕嘆一聲,呢喃道:衛郎如此待我,便肝腦涂地,也無悔了。

她的聲音一落,衛子揚卻是哈哈一笑,他撫著馮宛的細腰,味聲說道:阿宛,你明明是一婦人,卻總是喜歡把自己當成丈夫。難不成,你還要對我來個‘士為知已者死,不成?

說到這里,他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大笑中,眾騎已旋風般地沖進了衛府。

翻身下馬,衛子揚伸手撈起馮宛放在地上,吩咐道:時辰不早了,速去沭浴更衣。今兒晚上,宮中還有宴呢。

說罷,他揚長而去。

馮宛曼步走回院落,在婢女們地服侍下,好好的清洗了一番后,她穿上了那套黑底鑲省邊的晉裳。

當日,她便是著了這晉裳,從而被徐公注意,說什麼她命相尊貴的鬼話。今天是陛下在宮中設宴,她卻偏偏選了這套衣裳穿上。

一一剛才,衛子揚那毫不猶豫的一劍穿喉,已向所有人表示了他的決心。現在,輪歹她了!

梳洗一新后,時辰還早,馮宛行走在林蔭道中,任著清風吹干剛洗的濕發。

轉了一圈,她來到了衛子揚的寢房外。看到她走近,出出入入的幕僚護衛便是齊刷刷向她一禮,極為恭敬一、衛子揚被關那段時間,馮宛已經向他們顯出了自己的聰慧,並樹立了威信。

夫人,可是要找將軍?

馮宛含笑,道:我只是走走。

是。君衛們退后。

這時,衛子揚走了出來。

他並沒有更衣,依然是那一襲大紅袍服,依然是紅色絲帶勒額。看到馮宛,站在臺階上,他雙眸微瞇,冷煞的臉上如春風吹過,蕩起一圈笑紋,阿宛。

他大步向她走近,伸手接著她的腰,含與道:這樣打扮甚好。

馮宛嫣然一笑。

衛子揚左手扶著腰間的長劍,眉峰微皺,緩緩說道:看來得走了。語氣緩慢中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煞氣。

猛然,馮宛記起來了,前不久他還被關押著,那關押他的地方,說不定便是皇宮。現在又要去那地方,怪不得他神色復雜了。

衛子揚冷著臉出了一會神,低下頭來看向馮宛。

他對上了馮宛溫柔關切的眼神。馮宛本來有種讓人寧靜的氣質,此刻這般關切地看著衛子揚,直讓他心頭暖暖的,一時戾氣大消。

就在這時,衛子揚突然說道:阿宛等我一下,我去更衣。說罷,他大步走向寢房。

怎麼突然想到更衣了?

馮宛怔了怔。

不一會,寢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馮宛人含著笑迎上他。

衛子揚果然更了衣,由一身紅變成了一身黑,那黑袍,于袖角邊底處,鑲有金邊,式樣極簡單明了。

只是這衣裳好生眼熟。

馮宛疑惑間,衛子揚走到她身邊,低頭笑道:阿宛,你在看什麼?

馮宛輕噫一聲,低頭朝自個看了一眼,雙眼亮晶晶地叫道:子揚,你怎麼也給換了黑色的?因為喜悅,她的聲音不自覺的有點軟乎。

可不是,她與他,都是一襲黑裳,都是鑲以金邊。只不過,衛子揚的是胡服,這黑裳顯得干凈利落而明快,而她的,卻是一襲晉裳,于繁復中盡顯飄逸,富貴。

對上她亮晶晶的雙眼,衛子揚神秘一笑,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秀發,低而溫柔地說道:別想這麼多了,走吧。

馮宛轉身,兩人聯袂朝外走去。再一次,衛子揚不肯坐車,而是躍上馬背。他牽著馮歹的手,把她置于身前后,朝著身后的二十個親衛叫道:走。

瞇起眼,他掃了一下落日,又看了一眼皇宮方向,悄中低嘯一聲,策著馬,緩緩駛出了衛府。

一行人出府時,太陽剛剛落山。衛子揚顯然一點也不急,一手摟著馮宛,一邊策馬緩行。時不時的,他湊近馮宛,在她耳邊低低說句什麼話。

衛子揚的長相氣勢,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點。何況今天他著實大大出了一把風頭。此刻這般策馬緩行,頓時,越來越多地人看向這邊,走出不到四百步,他們的身后,已跟了上百個尾隨而來的百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5 10:58 PM

第193章 婚期

當衛子揚一行來到宮門處時,他的身后,浩浩蕩蕩地跟了數百人。

宮門大開,不管是守著宮門的衛士,還是坐在馬車中的貴人,同時回頭看來。他們看著張揚得不可一世的衛子揚,一時都安靜了。

誰都知道,就在今天,衛子揚把陛下的新寵,花重金請來的一位大師給殺了。本以為,他今晚面見陛下時,會低調點,表現得有誠意點。沒有想到,他依然是這麼張揚!

不過,現在衛子揚如日中天,特別是陳國內憂外患,困難重重時,他的重要性是無庸置疑的。想來陛下也只會忍著吧。權貴們如此想著,一個個都低下頭,避開了衛子揚的目光。

衛子揚策馬入內。

一進入宮門,馮宛便發現,整個宮城都是熱鬧非凡,道旁的樹上掛滿了燈籠和緞帶,一個個悍勇的衛士手持長戟,面無表情地站在道路兩側,抬頭看去,都看不到邊。

寬大的內道上,馬車一輛接一輛行走著。

在擠擠攘攘的內道上,唯一一隊騎馬的衛子揚等人,分外的引人注目。何況,他又是那麼的俊美?

趙俊的馬車也在其中,他掀開車簾,定定地盯著被衛子揚摟在懷中的馮宛。盯了幾眼,他冷冷說道:“這婦人還真是寵不得!你看她往昔在我府中時,也是個沉穩有度的人。現在到與這姓衛的一樣,不知天高地厚的跋扈起來了。”

他的身邊,坐的自是陳雅。陳雅見他頭一頭,看的便是馮宛,嘴一張,說的也是馮宛,當下臉色便很難看。不過,前陣子的困苦,讓她的性格已經收斂了很多,更何況,隨著趙俊越來越受重用,她卻是越來越老丑,于內心深處,她已不似以前那麼自信。當下便強忍著不適,沒有沖他發作。

趙俊回頭瞟了一眼陳雅,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光不經意間,又停在了馮宛身上。見到這個昔日的妻子,他的臉色便又是一沉。直過了好一會,他才重重哼了一聲,恨聲道:“不知羞恥的賤人,看你會怎麼死!”

“噠噠噠”的馬蹄聲中,一襲黑裳的衛子揚,俊美得如同從夜幕中鉆出來的妖仙。,見到四周的馬車越走越慢,一雙又一雙的目光盡落在自己身上,他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手中韁繩一提,驅著馬向前奔去。

他一騎士,行走之間本來便利,這一奔,直在眾馬車中穿來穿去,轉眼便沖到了前面。

前方四百步處,便是一個巨大的廣場,新帝便在廣場上宴請群臣。這是他繼位以來的第一場歡宴,看得很重。西邊光亮猶在,那里已是火焰熊熊,酒肉飄香。抬頭看去,衣著輕薄的宮女穿梭其中,美不勝收。

衛子揚朝廣場瞟了一眼,把坐騎一勒,轉向左側的花園中走去。

直到身后眾馬車的權貴們,一一走下,衛子揚這才翻身下馬,牽著馮宛,朝著廣場走去。

“陛下,衛將軍來了。”

太監小小的聲音一傳來,新帝便放下酒斟,輕步走出。

果然,于上千人中,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可以灼傷世人眼睛的身影。

朝著衛子揚定定看了幾眼,新帝目光一轉,看到了與衛子揚手牽著手的馮宛。

目光不由自主地一陰,新帝冰冷地說道:“那賤婦好大的膽子,竟敢與衛愛卿著同色的裳服!”

他旁邊的太監倒是沒有注意這一點,聽到皇帝提醒,他連忙朝兩人打量著。打量了幾眼,那太監點頭道:“沒有想到,這個馮夫人,還真是個不知進退的。”

都城的人都在說她應該跟著陛下,她不誠惶誠恐也就罷了,居然還穿著與衛子揚一樣的裳服出入這等場合,一副生恐世人不知道他們有奸情的模樣。做為婦人,不是應該謙恭溫良嗎?她以為她是誰?也敢與衛將軍一樣跋扈?

這時,衛子揚兩人已走到了廣場上。也不顧四周投來的目光,他徑直走到左側,大大咧咧新帝之后的第二排塌幾上落坐。

坐下后,他突然朝馮宛頑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右手一拖,扯著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馮宛沒有掙扎。

她淺笑低頭,任由他當著眾人,像按一個低賤的姬妾一般摟著自己。坐在他的腿上后,馮宛還側過去,把臉輕輕擱在他的頸窩處。

兩人的動作一做出,一陣低低的嘩聲四起,嘩聲中,隱隱還有譏笑聲傳來。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眾臣紛紛站起執手行禮,“見過陛下。”

“諸卿安坐。”新帝一襲便裝,大步而來。他含笑的目光一一掃過眾臣后,瞟向了站在一側,漫不經心地低頭看著馮宛的衛子揚。

盯了衛子揚一眼,新帝慢慢坐上首座。

一直到宮婢們斟酒一輪,新帝的目光,還沒有離開衛子揚。

這時刻,所有人都能看出,新帝臉色發青,目光陰沉,顯然很是不滿。

這個新帝,本來便不是一個沉穩能忍之人。以前還是殿下時,他百般克制著自己,現在他是皇帝了,本性便顯露而出。

因此,原本準備過后再發難的他,現在忍不住開口了,“衛將軍。”

衛子揚抬起頭來。

新帝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慢騰騰地說道:“衛將軍還真是一個多情之人。為了一個嫁過人的不潔之婦,竟然殺了國之重臣。”

聲音很沉。

四周安靜下來。

衛子揚挑了挑眉,詫異地說道:“關于那個江湖術士的來歷,臣不是已經讓成大人轉呈給陛下了嗎?”他轉頭看向成大人,問道:“大人可是不曾上交?”

不等成大人回答,新帝冰冷的聲音傳來,“衛將軍說笑了。徐公已死,他是不是江湖術士,已經說不清了。”

這話明明白白,是在指責衛子揚任性妄為。似乎他是故意栽臟于徐公一樣。

衛子揚轉過頭來。

他瞟了新帝一眼,突然的,他沉著臉,義正辭嚴的清喝道:“陛下,方士之言,向來是亡國之道。姓徐的雖死,他的族人卻是還在。陛下既然不信,何不派人拘他的族人問一問?”

聲音響亮,說不出的正直。

四周響起了一陣小小的嘩聲。

喧囂中,新帝臉頰的肌肉跳了跳,他淡淡說道:“子揚此言謬矣。這命相一說,向來是信其有。你若是舍不得懷中的婦人,又何必找這些有的沒的借口?”

新帝的聲音一落,衛子揚便低笑出聲。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樽,既直率又無禮地說道:“陛下所言也是有理。說真的,臣還真是舍不得我這婦人。”

他伸手摟著馮宛的腰,目光如電,冷冷地掃過眾臣,又轉向新帝,再慢條斯理地說道:“說起來,我這婦人還真沒有什麼長處。她長相算不得美艷,又是個被休之婦,可臣就是中意于她。”

頓了頓,他舉起手中的酒樽小小抿了一口,淡淡說道:“若是有人把主意打在她的身上,臣是萬萬無法忍受的。”

聲音鏗鏘,隱帶殺氣。

這一番話落地,四周更是鴉雀無聲。

不知不覺中,眾臣都低下了頭,不敢看向新帝:對新帝而言,衛子揚這番話,無異于打臉吧!不過是一個婦人,這衛將軍行事太過了!

新帝臉色鐵青,眾人紛紛回避時。一個高昂的聲音陡然傳來,“噫,我直到今日方知,我那個棄婦,居然還是妲已褒姒,陰麗華一般的角色。不過,衛將軍對她如此看重,卻不知是真為了情義,還是為了她的尊貴命相?”

聲音昂昂,語帶譏諷,正是趙俊所發。他連提了三個婦人,卻都是以前一國之君的寵妃。

嗡嗡聲四起。眾臣相互看了一眼:這下好了,趙家官人直接撕開了那層面紗了。這般指著衛子揚的面子說他懷有異心,也不知會不會激怒這個炙手可熱的大將?

面對趙俊的挑釁,衛子揚慢騰騰地站了起來。

他深深地盯了趙俊一眼,又轉頭瞟向新帝。

然后,他嘴角扁了扁,語氣沉沉地說道:“命相?我寵她信她時,那姓徐的還不知在哪個角落里擺攤騙錢呢。”

說罷,他微微一笑,目光掃視四方,聲音極清悅地說道:“好了,這等無聊的口舌之爭,實在無趣得緊。趁諸位都在這里,我有一事宣布。下月初六,是我衛子揚的新婚之喜。諸君千萬要記得捧場才是。”

說到這里,他哈哈一笑。

無法控制的,一個聲音驚叫道:“不知衛將軍的妻室是?”

不等他說完,衛子揚昂著晃腦,得意洋洋地把馮宛的手一牽,讓她與自己並排而立,回道:“自然是我身邊這個婦人,馮氏阿宛。”

喧囂聲四起。

沒有人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宣布大婚。望著與他著著同樣顏色裳服的馮宛,又看向紅光滿面的衛子揚,眾臣突然覺得,這個衛將軍,既跋扈又任性,卻也不失為性情中人。上方陛下余怒未消,都城中流言未止,他倒好,統統無視,竟然開口便說起大婚了。

在四周眾人議論紛紛中,新帝的臉色非常不好看。與他的臉色同樣不好看的,還有趙俊。

至于馮宛,她則是暈暈沉沉中。她沒有想到,今晚不但沒有她發揮的余地,衛子揚還當眾宣布了婚期。

他,要娶她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無視所有的流言,他像個最天真的孩子,說要娶她,便徑自宣布……



第194章 計劃

首座的新帝,強忍著怒火,直直地瞪視著馮宛。衛子揚讓他又忌憚又無法釋手,可馮宛就不一樣。在他眼中,馮宛根本當衛子揚的侍妾都不配,可就是為了這麼一個不配的婦人,衛子揚一而再,再而三地維護她,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這麼幸福這麼容光煥發地說要大婚。

他要大婚,不管是也罷,還是衛府中人也罷,竟是沒有一個知情。

郁怒著,新帝重重吞下一口氣,轉頭瞟向趙俊。

他的眼神趙俊很明白,這是示意他來開口。

可這個時候,趙俊只覺得滿心滿腹都是難堪,都是說不出滋味的不適,他有心想說話,只是頭腦一片空白,哪里措得詞來?

議論紛紛中,陳雅率先站了起來,她朝著馮宛一福,一臉笑容地說道:恭賀馮姐姐了……姐姐這下攀到了高枝,可喜可賀啊。她不敢看向衛子揚,只是牢牢盯著馮宛的臉,抿唇笑得歡,馮姐姐真是了不得,明明不是漂亮的,又是一個被休的棄婦,可衛將軍他,怎麼就對姐姐一往情深呢?

語氣酸不溜秋,句句含諷帶刺。說完這話后,陳雅昂著頭,目光瞟過新帝和趙俊,神色中,有著邀寵討好。

馮宛瞟了陳雅一眼,她正準備開口,衛子揚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撫了撫,漫不經心地說道:小人蠢婦稽之言,無需理會。

他說話時,完全是平常語調,陳雅自是能聽清。見到馮宛聽了這話后,果然轉頭不再理會,嗖地一下,陳雅臉色紫漲,雙手相互絞動著,咬牙切齒的,直恨不得撲上來揪起馮宛的頭發,在她臉上狠狠抓上幾爪!

這時,衛子揚轉向新帝,他懶洋洋地一舉樽,仰頭飲盡后,朝著新帝抱拳說道:稟陛下,臣這兩日身有不適,不能多飲,先告退了。

也不等新帝同意與否,他牽著馮宛的手,掉頭便走。

轉眼間,衛子揚便走出了五步。

新帝臉頰肌肉都忍得扭曲了,眼見他越走越遠,他手中的酒樽做勢便向下摔去。

手臂剛剛揚起,兩個太監上前,一左一右踩在了他的足背上。

新帝吃痛,不由停下了動作。左側的太監湊近他,低聲說道:陛下,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是用人之際,且讓他囂張一時。

另一個太監也說道:陛下您說過要我們幫著看著的,還請陛下稍稍忍耐。

聽到兩個親近太監的警告,新帝慢慢地放下了酒樽。他站了起來,哈哈一笑,說道:子揚果然是性情中人。諸位愛卿,衛大將軍心疼美人,退得早了,你們可要盡歡啊。

眾臣連忙舉樽笑著附合,願與陛下同歡。

衛子揚翻身上了坐騎,他一手摟緊馮宛,一手輕揮韁繩,轉眼間,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出了宮門。

一出宮門,他便長吁了一口氣,壓低聲音,極為厭惡地說道:一見到那人看我,便恨不挖了他眼睛去!

他說的那人,自是新帝。

馮宛一怔。她這才明白,衛子揚匆匆退下,除了不想再做口舌之爭外,還因為他害怕控制不住的脾氣,生出什麼事來。

此時入夜不久,街道中,燈籠在風中飄搖,三三兩兩的行人奔走其間。望著這些來來往往的人,衛子揚低啞地說道:大丈夫生于世間,自當隨心所欲,自由自在……阿宛,你以前說過,只有他人生由我,他人死由我,方才稱得上富貴。這話我一直記得,你放心,終有一日,你我會擁有這種富貴!

馮宛沒有想到,他居然一直記得這句話,還一直向那方向行進著。她微微抬頭,就著昏暗的燈籠光看著他。對上這張隱藏在昏暗中的臉,她心中說不出的歡喜,竟是悄悄抬頭,在他的下巴處,飛快地啄了一下。

陡然被溫熱而軟的紅唇一觸,正滿腹心思的衛子揚,傻呼呼地低下頭來。他對上的,是目視前方,面無表情,說不出的端莊嚴肅的馮宛。

哧地一聲,衛子揚不由一笑,他伸出手,輕輕扣住了她的手。

兩只溫熱的手掌相握,一時之間,這夏日的清風,這浩瀚的天宇,都不再飄蕩,遙遠得讓人孤寂。

衛子揚低下頭來,在馮宛白膩的后頸輕輕一吻,低聲問道:阿宛覺得,那十五殿下如何?

十五殿下?

馮宛一怔,想起那個年方十五的文弱少年。呆了呆,她怔怔說道:十五殿下,似是眼睛不便。

恩。衛子揚應了一聲,淡淡說道:他年紀不大,人又懦弱聽話。雖說眼睛不好,可那也不是什麼大事。

聽到這里,馮宛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低低地說道:子揚的意思是?

衛子揚低聲說道:邊關告急,料來過不了多久,便會危及都城。他便是再不情願,也得把虎符給我。到時,我挾重兵,一呼百諾。廢掉個把皇帝,不算稀奇。

雖然早就知道,衛子揚會有動作,可這時刻,馮宛還是揪起了心。

直過了好一會,她才訥訥說道:可是,十五殿下上面,還有九殿下和十一殿下。

才說到這里,衛子揚便冷冷哼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道:大軍壓境時,死兩個殿下算得了什麼?

馮宛沉默了。

她尋思來尋思去,腦中亂哄哄一團。

陡然間,她記起來了。在她的夢中,十五殿下是被他扶上了位的。那時的衛子揚,雖無皇帝之名,卻有皇帝之實,世人都在背后說,衛子揚廢掉十五殿下,自立為帝,那是遲早的事。

也是那一次政變中,趙俊牽涉了進去。在那場大混亂中,她得到弗兒傳來的消息,說是趙俊受了重傷,從宮中僥幸逃回后,給安置在寺廟里。為了不引起監視趙府的人注意,她一個人,悄悄地隨著弗兒趕去,卻沒有想到,等候她的,卻是一個死亡陷阱。

人生生死常,明明死了的她,莫名的重生了。而現在,重生的她,親耳從權傾一時的大將軍衛子揚口中,聽到了他地計劃和安排。而且,她與他之間,已有了這麼親密間的關系。

一時之間,馮宛直覺得記憶亂,整個人都有點渾渾噩噩了。

衛子揚見她久久不開口,以為她擔憂,便摟緊她的腰,低低說道:阿宛,不要多想,不會有事的。

直過了好一會,馮宛才低低地恩了一聲。

衛子揚把她又摟緊了一些,他昂起頭,看著昏暗的,越來越不可見的天邊,喃喃說道:人生在世,不過如此而已……幸好,我有了阿宛,便是下了地獄,也不至于太寂寞。

馮宛沒有回答,只是向他靠緊了幾分。

馬蹄噠噠聲中,一行人回到了衛府。

今天雖然才出去一會,可馮宛卻感覺到疲憊非常,見衛子揚被幕僚們籌擁著離去。她連忙趕到房中,泡了一個熱水澡。

舒服地清洗個干凈后,一個婢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馮美人求見。

又是她?馮宛眉頭微蹙,淡淡說道:不見。

可是,馮美人說,她有很重要的事跟夫人說。

很重要的事?馮蕓能有什麼重要的事?馮宛淡淡說道:跟她說,我不見。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大早,衛子揚便出了府。馮宛呆在院落里,一直沒有出去。她知道,現在的街道上,必定對她和衛子揚議論紛紛,這個時候,呆在府中是最安全的。

中午剛到,一個護衛大步走來,朝她拱手說道:夫人,趙家官人求見。

趙俊?

馮宛蹙眉,她正要拒絕,那護衛說道:趙家官人說,奉陛下之令,前來看望馮美人。

都抬出聖旨了,那就是容不得拒絕了,馮宛道:有請趙官人。

護衛大步離去后,馮宛端起酒樽,慢慢抿了一口后抬起了頭。她把酒樽放回幾上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馮宛緩步走出。

趙俊一直抬著頭,瞬也不瞬地看向門口,見到馮宛走出,他腳步一提,向她走出一步。

深深地凝視著她,趙俊的目光都沒有眨一下。

眼下,立夏已有一陣了,天氣越來越炎熱。特別是今天,太陽高照,白晃晃的日光讓人悶得慌。

在這種的氣候下,馮宛已改回了夏裝。薄薄的紗衣披在身上,白膩的手臂和頸間的肌膚若隱若現,再配上她白里透紅,青春中透著少婦水潤的肌膚,直有一種惑人的風情。

……當然,她之所以如此惑人,最主要的原因是,連衛子揚那樣不可一世的人也被她傾倒了。

世人不就是這樣?后世中,名流們爭先恐后地追逐明星,如其說,是被那些明星掩藏在厚厚脂粉下的容顏傾倒,倒不如是被她們的艷名所吸引,被她們身上的光環所迷惑。

見到趙俊盯向的眼神又復雜又灼熱,馮宛微微蹙了蹙眉,她淡淡說道:來人啊,帶趙家官人去見過馮美人。

說罷,她轉過身去。

宛娘!趙俊急急喚了一聲,見馮宛不理,他連忙端正面容,嚴肅地說道:馮夫人,本官此次前來,還有一事想與你說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5 11:00 PM

第195章 籌嫁

見到馮宛終于停下腳步,趙俊走上一步,來到她身后,慢慢說道:我昨天去看眉娘和月娘他們。

馮宛回過頭來。

趙俊表情有點恍惚,說完那句話后,他閉上了嘴!直過了好一會,才低聲說道:她們,過得並不好,我…

頓了頓,直是好一會,趙俊才長嘆一聲,喃喃說道:我把她們納回家,也是真心疼過的。可現在,她們寧願呆在庵里,與木魚為伴,也不願意在我身邊。阿宛,聽她們的語氣,這其中的原由,你也是知情的吧?

他說到這里,不等嗎宛開口,低聲便是一陣長長的嘆息。嘆息低低,混在了風中,久久不去。

馮宛點了點頭,道:我是知情的

聽到她的回答,趙俊苦笑了一下,他看向她,納納地問道:那阿宛你執意要離開我,也與她們相同麼?才說完,也不用馮宛回答,他自己先搖了搖頭。

伸手在臉上搓了搓,當趙俊再抬起頭時,已是一臉剛毅。他清咳一聲,嚴肅地說道:馮夫人,還請帶路,讓我去見過馮美人

馮宛恩了一聲,他這麼快就恢復過來,讓她都有點另眼相看。

定定地瞟了趙俊一眼,馮宛率先提步,帶著他向關押馮蕓的院落走去。

走著走著,趙俊低沉有力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已跟阿雅說過了。頓了頓,他慢慢說道:阿雅已經立誓,以后會善待她們幾個。以前是我地位不夠,護不得她們,現在不一樣了。過幾天,選個良辰吉日,我就把她們慎重地迎回來。

他徐徐說道:終究是我的婦人,這般呆在庵里!終不是一個事兒。

他慎重的,像發誓一般地說道:我以后,一定會護著她們。說罷,他認認真真地看著馮宛。

馮宛回頭瞟了一眼,淺淺一笑:他護不護著他的妾室,與她何干?

見馮宛不回答,趙俊也沉默了。

不一會,兩人來到馮蕓所在的院落。

來到院落外,婢女們上前敲了敲門,一會,院門從里打開。

馮宛和趙俊先后跨入院落里。

院落里很安靜,明明都已經是夏天了,這里還是陰森一片,仿佛隔絕了熱鬧和繁華。

不一會,婢女們來到臺階上,清聲喚道:馮美人,馮美人!夫人和趙家官人來看你的了。

聲音一落,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馮蕓沖了出來。

她鬢發有點亂,蒼白的臉上,雙眼有點恍惚。陡然看到馮宛,她尖聲一笑,叫道:大姐姐,你終于來看我了?

見她笑得刺耳,馮宛身后的趙俊眉頭蹙了蹙,他喚道:馮美人!

陡然聽到聲音,馮蕓轉頭看去。

見是趙俊,她張著嘴,怔怔地站在那里,似乎有點迷離恍惚。

趙俊的眉頭蹙得更深了。

他大步上前,直越過馮宛,走到馮蕓的面前。低頭盯著憔悴蒼白的馮蕓,趙俊的聲音中帶著憐惜!阿蕓,我來看你了。

一句話落地,馮蕓猛然抬起頭來。

她定定地看著趙俊,突然尖聲問道:是新皇叫你來的,對不對?

趙俊沉著臉,盯著她問道:阿蕓,你怎麼了?怎麼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馮蕓安靜下來。她低下頭,突然朝著趙俊一福!聲音清楚地說道:阿俊,念在我昔日也有心助你的份上,請你轉告新皇,便說我馮蕓心厭塵世,已是無用之人。

這樣的回答,完全出乎趙俊的意料,也令得馮宛另眼相看。

對上怔仲的再人,馮蕓伸手理了理碎發,喃喃說道:這陣子難得清凈,我想了又想,已明白我這一生,也就這樣了。不管如何,我是不會再回到皇宮的。

聽到這話,馮宛蹙起了眉,在她的夢中,一直沒有先皇死后,馮蕓的去處。只是恍惚間知道,自己最后的不幸,馮蕓也是插了一手的。

因為這一點,這陣子馮蕓住在衛府時,她沒有動她,甚至,馮宛都不怎麼願意靠近她。因為她不知道,有沒有新帝的人,在監視著馮蕓的院落。現在新帝千方百計想找到自己的弱點,想處置自己!她可不想落下什麼把柄…畢竟,馮蕓不但是她血緣上的妹妹,還是先帝的寵妃。

當然,這樣想,只是馮宛過度小心。可她想著!從來是小心無大錯,這樣做總不會有壞處的。

趙俊眉頭大皺。

他認真地盯著馮蕓,見她神色不似作偽。

就在馮宛以為他會嚴肅地勸些什麼時,趙俊突然說道:好。他朝著馮蕓點了點頭,道:馮美人既然如此想來,就請安心住下去。趙某改日再來

說罷,他毅然轉身,犬步朝外走去。

馮宛看著趙俊的背影,向著馮蕓詫異地問道:你不是希望得到他的庇護嗎?為什麼不願意跟他走?

話音一落,便對上馮蕓冷笑的臉。她抿著唇,輕哼道:馮夫人不是一直不得空嗎?現在怎麼還呆在這里?對不住了,我身休不適,不想與夫人聊天了。

身子一轉,馮蕓竟是轉身就走。

馮宛蹙了蹙眉,按下疑惑,她提步朝外走去。

馮宛走出院落時,趙俊已經去遠。她慢步朝前走去,聽著遠處傳來的隱隱笙樂,心頭慢慢平靜下來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

也許是對衛子揚忌憚已深,那一晚宴會上的事,以及徐公的死,就像是沉入譚里的石頭,沒有再起風浪。

轉眼十天過去了。

馮宛和衛子揚大婚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來了。

不管按照胡人還是漢人的禮節,這時的馮宛,都應該另居一處,直到衛子揚派人來迎親為止。

可是,馮宛的父親兄弟,都與她斷了關系。整個都城,竟是沒有一個與她玩得特別好的朋友。

當然,關于這一點,很早就有人注意到了。若不是如此,他們也不會覺得馮宛直是滑不溜手,竟是沒有露出半個破綻讓人拿捏。

當然,饒是如此,也有的是權貴願意請馮宛暫住在自己的府中,不過都被馮宛和衛子揚一一拒絕了。

這些禮節上的事,衛子揚本是不在意的,可是!當整個都城的人談起此事,直是沸沸揚揚,引為笑談時,他有點坐不住了。

這一天,馮宛在衛子揚派來的三十個親衛地籌擁下,坐在馬車里,駛向西郊周莊。

衛子揚的意思是,讓她在這里出嫁。為了不讓他人胡言亂語,馮宛還知道,他特意花了一百片金葉子,把西郊周莊整理一新,直令得其中的富貴堂皇之氣,直逼尋常權貴人家。

與此同時,他還交給了馮宛一張嫁妝單子,里面林林總總,足有好幾十抬或精美或昂貴的物事。它們會做為馮宛的陪嫁,與她一道風風光光地進入衛府。

到了西郊冉莊,果然如衛子揚所說的那樣,已是換然一新,直讓來過無數次的馮宛都認不出來了。

她剛安頓下來,曾秀便帶著三四十個游俠來了!他們會守在周莊,不對,現在是馮莊外圍,替馮宛保駕護航。

要西郊安頓下來后,馮宛便老老實實地呆在府中!哪里也不曾去。以前,她是最喜歡在外閑逛的!可現在,她是典型的足不出府。

……如今多事之秋,她不能給衛子揚添一點麻煩。

在一種平靜得近乎沉悶的氣氛中,馮宛給自己繡著被履,給衛子揚縫著衣裳,日子過得忙碌而充實。

這一天,一個護衛走到臺階下,稟道:夫人!陛下下了聖旨,令將軍去對付信城的反賊了。

這個時候出征?

馮宛放下手中的針線,說道:信城倒是不遠。

正是那護衛應道:陛下已經連下三旨!不過都被將軍推了,直到眼下這一道才接下。據我們所知,那信城反賊不多,離都城又近,將軍定能在婚前趕回來。

馮宛應了一聲,她提步走出,抬頭看著皇城方向!馮宛喃喃說道:陛下他?

那護衛馬上說道:陛下這眸子忙得很,據說有人向他獻了好一些美男子。新帝天天縱樂,都有幾日不朝了。

有這等事?

馮宛回過頭來。

對上她的目光,那護衛笑得放松,這可是好事。

是啊,這是好事,新帝要是移情別戀,衛子揚和自己的日子可就好過多了。

見馮宛沉思,那護衛目光閃了閃,一句話到了嘴邊還是吞了下去:據他所知,陛下得知的美男子中!有一個長相與將軍有二三分相似的。雖然那美男子遠不如將軍長得俊,可也是人間少有的。聽說陛下自得了那美男子,便是愛不釋手,這幾日不朝!也是為了他。

當然,這個消息,他們連衛子揚也不敢說。以自家將軍那性格,聽到這樣的事,只怕對陛下更加惡心了。甚至,他說不定還厭惡起那個美男子,什麼時候見了,一劍砍了也是小事一一長得與他相似!又行這種污濁之事,這種人,死了干凈。

想了想,那護衛又說道:聽說夫人要出嫁了!先太妃送來了好些禮物,夫人要不要去看看?他笑道:先太妃還說,想請夫人過去說會話呢。不過給管事推拒了。



第196章 倒計時

轉眼,一個月了。

今天是初一,離衛子揚定的婚期,相差只有五天了。

衛子揚還沒有。

馮宛悶在西郊已有一陣了。這個時候,衛子揚如果還是戰爭當中,只怕連喘氣的時候也沒有,更不會想到給她消息了。

可她,在一天一天地等候中,真有點慌了。

與衛子揚的不知音迅相比,新皇的后宮,每天都有美人納入。在一個大臣的建議下,他居然把后宮劈為南北兩宮,南宮,用來收留各地和各位官員送上來的美女,而北宮,則用來收留美男子。

這樣的行為,不說是前古人,也可以說是並不常見了。當然,三五百里便是一政權的胡人治下,這種荒唐事多的是,臣民們已經不以為然,只有馮宛在這里不時感嘆一聲。

陛下在美人身上忙活,據護衛們來報,這陣子也沒有見到來歷不明的人在周圍出現。心下有點亂的馮宛,便在二十個親衛地保護下,出了院子,向街道中走去。

大半個月沒出門,陡然走出,街道中繁華依舊。馮宛掀開車簾一角,一邊看著景色,一邊說道不知陛下那里,可時時有戰報傳來?”

靠近她的護衛聞言,恭敬地應道自是有的。兵急戰危之事,朝庭也不敢怠慢。”

馮宛恩了一聲,喃喃說道真想情況如何。”

那護衛看向她,咧嘴笑道盡管放心,我家將軍何許人也?他可沒有那麼容易出事。”

馮宛一笑,她低聲道只是關心則亂。”

逛了一圈,馮宛郁郁寡歡地說道還是吧。”

“是。”

馬車返回,又向西郊駛去。

不一會,馮宛便入了莊子里。

這麼在街道上走一圈,她已悶出了一身汗,就著溫湯洗了一個澡后,馮宛換上一襲清爽而便利的胡裝,在院落里低頭轉悠起來。

如此轉了大半個時辰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護衛來到她身后,喚道,將軍有消息了。”

馮宛霍然轉身,她緊緊地盯向來人,問道說了?”雖是焦急著,她依然語氣平穩。

那護衛低下頭抱拳道來人在正院,要不要去見一見?”

當然要見。馮宛恩了一聲,提步向正院走去。

不一會,她便跨入了正院。院落中,一個全身盔甲,風塵仆仆的軍卒正拭著汗,見到馮宛走來,他執手一禮,朗聲叫道見過馮。”

“抬起頭來。”

“是。”

馮宛打量著他,見這人有點面熟,依稀是衛子揚身邊的人,不由點了點頭,問道將軍現在如何?”她又向婢女們吩咐道給這位壯士準備涼漿。”

婢女們的涼漿就放在一邊,聞言一婢趕緊拿過。軍卒接過,頭一抬一口飲盡后,伸袖拭了拭嘴角,向馮宛說道稟,信城叛匪極端狡猾,他們一見我軍便退走,我軍一走又來相擾。不過將軍已于五日前找到他們的聚居地。只是,”他沉吟起來。

“只是?”

那軍卒大聲說道只是據我們偵察得知,似有大隊反賊趕來信城。若是被他們纏上,將軍歸期難定。”

聽到這里,馮宛沉默起來。

四周的人,也都沉默起來。

那軍卒朝馮宛看了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封汗濕了的帛書遞,“,這是將軍給你的。”

馮宛伸手接過。

打開帛書,衛子揚熟悉的字跡出現在她眼前。上面的字不多,只有寥寥數行,最后一句寫道:情形遠不如在城中時所聞,我以為,那家伙定是有所隱瞞,他如此做來,不過是想拖延你我婚期。我非腐儒,婚期拖了便拖了,阿宛,你靜心侯我,我一歸來,便隆重娶你。子揚。

語氣有著一種輕松,馮宛松了一口氣,她按下心頭的失望,想道:正如子揚所說的那樣,我們的婚期,又不是特意擇的良辰吉日,又不是雙方家族慎而重之定下的。拖個幾天半個月的也不打緊。只要他平安就夠了。

把帛書收入懷中,馮宛微笑道多謝壯士告知,君旅途疲憊,還請稍作休息再做計較。”

“多謝。”

轉眼,又到夜間了。便在剛才,馮宛已寫了回信,交給了那軍卒。

今晚的風有點大,夏風吹著樹葉嘩嘩的響,吹在身上遍體皆涼,足能掃去一身炎熱。

馮宛就著燈籠光,把那封帛書看了又看。到得后來,她已不看的是信中的內容,還是那熟悉的字體。她低著頭,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每一個字,似乎這樣做,便能感覺到衛子揚指尖劃過時,那肌膚的溫熱。

她眉眼溫柔,做得自然時,突然的,一陣低低的笑聲傳來。

被笑聲驚醒,馮宛回頭看去。

對上她的目光,兩個婢女迅速地低下了頭,只有那嘴角一閃而逝的笑意,還在她眼前閃爍。

騰的一下,馮宛的臉一紅。

她連忙把那帛書收起,低著頭紅著臉,她暗暗想道:我這是啦?不過分別這麼一會。

轉眼,她又驚道:我已陷了那麼深麼?

這種感覺,有點驚心,又有點甜蜜,隱隱的,還有著惶然。便如這夏日的風,涼爽,都掩不去那份燥熱。

轉眼又是兩天了。

離兩人定下的婚期,只有三天不到了。

馮宛站在院落里,聽著外面喧囂一片。她眼角所望之處,來來往往都是權貴的馬車。這些馬車,都是沖她而來的。眼看她與衛子揚婚期將定,這些人要麼是來送賀禮,要麼是來問消息的。

那些問迅的話,聽得多了,馮宛實是心煩,便把一切交給管家,只顧清養著。

午時到了。

馮宛剛剛換過衣裳,準備午休一下。一陣急亂的腳步聲傳來。

那腳步聲又急又亂,讓人一聽便是不安,馮宛急急走到臺階上時,一個軍卒沖了,他遠遠地看到馮宛,便是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叫道不好了,將軍他,落入了叛賊設下的陷阱。現下他被二萬叛賊的新軍包圍了二天一夜了。”

馮宛臉色一白,她,衛子揚這一次帶走的兵馬,總共不過六千之數。而且,他雖然用兵如神,可也擅攻不擅守,擅于在奔走中作戰,而不擅于陣地戰和攻營拔寨之戰。

再說,他已出兵好些天了,將卒疲憊之時,遇到三倍于己的生力軍,那真是情況不妙。

搖搖晃晃中,馮宛還有一絲理智,她吸了一口氣問道這消息,是誰讓你告訴我的?”以衛子揚的為人,只怕不會想到把這事告知她。因為,她畢竟是一個手縛雞之力的婦人啊。

那軍卒顫聲說道是各位幕僚。將軍已將此事稟過陛下,已向陛下急求援兵。下面的郎君們認為,素有急智,不宜隱瞞,因令小人前來稟告。”

這一下,馮宛猛然一晃,在婢女們的驚叫聲中,她急急伸手,終于撐著幾,沒有讓倒下。

好一會,馮宛問道陛下如何說來?”

“陛下說,都城的將卒已盡數派出,實在抽不出人手了。不過他已經下令,召集君臣商議此事。”

已經被圍困了二天一夜,這里還抽不出人手,只能商量?只怕再商量個幾日,那里只能迎回白骨一堆了。

在馮宛煞白著臉時,一個護衛走到她身后,急急問道,要不要進宮,去求求陛下?”

馮宛只是低著頭,久久沒有回答。

在一陣安靜中,她努力地深呼吸著,努力地想讓平靜下來。

不會的,絕對不會有意外出現的。

在她的夢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這一幕,衛子揚的權臣之路,一直走得很順暢,他哪里會有危險?

可是,現實早就有了變化,有了她不可知,不可控的事了。

不要想這些,平靜下來,平靜下來。

連續做了十幾個深呼吸后,馮宛終于平靜一些了。

去宮中求見陛下?

不說她在陛下面前並沒有面子,以陛下對她的厭惡程度,她便是說得再有理,再是言辭侃侃,他也只會當做耳邊風,完全不可能打動他。而且,陛下一直有意對付她,如果她真的自投羅網,只怕會生出不好說的事端來。

可不去找陛下,又能如何?

猛然的,馮宛雙眼一亮,牙一咬,沉聲說道叫過曾秀,請他召集所有游俠兒,你們也準備一下,我們出城。”

出城?

眾護衛詫異地看著她,一護衛驚道,可是我們這麼些人?”

不等他說完,馮宛揮手道不必多說了,聽我的命令行事便是。”

“是。”

那護衛一走,馮宛便毅然轉身,大步朝著寢房走去

馮宛不,她的命令傳出后,西郊外的一個巷道里,傳來一聲低語,“?她不打算入宮,反而要帶人出城?”那人冷笑道難不成,她打算自個兒去相救?”

頓了頓,那人沉聲命令道速把這個消息傳回宮中,便說事情有變,馮不肯入宮,反而要帶著游俠兒和身邊的親衛出城相救衛子揚。請陛下示意,下面該當如何?”

“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3-5-5 11:0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3-5-5 11:11 PM 編輯

第197章 證實

馮宛一旦拿定主意,行事便十分迅速。不過二刻鐘,百數游俠兒,和衛子揚留在西郊和衛府中的上百親衛,便整裝待發,也不匯合,直接便向城門處駛去。

隨著眾漢子一並同行的,還有六七輛馬車。這些馬車簾幃深深,也不知放了。

既是分頭行動,動作之間便不是那麼引人注目,很快,一行人便不聲不響地出了城門,到了城外。

來到城門,三隊人馬一在馮宛指定的地方會合,她便從馬車上走下,望著站在面前,身形悍勇的二百壯漢,微微笑了笑。

她還笑得出,站在馮宛周圍的,不管是游俠還是護衛,還是管事,都是一臉不安。他們,圍攻衛子揚的敵人,足有二萬之眾,而他們,卻只有二百,以二百敵二萬,可能會是對手?馮不說是個婦人,便真是天縱之才,也只能計可施啊。

親衛們還好,眾游俠兒三五成群地站在那里,紛紛向曾秀打聽著。見到馮宛這個婦人靠近,他們的聲音雖然小了點,也沒有小到哪里去,表情神色,渾然看不到對她的尊重。

這也難怪,這些游俠兒,雖然馮宛的身份,可對她的才干如何,卻是一點認知也沒有,要不是曾秀強行命令,他們根本不會前來。

在三隊人馬忙著整隊時,馮宛走了。

她站在山坡上,靜靜地望著眼前的二百壯士,目光寧靜而平和,仿佛在西郊時的激動,從來便不存在。

曾秀從隊例中走出,他來到馮宛身側,看著她低聲問道可是已有良策?”說到這里,他自失一笑,嘆道這個時候,料想以孔明之智,也是計可施。秀真不,如何應對。”

馮宛抬頭,良久后,她徐徐說道令大伙聚于城外,我只是想證明我的一個猜測。”說到這里,她抿唇低喝,“阿秀,吩咐下去,所有人馬上動身,我要他們二刻鐘內,到達前方的三陰峽。另外告訴他們,論何人都不得離隊。”

曾秀一怔,不解地看向她。

馮宛轉頭對上他,目光溫柔而誠摯,“那些親衛我下令便是,阿秀,游俠們只能由你指揮了。”

曾秀雖然不解,還是點了點頭,道好。”

他大步走回。

在曾秀朗朗的命令聲中,馮宛對親衛們的命令也已下達,眾人再次起程。

三陰峽,離這里足有五六十余里,饒是眾人騎術出眾,也要快馬加鞭才能趕到。

因此,轉眼間,官道上級已是煙塵滾滾,馬蹄隆隆。

狂奔中,幾個親衛靠向馮宛,一人在馬車外問道馮,我們這是去干?”

另一個護衛也問道,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抓緊趕去援救將軍吧。”

問話中,馮宛淡淡的喝聲傳來,“爾等聽令行事便可,何必多問?”說罷,她再不理會。

這般狂奔,隊伍終于在二刻鐘后,到達了三陰峽,帶著隊伍深入山陰峽,直走了三分之二,馮宛才命令隊伍停下。

在隊伍停下的那一刻,馮宛喘息了好一會,才沉聲命令道親衛分成兩隊,從左右兩側分別上山,伏于山腰草多林密處。”

眾親衛相互看了一眼,最后領命道是。”

親衛們一離開,馮宛又命令道曾秀,你帶領三十人,把此處至都城,五里以內的足印痕跡盡數清掃干凈。完事后來找我。”

“是。”

“其余的人跟我來。”

“是。”

馬車再動,馮宛帶著他們,往回走了三百步后,把剩下的人也分左右兩隊,分別伏在山腰處。

一切安排妥當,連馬車也藏得穩穩的后,馮宛在山腰處蹲下。這時正是夏天,樹葉繁茂,草木生長極旺,人蹲在其間,下面的人根本不可見。

低著頭,馮宛盯著前方,她唇緊緊抿著,眉間微蹙,顯然正在沉思。

一刻鐘后,打掃足跡行蹤的曾秀終于了,他領著眾人,迅速來到馮宛身后,蹲下后,他順著馮宛的目光向都城方向望去,看了一陣,他詫異地問道,這是?”

馮宛目光專注地看著前方,聞言她低聲說道我想,會不會有大隊人馬出現。”

曾秀更糊涂了,他愕然說道大隊人馬?以為,敵人還會派出伏兵前來對付將軍?”

馮宛搖了搖頭,她慢慢地轉向曾秀,見眾人隔得遠,便低低地說道不是對付將軍,是對付我……”停頓了一會,馮宛淡淡說道以衛將軍之能,當世之人,少有能把他困住的對手。我擔心,他是中了里應外合之計。”

曾秀有點明白了,他臉色微變,專注地傾聽著馮宛說下去。

“我要是新帝,必然會想著,如何把衛將軍這樣的人才控于掌中。而要控制他,首先就要全殲隸屬于他,只忠于他一人的八千親兵。因為普天下人的都,衛將軍的八千親衛中,有六千親衛,是他故國人馬。那些來自故國的將士,身經百戰,對他又忠心耿耿,實是他的底牌。沒有了親兵的衛子揚,只會是折了翼的鷹,瞎了眼的虎。他最是厲害,也只是一個將才,要殺要用,盡在上位者一言當中。”

她說到這里,曾秀完全明白了,他低叫一聲,驚道的意思是,將軍如今被伏,是陛下與反賊們勾結好的?他們的目的,就是想全殲將軍的親衛,徹底剪除他的羽翼?”

見馮宛點頭,曾秀又道那把將軍被圍的消息透露給的人,也是想拿住,好令得將軍放棄謂的抵抗?”

“也許。”馮宛輕應一聲,她看著都城方向,喃喃說道我就是想,我的猜測正確與否。”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而這時,一個游俠低叫道大兄,,前方來人了。”

馮宛抬頭,遠方,只見得蒼茫一片,隱隱有黃塵高舉。把耳朵伏在地上,卻哪里聽得到馬蹄聲?如果是大隊人馬,應該地面都被震動了的。

見到馮宛貼地聽來,那游俠道那些人定是在馬蹄上包了布,因此地面不曾震動。不過小人眼力向來出眾,,對方離我們不過二十里遠,看那煙塵,來人少說也有幾百上千的。他們是朝三陰峽方向而來。”

慢慢的,前方的煙塵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

一刻鐘后,彌漫如長龍的灰塵,充斥了馮宛的視野。曾秀見狀,低聲說道對方人馬約一千之數。”

馮宛點頭。

那一千人還在靠近,還在靠近……

又過了一會,他們終于出現在馮宛的視野中。不過,這隊人馬在離馮宛四五里外停了下來。

見到一些斥侯跳下馬查看,另一個游俠兒笑道好家伙,我們把行蹤一打掃,這些人便糊涂了。”

曾秀也是一笑,他轉頭看向馮宛。

見到馮宛臉色微變,曾秀問道?”

馮宛抬頭看向他,慢慢的,她啞聲一笑,道沒有想到,竟然都給我猜中了。”

曾秀一怔,馬上明白,是啊,要不是沖著,他們會直奔三陰峽?要不是想著對付,他們會見到行蹤被清理,便躊躇起來?

就在這時,馮宛的命令聲突然傳來,“通令下去,論何種情況,所有人一律不許吭聲。如有違者,當場格殺!”

她轉過頭,目光沉凝地看著曾秀,顫聲道阿秀,我們人少,又緊,可沒有精力與這些人糾纏。你把我的話轉給陳管事和里護衛長,明白告訴他們,任何人膽敢發出聲響,那就是想把我們在這里的消息傳給對方,必是內奸疑,一定要當場格殺!”

這時曾秀已經明白,馮宛還真是如她所說的那樣,出了城,又埋伏在這里,只是為了證明她的猜測。得到她的命令,對上她緊張焦慮的面容,他認真地點了點頭,道放心。”說罷,他貓著腰,閃身離去。

曾秀一走,馮宛便似疲憊非常,她向后一倚,軟軟地靠在石頭上,閉目尋思起來。

不過一刻鐘,曾秀了,他朝著馮宛點了頭。

馮宛對上他剛毅的表情,心下松了一口氣,勉強笑了笑,又尋思起來。

這時,前方的隊伍終于動了。

那隊伍走了半里后,見前方出現了一條岔道,那條岔道,是通往衛子揚被圍處的一條近路。那隊伍猶豫了一陣后,最終兵分兩路,三股人踏入了岔道,剩下的二股,繼續向三陰峽趕來。

很快的,那二股人便進入了三陰峽。在進入峽谷時,他們抬起頭來四下張望著,走在前面的兩個將領,還交頭接耳了一會。

不過,他們也只是警惕著,卻沒有一人想到,馮宛會停留在這里。本來也是,她的當務之急是趕著前去相救衛子揚,根本沒有必要這里設伏。

很快的,那二股人馬便卷著煙塵,漸漸消失在峽谷盡頭。

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曾秀低聲問道,我們下面該當如何?”

馮宛望著那些人漸不可見的背影,低聲說道等他們再走遠些再行動。”說到這里,她暗暗想道:新帝的性子,本不善忍。可這一次,他為了讓子揚松懈,硬是廣納美男美女,還設了南北兩宮。可見他為了這一次的計劃,是下了大功夫的。這一千人出來時,多半是被下了死命令,非要逮到我不可。現在他們找不到我的蹤影,只能盲目的四下尋找。我只要行動得迅速,至少今天內,不必擔心這一千人回過頭來給我一擊。

想到這里,她回過頭來,低聲說道我們可以了。”



第198章 功成

命令一下,馮宛一行人絡繹從山腰間爬下,縱馬向都城駛去。

眾人這般大張旗鼓地前來,卻事也沒有干,只是躲在草叢中呆了一陣,便又趕。這一下,便是曾秀,也摸不清馮宛打的是算盤。

隊伍來時匆匆,去的時候卻是慢慢而行,在眾漢子時不時盯來的目光中,馮宛卻出奇的沉默著。

曾秀走到她身后,低聲說道,剛才有幾個人形狀有異,不過都被我們及時制止。”

果然有內奸,馮宛抬起頭來,她淡淡說道把那些人悄悄殺了。”

曾秀一怔,好一會他才低聲提醒,“,他們都是衛將軍的親衛。”

馮宛回過頭來,她看了曾秀一會,點了點頭,道也是。趁他們不注意,全部控制下來,嘴里塞上布條,放在我那幾輛馬車里。”

“是。”

“不可掉以輕心,告訴陳管事和里護衛長,今天晚上,如有任何人有異狀,可當場格殺。同時,不許任何人擅自離隊!”

“是。”

離城十里時,馮宛突然命令道停下來。”

眾騎停步,這時的馮宛,卻側過頭,看了看漸漸西沉的太陽。

慢慢的,她回過頭來,望著眾人,她的目光明澈之極。

目光一一從眾人身上掃過,馮宛徐徐說道你們分成四隊,前往東南西北四門。”她頓了頓,沉沉說道一到目的地,你們便前去山林中打柴,記著在戌時二刻,我要看到整個都城,東南西北四大城門,都被大火包圍。”

壯士們驚住了。

一時之間,他們面面相覷,直過了好一會,曾秀才低嘆道妙,妙計!”

前因后果,只有他明白,此刻,也只有他聽懂了馮宛的計劃。

馮宛微微一笑,目光從曾秀的身上移開,她聲音一提,極為嚴厲地喝道切記,我們乃秘密行事,不可驚動他人。而且,不管走到哪里,你們二十人一組,任何一人都不可擅自離隊,如有人有這種意圖,其余之人,可以當場格殺,可有明白?”

眾人一凜,不由齊聲應道是。”

“去吧。”

“是。”

看著壯士們分成四隊,一一離去,曾秀走到馮宛身后。馮宛頭也不回,低聲說道我就在這里吧。”

“願與在一起。”

馮宛點頭。

天空,最后一縷殘陽,完全陷入了地平線,漸漸的,天色暗了下來,漸漸的,黑色的夜幕籠罩在天地間。

夏天的白晝總是很長,從太陽落山,到太陽完全沉入地平線,用了將近一個半時辰。當天空完全暗下來時,戌時到了。

這一個半時辰中,馮宛一直安靜的坐在馬車里,而馬車,則是掩藏在樹林中,看到壯漢們用她放在馬車中的刀斧鋸子之類地砍下一根根樹枝,看到他們用她準備好的易燃物堆在樹枝下,看到樹枝漸漸的堆成了山,她一直動也不動。

腿邊,她的拳頭握得緊緊的。成功與否,盡在這一舉,她心里實在緊張。

過得奇慢又奇快。

曾秀這時已經非常忙碌,眼看天黑了,他便指揮著眾人,把放在隱密處的柴火堆到了城門外。

當一切準備妥當時,戌時二刻也到了。

馮宛朝曾秀看去。

這時的曾秀,手舉著火把,他右手舉舉揚起,嘴里清喝道點火——”

喝聲一落,他手中的火把,嘩地一聲呈弧形拋出,準確地落在柴堆上。

隨著那柴堆騰地一聲燃燒起來,每隔百步處的一個火堆前的壯士也動了,他們同時點燃火把,然后用火把點燃了柴堆。

幾乎是一瞬時,一堆又一堆的焰火燃燒起來。起先,那焰火還只是星星幾點,到得后來,那焰火越來越旺,越來越旺,通紅的火焰伴隨著滾滾濃煙,冉冉升上了天空。

這是黑夜,天空被云罩著,沒有月光也星光,這紅艷艷的火焰,在黑暗中直是說不出的明亮,說不出的扎眼。

轉眼間,馮宛清楚地看到,遠處也燃起了騰騰火焰,同時,城中傳來了一陣兵荒馬亂的叫喊聲。

那些人,越來越靠近城門了,可惜,城門剛吱呀呀打開一角,卻又立刻關緊。饒是如此,一股濃煙伴隨著灼人的火焰,還是差點把那個城門衛的頭發給燒著。

馮宛站在一側,靜靜地看著四周騰騰而起的火焰,不過一刻鐘,整個城,四五十道通紅的焰火,便點亮了整個夜空。

站在她這個角度看去,此刻的都城,便似被烈火給整個包圍了。城門外便燒著烈焰,里面的人法出來,也就法弄清狀況。這種糊里糊涂的感覺,最讓人慌亂了,馮宛都可以聽到都城里面,一聲又一聲,此起彼伏的驚叫聲,哭喊聲。

曾秀還在指揮著眾人打柴,他忙碌了一陣后,轉眼看到站在角落處,衣袂飄飛,安靜得冷漠的馮宛,不由大步向她走近。

來到她身邊,曾秀朝衛子揚被圍的地方看了一眼,說道他們一定也看到了。”

“恩。”馮宛應了一聲,道吩咐大伙繼續砍柴點火,告訴他們,將軍能不能脫圍,就看這一把火了。”

“是。”

曾秀招來幾人,令他們騎上馬,把馮宛的話轉給另外三城的人。

“你累了休息一下。”

馮宛搖頭,她低聲說道我要等著子揚。”

曾秀沉默了。他,她在想。

據馮宛的判斷,以衛子揚的善戰之名,新帝派來困殺他的,必是整個陳國最精良的部隊,更是他最信任的隊伍。而這個隊伍,便是新帝的近軍親衛!

據她想來,除了近軍親衛,新帝也不敢使用他人。做太子時,他的親信除了衛子揚,便沒有像樣的大將。現在繼了位,雖然有不少將領歸附,可他還沒有完全掌握,還不敢用來做這種大事。

而這支近軍親衛,家人都在都城,行事處事,一切以皇帝為重。此刻,他們看到這滔滔火焰,看到這滾滾濃煙,定然會以為,有大軍在攻打都城了。甚至,他們會做出都城危在旦夕,皇帝的性命危在旦夕的判斷。

皇帝性命不保,家人生死不知,不管他是誰,也會心戀戰。要麼,他們會慌亂,進而給衛子揚造成可乘之機,要麼,他們會放棄圍殺衛子揚,帶兵殺回都城救駕。

論哪種結果,都會是衛子揚的一個機會。

馮宛暗忖道:我的人手只有這麼多,子揚,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烈焰還在騰騰燃燒著,此刻的天空,已經是通紅通紅一片,滾滾的濃煙夾雜其中,混合著一陣陣因害怕和惶恐而傳來的嘶啞哭叫。

到了后來,這叫聲已是越來越響,慢慢的,還混合有鑼鼓地敲打聲。聽起來,似乎有人在里面組織著救火。

可是,所有的城門,全部是精鐵所鑄,火焰堆著它燃燒,不過一會功夫,那鐵門已是炙熱一片。里面的人雖然有心,可哪里敢把它打開?而這麼一耽擱,鐵門的大鎖漸漸溶化,卻是打也打不開了。

烈火中,曾秀說道這鑼鼓喧天的,他們說不定也能聽到。”

馮宛沒有。

在一點一滴流逝。

雖然眾軍士忙著砍柴,可火焰,還是在一點一點的變小。

不過火焰雖然變小了,城里的人卻依然出不來。因為四大城門都已溶化了小半。里面的人雖然用巨木強行撞開鐵門,可他們想到剛才看到的,這鐵門外便是熊熊烈火,便又不敢了。

這時,曾秀走到馮宛身后,低聲道,子時過了。”

子時過了?

這麼快,這場大火便燃燒了近二個時辰了?

馮宛抬頭看去,她看得出,烈火雖在城門燃燒,可因火焰過大,又南風吹拂的緣故,城中邊郊的不少房屋,此時也著了火。不過那火是外面燒了一陣才燃起的,應該不至于傷到人了。

垂眸一會,馮宛命令道傳令下去,所有人退入附近的林中。”

“是。”

馮宛等人緩緩退入山林。

藏身林中,在一片蚊蟲嗡嗡聲中,馮宛低聲說道又過了一天了。”

曾秀不解地看向她。

馮宛沒有看他,而是仰望著天空,喃喃說道本來,是我們大婚的日子的。只希望今天,子揚就能夠平安。”

她想,如果他今天沒有,她真的會害怕……

就在馮宛如此想著的時候,一陣親衛大步向她走來,拱手說道,從信城方向傳來大隊馬蹄聲。”

信城方向?

馮宛騰地站直,她急聲道帶我去看看。”因為激動,她的雙頰通紅通紅的:從信城方向來的,會不會是……

那親衛領著她向前走去。走到樹林外,那親衛見馮宛眺望著官道,他伏在地上又聽了一會,認真說道從這馬蹄聲可以聽出,來騎將近萬人。他們離這里只有十里不到了。”

他的話音剛落,馮宛已低叫道我看到了。”

親衛詫異地抬頭看去,果然,前方蜿蜒如蛇的官道上,出現了一條長龍,那長龍奔馳而來,他們手中的火把,在黑暗中,顯得那麼扎眼。

馮宛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們,想道:衛子揚,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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