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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意千重 -【喜盈門】《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1 03:51 AM     標題: 意千重 -【喜盈門】《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9 12:20 AM 編輯

【書名】:喜盈門

【作者】:意千重

【內容簡介】:

  篤信好人好報,卻被逼到盡頭;逼到盡頭,她終於頓悟,對待惡人,善心永遠多餘。

  就算是頂著「剋父剋母,命運多舛」的大帽,就算是娘死爹厭沒人要,就算是身後還有拖油瓶妹妹要照料,就算是婚事「非常」不如意,那又如何啊?幸福,需要拼搏捍衛!

  聲明:做人就當記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咬人哦,啊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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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1 04:13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一章 初雪(一)

  大豐熙佑五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剛立了冬,一場大雪就從天而降,紛紛揚揚的,持續了整整兩天兩夜。

  天色將黑,蔡明菲手裡提著一把早已經缺了口的破柴刀,小心地沿著一個陡坡來回打量計算,待到確定一切無誤後,她方沿著山路走上去,立在白雪皚皚的山頂上,眯著眼睛望著山下小小的吳家村。灰不溜秋的吳家村在白銀一般燦爛的雪色裡猶如一塊雪白綢布上的髒汙,顯得突兀而刺眼。

  農家人日子過得艱難,一針一線,一栗一薪都來之不易,更不要說那需要自家女子花許多精力納鞋做襪,辛辛苦苦換幾個銅子,走上十來里路才能打回的燈油。所以即便天色已晚,也沒有哪家哪戶捨得點燃油燈,包括村東頭的富戶吳賢聲家裡也還是黑漆漆的一片。

  蔡明菲把目光投向村東頭,那裡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孤零零地聳立在一個緩坡之上,與村中其他人家相隔開來,顯得頗有幾分與眾不同。那裡便是她暫時的家,也是在這個風雪初停的日子,一大早就毫無同情心地將她趕來砍柴的人家。

  這個時候應該已經開始著急了吧?但還不會就急著來尋她。且等著,她受的罪,有朝一日,她要叫他們雙倍奉還。蔡明菲冷冷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個凍得硬邦邦,只見菜不見糧食的菜團子來餵進嘴裡,惡狠狠地咬了一口。菜團子被凍得乾硬,她太過用力,一口雪白整齊的小米牙有些不堪重負,牙根處頓時沁出血來,一嘴的血腥味。

  看來水果蔬菜吃得太少,缺乏維生素。她搖了搖頭,將菜團子放在一塊結了厚冰的石頭上,用柴刀的刀背使勁砸了幾下,菜團子頓時四分五裂。做人要惜福,即便東西不好,吃了總比不吃的好,這還是早上出門時芳兒偷偷塞給她的。她笑眯眯地把這唯一可以果腹的東西吃了下去,雖然剛入胃的時候冷得她打了個寒顫,但很快就給這具小小的身子添了一絲暖意。

  時間又過了約半個時辰,村裡頭星星點點地亮起了燈火,一個火把從吳家的院子裡出來,順著路停在了一家人的門前。終於去找人了?蔡明菲活動了一下手腳,耐心地等待著。一陣冷風起來,鵝毛大雪又飛了下來,終於,她看見一串火龍從吳賢聲家的小院裡出來,往她這個方向來了。

  她迅速往山下走,借著雪光,走到先前的那個陡坡處,舉起手裡的柴刀,猶豫了一下,暗想,煮了整整一個小時,不會再有破傷風菌了吧?

  算了,就算是有,那也是命,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這種日子反正她也過不下去,不如一搏。於是不假思索地朝著自己的後腦勺砍了下去,一陣劇烈的疼痛讓她呲牙皺眉。得益於長時間的劈柴鍛煉,她的動作乾淨利落,力度恰到好處,不過剛好將頭皮砍破而已,沒有傷著骨頭。她一手捂住傷處,一手將柴刀往旁邊一扔,抱著頭,動作嫺熟地順著陡坡滾了下去。

  蔡明菲孤零零地躺在坡底的雪地裡,睜大眼睛看著天上越來越大的雪,一陣陣徹骨的寒意透過她薄薄的棉襖鑽進骨頭裡,冷得她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跳起來放棄。但她知道她不能放棄,她籌劃了許久,吃了那許久的苦頭,無數次的從坡上往下滾,力爭將那個動作做到完美極致,為的不就是今日?於是她咬緊了牙,儘量蜷縮起身體取暖,靜靜等待吳家派來尋她的人。

  她並不怕那些人找不到她,因為她忍饑挨餓,受盡責難養出來的小土狗灰灰永遠都不可能找不到她。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就如同她剛進入這具幼小的身體,成天躺在那張黴味嗆鼻的破床上養病的時候一樣。

  那個時候,她總是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前世的事情。她一直以為自己就算不是幸福的公主,也會是幸福的小女人。可惜,世間的事永遠都是那麼冷酷,站得越高,摔得越慘。一夜之間,她什麼都沒有了,如果說遭遇愛人和好友的雙重背叛,老父慘死,老母病重,世界坍塌的時候,她還存著一絲人性本善的理念,奮力拼搏的話,那後來被劫匪一刀致命的時候,她就已經完全放棄了從前的堅持。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蔡明菲喃喃地吐出一句,低低的笑了,她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得比別人都要好,改變命運就在今日。從此以後,她永遠不會流淚,她要讓對不起她的人流淚,善心對於惡人來說,永遠都是多餘的。

  遠處傳來狗吠聲和嘈雜的人聲,她放心地暈了過去。這具身體再死了親生母親,再不討人喜歡,再討人厭棄,也還是蔡家嫡出的三小姐,小小的吳家哪裡敢讓她死在雪野裡?更何況,蔡家新上馬的夫人正需要這樣一件事來打壓那氣焰滔天的二姨太太。而新夫人派來看她的人最遲不過明早就要到了。

  早在十多天前,蔡家大公子得知了這個消息,就偷偷讓人告知了她這個消息,來人一再交代她,讓她好好珍惜這個機會,行止得當,也許能就此回去也不一定。明菲暗想,就憑這十多天的準備,哪裡能打動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多虧她謀劃已久,機會總是留給那些有準備的人的。

  吳家今早還讓她上山砍柴,是不知道這件事吧。看來新夫人和二姨娘鬥得很厲害,新夫人特意隱瞞了二姨娘,要抓個現行。她怎能不滿足一下新夫人的心願呢?

  一切絲絲入扣,恰到好處。

  蔡明菲醒來後聽見的第一句話,就是吳賢聲的老婆汪氏,帶著些哽咽,還有些微的無奈,絮絮叨叨地說:「余媽媽,真的是沒有法子,三小姐實在是太頑皮了,這麼大的雪天,非鬧著要去山上套野雞,不讓她去,竟然就翻了牆去。」

  「唉……」一聲做作的長歎,汪氏哭了起來:「說起來都是我的錯,怪我沒有照顧好她,有負先夫人的重托。她要是醒不來,就讓我抵命吧。」

  一條略帶威嚴的女中音道:「三小姐若是醒不來,你是該與她抵命。莫要以為我們才來就什麼都不知道,分明就是你讓她去打柴,她才會摔下來的。吳家奶奶,你雖然是我們府上的親戚,但也要知道,這虐待寄居的官家小姐致傷致死,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就算是我們老爺夫人心存慈念,恐怕也容不得有人如此輕慢他們的嫡親女兒。你也太過膽大包天了!」

  咦,不用她告狀,來人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明菲從睫毛縫裡偷偷往外瞟。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穿著靚藍綢緞鑲白兔毛皮邊棉裙襖,頭上插著一股金簪,耳邊掛著金耳環,白白淨淨的婦人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一雙利眼冷冷地瞪著立在一旁的汪氏。她的身後,還侍立著兩個十五六歲,穿粗綢衣服,眉清目秀的丫鬟,看著汪氏的表情都是忿忿然的。

  平時一臉尖刻相的汪氏此時抖抖索索地站在屋子正中,焦慮不安地絞著手帕,一張臉哭得滿是淚水,眼睛就像落入陷阱的兔子驚慌亂轉,遲差要給那婦人跪下去:「不關妾身的事啊,您要替妾身在夫人面前伸冤啊!」哪裡還有平時地主婆的威風?

  藍衣婦人冷哼了一聲:「你先下去,不要吵著我家小姐。有什麼事,等她醒過來以後再說。」明明她是客人,偏偏她才像主人。

  雖然這個婦人眼生得很,但明菲還是根據她的打扮和神情,還有身邊那兩個丫頭,猜出了這應該就是她父親的新繼室,陳氏身邊得力的婆子,奉了陳氏的命,來看她的。

  呵呵,既然這婆子這般厲害,一來就查出了她摔傷的真相,還這樣不留情地罵汪氏,她便承情暫時不醒來了,讓汪氏好生吃點苦頭再說。

  身上已經換了輕柔的白綢褻衣,腳底下躺著熱乎乎的湯婆子,明菲再悄悄按了按身下柔軟溫暖乾燥的被褥,愜意地閉上了眼睛。這不是她原來那間又冷又黑又潮濕的房間,這應該是汪氏大女兒的房間,這一跤摔得值,如果不出所料,以後她都不用回到她那件陰暗潮濕狹小的房間了。

  後腦勺傳來一陣火燒火燎的疼痛,但很快就被她喜悅的心情忽略不計。明菲沉沉睡了過去,管她們怎麼吵,怎麼鬧呢,反正她一時是舒服了許多,接下來還有好多事要做。

  明菲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假若不是被人弄醒了吃藥,她還可以再睡上個一整天。沒辦法,這具身體太虛弱,吃的苦頭太多了。

  余媽媽親自餵明菲吃的藥,明菲楚楚可憐地看著她,乖巧地吃了藥,又小心翼翼地向她道謝。在余媽媽為她擦拭唇角的藥汁時,還特意將她那雙粗糙的手拉了余媽媽白嫩的手,感激地笑了笑。

  這個笑容,她對著水盆練了好多次,真摯而嬌弱,天真無邪,讓人一看就不忍心。

  果然余媽媽被她的笑容晃得一愣,隨即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可憐的小姐,小小年紀就遭這麼大的罪。」

  明菲趁機天真地看著她:「是爹爹讓你們來瞧我的嗎?」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二章 初雪(二)

  余媽媽的眼睛閃了閃,慢聲細氣地道:「夫人讓奴婢給小姐帶了過年穿用的衣物來。」

  明菲不明白地眨了眨眼睛,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一個九歲孩子的天真和懵懂:「夫人?不是二姨娘?」

  余媽媽笑了笑,卻不答話。她是蔡家新夫人陳氏的陪房媽媽,有些話她不好說的。

  丫頭嬌杏拿著一條熱毛巾給明菲擦臉,笑道:「二姨娘算什麼?三小姐年紀小,還不知道呢,是您的母親,陳氏夫人讓奴婢們來的。夫人自進門開始,就記掛著您的事,但雜事太多,又要為您準備東西。她本是要親自來的,但年關相近,實在沒法子,只好讓奴婢們替她來瞧您。給您帶來整整一大車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城裡最好的東西,您快些好起來,奴婢再一件一件地拿給您瞧,保證您喜歡。」

  這是個伶俐的丫頭。明菲心裡有數,面上卻迷茫了片刻,望著目光灼灼,盯著她瞧的余媽媽感激地綻放出一朵甜美的微笑:「終於有人記掛著我了。」說著兩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第二日,大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明菲的身體好了許多,可以喝下一碗粳米粥了,吃藥更是乖巧,從來不喊苦,看向余媽媽和兩個丫頭的眼裡,滿是感激和喜悅。

  余婆子便想著,這個粗養的小姐比之蔡家那幾位養在深閨中、庶出女兒們可愛多了,人也乖巧漂亮,雖然自小養在鄉下,又在生母死後吃了許多的苦頭,但人看上去還是一點都不村,和吳家幾個丫頭比起來明顯的不同,到底出身不一樣。只可惜,怎麼會生在二月呢?

  大豐朝南邊的民俗,從來都是說,生在二月的女子,命運多舛,剋父剋母,是不適合養在家中的。再加上三小姐是早產,才一出生,蔡家那位已經過世了的原配夫人張氏便重病纏身,在鬼門關打了個來回,無暇理事,又有一位虎視眈眈,年輕貌美,出身良好的寵妾二房姨娘牟氏在一旁添磚加瓦,所以三小姐生下來不過三天,就被送到了這鄉旮旯裡的吳家村。

  等到蔡夫人清醒過來,一切都成了定局,蔡老夫人和蔡老爺都反對將明菲接回,寧願多出銀子也不肯。蔡夫人無奈,只得安心將養身子,尋了個一直跟在自己身邊,聰慧明理,舉止有度,還識得字的媽媽去撫養明菲,又吩咐下人隔三差五去送物送錢,噓寒問暖,只盼能彌補一下苦命的三女兒。吳家見物資豐厚,對這位小姐倒也用心。

  可惜好景不長,六年後,蔡夫人染了時疫,一命嗚呼,屋漏偏逢連夜雨,蔡老夫人也跟著病死了,所有人都說三小姐命硬,剋死母親又剋死奶奶,視她為毒蛇猛獸。

  張氏和蔡老夫人一死,長期被壓在下面的二姨娘牟氏如願以償地暫時當了家,仗著自己是花轎抬進門的良妾,又有了兩個兒子,妄想扶正,但蔡老爺的態度一直曖昧不明。為了報復張氏,二姨娘對這位三小姐採取了一系列措施,將那教養媽媽尋藉口遠遠賣掉不為其說,日常用度也越減越少,蔡老爺先前還會問一問情況,但每次聽見的都是三小姐咒駡親生父母的話,慢慢的就淡了。

  從此三小姐無人問津,徹底成了鄉下野丫頭一枚。吳家有心趕走她,卻又懼怕蔡家權勢,只好勉為其難地繼續苦熬,但她卻是不能再過從前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了,必須跟著做活,廚房做飯,女紅針黹,小小年紀一刻也不得閒。

  某日,二姨娘心血來潮,偶爾問起這位三小姐的情況,聽說還沒死,不由惡從心頭起,竟然就讓人送了錢來給吳家,不是給三小姐的用度,而是折磨三小姐的費用。

  吳家先前還以為三小姐要翻身了,很是嚇了一跳,結果發現一個規律,來人若是聽見三小姐笑了,胖了,轉身奪了銀子就走;若是聽說三小姐瘦了,哭了,銀子必然就會多。

  吳家的婆娘自來是個聰慧的,一來二去便猜到了二姨娘的心思。於是二姨娘什麼都不說,輕易便達到了目的。三小姐小小年紀,便嘗盡了人世間的百般苦楚。

  生病是常事,兩年前那場大病更是險些連命都沒了,如果不是吳家的小女兒芳兒可憐她,偷偷讓人給她的親哥,十二歲的蔡家大公子送了信,蔡家大公子去拉著蔡老爺苦苦哀求請來了大夫送了藥,只怕三小姐已經不在了。

  余婆子想到這裡,便輕輕歎了口氣。假如不是她家小姐作為續弦新進門,年紀輕,根基淺,容貌又不甚好,壓制不住那如花似玉,氣焰滔天,隻手遮天的二姨娘,想要借力打力,戳穿二姨娘的真面目,也不會想起這可憐的孤女。

  余婆子是從苦日子裡打滾出來的人,見過狠的,見過比這樣更慘的,但她卻覺得,這個安安靜靜,一顆糖便可以幸福地笑半天的女孩子,似乎值得她伸手去拉一把。剛好她家的小姐,需要一個能知恩圖報,好掌控的助力。

  明菲很符合這個條件:首先,和其他人不同,明菲沒有退路,父親不喜歡,和姨娘有仇,雖有個親兄,但年紀太小,連自己都還不能保存,無暇他顧,她只有全心全意依靠繼母才能有一條好的出路,很好掌控;其次,明菲是嫡女,是嫡長子蔡明顯的胞妹,蔡大公子雖然人小力微,但好歹是嫡長子,他心裡也還是想著這個可憐的妹妹的,拉攏明菲有利於拉攏蔡大公子;最後,明菲是個有名的可憐女孩,接濟她,有利於在蔡氏家族建立新夫人賢惠慈善的聲望。只是可惜,她到底是二月出生的。

  蔡明菲也在想自己的心事。她的這具身體,據說命不好,很小就被送出來,親娘死了,父親不負責任,親兄年幼,想要回去,卻是不太容易。就算是她親手將打擊二姨娘的這個機會送到新夫人手裡,賣了個好,也要大費周章。

  目前看來,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新夫人都是想拉她一把的。但古人信命,關於她命不好的這個問題一朝不能順利得到解決,她一朝就不能堂堂正正做人。所以她很懷疑,新夫人會幫她幫到什麼地步?世界上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想要得到,就必須付出,新夫人幫她的程度,更多的是取決於她的作用,光有誠意和聽話是不夠的。

  想到這裡,明菲抬起眼睛望向余婆子,卻正好捕捉到了余婆子眼裡的那一絲憐憫,她立刻決定,先將余婆子拿下!就算是暫時不能回去,今後也不會能再過這種溫飽不濟的日子!於是明菲的眼裡就流露出一絲好奇來:「余媽媽,我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想必,她一定是個很溫柔很善良很能幹的人。」

  余婆子笑了:「三小姐為何這樣說?」

  明菲不好意思地摩裟著胸前掛的金鎖:「這還是這些年來,第一次有人送我這麼好的長命平安鎖。我小時候也有一個的,但不知到哪裡去了,我哭了幾天,也沒找回來。母親要不能幹,又怎會知道我受苦了?」說著又哽咽了。

  余婆子道:「你的母親的確是個很溫柔很善良很能幹的人,你想不想見到她呀?」

  明菲眼睛一亮:「想呀!但是……」她垂下眼睛,邊偷看余婆子,邊低聲道:「他們都罵我,說我命不好,怕礙著母親,我還是不去了吧……」

  余婆子皺起了眉頭,這的確是個大問題。想把明菲接回去很簡單,可一旦牽扯到這個問題,就不簡單了。而且,她自己也有些畏懼,害怕明菲會牽連到她家的小姐,偷雞不成蝕把米,那就大為不妙了。

  卻聽明菲在那裡喃喃地道:「媽媽,我有件事一直不明白。」

  小孩子的問題總是很多的,余婆子心不在焉地道:「什麼事?」

  明菲望著帳頂道:「他們說我的命不好,可村子裡的人都說,自從我來了這裡以後,吳家的日子越來越好過,和他們形容的那些掃把星完全不一樣嘛。還有,我今年秋天的時候,曾經端水給一位路過的道長,道長明明說我是個有福氣的,以後會享福的,對了,他還說我是什麼明珠蒙塵,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是什麼意思啊?」

  余婆子聽了有些驚訝,根據她打聽來的情況,三小姐雖曾經有個識字的教養媽媽領了六年,但當時到底年幼,又是養在鄉下,終日和一群鄉人打交道,就算識字,大概也認不全幾個。明菲剛才說的那些話,不像是一個小孩子能編造出來的,莫非是真的?又或者,是有人教她?但除了至親,誰又會管這種閒事?可三小姐的至親,又有誰會管她?

  又聽明菲突然笑起來:「我知道了,道長說我要享福,是真的,可不是,我現在有了母親,就真的開始享福了。是不是,余媽媽?」

  余婆子也跟著明菲笑:「對,三小姐是個玲瓏心肝,以後會跟著夫人享福的。」也許,這孩子過早吃了苦頭,比較早慧?

  明菲道:「玲瓏心肝?是說我聰明懂事嗎?」

  余婆子點頭:「是。」說著起身:「時候不早了,三小姐好好休息一下,奴婢去看你的晚飯好了沒有。」又吩咐嬌杏好生伺候。

  「有勞媽媽了。」明菲笑嘻嘻地目送余婆子出去,轉臉就收了笑容,摩裟著胸前純金打造的小小長命平安鎖,淡淡地想,雖然小,但好歹也是純金的呢,如果將來實在不行了,逃出去也能換點銀子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1 04:27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三章 初雪(三)

  門「吱呀」一聲輕響,探進一個比明菲大不了多少的小腦袋來。是一個穿花襖的小姑娘,頭髮又黃又稀,勉強在兩邊用紅頭繩紮了兩條小辮,皮膚倒是白淨,一雙眼睛烏溜溜的,緊張地偷看著守在床邊的嬌杏,輕輕刨了門板兩下,低聲喊:「菲菲……」她話音剛落,一隻灰不溜丟的土狗就從門縫裡擠了進去,嗚咽著直直往床邊走去。

  那狗兒走到嬌杏身邊,好奇地伸長脖子去嗅了嗅,嬌杏嚇得一聲叫起來:「哪裡來的野狗?快攆出去!」

  狗兒沒見過穿得這麼講究的人,也沒聽過這樣尖利的叫聲,嚇得「嗚兒」的一聲,縮到了明菲床邊,夾起尾巴,膽戰心驚地看著嬌杏。

  明菲歎了口氣,俗話說,狗仗人勢,她這個主人軟弱了,導致灰灰也是個膽小如鼠的,非得逼到絕處才會反擊。她輕輕出聲:「嬌杏姐姐,你不要怕,這是我養的狗,灰灰。它很乖的,還是它帶著人找到我的呢,是不是,芳兒?」

  黃頭髮的小女孩溜進去,笑著露出缺了兩顆乳牙的牙床來:「是的,灰灰是條好狗。只要你不惹它,它是不會咬你的。」

  「呃,是條好狗。」嬌杏乾巴巴地笑著,緊張地看著那條灰不溜秋的土狗,生怕它會突然撲上來咬她一口,心想,這可憐的三小姐,府裡的姨娘和庶出的小姐們養的都是波斯貓或者就是巴兒狗,她卻養了這麼一條醜陋的土狗,真是……

  余婆子立在廚房門口,親切地和吳家那膀大腰圓,兩條濃眉,紫紅臉膛,長得比男人還像男人的廚娘拉家常:「聽說你們這裡有個道士給人算卦看相特別靈?」

  廚娘回道:「嗯,姓宋,就在三里外的朱家灣白風觀裡,已經八十多歲了,身體還棒著呢,閑了總愛出來逛。那身體比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兒還要壯實,人家都喊他老神仙。」

  余婆子好奇地問:「那你見過嗎?」

  廚娘吃吃笑起來:「當然見過,他每年都要來家裡掛功德的。你們家的三小姐也見過,老道長挺厚道的,還給了三小姐一道平安符,說她是個有福氣的好姑娘,哄得三小姐笑了幾天。」

  余婆子暗想,看來是真有這麼一件事,得抽空去拜訪一下這位老道士。大豐朝中信奉道教的不少,特別是宮裡的那些主子們更是信道。假如這位老道士真的那麼厲害,他說的話便能有些份量。於是把在廚房角落裡給明菲熬藥的另一個丫頭嬌桃喊過來:「你去和吳家奶奶說,我們要去白風觀進香,問她什麼時候方便?最好是明日一大早就去。」

  嬌桃聞言,吩咐了廚娘兩句,放下手中的蒲扇去了。

  嬌杏眼尖,從窗縫裡看到余婆子端著粳米粥和三四樣小菜走過來,連忙跑出去接她:「嬌桃這死丫頭跑到哪裡去了?竟然讓媽媽做這樣的事情。媽媽不要嬌慣她,省得她蹬鼻子上臉,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余婆子道:「是我讓她去做點事。大家都是下人,都是侍候主子的人,什麼活幹不得?廚房裡還熬著藥,你去看著,三小姐這裡有我伺候。」

  嬌杏碰了個軟釘子,臉紅了紅,卻不敢表現出任何的不滿,乖順地道:「媽媽放心,我一定將三小姐的藥熬好。」

  余婆子笑眯眯地道:「你做事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嬌杏不是跟她一起從陳家來的,而是原來蔡老夫人身邊的,因當時蔡老夫人去世時,她二人還小,就沒放出去,一直放在後院,二姨娘當家的時候,她兩個沒少過窩囊日子。陳夫人進門後方將她二人提了出來用,這機會好不容易得來,嬌杏自然珍惜,少不得事事都存了要和嬌桃爭一爭的意思在裡面。

  嬌杏直覺余婆子不是很喜歡自己,心思轉了幾十轉,嘴唇動了動,到底什麼都沒說,靜悄悄地往廚房去了。余婆子瞟了她的背影一眼,四平八穩地走進明菲的房間裡。

  明菲躺在床上,支愣著耳朵把二人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聽進了耳朵裡,就連芳兒拉著她和她說悄悄話,她也沒聽進多少去。芳兒是汪氏的小女兒,自來得寵,從不知愁為何物,一派的天真,翻著明菲那些綾羅綢緞的衣服鞋襪,小銀鐲子各式絨花,羨慕得不行。

  余婆子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一隻灰不溜秋的土狗蹲在明菲的床邊,身上散發著好大一股騷味兒,芳兒則在試穿明菲的新鞋。那是一雙薄底子,大紅緞面,繡著蝙蝠的鞋,是陳氏進門前親手做的,蔡家幾位公子小姐,不拘嫡庶,人人有份。

  芳兒長在鄉下,年齡又小,沒那麼多講究,家裡又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奴僕很少,不過一個廚娘,一個粗使婆子,幾個長工而已。汪氏這兩日也沒時間管她,自是玩鬧得一褲腿的泥灰,白色的襪子還有些髒,她也不管,大喇喇地就往明菲漂亮的新鞋裡塞。

  余婆子聞不得屋裡那股狗騷味,心裡也不舒服,面上卻不做出來,笑眯眯地將飯菜放好了,和芳兒打了個招呼,又問明菲:「這鞋子漂亮吧?這是你母親親手為你做的。」

  她重重地咬了「你母親」三個字,明菲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再看芳兒,卻是什麼反應都沒有,站在那裡左右打量著腳上的繡花鞋,眉開眼笑地說:「真是舒服。城裡來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余婆子笑眯眯地在一旁看著,什麼都不說。明菲緊急開動腦筋,芳兒是她來這個世界後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好朋友,給了她許多的幫助,她不能傷了芳兒的心,又不能讓余婆子認為她對繼母送的東西不夠重視,那麼這事就得小心妥善地處理了。

  明菲開口道:「媽媽,我記得我哥哥也給我帶了兩雙鞋來,有一雙綠緞面繡桃花的不錯,很適合芳兒,我想把它送給芳兒,煩惱你拿給她試試?」她和芳兒兩個人年齡差不多大小,腳型也差不多。

  余婆子一愣,隨即應道:「好,只是天氣太冷,小姐先用了早飯又再說?」

  明菲道:「不用,先把鞋拿出來給芳兒看看可喜歡?」

  芳兒抬起頭來,黑亮的眼睛含了笑:「余媽媽,我只是覺得這鞋做得很好,很喜歡,所以才想試試。」能背著家裡大人偷偷托人去給蔡大公子送信的人,又會笨到哪裡去?怎會不明白余婆子的意思?這裡面,她關鍵是看明菲的態度。

  余婆子笑著遞過一雙翠綠色緞面,繡了桃花,用金線拈了花蕊的鞋給明菲看:「三小姐說的是這雙?」這鞋做得精緻,金線拈的花蕊,墜著米粒大小的兩三顆珍珠,價值不菲,可以說,這是明菲來了這裡後,見到的最精緻的鞋子。

  明菲點頭:「就是這雙。余媽媽,不瞞您,當初如果沒有芳兒給家裡送信,我說不定已經不在了,所以,芳兒既是我的好朋友,又是救命恩人。」這是她的救命恩人,以前她沒好東西時是沒法子,現在有了,送點貴重的,也是應該的。

  余婆子聞言,認真地看了芳兒一眼,表情嚴肅起來,對著芳兒福了一福:「多謝芳兒小姐的援手之恩。」

  她的這個舉動讓明菲和芳兒都有些詫異。明菲沒有想到,這位新夫人的陪嫁媽媽居然會這樣重視她,或者說,表面上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她突然有種預感,就憑這位余婆子的這些作為,她那位姓陳的繼母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家出來的?聽說今年才有十八歲,年紀輕輕給將近四十的蔡老爺當繼室,想來在家裡也不是很如意吧?

  芳兒臉上飛了紅,接過余婆子手裡的鞋,試也不試,低聲嘟囔了一句:「菲菲是我的好朋友,這麼一點點事情……哎呀,我娘找我了……」一溜煙跑得沒了影蹤。

  余婆子這才彎腰將那雙大紅蝙蝠繡花鞋收起來,弄乾淨後用白布仔細包起放在箱籠中,洗手服侍明菲吃飯。

  灰灰自來是和明菲分享慣了的,聞到飯菜的香味,早就按捺不住,躍躍欲試,口水長流。明菲手裡夾著一塊肉,想扔給灰灰,又擔心余婆子因此嫌她沒規矩,猶豫片刻,覺得小不忍則亂大謀,決定等會兒再說。

  余婆子是個人精,把明菲的神態都看在眼裡,心說,真是個小孩子。也不點破,笑眯眯地給明菲夾了一筷子黃花菜,道:「這條狗就是帶人找到小姐的那條?」

  明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是的,它對我很好。如果不是它,我說不定會凍得少了一個腳趾或是手指什麼的。」

  余婆子暗想,到底是個孩子,那麼大的雪,如果不是及時找到你,你豈會是少個手指腳趾那麼簡單?說不定年都過不去呢。嘴裡卻道:「那是因為小姐有福啊,就連一條小狗,也知恩圖報。那宋道士不是也說您,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可不就應了那句話?您先吃,等會奴婢再讓廚房給這狗一頓好吃的。」

  「謝謝媽媽。」明菲開開心心地端起碗吃飯,和聰明人打交道,真的是很省心。她才提了個頭,片刻的功夫,人家就已經知道那道士姓宋了。余婆子這種老人精,深諳內宅相處之道,最不會得罪人,最圓滑的就是她了,真該和她好好學學。

  余婆子在一旁認真觀察著明菲吃飯的動作。明菲吃飯,動作優雅,不緊不慢,細嚼慢嚥,咀嚼時總是閉緊了嘴,一點聲音都沒有。這本是她在前世養成的習慣,卻博得余婆子暗裡首肯,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就算是養在這鄉下,沒有人管教,仍然不錯,有培養前途。

  但僅僅有這些是不夠的。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四章 改命(一)

  明菲沉默地用飯,心裡默默計算,忽聽余婆子道:「奴婢明日想去白風觀為小姐上香祈福,希望小姐早些痊癒,平安多福。」

  明菲想了想,道:「謝過媽媽。我箱子裡有昨日您帶來的三十兩銀子,我傷重不能行,就請您取了去,替我在祖師爺面前替父母親,還有我哥哥祈福吧,保佑他們平安喜樂。」

  余婆子有些意外,這錢是昨日她才帶來給三小姐的,是三小姐身邊所有的錢,對於蔡家來說不算什麼,但卻夠普通的五口之家過上兩三年了。三小姐如此大方,是不知道這銀錢的作用,還是真的想念親人?不過,怎麼就獨獨忘了她死去的親娘?

  卻見明菲難過的放了碗筷,垂著頭,紅了鼻頭道:「還有,請媽媽替我點一盞長明燈……我早就想做,卻沒有能力……」將哭未哭的,反而更讓人心疼。

  余婆子心裡一跳,小小年紀,卻如此周到,如果不是生的時候不好,倒是個好的。歎了口氣,道:「既然是小姐的一片心意,奴婢便取了十兩銀子去,除去其他開銷,足夠一盞長明燈燃一年了,待到明年小姐身體大好,可親自去。其他的錢,您還是自己收著吧,身邊有點錢,總是好的。」

  趁著余婆子收了碗筷出去,明菲從枕下摸出一道紅布包著的黃符來摩裟了半天。若是不能成功,這三十兩銀子留在這裡又有什麼意思?

  第二日一大早,天氣放晴,余婆子吩咐嬌桃和嬌杏二人好生伺候三小姐,她自己讓汪氏領著,帶了汪家唯一的一個粗使婆子,讓蔡家的車夫老七趕了車,踏著正在融化的雪,慢悠悠地往朱家灣的白風觀去了。

  汪氏先誇了蔡家的馬車好,馬兒好,車夫好,又拼命討好余婆子,一心想要多打探點消息。但她還是不敢把二姨娘讓做的事情說出來的,只是委婉地不停說明菲的壞話,什麼不聽話了,刁蠻任性了,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樣子了,等等。誰知道二姨娘以後會不會重新翻身呢?所以,誰都沒有錯,錯的就是不懂事的明菲和沒見識的她。

  余婆子但笑不語,也不搭腔,也不發表意見。弄得個汪氏提心吊膽,不知所措。一邊隱隱怪責二姨娘,新夫人要派人來看明菲,這麼大的事也不提前讓人來通知一聲,讓她被抓了個措手不及;一邊又在擔心,二姨娘是不是倒了黴?已經把事情都推到她身上了?她趁夜派出去送信的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汪氏偷眼覷著余婆子,越發覺得她臉上的笑容高深莫測。

  余婆子則想,三小姐這件事,還不到出手的時候,得先回去和自家小姐商量好,再從側面打探一下蔡老爺的意思,然後再一次性地把問題解決好。幾十年的內宅生活中,她從來只信奉一個真理,要麼不動手,要麼就把對手一次掐死,不留任何後患,不給任何翻身的機會。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是真理啊。

  汪氏擠出一個乾癟癟的笑:「余媽媽,這白風觀的籤特別靈,您老要不要求一籤?」

  余婆子道:「是麼?特別靈?也不知道和水城裡的清風觀比起來如何?」

  清風觀是這方圓幾百里香火最旺的道觀,官家富戶們的內眷最愛去的地方。別的不說,就說那香火錢,就多得無底無數,觀裡更是養著從老到小兩百多號道姑。

  余婆子這是間接地打擊自己呢,汪氏暗啐了一口,什麼東西,在她面前擺什麼譜?還真以為自己高人一等了?不過就是人家身旁的一條老狗而已。臉上卻笑吟吟地道:「媽媽呀,這小地方的道觀雖然比不得那清風觀,但也有它靈的地方。別的且不說,這問吉問凶最是靈驗,特別是宋道士看相卜卦,乃是一絕。」

  余婆子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轉而問起明菲平時在家裡都做些什麼。女紅針黹如何?為人處事如何?

  汪氏這下子可找到說的了,唧唧嘎嘎地說,明菲的女紅針黹是她手把手親自教的,她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手巧,這十里八鄉,做針線活她可是出了名的。又趁機把她教明菲廚藝,讓明菲下廚房的事也說了,她反反復復地說,她在明菲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只是小孩子不領情,難免對她有所怨言。又感歎,好人真是難做,特別是她這種夾在中間的人更是難做,深不得淺不得,真是煎熬人。又拉起余婆子的手,親熱地說,就和姐姐一樣的,服侍人的活都不好幹。

  汪氏說這些有的沒的,有兩個目的,一個是間接告訴余婆子,就算是她有什麼不是,也不是她的本意。另一個是防著明菲將她做的惡捅出來,先給余婆子上點眼藥,起個先入為主的作用。

  「奶奶抬愛,但奴婢不能越矩,怎敢和奶奶互稱姐妹?我們夫人知道了,一定要罵奴婢不懂規矩,讓奴婢吃家法的。」余婆子笑著抽出手,雖然自稱奴婢,並沒有恭敬的意思在裡面。汪氏這樣的人,她見得很多,更知道汪氏的話不能信,深知如果她此時對汪氏恭敬了,汪氏立刻就會翻了天,所以用不著給汪氏臉。

  汪氏心頭暗恨,卻又無可奈何。心裡想的好幾種討好拉攏余婆子的法子都被她揮到了腦後,一門心思地把這仇記到了明菲的身上。那丫頭早不摔晚不摔,偏偏要等到這個時候摔,這幾日余婆子整日地守著她,不讓自己靠近,就連飲食藥材都是她三人親自經手,想必也是那不識好歹的丫頭在背後說了她的壞話。

  二人各懷心思,慢悠悠地到了朱家灣的白風觀。

  白風觀並不大,不過就是占了半畝地的一個小院子。但是修整得很整潔,雪白的牆,青灰色的瓦,門口兩棵百年老柏樹,蒼勁挺翠,讓人看了心裡不由生出幾分清爽之感來。

  兩扇略微有些陳舊的黑漆大門倒是開著的,門口和庭院裡的雪都掃得乾乾淨淨,大殿裡香煙繚繞,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搓手跺腳站在廊下往旁邊的廂房裡張望,一臉的不耐煩。

  汪氏給那粗使婆子使了個眼色,粗使婆子連忙跳下車,疾步走到大門口拍了拍門,並不敢先跨進去,而是站在門口束手束腳地拍了拍門:「小哥,老神仙在不?」

  小道士回頭一看,見是個穿著一身十個銅子就扯一尺的粗布衣服,用塊不灰不黑的帕子包著頭的婆子立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往裡看,心頭就有些不耐煩,翻了個白眼,也不說在不在,口氣很衝地說:「你有什麼事?」

  粗使婆子陪著笑:「不是我有事。是我家奶奶有事。」

  汪氏一聽,就不高興,她有事?她能有什麼事?要是往常,她早就罵開了,但當著余婆子的面,她是不想讓人低瞧了,認為她鄉下人沒規矩的。當下咳嗽了一聲,文鄒鄒地說:「什麼話呢?清虛小道長,水城裡來的貴客聞聽了貴觀的大名,特意來燒香求籤,供奉香油,我是領著人來的。」

  小道士清虛先是聞得這聲音有幾分熟悉,又聽了是來供奉香油的,立馬換了張熱情的笑臉,探頭一看,就看見了馬車上坐著的兩個婦人,眼角迅速在余婆子身上掃了一遍,跑出來規規矩矩地拱手行禮,口稱三無量,然後才道:「原來是吳家奶奶來了,師父在家。不知這位貴客是?」

  余婆子忙下車還禮:「老身姓余。聞聽寶觀香火靈驗,特來祈福,供奉香油。」

  汪氏沖清虛使了個眼色,暗示他好生伺候。

  清虛會意,忙引了進入大殿,將那地上的蒲團拍了拍,才請二人上香。

  余婆子推讓汪氏:「奶奶先請。」

  汪氏道:「啊呀,媽媽是遠客,你先請。」

  余婆子笑了笑:「奶奶是主人,還是您先請。」

  汪氏只是不肯,硬推余婆子上前,余婆子暗道,你等會兒可別後悔。遂道:「那好,承奶奶的情,老婆子這是要幫我們夫人小姐進香、供奉的,就不客氣了。」

  余婆子進了香,複又在蒲團上跪下,念念有詞,三清祖師爺在上,信女今日特為三小姐一事求籤,是吉是凶,還請三清祖師爺明示。然後眯著眼接過清虛遞過的籤筒,搖搖晃晃,晃晃搖搖,「啪嗒」一聲,掉出一根籤來。

  余婆子不識字,緊張地撿起那只籤望著清虛道:「請道長為我解籤。」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1 04:41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五章 改命(二)

  清虛看也不看,隨口就道:「上吉!」送上門來的生意,他不逮住就是豬!只有香客高興了,才會有多多的香油錢,他和老道士才有過年錢。好久沒吃燒雞了。

  余婆子正待要問個仔細,汪氏已經喜洋洋地圍過來恭喜她:「啊呀,恭喜媽媽,媽媽求的是什麼?一定心想事成了。」

  余婆子卻是個穩重的,也不回答汪氏的問題,沉思片刻,張口道:「我替我家夫人和小姐供奉香油五十斤,蠟燭三十對,香三十把。保佑家中老爺,公子,小姐們平安喜樂,無病無災。」

  說著遞過一封二十兩的銀子塞給清虛,「這是我們夫人的。」又遞過一封十兩的銀子:「這是我們三小姐的,還要點一盞長明燈。」說到三小姐時,她特意查看了清虛的神態,卻見清虛無動於衷,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心裡稍微鬆了鬆,要求見宋道士。

  清虛認真謝過,又說了幾句好話,將那銀子在手裡不著痕跡地掂了掂,眉開眼笑:「二位貴客左廂房請茶。我去請師父。」既然花了錢,就要讓老頭子出來忽悠幾句,才能細水長流。

  余婆子將那只籤擎在手裡,道:「吳家奶奶還沒上香祈福呢。難得來一趟,怎麼都要為家裡人祈福的。」

  跪下去就要花錢的說,我明明是陪你來的好不好?汪氏白了臉皮:「我不……」

  余婆子打斷她的話:「奶奶雖然不急,但時候不早了,奴婢就在這裡等著奶奶,再一併過去叨擾老神仙好了。」

  汪氏恨得咬牙,先前在她面前一個你,一個我的,此時卻自稱上奴婢了?見小道士和自家的粗使婆子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又有余婆子在前面襯著,到底丟不得這個臉,籤就不求了,咬牙捐了一兩銀子,心疼得直打哆嗦,臉都白了,猶自強撐著笑道:「鄉下人家,比不得官家夫人小姐,盡盡心而已。」

  這平時只肯給幾個銅子兒或是給小半袋麥子的鐵母雞終於被逼得下了個小銀蛋,清虛暗裡笑得打跌,面上卻一本正經地說:「無論多寡,都是一片誠心。」

  「無量天尊!」隨著一聲洪亮的宣號,一個老道士精神爽利地走出來,灰色的道袍乾淨整潔,一點褶皺都沒有,鬚髮皆白,三縷長鬚更是打理得清潔整齊,在那裡一站,把手裡的拂塵瀟灑地往後一甩,右手彎曲拇指食指,伸直其他三指彎腰行禮,顯得身姿挺拔,襯著庭院裡的松柏,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余婆子便知這就是那宋道士了,忙將那籤雙手遞上:「請真人為我解籤。」

  宋道士接過那籤,眯著眼睛,放得遠遠的看,半晌不語,余婆子緊張得心都跳到了喉嚨口,瞟了那小道童兩眼,已經暗含了不滿。

  宋道士面無表情地眯著眼睛看了半晌,方道:「好,好,真是好籤!許多年不曾見過此籤了。」

  余婆子放下心來,恭恭敬敬地道:「請真人解籤。」

  宋道士抑揚頓挫地念道:「枯木逢春盡發新,花香葉茂蝶來頻。桃源競鬥千紅紫,一片漁舟誤入津。恭喜客人,此乃上吉,王道真誤入桃源。」

  見余婆子一臉的求教,宋道士又道:「枯木逢春天而發生,花香葉茂,蝴蝶頻來。桃源乃仙家地方,其桃花開得萬紫千紅,有一漁舟撐入此水遊玩。此繁榮快活之景象也。求得此籤者,必有意外奇遇,極其快活,但可以有心而得之,不可著意求之耳。此籤有吉而無凶。」

  又唱了起來:「財可望,病亦痊,家宅吉,行人還,問六甲,瓜瓞綿,蠶獲利,婚有緣,養六畜,好向前,若謀望,福祿全。問風水丁財可小發,問遺失無心得回物,問自身修善有仙緣,問天時快樂又何疑,問出行意外遇貴人。」語音一頓,「客人求的什麼?」

  余婆子愣愣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半晌才道:「問家宅。」不要說她有些呆,就連清虛都好奇地湊了上去,要看那只他胡亂說好的籤。

  宋道士笑道:「無論求什麼的,都是好的。」

  汪氏大聲喊起來:「啊呀,這麼好?」眼珠子亂轉,想著自己是不是也去求一籤?不能白白捐了那一兩銀子。

  宋道士卻似看穿了她的想法:「這上吉之籤,好幾年沒人求到過了。啊呀,想來今日的運勢都給這位客人一人占了。」意思是,你若是一定要去求,求了下下籤可別難過。

  汪氏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覺得自己的好運氣都被余婆子給占了,白白花了一兩銀子,丟了一回臉,就起了要走的心,攛掇著余婆子回吳家村。

  余婆子事情沒辦完,頭也不回:「奶奶若是急,便先回去。您不要擔心奴婢,老七記性好,路走過一回便不會記錯。」

  馬車是人家的,車夫也是人家的,若是不聽招呼,便只有自行走回去。汪氏看了一眼外面髒汙的雪泥地,只得按捺住性子,氣哼哼地在一旁坐了,伸著手烤火,使勁兒地喝茶,又嫌那茶不夠濃,逼著清虛給她換濃茶,又問有沒有茶點,勢必要將那一兩銀子賺回點來。

  惹的清虛頻頻白眼,背著汪氏抓了一把隔年的茶沫子扔進茶壺裡,倒給汪氏,又抓了幾把蟲蛀過的棗子裝了只破碟子擺上。汪氏也是嘗過好茶的,當下便嚷嚷起來,罵清虛奸猾牛鼻子,她剛捐了一兩白花花的銀子,他就給她吃這個?清虛眯了一雙狐狸眼笑道:「敝觀就只有這個茶和這個棗,這個棗子還是供奉過三清祖師爺的。奶奶覺得不好是不是?」

  汪氏正要說是,突然想起這小道士奸猾無比,去年才從自己手裡騙走半袋麥子,說不定自己這裡剛說了不好,他就打蛇隨棍上,讓她再佈施一點來。立刻道:「算了,出家人清貧,不和你計較。」

  清虛笑了笑,也不言語,把那茶沫子泡的茶又給她續滿,隨手抓了幾個棗子塞給那粗使婆子。汪氏一看,立刻又不滿了,那粗使婆子卻歡喜得很。

  這邊余婆子問宋道士:「我家夫人若是得見此籤文,必然大喜。不知真人可否將此籤贈與小婦人?」她總覺得這事好得出奇,自家小姐是識得字的,得把這籤帶回去給小姐親自瞅瞅才放心。

  宋道士隨手將那籤遞給余婆子,哈哈一笑,頗有幾分豪邁:「拿去吧,貧道另制一籤補上就是了。」

  余婆子趁著汪氏在那裡和清虛鬥法,從袖中取出三張寫了年庚八字的紅紙遞給宋道士:「小婦人有三個侄女,其母體弱,導致她們生來多病,年歲漸長,無人上門求娶。我心疼她們,想請真人看看,她們這生辰八字如何,什麼時候可以痊癒如常人,什麼時候三媒上門?」

  宋道士隨手拿起一張紅紙,仍然將那紅紙舉起,脖子往後仰,眯了眼睛隔得遠遠地看,半晌不說話。余婆子此時已經知道,他這是老花眼了,也就耐心等待。

  宋道士看了半日,方低聲道:「這女娃兒的命怪哦。」

  余婆子一聽,揪起心來,不動聲色地道:「怎麼個怪法?」

  宋道士道:「本來是該生在三月裡的人,卻被人強行改了運,生在了二月裡。零落成泥,受盡苦楚;父母無靠,兄妹不親。」

  余婆子的心「咯噔」了一下,沉到了底。

  卻聽宋道士話鋒一轉,道:「但是!這命由天定,就算是強改了也只不過是明珠蒙塵,遲早是要放光華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女娃兒最後總要享福的,家裡諸人少不得也要沾她的光。」

  余婆子記在心裡,又問了些問題,宋道士卻是不肯再說,只推天機不可洩露。

  余婆子便將另外兩張紅紙遞過,宋道士看了,奇怪地道:「這兩個麼,一個不當在世上,另一個,不怕你氣,是個丫頭命。奇怪啊,這真是姐妹?為何一個富貴至此,另一個卻貧賤至此?而那一個,卻又如此?真是詭異啊,詭異。」

  余婆子笑著將三張紅紙收起,道:「這世上的事,生死莫測,誰又說得清呢?」便將話轉開不欲再提這事。

  宋道士贊同道:「也是。」

  待余婆子心滿意足地去了,清虛湊過來將懷裡的兩封銀子塞給宋道士,自己卻留了那一兩銀子。宋道士也不和他爭,只罵道:「小兔崽子,睜眼就說瞎話。你是運氣好,剛好遇上個不識字的,若是遇上個識字的,我七十年的招牌就被你毀了。」

  清虛笑:「是師父鎮得住,想得周到。那一筒都是好籤,隨她怎麼抽,都好。」

  宋道士拍了他一巴掌:「你個傻瓜蛋!別的不好好學,就是這事腦袋最靈光。蔡家那丫頭許了你多少銀子?你得分我一半。」

  清虛皺眉道:「也沒說多少,就說今日的十兩銀子,我都把它盡數孝敬師父了。」

  宋道士一聽,立刻捂緊了袖袋:「你胡說,那丫頭許過我棺材本的。」

  清虛笑得狡詐如狐狸:「知道,師父的,可不就是我的。」

  「等我死了再說吧。」宋道士捂著袖袋往裡走:「你小心些,將那狗叼來的鬼畫符儘早燒了。」

  清虛道:「師父是怕我日後去訛詐她吧?」

  宋道士的腳步頓了頓:「我不怕,我撿你回來的時候,就算過了,你是個實誠人,否則我也不會白白養活你。」

  清虛眼裡閃過一道亮光,道:「師父,我好奇怪,你到底是真的會算命,還是假的?」

  宋道士去得遠了,悠悠丟下一句:「你說呢?」

  清虛從懷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草紙來,看著上面用木炭畫的醜陋不堪的字,撇了撇嘴,往炭盆裡一扔:「臭烘烘的,到處都是狗口水。死丫頭,欠我五十兩銀子,若是不給我,道爺就把你拐去窯子裡賣了。」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六章 二嬌(一)

  自余婆子並汪氏去後,明菲躺在床上,百無聊奈地聽嬌杏給她講蔡家的一些瑣事。例如新夫人又是如何的大方仁厚,二姨娘又是如何的小氣驕矜,新夫人進門的第二天就感了風寒起不來床,沒去敬茶,新夫人卻反讓人去瞧病啦等等。

  嬌杏在那裡講得眉飛色舞,毫無禁忌,明菲不動聲色地聽著,把目光投到嬌桃身上。但見嬌桃坐在窗下,眼觀鼻,鼻觀心,長長的睫毛把一雙明澈的眼睛遮得嚴嚴實實,手裡拿著一件石榴紅的小肚兜,慢慢兒地繡,一針一線,很是細心。仿佛嬌杏講的,她都不知道,也不感興趣。

  明菲微微笑了笑,喚道:「嬌桃姐姐,你在做什麼呢?」

  嬌桃起身答道:「回三小姐的話,要過年了,奴婢想為您做一件肚兜。」

  明菲一愣,她到底是真的老實呢,還是最精明不過?是真心還是假意?

  卻聽嬌杏不屑地道:「就你那繡工?也得看三小姐瞧得上瞧不上?」

  嬌桃神色不變,淡淡地道:「雖然入不得小姐的眼,但到底是奴婢的一片心意,為人奴婢者,又怎能因為手藝不好,就不做該做的事情呢?」

  嬌杏一張粉臉頓時變得鐵青。

  這話回得好,明菲月牙一般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沖嬌桃招手:「拿過來我瞧。」

  嬌桃走過來,彎腰將手裡的繡活遞給明菲。明菲拿了繡繃細細一看,上好的石榴紅絹上,用分得極細的絲線繡了一對金色的錦鯉圍著幾片翠綠的荷葉並一朵半開的荷花嬉戲。雖才繡了一多半,卻可看出,針腳細密整齊,配色得體,魚兒生動活潑,荷葉荷花靈動自然。

  明菲前世雖不懂這個,但來了這裡後,卻跟著汪氏做了兩年的繡活,已經懂得好與不好,只是心中懷疑,這東西是很花時間的,若不是早就開動,怎會一日功夫就做了這許多?這嬌桃,真是讓她看不透。當下也不多問,只贊道:「好手藝。」

  嬌桃謝過明菲的誇讚,躬身接了繡活,得體淡笑:「謝小姐誇讚。」

  嬌杏瞥了嬌桃一眼,歎道:「唉……奴婢和嬌桃比起來,真的是很沒用,廚房裡的活做得不好,女紅更是不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對主人的一顆真心罷了。」

  嬌桃面無表情。嬌杏又囉囉嗦嗦說了一大堆廢話,都沒聽到明菲答話,歪頭一看,明菲早就睡著了,被子拉得高高的,把脖子和耳朵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粉白的臉在外面。

  嬌杏歎道:「三小姐倒是長得一副好容貌。」她心裡還隱藏了一句,就算是落到這個地步,那張臉也還顯得皮嫩肉嬌的。嬌桃不答,二人一時相對無言。

  半晌,嬌杏方低聲道:「你隨我來。」拉了嬌桃走到窗邊站定,問道:「這麼早就準備了肚兜,看來你是打定主意了?」

  嬌桃透過窗縫望著剛從外面跑進來守在明菲門口探頭探腦,似乎想進來的灰灰,眨了眨眼,道:「打定什麼主意?肚兜是我以前就做了一半的,三小姐可憐,送她也無妨。」

  嬌杏冷笑:「在我面前你還裝?你我一道進府,相守近十年,你是個什麼德行,我還不知道?別人都道你老實,只有我才知道,你才是個有主意,有算計的。既然已經把你最拿手的繡工都拿出來討好三小姐了,還想瞞著我?」

  嬌桃淡淡道:「夫人吩咐我好好伺候三小姐,我既然剛好有一門手藝拿得出手,好生為三小姐做一件肚兜正是做奴婢的本分,不存在什麼討好和不討好。你若是見不得我露臉,也可以把你做鞋子的拿手活計現一現。」

  「你果然是個不老實的!」自己要是願意在明菲面前露絕活還用得著故意隱瞞嗎?嬌杏噎得一瞪眼,心虛地看了明菲一眼,見明菲睡得正香,又壓低了聲音:「我知道你是個心高氣傲的,但我告訴你,在那邊固然沒什麼好的前途,可跟著三小姐在這窮鄉僻壤裡,也不見得就有出頭之日!她還這麼小,又是這個樣子,你已經十六了,再熬幾年,等她大了,你便是個老姑娘了。何況就算到了那時,她也不見得就能翻身,你可想清楚了,別怨我沒提醒過你。」

  嬌桃笑道:「你又糊塗了。我是做丫頭的呀,怎能由我去選自家的前程?夫人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沒其他事的話,我要去廚房煎藥了。」言畢將手裡的繡繃收入針線籮中,自櫃子裡取了藥,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臨出門,輕輕踢了想往裡擠的灰灰一腳,灰灰憤怒地瞪著她齜牙低吼,卻不敢真的撲上去。灰灰眼看門被關上,是無法進去了,只好立在門口吠了兩聲,豎起耳朵等明菲喚它進去,卻沒聽見明菲的聲音,無奈只得躺在門邊守著。

  嬌杏將窗縫打開得更大了一些,看著嬌桃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廚房門口,漸漸陷入了沉思。

  她和嬌桃是原配張氏夫人親自挑選,再由老夫人親自調教出來,專為大小姐陪嫁準備的。想當年,老夫人還在的時候,她二人雖不是獨擋一面的大丫頭,卻也是有體面的二等丫頭,吃穿用度,比外面普通人家的姑娘好了不知多少倍。見慣了富貴,眼光和心思自然也就要高許多,該想的不該想的,都想了一些,其中想得最多的,就是為自己謀一個好出路。比如說,作為小姐的陪嫁,當通房,然後順利做姨娘。

  可三年多前,原配張氏夫人病倒,眼看要不好了。張氏夫人發話,大小姐明麗年齡不小,已經十六歲了,若是母親死了,便要守孝,待守滿孝,便是十九歲,怕姑爺那邊等不得,對大小姐不利,不如先辦喜事。老夫人一慣疼愛張氏夫人和大小姐,也想借著這個機會替張夫人衝衝喜,便允了。

  大小姐的嫁妝,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因此並不忙亂。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和嬌桃竟被換了,沒能跟了大小姐去。她當時難過萬分,但又想到下面還有一個二小姐,二小姐雖是庶出,但性情溫和,跟著二小姐也不錯,便把心安了下來。

  誰曾想,不到半年的時光,張夫人和老夫人竟然會先後去了?那個討厭刻薄的二姨娘竟然就當了家?老爺從來不過問內室的事,從此,她們這些跟著原配夫人和老夫人的舊人可算是遭了秧,賣的賣,攆的攆,配人的配人。她和嬌桃雖因年紀小,沒和二姨娘結下冤仇,從而逃過了一劫,卻也難逃被波及的厄運,被扔去偏僻的院子裡幹粗活,從前的風光再不回來。

  若非老爺平時雖然糊塗,但對正妻一事卻很明白且堅持,怎樣都不肯扶二姨娘為正,而是另行聘了上峰陳大人家族中的庶女為繼室,她和嬌桃也沒機會再出來。

  嬌杏還記得,她從那個偏僻的院子裡走出來,被人領著去拜見陳氏夫人時的情形。陳氏夫人雖然年輕,又是出身名門,卻長得一點都不好看,聽說是長得像父親,五短身材,大圓臉,吊梢眉,皮膚雖白卻不粉嫩,唯有一雙眼睛長得稍微嫵媚些,笑容淳厚親切些。

  當年的張氏夫人,不知比這陳氏美了多少倍,猶不能拴著老爺的心,陳氏這樣的容貌,又怎能拴住老爺的心呢?且不說和那風騷入骨,削肩瘦腰,花容月貌的二姨娘牟氏比,就連她這個小丫頭也比不過啊。再看陳氏夫人那幾個陪嫁丫頭,每個人都只是長得端正而已。

  嬌杏對自己的容貌還是很有信心的,如果她長得不端麗,當初張氏夫人也不會選她了。嬌杏便想,若是新夫人肯將她留在身邊伺候,抬舉她,她一定會兩肋插刀地幫陳夫人留住老爺的心。

  但新夫人卻只是問了她和嬌桃幾句話,便將她二人打發到針線房去做事。晾了一個多月,才又讓余婆子來領了她二人到這裡來瞧三小姐。

  想到這裡,嬌杏不由得有些焦躁,難道說,新夫人是想將她和嬌桃留在這裡看顧三小姐?正如同她先前和嬌桃說的那樣,她才不願意留在這裡管這個沒人要的三小姐。這三小姐,將來有沒有人家肯娶都還是回事,跟著她,自己能有什麼前途?難道就一輩子縮在這裡?她不甘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1 04:52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七章 二嬌(二)

  嬌杏看著外面那方小小的院落,鄙夷地想,這裡連她當初幹粗活的地方都比不上,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哪裡有越活越回去的道理?嬌桃那丫頭要留在這裡便留著,她可不願意!

  要留在夫人身邊,就要打通那余婆子這關。可這余婆子,油鹽不進,她把自己進府以來偷偷藏下的私房取了一大半去討好余婆子,余婆子竟然還一副不放在眼裡的樣子,反而對嬌桃青眼有加。

  嬌桃這丫頭雖然表現出來的樣子似乎是想認命,跟著三小姐,守著三小姐了。但誰知道她是不是以退為進,故意掩蓋真實意願,變相地討好余婆子和陳氏的?這個機會太難得,不能讓嬌桃得逞!

  嬌杏氣哼哼地將窗扉猛地放了下來,窗扉發出一聲悶響,隨著這聲悶響,身後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嬌杏方想起屋裡還睡著一個三小姐,當下回頭,看三小姐是否被驚醒了。

  只見三小姐一雙眼睛亮得不正常,定定地看著她,見她望來,也不回避,反而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看著清澈,裡面卻似有個黑洞,讓人看不透底。九歲的小女娃,怎會有這種眼神?嬌杏再一看,卻見三小姐一臉剛睡醒後的茫然,剛才那種黑光一閃不見。

  似乎是自己看錯了,但嬌杏還是心虛,賠笑道:「三小姐,嬌桃將這窗子縫開得大了些,奴婢怕冷風吹著了您不好,便想關上。誰知道奴婢手腳笨,這窗子又破舊,不聽使喚,竟然吵醒了三小姐。」

  明菲暗道,好個賊丫頭,敢情什麼都是別人的錯,她就沒半點錯。嘴裡卻道:「既然如此,你去和吳家奶奶說,請她把這壞了的窗子換了如何?」能折騰汪氏的機會,明菲是不會放過的。

  嬌杏先前還怕明菲會責駡自己或者是向余婆子告自己的狀,見明菲竟然什麼都不追究,還順著她的話,讓將窗子換了,當下輕鬆起來,覺得自己果然是多慮了。便笑道:「是,等吳家嬸娘一回來,奴婢便去說。小姐餓了嗎?奴婢去廚房看看,嬌桃為您準備的豬肝粥可好了?」

  明菲親耳聽見嬌桃是去煎藥的,哪裡又會有什麼豬肝粥?這分明是嬌杏踩踏嬌桃的伎倆。明菲也不點破,眯眼打了個呵欠,道:「我不喜歡豬肝粥的那個味道,我想吃吳家嬸娘親手做的桃花糕。不是做成桃花樣子的糕,而是用桃花加入糯米粉做的糕。還是兩年前芳兒分了我一塊吃,我就再也忘不了那滋味了。若是不得吃這糕,只怕我藥也喝不下。」

  嬌杏愣住,這寒冬臘月的,哪裡有什麼桃花來做糕?三小姐這麼大的孩子了,又是長在鄉下,應該更懂得時令才對,這是什麼意思?

  嬌杏正在那裡開動腦筋,揣測明菲的意思,又聽明菲道:「嬌杏姐姐,你腳上的鞋,是你自己做的嗎?」

  嬌杏隨口答道:「是啊。」她腳上穿的,是一雙最普通不過的青布鞋,卻做得秀雅端正,特別是上面繡的那幾朵石榴花,配色從淺到深,栩栩如生。

  明菲道:「穿了多長時間了?」

  嬌杏不知她為何突然對自己的鞋感興趣,雖怕她是偷聽到了自己和嬌桃先前的對話,卻只能忐忑地答道:「半年多了。一雙粗布鞋子而已……」她手裡拮據,只能有兩雙鞋子換洗,自然是能多穿一段時間就多穿一段時間的。

  明菲笑著贊道:「做得可真不錯。我常聽村裡的媳婦大嬸們說,這鞋做得好,先看鞋樣剪得好不好,再看做得跟腳不跟腳,最後還看可牢實,繡花什麼的,都是次要的。可你這雙鞋,真是要樣子有樣子,又牢實,鞋面也繡得好。依我看,你的手藝也不比嬌桃姐姐差嘛,怎麼就那麼謙虛,說自己只有一顆心,別的都拿不出手?」

  嬌杏嚇得手心冒出冷汗來,暗忖道,不知自己和嬌桃先前的對話,明菲到底聽了多少去?那些話若是傳到余婆子耳朵裡,只怕她的打算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但見明菲一臉的天真,仿佛真的是羨慕她鞋子做得好的樣子,便想,一個九歲的鄉下小丫頭,懂得什麼?當下手心裡的冷汗也乾了,笑著糊弄明菲:「回三小姐的話,您的祖母,老夫人曾經教導過奴婢,做人一定要謙虛。奴婢得了教誨,一直牢記在心,不敢相忘。三小姐若是要鞋子,奴婢盡力為您做兩雙就是。」

  明菲燦爛的笑了:「說得是,姐姐是個好的。我還真的要煩勞姐姐,不知姐姐有空沒有?」

  只要她不追究先前的事,嬌杏還有什麼不能滿足她的?當下大包大攬:「小姐要奴婢做什麼,只管吩咐就是。」

  明菲笑道:「請姐姐幫我看看,我換下來的衣服啊被褥什麼的需不需要洗,還有這屋子,原來不是我住的,我怎麼聞著就有股怪味兒?」既然你那麼閑,閑得嫌棄我,閑得挑撥人不要跟著我,我便給你找點事情做做。

  嬌杏打了個冷戰,這麼冷的天氣……

  又聽明菲自言自語地道:「算了,姐姐哪裡做過這些粗活?還是余媽媽回來,我再請她幫我看看吧?不行,余媽媽很忙,年紀也大了。可若是請吳家的粗使婆子洗,我又怕她粗手笨腳的,將我這好不容易得來的綾羅綢緞給洗壞了,不然,等我好了以後自己洗?反正也洗習慣了。」

  嬌杏忙不迭地道:「奴婢去洗,奴婢去洗。」

  明菲道:「可是外面很冷啊。那水冰冷刺骨,我前幾日給吳家嬸娘洗衣服,差點沒把手給凍壞了。」

  嬌杏「啊」了一聲,豎眉罵道:「奴婢一定要讓那臭婆娘給您洗!小姐,您放心,奴婢怎麼都要為您出了這口惡氣!」

  明菲笑得一臉的天真:「嬌杏姐姐,你真是又聰明,又體貼,又能幹,我真想問母親要了你,就讓你留在我身邊照顧我,你願不願意啊?」

  嬌杏懵了,卻見明菲翻了個身,歎道:「哎呀,真是的,剛睡醒,又睏了,怎麼越睡越冷了呢?這炭盆好像是滅了?」

  嬌杏還沒從打擊中清醒過來,兀自站在那裡不動。明菲又道:「嬌杏姐姐,嬌桃姐姐和你相比,誰更能幹一些呢?」

  嬌杏就算是再笨,也明白明菲的意思了,當下忙不迭地替明菲掖被子,加炭,笑道:「自然是嬌桃更能幹。」

  明菲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閉上眼逕自睡了。

  嬌杏皺起眉頭,這三小姐,怎麼陰陽怪氣的?真應了那句話,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張氏夫人那麼精明的一個人,老爺那麼老奸巨猾的一個人,又怎會生出一個傻女兒來?也怪自己不小心,算著嬌桃不會把她的話講給余婆子聽,卻沒想到給這個小人精盡數聽了去,反過來威脅她。

  嬌杏最苦惱的是,明菲到底想要她做什麼才肯放過她?她看著明菲寧靜的睡顏,呆呼呼地站了一會兒,才歎了口氣,將明菲換下的衣物都收起來,放在盆裡端出去洗。

  剛打開門,一條灰撲撲的狗毫不客氣地順著她的腿往裡擠,嬌杏怪叫了一聲,拿起手裡的盆子就要往灰灰身上拍。斜刺裡伸出一隻手扶住她的盆,正是芳兒。

  芳兒笑眯眯地道:「灰灰被打會咬人的。」說著安撫地拍拍灰灰的頭,帶著它進了屋,反手將嬌杏關在了門外。

  嬌杏氣結,又不敢發作。走去圍著結冰的水井轉了許久,突然拍了一下腦袋,明菲不是說要吃汪氏親手做的桃花糕,不是說她替汪氏洗衣服時手都凍壞了嗎?要汪氏替明菲洗衣服是不太可能的,但為難一下她倒是可以的。明菲這是要自己替她出氣啊!嬌杏恍然大悟,將盆子往水井邊一放,興沖沖跑去找嬌桃商量去了。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八章 二嬌(三)

  到得廚房,嬌桃正拿著一把蒲扇,眼睛盯著藥罐,認認真真地煎藥,見她進來,挑了挑眉:「小姐要吃什麼?」

  嬌杏瞅了那廚娘一眼,笑道:「小姐睡著了,我給小姐洗衣服,衣服有幾處有些髒汙,冷水洗不掉,想尋點熱水。」

  廚娘聞聲,忙提桶過來舀熱水:「姐姐,這裡有熱水。」

  嬌杏卻不接桶,眼望著嬌桃笑道:「妹妹,我那裡有盒蘇州來的繡線,你手藝好,給你用如何?」

  嬌桃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無功不受祿。」

  嬌杏有些著急,忙推了她一把:「自家姐妹,這麼較真?我有好事要和你商量。」

  嬌桃但笑不語。嬌杏正想厚著臉皮貼過去,卻見那廚娘豎起耳朵挨了過來,又見嬌桃側開身子不看自己,分明是不想理睬自己。便知說也是白說,當下不高興地提了桶,推了那廚娘一下:「承讓,我去洗衣服。」

  那廚娘五大三粗,嬌杏自是推不過的,但卻推得那廚娘火起。廚娘望著嬌杏風擺楊柳一般的細腰,撇嘴道:「嬌桃姐姐,這位姐姐平日在家洗衣服都是用熱水洗的麼?府上好有錢,真是有錢人大不同。」心裡暗罵,小妖精!

  嬌桃沉默不語,手上的扇子更穩了。

  嬌杏在井邊縮手縮腳地整理明菲換下來的衣物,把淺色的和深色的分開。天雖然放晴,但空氣仍然冷得刺骨,她心想著,這麼一大盆子,等洗完了,說不定手腳都凍僵了。

  她不是吃不起這苦頭,只是一想到嬌桃熱乎乎地坐在廚房裡烤火,又想到那狡詐威脅她的明菲,就由不得怨恨萬分。這種怨恨厭煩的心情在看到明菲換下的那套浸了血,髒兮兮的粗布衣服時達到了高峰,她差點沒把手裡的盆狠狠摜下去。

  忽聽身後一陣腳步聲,芳兒帶著灰灰過來,笑道:「嬌杏姐姐,菲菲說,天氣冷,你也忙,她以前穿的那些舊衣服,就不要洗了。」

  嬌杏聞言,心頭的煩躁好歹略去了一些,猶自沉著臉道:「那要如何收拾呢?」

  芳兒摸了摸頭,道:「這個菲菲倒是沒說,不如你自己去問她?」

  嬌杏大步往明菲的房子走去,走到門前,停住腳步,大大吸了幾口氣,調整了一副笑臉,才喊了一聲,聽見明菲讓她進去,她才進了門。

  明菲看著帳頂道:「那套衣裙,你把它好生收拾起來帶回去給我母親看看,告訴她,她給我的這些衣裙,可真的是雪中送炭。」這就是她被虐待的物證,可得好好保管好。

  嬌杏的腦子轉了幾轉,立刻就明白了。明菲這是給自己指了一條明路啊,要討好夫人,這不正是現成的機會嗎?這事兒可得把余婆子給瞞緊了。

  又聽明菲道:「你記住了,這個是你洗衣服的時候,自己想到的。我原本是叫你扔了的。」

  嬌杏有些不明白,明菲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我想,嬌桃比較合適跟著我,你呢,這麼漂亮,又這麼聰明,不適合在這鄉下,太委屈你了。」

  嬌杏的一顆心突然跳到了喉嚨口,呆呆地看著明菲,明菲笑了笑:「我以前是有教養媽媽的,很小她就教我,強扭的瓜不甜,與其讓你怨我,我還不如成全你,與你結個善緣。」雖然竭力隱藏,但她臉上還是露出一絲不合時宜的忐忑和嬌羞來,仿佛是小孩子想學著做大人,又生怕被別人揭穿一樣。

  這三小姐快成精了,這是嬌杏的最新想法。但她再聰明又如何?一樣都是奔前程,跟著她哪裡會有跟著新夫人好?嬌杏沉吟好久,才道:「其實,奴婢是願意跟著小姐的。」

  明菲不置可否,直截了當地道:「我雖是個粗笨的鄉下小丫頭,但吃了這麼多年的苦,唯一學會的,就是看人的臉色,明辨是非。你以後若是有了好日子,不要忘了我。罷了,衣服呢你洗完就算,擦洗這屋裡的家什,還是讓那粗使婆子來吧。她平日裡也沒少掐我的臉。」

  嬌杏又「啊」了一聲,誇張地罵:「好大膽的奴才!小姐,待奴婢回去,一定回了夫人,讓夫人替您出氣!」先哄了明菲放她回去再說。

  「也不知道余媽媽回去後,我還能不能睡在這裡呢?我是真的希望嬌杏姐姐這樣厲害的人陪在身邊照顧我。否則,等到夫人下次再派人來,我會成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呢。」明菲幽幽地道。

  又來了!嬌杏左腳蹭右腳,右腳又蹭左腳,看來只是口頭上說說,三小姐是不肯罷休的。嬌桃那丫頭,雖然滑不留手,但她如果好生設計,利用余婆子壓住,也不怕嬌桃不肯搭手。心中算計好了,才保證道:「您等著,奴婢一定想法子替您出這口氣。務必讓您以後過得舒舒服服。」

  明菲微微一笑:「我是有良心的,他們好歹照顧了我九年,可不要傷了和氣。」嬌杏這樣的人,她大抵是知道一些的。年輕美貌,不笨,有野心,也有不顧一切要往上爬的決心,所需要的,不過就是一個契機。現在這個契機到了嬌杏面前,猶如蜂蜜蛋糕在蚊蠅面前一樣,又怎能容得別人阻攔?太大的刁難會讓嬌杏痛恨她,得不償失,但合適的刁難卻能激發嬌杏的鬥志,讓嬌杏成為她的助力。

  嬌杏去後片刻,芳兒從外面溜進來,立在明菲床前咬著指頭道:「菲菲,你以後不在我們家裡住了?也是,我爹娘對你那麼差,他們都欺負你,你……」

  明菲笑了笑:「芳兒,我不住你家,又能往哪裡去呢?誰會要我?」

  芳兒眼睛亮了亮,道:「可是,你不恨我爹娘嗎?你這次差點連命都沒了。」

  明菲道:「可最後不也是他們找到我的?你放心,我知道到底是誰在害我。就算是不看他們面上,我也會看在你面上,再說了,你爹娘也惹不起那個人是不是?有一大家子要照顧呢。」

  這話深得芳兒喜歡,她喜笑顏開,伸出沾了口水的手去拉明菲的手:「明菲,其實,我爹娘就是貪財了一些。你放心,我會罵他們,也會護著你的。」

  明菲躲開那只濕噠噠的手,皺眉道:「芳兒,和你說了多少遍,這麼大的姑娘了,不要咬手指。」

  芳兒不以為意地笑笑:「我知道了。那我給你烤紅薯吃?」

  明菲搖頭:「我不想吃。我想睡會兒。」

  「那你睡著。」芳兒得了明菲的保證,心裡踏實,笑嘻嘻地去了。明菲臉上的那抹溫柔天真慢慢消散,將被子裹緊,無聲地歎了口氣。芳兒到底年幼,又是親生父母,就算是吳氏夫婦弄死自己,她也不過認為是二姨娘使壞而已,自家父母不過是貪心,被人逼迫。

  可是自己呢,一步錯,就是萬劫不復,芳兒的友誼和善良她珍惜,但她更珍惜自己的命。目前她暫時還不能離開吳家,又要趁此機會讓汪氏夫婦得點教訓,又不能徹底翻臉,那就需要有人替她出面。嬌杏,就是她最好的槍,還可以借此試探一下,余婆子的底線在哪裡,對她肯花多少心思?雖然自己的表現過了些,但不這樣,又怎能保護自己?需知這個機會,實在是太難得了。想來,嬌杏暫時是不敢把這些事說給其他人聽的,以後,又再說吧。

  明菲正要睡去,又聽門一聲輕響,一股中藥的味道飄了過來。嬌桃端著藥碗進來,柔聲喚道:「三小姐,該喝藥了。」

  明菲就著嬌桃的手坐起,幹脆利落地喝了藥,漱了口,道:「謝謝嬌桃姐姐。」

  嬌桃溫溫柔柔地道:「奴婢本來就是伺候小姐的,小姐這話不要讓別人聽見了,聽見了會笑話奴婢,也會瞧不起小姐的。」

  明菲應了一聲,笑道:「嬌桃姐姐陪我說會兒話?」

  嬌桃道:「小姐想聽什麼呢?」

  明菲道:「不知我那母親,是什麼樣子的?我知道了她的性情,也好知道該怎麼盡孝。」

  嬌桃笑了笑:「新夫人出身官宦之家,知書達禮,性情端正溫柔,在家中也是行三,她的四妹,便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夫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1 05:04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九章 是非(一)

  短短一句話,明菲聽出了許多意思,妹子嫁了新科狀元,春風得意,姐姐卻只能給個半老頭子做填房,這便是說,新夫人在家中的地位不高,不如妹妹受寵,很有可能是個庶出,但這個庶出,又不是地位很低的那種,應當是比較能得家長看重的那種。其次,只說知書達禮,性情端正溫柔,不曾說品貌端正,那便是容貌不怎樣,難怪得嬌杏會想留在新夫人身邊。

  新夫人將這美貌的二嬌挑出來放在一邊,又讓這二人來看自己,是什麼打算?是讓余婆子就近觀察?還是讓這二嬌親眼目睹自己的慘狀,將來討了蔡老爺的歡心後好做證人,共同打擊二姨娘?一切都值得深思。

  明菲正自沉吟間,嬌桃道:「該用飯了,小姐想吃什麼?奴婢去做?」

  明菲怯怯地笑了笑,舊話重提:「不知怎地,我就想吃吳家嬸娘做的桃花糕。我也知道自己不該想,但是自從我去年得到芳兒偷偷給我的那一塊之後,就總也忘不了那味道。真的很好吃,趁著你們在,讓吳家嬸娘做點來,你們也嘗嘗?」

  嬌桃垂著眼皮道:「吳家奶奶陪著余媽媽去白風觀了,今天中午是做不成的,小姐不如先由奴婢服侍著用了午飯,等她們回來,奴婢又和余媽媽說?不過一塊桃花糕而已,無論如何,也要讓吳家奶奶做給您吃。」

  明菲很是滿意,嬌桃嘴裡說出的話,可比嬌杏讓人信服。她局促不安地道:「我雖然是好心,但吳家嬸娘的脾氣不太好……要是她不想做,就算了吧。省得你們走了,她又……」明菲閉緊嘴不說話了。

  嬌桃沉默片刻,突然道:「您放心,大公子吩咐過了,以後奴婢就跟著您,再不會讓別人欺負您。」

  明菲一愣,看著嬌桃不說話。

  嬌桃卻已經福身告退,說是要去廚房。明菲喊了一聲:「嬌桃姐姐,給灰灰一頓好的吃,好麼?」

  嬌桃回頭,本想說,一條灰不溜秋的土狗而已,誰家的小姐養這個?卻見明菲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無比地看著自己,由不得點頭:「好。」對狗也這麼好,想來不會太沒良心吧?

  明菲彎起嘴角,她這位不曾見面的哥哥,對她這個歹命的妹妹挺上心的嘛。雖然也不過比她大了四歲而已,竟然身邊也有可用之人了,也不知道,十三歲的蔡大公子給十六歲的丫頭許了什麼?這下子好玩了,這兩個還算是才容出色的丫頭,一個走的兒子路線,一個卻想走老子路線,這家子有得玩。

  余婆子和汪氏回到吳家小院時,正好趕上飯點。汪氏照例陪著余婆子用飯,她小家小戶的,沒什麼用公筷的概念。先將自己的筷子在嘴裡把上面的菜渣汁子吮乾淨了,才殷勤地夾了半肥半瘦的新鮮臘肉放入余婆子碗裡,笑道:「自家養的,不比外面那些,乾淨糯香,您嘗嘗。」

  余婆子見汪氏吮筷子時就微微皺了皺眉,此時見這筷子竟然是專為自己準備的,噁心得什麼似的,又不好說什麼,只看著那塊肉發呆。立在下首的嬌杏知機,湊過來笑道:「這肉看起來挺不錯,難得吳家奶奶賞菜,媽媽心疼我,給我吃了罷?」

  余婆子笑道:「你個饞嘴的貓兒,不知道的,還以為老爺夫人怎麼苛刻我們這些下人了。喜歡,就自家夾去。」

  嬌杏笑眯眯地夾了,忍了忍,塞進自己嘴裡,忍著噁心咽下去,端著碗道:「嬌桃這個丫頭,吃飯也不來,還要我左請右請的。」

  正說著,嬌桃就跨進了門,對嬌杏的怪話一如既往的聽而不聞,先對著汪氏並余婆子問了好才端碗。余婆子道:「三小姐用過午飯了?」

  嬌桃道:「藥和午飯都用了,但午飯用得不好,勸著才喝了小半碗雞湯,幾口飯,說是沒胃口。」

  余婆子皺眉道:「這是怎麼了?早上不還好好的麼?我才出去一會兒功夫,你們就……罷了,她想吃什麼?」

  嬌桃笑道:「三小姐說,她只想吃桃花糕。奴婢打聽了一下,聽說只有吳家奶奶會做。」說著殷切地看著汪氏笑。

  嬌杏忙幫腔:「是啊,是啊,三小姐今早念叨了半晌,說是,去年得過一小口嘗,就再也忘不了。說來也是可憐,這鄉下地方,生活艱難,就連桃花糕,小姐也兩年才得一口嘗。」

  汪氏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把明菲恨死。

  余婆子抽出一塊絲帕,不急不緩地擦了擦嘴,方道:「到底是小孩子,這麼饞。吳家奶奶,既然您好手藝,便勞煩您了。希望她早些好起來,奴婢回去後,才好和老爺夫人交代。」

  汪氏豈能聽不出余婆子話裡話外的威脅之意?猶自掙扎,賠笑道:「這寒冬臘月的,那裡有什麼桃花?」

  余婆子笑了笑,並不搭理她的苦惱,起身道:「我去瞧瞧三小姐,可別讓傷情又惡化了,咱們可擔不起這個責。」

  嬌杏道:「媽媽,三小姐那屋裡有股怪味兒,得把屋裡的家什擦洗一遍,還有那窗子也是壞的,要找人修修才行。原本是奴婢們該做的,可是奴婢那裡還有一盆子衣服沒洗,嬌桃又要熬藥,您身子又不大利索,見不得冷風,又要守著三小姐,騰不開身,這可怎麼辦才好?」

  余婆子拿眼看著嬌杏,嬌杏直沖她擠眼睛。余婆子想了想,低咳了一聲,沉吟道:「吳家奶奶,我們人手不夠,您看是不是安排個人幫幫忙?知道府上人手少,但賞錢是少不了的。」又笑:「小孩子不懂事,懂不得什麼好歹,可這兩個丫頭,是自小長在府裡的,難免有些挑剔。」

  這意思,是說自己給明菲住不好的房間,用不好的東西?明菲不懂,她們卻是懂的?汪氏憋得內傷,卻只能答道:「我去想辦法。再難也要先顧著三小姐不是?賞錢什麼的,哪裡敢要?」

  一番折騰,把吳家弄得人仰馬翻後,傍晚時分,明菲屋裡終於煥然一新。嬌杏狐假虎威地上躥下跳,指揮著吳家那個粗使婆子,連牆壁都擦了兩遍,弄得那粗使婆子鼻涕都凍出來,眼淚汪汪,敢怒不敢言。最後還是余婆子說,不要吵著明菲休息,這才罷了。

  嬌杏又嚷嚷自己累了,洗不起衣服,到了最後,明菲的衣服,也是吳家那位即將出嫁的大姑娘豔兒親手洗的。

  汪氏愁眉苦臉地坐在廚房裡發呆,這寒冬臘月裡,她到哪裡去尋什麼桃花,做甚桃花糕?可若是不做,又難逃這幾個女人的威脅,到底自己有小辮子在人家手裡攥著,這可怎麼辦才好?

  廚娘獻策道:「這有啥難的?請芳姑娘去和菲丫頭說說不就行了,她倆玩得好,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嗎?」

  汪氏道:「我早想到了,可那丫頭一直裝死,又有余婆子在一旁守著,芳兒和她說不上話。」

  吳家大姑娘豔兒搓著凍得通紅的手跑進來,立在灶前邊跺腳邊烤火,沒好氣地罵道:「這幾個狐狸精,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竟敢讓我給那個掃把星洗衣服。娘,你趁這個機會和她們說,讓她們把那個掃把星弄回去唄?」

  汪氏將大女兒的手從灶前打開:「你要死了,還沒擦乾就烤手,手會皴的,到時候又要浪費老娘的油脂,要一錢銀子才得一小瓶,也不知為何這樣貴。」

  豔兒不以為意:「我聽芳兒說,那丫頭的箱子裡有好幾瓶,聽說是五錢銀子一瓶的。等那三個女人走了,你去拿來不就行了?」又抱怨:「我的臥房都給她占了,這幾日和芳兒擠一張床,身上又酸又痛,難過死了。她們什麼時候才走啊?」

  汪氏正要叫她小點聲,忽聽門前一聲冷笑,卻是嬌杏站在門口,圓睜杏眼,嘴角含著幾分鄙夷:「我們家小姐用的東西,可不是那阿貓阿狗就夠資格用的,用了當心生瘡。昧著良心算計人家的東西,也不怕遭天譴,遭雷劈!」

  吳家是本村首富,鄉人多不敢得罪。豔兒是自小嬌養慣了的,性格驕橫無比,又處在十五六歲,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時段,也不管嬌杏是誰,跳將起來指著嬌杏罵:「什麼東西!一個賤婢,也敢在我家指手畫腳,你信不信姑奶奶將你趕出去?」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十章 是非(二)

  嬌杏不甘示弱,挽起袖子,叉著腰,斜著眼睛吐了一口,撞將過去罵道:「你又是什麼東西?若不是我家小姐寄養在這裡,你吃得飽吃不飽都還未必,忘恩負義的東西!你要趕我走是不是?你趕啊?你倒是趕啊?我正好回去把這裡的事都稟報了夫人老爺公子,看看虐待謀害官家小姐是什麼罪!」

  豔兒被嬌杏撞得一個趔趄,不由大怒,雙眼一睃,在灶旁找到一把半禿了的掃把,掄起就朝嬌杏身上招呼。嬌杏冷笑,轉了一個圈,停在了明菲的藥罐子前,不停地罵吳家忘恩負義,間或喊一聲救命。

  汪氏站在那裡假意勸解,卻不上去拉架,就指望著大女兒鬧一場,讓吳家這幾個婆子丫頭省省勁,記著這到底是在誰家的地盤上。廚娘討厭豔兒和嬌杏,樂得看笑話,站在那裡大聲喊:「哎呀,姑奶奶們,把傢伙什弄壞了可要賠的。奶奶啊,這傢伙什壞了可不幹我的事。」

  正鬧騰間,只聽「哐當」一聲響,明菲的藥罐子落地開了花,藥渣藥汁濺得一地都是,豔兒和嬌杏身上也沾染了不少。

  嬌杏驚天動地一聲哭號:「媽媽,媽媽,你快來!我不活了!我們蔡家竟然被人欺負至此,就連小姐的藥罐子也被人砸了!這藥,一副可值五兩銀子呢,又是走了多遠的路才去抓回來的,才熬了兩回,這可怎麼好啊!哎呀,我沒活路啦,和你們拼了算!」

  嬌杏在頭髮上抓了兩把,咬牙切齒地抱起旁邊一個醬菜罎子砸在地上,手一揮,揮落幾個碗碟,衝上去撕打豔兒:「賠我家小姐的藥來!你個黑良心,想害死我家小姐,想害死我,反正我都活不了了,就和你拼了!」

  豔兒匆忙應戰:「不是我砸的藥罐子,明明是你砸的,還想冤枉我!我也不是吃素的,任你怎麼冤枉都不敢吱聲。」

  嬌杏一口唾沫吐在她臉上:「我呸!小家子養的,算計著別人的財物,又想害人命,不得好死的東西!」

  豔兒血紅了眼睛撲上去,二人頓時扭做一團。豔兒長在鄉下,手腳有力,嬌杏則是仗著手腳靈活,經驗豐富,一時打得難分勝負。廚房裡可是遭了秧,許多東西都被砸壞,汪氏心疼得要命,撲上去拉架,廚娘恨她刻薄,假意上前拉架,又趁亂碰掉了幾個好碗碟。

  汪氏拉開女兒,擋在嬌杏面前,嬌杏不依不饒,連帶著把汪氏手上都抓了幾條血口子。廚娘看似幫忙,其實卻在添亂,三個人竟然敵不過一個嬌杏。汪氏大吼一聲:「還不快去請余媽媽過來?」

  廚娘方抿著嘴,偷笑著去了。

  余婆子正在房裡和明菲說話,突然聽得外面一陣嘈雜,接著門被拍得震天響,廚娘的聲音炸雷似地響起:「哎呀呀,不得了啦,大姑娘把三小姐的藥罐砸了,嬌杏姑娘正在和大姑娘,還有我家奶奶拼命呢,請媽媽過去瞧瞧?」

  嬌桃聞言,忙打開房門,低聲斥道:「這麼大聲做什麼?驚著三小姐了。」

  廚娘撇撇嘴,暗想,以前爬樹偷果子、掏鳥窩弄鳥蛋充饑,上山砍柴撿蘑菇,遇到蛇也敢打了煮湯吃的野丫頭,才三兩日功夫,就嬌貴成這個樣子了?面上卻做出萬分焦急的樣子,道:「嬌桃姑娘,快請媽媽出來,不然要出人命了。」

  余婆子穩坐不動,只道:「嬌桃,你去瞅瞅是怎麼回事?」

  嬌桃應了,關好門,跟著廚娘去廚房。一路上,廚娘興奮地描述嬌杏和豔兒是怎麼吵,怎麼打的,口水噴到嬌桃臉上,嬌桃輕輕擦了,一句話也不講。

  廚房外圍著被看熱鬧的吳家長工,廚房裡更是擠滿了吳家的人,包括吳賢聲,吳家的獨兒子吳金柱,芳兒,還有那粗使婆子。廚娘拉著嬌桃,三兩下便將那看熱鬧的長工擠開,擠入了廚房,大聲道:「老爺,奶奶,余媽媽讓嬌桃姑娘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嬌桃眯眼望去,只見廚房裡一片狼藉,嬌杏披頭散髮,一臉的淚和灰,正坐在地上抱著那個摔破了的藥罐大聲地哭,說是吳家六七個人欺負她一人。吳賢聲並吳金柱手足無措地靠著牆壁站著,汪氏和豔兒也是披頭散髮的,身上滿是油污灰塵,手上脖子上滿是血痕,芳兒一張小臉氣得通紅,撅著嘴不說話。

  汪氏一把拉住嬌桃,嚷道:「嬌桃,你來得正好,我活了三十多歲,可沒見過這麼潑的女娃。府上是官家,難道就是這樣管教下人的?我是主,又是府上的親戚,她是客人,又是奴僕,卻全然不知尊卑禮儀,今日不給我個說法,我是不依的。」

  嬌杏將手裡的破藥罐往地上使勁一砸,跳將起來,手指險些戳到汪氏眼窩子上,罵道:「瞎了你的狗眼!黑了你的豬心肺!你還知道我們府上是官家?你和我家小姐是親戚?你們害得我家小姐跌下山崖,險些送命,又密謀要偷她的財物,將她趕出去,被我撞破,這才借機砸了她的藥罐子,六七個人打我一個人,想要殺人滅口。我告訴你們!沒這麼便宜的事!休說這天下還有王法在,就是鬼神也不會輕饒你們!」

  她口齒伶俐,說得又急又快,有鼻子有眼的,理直氣壯,一點心虛都沒有,似乎她就是最占理的那一個。

  豔兒又急又怒,尖叫道:「呸!下作的小娼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害那掃把星跌下山崖了?明明是她自己蠢笨摔下去的!如果不是我們家收留她,她早就死了,拿她點東西算什麼!」

  「看看,當著我們就這樣辱駡我家小姐,可見平時是怎樣對待她的。承認自己想偷我家小姐的東西了吧?有這樣狠毒不要臉的親戚嗎?」嬌杏怪叫了一聲,又撲上去拼命:「還有你憑什麼說我是娼婦?你懂得什麼叫娼婦?誰教你的?你講給我聽聽,說不明白,我不饒你!」

  豔兒雖然彪悍,到底是未出閣的小姑娘,被嬌杏一連串的質問弄得面紅耳赤,手下軟了幾分,又被抓去了幾縷頭髮。

  嬌桃沉了臉,沉聲道:「都給我住手!嬌杏,你這般打鬧,知道的,會說你是被逼無奈,護主心切;不知道的,卻是會聽信小人之言,說你仗勢欺人,到那時,連三小姐和府裡的名聲都被你帶壞!你可擔得起這個責麼?」

  嬌杏撲過去抱著嬌桃嚎啕大哭:「剛才你也看見了,他們太過分了,欺負小姐,意圖謀財害命,又玷污我的名聲,我長這麼大,沒受過這種氣,我不活了。」一頭朝著汪氏撞去,她先前只是想借機鬧鬧,讓明菲出口氣,放過她,鬧到後面,她突然覺得,鬧起來也不錯。

  汪氏被這彪悍的丫頭嚇得連連後退,嬌桃眼疾手快,死死拽住嬌杏,歎道:「別鬧了,我們先回去,稟報了夫人,誰是誰非,夫人自會主持公道。你這樣鬧騰,叫小姐夾在中間,好生為難。先和我去見媽媽再說罷?」

  嬌杏這才抽抽噎噎的停了。

  汪氏見嬌杏不鬧了,忙瞅空陪笑道:「嬌桃姐姐,你幫我勸勸嬌杏姐姐。剛才是她聽岔了,俗話說得好,民不與官鬥,我們又是親戚,三小姐到了我們這裡,是多大的榮幸啊,我們歡喜還來不及,又怎敢謀財害命?若是有一點點那種心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嬌桃淡淡一笑:「是啊,吳家奶奶是個明理的。但大姑娘的話卻是有些不好聽。有些污言穢語,實在不是正經人家的女兒能說的。」

  汪氏立刻打了豔兒幾下,罵道:「死丫頭,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惹禍逼死你爹娘,看你怎麼辦?」

  豔兒猶自不服,被汪氏一把捂住了嘴,命吳賢聲和吳金柱將她拖了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1 05:17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3-11 11:30 AM 編輯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十一章 是非(三)

  嬌桃帶著嬌杏去見余婆子,汪氏也拉著芳兒跟了去,一路不停地賠小心,二嬌均沉著臉不說話,倒教汪氏有些拿不准輕重。

  進了明菲的房間,嬌杏捂著嘴跪在地上就哭了起來,還不停地打自己的嘴巴,說是自己沒有用,連小姐的藥罐子都看不好,聽見有人背後咒駡小姐,自己也沒能力管,反而被人汙了清譽。

  汪氏不顧自家狼狽,忙擠上去辯解:「誤會,誤會,都是誤會。芳兒,快和三小姐說說事情的經過。」芳兒覺得丟臉,紅著臉把頭側到一邊不吭氣。

  明菲厭煩地皺了皺眉頭,看著余婆子不說話。

  余婆子不緊不慢地笑:「哎呦,這是怎麼了?怎地鬧得一塌糊塗?你二人是從灰坑裡打滾出來的?還是遇上賊了?嬌桃,快服侍吳家奶奶梳洗,這個樣子算什麼?」

  嬌桃看了嬌杏一眼,低聲道:「那嬌杏……」

  余婆子冷笑:「就讓她跪著!這麼點事都做不好,連藥罐子都摔了,養她做什麼?這是欺小姐年幼,欺夫人年輕,不把主子當回事呢。若不是這是在別人家中做客,我就能先替夫人和小姐處置了,死了活該!滾出去跪著!」話說到後面,語氣陰狠之極。

  嬌桃驚疑不定地睜大眼睛,跪下去求情:「媽媽,嬌杏沒有大錯。再說,她若是死在這裡,衙門來問,也不好。您饒了她罷!」

  余婆子變了一副嘴臉,冷漠高傲地道:「怕什麼?老爺是堂堂水城府的正五品同知,夫人娘家的大伯,也是堂堂正四品水城府知府!再不濟,京城裡頭,還有個翰林院侍讀的妹夫,都察院御史的叔父!休說是死個把小丫頭,就是死上三兩個,也跟捏死幾隻螞蟻似的,算什麼?」

  話說到這裡,不論是明菲,還是汪氏,都明白了。余婆子抬出陳氏的家世,明擺著就是要替新夫人撐明菲的腰。明菲心裡緊繃著的弦,漸漸鬆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汪氏啪嗒跪倒,舉起手往自家臉上使勁兒地搧:「我錯了!老姐姐,你看在我一個鄉下婦人無知的面上,饒了我這一大家子人吧!我是豬油蒙了心,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貴人。以後再不敢了。」

  余婆子冷笑不語,只將身邊一個茶杯揮落在地,把臉側開,那翹起的下巴又冷又傲。

  屋裡屋外一時安靜之極,只有嬌杏低聲地啜泣聲,還有汪氏的求饒聲和打在臉上的劈啪聲。汪氏披頭散髮,脖子上和手上還留著嬌杏抓的血痕,一身的灰塵油污,嘴角腫了起來,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見母親受辱,芳兒眼裡含了淚,委屈地看著明菲,想要她出聲解圍。明菲閉上眼,默念:我沒看見,我沒看見。敵不犯我,我不犯人,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不能心軟,不能心軟。

  余婆子見時候差不多了,方佯作驚訝:「吳家奶奶這是怎麼了?怎麼跪到地上去了?這真是折煞奴婢了,哎呀呀,這人年紀大了,不小心就打了個盹兒。嬌桃,你也不提醒我一聲,快扶吳家奶奶起來。」

  可惡的老刁奴,汪氏心頭恨得要死,還是只能忍氣吞聲地道:「三小姐,你說句話,這些年我雖然對你不是極好,但好歹也將你養這麼大,若不是我家小心照顧,你兩年前那場大病就不會好了,做人不能沒良心,過河就拆橋……」

  她不提兩年前那場大病還好,一提起那場大病,明菲胸中一陣翻滾,一股怒火幾乎要從胸中噴出來。若不是芳兒,蔡三小姐只怕死兩回都不夠的。再想到自己來了後吃的那些苦頭,明菲不止是恨,簡直就是痛了。但她到底顧及芳兒的感受,忍住怒火,拉了拉余婆子的衣襟,小聲道:「媽媽……芳兒她幫過我好多次。」

  嬌桃看了明菲兩眼,笑道:「媽媽,三小姐好像被嚇著了。」又去扶汪氏:「吳家奶奶,您扯到哪裡去了?這個事,怎麼和三小姐扯上關係了呢?三小姐,不過就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罷了。」

  余婆子搖頭歎了口氣,走去親自扶起汪氏:「奶奶,咱們是親戚,我們三小姐和芳兒小姐感情又好,三小姐是個心軟的好孩子,你可不興把那些難聽話放到她身上。」

  汪氏垂著眼,僵著臉皮,強笑:「是,剛才是我口不擇言了。三小姐不要和我計較。」

  明菲道:「嬸娘不要客氣。剛才是怎麼回事,我到現在都沒弄清楚,頭好暈啊。」她是真的暈,只覺得兩隻耳朵旁有無數的蒼蠅圍著嗡嗡嗡地叫嚷得慌。

  余婆子命嬌桃好生伺候三小姐,拉了汪氏的手走出去:「走走,奴婢伺候奶奶更衣梳洗。」

  屋裡終於清靜下來,嬌桃笑道:「小姐還想吃桃花糕嗎?」

  明菲有氣無力地道:「不想吃了,什麼都不想吃。」抬眼看著芳兒,低聲道:「芳兒……」

  「你不要叫我。」芳兒眼裡含了淚,擰身跑了出去。

  明菲眼裡閃過一絲黯然,靠在枕頭上,望著帳頂不說話。

  嬌桃柔柔地道:「三小姐,奴婢常聽大公子說,有所得必有所失,兩弊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就是說,若是兩種選擇都會有害,就選危害輕的那一個,若是兩種選擇都有利,便選好處最大的那一個。您始終是要作出選擇的,芳兒小姐如今不懂你的心,將來總會有懂的時候。」

  明菲側過身,拉起被子蓋住了臉。她不是故意要傷芳兒的心,芳兒如今不懂,將來也不一定會懂,但她不這樣做,她又能怎麼辦?況且她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嬌杏不要臉不要命的潑辣,余婆子心狠手辣不動聲色的厲害,嬌桃不聲不響推波助瀾的本事,個個兒都厲害極了。看來她以後需要學的,還很多呢。

  嬌桃只道小孩子心性,生會兒悶氣也就忘了,也不打擾她,坐在窗下拿起肚兜繼續繡。

  明菲在被窩裡悶了一會,探出頭來,低聲道:「嬌桃姐姐,天已經黑了,你不要繡了,傷眼睛。」

  嬌桃有些意外,笑道:「不礙事,習慣了。小姐若是不想吃藥,等余媽媽回來,奴婢為您蒸個雞蛋羹可好?」

  「好。做什麼我都吃的。」明菲悶悶地點頭:「你說你要留下來陪我,是真的嗎?」

  嬌桃道:「如果沒有意外,便是真的了。三小姐若是不放心,不妨問問余媽媽?」

  蔡家這日的晚飯開得極晚,菜式也簡單得不得了。就是一個白蘿蔔燉排骨,外加幾碟醬菜。汪氏也破天荒地沒有陪余婆子等人用晚飯,而是讓那粗使婆子將飯菜送到明菲房裡就了事。

  嬌杏腫著一張臉,立在桌前吃飯,眼裡閃著快樂得意的光芒:「媽媽,今日可算是便宜了她。還是您老厲害,一出手一個准,讓她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還得賠小姐的藥錢。」

  余婆子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道:「你膽子賊大。你就沒想過,三小姐還要留在這裡,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可怎麼辦?一點餘地都不留,為什麼就不學學嬌桃那般穩重?」

  嬌杏白了臉,道:「可是小姐始終是官家小姐,怎能容得她們如此折辱?」

  余婆子不置可否的笑了一聲,心道,如果不是夫人需要她,白風觀的那老道士又那般說,什麼官家小姐都不過是一顆野草罷了。面兒上過得去便行,誰會為她出頭?

  其他幾人自是不知余婆子心中怎麼想的,但都看得出余婆子今日心情不錯。嬌杏手腳勤快地上前服侍余婆子,好言好語地吹捧,嬌桃則默不作聲地收了碗筷,自去廚房為明菲重新煎藥。

  入夜,余婆子替明菲守夜,狀似無意地道:「三小姐,您還想吃桃花糕嗎?這個季節,桃花可難尋。」

  就見明菲一臉的心虛和驚恐,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要坐起來:「媽媽,我只是隨口和兩位姐姐那麼一說,我不是故意給你們添麻煩的。她們是不是因為這個事兒打起來的?那怪不得芳兒恨我了。以後我再也不任性了。」

  余婆子笑了笑,伸手壓住她,道:「不過是想吃點糕而已,算得什麼?她們不是為了這個事鬧。今日的事,您有什麼看法?」

  明菲斟酌再三,道:「媽媽是問嬌杏和吳家嬸娘,豔兒姐姐鬧矛盾的事嗎?」

  余婆子道:「是呀。那時候,您可害怕?」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十二章 手段(一)

  明菲道:「若是以前,肯定是很害怕的。但今日有了媽媽和兩位姐姐在,不知怎的,我就不怕了。」

  余婆子笑道:「可您一定覺得,奴婢們做得過分了。但這可都是臨出門前,夫人交待的。夫人說,不能讓三小姐受氣吃苦,一切都有她,所以奴婢才斗膽抬出家中的官爺們,壓一壓。雖是為了您好,但驚擾了您,您見諒了。」

  明菲很明白自己的處境,因此也不指望她們一來就把自己當回事,小心翼翼的伺候,大面上過得去就行,於是裝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你們都是為了我,我又怎會不識好歹?若是有機會,我還想親自向母親道謝呢。」余婆子對陳氏真是忠心,自己要什麼時候,才能有屬於自己的力量呢?

  「你要記著,你是官家小姐,比不得那些賤民,不可輕易被人冒犯。」見明菲應了,余婆子又問:「嬌杏和嬌桃,小姐更喜歡誰?」

  明菲猶豫很久,才道:「兩個姐姐都是一樣的,都很能幹。只是這次,大概吳家人會恨透了嬌杏姐姐。我就怕以後你不在,她們又打起來……」

  余婆子聽這意思,便是中意嬌桃了,卻不肯就定下來,而是道:「睡吧,睡吧,休要勞累了。」三小姐這般有點懦弱怕事,卻又很識時務的樣子,很合適。

  明菲想到計策成功,以後的日子將會比從前好過許多,最起碼不會再忍饑挨餓,就連長身體的營養都跟不上,心中愉快,很快就入睡了。只是夢中看見芳兒委屈地瞪著她,說是要與她絕交,又由不得的有點鬱悶。

  第二日,芳兒果真沒有如同往日那般,一早就來瞧明菲,陪明菲說話,而是躲在她房間裡不肯出來。就連嬌桃特意去邀請她來陪明菲,她也垂著頭不肯來,喊得急了,她轉身把門狠狠砸上。

  小孩子的友情,純潔天真,容不得一絲雜質。昨夜汪氏當著眾人的面落得那般狼狽,那般丟臉,芳兒的心理上和面子上無論如何都是過不去的。

  這就好像,原本兩隻小鳥一起快樂的生活交往,其中一隻小鳥身體要強壯些,每每還護著柔弱些的那只小鳥,這個時候,兩隻鳥都是快樂的。但忽然有一日,強壯的那只小鳥突然發現,原本要靠自己保護的朋友竟然不是同類,而是一隻高高在上,還會給自己一家人帶來災難的鳳鳥,自己還需要求她才能保全家人,自己不再是憐憫的看著同伴,而是要仰視同伴。強壯的小鳥自然不能接受這種身份地位的突然轉變,便會躲著原本的朋友。

  明菲悶悶的想,自己大概是失去第一位朋友了。但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因為她沒得選擇。對於一個生存都成問題的人來說,友情什麼的,都是奢侈品。

  若是當時汪氏剛進到屋裡,她便開口替汪氏求情,那麼,不單余婆子和兩個丫頭會認為她軟弱可欺,不識好歹,就連汪氏也不會記她的情,反而會變本加厲地欺負她。日後就算僥倖脫離這個苦海回到家中,家中諸人也不會認為她善良軟弱就會善待她,只會輕視她,欺辱她。

  一句話,你自己若沒本事解決問題,那麼別人為你解決問題的時候就不要拖累別人,不要討人嫌,比如唐僧就是此類的典型。她才九歲,還未長成,被親人拋棄,無依無靠,她並不敢冒險。

  中午時分,嬌杏趁著屋子裡沒其他人,跑去和明菲說話:「三小姐,您可還滿意?」

  明菲垂著眼道:「你膽子太大了,我都說了,不要傷體面和氣的。你看,現在芳兒恨透了我,怎麼辦才好?」嬌杏一定是故意的,鬧翻了,就算是自己又反悔,余媽媽也不會留她在這裡了。但明菲不得不承認,嬌杏還是付出了一些代價的。

  嬌杏笑了笑:「奴婢說句不中聽的話,您是官家小姐,芳兒不過是個鄉下小富戶的女兒,算得什麼?您和她不是一條道上的人,總有一日會分開,從此不再相見。小姐何必自己給自己找氣受?」

  好個薄情之人!明菲腹誹著,卻又想到自己也剛傷了芳兒的心,咳嗽了一聲,道:「你放心,我不會留你。」停了停,提醒嬌杏:「那套衣服的事,我覺得,你還是該先讓余媽媽知道的好。」

  像余婆子這樣的人,最忌諱的就是底下的人背著自己,越過自己去討好上級,若是嬌杏將那事隱瞞了余婆子,余婆子定然會給她不少苦頭吃。明菲並不是多關心嬌杏,而是她認為以後還需要和嬌杏打交道,多個人總是多條路的。

  嬌杏目光一閃,笑道:「知道了,奴婢會抽個時候告訴余媽媽的。」余婆子一心打壓她,她傻了才告訴余婆子呢。

  明菲看嬌杏那模樣,明顯就是敷衍自己的。既不願意聽就算了,想得到總是得先付出,這是規則,吃了虧以後嬌杏自然會記得她的話,知道她的好。

  余婆子在吳家住了六七日,眼見明菲大好,吳家這裡暫時也不會起什麼波浪了,才決定回去。嬌杏如願以償地跟著她回去,而嬌桃,則被留下來服侍明菲。

  余婆子安慰拉著她的袖子哭著不肯鬆手的明菲道:「現下已近年關,家裡的事情多。奴婢必須回去幫夫人的忙,小姐這裡人手不多,待回去後,稟明了夫人,再派一個婆子來。」

  明菲抹著眼淚,萬分不捨地放開手:「過年時,還請媽媽替我給爹爹,母親磕頭。就說,我想家,想他們。」說是想他們,誰都知道不過是一句場面話,但想家,卻是實實在在的。不是她想陷入那些爭鬥中去,而是在這個社會環境中,她只有回到那裡才能找到同盟,找到活路。

  余婆子自是滿口答應。嬌杏扶著余婆子坐上馬車,笑眯眯地對著明菲和嬌桃揮手:「回去吧,天氣冷,過些日子來看你們。」

  待看不見明菲和吳家人了,余婆子收起臉上慈祥的笑容,出聲喚嬌杏:「嬌杏,可知我為何只把你帶回去?」

  嬌杏見她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感覺有些不妙,縮了縮脖子,提心吊膽的道:「因為奴婢對夫人忠心,對媽媽忠心。」

  余婆子冷笑了一聲,突如其來地打了她一個耳光,將一個小小的包袱扔在她面前:「下作的小蹄子,也敢在我面前弄那許多的花巧?我問你,這套衣服是怎麼回事?」

  正是裝著明菲血衣的那個小包裹,嬌杏記得自己藏得很隱秘的,怎麼被這死婆子翻出來了?對著余婆子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嬌杏少不得捂著熱辣辣的臉,忍著眼淚解釋:「媽媽您誤會了,這衣服是三小姐讓我扔了的,我覺得可惜,覺得可以拿去洗了納鞋底,這才偷偷收起來的。媽媽要是不喜歡,我這就將它扔了。」

  余婆子一把按住那包裹,死死盯著嬌杏,一雙眼睛裡滿是惡意,那是一種狼護食時,不顧一切的兇狠和怨毒。嬌杏垂著眼,大氣也不敢出。

  余婆子緩緩道:「你那些花花腸子,真以為我不知道?夫人原本是要讓你和嬌桃都留下來服侍三小姐的,但你膽大妄為,竟然鬧得不可開交,害得我回去後不得不向夫人告罪。你讓我辦砸了差事,你說怎麼辦吧?」

  嬌杏忙磕頭道:「媽媽,媽媽,您可憐可憐我。我年紀小,不懂事,給您捅了簍子,我認打認罰,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面上順從可憐,心中頗不以為然。辦砸了差事?若沒有她大鬧那一場,這差事恐怕沒這麼快就辦好吧?嬌杏越發認定余婆子阻她的道,壞她的事,刁難她,暗恨不已。

  余婆子冷哼:「我怎敢處罰你?我和你不過都一樣是下人罷了。在你心中,只怕連夫人都算不得什麼吧?是不是覺得自己像朵花兒似的,委屈了?我告訴你,窯子裡的姐兒們像花的多了去,一樣吃香的喝辣的,你要不要學學她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1 05:33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十三章 手段(二)

  余婆子是夫人身邊真正倚重的人,她說要賣了自己,絕對不是說著嚇唬自己玩玩,她絕對做得到。嬌杏這才是真的怕了,後悔沒聽明菲的話,淒慘的哭出聲來:「媽媽這是要逼死我嗎?我從小就被賣進了府裡,又被扔在後院幹粗活,若是沒有夫人,哪有出頭之日?我心裡,只記著夫人的好和慈憫之心,為了夫人,上刀山,下油鍋,我都是願意的。只求媽媽給我這個機會,讓我伺候夫人,盡盡孝心。我再不敢自作主張了。」

  余婆子冷淡地道:「你記得你的本分就好,其他的不要妄想,當心連命都丟了。」

  余婆子面上冷淡,心裡卻有些得意,夫人身邊的幾個陪嫁丫頭,容貌都不甚好,遠遠不能和這丫頭比,雖然忠心,卻不能靠近老爺,更不能固寵。但這丫頭卻不同,她是蔡府裡自己養出來的,相比較而言,老爺的接受程度會更高,會更信任她,唯一遺憾的就是,她的心思活絡得過了頭。

  所以回去後得和夫人商量,是否借二姨娘的手,先把這丫頭壓上一段時間,折磨一番,待她煎熬不住了,再去掏出來,送到老爺身邊,讓她嘗點甜頭。待她和二姨娘對上後,為了保命,不愁她不聽夫人的安排調遣。

  余婆子回到蔡府,已是第二日的傍晚,先拜見了陳氏,再把這一趟出行的大小事務,所有經歷,事無巨細的和陳氏描述了一番。誇了明菲幾句:「人長得不錯,也知恩,還敦厚,就是有點懦弱了。好好培養一番,將來還是能拿得出手的。」又把那籤給陳氏看了,笑道:「那宋道士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奴婢為了試她,便請人胡亂寫了張八字,與嬌杏、三小姐的八字混在一處遞給他。誰知道呀,他竟然一眼就看出來了!」

  陳氏從紫貂皮暖手筒裡伸出一隻素白的手,拈起那根籤看了許久,道:「明日再去清風觀看看。那套衣服,你可收好了,日後會有用。」多年庶出女兒的生活,養成了她小心謹慎的習慣,別人說的,她一概不信,只有她自己親眼瞧著了,她才會相信。

  余婆子有些怏怏然,換了個話題,笑道:「嬌杏那丫頭?」

  陳氏將籤扔在紅木鑲嵌大理石的圓桌上,淡然道:「你和她說,我是個容得人的,但要看老爺喜不喜歡她才行。」

  余婆子問:「小姐的意思是……?」

  陳氏招招手:「你聽我說。」寥寥幾句後,余婆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摸著陳氏的手,慈愛地道:「小姐總是最聰明的。您放心,老奴一定把這事辦圓滿了。」

  陳氏挑了兩條疏淡的吊稍眉,道:「我總不能讓媽媽跟著我吃苦是不是?明日去清風觀的事,你要小心,休要讓其他人知道了。我已是蔡家婦,日後不要再稱我小姐了。你才趕了遠路,辛苦了,下去歇著罷,今日不用上來伺候了。」

  余婆子臨出門前,猶豫了一下,道:「夫人,若是明日清風觀裡的說法不一致,那又怎麼辦?夫人還得早點另想個法子應對才是,這裡不行,便用別的辦法。」她剛進門就聽陳氏的貼身丫頭講,她去了的這些日子裡,蔡老爺倒有一半的時間是歇在二姨娘那裡的,又有兩日分別去了另外兩位姨娘那裡,自家夫人這裡,掰掰手指都數得清。這還是新婚期間呢,以後可怎麼辦?

  陳氏垂著眼不語,半晌方道:「你說,宋道士講,她原本是該在三月裡出生,是因為被人強行改命,所以才會在二月裡出生的?你去打聽一下,當初張氏是不是早產?又為的什麼早產?」

  余婆子道:「可是年歲久遠,只怕什麼都查不出來了呢。」

  陳氏微微一笑:「就算查出來了又能怎樣?人都死了,她兒子又還小,誰來出這個頭?我要的,就是這種似是而非的效果,只要讓下邊人都知道,有這個說法,然後傳到某些人的耳朵裡就夠了。」

  要是大家都知道,明菲這件事,其實是二姨娘暗害正妻,戕害嫡嗣的手段,那麼,她就算出身再良好又怎樣?不用別人怎麼挑撥,單原配所出的這幾個子女就會對她恨之入骨,千方百計要她的命!連帶著她那幾個崽子,也不會有好下場!

  余婆子恍然明白過來,笑道:「那是,謠言說得多了,就變成真的了。更何況這是真的?」說到這裡,她感傷的道:「家裡的小姐中,您是最聰明,最知書達理的,就是……」就是投錯了娘胎,但這話涉及到陳氏的親生母親,她也不好說。

  陳氏倒是不以為意,摸了摸自己的臉,歎氣道:「何止是投錯了娘胎?就是長的時候,也長歪了。」除了眼睛,一點沒繼承到母親的美貌,反而長了爹爹的醜樣。

  雖然因此得到爹爹的喜歡,降低了嫡母的警惕,多讀了些書,多知道了許多道理。可就算讀了再多的書,懂得再多的道理,沒了千嬌百媚,也不能得到丈夫的喜歡。她想起自家夫君蔡國棟那副雖是中年,仍然風流倜儻的樣子,又想到新婚之夜他揭開她的蓋頭時,失望的眼神和強作的笑顏,心裡如同刀割一般。

  雖然以她的長相和身份,和家裡出身和她一樣的姐妹們相比,她已經算是嫁得不錯的了。但如果,她是嫡女,她就能找個不嫌棄她長相,年貌相當的夫君,彼此快快樂樂的過日子,而不是這個看著她就嫌棄,子女妾室一大堆的夫君。

  那個時候,父親親自和她說:「雖然是做填房,蔡國棟也年歲也大了,官職也不算高,可是,他剛出孝就得了這個位子,在同一批人中是最先起複的,得的職位相對來說,也是極好的。知道為什麼嗎?他有個做了帝師的師父,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起去了。沒有公婆,你過去就當家,也很不錯的。」

  其實父親還有一句話沒說,以她的長相和出身來說,實在是沒得挑的。所以她高高興興的應承了下來,還感謝父親和嫡母給她選了一門好親事,當著其他的人,她也是笑得燦爛滿足。可背地裡,她是真的難過,長得不好不是她的錯,生出庶女也不是她的錯,她已經那樣努力了,但還是得不到想要的。

  不得不認命。可來了後,她才發現蔡家的情況比她想像的複雜多了。先不說蔡國棟好色多妾,寵妾二姨娘出身良好,恃寵而驕,經營多年,樹大根深;就說小的這輩,就挺複雜的。

  嫡長子蔡光庭實歲十三,虛歲十四,年紀雖不大,但基本已經定型,讀書讀得好,為人也機敏,心思猜不透;他下面那兩個二姨娘生的,沒比他小了多少的庶子也是厲害的。就算自己運氣好,明年就生個兒子出來,短時間內仍然捉襟見肘,試想,一個小奶娃怎麼同即將成年的少爺們比?情況實在堪憂。

  幸好蔡光庭貌似很重手足親情,很疼愛明菲和張氏誕下的另一個女兒六小姐明玉。但願能借這個機會,拉攏一下他們這邊的勢力。只要原配所出的這幾個子女和她統一戰線,她面對二姨娘時勝算會更大。結成同盟並不難,難的是能合作愉快。

  自己不能在夫家站住腳,娘家的勢力越大越讓人笑話。陳氏生來就是不服輸的人,她默默的想,總有一日,她要叫蔡國棟知道,她遠遠比那些狐媚的女人更有用;也要叫那些瞧不起她容貌的人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金玉。

  門外傳來少年溫和有禮的聲音,守在外面的大丫頭銀瓶掀起簾子笑道:「夫人,大公子和六小姐給您請安來了。」

  陳氏知道蔡大公子是來打聽明菲情況的,樂得做人情,便換了一張笑臉,溫和的道:「還不快請大公子和六小姐進來!」

  門簾打起,穿一身銀藍團花滾白狐皮盤領窄袖袍,腳蹬青色高筒氈靴,臉上還帶著稚氣,行事動作卻已經很沉穩大方的蔡大公子蔡光庭牽著一個穿著銀紅錦襖,五六歲左右,眼睛像黑葡萄一般,粉臉紅唇的小女孩走進來。

  二人規規矩矩地給陳氏行禮問好,陳氏笑著讓銀瓶給蔡光庭搬凳子,自己將小女孩拉到懷裡,摸了摸小女孩的臉,問道:「明玉今日午覺睡得好麼?冷不冷?」

  明玉並不排斥她的親熱,拉著她的袖子道:「母親身上的香很好聞。」

  蔡光庭沉下臉:「母親問你話為什麼不回答?反而顧左右而言他?」

  明玉很怕對她要求嚴格的哥哥,忙忙的認錯,回答了陳氏的話,規規矩矩地在小凳子上坐了,看著哥哥,不敢多說。

  對這兄妹二人的互動,陳氏也不多言,只把話題轉到正路上來:「余媽媽剛從吳家村回來,正和我說明菲的情況。正好你們來啦,便一道聽聽吧。」

  待余婆子說完,陳氏命人將還不懂事的明玉抱下去,彈了彈袖口,沉穩的道:「要是老爺同意,你二姐姐出嫁的時候,便讓她回來住些日子。其他的,徐徐圖之。」她這話說得頗有技巧,人情是她先做了的,若是出現什麼意外,可都是蔡老爺的錯。

  蔡光庭不知聽出來沒有,總之他很感激的起身對著陳氏行大禮:「兒子替三妹謝過母親的大恩大德。」

  陳氏淡淡一笑:「咱們是一家人,明菲也是我的女兒,這是我應該做的,不要這麼客氣。」她意味深長的說:「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要是次次都如此,豈不是要累死?」

  蔡光庭看著陳氏恬淡的笑容,突然覺得,她似乎也沒那麼難看,況且,繼母難看些,不受寵,對他兄妹幾人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十四章 波瀾(一)

  吳家院子裡,氣氛很詭異。

  明菲仍然占著豔兒的房間,嬌桃仍然熬藥繡花,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明菲的生活起居,閒暇時把蔡家的大事小事講給明菲聽,教一些規矩禮儀和保養皮膚的法子,想把明菲手上那難看粗糙的痕跡磨滅掉,盡力讓她和府中的諸位小姐們拉進距離。

  余婆子和嬌杏留下的餘威尚在,吳家諸人對主僕二人幾乎有求必應,但平日裡,除了那廚娘會主動和二人說話外,其他人基本都不怎麼理睬這新鮮出爐的主僕二人。

  相安無事些日子後,臘月十二,汪氏終於收到二姨娘的回信。來人讓她暫時先忍忍,耐心等待,又塞給她二十兩銀子和兩匹綢布做了封口費和過年錢,還給了即將出嫁的豔兒一對銀釧做添妝。

  發了一筆小財,吳家上下喜出望外。汪氏便尋思著,二姨娘還是一如既往的大方,想來還是和從前一樣的受寵,新夫人只是占著娘家的勢力和剛過門的新鮮勁才厲害了幾日,以後肯定長不了。

  一個剋父剋母,不受待見的繼女而已,誰會上多大的心?新夫人此時幫明菲,大概是剛進門想拉攏人心,博得賢名,又或者是想借明菲這件事,把二姨娘拉下馬才會多事。

  否則明明都鬧騰成這個樣子了,蔡家怎地也不給明菲另外安排一個去處?可見明菲只不過是一個有用便拾起,無用便拋棄的人罷了。她這樣的人,將來頂齊天,也不過是嫁個小門小戶,會有多大的出息?

  想來過些日子新夫人一旦被後院裡的事情牽絆住,便無心再為明菲出頭,說不定還會認為是因為明菲才導致自家倒黴的。到那時,人見人嫌的明菲還不是任由自家搓圓揉扁?

  這樣一想,從那天開始,汪氏便和豔兒在院子裡指桑駡槐,敲鑼震鼓,只想把心中悶著的那股惡氣發作出來。她前些日子,實在是被余婆子等人逼得要發瘋了。想從前,她讓明菲往東,明菲就不敢往西,讓明菲跑,明菲就不敢走,現在明菲竟然有了人服侍,還敢讓她跪了哭求,真是不可饒恕。

  面對這種情況,嬌桃先前還怕明菲難過,欲寬她的心,卻見明菲無動於衷,一臉的漠然。雖然覺得奇怪,還是道:「三小姐不要和她們計較,有朝一日,您總得回去的。大公子說了,斷不會讓自己的胞妹流落在外,吃苦受氣,等到那天,你想怎麼出氣都行。」

  明菲淡淡地道:「我早就習慣了。這和從前相比,算得什麼?罵不過是風吹過一般,吹過就算了,總歸她們不敢把我們攆出去,也不敢餓著我們就是了。」她表面上風輕雲淡,心裡卻很焦急,也不知余婆子回去後,事情會往哪個方向發展?看汪氏的態度,似乎是不太妙的樣子。

  請宋道士和清虛幫忙作假那件事,她任何人都沒告訴,就連蔡大公子也是不知道的。因為她下意識地認為,古人信命,蔡大公子就算看在手足之情上照拂她,心疼她,但若是他心中也認定她是命不好、會給家裡帶來厄運的人,同樣也會對她心存芥蒂。若再知道她作了假,定然會討厭極了她。

  明菲最怕的就是陳氏會讓余婆子去另外尋人算命、求籤,弄出個截然不同的結果來。可這個,卻是以她目前的能力所無法控制,無法改變的。她只能寄希望在宋道士那句「她是被人強行改命,所以才會早產」的話上做文章了。想了很久,又寫了個條子讓灰灰送去給宋道士。她心存僥倖的想,這同門中人,說不定都有瓜葛的,撞一撞運氣罷。

  便條送出去後,宋道士沒回話,明菲無奈,只得坐著等。聽說蔡家二小姐明雅開春後就要出嫁,若是家中到那時還沒動靜,不肯再派人來照拂她,或是讓她回去玩一玩什麼的,那便說明,她敗了,以後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難過。

  明菲患得患失地想了許久,突然想到,最壞的結果,就是回到從前的光景——蔡家不管她,吳家要和二姨娘害她。實在過不下去了,便逃唄。於是她又氣定神閑起來。

  冬天裡的天氣變化莫測,前一刻還藍天白雲,陽光燦爛,後一刻便刮起了北風,陰雲密布,高粱米大小的雪粒子唰唰唰地砸下來。明菲的屋子裡越發陰冷,炭盆早就熄了,呼出的氣息在被子上凝結成了一層薄薄的水汽,潮濕冰冷,五分的寒意都變作了七分。

  嬌桃手凍僵了,不能做針線活,便起身瞅了瞅天色,道:「變天了,炭也用完了,奴婢去要點炭來。」

  「她不知要說多少難聽話。」明菲往床裡面擠了擠:「要不,先上來我們捂捂,明日再說?」其實她還有另外一個法子,就是托人去買炭,那便不會再受汪氏的氣,但她想,一來,自己還欠清虛五十兩銀子的辛苦費和封口費;二來,吳家收了蔡家的銀兩,本來就該供她用度,她若是開了這個頭,以後更不好開口了。

  卻聽嬌桃正色道:「遲早都是要挨這幾句罵的,平日裡也就算了,但你還在養傷,不能凍著。我們退一步,她便要進一步,讓不得。」言罷便自行去尋汪氏。

  明菲先前只怕嬌桃不是真心肯幫自己,因此也不好讓她去挨汪氏的罵。既然嬌桃願意主動替自己出頭,明菲也不攔她,探手將針線籮拿過來看,那個石榴紅的肚兜已經快要收尾,每一針每一線都是極認真的。嬌桃的手藝真的是很好,人也不錯,可惜不是她的人。還是找不到一個可以全心全意托靠的人啊。

  卻說嬌桃去了正屋找汪氏,汪氏一家子正圍著一盆燃得通紅的炭火烤板栗,燒紅薯吃。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家長裡短,其樂融融。豔兒還拉著汪氏的手,撒嬌要做新衣裳。

  汪氏道:「你二十三就要出嫁,單四季衣裳就各做了四身,你去問問,周圍哪戶人家陪嫁女兒有你的衣裳多?還想做?給你弟弟和妹妹留一點。」

  豔兒撅著嘴,揉著脖子上一條嬌杏抓的血痕直哼哼:「娘啊,這都十二了,你看我這個傷口,總也好不了。到時我怎麼辦?」

  汪氏使勁戳了她的額頭一下:「誰讓你把那臭丫頭的藥罐打壞的?你知道廚房裡損失了多少鍋碗家私?老娘又賠了多少藥錢?都是你惹的禍!還害得老娘丟臉,去求那個掃把星!」

  豔兒道:「難道要我忍著氣給那狐狸精欺負啊?」卻見芳兒站起身來,看著門口道:「嬌桃姐姐,你有事?」

  嬌桃斂襟一福,笑道:「吳家老爺好,奶奶好,大公子好,兩位小姐好,奴婢是來領我家小姐房裡的炭的。」

  汪氏變了臉,裝作沒聽見,余婆子不在,她才不怕這個話不多,樣貌又溫和的丫頭呢。這丫頭被留在此處,只怕在府中也是個不得主人喜歡的,理她做什麼?這許多的煩心事,都是明菲那個掃把星惹來的,要是沒有明菲,哪裡會這樣煩?

  豔兒諷刺道:「我們這裡是鄉下,不比府上。一大家子人都只烤一盆,她卻要每日裡炭火不斷,獨自烤一盆。今年雪大,這炭可金貴,就算是拿著銀子,也未必買得來。」

  嬌桃臉色不變,道:「就算是再貴,上次我們夫人送來的五十兩銀子也足夠供我家小姐用炭吃喝的了。至於有沒有的,總不成府上有用的,到我家小姐那兒偏就沒了吧?」

  豔兒眼睛一瞪,正要發作,芳兒已經起身道:「她還病著呢,這要過年了……」

  汪氏大怒,一巴掌搧在芳兒背上,罵道:「吃裡扒外的白眼狼!難道叫我一大家子不吃不喝了?這幾日待你鬆活些,你就蹬鼻子上臉,還真當自己是那什麼金枝玉葉了。我呸!」

  芳兒紅了眼,默不作聲地往裡屋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1 05:46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十五章 波瀾(二)

  嬌桃仍然在笑,只是眼裡多了幾分徹骨的寒意:「假如奶奶一定不肯給,奴婢只好去拆家具來燒了。奶奶,俗話說得好,做人留一線,日後好見面,我們小姐在你家住這許多年,怎麼也算是緣分,你又何必趕盡殺絕?我還記得有句俗話,寧欺老頭子,不欺鼻涕兒。今日我家三小姐不順意,但日後誰又知道她的造化?別的不說,單說三小姐的胞兄,我們大公子,今年虛歲十四,卻已考中秀才,德行出眾,他最是看重骨肉親情,對我們三小姐也是多有掛懷的。」

  汪氏仍然坐著不動,只推今冬風雪太大,氣候寒冷,炭貴糧貴,家中沒炭沒錢了,要炭沒有,要命有一條。倒是那個怕老婆,又讀過幾天書,略通文墨的吳賢聲聽明白了嬌桃話裡話外的威脅和利誘,一邊指使兒子金柱去拿炭,一邊對嬌桃賠笑:「這蠢婆娘被豬油蒙了心,不知自個兒在說些什麼,姑娘不要和她計較。」

  汪氏不饒,黑了臉,瞪著吳賢聲,亮出爪子,仿佛要吃人一般。吳賢聲一把揪住汪氏的胳膊,沖她擠擠眼,大聲喊芳兒:「芳兒,快出來幫你嬌桃姐姐拿炭!」

  芳兒聞聲,飛快地跑將出來,拉了嬌桃往外走:「嬌桃姐姐,你隨我來。」

  嬌桃望著吳賢聲福了福,笑道:「日後奴婢一定向我家公子轉達吳老爺和奶奶對三小姐的愛護照顧之情。」

  吳賢聲呵呵直笑,顯得格外憨厚。

  見嬌桃跟著芳兒去了,汪氏也不避諱豔兒還在眼前,起身去揪吳賢聲的耳朵:「你可是被這小妖精迷住了,不知東南西北了?」

  吳賢聲腰一扭,靈活的躲開去,道:「休要胡鬧!她說的話可沒錯,如今形勢未明,你就要亂來一氣,也不給自家留點餘地!忘了那日何等淒慘了?還想再來一回?」

  汪氏磨牙:「你……」

  吳賢聲換了副笑臉,托著汪氏的手肘,柔聲安慰:「孩子他娘,你聽我和你細說。你就先容她幾日,忍幾日氣,就算想出氣也要等那邊情況定了再出。不要總聽二姨娘一個人的,府裡的情況究竟如何,咱們誰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要苦熬了九年,最後雞飛蛋打。」

  汪氏斜著眼睛道:「那你說要怎麼辦?這丫頭果然就是個掃把星!那時我說死活不要吧,你偏要接著。」

  吳賢聲小聲道:「不是說過些日子要派個婆子來麼?就是不來人,也要等過了年。聽說蔡家的二小姐二月初十要出嫁,到那時,若是蔡家派人來接她回去耍,那我們便再不能如同從前一般了。若是蔡家此後都再無人來問,你愛怎麼都行,只要不出人命就是了。先好好待她。」

  汪氏道:「好好待她?你說得輕巧!二姨娘不饒我們怎麼辦?我們拿了她那許多的銀錢,難道是白拿的啊?還有我哥哥,還靠著在她鋪子裡幹活養家糊口呢。」

  吳賢聲道:「說你笨,你還不信。這時候怎麼沒了對付余婆子時的精明勁兒了?她說什麼,你都應下就是,這裡天高地遠,她能知道你在做什麼?關鍵時刻再動手。我看,明日你便領著兩個丫頭去和菲丫頭說幾句好話,邀請她們與我們一道過年。」

  汪氏翻了個白眼:「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吳賢聲道:「又說傻話了不是?如今可不比從前,人家小姐的閨房,是我一個大男人能隨便進去的嗎?你去,去了我便給你打一對金鐲子。」

  汪氏聽得有金鐲子可以拿,眉開眼笑:「你還講究起這個來啦。」

  「我好歹也是念過書的人。」吳賢聲笑,裝腔作勢的摸了摸下巴上那幾根稀稀拉拉的老鼠鬚,「你無事多和我學學,不要凡事總做在表面上。去了後,記得不要亂發脾氣。」

  且不說吳賢聲怎樣哄汪氏暫時與明菲搞好關係,要靜觀其變,好漁利雙收。卻說芳兒和金柱帶著嬌桃去當做庫房的東邊耳房裡取炭,嬌桃笑眯眯與吳氏兄妹二人說話,二人均是悶聲不出氣。

  金柱只比豔兒小一歲,已經十五歲,也到了議親的時候,他不同于吳氏夫婦,有些憨憨的,平時只知道聽爹和娘的話,和其他人並沒有多話。總體說來,他不是個壞人,但對明菲的剋星的名號卻是不喜且討厭的,連帶著對蔡家的人也沒什麼好感。他悶著頭從耳房裡拖出一大籮筐炭來,往嬌桃面前一放就要走人。

  嬌桃笑道:「大少爺,不如一次給夠了罷,我二人也用不了多少,算到開春,不過就是六筐炭就夠了。咿呀,這天可真夠冷的。」說著就打了個噴嚏。

  金柱害怕汪氏的雞毛帚和獅子吼,為難地看著嬌桃,推道:「裡面沒有多少了。」

  芳兒推了他一把:「哥哥,給她們吧,反正都是人家的錢買的。爹娘那裡,我去說。」

  金柱看了嬌桃兩眼,只見嬌桃粉紫色的小襖套著碧綠色的裙子,頭上梳著雙螺髻,插著兩朵絹制粉紅茶花,笑盈盈地站在那裡看著他,顯得髮烏臉粉,唇紅齒白,乃是鄉村裡見不到的風景。由不得紅了臉,甕聲甕氣地說:「一人做事一人當,做哥哥的怎要你當妹子的承頭?」埋頭跑進廂房一陣好搬。

  嬌桃又讓金柱幫忙將這幾大筐炭盡數搬到了明菲的屋外,說了幾句好聽的話吹捧金柱兄妹,又進屋抓了幾把糖給芳兒。

  明菲知道芳兒來了,正想厚著臉皮喊她留下來玩,卻聽外面一陣腳步聲響,人已是去了,只得歎口氣,悶悶地躺回床上。

  因恐將炭放在外面會被人使壞偷去,嬌桃蹬著八字腳,咬著牙把那幾筐炭挪進屋去,靠著牆角一溜放好,抹著汗笑:「小姐,這個冬天都不怕冷了。」

  明菲跳下床,遞塊帕子給她擦汗,笑道:「辛苦你了。她怎麼刁難的你?」

  嬌桃一邊生火一邊笑:「還不是那幾句老話。不過小姐猜得對,她並不敢真的把咱們怎樣。只是這屋子本來就不大,放了這幾筐炭後更窄了,委屈了小姐。」

  明菲笑得眉眼彎彎:「先得有了裡子,才能撐得起面子。」

  二人會心一笑,油然生出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來。

  第二日,汪氏果然帶了兩個一臉彆扭的女兒,提著兩封硬邦邦的花生糕來瞧明菲。明菲臉上笑得燦爛,嘴裡也熱情,迎著三人坐下,又讓嬌桃泡茶,抓兩把余媽媽帶來的葡萄乾出來待客。

  汪氏笑道:「三小姐如今大不一樣了,也懂得泡茶,備果子招待客人了。這茶和這乾果子,都是從府裡帶來的罷?」

  明菲笑道:「是的,這乾果子叫葡萄乾,聽說是從西域那邊來的,很甜。嬸娘和兩位姐姐嘗嘗,若是喜歡,我還有些,等會讓嬌桃包些送過去。」

  豔兒不屑地哼了一聲,眼睛四處亂轉,打量著明菲的新衣服,新被褥,新帳子,又是嫉妒,又是憤恨不平,把袖子憤憤的絞了又絞。芳兒手裡抱著茶杯,低著頭看著腳尖,一聲不吭。明菲冷眼看著汪氏和豔兒那種鄙薄中又帶些不服氣的表情,心裡由不得的一陣好笑。

  汪氏不說話,明菲也就不說話,屋裡一片沉靜,大家都有些尷尬。汪氏只得硬著頭皮重新挑起話頭,笑道:「要過年了,我是來請二位和我們一起過年的,不知道二位可賞臉?嬌桃姐姐,你看怎樣?」

  嬌桃不客氣地道:「奶奶問錯了,奴婢是服侍三小姐的人,自然是唯三小姐之命是從。這事要三小姐自家做主,哪裡輪得到奴婢置喙?」

  汪氏笑道:「我不是想著三小姐人小不懂事,得要姐姐做主麼?誰知竟然將二位的身份弄混了。都怪我,你也知道,我們家不是用得起丫頭的人家,三小姐長期以來也都沒人伺候,如同村子裡的其他姑娘家一般,上山下地,爬樹打柴都是做慣了的,日子一長,我們都忘了她是小姐了。」

  自小被自己欺壓折騰慣了,使喚打罵慣了的小女娃,突然變得比自己高了一截,若是真的上了天也就算了,不服也得服。但目前還是這種半紅不黑的境地,就在她面前拿架子,擺闊氣,叫她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十六章 轉折(一)

  明菲淡淡一笑:「沒關係,以前記不得,以後記得就行。過年的事情,恭敬不如從命,客隨主便,到時候少不得要給表叔和嬸娘添麻煩。」看來汪氏真的是見不得自己時來運轉,有事無事總想踩一腳,既然她看自己不順眼,自己偏就要在她面前晃,給她添添堵才好。

  汪氏原以為明菲不會答應,豈知她竟然如此爽快,訝異地挑了挑眉,道:「還有件事,余媽媽走時,不是說還要送位媽媽過來麼?什麼時候來啊?我好準備房間。家裡窮,房子少,不得不早作準備。」

  明菲面色不變:「余媽媽走時的確是這樣說的,但最近天氣不好,又逢年關,我也拿不准人到底什麼時候來。」

  嬌桃也笑道:「人肯定是要來的。奴婢們來的時候夫人便吩咐過,三小姐年齡漸漸大了,身邊得有人跟著,近身服侍才行。我們夫人一向言出必行,房間用具什麼的,奶奶可以準備著了。」

  見問不出什麼來,汪氏眼珠子轉了轉,告辭回去,臨行前要留芳兒陪明菲,芳兒不肯,她一瞪眼,掐了芳兒一爪,暗示她多打聽點消息,不由分說,拉住豔兒就走。

  芳兒倔強地要去拉門,明菲忙去拉她:「芳兒,幾日不見,我怪想你的,你陪我說說話。」

  芳兒掙了幾掙,可明菲拉得很緊,她掙不脫,只得立在那裡低頭不語。嬌桃頗會察言觀色,笑道:「奴婢去廚房煎藥,小姐陪芳兒小姐慢慢說話。」出去將門關上,把空間留給一對小女孩說悄悄話。

  明菲道:「芳兒,我知道你怨我。我也不想和你說什麼花巧的話,但你要記著,我是真心和你好的。那件事情成了那個樣子,並不是我的本意。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不管怎樣,該解釋的還得解釋,芳兒若還想不通,她也沒法子。

  芳兒沉默片刻,歎了口氣:「罷了,不說這個事。你小心些,我聽見我姐姐和二狗子說,要把灰灰捉去燉湯吃。」

  二狗子是村頭的潑皮無賴,最愛偷雞摸狗,糾集了一幫閒漢,整日喝酒賭錢,調戲婦女,乃是個徹頭徹尾的壞東西。明菲想起今早起來後果真就沒見過灰灰,手心裡頓時沁出一層冷汗來,心差點跳出嗓子眼,猛地衝到門邊,打開門,大聲喊:「灰灰!灰灰!」

  院子裡一片靜寂,聽不見灰灰回答她的汪汪聲,明菲的聲音顯得突兀而尖利,驚得吳家諸人打開門探出頭來,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她。嬌桃從廚房裡衝出來,一迭聲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明菲顧不上回答她,白了臉,抓著芳兒的胳膊道:「你是什麼時候聽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

  芳兒被明菲抓得生疼,更是被她的表情驚住,皺眉忍著痛道:「就是今早的事。」

  明菲閉了閉眼,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道:「芳兒,我需要你幫我。」她早該想到,豔兒和汪氏拿她沒法子,一定會另尋其他辦法警告她,折騰她的,都是她的錯,可憐的灰灰。但願還來得及。

  芳兒跑去找長工打聽二狗子的去處,明菲則換了厚底鞋子,從針線籮裡拿了剪子放入懷中,讓嬌桃看著屋子,自己奔了出去。

  嬌桃在她身後大喊:「三小姐,變天了,你傷還沒好,不能出去!讓奴婢去。」

  明菲抿緊嘴往外跑,根本不理嬌桃。嬌桃無奈,只好抓起一件厚實的棉襖和一件披風追了上去,明菲不要絆手絆腳的披風,劈手抓過棉襖往身上套,低聲道:「你不熟悉村裡,村裡的人也不認識你,去了也是白去。回去看好屋子,別讓人趁機去搗亂。」堅決地把嬌桃一推,頭也不回地跑了。

  此時天色更暗,雪更大,風更冷,明菲瘦小的背影在一片灰白冷清中顯得格外觸目,嬌桃大聲喊道:「三小姐,你小心些。」

  明菲埋頭往一戶人家跑去,敲開柴門,紅著眼朝開門的中年漢子道:「栓大叔,求你幫幫我,灰灰要沒命了。二狗子要把它燉肉湯。」灰灰就是他看她可憐,特意抱給她養的,但願他此時也還存有那點同情心。

  那漢子詫異地看了明菲兩眼,又看看天色,淡淡地道:「不過一條狗而已。你若是喜歡,過些日子,家裡又有春狗兒了,另外尋只好看的來養。」年關將近,他不想惹麻煩。

  「灰灰救過我的命。」明菲出來得匆忙,沒帶錢,便從腕上褪下一隻小小的絞絲銀鐲,往立在漢子身後看熱鬧的農婦手裡塞,深深鞠躬:「栓嬸子,我求你們了。」這村子裡,大家都怕惹上二狗子這樣的東西,只有這吳栓兒不怕,若是他不肯幫她,再無人肯幫。

  吳栓兒的老婆連忙推讓:「不要……明菲,你的傷還沒好,怎地就跑出來亂走?」

  明菲摸摸頭上早就可以拆了,但為了嚇唬吳家特意裝樣子纏著的白布,吸了口氣:「嬸子,我又讓豔兒姐姐不高興了,她這才……」她用手背胡亂揉了兩下眼睛,可憐地保證道:「我不是要大叔幫我搶回狗,我只是想用這銀鐲子去把灰灰買回來。沒人陪著,我怕。請大叔陪我去就行了,保證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吳栓兒老婆歎了口氣,摸摸明菲的頭:「可憐的娃,難得這麼記情。我說,孩子他爹,你閑著也是閑著,去看看吧?」

  吳栓兒無奈,只得從柴垛上取了柴刀別在腰間,問:「人在哪裡?」

  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兒跑過來,遠遠就喊:「掃把星,芳兒讓我和你說,去村西頭的小樹林裡。」得益于汪氏母女的宣傳,這村子裡不懂事的小孩兒見著明菲都是統一喊的掃把星。

  明菲忙道:「大叔,是在村西頭。」她對這個稱呼從一開始的不舒服早已進化到無動於衷,因為你不能要求猩猩和你一樣的說人話。她偶爾還覺得有些慶倖,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會這樣喊她,其他的人見了面,雖然不是很願意和她接觸,但最起碼還不至於太過分。有些人甚至還比較同情可憐她,就比如說面前這對吳栓兒夫婦。

  吳栓兒當頭往前走,明菲把手裡的絞絲銀鐲硬塞進吳栓兒老婆手裡,調頭跟了上去。

  還沒到村西頭,就看見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過來,當頭的正是那二狗子。芳兒帶著個蔫頭蔫腦的長工尾隨在後,大聲喊:「你把灰灰弄到哪裡去了?」

  二狗子烏青著一隻眼睛,沒好氣地罵:「都說了我沒動那賴皮狗,你耳朵大了蓋住了?」

  芳兒道:「不是你是誰?明明好幾個人都看見你拿麻袋子套了它,還用棒子打它的。」

  二狗子站住,瞪著一雙牛鼓眼冷笑:「好幾個人看見的?是哪幾個?他們可敢當著我說這個話?」往那長工鼻子上一指:「是你嗎?是你嗎?」

  那長工嚇得連連往後退:「不是我,我啥都不曉得。」

  芳兒漲紅了臉:「你不要耍賴,我親自聽見我姐姐交代你把灰灰捉去燉湯的。」

  一群閑漢擠眉弄眼,猥瑣地笑起來:「你姐姐?豔兒啊?二狗子,你啥時候和她對上眼的?感覺咋樣?」

  芳兒已經懂了一些人事,聞言氣得哭了,撿起石頭去砸說話的那幾人:「不要臉的東西!叫你亂嚼狗舌頭!」那幾人有被她砸中的,由不得大怒,罵罵咧咧地去捉芳兒,芳兒身後那長工上前去擋,沒擋住,芳兒尖叫著哭喊起來。

  吳栓兒當頭迎上,皺了皺眉頭:「你們做什麼?」

  二狗子原本也沒想要把芳兒怎樣,不過是嚇唬嚇唬她罷了,聞聲給人使了眼色,讓人停下手來,皮笑肉不笑地道:「吳栓兒,你又要多管閒事了?」

  吳栓兒摸了摸腰間的柴刀,道:「要過年了。鄉里鄉親的,有啥不能好好說?」

  「芳兒!」明菲跑過去拿了帕子給芳兒擦眼淚,望著二狗子道:「我的狗呢?」

  二狗子眼皮一翻,正要發蠻,明菲從腕上捋下另一隻絞絲銀鐲來,扔到地上,一腳踩上,使勁跺了幾腳,待那銀鐲子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方撿起來,對著二狗子那群人脆生生地道:「誰要能幫我找回我的狗,我便把這坨銀子的一半給他過年打酒喝。它若是還活著,我就盡數都給他。」

  她手上的那坨銀子,少說也有五錢,可以過個很好的年了。眾潑皮早聽說明菲發了財,要翻身了,如今看來竟是真的,由不得齊齊咽了一口唾沫,都把眼望著二狗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1 05:59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十七章 轉折(二)

  二狗子兩眼放光地看著那銀子,道:「實話同你說,我的確見過這狗。」

  明菲忙問:「它在哪裡?」

  二狗子道:「我先前見到它是在西邊的山坳裡。你此時去了,說不定還在。」說著便要去奪明菲手中的銀子。

  明菲靈巧地一讓,往吳栓兒身後一躲,道:「搶什麼搶?」吳栓兒配合地晃了晃柴刀,二狗子恨恨縮回手:「我已經說了,為何不把銀子給我?」

  明菲道:「我說的是幫我找回來。可你只是說你看到,其他看到的人也多了,我是不是也該給他們?」把眼掃向眾閑漢:「你們看到了麼?」

  不待眾人開口,二狗子得意的一笑:「說起來,可真只有我一人知道它的去處,其他人都不知道。先把銀子給我,我就帶你去找。」

  明菲見其他幾個閑漢臉上均露出不滿的神情來,幾乎可以肯定灰灰絕對不在西邊的山坳裡,便拋了拋手裡的銀坨,道:「還有誰想要這銀子的?我等著,誰先找到,就先給誰。」自古人為財而死,鳥為食而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群閑漢,可都是愛財的主。

  事情的發展出乎明菲的意料,那群閑漢只是低聲商量,沒有人去尋狗,二狗子仍然氣定神閑地站在那裡,大拽拽的道:「你別耍花樣了,除了我,誰也不知道那狗在哪裡的。你若是肯湊足一兩,我就立刻領了你去。不加,便算了,你就等著那狗被人燒了吃罷!」

  怎地突然又漲價了?芳兒氣得大罵,明菲拉住她,淡淡地道:「我還有五兩銀子,卻是專給弄傷弄死我狗的那個人準備的。如果我這狗回不來,誰要是下了害我狗的那個人一條胳膊,我便給他五兩銀子。」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九歲的女孩子,為了一條狗,出重金當眾買凶報復。沒聽說過值五兩銀子的土狗,也沒見過說要下了別人一條胳膊,還平靜自然得如同談論天氣和今天吃什麼似的女孩子。

  芳兒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色,呆呆地看著明菲,頗有些不知所措。這事的始作俑者是她的親姐,她沒忘記那天夜裡自己母親和姐姐的狼狽樣,明菲會找豔兒報仇嗎?

  明菲語氣平靜:「沒有人想要嗎?那好,我會請人將這消息傳到其他地方。若是本村無人要,想必朱家灣張家坳一定有人想要。」

  她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掃而過,把每個人的表情都看在眼裡,道:「當然,我也不是非等著現在,什麼時候有人想要了便來尋我。我先回去了。」對方有意要害灰灰,靠她一個人去尋,是根本找不到的,只能發動群眾,她坐等消息。

  小村裡的八卦總是傳得特別快,不等明菲走回吳家小院,她做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全村。

  她剛走到吳家院子門口,豔兒就當頭攔著她,冷嘲熱諷:「你挺有錢的嘛,都敢去找潑皮無賴了,小小年紀就不學好。沒見過這種不要臉的官家小姐。」

  汪氏冷笑:「你最好求三清祖師爺保佑,不要給咱們家惹出什麼事來,否則,我拼著這個年不過,也要將你送回去。真是的,小小年紀就和那種人打交道,別把我姑娘給帶壞了。」

  「究竟是誰和那些人打交道,自己心裡明白。」明菲淡淡的笑:「我不過是想好好過個年罷了,誰要是讓我過不好這個年,我就讓她也過不好這個年。我死過兩回,不在乎再死一回,只不過,死前一定要拉個墊背的。官家小姐的命再不值錢,也足可以換兩條賤民的命。記著,舉頭三尺有神明,小心報應!」逕自繞過聽呆了的吳家母女回屋。

  這是眾人所從來沒見過的強硬的明菲。雖然一個九歲的女孩子威脅人很可笑,但因為有了白天的事情做鋪墊,導致大家心裡都很不舒服,幾乎以為就是一個說得到做得到的大人在和他們對著幹。

  芳兒追著明菲進去:「菲菲,你是不是恨我大姐?你是不是要他們把她……」

  明菲嫣然一笑,否認道:「不是。如果灰灰真的死了,他們不會找上你大姐,他們只會找二狗子的麻煩。剛才的話,只是嚇唬嬸娘和豔兒的。」但二狗子會找上豔兒。至於吳家是不是要拿更多的銀子去換豔兒的胳膊什麼的,和她沒關係。想從別人那裡拿走寶貴的東西,怎麼也得付出點代價。

  芳兒直覺事情沒那麼簡單,但見明菲捂著頭直哼疼,汪氏又在外頭咆哮,只得告辭離去。

  嬌桃的眼裡充滿了不贊同:「三小姐,不過是一條狗而已。花錢倒是小事,可如果被吳家趕出去,我們怎麼辦?」就算公子會另外給三小姐尋住處,但這大風大雪的,又在年關,只怕三小姐會討全家的嫌,日後再想回去就更難了。

  明菲知道她是說自己的行為太莽撞了,為了一條狗,不值得。她笑笑:「嬌桃姐姐,我只是想,今日是灰灰,那明日就可能是你和我。我們倆可都是清白弱女子。」

  嬌桃的臉白了。她從府裡出來,更知道名節對於一個女人的重要。灰灰只是條狗,死了傷了,或是怎麼了,都只是條狗,不會有其他的事;但若換了她和明菲,對方甚至不用把她們怎樣,只需調戲一番,或是動動手腳,拉到哪裡關一夜,她們的名聲便毀了。吳家母女今日能要一條狗的命,誰能擔保明日她們就不會聽從二姨娘的一句話毀了二人?

  嬌桃有些怨嬌杏:「都是嬌杏鬧得太凶,得罪了她們,不然也不會這樣……」

  明菲默不作聲地將藥喝了,坐到火盆邊烤腳:「哪有這麼簡單?這是因為我長大了。我死了兩次,早就明白,要麼就是讓她們知道害怕,不敢再害我,要麼就是一直忍氣吞聲,無聲無息地死去。我不甘心。」

  明菲臉上的絨毛像桃子上的絨毛一樣,細柔可愛,濃密的睫毛半垂,掩蓋了眼裡的情緒,小巧精緻的下巴微微往上翹著,顯得頗有主見。想到剛才她讓自己守著房間,她跑去尋人幫忙時的冷靜和有條理,嬌桃默想,這孩子並不比府裡那群挖空心思爭寵的公子小姐們笨,先前對著余媽媽的那副可憐嬌俏的面容,是否也是故意裝出來的?

  嬌桃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這些天明菲對她的依賴讓她一直以明菲的保護者自居,可原本柔弱可憐的三小姐突然之間就變了身,又精明又強悍,連她沒想到的事都想到了。這種變化,讓嬌桃很不適應。

  相比嬌桃複雜的心理活動,明菲卻沒什麼多想法,既然開戰了,便要早作準備才是。她吩咐嬌桃:「等天黑後,你記得去柴房邊那間耳房裡,那床下有一根核桃木門閂和一把破菜刀,你悄悄把它拿來備用。」

  嬌桃訝異地看著明菲,明菲淡淡道:「夜裡風大雪大,背後山裡有餓狼,得把門閂緊了,拿菜刀剪子放在枕頭邊,我才睡得著。」

  嬌桃去廚房端飯時,廚娘和那粗使婆子正唾沫橫飛地講明菲今日的事蹟:「真是沒娘教的孩子,學成這個樣子。一個小姑娘,為了一條狗,大手大腳敗銀錢也就不說了,竟然那般狠毒,要取人家的性命。以前我還以為她是個老實可憐的,哪知道家裡來個丫頭陪著,就變了樣,肯定是那嬌桃教的。」

  另一人道:「這掃把星就是掃把星,就算沒事兒也要整出點事兒來。」

  嬌桃歎了口氣,三人成虎,明明是要條胳膊,現下已經變成要命了,明明是汪氏母女害人,又變成明菲的錯。又聽粗使婆子壓低了聲音笑:「你不知道,聽說大姑娘和二狗子……」下面的話聽不清,片刻後,二人高聲笑起來。

  嬌桃咳嗽了一聲,大聲道:「奶奶,您這是要到哪裡去?」廚房裡頓時死一般的沉寂。

  嬌桃又立了片刻,才推門進去,望著一臉不自然的兩個婆子笑:「二位媽媽在說什麼呢?遠遠聽著就熱鬧得很。」

  粗使婆子笑著往外掩:「沒什麼,烤火說閒話呢。」

  嬌桃攔住她:「媽媽不要走,我有事要和二位說。」

  粗使婆子和廚娘對了一下眼,都有些心虛:「姑娘有什麼吩咐?」

  嬌桃笑眯眯地從荷包裡抓了兩把銅錢塞給二人:「要過年了,我們三小姐賞的。兩位媽媽拿去買點好吃的。」

  那二人剛要伸手去接,嬌桃笑著一讓:「我們三小姐可是個宅心仁厚的姑娘,今日的事只是小孩子被欺負了,氣性大,賭氣說的傻話。日後有人問起,二位媽媽曉得該怎樣說。」

  「那是,那是。三小姐是老婆子親眼看著長大的,這吳家村裡,再沒有比她更和善的姑娘了。有些話是以訛傳訛的,當不得真。」二人忙著數銅錢,滿口的好話。

  嬌桃笑道:「我家小姐讓我來端飯。」

  廚娘忙把給吳家人做的好飯好菜扒拉出來分了些給她:「早就弄好了。」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十八章 轉折(三)

  一整個下午,明菲都在側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傍晚時分,終於有個相識的孩子偷偷溜來告訴她:「地瓜的婆娘讓我和你說,你家灰灰沒死,她看到有人把它從二狗子手裡搶走的。二狗子青了的那只眼睛就是那個人打的。」

  明菲大為驚訝:「那是什麼人?」

  那孩子搖頭:「地瓜婆娘說,讓你先把銀子給她留著,今日晚了,明日又再說其他的。」

  明菲抓了一把麥芽糖給那孩子:「我曉得了。」

  嬌桃問明菲:「三小姐打算怎麼辦?」

  明菲道:「先等著吧。」想必,尋上門來的人會越來越多。天黑之後,果然又陸陸續續來了幾個人,但都被吳家的長工給轟走了。

  廚娘剛收了嬌桃的錢,便自覺自願地去為明菲打聽消息。回來後告訴嬌桃,外面都說灰灰沒死,最起碼沒人看見二狗子吃狗肉,也沒人發現狗皮狗血什麼的,二狗子那眼睛上的青痕,也的確是在今天早上被人打的。

  當夜,明菲主僕二人清洗後,將門窗閂緊,滅燈睡覺,明菲道:「嬌桃姐姐,你給廚娘錢了?」

  嬌桃道:「幾個銅錢。」

  明菲道:「我明日還你。」

  嬌桃翻了個身,道:「不用了,這錢……」她下了決心,道:「這錢原本就是您的,是大公子命奴婢替您收著的。」這錢是留著應急的,原本以為明菲是小孩子不懂事,不敢讓她知道,誰知明菲竟是這樣一個人,那告訴她也算不得什麼。

  明菲沉默了片刻,道:「那能告訴我有多少麼?」儘管此時就下結論為時過早,但蔡大公子對他這個胞妹,真的是很好。

  嬌桃道:「六十兩銀子。兩千個錢。」為了瞞著余婆子和嬌杏,她花了好多心思才藏好這筆錢。那車夫老七還在的時候,是藏在老七那裡的,等余婆子和嬌杏要走那日,老七才偷偷交給了她,之後她又極小心地用陶罐裝了藏起來。

  明菲高興之餘,又有些失望,這錢由嬌桃保管著,不能隨意拿出來賠清虛小牛鼻子的錢,她還得另外想辦法。算起時間來,清虛也該找她拿欠的錢了,怎地還不見他來?

  嬌桃低聲道:「三小姐,你覺得灰灰真還活著嗎?如果還活著,怎麼不回來?真的有人救了它?」

  明菲道:「我也不知道。先等等看吧。」

  嬌桃原本想把外面風傳豔兒和二狗子的事說給明菲聽,又想到這樣小的孩子,不能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汙了她的耳朵,日後大公子知道了定不會輕饒自己,便罷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昨日那報信的小孩子又溜進來報信,讓明菲立刻去地瓜家,說是找到灰灰了。

  明菲知道,地瓜和他婆娘都是老實人,自己去她家瞅瞅也沒多大關係,但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得請芳兒和廚娘找個藉口瞞著吳家其他人陪她一道去。

  芳兒卻不能跟了去,她被汪氏關了起來,再不許她和明菲來往。她心裡很不好受,她昨日聽得汪氏和豔兒在背後咒駡明菲,連帶著對她都沒好臉色,狠狠罵了她一頓,又知道因為害怕潑皮們對豔兒使壞,吳賢聲特意帶了酒肉和錢去找里正幫忙。這都是明菲那一番驚天動地的作為引起的。

  她覺得明菲此次受傷後,變了許多,讓她覺得很陌生,似乎從來就沒認識過這個人。雖說她姐姐想害死灰灰不對,但也不過是條狗而已,明菲怎麼能說出那麼狠的話呢?一條狗怎麼能和一個人的胳膊比?她把她的疑惑和金柱說了,金柱說,人有錢就會變的。明菲真的是因為有了錢,所以才變成這個樣子的嗎?她覺得又委屈又不解,她都盡力幫明菲了,為什麼明菲就不可以看在她的面子上算了呢?

  廚娘得了好處,背著吳家人和明菲在外面偷偷碰了面,一道往地瓜家去。有五大三粗的廚娘做保鏢,明菲心裡踏實了許多,只是芳兒因她受苦讓她心中多少有內疚。但要叫她因此就原諒吳家,放棄報復,那是不可能的,特別是今日吳賢聲和汪氏、豔兒,看到她時眼裡的那種怨毒,讓她一點悔意都生不出來。

  今日不同往日,村人見了明菲,表情都怪怪的,明菲鎮定自若地和他們打招呼,村人的語氣裡多了幾分客氣和小心,再沒人敢當著她的面喊她掃把星。

  地瓜家住在村西頭的樹林邊上,離村子有點遠,周圍沒什麼人家戶,二人到了門口,剛叫了門,就聽見一陣熟悉的狗吠聲從裡面傳來。

  明菲喜出望外,待到門開,灰灰瘸著一條腿搖著尾巴歡快地迎上來,俯首貼耳的圍著明菲轉圈,親熱得不得了。明菲小心的摸了摸它的骨頭,幸好沒有斷。

  地瓜不在家,地瓜婆娘笑嘻嘻地將廚娘引到屋裡,讓她烤著火,自己拉了明菲進了另一間屋,說是要和明菲談酬勞。

  地瓜家的這間屋窗子極小,又昏又暗,空氣不流通,還燒了個火盆,混濁悶人的氣息中,又帶了股特殊的火燭香煙味。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目光灼灼地看著明菲。

  明菲嚇了一跳,立刻就要轉身往外走,那人壓低聲音道:「狗是我找到的,你不想認帳了?」

  明菲聽到聲音才認出這是白風觀的清虛,猜他大概是來要那五十兩銀子的,因不好當著地瓜婆娘說明白,便道:「我當然認帳。但我只帶了那坨銀子,算你的,還是算她的?還是你們自己分?」

  清虛望了地瓜婆娘一眼,笑道:「我要的是五兩銀子。她麼,我願意給她那只絞絲銀鐲。」

  明菲以為他是指那五十兩銀子的事,便道:「我只帶了一兩銀子過來,暫時沒多的。」她暗示他,她會想辦法早日把還欠他的銀子還上的。

  清虛道:「你不想認帳?我告訴你,昨日二狗子要打死你那狗時,可是道爺我出手才救下那狗的。看到他眼睛上那團烏青了吧?就是我打的。一拳加上一條狗命,值不值得五兩銀子?比狗死了,你又去下了人家的胳膊,惹一身的腥臊好得多吧?」

  明菲這才知道他是真的還想要賺這五兩銀子,只好從懷裡掏出銀鐲踩成的那坨銀子遞給清虛:「我沒說不給,真是沒帶這麼多錢,你們先拿著這個。」

  清虛把那坨銀子扔給地瓜婆娘,沖她使了個眼色,地瓜婆娘眉開眼笑地出去,把門掩上。不多時,門外傳來她和廚娘的對話:「你等下子,菲菲去茅坑了,大丫,撮點瓜子上來給你六姨吃著耍。」

  清虛這才望著明菲不懷好意的笑:「你很有錢啊?為了一條笨狗就可以拿出五兩銀子來,欠我的五十兩銀子要拖到什麼時候才給我?你若是敢賴帳,信不信我嚷出去?」說著目光落在明菲胸前的小金長命鎖上,狐狸眼頓時閃閃發亮。

  這狡猾愛財的小牛鼻子見了銀子不要臉的程度明菲可是深有體會的,她警覺地將長命鎖塞進衣領裡,後退了一步,道:「都說了我不會賴帳,你還要怎樣?我那裡還有二十兩銀子,你先拿著,等過些日子,我又給你剩下的。」

  清虛已經站起來,立在她面前,堵住她的退路:「你心裡一定在罵我吧?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騙你?二狗子那樣的人,我一個十三歲的人怎麼可能打中他,還能把灰灰救出來?所以不想給我這五兩銀子?是不是?」

  明菲看著他狡詐的笑容,冷靜地道:「是真是假都和我沒關係。我只知道,灰灰還活著就夠了。給你五兩銀子不是不可以,只是灰灰你要帶回去,不拘在什麼地方,總之不能讓它吃苦受罪。」她養不了灰灰了,這次僥倖逃過,那下一次呢?狗可比活人值得信賴多了,她最可憐最落魄的時候,從來不曾拋棄過她的,就是這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1 06:10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十九章 轉折(四)

  「再添二兩。」清虛伸手去撈明菲的長命鎖:「是你那個後娘給你的?雖然小,但也值得點銀子吧?不如把這個添上給我,就抵欠我的那銀子了。」

  明菲一把按住:「不能給你。要是給了你,我無法交代。」她若是弄丟了陳氏給的這玩意兒,還怎麼扮演母慈女孝的場景?這可是個重要的道具。

  「我記得你那銀鐲子還是你親娘留的吧?怎麼捨得親娘給的,反而捨不得後娘給的?」清虛翻臉:「你很快就要被接走,到時我從哪裡去尋你討債?有錢不還,道爺最恨你這種人了。你給不給?不給我就喊了!」作勢吸了一口氣。

  「只要我活著,斷然沒有賴帳的道理。你若是敢亂來,我就喊非禮,好個貪財的花花小道士啊,就連九歲的小孩子都不放過。你就等著被宋道長趕出去吧。」明菲迅速抓起桌上的水碗,預備隨時砸上去。要論皮厚心黑,她一個將近三十歲的人會怕這小毛孩子?他要敢喊,就等著她請他挺屍吧。

  明菲絕對不是和自己開玩笑,清虛氣得要死,狐狸眼危險地眯成一條縫:「我以為我就夠不要臉的了,誰知道你比我還不要臉。有你這種女孩子嗎?竟然拿自己的名節開玩笑。」

  「活都活不下去了,拿名節來做什麼?我才九歲呢,什麼都不懂,倒是你,有你這種淫邪貪財的道士嗎?」明菲笑得燦爛:「你最好求祖師爺保佑我好好的,不然可沒人賠你銀子,也沒人再給你賺銀子了。那樣,你離那天下第一富的夢想可就越來越遠了。」

  古人早熟,特別是這個一肚子花花腸子的小道士更是早熟,如果不是因為宋道士,明菲是不樂意和清虛這個愛財如命的小牛鼻子打交道的。清虛大概也是極討厭她的,若沒有宋道士,他也不會和她打交道。他們,彼此看不順眼。

  「我不要你的長命鎖了,怕你短命!」耳朵一疼,清虛已利索的將明菲耳上的一對赤金梅花耳釘摘下來:「我也不要你二兩銀子了,就拿這算了。」

  他這個動作令明菲想起前世在街上遇到的那些搶人金耳墜金項鍊的混蛋,耳垂火辣辣的疼痛更令她勾起了極不好的回憶。

  見明菲眼裡真的冒出怒火來,清虛痞痞一笑:「小丫頭,可別覺得吃虧。我再幫你出點氣好不好?那個狠毒的豔兒不是二十三就要出嫁了麼?我讓她嫁不掉好不好?讓她和二狗子湊一對,讓汪氏睡著都哭醒,鬧得吳家家宅不安。」

  毀了豔兒的一生?明菲沉吟了一下,笑著搖頭:「不好,她要是日日都在我面前晃,豈不是讓我心煩得要死,飯都吃不下?還是讓她早點嫁掉,嫁遠點的好。」

  清虛紅潤飽滿的菱角嘴微微一翹:「大發善心,想做好人?」

  「我從來就是一個好人,可沒害過誰。」明菲眨了眨眼睛:「主要是她又哭又鬧真的很煩人,再說了,她名聲不好,將來也會拖累我的啊。要是人家說,我住的那戶人家家風不好,會連帶著我也要受白眼的,多不值得。不如來點現實點的,讓她成親那日好好出回醜?」

  清虛像個小老頭似地背著手在屋子裡轉了一圈,道:「好,你等我消息。她成親那日,我來拿銀子。你記著,最遲不超過明年清明節,你一定要把剩下的銀子送來,否則……哼哼,五分的利錢利滾利,你自己算是多少。」

  明菲抱著頭低吟了一聲:「二十兩銀子不翼而飛,你叫我怎麼和其他人交代?你等些時候,我讓人拿來當做香油錢好不好?」

  清虛斷然回絕:「不好!拿去觀裡,老頭子又要全數拿了去。我就要那天去拿,不然你給我等著瞧!你可以走了。」

  明菲原本還想問,宋道士接到她的便條後怎麼說,想想還是沒問,笑道:「我得了件好東西,聽說是叫什麼金剛石,給你瞧瞧。」手心一晃,一點亮光閃過,清虛好奇的湊上去,不妨明菲一腳飛起,狠狠踢在他的小腿脛骨上,疼得他「呀」了一聲彎腰抱腿,等緩過氣來,明菲已經大搖大擺的離開了地瓜家。

  明菲跟著廚娘回了村子,二人在離吳家小院不遠的地方分了手,一前一後進了院子。

  明菲剛進了院子,嬌桃就迎了上來,嗔怪道:「小姐怎麼才回來?怎樣,走這一圈精神些了嗎?」話音剛落,她就眼尖的看到明菲耳朵上的梅花耳釘不見了,不但如此,耳垂還有些紅腫,不由擔心的看了明菲兩眼,見她表情自然,衣飾整潔這才放下心來。

  自己出門時嬌桃明明知道的,卻和自己說這種話。明菲疑惑地看著嬌桃,嬌桃沖她擠了擠眼,把目光投向院子的角落裡。明菲順著她的目光一看,看到了一張馬車。

  難道是蔡府派人來了?明菲的心一陣狂跳,不敢相信地看著嬌桃,嬌桃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吳家的粗使婆子已經大聲嚷嚷道:「三小姐回來了。」

  吳家的正房裡一陣騷亂,汪氏陪著一個四十多歲,眉眼淩厲,面容寡瘦,微帶倦意,頭髮卻梳得一絲不苟,衣裙整潔的婦人走了出來。那婦人的眼睛如同探照燈一般在明菲身上掃視了一圈,微微皺起眉頭,上前兩步,福了下去:「奴婢花氏給三小姐請安。」

  嬌桃給明菲介紹:「這是花媽媽,夫人特意安排來服侍小姐的,剛到。」

  這是陳氏的人,也許不如余婆子那麼受倚重,但也絕對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明菲幾乎是在看到花婆子的第一眼就下了這樣一個論斷。花婆子的打扮和規矩,說話的口氣,行禮的動作,無一不是無可挑剔的,這說明一個什麼問題呢?花婆子是專門來培訓她的人,大概就是那傳說中的什麼教養媽媽之類的,她離蔡府不遠了!

  明菲只受了花婆子半禮,理由是花媽媽是陳氏派來的人,她年幼不敢全受。花婆子對明菲的表現很滿意,就是嫌棄明菲竟然獨自一人跑到外面去遊蕩,行禮的動作也不標準,實在不是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真的是太野了。

  不過她轉念一想,若是明菲什麼都很好,陳氏又何苦讓她來?先前就聽余婆子講過,這三小姐尚算知曉好歹,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慢慢教導就是了。花婆子這樣一想,表情就好看了許多。

  她們在那裡親熱的噓寒問暖,汪氏母女卻不舒服了。

  特別是汪氏,心裡又酸又痛,一臉牙痛的表情。這次花婆子來,又給明菲帶來了不少東西,不但如此,就連吳家每個人都得到了陳氏夫人賞下的年禮。聽花婆子話裡話外的意思,似乎過了年後,二小姐成親時也會把明菲接去住些日子。明菲真的時來運轉,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汪氏少不得將心中的不平和妒意收起,小心翼翼地招呼花婆子明菲等人去正房坐,喝茶烤火吃果子。

  花婆子道:「不必了,聽說過幾日府上的大小姐就要出閣,想必奶奶也有許多事要忙。奴婢就不給奶奶添亂了,這便去小姐的房裡,將老爺和夫人的訓令傳達給小姐知道。」

  說完也不問汪氏的意思,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嬌桃面前,頤指氣使:「小姐的閨房在哪裡?」走了兩步,又道:「哦,對了,這次夫人讓老七也跟了來,以後小姐出門要坐車,不能隨便拋頭露面,這樣不合規矩。讓老七來給小姐磕個頭吧。」

  此言一出,不單汪氏母女表情古怪,就連明菲都差點笑出聲來,閨房?龜房還差不多。這村子統共這麼大的地方,出門還坐車呢?真是千金大小姐了?只怕村裡人更要把她當稀奇當古怪了罷。

  只有嬌桃對花婆子這種專門負責小姐規矩禮儀的教養媽媽看得比較多,比較瞭解,並且她也覺得明菲這樣的身份,的確是不該拋頭露面到處跑的,所以她露出非常贊同的表情。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二十章 起點(一)

  且不說明菲忍笑忍得辛苦,汪氏母女酸成一片,這邊花婆子高傲的指了指吳家的粗使婆子:「你,去把老七找來。」粗使婆子心說,這吳家的院子巴掌大點,人又是在廚房呆著的,還需要怎麼找?嚎一嗓子就行了,於是吸了一口氣,要上演獅子吼。

  氣剛運了一半,就見花婆子不滿意地皺起眉頭:「你是打算大聲喊吧?當著主家這樣大吼大叫的成何體統?你跑一趟,去把他找來。」

  哎呀呀,這位花媽媽,脾氣排場可比那位余媽媽大多了。粗使婆子偏懼怕她的氣場和嚴厲的三角眼,不敢多說,應了一聲,疾步朝廚房走去。不多時,老七從廚房裡走了出來,見了明菲,並不敢太過靠近,站在一丈遠的地方立定了,規規矩矩地給明菲磕頭問好。

  明菲大大方方受了,嬌桃不等她吩咐,先就拿了銅錢打賞老七:「你辛苦了。」

  待老七退下,花婆子看向嬌桃:「小姐的閨房呢?」

  花婆子站在明菲的房間前,眉頭緊皺在一起,一臉的挑剔和不滿。汪氏並不敢真的就退下不管,而是小心翼翼地跟在花婆子身後,觀察她的臉色,見她臉色不好看,忙道:「我們家裡窮,讓您見笑了。」

  花婆子搖搖頭:「鄉下地方,原也不能太苛求。」跟著明菲進了屋裡後,眉頭更是皺得幾乎夾得死蚊子。在她看來,明菲這屋子一點都不符合官家小姐居住的規範,臥房和起居間統共只一間,沒有見客的地方,裝飾也很寒酸,許多家具都退了漆,有些地方還黑黝黝的,就連遮擋的屏風也沒一座,還比不上蔡府裡丫頭們的住房。當她目光轉到牆角那一溜裝炭的筐子上後,更是眼角直抽,嘴唇抿成了一條細縫。

  但她到底是在大宅院裡混了多年的人,知道炭放在臥房裡,必然有原因。不過她奉的乃是陳氏的命令,底氣極足,根本不懼怕吳家,所以她臉一沉,拿著嬌桃就開了刀:「嬌桃!你是怎麼服侍三小姐的?看看這裡,這些炭為何堆在這裡?躲懶躲成了這個樣子。大膽刁奴,你是夫人選出來照顧服侍三小姐的,竟然欺她年幼,這般怠慢,到簷下跪著去,自抽二十!」

  明菲聽見花婆子指桑駡槐,心中很爽,聽得她叫嬌桃自抽二十,到冷冰冰的簷下去跪著,忙道:「花媽媽,不關嬌桃姐姐的事。這炭是我讓她放在這裡的。」

  花婆子疑惑地問:「小姐為何要將這炭放在房裡?難道沒有炭房嗎?這樣多難看啊,小姐您雖然年齡小,但也該跟著吳家奶奶學習怎麼拾掇屋子。吳家奶奶就沒把炭放在屋子裡嘛。您也別怪奴婢多嘴,夫人就是讓奴婢來教您學這些的。」

  又是一個妙人!明菲忍笑道:「媽媽說得是,我這就向嬸娘學習。」轉向汪氏行了一禮,道:「還請嬸娘教我,這炭應該放到哪裡去?」

  汪氏沒精打采的道:「讓人搬到東邊耳房裡吧。」

  明菲眨眨眼:「那不好吧,那是家裡的倉庫,我隨時都要用炭,要是不小心放個耗子什麼的進去偷吃了東西,怎麼辦?」她的東西也算不少了,以後說不定也會越來越多,現下身邊又有了兩個人,怎麼都得多弄間屋子才行。

  難道你還想自己有間庫房啊?汪氏張了張嘴,迎面對上花婆子的三角眼,只得道:「好吧,就搬到西邊耳房裡。」

  明菲又行了一禮:「給嬸娘添麻煩了。」她這裡話音還未落,花婆子又道:「奶奶,不知奴婢的住處安在哪裡?」

  汪氏有氣無力:「在……」剛開了口,花婆子又道:「三小姐很快就是大姑娘了,身邊得有人隨時跟著照顧才行。隔壁這間屋子不是少爺姑娘們住的吧?不如賞給奴婢住如何?」

  這花婆子,真的是得寸進尺。原本那房就是客房,上次余婆子來的時候,也是住在那裡的,但余婆子沒說要常住不是?花婆子這一來,又占了一間房,還有那個叫老七的車夫,那匹馬……汪氏的頭好痛。

  解決了住房的問題,花婆子又抱怨余婆子也不提前和她講講這裡的情況,她好帶架屏風過來,家具差點沒關係,但該有的還是得有。

  明菲沖嬌桃使了個眼色,嬌桃湊到花婆子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花婆子笑眯眯的望著汪氏:「奶奶,不知這附近可有集市?」

  汪氏眨眨眼:「有啊?媽媽要買什麼?」

  花婆子道:「請奶奶給我家三小姐添一座四折的山水畫屏風,換一個黃楊木大澡盆,一個腳盆,還有那牙刷子也弄幾把新的來。錢麼,就從小姐的份例銀子裡扣就行了。」

  汪氏聽得一陣眩暈,這得花多少錢?想要叫窮,人家又說了,是從明菲的份例銀子裡扣,可她若是應了,豈不要吃大虧?只得另尋了個藉口:「媽媽,這澡盆腳盆牙刷子都是有的,上次余媽媽來的時候才添的。」

  花婆子道:「牙刷子是要經常換的。澡盆和腳盆呢,不瞞奶奶說,奴婢來得匆忙,這些東西都沒帶,想要重新添置吧,又要另外花錢。因此不如讓小姐用新的,奴婢就用那舊的,還望奶奶成全奴婢。」

  汪氏被逼得沒有辦法,只得應下,肉痛不已,當晚便上了火,牙齒疼得直哼哼,讓芳兒拿了花椒放在炭盆沿上烤來噙著也不管用。

  花婆子與汪氏的第一次見面,以花婆子完勝告終。

  夜裡花婆子歇下後,明菲才從嬌桃那裡知道,原來花婆子是陳氏的教養媽媽。明菲暗想,看來陳氏是要花功夫將自己完全培養成她的人。花婆子來教自己規矩禮儀,進退應答,都只是表面上的,最終目的是不是要控制自己?

  她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陳氏不先讓蔡家其他人看到她的慘樣,再出手調教她,好教別人都記得新夫人的好處,反而先派教養媽媽來教她規矩進退?可以想像,她以完美的形象出現在蔡家眾人面前,會引起多大的轟動。這可和她認知中的後媽形象太不一樣了。但不管怎樣,小心應對就是了,自己是已經形成成熟人生觀世界觀的成年人,也不怕她誤導自己。

  就這樣,長著三角眼,挑剔無比,氣場強大的花婆子以明菲教養媽媽的身份在吳家住了下來。有了她撐場面,明菲除了每日嚴格作息,學規矩被挑剔,還要練足一個時辰的毛筆字,繡兩個時辰的花比較痛苦外,總體上算是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不必擔心有人給氣受,也不必擔心有人克扣用度,更不必擔心有人暗算她和嬌桃。

  明菲所擔心的,就是怎樣在二十三豔兒成親那日將那二十兩銀子瞞著花婆子和嬌桃,偷偷交給清虛,又怎樣在事後不留尾巴。先前只有嬌桃時還好辦,趁亂跑出去交了銀子就算了事,但現在有了教規矩的花婆子,只怕花婆子會把她和嬌桃都拘得緊緊的,一點空隙都鑽不到。

  得益于花婆子成日講規矩禮儀掛在嘴上,就連嬌桃,現在也囉嗦起來了。想那日夜裡,嬌桃就不停地追問她那對梅花耳釘哪裡去了,神色很是嚴肅,語氣很凝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1 06:23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3-11 12:09 PM 編輯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二十一章 起點(二)

  明菲不以為意的道:「給人了。人家不是救了灰灰嗎?那時候也不知道花媽媽會來,我想著灰灰以後不能再跟著我們了,我保不住它,便央那人將它帶回去養。那人不肯白幫忙,問我要銀子,我身上除了那只踩變形的銀鐲子外,就再沒銀子,所以將那副耳釘給了他。」

  嬌桃嚴肅的看了她一會兒,道:「可是您的耳朵眼,似乎被拉傷了。您不要怕,有花媽媽和老七在,一定能為您討回公道的。再說,那耳釘是夫人給的,又是女兒家的飾物,落到外人手裡對您的閨譽不好,得去要回來才行。」

  她才多大呢,一個還沒開始發育的黃毛丫頭就要注意名節了?明菲的腦仁一陣疼痛,暗罵清虛小牛鼻子不是東西,見錢眼開。少不得應對嬌桃道:「不要緊的,我心裡有數。這件事不要聲張惹麻煩,我想法子弄回來就是了。」

  嬌桃見她不肯多說,雖覺得蹊蹺卻也不好再問。那次是混過關了,但明菲知道,這種事情若是再發生一次,嬌桃只怕就再不肯幫她隱瞞了。

  轉眼到了二十二那日,要過禮,陰沉了幾日的天突然放晴,陽光燦爛,吳家小院裡歡聲笑語。花婆子趁早把一對不好也不差的鑲玉石葫蘆銀耳環裝在一個漂亮的盒子裡交給明菲,讓她親自送去給豔兒添妝。

  明菲實在是對和豔兒搞好關係不感興趣,有些懶懶的,想讓嬌桃送去就算了事。花婆子拉著她絮絮叨叨的講了一大通官家小姐該有的風度和禮儀,又說不管別人怎樣,自己該做到的一定要做到,這樣別人說起來,怎樣都不會把是非說到自己身上。

  明菲知道花婆子說得極對,但她實在是厭煩透了豔兒那張和汪氏形神俱似的刻薄嘴臉。被逼無奈,只得在花婆子的監視下,慢吞吞的尋到豔兒房裡,當著村子裡那群來湊熱鬧的女孩子們的面,將那盒子遞給她,笑道:「豔兒姐姐大喜。小小禮物,不成敬意,一點心意而已。」

  看見明菲來送東西,在村中相識的姐妹面前給自己長了臉,豔兒心裡還是高興的,但二人的仇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可能因為這麼件事兒就忘了。

  因此豔兒撇撇嘴,接過明菲遞上的盒子,隨手扔在桌上,淡淡的道:「謝了。」也不請明菲坐,別過頭和其他女孩子們談笑起來,完全視明菲為無物。

  倒是那群女孩子,原來雖然覺得明菲命不好,不敢多交往,但也不是真的討厭她,又見明菲如今打扮完全不一樣,穿著嶄新的粉藍緞子鑲銀鼠皮襖裙,脖子上還掛著個明晃晃的金長命鎖,顯得粉妝玉琢的,身後還跟了個穿綢著緞的體面僕婦,都有些不自在,不敢配合豔兒的孤立計劃,有人立刻就站了起來給明菲讓座。讓座的人就被豔兒狠狠的瞪,一來二去,就冷了場,豔兒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明菲拿眼睛看著花婆子,看吧,你一定要我來,人家給我難堪了吧?我冷了人家的場,人家更恨我了吧?現在看你怎麼辦?讓我怎樣才能完美退場,而不是灰溜溜的溜走?

  花婆子收到明菲的目光,笑了笑,上前行了一禮,道:「豔兒小姐何不打開盒子,看看這對耳環可喜歡?這鑲玉耳環,是我們夫人從花滿樓親自挑選的,原本是三小姐的心愛之物,但她聽說正好和夫人送您那套簪子配一套,就毫不猶豫的拿出來了。」

  豔兒心中已是動了意,卻不想當著明菲掉價,但禁不住周圍想長見識的姐妹們的攛掇,表情極不自然地打開了錦盒。花滿樓是水城府最有名的銀樓,做出來的東西向來以精緻美觀出名,這銀耳環雖不是上品,但在村人眼中,也是夠耀目的了,自然是得了眾人的交口稱讚。

  於是,明菲明顯感覺到眾女看她的目光又不一樣了,除了羨慕,還有一絲嚮往。眾人又要豔兒將同知夫人贈的添妝拿出來看看,豔兒不肯,坐著不動。但此時氣氛與先前已經完全不同,熱鬧了起來。

  花婆子見機示意明菲告退,明菲臉上帶著可愛的笑容,道:「豔兒姐姐,各位姐姐,你們慢慢聊,媽媽佈置給我的功課還沒做完,我就不陪你們了。」

  除了豔兒沒起來外,在座的其他女孩子都站起來與明菲告別。豔兒冷哼了一聲:「草雞變鳳凰了。」

  明菲充耳不聞,出了豔兒的房間,就看見芳兒咬著手指站在門口,臉和手凍得紅彤彤的,垂著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麼,聽見腳步聲響,她立刻回頭,期盼的望著明菲:「菲菲。」

  「芳兒你找我?」明菲剛往芳兒走了幾步,就被身後的花婆子一巴掌拍在背上:「三小姐,背挺直,步子要小要穩,還有你的聲音太大了。」

  芳兒驚詫的看著明菲敢怒不敢言,無可奈何的表情,畏懼的看了花婆子一眼,連忙把手指從嘴裡拿下來,背著手站好,小聲道:「菲菲,你是來給我姐姐添妝的?」

  得到明菲肯定的答覆後,她高興起來:「你不怪她了是不是?」

  明菲口是心非的笑:「不怪了。」啊呀,她很卑鄙的哄騙純潔天真的小朋友芳兒,而且越哄越順口了。

  看著芳兒燦爛的笑容,明菲有些不是滋味。如果明日豔兒果然出了個大醜,芳兒又知道了是她幹的,指不定會有多痛恨她呢。因為心中內疚,勢必要做點什麼才會好過一點,於是拉了芳兒低聲道:「將來我送你全套,比這個還要好。」

  芳兒愣了愣,臉火燒一般紅起來,看了花婆子一眼,低低的道:「只要你別恨我們家的人,就比什麼都好。今日事情很多,我先走了。」

  明菲的手裡還殘留著芳兒手上的暖意,身上的新綿襖裙也很溫暖,她卻覺得那冷風一陣一陣的吹。沒有人是傻子,再小再善良的孩子也有屬於她的敏感和直覺。經過灰灰這件事,她對吳家的敵意,特別是對汪氏和豔兒的那種敵意,又怎能瞞得過芳兒?

  第二日一大清早,花婆子就將明菲從溫軟的床上挖起來梳洗進食,囑咐她道:「小姐,今日吳家的人和事都會很多,人多事雜,說不定什麼阿貓阿狗都會出現。您得趁早把該做的做好了,無事就不要出去,有事也讓嬌杏代勞。」

  雖然早就猜到吳家院子小,花婆子定然不會讓她出門,但明菲還是很鬱悶,想想外面熱火朝天,她卻連門窗都不能打開。還有清虛小牛鼻子,若是見不到她,拿不到錢,不曉得會不會鬧騰出點什麼意外來?

  天剛亮,吳家的小院子裡便已經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吳氏是第一次嫁女,哭得眼睛都腫了,豔兒也哭得不行。明菲在屋裡聽到外間的歡聲笑語和間接傳來的那幾聲哭,心裡越發悶得發慌。有一種複雜的情緒在她的胸腔裡橫沖直闖,幾乎就要衝破她苦苦維持的笑容和淡定,如瘋魔一般的沖出來,撕裂她的心。

  她想起當初她和那個人要結婚時,剛開始也是那麼熱鬧。那些天媽媽又是心酸又是喜悅,總有說不完的話要和她交代。她不耐煩的對那個人說:「就在本市,以後又不是見不了面,這麼囉嗦。」

  他乾笑著,有些惴惴不安的說:「你父母捨不得把你嫁給我是不是?要不然,咱們推遲一段時間,等他們適應適應?」

  「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了,怎麼推遲啊?」她笑:「他們也不是捨不得把我嫁給你啦,他們很喜歡你的。你這麼好,對他們又那麼好……」

  當時他臉上的笑容就有些勉強,她再說什麼,他都心不在焉起來,她想當然的認為,這段時間準備婚禮的事讓他累著了,還催他早點回去休息,第二天早上來見她。哪裡會想到,當天晚上他會和她的好友一起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她和她父母的面前,哀求她們放過他們還有他們那個未曾出世的小崽子?

  當時她家裡還有從老家趕來參加她婚禮的親戚,她難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機械的看著他和那個女人的嘴唇一張一合。那個女人見她不說話,竟然膝行到她面前拉著她的衣服說:「曉曦,你成全我們吧,我知道你一向都是最善良大方的,從小都捨得把自己好吃的好玩的分給我……難道你忍心看著我們一家三口被活生生的拆散,忍心讓我未婚生子,忍心讓你的小侄子成為私生子?」

  她氣得眼前發黑,舉起手想狠狠抽打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一耳光,他卻識破了她的意圖,撲上去拉住她的手哭:「曉曦,你打死我吧,都是我不好,她肚子裡已經有了我的孩子,我如果不和她在一起,她哥哥不會放過我的……」

  哦,對了,那個女人的哥哥是本市一個很出名的政壇新秀,她忘了他正好在政府部門工作。她到底沒能搧下那一巴掌,只能木愣愣的看著老父親為她收拾殘局,強撐著一口氣把那對賤男女趕出去,然後癱倒在她大伯的懷裡,從此再沒醒過來。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二十二章 起點(三)

  「新郎官來啦!」喜樂自窗外響起,鑼鼓索拉震天的響,鞭炮響起來,人們歡呼著,忙著關門堵新郎,喜悅而忙亂。明菲痛苦的揉了揉太陽穴,繼續沉浸在往事裡。

  父親火化的那天媽媽一夜白髮,第二天就有些不對勁了,剛開始只是有些糊塗,每天都問她爸爸到哪裡去了,什麼時候回來,接著有一次出去買菜後,就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醫院最後確診是得了老年癡呆,她痛苦的抱著頭在街邊花園裡大哭了一場,卻看見了那對狗男女的新婚花車。好熱鬧,紅的玫瑰和白的百合配在一起真的很熱鬧。

  他們沒有人和她說過對不起。同事和她說,如果不是她的脾氣太好,凡事總往好處想,是個濫好人,人家也不敢把她欺負到那份兒上,把她的父母活活氣成那個樣子,她也不會家破人亡。她們鼓動她報復,她無奈的說,怎麼報復?把他們殺了嗎?

  同事狠狠的說,那也不能就這樣便宜那對狗男女,你爸爸被氣死了,媽媽成了這個樣子,醫藥費,精神損失費什麼的,總得讓他們出點吧?她搖頭,她開不了這個口。同事說,你不成,我去幫你!那男人真的送了兩萬塊過來,她拒絕見他,讓他拿走了。同事恨鐵不成鋼,隱約是說她活該。她難過的想,的確是怪自己太廢物了吧?

  才五十多歲的母親病況很嚴重,她不敢留母親一個人在家裡,只有請了保姆貼身照顧。失去了父親的那一份退休金,要給媽媽治病,要請保姆,她機械的奔波在公司裡,醫院裡,家裡,面無表情的面對各種各樣,同情的,鄙視的,幸災樂禍的,怒其不爭的目光。她的腦海裡只想著賺錢,賺錢,重新買套房子,帶母親去大醫院看病,同時也離開這個鬼地方。

  那時候,她心裡還幻想著要換個環境,重新開始,所以別人不樂意加班,她很樂意加班,因為加班有加班費。她也很樂意做兼職,常常為了一百元錢,可以利用週末站在冷風淩厲的街頭派發一天的傳單。

  有人說她可憐,同情她,譴責那對狗男女。但那對男女逢人便說,其實是她不懂得看眼色,只會一味的裝好心,裝好人博人同情,人家捨不得傷害她,所以才被逼無奈,不得不拖到不能再拖了才上演那一幕,他們也很冤枉。她想辯解,又覺得這個時候說這些有什麼用?

  於是就有人說她蠢,自找的,她現在拼命賺錢這個樣子明顯是倍受打擊瘋魔了,把她當作是失敗後走了極端的範例,警告小姑娘們一要防備身邊的白眼狼,二要防備失敗後心理變態。

  閒言碎語就像無法躲藏的,鋒利的小李飛刀,嗖嗖的插在她的心上,她不是不難過,但她想,否極泰來,否極泰來,她只要努力,還能翻身的吧?還能找到那個真心真意對她好的人吧?她沒有兄弟姐妹,之前最親近的除了父母,就是那個狠狠給了她一擊的女人,她累了睏了,卻找不到可以傾訴,可以依靠的那個人。她只能安靜而努力的忙碌著,等待新的開始。

  但是賊老天沒有給她這個機會。更壞的事發生在她氾濫的同情心之後。

  那個冬天的夜裡,她又是公司裡最後一個走的,已經是最後一班公交車,明明已經看到了小區大門,離溫暖的家只有幾十米了。但那個人躺在地上直打滾,看上去痛苦萬分。

  她有些驚慌,猶豫了很久,還是上前去問他怎麼了?需不需要幫忙?可是那個人用刀抵住了她,顫抖著聲音讓她把包遞給他。

  大概是遇上了吸毒的,毒癮犯了,她還算冷靜:「好,我給你,但手機和鑰匙不值錢,把它們還給我吧?」

  她當時只想著,失去了手機和鑰匙,會非常麻煩。沒想到那個人什麼都沒說,一刀就刺進了她的小腹,然後迫不及待的奪走了她的包。他跑得比兔子還要快。

  她跪倒在地上,感覺到腹部那個傷口流出的血把她身上的熱量慢慢帶走。她聽見小區的保安大聲喊叫,聽到了「120」急救車「完了,完了」的聲音由遠而近,她甚至已經聞到了消毒藥水的味道,但她始終還是沒能再睜開眼睛。

  她即將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想的全是家裡已經成了小孩子的媽媽。真是諷刺啊,爸爸媽媽從小就教導她要做一個善良的好人,可是善良不但害死了媽媽的丈夫,還害死了媽媽的女兒,扔下媽媽一個人混混沌沌的活在這世上。她拉著那個最後陪在她身邊的,不知姓名性別年齡身份的人的手,喃喃的說了一聲:「媽媽,對不起。」

  那個人和她大聲說了一句什麼,她沒聽清,但她恍惚記得好像是說,就算是想學雷鋒,也要懂得判斷,把命都送了,實在太蠢了。這是個什麼世道啊,不過想學一回雷鋒,就把命給送了,她想笑,卻只流下兩行淚。

  她沒想過她還能重新活過來,但她清醒過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再也不做濫好人,因為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假如她不是濫好人,她的媽媽又怎會受那喪夫喪女的孤苦淒涼?她那時候可真蠢。做了明菲後有整整一年,她看向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漠然防備的,被虐待到了難以忍受的時候,她也曾忍不住想砍汪氏幾下,想了很久卻始終沒下手,反而在兩年後砍了自己一刀。

  「三小姐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嬌桃把一杯溫熱的蜂蜜水遞給明菲,輕輕摸了摸她的額頭:「趁熱喝吧。」

  「好。」明菲彎起嘴角笑起來,蜂蜜水入口,甜入心肺,這一世她要別樣的活,好好的活,她會記得隨時提醒自己不要心軟的,心軟就等於害自己,濫好人可是世上最危險的一種職業。以前的事是無法挽回了,可這一世她既然叫明菲,就要明辨是非,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快意恩仇一回。

  女兒酒一般都是中午,眾人吃完午飯,新娘被接走後這事就算進入尾聲了。

  送親接親的人走後,吳家的小院子裡就只剩了些幫忙收東西的婆婆大娘,明菲關了半日,覺得氣悶,便趁花婆子飯後打盹,悄悄把窗子掀開一條縫看出去,只見汪氏和芳兒立在門口,看著遠處,一臉的悵然。特別是汪氏,難過得什麼似的,偏還要強顏歡笑,那臉看上去怎麼都彆扭。

  嬌桃見明菲打開窗子往外偷看,便瞧了花婆子一眼,生怕她會出聲制止明菲。誰知花婆子睜了眼,道:「人走了?」得到肯定答覆後,也上前湊上去看,還歎道:「唉……這可憐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樣兒的。養個女兒,期盼她有個好婆家,臨出門了吧,又捨不得,還得強顏歡笑。有時候還連哭也不敢哭。」

  聽花婆子這意思,似乎也是嫁過女兒的,可這種話題不適宜一個小女孩和一個老婆子交流,更何況是個位居管教之職的老婆子和一個被管教的小姐。

  明菲只笑笑,離開窗前拿起花婆子帶來的那本類似於三字經的啟蒙讀物,又取了石板,用毛筆蘸了清水在上面寫字,努力做出一副認真識字的上進表情。書上的文字是繁體字,幸好她當初上學的時候古代漢語一向學得不錯,這些繁體字儘管不是很會寫,閱讀卻是沒有大問題的,只是她不敢暴露自己認識很多字的真實情況,而是根據花婆子的教授的進度適當的表示出過目不忘的聰穎。

  她來到的這個大豐朝,不同於中國歷史上的任何一個朝代和國家,但文字差不多,風俗文化也差不離,不過萬幸女子是不用裹小腳的,所以她也不必擔心被弄成了殘疾,或者被人嘲笑有雙難看的大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1 06:35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二十三章 起點(四)

  「雖然是鄉下地方,也一樣熱鬧啊。」花婆子想到自己這等家生子嫁女兒時,哪裡會有這種自由自在的熱鬧喜慶?不過就是主家一句話的事,想滴一滴淚也怕主家不喜,不由分外悵然,也沒心情去管明菲,看著外面繼續惆悵。人一惆悵吧,就想找個傾訴對象,便問起嬌桃的情況來:「嬌桃今年十六了吧,你老子娘還在嗎?」

  嬌桃道:「我五歲就進了府,以前的事都記不太清了。」

  「哦,這樣啊。」原來不是家生子,花婆子便噤了聲,呆呆的看著外面。明菲把她這副表情記在了心上,尋思著得尋個機會打聽一下花婆子的家庭情況才行。

  大約是覺得和兩個小丫頭片子沒什麼可說的,不多時,花婆子便尋了個藉口出去,自找汪氏交流去了。她一走,明菲和嬌桃都不由大鬆了一口氣,明菲趁機撒嬌道:「嬌桃姐姐,我午飯沒吃飽。」

  中午送來的都是宴席上的葷菜,乃是村人在外搭個棚子充作大廚房,互相幫忙做的,絲毫不講究做法,又肥又膩又是冷的,嬌桃也吃得不舒服,聞言眼睛一亮:「那小姐想吃什麼?奴婢去做?」

  明菲想了想,道:「廚房裡肯定也亂得很,人多手雜的,不如就弄碗酒釀丸子來吃如何?多做些,你和花媽媽陪我一道吃。」

  嬌桃脆生生應了,歡喜的跑出去。明菲立刻拉條凳子將門抵上,測了測後牆那個高高的小方窗,拖張桌子過去,再拉條凳子墊到桌上,小心翼翼的爬上去,扔了塊炭出去。

  幾乎是立刻,一個腦袋就出現在那小方窗上,正是清虛。明菲也不多言,跳下凳子,拿了那二十兩銀子重又爬上去遞給他。清虛驗過後,望著明菲道:「如今要見你一面可真夠難的,我真懷疑你欠我的那些銀子還能不能拿得回來。」

  明菲擔心花婆子和嬌桃會突然冒出來,略帶焦躁的道:「我又能怎樣?難道我喜歡這樣啊?把我的耳釘還我,嬌桃不饒我呢,說是女兒家的首飾,不能隨便落入其他人手裡。」

  清虛哼了一聲,道:「那你還不是拿絞絲銀鐲子給人了麼?」

  明菲道:「那不一樣,那上面沒表記,而且我已經把它弄變形了。這個卻是我繼母給的。」

  清虛只是不肯,一定要她再拿銀子出來贖。

  明菲恨恨的道:「我沒銀子了!」

  清虛又說花婆子既然來了,肯定也給明菲帶了什麼值錢的東西來,她要實在沒銀子,拿那個來抵也可以。

  明菲恨得要死,卻不得不想法子趕緊的打發走這賴皮狗,要是讓人知道她和這個小道士有勾搭,先前做的事都白費了,於是咬牙切齒的道:「拼著挨駡,我也不要了,行了吧?快走,快走,被人看見就不好了。」

  清虛卻不肯走了,道:「我還有兩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想不想知道?」

  明菲看著他不說話,清虛接著道:「一個消息一兩銀子。」

  什麼消息值得二兩銀子?明菲冷冷的道:「我不想知道,你可以走了。」作勢要跳下凳子,清虛不給她機會,一鼓作氣的道:「第一個,我給那丫頭婆家的大黃牛餵了點藥,又把她喜轎底板的榫子給弄破了,保證她走到半路一定從轎子裡跌出來,出個大醜,人還沒到家,牛就病得起不來,以後掃把星就是她了;第二個,前幾日,有個從水城府來的人給我師父送了封信來,是從水城府清風觀來的,關於你的。」

  第一個消息明菲聽得眼角直抽,這就是他讓豔兒吃的大虧?這麼孩子氣!好吧,很解氣,值一兩。第二個消息,就更是讓明菲心癢癢的了。她沒想到那個貪財又有點好心的老道士竟然真的和那有名的清風觀有瓜葛,她這算是瞎貓碰到死耗子,終於走了一回好運吧?

  雖然花婆子的到來已經預告了結果,但能知道詳細點,對她以後的謀劃總是有好處的。明菲很想知道,面上卻淡淡的:「這也值得拿出來賣?第一個是你早就答應我的,第二個麼,我早就知道結果了,如果不好,花婆子會來嗎?」

  清虛是何等樣人?不急不躁,慢慢拋出誘餌:「當然不值得,但你如果知道那道姑給我師父的信裡說了什麼,你就不會這樣沾沾自喜了。事情的經過很曲折,還留了個尾巴。」他還記著這丫頭當日踢他的那一腳,現在小腿還是青的呢。

  一句話又將明菲吊得不上不下,憋得難受。明菲看著清虛得意且狡詐的臉嘴,很想伸出爪子將他白嫩的臉蛋掐起幾個大紅疙瘩來。但她不能,因為她夠不到,所以她只能裝出一個無害的笑容,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甜糯的說:「清虛哥哥,你快說啦——要不等會有人進來,你再想說給我聽也沒機會了。」

  清虛惡寒的摸了摸手臂,非常想不給明菲面子,冷嘲熱諷她一番。但轉念一想,這丫頭鬼得很,難得吊住她的胃口,再多熬會兒只怕會適得其反,便清了清嗓子,道:「其實吧,信的內容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師父給人家的回信是說,被改了命的人,同樣也可以把命改回來,只要捨得花錢,沒什麼不可以做到的。就是這樣。」

  明菲的臉一下變得鐵青,冷笑道:「只怕這話是老道長特意囑咐你來告訴我的吧?為什麼那天不和我說?」

  清虛一點愧意都沒有,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啦,剛才和你說的這兩個消息,一共值二兩,加上你先前欠我的三十兩銀子,找回狗和幫你出氣的五兩銀子,你還欠我三十七兩銀子,記住了吧?我走了,記住,明年清明節我來收賬。你到時候若是拿不出來,或者跑沒影了,我保證你一定會後悔。」言畢不等明菲發話,晃了晃腦袋,一溜煙跑了。

  明菲剛跳下凳子消滅了罪證,嬌桃就端著一鍋酒釀丸子並三套碗筷進來。接著花婆子也來了,二人待明菲用過後,自將剩下的分來吃了不提。

  明菲滿腦子想的都是清虛帶來的那個消息。陳氏果然命人重新去給她算命求籤,她險些就前功盡棄。可是,可是,這次就連老天都在幫她啊,她真的是要否極泰來了嗎?她好想叉腰痛快大笑三聲。

  豔兒嫁得不算近,送親的人半夜裡才趕回來。第二日嬌桃去廚房端飯菜,笑嘻嘻的回來和明菲講豔兒昨日出的事:「現在外面都在傳,說吳家肯定做了虧心事,這是鬼神的警告。要不然好好的,那轎子怎會突然落了底?又不是她一人坐過這喜轎,前一日張家村的五兒坐時都是好好的。她婆家的人直喊晦氣,新郎官的臉上都可以擰下水來了。還有呢,她婆家的一條牛,不早不晚,偏生在今早就生了病,爬都爬不起來。聽人說,要不是嫁妝豐厚,只怕是……」

  明菲笑笑:「嬌桃姐姐,你怎麼也信這個?」想必不單是豔兒婆家的人直喊晦氣吧?只怕吳家也覺得晦氣。成婚當日轎子破了,新娘子跌了個狗啃屎,牛又病了,這個兆頭,落哪家這心裡頭可都不太舒服。

  嬌桃想起明菲自己也是深受此種流言殘害的人,不由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中氣不足的道:「我是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嘛。」

  明菲輕笑了一聲:「那可不一定。」

  中午時分,汪氏腫著臉,蓬著頭,白著嘴唇,掛著兩個大黑眼圈,無精打采的來和明菲借馬車,說是馬上就要過年,要送點香油錢去白風觀供奉三清祖師爺。

  沒聽說過道士也要過年的,明菲故意拿喬不肯借,推說昨日辦喜事人太多,馬兒被驚嚇著了,怕路上不聽話,驚擾了嬸娘反而不美云云。

  汪氏心情本來就很糟糕,知她故意刁難,又氣又恨,只覺得明菲是小人得志,立刻就要發作出來。可聲音剛大了點,明菲就一臉驚恐地縮到花婆子懷裡,可憐巴巴的看著她道:「我關心嬸娘也關心錯了麼?」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二十四章 賠罪

  花婆子撫了撫明菲的背,不滿的冷哼了一聲:「奶奶火氣真大,應該喝點菊花茶降降火。不然這邪火發作出來,不知又會引起什麼事。自家的事理不乾淨,總不能發到別人身上去吧?這正月忌頭臘月忌尾,大傢伙都還是注意點的好。」

  這話可是故意戳自己的心窩子,汪氏氣成內傷。想不借這車了吧,又覺得閨女剛丟了醜,叫她騎個小毛驢慢慢往白風觀去,不是叫人一路指點笑話著去嗎?又想到昨夜吳賢聲和自己說的那席話,說想必是自己幾次三番協同二姨娘殘害明菲,鬼神這才發怒,降下不祥,一定讓自己收斂收斂。只好忍了幾十忍,陪了笑臉,阿諛奉承,說了許久的好話,明菲這才倒理不理的讓她去問老七的意思就行了。

  傍晚時分,吳賢聲和汪氏歸家,都帶著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雖然興致還不是很高,但說話的聲音明顯有中氣了些。明菲笑道:「嬌桃姐姐,你去問問,看他家拿了多少銀子給白風觀?」

  嬌桃還未出門,芳兒已經上門來請明菲:「菲菲,我爹和娘請你過去吃晚飯,說是要和你賠禮道歉。讓你一定要去,花媽媽和嬌桃姐姐也去。」

  咦,這倒奇了怪了,整整九年了,就算是花婆子來確定自己的前程以後,汪氏也絲毫沒有想悔改的意思,滿臉表現出來的都是被逼無奈,不甘不願的屈服。怎地嫁了個女兒,去了一趟白風觀,回來就要和她道歉了?姑且看看他們要耍什麼花樣好了。明菲笑吟吟的道:「好,我們一定去的。」

  因為昨日辦喜事,還剩下許多油肉菜肴,故而晚飯很豐盛。最稀奇的是,汪氏竟還拿出了一壇桂花酒,嚷嚷著要給明菲滿上,道是全家人都要給她敬酒賠罪。

  拿出來的是裝一兩的大杯子,明菲只把眼睛看著花婆子,花婆子沒辜負她的期望,嚴肅的說:「三小姐還是一個小孩子,又是女子,不能飲酒,此處又有男客,還請奶奶見諒。」

  汪氏敬酒被拒,面子上下不來,堅持道:「什麼男客,不就是她表叔和表哥麼,又不是外人。這酒不烈,又甜又香,最適合女孩子喝的,好歹吃一杯。」不顧花婆子的阻攔,硬把明菲面前的杯子滿上。

  花婆子覺得汪氏一鄉下婦人,竟然膽敢阻攔自己行教導小姐之職,冒犯了自己的權威,實在是不可容忍,便沉了臉:「奶奶,夫人信任奴婢,才將三小姐交與奴婢照料教導,若是夫人日後知道奴婢竟然縱容三小姐飲酒,那時奴婢就算有幾條命也不夠罰的,還請奶奶成全奴婢。」說著便對汪氏福了下去,一副汪氏不應她誓不起來的悲壯造型。

  這下子,不單汪氏覺得難堪,就連吳賢聲父子都覺得難堪。吳賢聲圓場,作勢罵汪氏:「不是我說你,你原本就思慮不周。三小姐一個小女兒家,哪裡能喝得酒去?把那雞湯給她滿上一盅,盡盡心意就行。」

  雖然知道丈夫是為自己圓臉,但汪氏還是深感羞惱,白了吳賢聲一眼,臉色難堪的看著花婆子不說話。明菲慢條斯理的開口:「花媽媽起來吧。好歹表叔和嬸娘照顧了我九年,又是年節下,既然嬸娘說了是甜酒,我就喝一點點,不會怎樣的。」架子是要拿的,酒也是要喝的,至於原諒不原諒的,那是她自己的事。

  花婆子先前只知明菲不樂意喝這酒,因此上前擋著,現在看她突然又改了主意,很是不悅,生硬的道:「三小姐,你身子還沒大好呢。」

  明菲根本裝作沒聽見。她是個小孩子麼,什麼都還倒懂不懂的小孩子,偶爾是會任性一回的。

  吳賢聲見明菲端了杯子,忙雙手執杯,招呼全家站起身來,誠懇無比的道:「三小姐,鄉下人窮,沒甚見識,以前我們忙於生計,未免有關照不到的地方,不周到之處,還望您大人大量,休要和我們計較。我們全家先乾為敬了。」

  吳家一家人包括芳兒在內,都把手裡的酒喝乾淨了,然後眼巴巴的看著明菲。明菲裝著不安的樣子道:「表叔不要這樣說,你們照顧了我整整九年呢,這九年的照顧之恩,侄女永遠都不敢相忘的。你們這樣,這個酒我反倒不敢喝了。」

  吳賢聲和汪氏對視一眼,汪氏上前,一把拉住明菲的手,打著哭腔道:「三小姐,求求您放過我們家吧,您就算不看在我和你表叔的面子上,也該看在芳兒的面子上。」

  明菲委屈的道:「嬸娘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你們了?我要走啦。」

  汪氏哪裡肯放她走,一把拉住,明菲就要汪氏解釋清楚,不然非走不可。汪氏好生為難,咿呀了半日,明菲才聽明白是怎麼回事。

  原來又是白風觀那對貪財神棍搞的鬼,汪氏求了一支下下籤,而且是支下得不能再下的籤。宋道士和她說,她這是做了缺德事,驚動鬼神了,豔兒的事只是一個開始。正自膽寒間,宋道士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你家就一個獨子吧?然後長歎了一聲,什麼都不說,就讓他們走。

  汪氏和吳賢聲俱都被嚇了一跳,忙忙的求解,許諾說願意給多少銀子化解災難。宋道士卻道,與人排憂解難,是道家的本分。香油錢什麼的,他們看著辦就行,關鍵是要有誠心。要化解也不難,須知,冤家宜解不宜結。宋道士說了這些話,便讓清虛關門送客。

  兩口子琢磨了許久,都認為根源是在明菲這裡,只要明菲不恨他們了,和他們好了,自然就好了,於是便想請明菲吃飯,用這個法子套近乎。

  老道士不要這錢,不是願意白貼,想必是又把這筆賬算到了自己的頭上。吳家被嚇成這個樣子,只怕老道士說的遠遠比這個還更可怕。明菲忍笑,佯作驚訝:「啊呀,怎會如此?可咱們一向好好的,侄女兒怎會是表叔和嬸娘的冤家呢?你們肯定是弄錯了。」

  汪氏兩口子窘得沒辦法,明菲將杯子端起,笑道:「本來咱們挺好的,但嬸娘和表叔若是一定認為侄女喝了此酒,家宅就會安康,那侄女喝了就是。」大方爽快的將那杯酒灌了下去,笑靨如花。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那桂花酒初始覺著沒什麼勁,但後勁十足,這個身體是第一次飲酒,更加經不得此種摧殘,明菲很快便醺醺然,兩腳如同踩在棉花裡一般,跌跌撞撞的由花婆子和嬌桃扶著回了房。

  她不是不知道甜酒的後勁足,但她就是想喝,不為別的,就是想要喝醉之後的那種什麼都可以不必去想的輕鬆和愉快。

  被強灌了一大碗酸酸的醒酒湯後,明菲躺在床上半夢半醒,聽得花婆子帶了幾分不悅的聲音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忽近忽遠:「三小姐一點都不聽話。女孩子家家,好酒貪杯的,以後得稟明了夫人,嚴加管教才行。」

  「家裡的夫人小姐們原也飲酒的。」是嬌桃的聲音,「只是三小姐就不該喝那賠罪酒。媽媽你不知道,三小姐先前吃了他家多大的虧,這麼便宜就原諒他們了,真不值當。這一家子白眼狼就把三小姐當小孩子哄騙呢,也不看看,如果不是三小姐住在這裡,他們家哪裡會有這許多的好處?短短九年間就從一個勉強溫飽的莊戶人家混成這附近最富餘的?」

  「這就叫人心不足。」花婆子又低聲嘟囔了幾句,大概是說明菲真的是倒黴,生了好命卻沒生了好運,好好的生辰八字都能被人給改了。

  嬌桃大為驚訝:「媽媽這是怎麼說?」

  花婆子拉著嬌桃湊到一處小聲的說起來,聽得嬌桃咋舌不已。

  雖聽不清楚這二人具體說些什麼,但大約也能猜到和自己那件事有關係。明菲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伴著纏綿的睡意微微翹了翹嘴角,她就是一個早慧的,記仇的,有些沉不住氣,得志便猖狂的孩子,同時又是個嘴饞,好哄騙,又有點膽子小,喜歡被人吹捧,偶爾也任性的孩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1:39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二十五章 中招(一)

  天濛濛亮,明菲才睜開眼就聽見嬌桃在一旁柔聲道:「三小姐的頭可暈?嘴裡苦不?喝點蜂蜜水吧?」接著被人扶起,一隻杯子遞到了嘴邊。

  明菲懶得睜眼,就靠在嬌桃懷裡,把那溫熱的蜂蜜水喝了,然後趴在床上眯著眼睛看嬌桃開箱替她找今日要穿戴的衣物。

  誰知嬌桃的手在箱子裡觸了觸,便微皺了一下眉頭,轉而探手直插到底,緊張的翻找起來。東窗事發,明菲暗叫不好,趕緊的閉上眼裝睡。聽得腳步聲響,似是有人立在了面前盯著她瞧,明菲心虛,眼珠子都不敢轉一下。

  嬌桃歎了口氣:「三小姐您莫裝了。那狗救過您的命,您心疼它,願意出點銀子對它好,也是結的善緣。可您要知道,這天底下的人並不是都如同您這般心善,十個人裡倒有五六個是居心不良,見財起意,欺老哄幼的。二十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您好歹也該先和奴婢商量一下才好。」

  嬌桃這席話反倒提醒了明菲,就裝作被騙走了,死要面子不肯說出來吧。明菲打定主意後,索性裝到底,閉眼只不說話,嬌桃又立了一會兒,好脾氣的道:「奴婢也不是想煩您,想管您,只是怕小姐年歲幼小,被人欺騙。您跟奴婢說說,到底是把這銀子給了誰呢?」

  明菲只是閉眼裝睡不肯說話。嬌桃無奈,只得摸摸她的頭,重又去給她備衣物,卻是暗暗下了決心,以後這錢物還是不能輕易落了三小姐的手,她沒嘗到過金錢的好處,不知道手裡有銀子是件多麼美妙的事,自己得好生替她保管好了,慢慢教她,這樣才不會有負大公子的重托。

  明菲也知道,經過此事,自己想從嬌桃手裡摳那六十兩銀子出來只怕是千難萬難了。

  大約是覺得這事兒落到花婆子耳朵裡會影響明菲的形象,嬌桃對花婆子隻字不提,只那幾日暗地裡特別注意在吳家周圍打轉的人罷了。可看了幾日,什麼也沒看出來,只得日日在明菲面前念叨,上好的粳米是幾錢銀子一鬥,上好的肉和上好的料子又是多少銀子一斤、一匹,這二十兩銀子夠一戶人家過上什麼樣的日子。

  明菲耳朵裡聽著,嘴裡奉承著,一副知錯就改的乖順模樣,弄得嬌桃也沒了脾氣。

  幾件事接二連三的發生,吳家被折騰得夠嗆,這回汪氏貌似是真的消停了,每日裡噓寒問暖的,讓明菲反而有些不習慣。特別是正月十五後,蔡家來了准信,說二月初十蔡二小姐出嫁,會派人來接明菲回去住幾日後,汪氏一天倒有半天是跟在明菲身後的,親熱無比的給明菲做衣服,送吃食,還讓芳兒什麼事都不要做的陪在明菲身邊,美其名曰跟著花媽媽學規矩長見識。

  明菲一直在猜測她到底在打什麼算盤,卻始終猜不透。直到她即將起身的頭一日,她才知道狗是改不了吃屎的,而且這還是條喪心病狂的惡狗。

  從即將起身的頭天下午開始,明菲就一直不停的拉肚子,拉得幾乎脫水,還發起了低熱,嘴青臉白的歪倒在床上動彈不得。花婆子和嬌桃,以及蔡家派來接明菲的一個姓胡的管事俱被嚇得半死,眾人想盡法子也止不住,最近的郎中離這裡足足有二、三十里,而且還是四鄰八鄉唯一的一個,去了不見得就能立刻請回來。眼看明菲躺在床上動一動的精神都沒有,嬌桃終於忍不住害怕的哭了起來。

  其間汪氏帶著芳兒熱心的跑進跑出,主動讓金柱去請郎中,自己張羅著一會兒找偏方,一會兒獻良策,一會兒問明菲想吃什麼,一會兒又好心的安慰蔡家下人,建議說還是送個信回去給府裡的好,三小姐這樣兒,哪裡能上路啊?

  花婆子嫌汪氏煩,不但幫不上忙反而添亂,三言兩語把她和芳兒給趕走,不停的追問明菲到底背著自己吃了些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明菲腦袋昏沉沉的,一邊指揮著嬌桃給她兌糖鹽水喝,一邊將自己昨日到今晨吃過的東西過濾了一遍。到此時她也不得不懷疑是有人做了手腳,她這具身體她很清楚,別的沒吃過,就是苦頭沒少吃,饑餓的時候,凡是能填肚子的什麼東西都下過肚了,哪裡會輕易就拉起了肚子?還這麼湊巧?

  嬌桃和老七都是蔡大公子的人,至於花婆子和那管事亦是陳氏的人,若是信不過,他們定不會將這幾人派到自己身邊。剩下的就是吳家的人,從廚房那裡下手幾乎可以忽略這個可能,廚房那裡這幾日可是花婆子和嬌桃的盯防重地。想了一歇,明菲才想起自己今早嘴饞,曾和芳兒分吃過一塊拔絲楂糕。明菲歎了口氣,問題多半就是出在那裡了。

  這次的事,想必又是二姨娘讓汪氏想法子拖著自己不讓自己去罷?汪氏是狡猾的,她知道她這幾日單獨拿來的吃食明菲從來不吃,都是賞給嬌桃和花婆子,或是廚娘和那粗使婆子吃,又知道明菲信任芳兒,所以才讓不知情的芳兒拿了這糕來,至於芳兒為什麼沒拉肚子,多半是汪氏事先偷餵了藥的。

  想通了問題所在,明菲不由暗忖,這樣子下去,明日就算是拼了命也只怕連床都爬不起來,那陳氏和蔡大公子,還有自己精心策劃的亮相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錯過了此次機會,下次機會還不知在何方呢。更何況,她不想便宜了某些人!

  見滿屋子無頭蒼蠅一樣亂轉的花婆子和嬌桃,明菲道:「我想到一個法子,你們讓老七跑一趟。」

  花婆子聞言衝上前去握住她的手道:「您說。」

  「我想起今早曾和芳兒分吃過一塊楂糕。因此吳家去請的這郎中只怕天黑都請不來。」明菲輕聲道:「白風觀離這裡只有三里路,媽媽不如讓老七去白風觀,我以前曾經看到過老道長給人治病的。」據她所知,這個時期的道士尼姑們往往都懂得一些粗淺的醫術,就算是要給她喝香灰水,拿著桃木劍圍著她又叫又跳的她也認了,死馬當做活馬醫唄。

  花婆子聽了明菲的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分外怨怪明菲不該亂吃東西,想罵明菲吧,罵了也於事無補,只能暗自責怪自己大意,一世精明竟在陰溝裡翻了船。她心裡已經想好了退路,若是這事黃了,回去後就和陳氏說,是明菲不聽她打招呼才會中的招。

  明菲並不知道花婆子在想什麼,一迭聲的催她快讓人去白風觀。事關重大,花婆子不放心讓老七一個人去,命嬌桃守好明菲,自己坐上馬車去了白風觀,讓老七一路快馬加鞭不提。

  去了白風觀一切都還順利,就是那長著一雙狐狸眼的小道士好生可惡,說是丹藥珍貴,耽誤了他師父的清修,竟然要價六十兩銀子才肯來。花婆子怕明菲會出大事,自己脫不了干係,便與他約定,明菲若是好轉,便給銀子,若是好不了,就要將他們送官。

  小道士問了症狀,篤定的道:「道爺不是吹牛,這丹藥乃是我師父他老人家在真君面前求來的,包治百病!」花婆子心慌意亂,哪裡管他是從真君面前弄來的還是身上的汗泥搓的,能治病就是好藥!一迭聲催促著師徒二人趕緊動身。

  到得吳家,花婆子也顧不上什麼大戶人家教養媽媽的形象,扯著老道士就去瞧明菲。在門口遇到探頭探腦的吳家的粗使婆子,花婆子直接一巴掌就將那粗使婆子給劈開,拍門道:「嬌桃開門!道長來了。」嬌桃聞聲,先將帳子放了,將明菲的一隻手拿出來,拿方帕子蓋在明菲的手腕上才請人進去。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二十六章 中招(二)

  嬌桃這套是對付一般大夫的,但這倆道士不是常人,更不是什麼大夫。那長著狐狸眼的小道士一進去就嚷嚷道:「這怎麼看?就算是平常大夫看病,也講究一個望聞問切,這樣帳子遮著,叫人怎麼看?如果是衝撞了什麼的,遮著更是看不出來!」耍夠了威風,又要花婆子先將那六十兩銀子拿出來才肯動手。

  明菲心說,這都到了要命的時候,還讓她一個九歲的小姑娘講什麼虛禮?也不管嬌桃和花婆子怎麼想的,用盡力量將那帳子一把拉開,命令嬌桃:「把帳子掛起來!現在什麼也比不上我這條命重要!」

  嬌桃見明菲神色堅定的看著自己,也生怕因此誤事,不敢違背,速度將帳子掛好,請宋道士進前。

  宋道士看了明菲的面色,又看舌苔,最後號了脈,搖頭晃腦的說:「這是吃著不乾淨的東西了。小姑娘挺貪嘴的,這食物啊也講究個相生相剋的。」

  明菲有些窘然,花婆子和嬌桃又氣又恨,恨不得衝出去將汪氏的臉撓花才解氣。花婆子勉強按捺下心頭的忿恨之意,問:「那嚴重嗎?」

  宋道士摸摸鬍子,道:「不妨,這病看著兇猛,但落到老道手裡,卻是很輕鬆一件小事。」

  花婆子忙施禮:「求道長施以援手。」

  宋道士果然還是有兩把刷子的,明菲吃下他帶去的藥丸,拉肚子竟然就慢慢止住了。宋道士聽說眾人第二日要趕路,建議緩天把再去,除去三丸治病的藥外又送了兩丸說是養生的,讓明菲慢慢調養。那狐狸眼的小道士見明菲好轉,便嚷嚷著要銀子,要走人。

  花婆子卻不敢就這樣放這兩個道士走,一邊上茶上果子拿話來搪塞,一邊偷偷和嬌桃說:「我聽說有種藥治標不治本。只是堵住了那裡,可拉不出來,那肚子反而會發漲,引發的問題會更大。要是三小姐好了便罷,若是出什麼問題,可要算在這兩個道士身上才行。」

  嬌桃深以為然。

  看出眾人是在搪塞故意拖著不肯給錢,小道士生氣得很,那宋道士脾性修養倒是極好,喝著茶吃著乾果烤著火,眯著眼睛一言不發的,神色很是和藹可親。

  眼看天就要黑了,吳家去請的大夫果然影子都不見一個,倒是汪氏露了幾回臉,旁敲側擊的問兩個道士,明菲是不是衝撞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花婆子大怒:「奶奶這話說得好笑,好像是明知道這屋裡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卻不肯說給大家知道似的!既然奶奶有此種懷疑,道長已到了這裡,不如就請道長為府上驅驅邪如何?」

  那小道士聞言,摩拳擦掌,很是熱心:「奶奶不要操心用度,府上和我們觀裡是極熟的,最多五兩銀子一袋白米就搞定。」

  「家裡很好,不敢有勞道長。」汪氏訕笑而去,再不敢露臉。

  趕走汪氏,花婆子見明菲狀態穩定,心中稍定,安排嬌桃去做素齋招待這師徒二人,自去和明菲說話:「小姐感覺如何?」

  明菲此時已有了些精神,道:「好多了,煩請媽媽替我多謝二位道長。」

  花婆子見她的精神狀態不是裝出來的,想著天色已晚,留著這兩個道士在這裡也不是回事,便打算飯後送客。可要送人走了,她才想到那小道士要的銀子太多,她哪裡去尋這許多銀子?不由臉上帶出幾分為難來。

  明菲見狀,輕聲問道:「媽媽可是有什麼為難之處?」

  花婆子道:「這小道士要的診金藥費頗高。奴婢先前只顧著請他們來給小姐治病,不曾還價,此時才想到,這六十兩銀子實在是有些難。」

  六十兩銀子,清虛可真敢開口!他這是趁火打劫,生怕她一去不返呢,不過能趁這次機會把她欠的銀子還清也是好事一樁,因為明菲也不知道自己這次回去後,還能不能回來。明菲皺眉:「的確是多了些,不過如果能讓我們明日順利上路,那便是值得的。媽媽不妨去和嬸娘借,回來再還她罷。」

  正說著,嬌桃端著碗米湯進來:「奴婢這裡還替三小姐保管了些銀子,乃是夫人給三小姐備作不時之需的,現下正好派上用場。只是不多,才有二十兩。」她也留了個心眼,她手裡的錢是大公子偷偷給的,不適宜說給花婆子知道。之所以不肯全部拿出來,是因為明菲一到蔡宅,下人就會去拜見,若拿不出錢來打賞,會被人輕瞧怠慢的,正好明菲那二十兩銀子不見了,剛好填上。

  花婆子心裡不知算計到什麼,三角眼一豎,陰森森的冷笑:「借什麼借?夫人將小姐寄養在這裡,衣食嚼用都是給了錢的,您病了正該由他家出藥費!」言畢將帕子狠狠攥在手裡,將地踩得咚咚響,氣勢十足的去了。

  嬌桃湊到明菲耳邊輕聲道:「三小姐,不是奴婢捨不得花錢,而是這銀子沒多少,就得省著花。花婆子來時夫人必然另外給了她應急錢,就算是從吳家奶奶那裡弄不出錢來,也能從她這裡弄些出來,省得一文也是您自己的,日後留著有用。」

  好個精明的丫頭,明菲暗笑,誠摯的點頭,吹捧道:「我不懂事,全憑嬌桃姐姐想著我護著我。」

  「小姐說這些就見外了,先前可把奴婢嚇死。」嬌桃替明菲按緊被角,垂淚道:「大公子對奴婢有恩,奴婢就算是拼得性命也要護得您周全,可您這樣下去不行。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誰的真面目,以後呀,您還是遠著芳兒小姐些,她不會害你,難保有人利用她啊。而且……」

  嬌桃猶豫了一下,還是不管不顧的說出來:「您只是她一個玩伴,那些人卻是她的至親骨肉,她心中無論如何都是會偏向他們的。這次是無心之舉,那一次呢?誰又說得清?」

  芳兒這段時間總被汪氏利用來對付自己,是得遠著點了。明菲抓緊嬌桃的手:「那以後你教我,我聽你的。」

  嬌桃欣慰的點頭,又恨恨的道:「這肯定又是有些人不想您去,故意使的壞。就這樣放過她,奴婢心裡恨得慌!」

  明菲道:「那楂糕芳兒也吃了的,咱們就算想找錯處也抓不著。」

  嬌桃道:「難道就這樣算了?她使陰的,咱們也使陰的。」她一轉眼就想到好幾個陰損的法子。

  明菲搖頭:「不成,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出岔子,先忍得一時之氣,以後又再說。」但這虧也不能白吃,心生一計,歎道:「其實這家中頂頂討厭的也就是嬸娘和表叔,他們使壞讓我拉肚子起不得床,也該讓他們嘗嘗這滋味,也破點財才是。」

  嬌桃聞言眼睛一亮,道:「這是個好主意,可惜不知他們把藥藏在哪裡。」下藥不是難事,關鍵是藥,以汪氏的習性,必然將那東西藏得嚴實。

  明菲掩嘴輕輕打了個呵欠,道:「道長有治病的良藥,也不知他們是否知道是什麼東西害的我?道長剛才不是說了,食物也會相生相剋的麼?」

  嬌桃立在那裡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荷包。

  不多時,宋道士和清虛用完了素飯,清虛站在院子裡嚷嚷著要錢,嬌桃掩耳道:「這小道士落到錢眼子裡去了!吵得這麼難聽。我去催催花媽媽。」

  「不忙。」明菲拉住她:「去請老道長進來,我要當面謝謝他。」

  關鍵時刻被人救了,想當面道謝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因此嬌桃並沒有多問,將明菲扶起坐好,又替她整整衣衫頭髮,自去將那兩個道士請進來不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1:51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二十七章 中招(三)

  宋道士笑得見牙不見眼:「小姑娘恢復得挺快的。」

  清虛和嬌桃站在門角裡低聲說話,動作飛快的交換了袖子裡的東西。清虛若無其事的走過來得意的笑:「這還多虧師父您從真君面前求回來的那仙丹。」一壁廂背著宋道士對明菲無聲的說了句蠢丫頭。

  明菲道:「可我要謝的人還是老道長。如果沒有老道長給我仙丹吃,仙丹再好,我得不到吃也是白搭。以後有機會,我要親自登門向老道長拜謝活命之恩。」她話中有話,不過是借了這個機會,把藏在心中的感激向老道士表達一番罷了。

  宋道士向來不覺得她的早慧是件奇怪的事,配合著裝神弄鬼的道:「命裡若有終須有,命裡若無莫強求,小姐是個善良懂理的人,這是您應得的善緣。」

  清虛最見不得宋道士誇明菲,也見不得明菲吹捧老道士。故意掃興:「拿銀子來。」

  明菲道:「銀子是不會少的,道長一共是要六十兩是吧?」她重重的咬出六十兩三個字來,就生怕清虛不懂她的意思。

  清虛眯了眯狐狸眼:「這次是六十兩。各次了各次,以後若是府上還需要,又再談。」想借此機會把那三十七兩銀子賴掉,沒門兒。

  明菲可憐巴巴的看著宋道士:「老道長,這小道長怎麼說的話?他就盼望著別人不好啊?」

  宋道士便罵清虛:「你怎麼說的話?用過老道的這幾枚仙丹,想來以後這位小姐都沒有再需要花銀子請我們出力的事了。」

  老道長一句話就勾銷了一筆陳年爛帳,令自己擺脫了一個牛皮糖周扒皮似的人物,明菲不由大喜,忽略了清虛的綠臉,脆聲道:「謝過老道長。」假若不是當著嬌桃的面,她幾乎要不顧形象的對著清虛做鬼臉了。

  說話間花婆子走進來,將手裡提著的小藍布包袱重重往桌上一放,道:「還請二位道長到馬車上稍候,老婆子這就將銀子送來給二位過目。」她的語氣和藹,臉色卻極難看。

  凡是出來混的道士向來都是很善於察言觀色的,宋道士很自覺的領了清虛出去。清虛臨走時,忍不住多看了明菲兩眼,見明菲只看花婆子根本就連眼角也不曾瞟向他,狠狠跺了幾下腳,暗罵明菲沒良心,氣急敗壞的去了。

  花婆子打開包袱,翻了翻裡面的銀錠和若干碎銀:「只弄來二十兩,加上奴婢來時夫人給的十兩碎銀,再算上三小姐那的二十兩,還差十兩。胡管事那裡倒還有些,但卻是留著路上用的盤纏。這可如何是好?」

  她其實從汪氏那里弄了三十兩銀子,卻故意只說二十兩,把另外十兩說成是自己拿出來的。她身上也還有陳氏給的銀子,但一來這銀子不多,二來她自有打算——她是陳氏的嫡母給的,這些年陳氏對她並不怎麼親厚,打賞也不多,既然有了明菲這個機會,少不得要好好盤算一番,又得銀子又圖個前程。

  嬌桃一門心思認定花婆子必然私藏了夫人給明菲的銀子,便咬死了不肯拿出剩下的銀子來,用商量的口吻說:「要不,和兩個道士商量商量,先欠著?」

  花婆子冷笑:「堂堂的同知小姐看病要賒帳,說出去笑死人!」

  嬌桃想了想,利索的摘了銀耳環,褪了銀鐲子:「奴婢這裡有點首飾,雖不值錢,但可先抵著過了這關。」

  明菲眼珠子轉了轉,也作勢要取脖子上掛著的長命鎖,又叫嬌桃去取她那幾件少得可憐的首飾來,又感歎:「我那對梅花金耳釘若是不被人偷了去,也可值得一點銀子。」總算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向花婆子解釋清楚了那對金耳釘的去處,將來陳氏若是問起,自有花婆子解釋。

  嬌桃聞言,深深的看了明菲一眼,卻見明菲斜著眼睛看著自己,眼裡有著小孩子式的狡黠和信任。

  花婆子長歎了口氣,道:「小姐這些首飾都是夫人給的,回去後還要穿戴,怎能拿出來付藥資?嬌桃是小姐身邊的人,也要顧著小姐的體面,不能一件首飾也沒有。都收起來,剩下的奴婢想法子吧。」說著將嬌桃的細簪子和細鐲子還她,自己咬著牙,十分肉痛的將頭上筷子粗細的金包銀簪子,手腕上的粗銀鐲子一古腦的褪下來扔進藍布包袱裡,笑道:「就這樣好了。」

  明菲睜大眼睛:「媽媽,那是你的……」

  花婆子回頭對著明菲慈愛的一笑:「三小姐,只要您好好的,奴婢就心滿意足了。」

  明菲感激的道:「媽媽和姐姐如此待我,我日後斷然不敢相忘。等回去後,我問哥哥要了銀子來還你。」

  花婆子謙虛的道:「三小姐客氣了。只有主子什麼都好好的,下面的人才會有體面。奴婢這就送銀子出去罷。」

  待花婆子去了,嬌桃笑:「花媽媽可真有辦法,竟然這麼快就能從吳家奶奶那裡弄到這麼多錢。」

  明菲笑了笑:「看來吳家挺有錢的,二十兩銀子眉頭都不皺的就拿出來了。」

  嬌桃不由冷笑了一聲。

  明菲好奇的問:「姐姐笑什麼?」

  嬌桃淡淡的道:「沒什麼,您還記得奴婢剛才和您說的那事嗎?夫人給了吳家奶奶許多錢物,她拿出些來給您治病是應該的,也不奇怪。可花媽媽才和您相處了這幾日,竟然就捨得把自己的老本都拿出來為您付藥資。小姐您自幼看慣冷暖,您覺得可能嗎?」這不過是花婆子的手段罷了!她若是個沒見過人間冷暖的,也得被花婆子的假仁假義給收買了去。

  像她們這種下人,能得到主家賞賜的是少數,但只要有能力,都會想方設法湊點錢打點銀簪子銀鐲子之類的東西戴在身上充充門面。花婆子這樣的教養媽媽因要教導規矩,一般臉嘴都比較難看,與那只需噓寒問暖溫柔慈愛的奶媽可是兩個概念,小姐夫人們一般都是不太喜歡的,得到的賞賜自然也不會多。所以花婆子如果不是有了別的依仗,或者有了別的打算,又怎會如此大方的將自己的老本拿出來幫一個前途未明,相處了不過一個多月的可憐女孩子?

  明菲很感激嬌桃肯這麼不繞彎的和自己說實話,點撥自己,卻不肯如同嬌桃一般把話都說明了,只道:「這些我都不懂,反正我只知道你是我哥哥的人,你不會害我,你對我最好,我只信你,你看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好了。」

  明菲的這席話讓嬌桃受用無比,特別是那句「你是我哥哥的人」讓她粉面飛紅,羞澀不已。在明菲殷切信任的目光下,她誠摯的道:「三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會努力護著您,不叫您吃虧的。您等著,明日奴婢一定讓害你的人拉得起不來床,不,就今晚開始。」

  明菲的眼睛笑成彎月:「我相信。」又佯作擔心:「嬌桃姐姐,明日咱們還是繼續上路的?要是去晚了,母親會不會生氣?」

  嬌桃猶豫道:「可是您這樣子……」

  花婆子已經把那師徒二人打發走了,進來道:「只要小姐不拉了,明日一定要走!這日子是夫人挑出來的好日子,不能誤了。」她看著似有不同意見的嬌桃意味深長的低聲道:「夜長夢多。現在吳家請的大夫都還沒來呢。剛才我去問吳家奶奶拿錢,她恨不得拿剪子捅死我。」

  嬌桃歎氣:「就算是郎中來了,這藥只怕也不敢吃的。」

  明菲聽到了花婆子和嬌桃說的悄悄話,只天真的笑:「我們坐馬車去嗎?那馬兒可要提前餵好了。馬兒要是和我一樣的拉肚子,也沒銀子請老道士來幫它瞧病了。」

  花婆子老於世故,一下就從明菲這句話想到了另一個可能,若是汪氏在明菲這邊不得手,很有可能會對馬和馬車下手。遂認認真真的向明菲保證:「三小姐只管放心,有奴婢等人在,一定保證您平安順利的到達水城府。」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二十八章 中招(四)

  明菲笑道:「辛苦媽媽了。」目前花婆子愛耍手腕心眼,貪財什麼的都是小問題,只要她能將自己順順利利的送到蔡府就行。

  明菲昏昏欲睡之時,院子裡突然一陣嘈雜,原來是吳金柱才將那郎中請了來。汪氏在院子裡鬧嚷著要讓嬌桃開門,讓郎中給明菲瞧病。

  花婆子虎著臉拉開門,冷聲道:「謝過奶奶的好意了!才剛請吳道長來看過,說只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沒甚大礙。小姐用了藥後已經大好,此時正歇著呢,無需再看。奴婢才和奶奶拿的銀子,奶奶竟都忘了麼?煩勞奶奶拿三十個錢打賞郎中先生!」「啪」的一聲把門砸上。

  那郎中自來被鄉人尊敬慣了的,聞言臉上下不來,怒氣衝衝的一甩袖子:「既是請了別人來瞧,又請我來做什麼?府上是這附近數一數二的人家,怎的也這般不懂規矩!」

  偷雞不成蝕把米,又失銀子又失面子,汪氏氣得要死,卻又無可奈何,想到被花婆子訛走的三十兩銀子,剜心的痛,捂著胸口直喘粗氣,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往吳金柱身上一頭栽去。吳金柱嚇得怪叫一聲,扶住她道:「娘,你怎麼啦?先生快給我娘瞅瞅?」

  那郎中熬架子,只是不肯。好話說盡,又許以厚利,他才勉強答應,隨手開了張要用人參茯苓等貴重藥材的方子,敲了吳家五錢銀子的診費,高價賣了一服爛草藥才肯罷休。

  嬌桃摸黑進了廚房。廚娘不在,那粗使婆子正在廚下給汪氏熬藥,見嬌桃進來,便道:「嬌桃,你還不睡?」

  嬌桃打著呵欠道:「三小姐餓了,得給她做點吃食。可我拿不准,做雞蛋羹呢,又恐她不消化,熬稀飯吧,又覺得不養人,真是為難。」

  粗使婆子聞言,口水嘀嗒的道:「熬什麼稀飯!拉了一天,得好生補補才行。就做雞蛋羹,你做的時候,多打兩個雞蛋,少放點水,多放點油……小孩子最愛的就是這個。」

  嬌桃暗自好笑,卻沉著臉道:「她要不喜歡吃,你給我等著。」卻真的多打了兩個雞蛋蒸起蛋羹來。待蛋羹蒸好,她拿勺子舀了一小半,歎道:「做多了,小姐只怕只能吃下這點去。」自端著碗去了。

  那婆子見她出了門,三步並作兩步,奔到灶台前偷吃蛋羹,她偷得極有技巧,順著那勺子舀過的邊緣輕輕的刮,務必要一眼看去看不出來有什麼地方突然缺了個角。

  嬌桃立在門口,見她吃得歡,悄悄進去將手裡那丸幾十個錢買來的藥丸扔進藥罐子裡,躡手躡腳退到門口站了一會兒,估摸著那丸藥散開了,才重重咳嗽了一聲,驚得那粗使婆子一個哆嗦,勺子撞得碗脆響,嘴角糊著蛋羹望著嬌桃傻笑。

  嬌桃嫌棄的皺眉:「賞你了!」廚房也不進,甩著手走了。那婆子聞言大喜,端起碗來風捲殘雲一般將那半碗蛋羹盡數倒進了肚裡,哪裡管得那藥熬成了什麼樣子?

  是夜,汪氏果真如同水瀉一般拉起了肚子,鬧得吳家上下不寧,芳兒半夜來敲明菲的門,討要宋道士給的那藥丸。花婆子沉著臉不讓她進門:「六十兩才買得的兩丸藥,早就用完了。」

  芳兒守著明菲的門大哭不止,央求明菲救救她親娘。

  花婆子心中痛恨她害了明菲,厭惡得緊,冷聲道:「芳兒小姐,我們三小姐又不是神仙,怎麼救奶奶?知道你捨不得三小姐走,可你也不能故意吵得她明日起不來床上不了路。」

  芳兒看著花婆子的神情,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卻不甘心就這樣走了,扶著門框不讓花婆子關門,直喊明菲救命。

  明菲揉了揉額頭,低聲吩咐了嬌桃幾句,嬌桃雖然不願意,卻也拗不過明菲,只得打開匣子拿了一枚藥丸出來,用簪子輕輕劃下拇指指甲蓋大小一點,用紙包了拿去遞給芳兒:「別鬧了,三小姐讓我把她吃剩下的這小半丸藥拿給您,說好歹給奶奶緩緩,天亮趕緊的去找人來瞧。」

  芳兒這才止住哭,小心翼翼的托著那紙包去了。

  花婆子不高興的道:「三小姐忒好心,咱們花了多少心思才弄來的靈藥,竟然就這樣白白便宜了她。」

  明菲道:「不是才一點點嗎?芳兒到底幫過我多次,哭得那般可憐,我不能讓她說我見死不救,將來傳出去也不好聽。而且她這樣哭鬧,咱們誰也不能好好休息,明天怎麼趕路?」她心裡想的卻是,也不知清虛給嬌桃的藥有多狠,別把汪氏給拉死了害得她走不脫。就給汪氏用這一小點藥先拖著,反正量不夠也好不了,正好可以讓那兩個神棍繼續摳汪氏的銀子。

  花婆子聽明菲說得頭頭是道,也找不到可以說的,催著嬌桃伺候明菲趕緊的睡覺。

  卻說汪氏服了芳兒拿去的那點子藥,果然從一刻要拉一次改作了半個時辰才拉一次。但她不知道要補糖鹽水,生生拉得脫了水,躺在床上哼的力氣都沒有,只望著帳頂苦等天亮。

  吳賢聲見她好些了,便低聲抱怨:「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上次才把這剋星給招呼好,你又要招惹她。這回可好,又花銀子又傷身,明兒還得花銀子去給你買藥,這個家就要被你給折騰窮了。」

  汪氏哼哼:「你以為我想啊,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金柱的前途。那丫頭大了,留得住幾年?興許這一去就不回來了,她一走就斷了財路,還不如趁這個機會遂了二姨娘的意,讓那丫頭此次去不成,給咱們金柱換個前程,也能多留她幾年,多弄些銀錢。我讓你給那馬下巴豆,你下了沒?」

  原來二姨娘讓人帶了信和銀子,許諾說只要此次讓明菲去不得,便讓金柱去她鋪子裡做管事。汪氏左思右想,想著又不是害人命,只是讓明菲病上幾日,拖些日子而已,也算不得什麼,遂下了手。

  「去了,可老七看得賊緊,實在沒機會。等會子他睡熟了我又再去。」吳賢聲歎了口氣:「我現在是真的希望這丫頭趕緊走了的好。他們當主子的掐架,偏拿咱們在中間煎熬,出了什麼事,卻是咱們遭殃。」

  汪氏白了他一眼:「都是你這個窩囊廢沒本事,把個掃把星招到家裡來,害得老娘勞心費神。」沒說幾句,又捂住肚子直喊疼,吳賢聲忙將她扶起,拿鞋給她套。汪氏急得一頭的冷汗,等不得鞋穿上,光腳踩到地上揪著褲頭跌跌撞撞的往帳子後面跑。

  霹靂巴拉一陣亂響,汪氏坐在馬桶上起不來身,哭道:「孩子他爹,我要死了……活不得了……」

  吳賢聲湊過去一瞧,只見汪氏面如金紙,雙眼無神的癱在馬桶上,嚇得將她一把拉起,隨便抓張草紙胡亂擦擦,也不管她衣褲上沾染到沒有,把人放到床上,一迭聲的喊金柱:「快騎毛驢去白風觀請真人來救命!」

  金柱遲疑道:「多少銀子才能答應?」

  吳賢聲無奈的道:「你怎麼老實成這樣子?你娘的命最重要……算了,讓老子去,你和你妹妹守著你娘。」

  一家子又忙做一團,哪裡還顧得上去給馬兒下巴豆?

  第二日一大早,明菲讓嬌桃去探望了汪氏一回,說了別過的話,主僕三人坐上墊得暖和柔軟的馬車,由胡總管押著車,一行人向著水城府慢慢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2:11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二十九章 社日(一)

  大豐的前一任老皇帝是個不錯的皇帝,在位二十多年,勵精圖治,政治清明,連老天都格外賞臉,風調雨順。新帝登基後,秉承先帝遺志,親賢臣遠小人,因此大豐國富民強,治下這些府縣自然都是生機勃勃,熱鬧非凡。

  水城府歷來是大豐南北水陸交通要道,南方的茶葉、絲綢源源不斷的從這裡運出去,北方的馬匹、藥草從外面運進來,連帶著出名的小吃,玩意,都被帶入了水城府。

  繁榮的經濟,發達的交通,大量的人流,造就了水城府獨一無二的熱鬧和繁華,也使得水城府衙成了肥得流油的衙門,養了一票富庶的官員。而能在這地方弄到官職的人,無一不是各有各的背景。比如說陳家、蔡家都是如此。

  馬車駛進水城府時正是午間,明菲聽得外面熱鬧非凡,叫賣聲此起彼伏,忍不住掀開窗簾子趴在窗前看熱鬧,一看之下,大為吃驚,她沒想到這大豐朝的商業竟然如此發達。在她的記憶中,中國歷史上都是重農抑商的,只有在明朝中後期,朝廷對商人才算是放鬆了些。看模樣這大豐朝對商業還算放鬆,就是不知到了哪個程度?

  正看得高興,窗簾子被人放下遮住了她的視線,原來是花婆子發現了她的行徑。花婆子不滿的道:「三小姐,您不能這樣,這不合規矩……」巴拉巴拉一大長串。

  明菲可憐巴巴的道:「媽媽,我第一次進城,好熱鬧……」

  嬌桃極是可憐明菲,便為她說情:「媽媽,這車很普通,沒人知道是同知府的。三小姐自小長在鄉下,沒見過這些熱鬧。若是回到府中,和小姐們說話,什麼都不知道,那……」從鄉下來的,本來就被人瞧不起,若是再一問三不知,豈不是更要被嘲笑成土包子?

  花婆子不理嬌桃,兩眼望著明菲:「奴婢教您的那些,您都記住了?」

  明菲道:「記住了,見了父親和母親要行跪拜之禮,哥哥姐姐們行福禮問候,弟弟妹妹問候時要回禮,見了姨娘不必行禮。」

  花婆子點點頭,不再言語,靠著車壁閉目養神。明菲立刻深刻領會了她的意思,掀開窗簾,貪婪的看起來。

  「嬌桃姐姐,為什麼街上的漂亮姐姐這麼多?」明菲的目光落到街角綢緞莊前一群由僕傭簇擁著,帶著帷帽,衣衫光鮮,嘰嘰喳喳議論個不休的年輕少女身上。

  不等嬌桃答話,花婆子就出聲道:「回去後不能再喊嬌桃姐姐,丫頭就是丫頭,就叫嬌桃!」

  「哦,嬌桃。」明菲調皮的沖嬌桃擠眼睛。

  嬌桃笑眯眯的往窗外看看,道:「今日是社日,全民皆樂,所以小姐們都出來遊玩了。」

  「社日?」明菲大感興趣,忙忙的問:「那我以後也能出來嗎?」大豐的春社和秋社都是很重要的節日,吳家村裡也過的,但哪裡會有這水城府裡熱鬧?而且鄉下和城裡的有些規矩也不太一樣,吳家村的人是做頓好吃的,什麼都不做,喝個爛醉了事。明菲前兩年過的春社,就是看著吳家村喝酒醉翻了大半人中渡過的,又無聊又無趣。

  嬌桃道:「那是自然。大豐從上到下,誰家的女子社日這天不出來遊玩的?就連宮裡的貴人們,也會挑了這個時候去別苑離宮遊玩。早上這城裡更熱鬧,還有表演社火的。只是咱們來得晚錯過了。」她的語氣裡頗有為明菲錯過這麼一樁熱鬧的遺憾。

  明菲又看見一群年輕的公子哥立在離那群年輕女子大概四五丈遠的地方,有的探頭探腦地偷看那群女子,有的故作清高看著別處,但一個個都努力挺胸抬頭,儘量讓自己顯得挺拔一些,就像一群驕傲的小公雞。雖才是早春二月,寒風料峭,卻有人已經脫下了夾衣,換上鮮豔的夏衫,搖著摺扇,真真的要風度不要溫度。

  明菲驚訝的指著那群人:「他們又是幹什麼的?」

  嬌桃瞅了一眼,正好看到自家大公子也立在那群人中間,雖然面容還顯稚嫩,卻一派的穩重,不由飛紅了臉,道:「那是各家的公子少爺們。也是,出來遊玩的。」

  明菲不知她為何紅了臉,只拍著手嬌憨的笑:「那個人真是好玩,這麼冷的天氣,竟然穿了夏衫,還搖著扇子,他就不怕冷嗎?」

  嬌桃順著她的目光一瞧,果見人群中站了一個和自家大公子年齡差不多的小公子,瘦得像根竹竿,穿一身翠藍折枝茶花紋亮地紗曲領袍,繫緙絲花鳥紋鑲金玉腰帶,掛個金瑞獸,頭上簪著小紫金冠,一粒桂圓大小的明珠閃爍其中,手裡拿的是一把摺扇,墜著個看不清造型的白玉扇墜。他裝扮華麗,長得眉目如畫,嘴角含著一絲微笑,慢吞吞的搖著扇子,滿面春風的望著那群小姐。

  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嬌桃瞬間給這人下了定義,偏自家的大公子還站在他身邊,一臉認真的說話,很是投入的樣子。嬌桃心裡極為不爽,好學上進的自家公子怎會和這種人混在一起的?

  明菲在一旁看著嬌桃一臉的五彩繽紛,不由好奇萬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麼啦?」

  「沒什麼。」嬌桃收回目光,心裡還在酸溜溜的,低頭默想,大公子自過了年後虛歲便滿十五了,已是到了議親的年齡,想必此次就是夫人特意放著出來給那些小姐們身邊的媽媽相看的,自己身份低微,又比公子年齡要大兩歲,將來能留在公子身邊做個通房抬舉個姨娘已經是很不錯的了,怎能癡心妄想這些?吃哪門子的醋?

  卻聽明菲驚訝的道:「啊呀,有人朝咱們的車過來了。」

  嬌桃的心劇烈跳動起來,抬頭一瞧,果見蔡光庭帶著兩個長隨大步向馬車走來,滿臉的喜意遮都遮不住。忙推了推花婆子,命老七把車趕到路邊停下。

  蔡光庭剛走到車前,胡管事,嬌桃和花婆子已經跳下馬車對他行禮,明菲也依葫蘆畫瓢,要跳將下去,卻被蔡光庭伸手摟住,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頭:「三妹妹不要下來了,我一直站在這裡等你們,總算是等到了,咱們家去。」

  同樣的話聽到不同的人耳朵裡就有不同的感受,明菲覺得的是蔡大公子很重視她這個妹妹,知道她要回來,一直站在這裡等她;嬌桃聽得的是,蔡大公子之所以會和那群浪蕩子站在那裡,全是為了等她歸來,而不是要讓那些小姐身邊的媽媽們相看;花婆子和胡管事則聽出,蔡大公子這是要替明菲撐腰長臉,間接的告訴他們不許怠慢明菲。

  明菲咬著唇瓣,眼眶紅紅的看著面前的蔡大公子。蔡大公子穿一身天青地折枝花暗花緞的夾袍,腰間束著銀青色的織錦腰帶,掛著個翠玉豆莢珮,長相和明菲有五六分相似,眉如刀裁,目光明亮,鼻樑高挺,嘴唇上已經冒出一圈淡淡的絨毛,神情語氣喜悅但極有分寸。這是個穩重的孩子,明菲如是想。

  蔡大公子也在打量這個生下來就被送走,從未見過面,只在傳說中的胞妹。穿青蓮色的襖,繫銀紅的裙,梳小女孩常見的雙螺髻,一邊插兩朵金珠小花,胸前掛著個小小的金質長命鎖。鵝蛋臉,頭髮黑亮密軟,有雙漂亮的杏眼,鼻子小巧挺直,嘴唇玲瓏,肌膚有些粗糙,但幸好不黑,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個子也比家中二姨娘生的那個只比她小了一個月的四妹矮小了許多。

  此時她正悄悄握緊了拳頭,有些憂鬱的看著自己,鼻尖上滿是細毛毛汗,卻能挺直了背脊,目光不躲不閃。很緊張,但還能保持儀態,先前行禮的動作也很標準,這樣子已經很出乎蔡大公子的意料了。果然是自己娘親生的女兒,蔡大公子滿意的笑起來:「我是你的大哥,蔡光庭,以後我都會護著你。」

  明菲終於鬆了一口氣,望著蔡光庭微微一笑,露出缺了兩顆牙齒的牙床來。很窘,但是很可愛。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三十章 社日(二)

  蔡光庭抬腳要上馬車,有只雪白纖長的手從後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是等這個人啊?我還說今日太陽怎麼從西邊升起來了呢,你竟然不讀書來和我們混作一堆。」竟然是那穿得花團錦簇,著紗衣的小公子。

  他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透過車簾縫隙,嘰裡咕嚕轉了一圈,落到了明菲的臉上,停了停,然後操著清脆的童音笑起來:「你妹子?長得和你就像一個巴掌拍下來的。」

  嬌桃警覺的遮住了明菲,甩了塊臭臉給那小公子看。嬌桃的行為讓明菲有些好笑,對方不過是個還未發育成熟,聲音都還沒變,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而已,她也不過是個懵懂小丫頭,也值得防賊一樣的防麼?

  小公子愣了愣,哈哈大笑起來:「蔡兄,你家這丫頭好生有趣。」

  蔡光庭沉下臉:「我要走了。你沒事也回去!有空多看點書,少和那些人混!」

  小公子吊兒郎當的道:「去吧,去吧,我再逛逛,回去多無聊啊。」言畢從腰間扯下那個金瑞獸來扔到蔡光庭懷裡:「給你妹子的見面禮。」

  蔡光庭來不及拒絕,對方已經揚長而去,二月的涼風將他的紗衣吹起來,露出腳下一雙鑲嵌了無數米珠的寶藍如意紋短靴,當真是光華流轉。

  明菲暗想,這兩人,明明還是個孩子,偏偏要假裝大人,一個裝道德模範,一個裝風流倜儻,還硬湊作一堆,都有些不正常。大概都是心靈受過傷害,強迫自己長大的變態孩子。不過這小公子好有錢啊,就似一個移動的寶庫。

  蔡光庭笑著將金瑞獸拿給明菲看了看,道:「這是龔家的大公子龔遠和,是我的同窗,他給你的小玩意兒,瞧瞧喜歡不?讓嬌桃給你收起來。」

  明菲不肯接,卻見蔡光庭笑著塞到她手裡:「大哥叫你收下你就放放心心的收下好了,又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你若是喜歡,過幾天我讓人去花滿樓打幾個給你耍。」

  明菲依言把那金瑞獸遞給嬌桃收起,臉上滿滿都是笑容。這個世界的規矩她不熟悉,不能不小心翼翼,走一步算一步。

  蔡光庭見她乖順可愛的樣子,不由憐愛的摸了摸她的頭:「在表叔家平時都喊你什麼?一路上可還順利?」

  明菲低下頭,猶豫片刻,低聲道:「叫我菲菲。一路上很好。」她可以告訴他,他們喊她菲丫頭,掃把星,那的確能博得他的心軟和同情。但能讓人真正喜愛並長期願意交往的,往往不是總愛訴苦哭訴的那個人,而是把過去和苦難埋在心裡,竭力把好的一面留給別人,讓人保持一個好心情,成日笑容滿面的人。至於她所受的委屈,不用她說,自會有人告訴蔡大公子。

  明菲的回答讓花婆子和嬌桃都有些吃驚。她們以為明菲剛吃了大虧,見到親人一定會痛哭訴苦的,沒想到這麼乖巧隱忍,竟然提都不提。

  看到花婆子和嬌桃的表情,蔡光庭已知別有隱情,但這個時候明顯不適合說那些,便道:「那我以後就叫你菲菲。」

  明菲笑道:「好。」笑完才想起自己還沒叫人,於是甜甜的喊了一聲:「哥哥。」

  蔡光庭高興的應了一聲,道:「咱們還有個姐姐叫明麗,四年前嫁去了湖州,家裡還有個妹妹叫明玉,才六歲。」

  明菲注意到他沒有和她說起蔡老爺的庶出子女,而只是介紹同母所生的另外兩個姐妹。即便是刻意掩飾,人的潛意識也會令人下意識的做出一些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事,這樣的介紹,可以從側面反映出他要麼就是無比痛恨,要麼就是無比輕視那群庶出子女。對和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弟妹尚且如此厭惡,可想而知他對他們的母親——那群小妾又是何等態度了。

  從張氏和蔡老夫人死後到現在,中間有整整三年多的時間都是二姨娘當的家,那些日子裡蔡大公子大概是吃了許多苦頭吧?這樣也好,吃過苦的人才會知道別人的難處,才曉得好歹。對於明菲來說,他越痛恨那群人,對她就越有利。

  她不想遇到一個兄弟姐妹不問出處,都是一家親的哥哥。畢竟隔著一層肚皮,你對人家好,人家不見得就覺得你好,很多時候,利益早就決定了親疏。寧願小心翼翼的防備,也不要毫不設防的被戕害,只要別主動害人就夠了。

  馬車穿過熱鬧的街市,向水城府西邊駛去。一路上蔡光庭只撿那小孩子感興趣的話來說,和她介紹街上的事物,中途又停了車買了麵人,竹蜻蜓,風箏等玩物和若干小吃給明菲。看到明菲興奮得發亮的眼睛和紅紅的小臉蛋,他就一直那麼笑著看著她,眸子裡散發著真切的快樂,臉上頗有幾分不符年齡的愛憐和寬厚。

  隨著馬車前行,明菲注意到周圍的環境與剛才有了一些不同,周圍越來越安靜,行人也越來越稀少。明菲想揭開窗簾看看外面,卻被蔡光庭將簾子輕輕按住。

  蔡光庭儘量用一種和氣輕柔的聲音說:「菲菲,這外面住的都是些達官貴人,他們的規矩很嚴,你是蔡家的小姐,剛才這種舉動不合適。」小姐們可以帶著帷帽帶了丫頭婆子在街上走,卻不可以掀開車簾四處張望。

  明菲緊張的揪住袖口,怯生生的看著他:「哥哥,我再不敢了,你別生氣。」親生父親靠不上,唯有這個素未謀面的親兄心裡記掛著那一絲血脈親情。所以她一定要巴緊這個男孩子,儘量討得他的歡心,才能爭取到更多。

  蔡光庭看到明菲眼裡的那種顯而易見的討好和小心,心臟仿佛被狠狠撞擊了一下,又酸又痛。他已經很溫和的和她說了,還是被嚇成這個樣子,可見平時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若是母親還活著,她又何至於落到這個地步?到這裡,他格外痛恨他那爹。

  但他還是不能由著明菲的性子來,因為明菲以後是要嫁人的,他希望能替早逝的母親達成心願,替明菲找到一個門當戶對,年貌相當的良人。所以明菲該學的,該知道的,該遵守的,一樣都不能少。於是蔡光庭端起長兄的派頭,嚴肅的點頭:「哥哥沒有生氣,但哥哥講的話你要記在心上。」

  明菲認真的點頭應下,努力把小身板挺得筆直,表情肅穆無比。

  嬌桃在一旁看著明菲的表情變化,有些哭笑不得。她經常弄不明白,明菲什麼時候是真的害怕,什麼時候是真的不害怕。但不管怎樣,明菲想要討得大公子的喜愛卻是真真切切的,而且明菲真的算有良心,也很明事理,她和明菲呆在一起很輕鬆。所以她也懶得管明菲的心眼到底有多少,總比跟著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瓜好。

  少頃,馬車停了下來,胡管事在車外躬身道:「大公子,到府了。」外面響起一陣拆卸門檻時木料的低微碰撞聲。

  蔡光庭淡定的「嗯」了一聲,並不即刻下車,而是坐著不動。嬌桃和花婆子也沒動,明菲見狀,也跟著不動。蔡光庭低聲給明菲解釋:「家裡的正門平時不開的,這是在拆側門的門檻,方便我們的馬車直接趕進去。」

  接著馬車繼續往前駛,這次沒花多長時間車就停了下來。明菲以時間計算,蔡府的占地面積應該不算太大。

  車一停穩,花婆子和嬌桃就利落的跳下車,一人打起簾子,一人安了腳凳。蔡光庭踩著凳子下了車,揮開要伸手去接明菲的花婆子和嬌桃,自將明菲小心翼翼的扶下了車,指著面前的青磚灰瓦,雕樑畫棟,飛簷翹角說:「這就是我們的家。」

  明菲看著面前那道雕著玉棠富貴,麻葉梁頭下懸著垂蓮柱,華麗端莊的朱漆大門,心知這便是那傳說中的垂花門了,也就是那進入內宅的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2:27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三十一章 社日(三)

  垂花門口立著幾個衣著光鮮的婆子媳婦,見到和蔡光庭一起出現的明菲等人,都明顯的吃了一驚,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上來行禮問候。

  蔡光庭頗有氣勢的揮揮手:「都過來見見三小姐。」因怕明菲怯場,他一直穩穩的握住明菲的手,卻見明菲挺直了腰板,沒有絲毫怯場,神情莊重的受了眾人的禮,顯得很是沉穩大方,不由滿意的望著花婆子和嬌桃笑了笑。

  花婆子和嬌桃一看這情形,情知二人必然少不了豐厚的賞賜,臉上不由都帶了幾分喜意。

  眾人擁著明菲和蔡光庭進了內宅,早有人去稟報陳氏,陳氏跟前的大丫頭玉盤快步走來正好在離垂花門不遠的地方迎著幾人,笑吟吟的蹲下行禮:「大公子萬福,三小姐萬福。夫人請二位去正房。」

  明菲好奇的打量了玉盤一眼,只見玉盤穿一身藕色對襟短襖,繫松綠長裙,頭上綰著金釵,裝扮得甚是整潔出眾,可那臉卻比嬌桃嬌杏差遠了,堪堪端正而已。心中便胡亂猜測,只怕是陳氏的長相也好不到哪裡去。她這樣猜是有道理的,古時陪嫁,除非是迫不得已或有特殊情況,否則都不太願意讓陪嫁丫頭蓋過正主去。

  明菲跟在蔡光庭的身後一路行進,眼觀鼻,鼻觀心,只從眼角不露痕跡的觀察環境。一路看來,只覺得這傳說中的官員內宅也沒什麼稀罕的,無非就是房子多一點,漆亮一點,花木多一點,不過這初春,許多花都還不曾開放,實在是沒什麼看頭。不過她很奇怪,這院子裡來往的人並不多,四處都靜悄悄的,略顯冷清,一點都不像那個傳說中的多妾多子女,風起雲湧的蔡家內院。

  人都到哪裡去了呢?要不是這陳氏特別有手腕,治家嚴謹,就是這些小妾和公子小姐們不在家。前者不太可能,因為她知道如果陳氏真的能在這個家裡呼風喚雨,她也就不會被接回來了,所以只剩下後者,小妾和公子小姐們不在家,去了別處。

  受地勢所限,蔡家所謂的正房其實也不是很大,只是看上去很新,到處都洋溢著一種紅彤彤的喜氣,很符合剛過了年,又新娶了夫人這種情況。正房裡伺候的丫頭婆子們的裝扮也比垂花門那裡站著的婆子媳婦們的裝扮講究多了,穿金戴銀不是什麼稀罕事兒。

  見明菲他們走來,一個與玉盤一般裝扮的大丫頭笑眯眯的蹲下行禮問好:「奴婢銀瓶給大公子、三小姐請安。」待蔡光庭喊了起,她方打起簾子進屋稟報:「夫人,大公子和三小姐來啦!」

  一條溫和悅耳的女聲平平穩穩的自屋裡傳出:「請大公子和三小姐進來。」

  蔡光庭生怕明菲失禮,在她耳邊低聲道:「跟著我行禮。」然後牽著她進了屋。

  明菲還來不及看清楚屋裡的擺設和人物,就被蔡光庭拉了一把,只得跟著他口稱母親,徐徐拜了下去。行完禮,一雙溫香軟滑的手伸過來,將她牽起拉了過去,手的主人語氣歡快的說:「我今日一早起來就一直等著,總算是來了。」

  明菲臉上帶了些微羞澀,微笑著抬眼看向她這位年輕的繼母,陳氏。

  陳氏穩穩坐在一張酸枝木羅漢床上,烏亮的頭髮梳了高髻,插著金點翠鑲珠寶菊花簪,戴金鑲珠葡萄耳墜,著白色衫子外套玫瑰色穿枝牡丹緙絲半臂,玫瑰紅白間色裙,端的是華貴逼人。

  明菲被繼母那張被一堆璀璨的珠寶和華麗精緻的衣裙襯托得富貴卻不美麗的大圓臉、吊梢眉晃得差點失了神。在看到陳氏這個樣子的那一刻,她很是明白了許多東西。

  再聰明能幹的女子,長得不漂亮,不討丈夫的喜愛,也只能悲哀的認命,儘量將自己打扮得華貴美麗,挖空心思的討好原配留下的子女,尋找同盟。陳氏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說起來,明菲的心理年齡比陳氏大得多,但她面對陳氏那泰然自若的模樣時,她不再那麼自信自己就一定能比經過經過多年富貴人家妻妾子女爭寵鬥爭洗禮的陳氏更奸猾,更狠心,更面面俱到。

  儘管如此,明菲還是很快把面部表情調整到了最佳狀態,眼裡忽略了陳氏的不美之處,只看得到她充滿笑意的眼睛和溫和醇厚的笑容。不管出於何種原因,都是這個人將自己從那個朝不保夕,溫飽不濟的環境中拖了出來,而且這個人將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左右自己的前途,所以明菲臉上帶著感激的笑容,欲語還休,脈脈含情的看著陳氏。

  很多時候,不說比說出來的效果還要好。一個人的肢體語言最能表明他的真實情緒,陳氏真切的感覺到了明菲的感激和仰慕,她很滿意明菲的這種反應,笑著輕撫明菲的臉:「好孩子,你受苦了。」

  明菲感激的看著陳氏:「母親的大恩大德女兒永世不忘。」又裝村:「您身上真香,這衣裙頭飾好好看。」

  周圍的丫頭們輕笑起來,陳氏微微一笑:「等會也讓她們把你打扮得如同我一般好看,好不好?」

  明菲低著頭害羞的笑。

  陳氏道:「我讓人在我院子裡收拾了間屋子,你暫時就跟我住在一起。」

  明菲不敢置信的看著陳氏,幾疑自己是聽錯了。就算是已經花重金為自己改過那所謂的「命」了,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般人多少還是會有點忌諱的,這般不避嫌,不忌諱,迫不及待,想必是已經到了孤注一擲的地步,轉而寄希望在沾沾她那虛無縹緲的「福氣」上。

  陳氏見明菲睜大一雙眼睛驚疑不定的看著自己,便笑道:「你也懂事了,有些事情稍後讓你哥哥同你說,總之,我們都是為你好。」

  蔡光庭立在下首,聞言立刻上前一步施禮道:「兒子全聽母親的安排。」又沖明菲使眼色。

  明菲收起疑慮,歡歡喜喜的向陳氏拜了拜:「女兒謝過母親。只是要給母親添麻煩,心中委實不安。」事情的發展遠遠超乎她的想像,有了陳氏以身作則,這般親近她,照顧她,想來今後其他人的閒話都會少許多。

  陳氏笑道:「女兒麻煩母親,天經地義。」

  一條嬌脆的童音不甘寂寞的在羅漢床邊響起:「你就是我的三姐姐嗎?余媽媽說你和我長得極像,你過來我們比比,到底是哪裡像?」

  明菲聞言回頭一瞧,只見一個穿鵝黃小襖,脖子上戴了和自己同款金長命鎖的玉娃娃眨巴著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自己,眉目間與自己頗有相似之處,便知這就是張氏所出的那個比自己小三歲的六小姐明玉了。當下笑道:「是呀,你是明玉嗎?」

  明玉點點頭,歪著頭看了明菲一歇,微微笑起來:「你果然和我挺像的。」回頭望著陳氏笑:「母親,我也要和你住在一起!」

  蔡光庭虎著臉道:「明玉,給你三姐姐行禮問候!」

  明玉調皮的吐了吐舌頭,起身像模像樣的對著明菲一福,明菲忙還了禮,姐妹二人算是相認了。

  「好,都和我在一起。」陳氏拉了明菲、明玉在她身邊一左一右的坐下,對著明菲抱歉的道:「你第一次歸家,按理應當為你設下接風宴。但今日是社日,你爹爹約了同僚喝酒去了,幾個姨娘並你哥姐弟妹們各有各的去處,家裡竟然只有我們娘四個。只有是一切從簡,委屈你一下,在我這裡擺一桌,咱們娘四個好好敘敘。」

  蔡光庭忙道:「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就這樣已是讓母親操碎了心。」讓明菲在社日這天入府,本是他和陳氏事先就商量好的,為的就是避免蔡國棟不出席明菲的接風宴,導致下人越發輕視明菲,令明菲傷心。

  明菲心中明白事情沒表面上這麼簡單,她早就知道蔡三小姐淪落到何種地步。當初就連親母、親祖母去世都不得回家奔喪的人,如今能靠著繼母和親兄想法子,將她弄回家小住已是既不容易。選在這麼個家中無人的日子裡,悄無聲息的吃過第一頓飯,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過了今日接著就是二小姐的婚事,這頓接風宴可算是無限期的推遲下去了,家中其他人,包括她那個爹在內,若是想來見她便來見,若是不想來見便可不來,有的是理由和藉口。什麼接風宴,什麼全家見面,特別是見她那個愚昧可惡的便宜爹不過是她自己心存僥倖,一廂情願的想法。

  明菲倒也不失望,這樣也好,她坐車趕路累了,不想立刻就面對那些明槍暗箭。但即便如此,女兒對從未見面的父親的那種孺慕之情還是應該適當表現一點的,於是在玉盤上來領自己下去梳洗換衣時,她眼神黯然的向陳氏告辭。

  蔡光庭想安慰明菲兩句,又沒什麼可說的。只能沉下心來,暗自盤算找點什麼好耍的物事來討明菲歡心。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三十二章 社日(四)

  玉盤領著明菲順著遊廊走到東邊第三間廂房門前停下,打起簾子喚道:「金簪,都準備好了麼?三小姐到了。」

  一個穿著打扮、容色皆與玉盤銀瓶差不多的丫頭笑吟吟的走出來,上前給明菲行禮:「奴婢金簪給三小姐請安。」

  明菲聽她名字看她打扮,猜她應該也是陳氏身邊的大丫頭,便笑吟吟的應了。兩個丫頭一左一右扶著明菲進了屋,金簪笑道:「三小姐,您看看這屋裡可還缺什麼?奴婢這就去添來。」

  是個精緻的小套間。一進去就能看到粉白的牆上掛了副裱糊精美的錦雞圖,畫下靠牆設張紅木條案,案上擺幾個精緻的漆盒並一個聳肩美人瓶,瓶裡插一枝百葉緗梅,臨著東邊窗下擺兩把雞翅木玫瑰椅並一個茶几,茶几上一隻粉青瓷果盤裝了紅彤彤一盤大橘子。

  暗香浮動,色彩和諧。明菲暗自點頭,金簪見她眼睛亮亮的,便知她很是喜歡,乖巧的道:「三小姐看看裡屋?」

  踩著打磨得光滑齊整的青磚,明菲移步進了裡間。裡間比外面略小,一張小小的填漆雕花床,湘色的撒花帳,嶄新的粉紅色錦緞被褥,臨窗一個小小的妝臺上放著一個金漆妝盒,角落裡放一個朱漆圓角櫃並兩隻箱子。東西不多,但該有的都有了,而且件件精緻。

  就算是認不得木料,也知道做工好歹,明菲以為陳氏就算把她接回來安排在這裡住,也不過就是利用的關係,只要大面上過得去就行,不會有多精心。可沒想到陳氏竟然會給她用這麼好的東西,不得不承認,她的心裡非常舒服,想必蔡光庭也一定很舒服。陳氏真的很大方。

  金簪疾步上前,打開櫃門,指著裡面的衣物給明菲看:「三小姐,這是夫人為您做的春裝,夏裝,內衣各六套。您沐浴之後,便可以換上春裝去用晚膳。」

  明菲不安的道:「我給母親添了好多麻煩。」

  玉盤掩嘴笑起來:「夫人若是聽三小姐這般說,一定會怨您見外的。」

  小丫頭來報說洗澡水備好了。玉盤和金簪一左一右就要幫明菲褪去衣衫,明菲緊緊抓住衣衫,道:「不敢有勞二位姐姐,煩勞二位姐姐幫我找嬌桃來。」她很不習慣與陌生人裸身相對,雖然這是必須適應的,但如果是嬌桃,她會更舒服一點。

  玉盤和金簪對視一眼,玉盤笑道:「三小姐就讓奴婢二人伺候吧?花媽媽和嬌桃在夫人那裡回話呢。」

  陳氏和蔡光庭都有很多話要問嬌桃和花婆子,這二人也有事情需要稟報。明菲點點頭,不再堅持,乖巧的讓玉盤和金簪服侍著坐進了香噴噴熱乎乎的香柏木澡盆。

  玉盤和金簪是做慣這種事的,兩人分工合作,玉盤負責洗頭,金簪負責擦身。玉盤的手在明菲的後腦勺上過時,略微頓了頓,明菲知道她摸到了那條疤痕,也不言語,閉著眼不動。

  果聽玉盤小心翼翼的問:「三小姐,您還疼嗎?奴婢輕一點?」

  明菲這才答道:「不疼了,沒事的。」

  玉盤微微歎了口氣,朝金簪使了個眼色。金簪挑挑眉,指指明菲瘦得皮包骨頭的肩頭和肋骨,二人臉上都有些惻然。這是官家小姐啊,過得還不如府裡的丫頭。

  明菲不必回頭也知道二人在做什麼,心中暗想,這算什麼?這還是將養了將近兩個月了,她們若是見到兩個月前的她,還不知會感歎成什麼樣子呢。

  因為心中有了憐憫,明菲又長得可愛,又聽話,玉盤和金簪都有意識的逗著明菲開心,問她以前在吳家村裡的一些事情,明菲並不訴苦,只撿那好玩的鄉間軼事說給兩個丫頭聽,聽得兩個關在府裡長大的丫頭一驚一乍的,明菲又吹捧這二人端莊大方,溫柔可親。待到洗完澡,三人已經打成一片,言笑晏晏的,好不熱鬧。

  明菲等這二人給她穿好衣服,梳好頭髮,才按著嬌桃先前的吩咐,從舊荷包裡摸出兩隻各五錢的梅花銀錁子打賞二人,連那伺候湯水的兩個小丫頭也各給了五十個銅錢,又說自己不認識其他媽媽姐姐,另拿了只荷包請玉盤和金簪幫她把賞錢帶給陳氏面前伺候的其他人,一時皆大歡喜。

  卻說陳氏、蔡光庭那裡細聽花婆子和嬌桃回話,說到臨出門前明菲被暗算時,花婆子生怕陳氏不饒她,一邊小心翼翼的瞟著陳氏,一邊把去請宋道士來救明菲的功勞全都攬到了自家身上,再三強調自己是多麼的忠心護主,身上的銀子不夠,又要留路費,汪氏一點銀子都不肯拿出來,道士守著不肯走,她就把自己的簪子和手鐲都抵了數。

  她是早就想好了的,若是陳氏和蔡光庭怪罪她照顧不周,她便都推到明菲身上去。誰知陳氏和蔡光庭都面無波瀾的,什麼話都沒說,只有嬌桃拿著她一眼一眼的看。

  花婆子深知嬌桃不會怪她冤枉汪氏不曾拿出一分銀子,也不敢點破她沒把陳氏給的銀子拿出來,之所以這樣注視她,不過是不滿她獨攬功勞而已。於是忙又將嬌桃推出:「嬌桃也吃了很多苦頭,她也要拿自己的首飾給三小姐抵藥費,是奴婢想著,她是三小姐身邊貼身服侍的人,沒首飾有損三小姐的體面,所以讓她收回去了。」

  陳氏誇讚了二人兩句,一人賞了個五錢的小銀錁子,一隻銀簪子,又問花婆子的簪子鐲子是幾兩重的,稍後還她。

  花婆子和嬌桃都忙道:「為主盡忠,是奴婢應該的。」

  陳氏又問了幾個問題,方道:「下去梳洗吃飯吧,只要盡心伺候三小姐,虧待不了你們。」

  這裡剛問完,那邊銀瓶玉盤兩個大丫頭已經簇擁著煥然一新的明菲過來,三人臉上都帶著快樂的笑容。特別是兩個大丫頭對明菲的態度親熱了許多,陳氏不由多看了明菲兩眼。

  明菲小小的臉上全是興奮和喜悅,上前感謝陳氏,說屋子和擺設、衣物她都非常喜歡,有勞母親操心。

  陳氏笑道:「我不敢居功,那些擺設可都是你親生母親幾年前就為你備下的,和明玉的一模一樣。我如今不過是把它們從庫房裡翻出來,擦淨擺上。」

  此言一出,蔡光庭和明菲都默了,兩人靜靜的看著陳氏,表情都很複雜。他們的想法是一樣的,一般說來,人遇到這種情況,就算是不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也會順水推舟。可是難得陳氏一點不居功,真是深不可測啊。

  陳氏笑道:「怎麼了?我說錯什麼啦?」

  明菲低頭假扮想起生母後的傷感和難過,蔡光庭則起身向陳氏深施一禮:「母親對我們兄妹的好,兒子都記在心中了。」

  陳氏笑著起身:「行了,行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吃飯去,咱們給明菲接風!」

  晚飯吃得很精緻,四個冷盤,六個熱菜,一個天麻燉乳鴿湯,四個乾果碟,碧粳米飯。明菲不知蔡家規矩,凡事落後別人半步,小心翼翼的跟著別人學,一頓飯下來,倒把蔡家飯桌上的規矩和陳氏、蔡光庭、明玉的喜好都記在了心裡。

  就比如陳氏喜好清淡本味的食物,蔡光庭喜好乾香一些的肉食,明玉則喜歡偏甜一些的。

  飯後已是掌燈時分,蔡府諸人仍然不曾歸來。陳氏推累了,讓蔡光庭領明菲姐妹二人下去歇著,又說明菲身邊人手不夠,讓玉盤跟去服侍。蔡光庭知道這是特意讓自己三兄妹有時間說悄悄話,便領著兩個妹妹一起告退去了明菲的房間。

  兄妹三人說了些閒話,明玉就犯了睏,嚷嚷著要和明菲一起睡,蔡光庭怕她半夜哭鬧惹陳氏厭煩,又怕影響明菲休息,硬讓奶娘把她抱走。

  待明玉那裡一走,蔡光庭便藉故遣退花婆子和玉盤,命嬌桃守了門,認認真真和明菲說起話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2:45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三十三章 妻妾(一)

  原來明菲能夠回到蔡府小住這件事實在是大費周章。

  年前蔡國棟感了風寒,大病一場,吃什麼藥都不見好轉,就連衙門裡都去不得,全家焦慮不安。

  陳氏便讓人去清風觀裡求籤,清風觀主為她解籤,道是府上有一人本該在三月裡出生的,硬生生的被人改成了二月。把一條旺家的富貴命硬生生給改成了苦命,有違天道,導致蔡府運勢微弱,只要做場法事,將此人的運勢改過來,再將此人接回,府裡的運勢就會好轉,蔡國棟的病也就好了。

  於是府裡開始風傳一件事,說是當初張氏和二姨娘先後有了身孕。張氏的預產期原本是在三月,二姨娘為了奪寵借機設計毒害張氏,想要一屍兩命,誰知張氏命大,只是早產並纏綿病榻了一段時間,雖然明菲被送了出去,但母女倆好歹都活了下來。接著四月裡二姨娘也生了個女孩兒,但這個女孩兒四小姐明姿得到的待遇卻是與明菲截然不同的。她受盡寵愛,把明菲該得到的一切都盡數占了去。

  這流言傳得沸沸揚揚,不光是蔡氏族裡、同知府裡的下人們在傳,就連水城府中有臉面的人家都知道了。陳氏很是想了些法子,想要壓下流言,誰知越壓越傳得凶,根本止不住。

  蔡國棟被二姨娘一哭一鬧一鼓吹,便怒斥盡是無稽之談,還懷疑是蔡光庭想接回明菲,故意和他作對搞的鬼,把蔡光庭叫去怒斥一頓,打了幾個耳光,罵蔡光庭裝神弄鬼,不孝不義,又責怪陳氏管家不力。

  陳氏好容易才將蔡國棟說通,把明菲的八字送去給那觀主看,觀主說正是此人,改過運勢就很好。陳氏就拿自己的體己銀子送了一千兩,做了那場法事,又苦勸蔡國棟說,讓明菲回來小住兩日看看。

  說來也奇怪,蔡國棟答應的那天夜裡,病就開始好轉。不過三四天功夫便可下地走路了,七天之後便上了衙門辦公。

  「以後你記得,你的生日不再是二月十一,而是三月十六。」蔡光庭警告明菲,「儘管爹爹讓你回來小住,但他心中始終對你……總之,沒事少到他面前去晃。若是有人欺負你,你不要和他們對著幹,不要鬧,告訴我就是了。特別是二姨娘那裡,儘量不要和她去,也別信她的話。」他沒說出口的是,蔡國棟經過這事,越發認定明菲剋父,對明菲的厭惡更進了一層。

  這蔡老王八可真是雙重標準啊,不過也難怪,一個被他九年來認定了是災星的人,突然之間要他扭轉思想,哪有那麼容易?何況身邊還有一個不停使壞的二姨娘?明菲面色黯然,含淚低聲道:「妹妹早就記不得生日是哪天了,但哥哥的話都記在了心裡,以後一定不給哥哥添麻煩的。」

  連生日都記不得是哪天了,蔡光庭也有些黯然,明菲見機又問他張氏是個什麼樣子的,性格愛好是什麼樣,一直把個沉穩的小大人逼得淚流滿面方放過了他。

  蔡光庭哽咽著低聲道:「從前母親還活著的時候,就說你是被人害的,一直叮囑我,讓我出息了將你接回來,我一直記著母親的話。你放心,就算此次不能留下你,以後我也必然將你接回的。」

  兄妹倆又唏噓了一歇,蔡光庭覺著該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起身要走。明菲送他出門,待他轉身輕輕抓住他袖口,蔡光庭訝然道:「可是還有什麼事要和哥哥說?」

  明菲低聲道:「哥哥真的不怕我?」

  蔡光庭長歎了一聲,道:「我自小讀的是聖賢書,從來不信那些怪力亂神。而且你不是被人害的麼?現下都改好了,以後就是福星了。若是你還是那樣,母親怎敢留你住在她院子裡?」

  明菲盯著他的眼睛瞧,見他神態自然,目光清亮,知道他是真的不信,不由微微一笑:「只要哥哥不嫌棄我,我就不怕了。」心裡卻想著,我原來也不相信的,但我就莫名其妙來了這個地方。其實蔡三小姐的命是真的不好,死得實在淒慘,不過換了她來做,她就要好好活下去,就算做不成福星也不能做衰神。

  送走蔡光庭,明菲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往雕花床上一躺就再也不想動彈。嬌桃哄著給她脫了衣服,方吹了燈躡手躡腳的走出去。

  明菲聽嬌桃在外間的臨時鋪子上躺下,這才專心想事。從陳氏目前的表現來看,她毫無疑問是一個宅鬥中的高手,聰敏,大方,對收買人心有很獨到的一面,她唯一欠缺的就是一個嫡女的出身和一副好的容貌。不是明菲心黑希望別人不好,但她真的很感激陳氏能有這些欠缺,否則她很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

  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尚且能鬥志高昂,聰敏如斯,明菲覺得自己多活了那許多年,也能做到。她不會的,不懂的,就從身邊任何一個懂的、會的人身上學,一次學不會就學兩次,跌倒了爬起來就行。

  不管面前等待她的是什麼樣的荊棘之路,她都有勇氣一往無前的走下去。沒有機會就自己創造機會,有了機會就要牢牢抓住不放棄,誰也擋不住。

  第二日天剛濛濛亮,嬌桃就掌燈備了熱水,準備喚明菲起床去給陳氏請安。才剛進得裡屋,只見明菲已經梳好頭穿好衣服坐在床邊等著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就起的身。

  嬌桃有些心疼:「以後三小姐只管睡,到點了奴婢自然會叫您。」

  明菲心想靠得一時靠不得一世,卻笑著點頭應下,接過嬌桃遞來的熱面巾洗臉。

  「三小姐起了麼?」玉盤輕輕推門進來,「夫人那邊起了,讓三姐過去一道用早膳,等會姨娘小姐們過來請安時,正好和大家見見面。」

  嬌桃忙道:「起了的。」拉了玉盤在一旁,輕聲道:「我才說服侍三小姐起身,誰知道早就自己起了,連衣服頭髮都弄好了,也不喊我,就那麼乖乖的坐在床邊等。」

  玉盤知她的意思是要自己在陳氏面前誇明菲,當下笑道:「你就不怕夫人怪你沒伺候好小姐?」

  嬌桃低頭一笑:「主子有了體面,我們才有體面。姐姐是個心疼人的,就不要逗我了。」

  玉盤點頭:「這是正話。你放心,夫人一直都在誇三小姐懂事知禮,人也生的極好,是個好孩子。」

  嬌桃知道玉盤自來是個不愛搪塞人的,她口裡說出來的話,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便把心放回了肚子裡。

  陳氏今日見了明菲,比之昨日又多了幾分親熱之意,拉著明菲的手問她夜裡睡得可好,屋子裡還差什麼?

  明菲乖巧的答什麼都不缺。陳氏拉她在桌前坐下,笑道:「喜歡吃什麼?」不等她答話,親自夾了個松瓤鵝油卷到她菜碟裡,笑道:「嘗嘗這個。」

  明菲笑著謝過,應陳氏的要求,慢慢將那拘束收起,小心翼翼的討陳氏歡心。陳氏見她手腳勤快,做事沉穩,不卑不亢,舉止得當,越發有些刮目相看起來。

  剛撤去早膳,陳氏才端起茶,屋裡的另一個大丫頭珠釵就來回說三姨娘、四姨娘請安來了。

  來得這麼齊?陳氏臉上堆了笑讓請進來,明菲忙起身立在陳氏身後,挺直腰背,臉上帶了一絲笑容,令人看著舒服,卻又不顯誇張。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三十四章 妻妾(二)

  三姨娘周氏大概三十三四歲的樣子,樣貌只是端正,平和中略顯憨厚,青襖藍裙,所戴飾品不多,且多為銀制,唯獨耳邊帶了對普通的金耳環,裝扮很是素淡,看上去是個老實無害的人。明菲笑著沖周氏點點頭,喊了一聲三姨娘,周氏友好的望著她笑了笑,喊了一聲三小姐。

  四姨娘張氏二十五六歲,肌膚晶瑩,櫻桃小口,身材高挑,穿著緗色襖子,繫著杏黃綾羅裙,耳邊垂了一對玉兔搗藥金耳環,顯得活潑美麗。她也望著明菲笑,眼睛卻是不客氣的將明菲從上到下掃了一遍,嘴裡道:「婢妾等來伺候夫人用早膳。」

  陳氏淡淡道:「我已然用過了。」

  這還沒到辰時,怎麼就用過早膳了?周張二人心中猜疑,臉上都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來,齊齊告罪:「是婢妾等來遲了,請夫人恕罪。」

  陳氏和顏悅色的道:「不干你們的事,是明菲昨日的晚飯吃得少,我擔心她人小禁不得餓,特意吩咐提前擺的早膳。」

  三姨娘隱隱鬆了口氣,四姨娘卻是無所謂的一笑,道:「昨日周姐姐和婢妾帶了二小姐、五小姐、四公子一道去街上遊玩。原本是早就要回的,因二小姐這是最後一次在家中過社日,難免耽擱了,故而不曾接得三小姐。」

  這話聽來昨日晚歸全都是二小姐的錯了,三姨娘微微皺了皺眉,張口欲言,陳氏已道:「按理明雅就要出閣,不能再放出門去。可我尋思著明雅以後做了人家媳婦就沒這麼自由了,能和弟弟妹妹一道出去玩玩也不錯,遂稟報了老爺,老爺愛女心切,也准了的。」

  三姨娘的眼裡這才露出一絲釋然來,朝陳氏行了個禮,不發一言立到一旁,只神色越發恭謹。

  明菲暗自揣測,這二人面對陳氏自稱婢妾,想來出身都不高。二小姐、五小姐、四公子應該是她倆所出,而另外的二公子、三公子、四小姐便是二姨娘一個人生的了。從年齡和表情看,二小姐明雅的生母應是三姨娘,再看四姨娘這副輕狂樣兒,想必最小那位四公子就是她生的才對。

  四姨娘又笑道:「俗話說得好,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三小姐昨日來,正好夫人和大公子、六小姐都是在家的,要不然啊,可連個招呼的人都沒有呢。要是下人不識得三小姐,不讓進門那可怎麼辦才好?」

  明菲微微一笑,這四姨娘和誰都不是一條道上的,大概就是傳說中那個仗著自己年輕貌美,又生了得寵的老來子,自我感覺非常不錯,結果被人當槍使的憨貨。

  「誰敢?!」陳氏皺眉道:「不過她運氣的確是好!原本我昨日是要帶明玉回娘家的,卻因有事耽擱了時候,誰知竟恰恰的接著她。」

  四姨娘眼珠子一轉,道:「不知三小姐可見著老爺了?說起來三小姐第一次歸家,應該擺桌席一家子好生聚聚的。」

  陳氏一雙利眼在四姨娘身上一剜,淡淡的道:「那是自然。」話鋒一轉,「我聽說昨日光耀受了風寒?又被爆竹驚著發了一夜的熱,你怎麼看護的?」

  四姨娘嚇了一跳,囁嚅不能語,卻把眼睛看向明菲。明菲察覺到她憤恨的目光,猛然明白過來,原來人家又把這孩子病了的事兒算到她身上了。這掃把星的名頭可真是好使。

  陳氏不緊不慢的喝了口茶,沉聲道:「前兩日你和我說你一定能將光耀看顧好,我這才冒著被老爺責怪的風險放你帶了他出去遊玩。你就是這麼看顧他的?以後我還怎麼相信你說的話?我看以後再有這種事情,你也不必來求我了。」

  四姨娘哭喪著臉,辯道:「乳母說……」她想說乳母講,就是明菲進門才剋得四公子光耀生的病。

  陳氏一口截斷她的話頭:「既然是他那乳母不盡責,明日就喚人牙子來賣了,另換個盡心些的。光耀年齡小,你做姨娘的,也該盡盡責,不要整日裡只想著打牌玩耍。沒事就和三姨娘學著給老爺做點衣衫鞋襪,多教教五小姐女紅。」輕描淡寫的,就把四公子病了的事都推到了四姨娘和乳母的身上,擇乾淨了明菲。

  陳氏打的好算盤,換了自己的心腹另弄個眼線來插在光耀身邊?四姨娘憤憤,卻因被拿住了七寸而不敢說話。她不是二姨娘,敢唆使下面的管事和陳氏陽奉陰違的對著幹,在她這裡,陳氏再怎麼不受寵,賣個把乳母什麼的,老爺也不會多一句話。更何況這乳母的確是被人拿住了錯處。

  陳氏這邊將四姨娘壓住了,方和顏悅色的和三姨娘說話:「我這幾日很忙,二小姐那邊你就多上點心,該教的,該說的,都要交代清楚。她想吃什麼想要什麼,就來和我說。就算是我做不到了,也還有老爺。」

  三姨娘感激萬分的應了:「有勞夫人掛心了。」她是通房丫鬟出身,身份不高,容貌不美,不受寵,又沒兒子,誰也惹不起,做人一向都是極小心低調的。無論先前的張氏也好,中間的二姨娘也好,現在的陳氏也好,她都是能忍則忍,不能忍也忍的。

  陳氏見她恭順,滿意的又誇了二小姐明雅幾句。

  接著二小姐明雅、四小姐明姿、五小姐明珮、六小姐明玉依次而入。明雅長得極像她的生母三姨娘,行動間也有些膽怯低調,模樣乖順溫柔,見了明菲沒什麼特別的表示,唯一笑而已。

  明姿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小美人兒,穿戴明顯比明雅和明珮都高了一截,和明玉比肩。雖只比明菲小了兩個月,身量卻比明菲整整高了半頭,飛著兩道蛾眉,一雙丹鳳眼盛氣淩人,肆無忌憚的上下打量著明菲,不肯喊三姐。

  明菲也在打量這個占了蔡三小姐位置,享盡榮華的四小姐,也不管她的目光表情如何的討人厭,先就笑眯眯的喊了她一聲四妹妹。明姿冷哼一聲,不屑的把臉轉開。

  明珮大概八歲左右的樣子,長手長腳,繼承了她生母四姨娘的晶瑩肌膚和抽條的身材,她先歪頭打量了明菲兩眼,拖長聲音嬌滴滴的喊了聲:「三姐姐。」等明菲應了,她笑著同明姿道:「四姐姐,你為何不喊三姐姐?你看三姐姐,長得可真好看。」

  明姿不屑的道:「我不認識這個人!」又問明玉:「明玉,你認得這個人嗎?」丹鳳眼裡滿滿都是威脅。

  明玉瑟縮了一下,低頭不語,明玉的乳母臉上露出憤憤不平的神情來,不著痕跡的將明玉往自己身邊靠了靠。明菲看在眼裡,暗歎了口氣。

  明珮眼角瞟著明菲,笑吟吟的問明玉:「明玉,難道你和四姐姐一樣的,也不認識這位三姐姐麼?」

  小孩子的把戲!明菲淡然一笑,裝沒聽到。明玉卻在此時碎步跑上去拉著她的手,低低喊了一聲:「三姐姐,我很喜歡你昨日給我的竹蜻蜓。」

  明珮見狀,什麼也不說,就望著明姿笑,明姿被她笑得惱羞成怒,憤怒的瞪了明玉一眼,輕蔑的看著明菲無聲的道:「掃把星。」

  明菲瞥了明姿一眼,垂下了頭。她要傻了才會在這時候就和明姿對上呢!裝無辜裝老實誰不會?更何況她心裡根本沒那許多的不平和嫉妒憤恨,她只是想找一條生路而已。於她而言,蔡老烏龜純屬生存需要,蔡光庭和明玉是因為對她不錯,她心中才願意接受他們。至於這窩子小妾生的,就是路人甲和路人乙,喜歡就多說兩句,不喜歡就當他們是空氣。一切行動只從實際利益需要出發,包括生氣和吵架都是如此。

  陳氏把幾個女孩子的動作都看在了眼裡,淡淡的道:「明姿為何不喊你三姐姐?」

  明姿理直氣壯的:「我不認識這個人!爹爹都不認的人,憑什麼要我叫她姐姐?」明珮悄悄拉了她一把,她一把揮開明珮的手,挑釁的瞪著明菲。

  陳氏涼涼一笑,對著余婆子道:「傳令下去,四小姐的規矩沒學好,換了她的乳母,另外尋個妥當知禮的教養媽媽進來好好教教小姐們。等二小姐出閣後,幾位小姐就開始學規矩吧。」

  陳氏口裡的妥當知禮的教養媽媽其實就是專指嚴厲古板的教養媽媽,這便是要開始收拾四小姐和五小姐了。終於要開始動手了,余婆子心中雀躍,面上平靜無波:「是。」

  明姿從來沒把這二姨娘口中的「矮矬子、醜八怪」放在眼裡心上,更隱約從大人的言談舉止中知道,自己的爹爹是很不喜歡這位陳氏夫人的。此刻聽得她因為明菲竟然要換了自己的乳母,還要讓自己開始學規矩,不由大怒:「憑什麼要攆了我的乳母?我們自小就開始學規矩,出去從來沒有丟過家裡的臉,最該學規矩的是這掃把星吧?母親就算是要懲罰女兒,也要站得住理才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3:02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三十五章 妻妾(三)

  一個妾生的黃毛丫頭,鳩占鵲巢多少年,竟然也敢來和自己談規矩,講道理?陳氏由不得笑了,眼睛緩緩掃過眾小姐、姨娘並婆子們:「你們都聽聽咱們最懂規矩的四小姐說的這規矩話!她怎知老爺不認這個女兒?掃把星是誰呢?有哪家的小姐會叫自家姐妹做掃把星,怒吼自己嫡母的?全然沒有長幼尊卑!滿嘴胡言亂語!規矩?這都是誰教的規矩?!」

  一個茶盅被狠狠砸到了地上,碎瓷茶水濺了幾個庶女小妾一身,四姨娘肉痛的牽著自己的新裙子抖啊抖。明菲暗想,這陳氏肯定是故意借機淋四姨娘的。

  陳氏豎眉冷笑:「看看!好好的小姐竟被這些下作的賤婢們教成了這個樣子,傳出去要笑掉人的大牙!我要是不管就是失職!來人!把那賤婢給我杖六十,攆出府去!以後若是再有敢犯的,直接賣了!不管她是誰的乳母!」

  明菲看到三姨娘母女和四姨娘母女對視了一眼,臉上都露出了驚訝,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三姨娘的臉上多了幾分不安,明雅的臉上多了幾分木然,四姨娘母女的表情一個樣——多了幾分幸災樂禍。

  「我不許!我不許!」明姿見余婆子真的要出門去拿自己的乳母,不由上前擋住門道:「你這個賤婢,要幹什麼?」

  余婆子為難的看了陳氏一眼,陳氏冷笑:「四姨娘,去把四小姐扶著,不要驚嚇了孩子。」

  四姨娘的小紅嘴撅得老高,憑什麼是她啊?卻又不敢不從,只得口裡喊著得罪上前去拉明姿。她做的是表面功夫,根本沒想要真正出力,所以明姿尖聲一叫,輕輕一掙便掙脫開去撲向余婆子。

  陳氏見勢不好,便提高聲音叫明珮去幫忙,明珮上前那還不得被明姿給弄傷?嚇得四姨娘立刻抓緊了明姿,余婆子借機走脫。

  這時候留在院子裡等幾位姨娘小姐的下人們終於被驚動了。有站得離門較近的人就低聲提醒明姿的乳母出事了,那乳母正被人奉承著,聞聲尚來不及收起臉上的笑容,余婆子已經出了門,把手一揮,廊下立著的幾個婆子立刻快步上前圍了那乳母。這些婆子可都是陳氏從娘家弄來的,而不是蔡府那些眼裡只有二姨娘而沒有陳氏的婆子。

  那乳母這才反應過來,張口要喊冤枉,余婆子臉一陰,一眼瞪過去,一個婆子一把捂住乳母的嘴,幾人七手八腳的將那乳母拿定拖了出去。

  看著拼命掙扎的乳母和下了狠手的婆子們,下人們目瞪口呆,院子裡頓時一片寂靜。余婆子冷冰冰的掃了眾人一眼,道:「該幹嘛就幹嘛去!」親自押著人處理去了。

  明姿對著四姨娘又踢又打又罵,還咬了四姨娘一口,四姨娘慘叫一聲終於鬆了手。待明姿衝到門口時正好看到乳母被捂嘴拖了出去,不由又是驚懼又是憤怒。

  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人這樣對過她。以前張氏夫人還活著的時候,一來她還小,二來張氏夫人自來不喜她,連話都不會和她多說一句,可蔡老爺護著她啊,況且她上面還有兩個哥哥,有個下人無不奉承的親生母親。自老夫人和張氏死了的這將近四年裡她更是養成了目中無人,無法無天的脾氣性格,只有她欺負人的,何曾有人敢欺負她的?她咽不下這口氣,喊了自己的小丫頭,憤怒的朝二姨娘的院子跑去。

  屋子裡,四姨娘捂著被咬傷的手委屈的哭訴:「四小姐真是太過分啦……竟然把婢妾咬成這個樣子。夫人真真清明!這種賊婆子早就活該被打出去!官家小姐竟然被她教的咬人罵人踢人打人,成什麼樣子啊?」

  陳氏面無表情,低頭垂眼輕啜著金簪重新送上來的茶水,淡淡道:「你就少說幾句吧,她是老爺的心肝寶貝,脾氣怪點也是常有的。等會兒請個大夫來看看,好生將養幾日,沒事兒就不必來我這裡伺候了。」

  誰都知道明姿最受寵。四姨娘平時也常怪蔡老爺偏心的,此刻更是委屈得要死,但陳氏已經答應給她請大夫,又給了她假休,她也找不到其他話可說,只想著自己一定要和蔡老爺好好說說,哪裡有這種嫡母、庶母都不放在眼裡的庶女?實在太不像話!看看人家真正的嫡出小姐明菲和明玉,可從來沒打罵過誰。賤人養的小賤貨!

  明菲淡淡看著陳氏頭上那枝微微晃動的四蝶金步搖,幾乎要為她導演的這場鬧劇鼓掌叫絕了。

  暫時不能拿姨娘小姐們怎麼樣,就先從她們身邊的人下手。先懲罰四公子的乳娘,接著故意挑逗脾氣傲慢暴躁的四小姐發脾氣,口出惡言,抓了四小姐的不是,再把其乳娘羞辱一番打將出去,殺雞儆猴。還把算得受寵的四姨娘牽扯進來,做了現成的苦主。接下來都不用陳氏管,四姨娘就會不遺餘力的向蔡老爺告狀吹耳邊風。

  這樣一來,就算二姨娘要鬧也無從鬧起,陳氏這可是典型的就事論事,對事不對人,而不是特別針對某些人,誰還敢有話講?這正符合了花婆子教明菲的那一套,不管做什麼,明面上都要占得住一個「理」字。

  只是可惜了明菲自己,第一日就因此深深的得罪了明姿。儘管出手懲戒明姿的人是陳氏,但明姿惹不起陳氏,肯定會把這筆賬算到引發這件事的自己頭上。本來麼,二姨娘和自己本就是生死勁敵,遲早都要對上的,只是這麼快就發展成這個樣子,卻是令人措手不及。

  一隻溫熱的小手輕輕攀上了明菲的手,明玉抬起小臉望著明菲安慰的笑。她見明菲一直低著頭不說話,還以為明菲是被嚇壞了。明菲心裡一暖,輕輕摸了摸明玉的頭,明玉站得離她更近了些,貼著她低聲說:「三姐姐,哥哥和我說我們才是親姐妹,我們倆一定要站在一處,她們才不敢欺負我們。」

  明菲笑著握緊明玉的手,蔡光庭說得對,這偌大的蔡府裡,只有他們三個緊緊抱成一團才能立足。至於陳氏,到底不是親生的母女,又沒有任何感情,只能是利用和合作的關係,卻不能永遠依靠。況且這家裡的終極大BOSS不是陳氏,關鍵時刻還得蔡老爺說了算,二姨娘越是千方百計的要攔著她,她偏生就要千方百計的把那蔡老烏龜給拿下。

  見氣氛緩和下來,珠釵和玉盤上前跪在地上撿拾碎瓷片,陳氏表示自己有些疲憊,兩個姨娘和小姐們卻都不肯告退。四姨娘時不時的還往外看兩眼,似乎是在等什麼人,越等臉上越陰沉,強笑道:「夫人,二姨娘怎麼還不來啊?」

  陳氏瞟了她一眼:「你找她有事?去她院子裡找。」

  四姨娘喃喃地道:「沒事,婢妾是覺得她這時候都不來請安……」

  「老爺昨夜是在二姨娘那裡歇下的,聽說是喝醉了,夜裡打了三回水,大概是醉狠了。我便讓人去她院子裡說,讓她好生伺候老爺,今日不必來伺候了。」陳氏將手裡的茶盅往桌子上輕輕一丟,再不和她們打繞章:「時辰不早,你們各有各的事便都退下吧。」

  四姨娘聽說二姨娘夜裡打了三回水,粉臉氣得扭曲,手裡的帕子幾乎要絞碎,遲差沒罵出狐媚子三個字來,沉著臉跟在三姨娘身後告退,出門就聽見她打罵小丫頭的聲音。

  家主無德,門風不正!陳氏鄙夷的挑了挑眉,笑吟吟的道:「明菲帶著你妹妹去你屋裡吃果子玩會兒,等會跟著花媽媽學規矩。」

  明菲忙應了,牽了明玉的小手向陳氏行禮告退,一起往東廂房去了。因陳氏剛因她的事情懲罰過明姿,丫頭婆子見了姐妹二人雖談不上有多奉承,卻也明顯多了幾分小心。就連花婆子也因拿了蔡大公子的額外賞賜而柔和了許多,明菲自拿出逗弄小孩子那一套來把小明玉哄得高興萬分不提。

  陳氏今早連著出手懲罰了兩個姨娘手下的乳母,蔡府的管事婆子們都有些自危,把平時的那些輕慢都收了許多,小心翼翼的去回話領事,只怕會觸了黴頭。

  陳氏忙得午飯也沒時間吃,飯菜熱了幾次才抽空扒了一碗飯下去。湯還沒喝完,余婆子就進來回話,說明姿那個乳母的事已經按她的吩咐處理好了,人牙子那裡也打了招呼,說定明日就領人進來選四公子光耀的乳母。

  余婆子問道:「那位一直沒來?」她指的是二姨娘。

  陳氏搖頭:「她也沒去你那裡?」

  余婆子回道:「沒,就連四小姐也沒露面。聽說四小姐一回了二姨娘的院子,說了事情,二姨娘就打了她兩下,然後一大一小當著老爺的面抱頭大哭呢。」

  陳氏冷笑道:「她裝可憐越發裝上癮了,看來是要請老爺親自來問話,替她出頭呢。不過來了我也不怕!等老爺來了,你如此這般……」

  余婆子點頭稱是,又擔心的說:「夫人,要是老爺因不喜三小姐而不肯在這院子裡歇怎麼辦?過些日子還是讓她搬過去和六小姐作伴吧?只要她在這府裡住著,一樣能把那福氣引來的不是?」

  陳氏道:「就算明菲不住我這裡,你以為他就會來麼?他若是不想來,怎樣都是不肯來的。這事你別管了,我自有主張。」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三十六章 夫妻

  不多時,蔡老爺果真沉著一張臉來了。陳氏立刻放了手裡的碗筷,淨手上前親自給他奉茶,也不主動問他怎麼了,反而噓寒問暖的忙個不停。

  蔡老爺往羅漢床上一坐,將手一揮:「不用忙了,我坐會子就走。」看見桌上還未撤走的飯菜,便問:「怎地這時候才吃飯?」

  陳氏笑道:「同知老爺要嫁女兒,要準備的事兒太多,妾身是第一次辦這樣的事,年紀又輕,特別怕出岔子給老爺丟臉。對著眾管事難免囉嗦了些,就耽擱了些時候。」說著沖余婆子使了個眼色,余婆子得令退到後面輕聲交代了珠釵幾句,珠釵轉身出了門。

  聽說她一直在為明雅的事情忙亂,又想起先前她主動和自己商量時說的那些話,蔡老爺的臉色稍微緩了緩,道:「你若是忙不過來,便讓蓮葉來給你搭把手。她年紀大一些,做事也周到沉穩,可以幫你解決很多麻煩。」

  蓮葉是二姨娘的閨名。

  這意思便是明姿乳娘的事告一段落,另外換個法子補償二姨娘了。想必這主意也是二姨娘提出的,想趁亂伸手撈好處?做夢呢吧!陳氏高興的道:「老爺好主意啊!大事當前,妾身肯定是要讓姨娘們幫著搭把手的。」

  蔡老爺見她答應得爽快,也沒去細想她話裡的意思,很是為她的柔順滿意。

  珠釵進來稟道:「夫人,您讓請的大夫來了,此時正候在二門處。」

  陳氏道:「余媽媽,你領著大夫去四姨娘的院子裡。」

  蔡老爺忙問:「她怎麼了?」四姨娘是他老師鐘太傅送給他的家養丫鬟,自來性子活潑可愛,又為他添了玉雪可愛的一雙兒女,加上她娘老子又是鐘夫人身邊得力的管事,用得著的時候較多,因此他平時對四姨娘還是比較上心的。

  「老爺還不知道嗎?」陳氏輕描淡寫的道:「她早上被明姿咬了一口。」看著蔡老爺的臉色,慢慢將今日早上的事都說了,又補充道:「都是妾身管家無方,令這些刁奴眼裡越發沒有主子,竟然教唆著明姿說出那種話來。二姨娘前日還和我哭訴,說管事娘子欺負她。本來明雅過幾日便要出閣,這時候打人賣人都不好,但妾身想著,明知道她們犯了大錯還不使出點雷霆手段,只怕辦喜事那日更會出亂子。老爺在這水城府是有頭有臉的,來的客人也都是有頭臉的,可不能因為這些賤婢的緣故壞了事,丟了咱們的臉。」

  「姨娘們和孩子們都是極好的,可這乳母丫鬟人多質雜,又是貼身伺候,實在難防。」她為難的說:「最怕的就是那日孩子們不懂事,被人教唆著當著其他府上的夫人小姐們嚷嚷說老爺不認明菲,沒這個女兒,到時候可要被人笑話。」以那群沒事都要弄出事來的夫人小姐的脾氣,還不知會風傳出什麼難聽的話來。不過這話她用不著說出來,就等蔡老爺慢慢兒的去想罷。

  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考慮得周到又細緻。做官的人,什麼事又比得上官途臉面重要呢?蔡老爺先是不喜,想了一回還是歎了口氣,說了句公道話:「這事兒和你沒關係,都是這幾年家中都沒個主事的,所以才放縱得這些刁奴目中無人,無法無天。你做得很好,等明雅這事過了,婆子丫頭什麼的該換的就都換了,今後孩子們的事你還要多上心,將來他們出息了,也感念你的慈愛。」

  她要誰感念她的慈愛?陳氏心中不屑,但因等到要的話,便喜悅的笑起來:「老爺,說起這個來,妾身的大伯家中供養了一位從宮裡接出來的教養嬤嬤,德言工容都是頂頂不錯的,雖然家中的姐妹們都已經出閣,可大伯母仍然捨不得放她走,想留著給孫女兒用。妾身想,她既閑著,還不如去和伯母商量一下,請她來咱們家中教明菲她們幾個一段時間。明菲聰敏之極,雖有妾身以前的教養媽媽教導,但如果能得到這位宮裡出來的嬤嬤指點指點,豈不是更上一層樓?您看如何?」

  蔡老爺從進屋到現在從來沒問過明菲一句,她故意提起來,且看蔡老爺怎麼說。與做庶女的時候不同,她此刻也是那被妾逼得沒有退路的正妻,因此她心中對張氏的下場及張氏留下的子女們的現狀實是心有戚戚,特別希望明菲明玉能將明姿與明珮擠下去。

  蔡老爺道:「這個事情你做主就好,該怎麼打點就怎麼打點。我還有事,先走了。」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陳氏這個提議都是極好的,這位嬤嬤他早有耳聞。陳知府的幾個嫡出女兒都嫁得極好,且外有賢名,給家族帶來極大的襄助,其中這位教養嬤嬤就功不可沒。

  還是沒提明菲一句。見一面會死人麼?陳氏暗罵他無情無義,良心都被狗吃了,卻只得笑著送他出門:「老爺有空的時候,不妨去看看四姨娘,她早上一直守著妾身哭呢。您說,都二十多歲當娘的人兒了,還是小孩子的心性。」

  蔡老爺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逕自去了。出了陳氏的院子,迎面就碰上四姨娘身邊的丫頭小艾,小艾眨巴著一雙眼睛,眼睫毛蝴蝶翅膀似的搧著,婀娜多姿的上前施禮:「老爺,我們姨娘疼得昏死過去了。」

  蔡老爺皺眉:「不就是被個小孩子咬了一口麼?怎地就昏死過去了?」

  小艾的眼睛眨啊眨:「姨娘從來都怕疼得緊,大夫清洗傷口的時候就疼昏過去了。求您去看看她吧,五小姐、四公子正圍著她哭個不停呢。」

  蔡老爺明知是四姨娘爭寵耍的手段,卻也只得跟了去。

  ——*——*——*——

  余婆子和陳氏低聲描述著當時的情形:四姨娘披散著頭髮,粉也未施,甫一見到蔡老爺,就撲到他懷裡大哭不止,添油加醋的把明姿的行為描述了一遍,還非得蔡老爺給她吹吹手才行。

  「一群不知廉恥的狐狸精!奴婢看著實在是不像樣子,便先回來了。」余婆子不平的道,「陪小妾的時間有,看自己嫡親女兒一眼的時間卻沒有。真是奇怪,都一樣是他生的,怎麼就這麼狠心?」她和陳氏情分不同尋常,所以說話自來都是有點隨便的。

  陳氏歎道:「那孩子是他的骨血沒錯,可生養都是女人的事,他哪裡為她吃過一點苦頭?人家都說生恩不及養恩大,他從來就沒在那孩子身上花過一點心思,就連面都沒見過,心裡又總嫌棄那孩子剋他,自然是連外人也趕不上的。」

  余婆子道:「這老爺,也實在是太,太……」

  陳氏黯然道:「男人多愛美色,不識金玉,這世上又有誰不是這樣?只願見面後能讓他有點改觀。走吧,瞧瞧那兩個小丫頭去。」

  陳氏和余婆子才到東廂房門口,就聽見明菲在背女戒,聲音清脆,抑揚頓挫,流暢無比,通篇背下來竟然沒有一個錯字,沒一次停頓。

  余婆子笑道:「三小姐可真是蘭心慧質,樣貌又好。這要是自小養在府裡,只怕在這府裡就是頭一份,將來不出息都難。」

  陳氏沉默片刻,推門而入,眾人忙給她請安。陳氏先誇了明菲,又鼓勵明玉要努力,才問明菲:「能寫下來嗎?」

  明菲窘然搖頭:「學的時間太短了,還有女兒寫的字實在不好看,還沒六妹妹的好看。」

  陳氏便讓她寫幾個字來看,只見雖然談不上漂亮,卻顯得端正嚴謹,暗自點頭。人說字如其人,這明菲的品質應該不算太差吧?想了想,便道:「我那裡有本簪花小楷字帖,極不錯的,等會子我讓人拿過來給你學。」

  余婆子愕然,忙提醒明菲:「三小姐還不謝過夫人?那可是夫人的心肝寶貝。」

  明菲忙擠出兩滴眼淚,再三謝過陳氏,有些羞怯的問陳氏何時可以拜見父親?

  陳氏可憐的摸摸她的頭:「你父親很忙,等過幾天吧,過幾天我讓你父親來看你。」

  明菲道:「是不是真的如同四妹妹說的那般,爹爹真的不肯認我?母親幫我和爹爹說說,我會很聽話的。」

  陳氏歎了口氣,安慰道:「你四妹妹不懂事,不要把她的話放在心中。你爹爹只是太忙了。」

  明菲也就不再癡纏,轉而拉著陳氏看她繡的花,做的鞋,討好的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道:「這是女兒去年秋天做的。母親,讓女兒給您做雙鞋好不好?」

  明菲手上拿著那雙青布鞋做得質樸,沒什麼花樣,最多就是很牢靠,適合莊戶人穿,卻是落不了富貴人家的眼,自然也就落不了陳氏的眼。可是這麼小的孩子,竟然就能做了這麼一雙鞋出來,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挨了多少打。

  陳氏想著手就放到了明菲的肩頭,指尖所觸之處果如玉盤與金簪所說,全是骨頭,不由有些惻然:「你還小,做鞋子太累了。還是跟著花媽媽好好學學規矩,跟著嬌桃學學女紅吧。若是學得好,等過些日子我再給你們姐妹請個女紅師傅。」

  明菲將陳氏的眼神看在眼裡,知她對自己起了同情之心,心中雀躍,興奮的望著陳氏點頭承諾:「女兒很吃得苦的,一定不會讓母親失望。」人心都是肉長的,就看有沒有打動那根弦。

  陳氏苦笑了一下,依稀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千方百計討好嫡母的喜歡,只不過自己的那位嫡母可比如今的自己驕傲得多,有地位得多,也更難得打動得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3:19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三十七章 喜福

  傍晚時分蔡光庭給明菲抱來了一隻淺棕色的小狗,小狗還不到一尺長,四肢細細小小的,絨絨的毛,濕潤的黑色大圓眼,可憐巴巴的看著明菲。

  明菲一眼就認出這是個純種小巴兒狗。眼見蔡光庭一臉的期待,忙歡喜萬分的將那狗抱在了懷裡,笑得眉眼彎彎的看著蔡光庭:「哥哥從哪裡弄來的小狗,好漂亮。」

  蔡光庭笑道:「我聽說你以前養了條叫灰灰的狗,被人搶走了你很傷心。龔家的牡丹犬養了四隻小狗,我便去尋龔遠和,他一聽說就把最精神最好看的一隻挑出給你送來。」他的表情很驕傲,「這牡丹犬可是稀罕物,整個水城府只有龔家有,你這裡可是獨一份。好看吧?你給它取個名字?」

  原來這裡叫京巴做牡丹犬,還很珍貴,那個小財主倒真的是大方爽快。明菲腦海裡頓時冒出那個長著一雙桃花眼,穿著紗衣,搖著扇子,操著童音,金光閃閃的漂亮小公子來,不由微微一笑:「哥哥,我們請母親給小狗起名可好?」

  蔡光庭一愣,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這貓啊狗的,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的,明菲現在沒有自己的院子,只是暫時住在陳氏這裡,想要養什麼,還得先問過陳氏的意思才行,決不能因為這種小事就討了人家的嫌。便捏捏明菲的臉:「你想得很周到。我們這就去問。」

  明菲很不習慣被人這樣捏來摸去,皺著臉道:「哥哥,我已經十歲,不是小孩子了。」

  蔡光庭只覺她皺著臉,露著兩顆缺牙的樣子分外可愛,不由笑著又捏了兩把:「十歲不是小孩子是什麼?」想到明菲受的委屈,又揉了揉她的頭:「菲菲,該忍耐的時候一定要忍耐。」

  「哥哥放心吧。」明菲無奈的受了,真心的道謝:「哥哥,謝謝你。」不管這狗養得成養不成,蔡光庭對她的一份愛護之情卻都是真摯的。蔡三小姐也沒那麼慘,哥哥和妹妹一直都記掛著。

  蔡光庭愕然:「傻丫頭,說什麼謝不謝的?我們是親人啊。」這世上只有遠嫁的姐姐和這兩個可憐的妹妹,才是他真正的親人。

  「親人」,明菲將這個詞在嘴裡來回咀嚼了幾遍,重重的點頭。

  陳氏忙碌了一天累得不行,正歪在羅漢床上讓玉盤和銀瓶捶腿,金簪捏肩,聽珠釵報晚飯的菜單子,忽聽余婆子道:「夫人,大公子和三小姐來啦。」

  陳氏眯著眼:「請進來。」

  余婆子笑道:「三小姐懷裡抱著只極好看的小狗,大公子說是要請您給狗兒起名,三小姐卻立在門口不敢進來。」

  陳氏頓時明白了這兄妹倆的意思,是很想養這狗,卻又害怕自己不喜歡,特意來詢問自己意思的。連人都收養了,還怕多養一條狗嗎?便道:「讓他們抱進來吧。」說著由玉盤扶起了身,打起精神,端正坐好。

  明菲生怕那狗會撒尿在陳氏的屋子裡,一刻也不敢將它放到地上,只緊緊摟在懷裡,落到陳氏眼中,卻成了她極喜歡這狗,生怕自己不讓這狗留下來的表現。當下笑道:「抱過來給我瞧瞧,小模樣兒挺討喜的。」

  明菲笑著遞過去:「母親小心,不要讓它的毛沾染了您的衣服。」

  陳氏心中一動:「你就不怕它沾染你的衣服麼?」

  明菲道:「狗兒太小,還不懂事,女兒怕它撒尿在您屋子裡。」

  這麼周到?陳氏訝然,摸摸小狗的頭:「竟然是牡丹犬。就叫喜福吧。喜氣洋洋,福氣多多。」她真的希望明菲能如同那籤文上所說,多喜多福,也給自己帶點福氣喜事來。

  「好名字。」明菲的眼睛頓時亮得如同星子一般,屈膝給陳氏行禮:「謝母親賜名,女兒一定會教好它,不叫它亂跑亂叫亂屙的。等它大點了,讓它給母親作揖做恭喜。喜福,快謝過夫人。」那小狗似乎知道明菲的意思,跟著叫了一聲。

  「是從龔家抱來的,」蔡光庭湊趣兒道:「這狗果如傳說中一般乖巧聰明。」

  一個小狗兒談得上什麼乖巧聰明?陳氏倒是真的被他們倆給逗笑了,掩嘴笑道:「好好好,我等著它給我作揖做恭喜。」又囑咐明菲:「想必你哥哥同你說了,這狗品種珍貴難得,你要好好養,別辜負了人家一片熱心。」

  明菲自是好生應下不提。

  待明菲兄妹走了,陳氏揮退屋裡的幾個丫頭,若有所思的和余婆子說道:「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周到懂事會看臉色的孩子,這還不算,偏生還過目不忘。」這要是個男孩子,還不知何等厲害。

  余婆子道:「可不是。周到懂事會看臉色那是第一,只可惜到底是在鄉下長大,年齡又太小了些。」

  陳氏道:「不知為何,我看到她那雙眼睛和那笑容,就想起我小時候來。那時候我也是這般小心翼翼,千方百計的討好嫡母,就連嫡母無心的一個眼神和一個笑,我也要揣度半日,整夜的睡不著覺。得了爹爹的賞也不敢拿出來給其他人看見,只能在夜深的時候偷偷拿出來看幾眼,就怕招了她們的恨。家宴時,從來不敢吃飽,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看嫡小姐們喜歡吃什麼,就給她們留著。寫字不敢比她們寫得好,背書不敢比她們背得快,就連繡花也得故意繡錯幾針。多虧她們的喜好不在讀書上,否則我真要憋出病來。」

  余婆子憐惜的看著她:「是啊,您自小就比別的孩子聰慧。奴婢記著,那一年你才五歲,就知道拿樹枝在地上學寫字,還是老爺親眼見到了,才知您聰敏好學,心中喜歡,這才讓您跟著大小姐她們一道上學。後來跟在夫人身邊,更是從無半點行差踏錯,姨娘總背著您和奴婢說,她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就是生了您這個女兒。」

  陳氏歎了口氣:「再怎麼聰慧,再怎麼刻苦,再怎麼小心,到底也敵不過一個嫡字!一個命字!」天知道,她有多痛恨蔡府這個寵妾滅妻,無規無距,整日上演鬧劇的爛攤子。

  自家小姐整日為蔡老爺打點官場中的交往和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務,蔡老爺那個貪色的老東西卻連她這裡都不肯多來,就連嫡妻該有的臉面都不給,放縱得那幾個低賤的小妾和她們的崽子們不把正室夫人放在眼睛裡,僅僅只是敷衍,誰能不恨?余婆子頓時沉默了。

  陳氏好一歇才收拾了心情,緩緩道:「我是真心想與這丫頭結個善緣,可又怕她是那種見利忘義,吃裡扒外,不懂知恩圖報,爭強鬥狠,不知好歹的,這些日子你好生盯著她些,有什麼記得速速報來。」

  余婆子點頭應下:「奴婢定然不會誤了您的事。等過了二小姐的親事,還是得把她送回去的?」

  陳氏揉著眉頭道:「那是肯定的。這些日子我事多,你看著點,遇事既要她長記性,可又不能讓她吃了暗虧。」人有種劣根性,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往往都不珍惜,不讓明菲知道她在這個家中的真實地位,她又如何會珍惜自己給她的一切?既然不珍惜,不知貴重,又怎會真心的感激自己,將自己給她的這份恩情牢牢記在心上?那自己又何必這麼護著她?

  卻說明菲一夜都被喜福吵得沒有辦法,小狗剛離了狗娘,一整夜直哼哼,明菲害怕它吵著陳氏和其他人,只得和嬌桃不睡覺換著陪它。

  嬌桃直打呵欠:「明日奴婢回稟了大公子,請他派個人將喜福帶出去,養過這段時間再帶回來如何?」

  明菲同樣在打呵欠:「你不知道,這狗兒就和人是一樣的,都是從小養在身邊的最親近。不然就是落難的時候,誰對他最好,他就最感激誰。」

  明菲這話本來是有感而發,聽在嬌桃耳朵裡卻有別樣的滋味,不由同情的安慰她:「夫人也說了,老爺一定是太忙了,等過幾日他閑下來了,自然會來瞧您的。」

  明菲淡淡一笑,換了個話題:「你回來後見著嬌杏了嗎?」

  嬌桃的臉色就有些異樣,勉強笑道:「沒見著,聽說她被撥到二姨娘院子裡當差了,忙得很。你若是想見她,改日和公子說說,讓她有空的時候來拜見您?」

  明菲一揮手:「我就是記著當初她照顧我的情分,想問問她好不好,既然她忙,還是不要給她添麻煩了吧。」

  嬌桃抿嘴笑笑:「那是,在二姨娘院子裡當差,可不比在夫人這裡當差。」

  明菲好奇的睜大眼睛:「怎麼說?」

  嬌桃便按著蔡光庭的指示,把這家中的一些事情慢慢說給明菲聽:「二姨娘的院子裡規矩是府裡最嚴的,丫頭婆子們從來都不敢隨便外出,也不敢亂說話,當然,賞賜也是最豐厚的。三姨娘那裡最鬆懈,四姨娘那裡的人嘴巴最凶,心思也多。」

  明菲眨巴眨巴眼睛:「那夫人這裡呢?」

  嬌桃笑道:「夫人最是明理,仁厚大度,賞罰分明。就像您的生母,張夫人一般的。」

  這是奉承話,張氏若有陳氏的一半厲害,哪裡會落到那個地步?明菲笑著添了一句:「還有一個,母親的心腸是最好的,對人也最體貼。所以我一定要親手為她做雙鞋,我繡花繡得不好,到時候就請你代勞好了。」

  也不知這次三小姐能在府裡住多長時間?嬌桃思量了一下,道:「那咱們以後就要加把勁兒了。左右喜福夜裡也要人陪,就點燈做鞋吧?」

  明菲笑著點頭:「你和我說說幾位姨娘的出身性情?」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三十八章 嫁女(一)

  第二日早上明菲是在自己房裡用的早飯,之後便在陳氏那裡見到了二姨娘牟蓮葉。二姨娘的個子不高,年齡不輕,身材略顯豐腴,長得也沒有四姨娘那麼漂亮,可是打扮得極為出眾,是個氣質美女。

  和明姿一樣的蛾眉,勾人的鳳眼,嘴唇豐滿性感,梳著雲髻,左側斜插一枝珊瑚玉步搖,步搖頭首部位用鮮紅的珊瑚雕成了一朵牡丹花,牡丹花下垂著三縷顏色大小形狀均一模一樣的珍珠串,腦後壓一朵金累絲點翠鑲珠寶花蝶,戴著點翠鑲珠福在眼前耳環,穿玉色亮緞襖子,繫暗紅色織錦寬腰帶,碧色暗花刺繡蝴蝶牡丹紋十二幅長裙,顯得婀娜多姿。

  二姨娘臉上帶著恬淡的笑容,端端正正的站在那裡,硬生生的把屋子裡所有人的風頭都壓了下去。陳氏和她比起來,太醜;三姨娘和她比起來,太畏縮;四姨娘和她比起來,太輕浮。

  是個人物。明菲心中給二姨娘下了定義,目不斜視的從她的面前走過,站在陳氏面前給陳氏行禮:「女兒見過母親。母親萬福。」

  陳氏對明菲這種表現很滿意,語氣裡先就帶了幾分笑意:「聽說你昨夜睡得極晚?」

  明菲不安的道:「喜福有些不適應,一夜叫到亮。不知可吵著了母親休息?」她早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報到陳氏這裡,因此倒也沒半分驚訝。

  陳氏摸摸她的頭:「我這裡隔得遠,吵不到的。以後夜裡讓梅子抱出去,白天又抱回來,等它適應了又再說。」

  明菲訝異的問:「梅子?」

  「梅子是我身邊的二等丫頭。」陳氏微笑著解釋,「本來你姐妹們每人各有個乳母,有個教養媽媽,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一個粗使婆子。可你剛來,這人一時之間也挑不出那麼合適的,梅子做事勤快踏實,就先用著她吧。」

  一個粉襖藍裙眉目整齊,十三四歲的小丫頭走出來先向陳氏跪拜辭別,又向明菲行禮。明菲受了,少不得又感謝了陳氏一回。

  陳氏與她仿佛心有默契一般,自說自的,倒把二姨娘等人晾在一旁。這樣一來明姿心裡可不舒服了,冷冷的哼了一聲,和明珮明玉炫耀:「爹爹昨日賞了我個翡翠猴兒,你們看,綠得像汪水。」

  明珮諂媚的道:「借我瞧瞧?」

  明姿一手提著猴兒上的錦繩,讓猴兒在半空中滴溜溜的打轉,傲慢的說:「就這樣瞧。」

  明珮道:「看不清楚。」

  明姿道:「可是看猴兒就是這樣看的。」說著意有所指的瞟了明菲一眼。

  明菲低下頭,充耳不聞。四姨娘卻以為明姿是在欺負明珮,難免憤憤不平:「五小姐,老爺昨日不是也給了你一對藍寶石耳墜麼?」

  明珮不語,卻得意的瞟了明菲一眼,明菲仍然是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倒是明玉,生氣的撅起了小嘴。

  二姨娘趁機斥駡明姿:「有你這樣做姐姐的嗎?妹妹要看就給妹妹看一眼會怎樣?來的時候我和你說的話呢?還不給你三姐姐道歉?」又回頭望著陳氏笑:「姐姐,都怪我平時把這孩子給慣壞了,年齡越大越不懂事。」

  陳氏用茶碗蓋刮著茶沫子,看也不看她一眼:「你的確是要多上點心。就算是庶出的女兒,也該行止有度,否則將來丟的是蔡家的臉面!」

  二姨娘的面皮幾不可見的抽了抽,轉眼卻笑盈盈的應了,上前拉著明菲的手笑得親切萬分:「整整十年啦,三小姐都長成大姑娘啦,我一看到了三小姐啊,就想起了去世的夫人,哎呀,那麼好的人,真真是……夫人若是見著了,還不知會高興成什麼樣子。」聲音竟然就哽咽起來。

  明菲配合的垂著頭,不言不語。陳氏面無表情,可她身邊服侍的丫頭婆子都露出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來。四姨娘一雙眼睛轉得嘰裡咕嚕的,瞟瞟陳氏又瞟瞟二姨娘,興奮得跟看大戲似的。三姨娘則一如既往的垂著頭,一臉的木訥。

  二姨娘表演夠了,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誇張的輕輕打了自己的臉一下,望著陳氏笑道:「看我這張嘴,真真討人嫌。這樣高興的時刻說起那些事,姐姐可別和我計較。」

  陳氏笑得比她還燦爛:「自家姐妹說那些客氣話做什麼?對了,明菲,這是你二姨娘。」

  明菲這才低低的喊了一聲姨娘,二姨娘親熱的拉著她的手:「三小姐,昨日你四妹妹不懂事,亂說了不該說的話,老爺、夫人和我昨日都已是懲罰過她了,三小姐是做姐姐的,可別和她計較。」

  明菲羞澀的搖頭:「不會的。」心裡卻想著,二姨娘可真會抬高自己的身份,一下就把她一個妾室的地位抬升得和蔡老爺、陳氏一般的了。這良妾果然就是不一樣,特別是在蔡家這種亂七八糟的家裡,如果陳氏的娘家不壓著蔡國棟,只怕她更要飛上天去。

  二姨娘便開始呵斥明姿:「看看你三姐姐,比你大度懂事多了。還不過來和你三姐姐賠禮道歉?」

  明姿翻了個白眼,心不甘情不願的走過去,朝明菲草草福了福:「三姐姐,昨日是我不對。」

  明菲笑眯眯的道:「沒關係。自家姐妹不客氣。」她瞧到二姨娘一直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她,小樣兒,想看就看個夠吧!雖然沒你年齡大,鬥爭經驗沒你豐富,但俺也不是那任人拿捏的小傻丫頭一枚。你不是造謠生事說我一天只會爭強鬥狠,咒駡親生父母嗎?這回正好讓人看看,到底是誰最愛爭強鬥狠,誰最溫柔敦厚。

  陳氏將手裡的茶碗一放:「好了,既然誤會都解開了,你們姐妹幾人以後可得好好相處,不要讓別人看了笑話,丟了同知府的臉!」

  又抓著機會義正詞嚴的說了明姿幾句:「你也是十歲的姑娘,不算小了,平時看著行事也還算妥當,可你昨日做的事情實在不像樣!你三姐姐和你是同胞手足,她遠道而來,從小吃了許多苦,你不但不心疼她,不體諒她,反而莫名其妙的羞辱她。你四姨娘是你的庶母,她關心你才會拉著你,你怎能那般無狀的對著她又抓又打又咬又罵?實在不像樣!你是蔡家的小姐,可不是那小門小戶不懂規矩不識大體沒教養的女子!」

  明姿撇了撇嘴,虛虛應道:「女兒記住了。」

  二姨娘垂下眼,掩去眼裡的情緒。這矮矬子左一句小門小戶,右一句不懂規矩不識大體沒教養的,她就算是妾,也是正經花轎抬進門,清清白白的良妾,哪裡比不上這庶出的矮矬子醜八怪?她在家裡也是嫡妻生養,嬌生慣養,呼奴使婢的正經大小姐。要說差在哪裡,無非就差在家道中落,沒個得力的父兄護著罷了。自己倒黴不算,還連帶著自己的兒女也跟著背著張庶出的皮。

  明菲看得暗笑,陳氏也是個慣會說場面話,慣會夾槍帶棒的人,一口一個庶出的女兒,小門小戶的,口口聲聲卻都不離同知府和蔡老爺的臉面,讓人想反駁也無從反駁。可聽到陳氏說明姿是十歲的大姑娘了,心中又覺有些悵然。明姿比她還小兩個月,古人愛算虛歲這個習慣,她來了兩年多還沒適應過來。再過個幾年,她就得操心另外一樁大事了。

  陳氏訓完了明姿,擺夠了主母的譜,才威嚴的說:「今日除了二小姐以外,我把大家都喚了來是有事要安排。後日就是二小姐的大日子,家裡要待客,到時候這水城府裡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會來做客。雖是嫁女,可這是老爺起複後家裡辦的第一樁大事,務必要辦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的,我和老爺商量過了,這是大事,必須每個人都出一份力。」

  她頓了頓,看著二姨娘道:「老爺和我說,二姨娘年長穩重,做事周到沉穩,可以幫我做許多重要的事情。我深以為然。」

  二姨娘眼裡帶了亮光看向陳氏,道:「老爺和夫人謬贊了,只要我能做的,一定不辭辛勞。」

  陳氏笑眯眯的看著二姨娘:「知道妹妹是個不藏私且能幹的。我覺著吧,要待客,最難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吃字。客人們只有吃好喝好才會心情愉快。」

  二姨娘笑道:「姐姐所言極是。我一定把事兒給做好。」

  廚房的事情可是個肥差,菜單子這些什麼的都是陳氏早就請了餐霞軒的大師傅擬好的,只需按部就班的買來、做上、送上就行了,又能撈油水又不容易出錯,最容易出彩。四姨娘不由嫉妒的看著二姨娘,小紅嘴也情不自禁的嘟了起來,那個老色鬼怎麼就這麼偏心呢?又覺著陳氏真是窩囊,又恨二姨娘年紀一大把了還這般狐媚。

  四姨娘想著想著就往三姨娘身邊挪了挪,悄悄戳戳三姨娘,做出個不屑的表情來。

  三姨娘垂著頭,猶如木頭樁子。她自己的女兒要出嫁,老爺夫人給了天大的體面,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哪裡敢摻和進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3:33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三十九章 嫁女(二)

  且不說幾位姨娘各打各的小算盤,陳氏慢吞吞的喝了一口茶,又緩緩道:「這其中,最難的一件又是碗碟杯壺的保管。對了,這裡我得說明一下,此次府中要用的瓷器不是街邊隨意買到的粗瓷,也不是酒樓裡租來的一般貨色,而是從各府裡借來的,成套燒制的細瓷,貴重著呢,壞了不是賠一個兩個的事,而是要整套的賠,要是每套都打碎那麼一兩個,咱們老爺一年的俸祿也不夠賠的。賠還是其次,最要緊的是臉面。」

  聽她這樣說,幾個姨娘臉上都露出詫異的神情來。

  本來不過是嫁個庶女而已,而且生母出身不高,夫家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只要面兒上過得去,不被人說寡薄就行了,更用不著挨家挨戶的去借貴重的瓷器。可是這樣大張旗鼓的,是想做什麼?

  二姨娘若有所思,三姨娘滿臉都是感激,四姨娘則嫉妒不已,陳氏將眾人的表情看在眼裡,表情不變,暗自得意。她刻意辦得如此隆重的原因有三個。

  第一個是討蔡老爺的歡心。蔡老爺丁憂後起複,又占著是帝師鐘太傅大人的門生,很是風光,但這風光平日裡是顯不出來的,唯有借著紅白喜事的機會顯現;第二個,則是蔡老爺丁憂三年,家中沒什麼進項,人口還眾多,又得年年打點京中的鐘太傅及他下面的若干人馬,只出不進的結果就是導致庫中空虛,得借著這個機會賺個盤滿缽滿;第三個,則是為了陳氏自己。她剛嫁過來,還沒站穩,得借這個機會好好發揮一番,在蔡老爺心中和水城府的上層樹立自己能幹賢惠大度的形象——她總不能白白給人忙活不是?

  她並不怕水城府誰家會不來,或是敷衍了事。第一,她娘家的關鍵人物,比如她的伯父知府大人,伯母知府夫人等人屆時一定會出現。水城府衙門的第一號人物知府大人和夫人都親自駕臨了,誰還敢嫌這喜宴是嫁庶女不上檔次,託辭不來?大家族的好處就在此,不管平時有多少齷齪,可關鍵時刻總是一定站在一起的。

  第二,蔡老爺也算是水城府裡的二號人物,又是太傅大人的門生,誰會有意拂他的面子?凡是混場子的人,這個面子怎麼都會給的。借瓷器這件事,其實就是她變相的借機通知各府,蔡府有意要隆重大辦這場婚事,請大家看著辦。

  陳氏道:「正因此事關係重大,我決定把它交給二姨娘來做。為了方便管理,負責發放清點瓷器的同時,還得把上菜的事兒一併給管起來,省得那瓷器經過的人手多了,多頭管理,有人推諉責任。」她笑吟吟的看著二姨娘:「我想著,妹妹先前曾管過三年的家事,家裡上上下下的情況也是極熟悉的,這事兒由你來做正是最合適不過了。除了你,老爺和我還真信不過其他人。」

  明菲此時已經把事情的因果大致理出了頭緒,陳氏這是一箭雙雕之計。不但借機討了蔡老爺歡心,還能挖坑給二姨娘跳,可二姨娘明知是個坑還不得不睜著眼睛往下跳。

  因為前面壓著個蔡老爺,她不敢公然不把蔡老爺的面子不當一回事,所以就算再不高興,再難也得咬著牙接過來,而不敢說自己辦不來什麼的,畢竟這是她自己在蔡老爺面前求來的啊!

  試想這辦喜事,人多手雜,就算是僕役百般小心也還有那不小心的客人,怎可能一個碗碟都沒損傷的?更何況想要動點手腳讓碗碟出事,那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如果二姨娘不想自己賠,就得把這個損失算到管事身上去,管事又得把這損失算到具體負責的人身上。具體負責的人都是些小小的僕役,哪裡有什麼錢財來賠?賠不出來怎麼辦?必然會想方設法的推卸責任,這責任推來推去就會出矛盾。

  當杯具發生後,二姨娘便只有兩個選擇,一個就是自己拿體己錢出來賠,一個就是鬧得沸沸揚揚,追得下面雞飛狗跳,惹得天怒人怨,當然最後也就體現了她辦事不力。不用問,這定然是件費力不討好的事。

  二姨娘成精多年的人,又怎會不知這其中的貓膩和奧妙所在,當下臉色就不好看起來,卻又不好推辭,只能陰著臉不說話。

  只負責管理瓷器和上菜,聽著簡單,實際是最苦最煩而且撈不著好處的,而且兩者串在一起,二姨娘完全沒有可以推卸責任的藉口。

  四姨娘嘟著的小紅嘴一下縮了回去,大大咧開:「牟姐姐,老爺和夫人真器重你,咱們幾人中也只有你堪當此等大任,可別辜負老爺和夫人的信任哦。」

  「我自然會盡力將此事辦好。」二姨娘狠狠刺了四姨娘一眼,但四姨娘沒在意,她很為自己那個「堪當大任」沾沾自喜,她也學會掉文了呢。

  二姨娘卻不甘束手就擒,望著陳氏道:「姐姐,這事兒關係大,來的客人也多,我怕是忙不過來,不如讓四姨娘給我搭把手如何?」要倒黴大家一起倒黴,她就不信最後就都是她的錯。

  四姨娘一聽,花容失色,亂搖著雙手:「光耀的病還沒好呢。我沒管過家事,不但給你幫不了忙,反而會添亂。」

  陳氏皺眉道:「沒管過也要學!你要照顧光耀那是應該的,可也不能因此就什麼都不做,躲到一旁躲清閒。從明日開始,府裡就會有陸續有客來賀,人多事雜,最容易出差錯。最要緊的就是拘緊各房各院的丫頭婆子們,看守好門戶。你要做的,就是從今夜開始,每日帶了人巡守各房各院各庫房,不得出錯!」

  抖威風的事情她愛幹,而且還可以借機給人下絆子,四姨娘笑起來:「這個婢妾知道該怎麼辦,夫人一百二十個放心。」

  陳氏吹著茶沫子,淡淡的道:「還有,小姐們都聽好了,這幾日裡沒事不得亂走,更不許生事。非常時期,請大家都拘緊了自己院裡房裡的人,哪個院子的人敢生事的,罪加一等!絕不輕饒。四姨娘,散了後你就去幾位公子的院子裡傳我的話。好了,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大家領了對牌做事去吧。」

  余婆子取匙開箱,將對牌取出遞給二姨娘和四姨娘。

  「妹妹,各府當家夫人那裡,我已是事先打過招呼,你現在便安排人手去各府裡把東西抬過來,清點入冊吧。」陳氏似笑非笑的看著二姨娘,遞過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這是賓客名單,一共九十一桌。你接了瓷器回來,記得先調派人手安排一下,要分幾輪入席,什麼人該先上菜,上菜的次序又是怎樣的,理順一下吧。」

  二姨娘的臉色已經緩和過來,笑吟吟的接了對牌和賓客名單:「姐姐,妹妹一定辦好這事。」

  陳氏見她這麼快就收拾了心情,微微詫異,也笑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大家要齊心協力辦好這件大事才是。」

  三姨娘囁嚅道:「夫人,婢妾做什麼呢?」

  陳氏笑起來:「你要做的,就是負責讓咱們的二小姐高高興興的出嫁,讓她吃好睡好。」像三姨娘這樣的人,對自己根本沒半點威脅,明雅嫁了後若是在婆家有個什麼也還得靠自己給她出頭,只要有所求便會有忌憚,示好拉攏一下沒損失。

  別家的庶女要出嫁,自己的生母只能趁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去說幾句體己話,還恐怕被嫡母知道。嫁的時候,更是近前的資格的都沒有,只能遠遠的看著。這是特意給自己母女相聚的機會,三姨娘感激得眼淚直在眼眶裡轉,上前兩步,給陳氏深深行禮:「婢妾謝過夫人。」

  陳氏微微一笑,叫姨娘小姐們都散了,命管事婆子們上來領事。明菲牽了明玉的手走到門口,玉盤笑吟吟的上前攔住二人:「三小姐前日不是說喜歡奴婢做的手帕嗎?奴婢那裡還有多的,請三小姐去隔壁房裡選一塊如何?」

  明菲道:「你不當值嗎?」

  玉盤看了陳氏一眼,輕聲道:「沒事兒,就一會兒的功夫,耽擱不了多長時間。」

  挑在這個時候,是有什麼話要和自己說吧?明菲笑著應了。因見明姿和明珮在一旁伸著脖子聽,便笑著約她們:「兩位妹妹要不要去我房間裡坐一會兒?」

  明珮還未開口,明姿就鄙夷的說:「不去,怕沾了晦氣。」

  早就知道會這樣,明菲淡淡一笑,將明玉交給乳母,讓她們先去自己房中,自己轉身跟著玉盤去了隔壁的小房間。

  一張方桌周圍擺幾張長凳,靠牆一溜櫃子,這本是當值的丫頭婆子們休息用的茶水間,此刻所有人都在外面忙亂,屋裡便只有玉盤和明菲兩個人。

  玉盤從抽屜裡拿出五六條顏色粉嫩的手絹來給明菲看:「三小姐看這條粉色繡了紫藤花的怎樣?正好和您今日穿的這身相配;再看這條,淺綠色繡了金絲菊的也不錯。」

  「都挺好看的,讓我挑花眼了呢。」明菲認認真真的挑起手絹來,玉盤趁機走到門口張望了一下,見四下無人,快步回來從抽屜深處摸了一隻匣子來打開放到了明菲面前:「三小姐,這是夫人讓奴婢給您的。」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四十章 嫁女(三)

  紅色的絲絨布上躺著一對鑿花銀櫛(古時梳篦的總稱),不大,但是花紋很精美,做工很精緻。不是很貴重,卻讓人看著很喜歡。明菲隱隱猜到了一些,仍然佯作不明白的樣子看著玉盤:「玉盤姐姐,這是?」

  玉盤笑道:「二小姐後日出閣,家裡的姨娘小姐們都會去給她添妝。夫人怕三小姐來得匆忙無暇準備,便給您提前準備了。當著其他人給,又怕那等嘴巴碎的說出去,說夫人厚此薄彼,所以才讓奴婢悄悄給您。」

  這就是要自己不要說出去了。明菲感激的道謝,又問玉盤:「那六小姐也要送的吧?」

  玉盤道:「那是自然。不過六小姐的早就備好放在她乳娘那裡了。夫人的意思是宜早不宜遲,讓您這會子出去就領了六小姐一道去二小姐的院子裡。」

  恐怕是早就遲了吧?明菲點頭稱是,又隨手抓了三條帕子蓋在那銀櫛上,把嬌桃喊進去端了盒子,一道回房。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明玉歡快的哈哈大笑聲夾雜著小狗微弱的叫聲,還有明玉的乳母周媽媽為難的勸阻聲:「六小姐,這樣不合規矩。要是給花媽媽看到……」

  明玉得意的道:「花媽媽不在。」

  這是在做什麼?明菲加快了腳步,守在門口的小丫鬟忙行了禮,打起簾子要通報,明菲朝她揚了揚手,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待看清了屋裡的情形,明菲不由得微笑起來。多可愛的一對啊。明玉蹲在喜福面前,和喜福大眼瞪小眼的對峙著,喜福要往左走,她就往左邊一跳攔住,喜福往右走,她又往右跳。喜福嗚嗚的叫著,轉身往後走,明玉就學青蛙跳,從喜福的身後越過它的頭頂直落在它面前,嚇得喜福驚慌失措,連連後退,虛張聲勢的一陣狂吠。

  到底只是個六歲的小孩子,這樣舉動非常正常。可是因為長在這種家庭裡,就變成了不合規矩。明菲索性在一張凳子上坐下來,看明玉和喜福互鬥。

  周媽媽卻看到了明菲,待要上前行禮,明菲朝她使了個眼色,惡作劇的叫了一聲:「花媽媽,你回來啦?」

  明玉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左右張望:「花媽媽在哪裡?」這家裡她最怕的就是蔡老爺和明姿,其次就是花媽媽。昨天她調皮,用茶水澆濕了兩本書,於是花媽媽用戒尺打了她的手掌,她哭著去向蔡光庭告狀,反而被蔡光庭罵了一頓,她就自動將花媽媽定義為惹不起的人物之一。

  丫頭婆子們都掩嘴笑起來。明玉這才知道自己被明菲給戲弄了,氣得小臉通紅,眼裡泛起霧氣,生氣的看著明菲:「三姐姐,你不是個好人,你也欺負我。」

  明菲見她真的要哭了,忙過去拉她:「愛哭貓,逗你玩兒嘛,這樣也要哭?」

  明玉越發生氣:「我才不是愛哭貓,我最多肯做愛哭狗。」

  明菲愕然:「為什麼?」

  明玉扶著她的手站起身來,嘟著嘴道:「反正我就是不做貓。」

  周媽媽輕聲解釋給明菲聽:「四小姐養了一隻大白貓,很凶,抓傷過六小姐好幾次。六小姐有點怕。」

  哪裡是貓凶,分明是主子故意放縱。明菲的眼神暗了暗,摟住明玉道:「好,明玉要做愛哭狗,不做愛哭貓。」

  明玉仍然不高興:「三姐姐,哥哥也偏心。」見明菲不明白,她指著喜福說:「哥哥為什麼只給你一個人,不肯也給我一隻?他偏心,你和我一起去罵他。」

  明菲笑道:「那是因為姐姐以前餵過一隻狗,後來姐姐和它分開了很傷心,哥哥怕姐姐哭,所以才找了喜福來安慰姐姐的啊。」

  明玉摸了摸鼻子,沉思片刻,道:「好吧,我不生哥哥的氣了。以後你讓我和喜福一起玩好不好?」

  明菲道:「你愛怎麼和它一起玩都可以。但要注意別讓它咬著你,也別弄疼它。」這裡可沒有狂犬疫苗事先給狗注射過,很有可能是一口致命。

  明玉滿足的點頭:「我保證不會弄疼它的。」說著蹲下去輕摸喜福的頭:「別怕,我不會咬你。」丫頭們又發出了一陣笑聲。

  明菲和周媽媽商量:「我想和六小姐一起去看看二小姐。」

  周媽媽果然早有準備,忙從懷裡摸出一隻盒子來遞給明菲看:「早就準備好了的。」

  明雅和明珮同住在蔡府西邊的一個小院裡,因院子裡栽了西府海棠,花兒盛放的時候滿院錦繡燦然,故而院子喚作倚繡。此時海棠樹已經抽芽,襯得整個院子生機盎然的。

  院內房屋呈凹形結構,三間正房正中的一間誰也沒住,做了公用書房。明雅是姐姐,便占了東邊的正房和東面一溜廂房,明珮則占了西邊的房間。

  明菲和明玉才進院子就碰上了三姨娘,三姨娘聽說二人是來看明雅的,高高興興的將二人迎了進去,命人泡上好茶來。

  明雅正躺在美人榻上,臉上和手上都塗滿了厚厚的白色糊糊,散發出一大股子中藥味兒。聽到有人進來,睜眼一看竟然是明菲和明玉,便要起身坐起,剛晃了晃,臉上的糊糊就往下掉,不由好一陣手忙腳亂,尷尬不已。

  女人愛美古今皆同,明雅這應該是為了後日的婚禮做準備。明菲忙道:「二姐姐,你不必起來,躺著就好。我和明玉就是來看看你,我們和姨娘說話就行。」

  明雅抱歉的道:「只是慢待二位妹妹了。」

  明菲笑道:「二姐姐客氣。」

  明玉不管姐姐們說什麼客氣話,只顧著自己好奇的湊過去,先皺著鼻子嗅了嗅,又伸出一根手指在明雅的手背上抹下一點糊糊來就要往嘴裡放:「這是什麼?」

  周媽媽忙拉住她的手,拿帕子給她擦:「小祖宗,您要做什麼?」也不管吃得吃不得,什麼都往嘴裡放,要是讓大公子知道豈不扒了自己的皮?

  明玉不以為然的笑:「怕什麼?我就是想嘗嘗是什麼東西罷了。一大股子藥味兒,二姐姐這是做什麼?為什麼要拿藥覆在臉上和手上?是不舒服嗎?哪個大夫開的方子啊?這麼奇怪?」

  三姨娘忙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二小姐好著呢。」

  明雅的耳朵一下紅了,卻不好解釋說這是三姨娘找來的方子,據說塗在臉上可以讓皮膚變得白嫩細膩,待到成親那日上妝會更服帖,人也會更精神更漂亮。

  明菲暗自好笑,將搗亂的明玉拉到身邊點點她的鼻子:「你早上沒吃早飯嗎?餓得想吃二姐姐臉上敷的糊糊?」

  明玉不依不饒的道:「三姨娘,告訴我是什麼嘛,我也要抹。」

  三姨娘只好哄她道:「這要大人才能敷的,為的是敷了臉上舒服。六小姐還小,不能敷。」

  明玉這才罷了,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跑到明雅身邊盯著她看,看得明雅全身仿佛有許多小蟲子在爬,一點都不自在。

  再讓明玉這樣下去,那此行不是來看人的反而是來添亂的了。明菲忙讓嬌桃將盒子拿出來遞給三姨娘:「三姨娘,這是我給二姐姐的一點心意。我不知她喜歡什麼,手裡也沒什麼好東西,聊表寸心罷了。」

  周媽媽見狀也忙將明玉那份禮送上,是一對鑲貓睛石的銀耳墜。

  姐妹二人送的東西都不是什麼貴重之物,但是做工都很精美,看得出是精心挑選的,非常適合平時穿戴。送禮最重要的就是一份心意,三姨娘也知姐妹二人情況特殊,便喜氣洋洋的接了,又替明雅說了許多客氣話。

  大家都不熟,慢慢的就找不到話可說,在氣氛變得尷尬之前,明菲起身告辭,三姨娘假意留了留,送姐妹二人出門。

  明珮帶了兩個十三四歲的丫頭坐在廊下繡手帕,看到明菲姐妹二人出來,便笑眯眯的和二人打招呼,邀請二人進去玩。明菲還沒開口,明玉就偷偷扯了扯她的袖子,暗示她別去。明菲本來也沒打算去,見狀更是不想去,只笑道:「謝五妹妹的好意,只是花媽媽佈置的功課還沒做完,去晚了會挨罰的。」

  明珮佯作驚訝:「花媽媽這麼嚴厲?不會吧,她平時見了我和五姐挺和氣的。是讓你學些什麼呀?你學得怎麼樣?要是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嬌桃聞言非常不高興,暗想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爬到嫡小姐的頭上去?還敢說自己教嫡小姐?誰教誰還不一定呢。

  明菲臉上笑容不變,也不和她多說,含含糊糊的說:「就是學規矩。五妹妹,我們真得走了,你有空去我那裡坐。」

  明珮扔下手中的針線活,跑過去拉住明菲:「別呀,三姐姐,自你從鄉下回來,咱們姐妹還沒機會好好說回話,不要這麼不湊趣麼,坐會兒嘛?」

  明菲笑著拉開她的手:「改天吧,以後機會多的是。」

  明珮試探道:「以後機會多的是?你不會走的了吧?」

  明菲笑著低下頭去:「我一切都聽從父母親的安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3:49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四十一章 貓狗(一)

  「我看母親很喜歡你的,讓你和她住在同一個院子裡呢。」明珮眨了眨眼睛,「我猜肯定是不會走的了。你離開家那麼長時間,也該回來住了。」又親熱的趴在明菲耳邊輕聲道:「二姐姐要走了,她的房間會空下來,你去求求母親,讓她准許你來和我住在一起。我很喜歡你,一定會和你相處得很好的。」

  明菲敷衍的應了一聲。

  「是害怕母親不肯答應吧?」明珮側著臉看了明菲兩眼,笑道:「不然你去和爹爹說?爹爹很和氣的,他每天中午都會在二姨娘那裡用午飯,你那個時候去找他,一準找得到。如果你不識路,我可以帶你去。」

  人小鬼大的臭丫頭,就生怕自己留下來奪了她的寵,千方百計哄自己去討人厭煩是不是?明菲眯起眼睛,笑著應道:「好。」

  明玉不耐煩之極,板著臉扯明菲的袖口:「快走,已是遲了。」明菲友好的朝明珮笑了笑,跟在明玉身後走了。

  明菲姐妹二人的身影剛消失在院子門口,明珮就收起臉上的笑容,對身邊的丫頭道:「去,看看她們來做什麼的。」

  聽小丫頭說了明菲姐妹二人送的東西,明珮不屑的嘲笑了一聲:「還是嫡出的小姐呢,只送得起一點銀首飾。說不定還是大公子私下掏腰包給的。」

  她的乳母趙媽媽聞言笑道:「五小姐這話差了,夫人那般護著她們,她們怎會沒有禮送?聽說三小姐回來那日,出手就賞了玉盤她們幾個每人一個五錢的銀錁子,多大方啊。」

  明珮道:「媽媽到底想說什麼?」

  趙媽媽道:「依奴婢看,這不過是因為二小姐是庶出的,所以她們才會只送銀的罷了。」

  「嫌我這裡窮,沒銀子賞人就滾!」明珮被戳到了痛處,寒涼的瞪了她一眼,把手裡的針線狠狠砸在地上,轉身進了屋。

  ——*——*——

  明菲姐妹二人走回正房,明玉板著小臉說:「三姐姐,明珮不是個好東西。她經常會和明姿一起欺負人,你不要上她的當,別理睬她。」

  還是自家姐妹親,明菲揉了揉明玉的小臉蛋:「好,明玉說什麼,姐姐就聽什麼。」

  明玉這才滿意的道:「我和你是最親的。以後不許你和她們好,只能和我好。」

  明菲失笑:「好。我和你本來就是最親的。」

  明玉伸出小指頭:「口說無憑,咱們拉勾。」

  明菲看著她那股認真勁兒,心頭一軟,認真的與她拉勾發誓:「明菲和明玉最親,明菲只和明玉好。」

  晚飯明菲姐妹二人是在陳氏那裡吃的,秉承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三人沉默的用完了飯。飯後明菲眼疾手快的給陳氏端了漱口的茶水來,陳氏道:「以後不用這麼辛苦,凡事有丫頭們呢。」

  明菲笑道:「母親白日理家那般辛勞都不曾喊過一聲兒苦,女兒為您端杯茶哪裡又能說得上苦?」

  陳氏心中受用,轉而問道:「今日去了你二姐姐那裡了?」

  明菲笑得眼睛成了彎月亮,親熱的靠在陳氏身邊低聲道:「多謝母親。」又偷偷拉了只顧著吃橘子的明玉一把,明玉不明所以,嘴巴裡還含著一瓣橘子,卻也知道跟著巴結陳氏:「謝謝母親。母親最好了。」

  陳氏把這姐妹二人的小動作看在眼睛裡,暗自好笑,捏著明玉的臉蛋兒道:「小嘴抹了蜜似的,將來一定要記得你說的話。」

  明菲趕緊的表態:「母親,好聽的話女兒不會說,可是女兒從小就知道做人得知恩圖報,不能沒良心,否則會遭雷劈的。」真累啊,當初面對領導也沒這麼狗腿過。

  余婆子插嘴道:「喲喲喲,三小姐快別說這種客氣話啦,說著多生分啊?夫人知道您們都是好孩子。」又笑著看向陳氏:「夫人,奴婢瞅著兩位小姐真真是玉雪可愛,仙女兒一樣的善良討喜。」

  陳氏笑了笑,將兩個女孩子拉進懷裡:「我雖不是你們的親娘,但只要你們勤奮,我一定疼惜你們。今天遇到明珮了吧?」

  明菲笑著點頭,一五一十的將明珮和她說的那些話都說了一遍給陳氏聽:「不管她怎麼說,我都說一切要聽母親的安排。」

  她來了這幾天一直都沒見到蔡國棟,心中很是擔憂,又因陳氏一直留她在這裡住著,而沒有另行給她安排住處,整一個暫住的模樣,也讓她有了某種猜測,只怕陳氏還沒打算將她留下來,便借著機會試探一番。

  陳氏朝周媽媽招招手:「六小姐晚飯吃得多,趁著天還未黑,你帶她去院子裡消消食,早點休息。明日家裡就會有客人來,這幾天你可得把她看緊了,不該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該吃的東西不要吃。」

  周媽媽忙應下:「是,奴婢記清了。」

  陳氏沉聲道:「如果出了什麼岔子,我拿你是問!」

  這還是陳氏第一次用這種嚴苛的語氣和自己說話,周媽媽抬眼看了陳氏一眼,只見陳氏眼裡閃著冷酷的光,嚇得連忙低下頭:「是。」

  明菲見狀,情不自禁的緊張起來,雖然知道明雅的這場喜宴不會輕鬆,但這樣如臨大敵的樣子,還是讓人很是不安。

  待周媽媽帶了明玉離開,陳氏看了當值的金簪和玉盤一眼,金簪會意,立刻找了藉口將屋外伺候的小丫頭們打發走,與玉盤一左一右的坐在廊下逗那鸚哥兒耍,順便把那周遭來往的人都隔絕在外。

  陳氏方嚴肅的道:「明菲,你信不信我的話?」

  明菲趕緊起身站好:「女兒的命是母親救回的,母親沒有必要哄騙女兒。」

  陳氏的聲音表情仍然是緊繃的:「你記好了,明珮的話不能聽,你更不能跑去你二姨娘那裡尋你父親。你父親如果想見你,自會派人來找你。你明白麼?」

  「明白。」

  陳氏見她表情認真,全沒有半點不耐煩或者不以為然的模樣,這才軟下聲音:「你不比明玉,年齡已是不小,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瞞著你。你父親是受了某些人的蒙蔽,才會對你有些不妥當的看法。但你放心,我既然做了你的母親,自然會想辦法讓你們骨肉相聚。」

  明菲道:「母親對女兒怎樣,女兒心中明白。」

  陳氏歎了口氣:「至於你留下來的事情,我會想法子的。明珮說的那個事,一來,你二姐姐還沒走,人還沒走就說這個,傳出去到底傷人心;二來……」她笑了一下,轉而問明菲:「你願意和明珮住在一起麼?」

  明菲搖頭:「女兒只要能留在家中就已經很感激,哪裡會挑住處?更何況,」她低下頭,「除了母親和哥哥,還有明玉不嫌棄我以外,誰又會真心的疼我,不嫌棄我?」

  陳氏輕撫了她的臉頰一下:「你倒是個懂事的,不要急,你的住處我自有打算。早上你也看到了,你二姐姐後日的大日子,家裡人多事雜,還有外客,千萬記得不要亂走,就算是有人來喚,也要先問過花媽媽的意思,如果花媽媽不在,你就使梅子來我房裡問。頂頂要緊的是,身邊一定不能離了人。」

  明菲嘴裡應下,越發肯定接下來幾天一定不太平,陳氏這般謹慎的吩咐她和明玉,大概是怕她們攪進去。本來趁水摸魚最能事半功倍,只可惜她環境不熟,什麼都不能做,只能伺機而動。

  辭了陳氏,明菲回到自己屋裡,卻沒看見梅子和喜福。看門的小丫頭道:「六小姐抱去了,說是遛彎回來就送回來。梅子姐姐不放心,就跟著去了。」

  「她倒是個認真負責的,看來喜福交給她完全沒錯。」明菲不在意的讓嬌桃拿出給陳氏做的鞋來做。

  嬌桃提醒她:「要不要給老爺也做一雙?」

  明菲笑道:「肯定是要做的,等過些時候吧。」她看了花婆子一眼,輕聲道:「我得先專心的把母親這雙做出來。」人都有種奇怪的心理,總希望自己在別人心目中是第一位的,她不想做了鞋還讓陳氏心中不舒服。

  大約過了兩刻左右,就聽見一陣驚天動地的嚎啕大哭聲從外面傳進來。明菲放下手裡的針線,走到窗邊將窗子開了條縫,望了出去。

  周媽媽抱著明玉,明玉兩隻手都高高舉著,手上還纏了白色的帕子。哭的是明玉身邊的幾個小丫頭,梅子抱著喜福,有些畏縮的跟著後面。

  明菲連忙喊了花婆子一聲:「媽媽快跟我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花婆子道:「三小姐還是不要去了。」

  明菲皺眉:「為什麼?」

  花婆子道:「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但看樣子和喜福有關,去了怕是……」

  去了怕是會惹上不該惹的禍事。以自己現在的情形來看,的確是應該躲開這些事情才是,可那是明玉。明菲冷笑:「嬌桃,你和我一起去!」

  花婆子急道:「三小姐!奴婢可都是為您著想。」好不容易回來,這個時候不懂得避嫌,讓人胡亂攀咬上怎麼辦?

  明菲道:「明玉是我親妹妹,喜福是我的狗,媽媽以為這是能躲開的?」話未說完就頭也不回的帶著嬌桃走了,花婆子無奈,也只得抱了明菲的一件披風跟了上去。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四十二章 貓狗(二)

  明菲進了陳氏的屋子,只見丫頭婆子跪了一地,梅子也抱著喜福跪在角落裡,明玉滿臉的淚水躺在羅漢床上,陳氏正親自把她手上綁的手絹解開來瞧。隔著淺粉色的手絹,隱隱可以看到裡面淡淡的紅色。

  明菲趕緊上前幫忙,明玉看到她眼淚更是刷刷往下掉:「三姐姐,她們欺負我。」

  陳氏寒著臉冷聲道:「這麼多人跟著還出了這樣的事,還不快說是怎麼回事!」

  周媽媽跪在地上哭道:「六小姐帶著喜福在花園裡玩,四小姐和三公子也抱著那只叫翠菊的白貓去玩。三公子就說喜福是什麼牡丹犬,很稀罕的,值很多錢,問六小姐從哪裡得到的。

  六小姐就說,是大公子給三小姐的。四小姐看著喜福好看,就伸手去摸,不知怎地,喜福就尖叫起來,六小姐就不給她摸了。四小姐就說……說三小姐不配養這麼名貴的狗,六小姐就說四小姐連摸都不配摸這狗。

  然後四小姐就把翠菊扔到了六小姐的頭上。她們人多,奴婢生怕那貓兒會抓傷六小姐的臉,忙叫六小姐用手護著臉,後來,後來六小姐的手就成這樣子了。都是奴婢照顧不周,請夫人責罰。」原話比這難聽多了,但借周媽媽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說出來,只能使勁磕頭,陳氏沉著臉只是不理。

  此時明玉手上的帕子已經打開,手背和手臂上橫七豎八落了十多條血痕,猙獰恐怖,屋子裡眾人皆發出「嘖嘖」的驚歎聲。

  「傷得這麼重,那貓是不剪指甲的?」陳氏愁得不得了:「這要是落下疤痕,將來可怎麼辦?大夫怎麼還不來?」又罵眾人:「你們都是死人啊!」

  明菲擔心的則是也不知那賊貓攜帶了狂犬病毒沒有?可是要怎樣才能讓陳氏接受她的治療方法呢?她沉思了一下,道:「母親,女兒在鄉下時,村人都說貓狗的爪牙裡含有惡毒,得先用清水沖洗乾淨,然後用烈酒擦洗才行。」本來用肥皂水洗是最好的,找不到的情況下用清水洗洗也好。至於別的只能聽天由命。不過那貓想來應該是健康的吧?陳氏懷疑的道:「有這樣的法子嗎?」

  明菲十分肯定的道:「是的,就算是大夫要上藥,也要先洗乾淨傷口。」

  陳氏沉吟不語。大戶人家選媳婦兒,最看重一雙手,她生怕明玉的傷口處理不當留下疤痕,導致蔡光庭對她不滿,也怕因此留下話柄,說繼母沒有認真照顧好繼女。想不答應明菲吧,又怕真的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無法挽回,那時更是麻煩。

  明菲猜著陳氏大概是怕擔責任,便道:「母親,女兒以前也被狗咬過,是自己洗的,知道該怎麼做,不如讓女兒來給明玉洗吧?」

  明菲是明玉的親姐,是她自己提出來的法子,又是她親自動的手,這樣就算是真的出了什麼岔子,也是明菲擔當主要責任,自己最多被責怪不該輕信小孩子的話。陳氏想到此,終於點了頭,吩咐丫頭們去準備乾淨的水和烈酒。

  明菲趁著丫頭們準備東西的時候和明玉輕聲說話:「明玉,你看你手上被貓爪弄髒了,等會兒大夫要給明玉上藥,這段時間就不能洗手了,多髒啊?姐姐給你洗洗好不好?」

  明玉點頭:「好。」

  明菲笑著摸摸她的頭:「可能會有點疼,但明玉是最勇敢的,一定能忍得住的是不是?」

  明玉猶豫了一下,還是堅定的點頭。可當明菲將清水淋上去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哼出了聲。明菲故意笑著問她當時的情形,轉移她的注意力,明玉氣憤的道:「四姐姐她是故意把那貓扔到我頭上的,三哥看到了竟然也不幫忙,是周媽媽大聲哭喊起來了他才伸手去將那貓抓下來的。還有他們身邊的人實在太過可惡,竟然敢打周媽媽。」

  正說得熱鬧,明菲已經將白酒淋上了她的手,明玉尖叫了一聲,往後縮手,明菲忙抓住她的手,讓丫鬟拿了扇子在一旁搧著:「忍會兒就不疼了。」

  果然涼風搧過,傷口涼絲絲的,全然沒了火辣辣的痛感。明玉是個好奇寶寶,立刻不停追問明菲:「為什麼呀?為什麼呀?」

  明菲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是這樣做的。」那些道理說給她們聽她們也不明白,反而徒添麻煩。

  玉盤在外面稟報了一聲:「夫人,唐大夫來了!」

  陳氏這才冷冷的對著屋子裡的眾丫頭婆子說:「都去隔壁候著。如果六小姐哪裡不妥,仔細你們的皮!」

  眾丫頭婆子哭喪著臉退了出去,明菲看到包括梅子在內,跟著的幾個丫頭身上都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只有周媽媽最慘。她的髮髻是散亂的,臉腫了半邊,脖子和手上還有幾條血痕。

  陳氏整了整頭髮衣物,道:「明菲,你退到後面去。」

  明菲央求道:「母親,讓我陪著明玉好嗎?」

  明玉也不肯放明菲走,陳氏歎了口氣,道:「請唐大夫進來。」

  領著大夫來的竟然是蔡光庭。他黑著一張臉,眼裡滿是焦灼,下頜咬得緊緊的,顯見是氣到了極點。

  明玉看見蔡光庭,才收住的眼淚又一串串的流出來:「哥哥……」

  蔡光庭緊走幾步,坐到她身邊握住了撫著她的頭,低聲溫柔安慰,眼睛裡卻全是一片漆黑。明菲注意到,一向最守禮,最多禮的羅大公子竟然忘記了給陳氏見禮。

  珠釵低聲和陳氏解釋:「奴婢去外院傳信時正好遇到大公子,大公子騎馬去請來的唐大夫。」

  唐大夫是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兒,自來與蔡府陳府都是十分相熟的,拿了明玉的手仔細查看一回,又聽了事情經過,滿意的道:「鄉下這種法子也有它的道理的,既然已經清洗過了,上點藥就好。」

  聽這意思是真的有用清水和烈酒這種處理辦法?陳氏不放心:「唐大夫,傷的是手,雖然人還小,但不知會不會留下疤痕?」

  唐大夫笑道:「不妨事,小姐夫人們雖然尊貴,但難免也有意外的時候,老頭子就配了一味藥膏,除疤的效果是極好的。只是要忌嘴,還得注意別碰著水,過個三四天結疤後,每日早晚再搽上兩次,也就好了。只是有些貴呢。」

  不等陳氏發言,蔡光庭已經著急出聲:「唐大夫,你不要怕藥貴,就要最好的,必不會短了你的銀子。」那模樣似乎是怕陳氏捨不得錢似的。

  陳氏聞言,看了蔡光庭一眼。明菲忙悄悄拉了蔡光庭一把,蔡光庭反應也快,忙回頭對著陳氏陪笑道:「母親,兒子太過著急,方寸大亂,唐突了。」

  陳氏一笑:「沒事,一家人麼,都是擔心明玉。」轉頭問唐大夫:「要多少銀子?」

  唐大夫微微一笑:「一瓶五兩銀子,早晚使用,大概用得六七天的樣子。」

  陳氏眉頭也不皺的道:「那就先拿四瓶來備著。錢呢,我們是不在意的,關鍵是藥一定要好。」

  唐大夫再三打包票,說城裡某某人家的小姐臉上被燙傷,某某人的夫人摔傷用的就是這個,一點疤痕都沒留的,只要忌口,護理好了鐵定沒問題。

  明菲不信,哪裡有那麼神奇的藥?肯定那些疤痕都不算深,是小傷口。所以唐大夫拿出那小瓷瓶裝的藥時,她拿在手裡好生研究了一回。藥是白色的膏,味道很清新,光憑這個顏色也不會讓傷口染上其他古怪的顏色。

  明菲挖了一小點給明玉慢慢推開,問她:「疼麼?」明玉是自小嬌養的,可比不得她忍得住疼。

  明玉皺著眉頭:「不是很疼,清涼清涼的,還好了。」眾人這才放心下來。

  蔡光庭卻想起另一件事來,拉了唐大夫在一旁細細詢問:「舊傷可有用?」明菲聽了,詫異的看著蔡光庭,蔡光庭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

  唐大夫道:「那得看是什麼樣的傷,傷口有多大,傷在哪裡。若是時間太長,又招呼得不好,只怕是沒什麼大希望。」

  蔡光庭猶豫的看了明菲一眼,想讓她給唐大夫看看,又覺得傳出去有些丟臉。還是陳氏出聲道:「再多拿兩瓶吧。」

  待送走唐大夫,蔡光庭方問陳氏:「不知今日之事到底是怎樣發生的?」

  陳氏長歎了一口氣,自責的道:「都是怨我沒有照顧好明玉。今晚明玉和明菲都是在我這裡吃的晚飯,她吃的稍微有點多,我想著明日你二姐姐就要過禮,家裡人多事多,不好放她出來,就讓她乳母帶她去園子裡走走消消食早點休息。誰知道竟然會鬧出這種事情來。萬幸是沒有傷著臉和其他地方,否則我真是……」

  蔡光庭道:「怎麼能怨母親呢?」明菲忙雙手遞上一杯熱茶給陳氏,笑道:「是呀,母親對女兒們照顧得周到細緻,這次的事情不過是小孩子們不懂事才發生的意外罷了,怎能怨母親?」

  陳氏接過茶,皺眉道:「是我沒有管理好這個家,才導致家風不正。你放心,日後我一定會給明玉一個交代。」假如她不能給明玉應有的護佑,那這合作也不必再談了。

  蔡光庭道:「母親還是當以大局為重。」

  陳氏揉揉額頭,強打起精神:「明玉身邊伺候的丫頭婆子都在隔壁跪著的,你去看看,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問她們,該處理的便一起處理了。」

  蔡光庭眼裡閃過一絲狠厲,笑道:「是。」

  明菲道:「哥哥,我同你一起去!」

  蔡光庭皺眉道:「你去做什麼?就在這裡伺候母親,陪著明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4:06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四十三章 貓狗(三)

  明菲只好應了,乖乖坐到明玉身邊,因見屋子裡伺候的丫頭婆子們都被趕到了廊外,只余婆子一人侍立在一旁,便朝陳氏笑:「母親,女兒給您捶腿如何?」

  陳氏搖頭:「你也累了半日,就陪著你妹妹說幾句話吧。」也不管兩姐妹做什麼,自己歪在燈下看起書來。

  明菲抬眼一瞧,看的竟然是女則。就像大豐朝一樣有女戒這種要求女子「晚寢早作,勿憚夙夜;執務和事,不辭劇易。」「貞靜清閒,行已有恥,是為婦德。擇辭而言,適時而止,是為婦言;穿戴齊整,身不垢辱,是為婦容;專心紡織,不苟言笑,烹調美食,款待嘉賓,是為婦工。女子備此德、言、容、工四行,方不致失禮。」的書一樣,大豐朝同樣也有女則。而在明菲原來的那個世界中,長孫皇后寫的女則是沒有流傳下去的。

  明菲暗想,在大豐朝中,女戒不是班昭所著,而是一個叫慶緹的女子所著;那這本原本應該是長孫皇后寫的女則,又是一個叫什麼樣的人著的呢?

  陳氏察覺到明菲的目光,便大大方方的把手裡已經翻得舊了的書拿給她看,笑道:「這是先朝有名的賢后留下來的,彙集了歷代女子卓著的事蹟得失,蘊含有無數的智慧,等你大些,認得的字再多些,我可以教你。」

  明菲笑著謝了。在她看來,女戒和女則可是兩個概念,女戒就是教人做一個三從四德的女人,可是女則不同,那是教人怎麼做一個好皇后,堪稱一本女性版的《資治通鑒》。陳氏看這樣的書,而且反復閱讀,本身也許說明了一件事——陳氏從這本書裡面發現了需要的東西。從某方面來說,一個國家和一個小家是相通的。

  明菲不敢打擾陳氏,只好趴在羅漢床邊和明玉小聲說話,明玉哭了一歇早就累了,不一會兒就閉上了眼睛。明菲給她壓緊被子,起身給陳氏添茶,這時隔壁傳來了幾不可聞的一陣騷動。

  雖然聲音很細微,明菲還是聽到了淒慘的哭聲和沉悶的重物擊打在肉體上的聲音。剛才蔡光庭出去時的表情她是看的極清楚的,陳氏讓蔡光庭自己去問那些丫頭婆子事情的經過也有讓蔡光庭出氣的意思在裡面。

  想必是蔡光庭在打人?她有些不安的看著陳氏。陳氏放下書,笑道:「害怕了?」

  明菲搖搖頭又點點頭。

  陳氏緩聲道:「你心裡難過嗎?憤怒嗎?」

  明菲點頭。

  陳氏道:「你哥哥比你更難過十倍,比你更憤怒十倍。知不知道為什麼?」

  明菲當然知道,但她不敢答應得太快,假意想了想才答道:「因為他是哥哥。」

  陳氏笑起來:「是啊,做哥哥的看著妹妹被人欺負了,卻不能為妹妹報仇,總是要找個出氣的地方的。」

  明菲憨憨的問:「既然是三哥和四妹不對,母親為什麼不拿家法懲罰他們?」

  大概是因為當著小孩子不用掩藏真是情緒,她滿意的看到陳氏的眼裡閃過一絲憤恨,陳氏好久才說:「那是因為,你二姨娘作假掩蓋真相很厲害,咱們沒親自拿著。」

  陳氏本來想說的是,那是因為你那無德的爹一味相護,可想到這樣會讓明菲越發討厭害怕蔡老爺,而一旦讓明菲討厭上蔡老爺,再想讓明菲主動去親近蔡老爺,搞好關係就會很困難了,於是陳氏又加了一句:「可要是能讓老爺喜歡你和明玉,就再也沒人敢欺負你們了。」

  明菲低下頭:「可是爹爹都不肯來見我。我又如何能讓他喜歡上我呢?」

  陳氏緩緩道:「我聽說,以前老爺還是很關心你的,只是聽說你在吳家不聽話,總愛爭強鬥狠,與人不和,又愛咒駡親生父母,所以才淡了的。」

  明菲忙辯解:「可女兒明明不是那樣的人。」她自己也就不必說了,整日裡只顧著填飽肚子,先前的蔡三小姐被人弄得丟了命,年齡又小,哪裡有什麼本事和汪氏、豔兒那樣的人爭強鬥狠?

  陳氏笑得溫柔:「我和你哥哥都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可你爹爹不知道啊。所以你得讓他知道,你其實是個最乖巧懂事,最大方有禮,對待兄弟姐妹最是謙讓,對待長輩最是尊重的女孩子才行。只要有恒心,再壞的印象都可以改變的。」

  明菲撲到陳氏膝前,抬起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可憐巴巴的看著陳氏:「母親教我。」

  陳氏笑著撫了撫她的頭髮:「我也沒什麼可教你的。你只要記著,當著人前,千萬別和明姿吵架鬧事,就算是她打了你罵了你,你可以哭,可以委屈,卻不可以還手還嘴,就像你前幾次做得就很好。可是呀,如果你占著理了,大家都說是她的錯的時候,你還得替她求情,因為你是姐姐嘛,得讓著妹妹不是?」

  就像她自己似的,就算是二姨娘這些人再怎麼不像話,她明面上也不能和她們鬧騰,得擺出高姿態,至於背地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不指望明菲能完全體會她的意思,可要是明菲能做到她要求的這幾點也極不錯了。

  「母親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明菲裝著似懂非懂的點頭,心頭暗想,當著人前不可以,那就是背著人可以。可是她還有更好的辦法等著明姿呢,哼哼,既然不能主動去找蔡老烏龜,那製造個巧遇什麼的總是可以的吧?

  明菲把目光投向沉睡的明玉,微微歎了口氣,沒有辦法,既然占了人家的身體,又占了人家的哥哥和妹妹,少不得得付出相應的代價的。感情是需要慢慢培養的,幫了蔡氏兄妹也就是幫了自己。

  蔡光庭終於處理完隔壁的一干丫頭婆子,走進來和陳氏商量:「只留下了周媽媽,雖然明玉也受了傷,可她自己也傷得不輕,除了被貓抓著外,還挨了明姿身邊的婆子幾下。明玉到底是她奶大的,明玉的習慣她也最熟悉,暫時之間除了她也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在明玉身邊。所以我沒怪她,讓人扶下去養傷上藥去了,還賞了她銀子。其他的丫頭,每個人打了三十板子,先關起來,等二姐的事過了就攆出去。」

  那些丫頭都是二姨娘當家的時候安排的,不是自己這邊的貼心人,也正是因為如此,明玉被明姿和三公子蔡光儀欺負的時候,她們根本不敢幫忙,只有周媽媽一個人敢上前。正好趁這個機會趕走換掉。

  陳氏點頭:「你安排得很好。等忙過這幾日,我便另外給明玉派幾個可心的丫頭去。既然人關起來了,那可得找個合適的地方,還得記著多關照她們一下,家裡要辦喜事,別半夜三更的哭,又吵著老爺,又不吉利。」又感歎:「這人啊,就是那麼個脾氣。你對她太好了,她還總以為你脾氣好,好欺負,就連奴才也敢騎到主子的頭上去。不趁這次機會好好收拾一下,以後越發的認不得主子了。」

  蔡光庭淡淡一笑:「兒子省得。」不知怎地,明菲從蔡光庭這淡淡一笑中,看出了那麼股子淩厲。先是明姿的乳母,接下來又是安插到明玉身邊的人,想必二姨娘的感覺就是鈍刀子割肉,又疼又癢吧?要麼就坐著等死,要麼就奮起反抗,二姨娘那樣的人,只怕是寧死也不會回頭的。這妻妾嫡庶之爭,已經悄無聲息的拉開了序幕。

  蔡光庭看了羅漢床上睡得香甜的明玉,猶豫道:「兒子把明玉送回去吧。」

  陳氏道:「不用了,移來移去的反而容易吹了涼風,周媽媽自己也不好,她屋子裡沒個貼心的,不如跟著我住在這裡最好。」

  蔡光庭很是為難:「母親日夜操勞本已很是辛苦,怎麼敢再讓明玉夜裡叨擾您?」

  余婆子悄悄扯了陳氏的衣角一下,明菲看到余婆子的小動作,忙道:「哥哥,讓明玉去我屋子裡吧,我來照顧她。」又看著陳氏:「母親這幾日為了二姐姐和我的事情已是勞累不堪,如果夜裡休息不好,沒精神那可怎麼辦?」

  陳氏和蔡光庭都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明菲:「你能行嗎?」雖然比明玉大了幾歲,可始終還是孩子。

  明菲笑道:「我當然能行。」她有些害羞的垂下頭道:「不怕你們笑話,我很小的時候就學著照顧嬸娘家裡的豔兒和芳兒了。」她倒是沒吹牛,平時端茶送水洗衣服什麼的,她可沒少做。

  說得好聽是照顧,說得難聽點就是給人當丫頭使喚了。陳氏臉上還看不出什麼來,蔡光庭的臉卻是變得雪白,轉眼又漲得通紅,眼裡含了恥辱和憤怒,想罵出來,又不知罵什麼好,只能沉著臉不言語。

  余婆子忙上前打圓場:「三小姐自來是十分能幹的,與六小姐又姐妹情深。也不說什麼三小姐照顧六小姐之類的話,有花媽媽和嬌桃兩個持重的看著,也不會出什麼事。」

  陳氏這才順水推舟的應了,吩咐花婆子和嬌桃好生照料兩位小姐,又讓珠釵和玉盤去幫忙。明菲想和蔡光庭說悄悄話,便尋了個藉口堅決推了。蔡光庭告了罪,就將明玉蓋著的被子裹了明玉,自送去明菲屋子裡不提。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四十四章 貓狗(四)

  明玉除了偶爾會哼哼兩聲外,睡得像個小豬。蔡光庭目光沉沉的看了明玉一歇,伸手將她額頭上的碎髮給捋開,拍了拍明菲的肩頭,微歎了口氣。

  明菲見他表情陰沉,知他鬱悶得慌,暗想不給少年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是會把人給憋變態的,怎麼的,她都得成全這小哥哥的愛妹之心。便道:「哥哥,時候還早,您多坐會兒?」

  蔡光庭點點頭,明菲忙親手給他上了茶,又朝嬌桃使眼色,嬌桃立刻找藉口將梅子在內的幾個丫頭都弄了出去。

  花婆子兀自杵在那裡不肯走,蔡光庭一眼瞪過去,嬌桃嚇了一跳,忙拉著花婆子笑道:「媽媽,三小姐想給夫人做雙鞋,鞋底已是做得差不多了,但她不知道夫人的喜好,您是夫人身邊最得力的,也最知道夫人的喜好,請您幫幫忙,選個鞋面花式?」

  花婆子無奈,只得跟著嬌桃去了外間,卻豎起耳朵不肯放過屋裡的任何聲響。嬌桃不停的拿了花樣布匹等物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呱噪個不停,硬是沒叫她聽半點了去。

  卻說蔡光庭見明菲如此安排,已知明菲定然是有話要同他講,便問明菲:「這裡沒有外人,想說什麼?」

  明菲低聲道:「哥哥,明玉今日吃此大虧,妹妹心中又疼又氣,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先前我問母親為何不家法懲處那二人,可是她說二姨娘能把黑的說成白的,除非父親能親眼看見,否則此事鬧出來也沒多大意思。可明玉難道就這般白白被人欺負了?

  明姿我也就不說了,女孩子家心性本來就要狹窄一些,但三哥那裡我卻是有些記恨的,他是哥哥,比兩個妹妹都大得多,不但不肯主持公道,還幫著明姿欺負明玉,雖然他和明姿才是同母兄妹,可做得也太過分了。這是欺負我們明玉沒兄姐和親娘嗎?」

  蔡光庭黯然,其實他和陳氏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把這事鬧大,因為鬧大了的確沒意思。沒大人看見,目睹現場的丫頭婆子們除了周媽媽和梅子以外都是站在明姿和蔡光儀那邊的,最主要的一點是,明玉手上的傷是被貓抓傷的。鬧到最後的結果無非就是把那貓弄死了事,可這個不是他要的結果。只是聽了明菲後面那幾句話,卻是被撩撥得肝火大盛。

  明菲繼續道:「哥哥,二姐姐後日出閣,今日早上母親給幾位姨娘各自分派了事情。二姨娘分到的事情是負責保管從各府借來的貴重瓷器,四姨娘分到的事情是負責巡查各方各院的安全事宜。母親說,那些瓷器不比街上隨便買來的,乃是成套定制的,若是摔壞了一兩樣,便要盡數的賠,還說如果每套都摔壞那麼一兩個,爹爹一年的俸祿都不夠賠呢。」

  蔡光庭疑惑的看著她,明菲垂著眼道:「說起這貓來,倒讓妹妹想起原來吳家也養了一隻貓,又捨不得餵飽,它夜裡便去廚房裡偷食,經常打壞廚房裡的家什夥。那瓷器總是被它摔壞了不少,後來廚娘打壞了東西,也賴到它身上去。」

  蔡光庭睜大了眼睛,明菲揪著衣角繼續道:「吳家嬸娘每每氣得不行,見著那貓就要追著打的,若是讓那貓也被打一頓,為明玉出點氣也是好的。先前我就想和母親說這個,可又怕她罵我,也怕給她惹麻煩,反而不好。」

  明菲的打算是幫陳氏和四姨娘一個大忙,把那各府裡借來的瓷器統統砸個遍。二姨娘肯定會以為是陳氏或者四姨娘搞的鬼,到時少不得要狠鬥一回。陳氏自有辦法擇清自己,可四姨娘就不同了,她負責著巡查事務,首先就逃不過去,再則就仗著蔡老爺的寵愛和她娘家那邊的靠山,她怎麼都會和二姨娘鬥上一鬥的。明菲怎麼想,都覺得自己就應該做那鬥蛐蛐兒時的那根鬃毛,撩撥完了二姨娘,又去撩撥一下四姨娘。只有這兩個有子有女有寵的姨娘鬥起來,無子無寵的陳氏和自己兄妹三人才能趁隙站住腳。

  蔡光庭從小沒少耳聞目睹後院裡的陰謀詭計,他從明菲簡簡單單的一個孩子氣似的報復計劃和流水帳一樣的情況彙報中聽出了許多不一樣的東西,幾乎是瞬間,埋藏在心中的那種本能就讓他擬出了一個完美的計劃。他「呼」地一下站起來,道:「這事兒你別管。這幾日明玉身邊沒人照顧,你多護著她些。還有那藥,記得讓嬌桃給你搽搽,雖則時間有些長,又是藏在頭髮裡,但如果能消掉些總是好的。夜深了,你早點休息,我走了。」說完眼睛賊亮的去了。

  不要她管?是怕她人小藏不住口風吧?有人記掛著的滋味就是不一樣。明菲摸了摸後腦勺那個疤痕,臉上露出個笑容來,傻傻的笑了會兒,再雙手按著唇角將其慢慢扯平,走到外間吩咐嬌桃:「讓梅子把喜福抱來給我瞧。」

  梅子抖抖索索的抱著喜福進來,卻不敢把喜福遞給明菲,明菲不耐煩,朝花婆子使了個眼色。

  花婆子喝道:「你這是做什麼?沒聽見三小姐的話?」她最見不慣的就是這種畏畏縮縮見不得檯面的樣子,一把便將喜福搶過去遞給了明菲。

  喜福小小的耳朵上有個血痕,大約是被人用指甲狠勁兒掐的。聯想到先前周媽媽所述,明姿摸了喜福,喜福就發出尖叫,想必就是那個時候受的傷。一個小姑娘,還真下得手去,明菲挑了挑眉,淡淡的看著梅子。

  「不是奴婢做的。」梅子跪到地上:「三小姐饒命,奴婢也不想……可是四小姐和三公子他們……奴婢實在是……」

  明菲嬌憨的道:「梅子姐姐這是做什麼?既然不是你做的,你怕什麼?嬌桃還不快把梅子姐姐扶起來?」

  她倒沒懷疑是梅子掐的,趨吉避凶,這是人的本能,梅子躲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周氏和明玉挨打卻不上前幫忙,也算是正常的表現。但明菲最恨的,卻是她既然懂得避禍,那就說明她不笨,可她竟然躲在一旁看熱鬧,而沒有跑來報信。這次只是貓抓傷了明玉,那下一次呢?蔡光庭打了所有的丫頭都沒動梅子,想來是看在陳氏的面子上,可是明菲覺得,這種丫頭留在身邊,不如不留。

  「三小姐快別這麼叫奴婢,奴婢身份低微擔當不起。」梅子慌亂的擺手,「奴婢有負夫人的重托,沒把喜福照顧好。讓喜福受了傷,奴婢不敢起來。」

  明菲呵呵直笑:「梅子姐姐,哥哥見我太過寵愛的這狗,便告誡我說,這喜福再好,也不過是個畜生罷了。你看它,雖則頂著個牡丹犬的好名頭兒,可也得主人識貨,也得主人寵憐,它才能吃飽飯,日日的吃了睡,睡了吃,終日讓人抱在懷裡,紮花戴綢,享盡富貴。可要是遇上那不識貨的,不喜歡的主人,它又算個什麼東西?能吃得飽飯就是不錯的,興許那日就轉手賣了或是扔了,又哪裡比得上人寶貴呢?你說是不是?」

  梅子張目結舌,不知該怎麼回答,半晌才顫巍巍的擠出一句:「喜福珍貴值錢,比奴婢的命還值錢。三公子說了,這樣一隻狗,可以買得奴婢這樣的十個丫頭都不止。」

  明菲見她似乎還不明白,微覺無聊,歎了口氣:「想必就是瞧著你能幹聰明,母親才會把你給我。但你要記著,我心裡呀,頂頂重要的不是這貓啊狗什麼的,而是父母親人,還有你們這些身邊伺候的人。你起來吧,下去!」埋頭逗弄喜福玩耍,再不肯看她一眼。

  嬌桃已經弄明白了明菲的意思,見梅子還跪在那裡不動,便上前去扶梅子:「起來吧,哭什麼?別吵著六小姐和夫人。快擦了眼淚。」

  梅子又朝著明菲磕了兩個頭才敢起身,花婆子眯著眼睛看著明菲,陪了個笑臉道:「三小姐,夫人既然把梅子給了你,必然有她的長處,慢慢調教就會很出彩了。」

  明菲歎氣道:「正是因為她是母親賜的,我格外關心她。我只是想告訴她,對於我來說身邊人的命遠比貓狗更珍貴,也好讓她安心,沒曾想竟會嚇著了她。媽媽你說怎麼辦?」

  花婆子道:「那是,這丫頭膽子真小,又有些兒笨。奴婢會抽空教導她的。」

  明菲笑得沒心沒肺:「那就有勞媽媽了。」

  花婆子被她笑得沒底,暗想,剛才明菲說的那一席話難道真的是蔡大公子教的?那話聽著怎麼就不是那麼對味兒呢?仿佛倒像是敲打什麼人似的。

  嬌桃將梅子扶下去,拉她坐在一處說悄悄話:「梅子啊,你剛來這裡,還不清楚三小姐的性情,你若是信得過我呢,我就提點你兩句,若是信不過,我便什麼都不說。」

  梅子忙道:「姐姐教我。我已經承認錯誤了,為什麼三小姐還是不高興?」

  嬌桃抿嘴笑了笑:「其實三小姐這個人,對身邊的人頂頂用心體貼。」見梅子還是一副懵懂的樣子,嬌桃歎了口氣,站起身:「你只知那牡丹犬貴重,一隻的身價就可以買十個丫頭,那我問你,和六小姐比起來,那牡丹犬算得什麼?你若是還想不明白,我也不說了。」

  梅子看著嬌桃甩簾而去,收起了臉上的懵懂之色,澀然一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4:25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四十五章 貓狗(五)

  是夜,明菲認真守在明玉身邊,因怕她小孩子家睡覺不規矩,會亂抓亂扯碰著了傷口,燈也不敢滅,守到半夜時分才恍惚睡了過去。

  花婆子在明菲房裡是最老最有臉面的,早就尋了個藉口睡去了,只剩下嬌桃和一個叫葉兒的小丫頭結伴守在外面,不時進去看看。二人見兩姐妹睡得香甜,便也背靠著背的在臨時鋪子上打起了盹兒。

  翌日才到卯時三刻,不等嬌桃來喚,明菲就自動驚醒過來,剛想伸個懶腰,突然發現身邊有個熱乎乎的小東西一拱一拱的,定睛一看,原來是明玉撅著個屁股在被窩裡往枕頭上爬——她睡橫了,竟然睡到了床中間。

  明菲一瞧她那姿勢,不由驚出一身冷汗,先就去檢查她的手,嘴裡責怪道:「做什麼?弄著手怎麼辦?」

  明玉翻身坐起,半閉著眼睛,嘟著紅豔豔的嘴,嘴角含了迷迷糊糊的笑:「三姐姐,是手背疼,又不是手掌疼,我不迷糊,我記著呢。」

  明菲見她嬌憨可愛,忍不住將她半攬在懷裡,問道:「手還疼麼?睡得還好吧?」

  明玉把頭靠在明菲肩頭上:「不疼了,那藥不錯。昨夜醒過一次。」

  明菲知道小孩子多半會起夜,卻很驚訝為什麼明玉起床她竟然不知道。便問:「為什麼沒叫我?」

  明玉笑道:「我看你睡得香,怕吵著你,左右燈也是亮著的,我便自己下床去了後面解的手。」她眼巴巴的看著明菲:「三姐姐,我連丫頭都沒喊。」

  這是要誇獎呢,明菲笑著揉揉她的頭髮:「明玉長大了,真有出息,哥哥知道一準得誇獎你。好了,既然醒了就起床,姐姐給你換了藥,咱們洗洗就去給母親請安。」

  明玉歪頭看著她:「三姐姐,你睡覺的時候看上去很不開心,這裡是皺著的。」說著被綁成粽子的小手就撫上了明菲的眉頭,不無擔憂的說:「我聽丫頭們勸三姨娘,皺著眉頭會起皺紋的。你還這麼年輕,起了皺紋可怎麼辦?」

  明菲「撲哧」一聲笑出來,心裡滿滿都是暖意,輕輕握住明玉的粽子手:「你看錯了。」

  明玉懷疑的道:「不會呀,我還給你扒拉平了呢,可我回來你又皺上了。」

  明菲當然知道小傢伙說得沒錯,因為她昨晚夢見媽媽了。但她無論如何都是不會承認的,只敷衍著轉移話題:「哦,我竟然睡得那麼死?你在我臉上扒拉我都不知道?」

  明玉笑道:「是呀,是呀,睡得比小豬還要沉。」

  明菲伸手呵她的癢癢:「竟然敢笑我是豬?」

  「三小姐、六小姐醒啦?」嬌桃在外間聽到二人在裡面笑鬧,忙爬起來胡亂收拾了一下,打起簾子探頭進去瞧。

  只見明菲半靠在床頭,將明玉半攬在懷裡小聲說話,昏暗的燈光映得她頭髮黑亮如鴉翅,眸子閃亮如寒星,玉雪一般的小臉上帶著幾分不符合年齡的沉穩和憂鬱。

  聽見聲音,明菲抬起眼來望著嬌桃微微一笑,笑容雖然燦爛之極,可是眼底卻含著一抹濃重的憂傷。她的容貌本來就綜合繼承了張氏和蔡老爺的優點,再配上這樣的神情和憂鬱的眼神,讓人心頭不由也跟著生起了淡淡的憂傷,由不得的想要補償她點什麼。

  嬌桃愣了愣神,不過將養了兩個多月,黃瘦巴拉的三小姐就像那春天裡的小樹,轉瞬之間就抽出了嫩芽,綻放出耀目的新綠!她幾乎可以肯定,明菲長大後將會擁有一張極易打動人心的臉。

  外間傳來輕輕的剝啄聲,小丫頭葉兒忙將門拉開一條縫:「誰呀?」

  是銀瓶站在外面。

  銀瓶壓低了聲音,可是臉上卻帶著壓制不住的笑意:「夫人吩咐了,六小姐昨日受了驚嚇,又傷了手,三小姐照顧六小姐也累了,今日不必過去請安,多睡會兒,早飯也不必過去吃。吩咐了小廚房,隨時備著吃食,什麼時候想吃,讓丫頭過去說一聲就送來了。」

  嬌桃已經迎了出來,要拉銀瓶進去坐,銀瓶推辭道:「不了,別吵著小姐們休息。夫人那裡事多,我得趕緊回去伺候。」腳也不停的走了。

  嬌桃心想陳氏自從嫁過來,從未有過半日悠閒,突然這般吩咐,想必是蔡老爺昨夜來了留宿還未起來,便也為陳氏高興了一回。

  明菲聽嬌桃傳完話,閉了會兒眼睛,慢吞吞的道:「明玉,你可還想睡?」

  明玉搖頭:「不睡了,睡多了午覺該睡不著了。」

  明菲笑道:「我也是這樣想的。不如起來姐姐給你換藥,吃了早飯後,咱們一處坐著互相背書如何?」

  嬌桃道:「三小姐,難得有機會多睡會兒,你昨夜也沒好好休息,不如你和六小姐再睡會兒?」

  明菲搖頭不肯,只讓嬌桃去看看,若是上房傳早飯便一起傳了,千萬別讓人三鍋兩灶的麻煩。

  嬌桃知她是怕給人留下懶惰貪睡的印象,怕人嫌煩。若是親娘還在哪裡又用得著如此小心?嬌桃暗自嗟歎了一聲,吩咐葉兒隨時盯著窗外,讓其他小丫頭取了熱水來,自己動手服侍姐妹二人梳洗不提。

  按著蔡光庭的吩咐,嬌桃先將明菲的頭髮分開,露出後腦勺那約寸餘長的粉紅色傷疤來,挑了藥膏子細細搽了。明玉驚詫的盯著看,不停地問明菲到底是怎麼了,疼不疼,當時哭了沒有。

  嬌桃沒給她細講,只笑道:「沒哭,三小姐可勇敢著呢,一滴眼淚都沒流的。六小姐也要跟著三小姐學學。」

  明玉想到自己昨日拉著明菲大哭,也有些不好意思。

  嬌桃給明菲梳了雙螺髻,先繫上繡了黃色迎春花的翠綠色絲帶,將絲帶底端墜著的兩串米珠葡萄理到明菲耳旁,又沿著髮髻底部插了一圈米珠串成的小珠花,看著和明菲的嫩黃衫子翠綠裙子相配了,這才滿意的點頭。

  明菲自己看了一遍,因覺得這幾日家中有喜事,這樣穿戴稍微素了些,便讓嬌桃拿出陳氏給她做的那雙大紅緞面繡花鞋來穿上。

  明玉見著好看,嚷嚷著一定要和明菲一般打扮。她的頭髮還短又不甚密,嬌桃和明菲一起努力,費盡力氣才給她梳了個一模一樣的頭型,只是衣服就找不到這麼合適的。她過來得急,昨日夜裡只送了三套過來,勉強用一件鵝黃的襖子配了翠藍色的裙子,鞋子倒是找到了同樣的。

  明玉噘著嘴表示不滿,說她屋子裡也有同樣的衣裙,為什麼不去拿了來。明菲笑著捏捏她的鼻子:「因為這是姐姐的房間啊,放不下你的那麼多衣裙。再則,你的院子離這裡遠,周媽媽又受了傷,沒人管著,讓人去尋來豈不是太陽都老高了?不如換根髮帶怎麼樣?」

  明菲和嬌桃埋首找了半天才找出兩條翠藍色的絲帶來,可是上面既沒有繡花,也沒墜著珍珠。明玉的嘴撅得老高,明菲便親手給她訂了兩朵珠花墜上,也挺不錯的。

  這時小丫頭來報說周媽媽來了。

  明菲讓人喚她進來,臉上帶了笑,靜靜的觀察著周媽媽的神情。只見周媽媽臉還腫著,容色也有些憔悴,可看到明玉時,眼睛裡卻閃出亮光來。

  大概是真的心疼明玉吧?明菲心裡想著,熱情的招呼周媽媽,噓寒問暖,又讓嬌桃包了一兩銀子給她:「媽媽去買點好吃的,早些恢復身子也好照顧明玉。昨日多虧了你陪著。」

  「是奴婢沒本事。」周媽媽心中感動,站在那裡摟著明玉想哭又不敢哭的。

  明菲怕她哭出來,忙叫她在一旁看著自己給明玉換藥。這時梅子紅腫著一雙眼睛抱著喜福來了,怯生生的站在角落裡看明菲給明玉換藥,並不敢上前。

  嬌桃皺著眉頭看了梅子一眼,沉聲道:「怎麼這個時候才來?」

  梅子囁嚅道:「喜福昨夜鬧騰得厲害,天亮的時候,我熬不住打了個盹兒。」言下之意是她守了喜福一夜,沒有睡好,所以來遲了。

  敢情她就當她一人在吃苦呢?嬌桃冷笑了一聲,不再理睬她,自跑到明菲身邊看明玉的傷口恢復得如何。

  明菲只顧低著頭伺弄明玉的手,聽明玉不時的吸幾口涼氣便安慰調笑她幾句,又不時的教周媽媽換藥的時候要注意些什麼,明玉不能吃什麼等等。從始至終就半眼也未瞧梅子,仿佛這屋裡根本就沒這麼個人兒似的。

  梅子咬了咬唇,把喜福放了下去。喜福落了地,先叉開四條小短腿,伸了個懶腰才屁顛屁顛的朝明菲走去,蹭了明菲的腿兩下,趴在了明菲的鞋上。

  明菲把明玉的手給弄好了,才笑道:「這喜福可真不認生。」

  周媽媽討好道:「這貓兒狗兒什麼的,最有靈性的,誰真心對它好,它最先就知道。三小姐心善,它自然親近您。」

  明菲笑道:「是呢,從前我餵過一條狗,雖然沒有喜福這麼漂亮,可最是聰明,還救了我的命。」

  嬌桃帶了幾分驕傲,講給屋子裡的小丫頭們聽:「是呀,後來那條狗走失了,三小姐還出了五兩銀子雇人去尋。人人都勸她說,那狗不過是條土狗罷了,丟了就丟了唄。三小姐卻說,雖然只是條狗,可它跟了她兩年,又救過她的命,她怎麼都得把它尋回來。我們三小姐最是心善,誰真心對她好,她就真心對誰好。」說完瞟了梅子一眼,只見梅子在一旁低頭垂眼,一臉的木訥相,心中便帶了幾分嫌棄之意。

  葉兒過來道:「夫人那裡傳早飯了。」

  嬌桃忙過去低聲問:「老爺走了麼?」

  葉兒搖頭:「沒看見。」

  那就是要在這裡用早飯了。嬌桃遺憾的跑到窗前探頭看了一眼,暗想難得有這個機會,為什麼夫人就不肯讓明菲姐妹一道去用早飯,也趁機讓老爺見見三小姐呢?就這樣放著不聞不問的,算什麼事兒啊?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四十六章 父女(一)

  嬌桃正在那裡糾結,明菲已經吩咐:「看夫人那裡傳了飯,我們這裡也可以傳了。」

  不多時早飯送來,周媽媽要餵明玉,明玉卻靠著明菲撒嬌:「我要三姐姐餵。」

  周媽媽為難的勸明玉:「三小姐也要用飯呢。」

  明菲笑著捏捏明玉的小鼻子:「好,我先餵你。」

  明玉滿足的指著碟子:「三姐姐,我要吃這個,還有那個,要喝湯——」明菲笑吟吟的一一滿足。吃到一半,花婆子跌跌撞撞的跑進來,見明菲正給明玉餵飯,張了張嘴,到底什麼都沒說,只是微紅的臉和閃爍的眼神顯露了她的激動和不安。

  明菲詫異的看了花婆子一眼,剛想問她怎麼了,卻見花婆子對著她微微擺了擺手,又使了兩個眼色。明菲情知有異,垂下眼眸繼續照顧明玉。

  明玉什麼都不知道,挨在明菲懷裡繼續撒嬌。周媽媽局促的說:「六小姐,讓奴婢餵您吧?飯菜都冷了呢,三小姐還什麼都沒吃。」

  明玉難得享受親人如此的重視和親昵,靠在明菲懷裡斜眼看著周媽媽:「三姐姐都沒說什麼,你著什麼急?」

  明菲好笑的道:「你的理由最多。」

  明玉坐正了,指著周媽媽:「你來餵我。」又望著明菲笑:「三姐姐,你也餓了,我們一起吃。」

  明玉是早就吃了大半飽的,明菲心中有事,也沒吃多少就放下了碗筷,嬌桃剛要招呼小丫鬟收拾碗筷就聽陳氏在門口愉快的笑了一聲:「明菲、明玉還不出來迎接你們父親?老爺來看你們了。」

  屋子裡一時靜得連根針落到地上都聽得見。接著陳氏眉眼含春的跟著個身材高瘦,白面微鬚,有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睛和挺直鼻樑的男子走了進來。那男子穿著醬紫暗花綢直裰,腰間繫一根松花色絲絛,掛一塊荷花鷺鷥紋玉佩,看上去長身玉立,文質彬彬,瀟灑風流。

  原來這就是那蔡國棟,果然一副好皮囊。明菲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他肯定早就來了,只是一直站在門口悄悄觀察她而已。心回電轉,她面色有些愣愣的站起來,明玉已經快樂的朝前跑了兩步,笑著喊了兩聲:「爹爹。」

  花婆子猛地推了明菲一把,低聲道:「三小姐快喊老爺啊?」

  明菲趕緊上前兩步,行大禮拜了下去,喊了一聲:「父親。」

  蔡國棟一邊攬住明玉,一邊靜靜打量著面前這個從生下來就抱走,再沒見過面的三女兒。長成這個樣子,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明菲身材勻稱,烏髮雪膚,打扮嬌俏活潑,神情端雅大方,那張臉和死去的原配有個五六分相似,卻又比原配多了幾分俏麗可愛,只是和明姿相比起來略微瘦小了些,神情也木訥了點。他卻不肯想,從來沒見過面的孩子,哪裡敢在他面前表現出活潑來?

  蔡國棟虛扶一把,淡淡的道:「起來吧。」

  「謝過父親。父親、母親請上座。」明菲站起身來,落落大方的側身將蔡國棟和陳氏讓到窗前的玫瑰椅上坐下,又淨了手親手奉茶。

  蔡國棟只拉著明玉問她傷情,並不怎麼搭理明菲。明菲也不主動開腔,垂手立在一旁,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很是乖巧溫順。

  陳氏見不是那麼回事,便笑著把話題轉了過去:「老爺,妾身突然發現明菲和你長得很像呢。」

  蔡國棟端起茶來輕輕啜了一口,淡淡的看了明菲一眼,一看之下,心中覺得和自己的確是有那麼幾分相似的。他對明菲的感覺非常奇怪,一方面他討厭忌諱了她多年,另一方面見面之後又覺得這到底是他的女兒,長得漂亮順眼大方他還是高興的。因此只是模棱兩可的「嗯」了一聲就不再言語。

  他不搭腔,陳氏也不好再挑起這個話頭,只得安慰的朝明菲笑笑,生怕明菲會突然控制不住情緒,做出什麼難看的臉色來就不好了。誰知一看之下大為不忍,明菲臉上帶了些局促不安和失望,眼圈兒紅紅的,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嘴角卻仍然掛了笑容,小身板兒也挺得直直的。

  別的不說,這個年紀遇到這樣的事情還能保持這樣的風度樣貌,就已經是頂頂不錯的了。陳氏不由暗歎了一口氣,覺得蔡國棟實在太過分了,又不好講,只能間接的表示安慰:「明菲昨夜照顧你六妹妹辛苦了吧?我看你剛才還給明玉餵飯來著,為什麼不讓丫鬟們做?」

  明菲知道陳氏給自己梯子下,恭謹的回答:「回母親的話,照顧妹妹是女兒應該做的。」此外再無一句表功的話。倒是明玉拉著陳氏炫耀自己的髮帶,說是明菲親手給她縫的,頭髮也是明菲梳的,又說自己還要和三姐姐一起住。

  蔡國棟想起剛才自己從門外看到的那副姐妹相親的模樣,覺得明菲也不是那麼可惡。便淡淡的問道:「你平日裡都做些什麼,學些什麼?」

  他其實根本不想多問多管明菲什麼事,不過是因為陳氏苦勸了半日,說這個女兒將來嫁出去也關係到他的聲望,不過問一下是不行的。他才勉為其難的來了,來了見明菲人看著還順眼,做事也乖順,便順便問問,原也沒指望能問出點什麼來。

  就怕他不問那才叫真的慘了,明菲忙道:「回父親的話。女兒跟著吳家嬸娘學了一些針線,又學了些廚房裡的手藝。母親派了花媽媽過去後,女兒又學規矩,學認字寫字。」

  蔡國棟道:「把你寫的字拿來我看。」他就不信明菲能寫什麼字,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能學會什麼字?

  不等明菲出聲,花婆子已經麻溜的拿了明菲平時臨的帖過來,明菲接過,上前一步,低頭彎腰雙手奉上。待蔡國棟接過去了,又後退一步,垂手站好。

  蔡國棟把她的舉動都看在眼裡,心想規矩還學得不錯,把字帖一張一張看了,面色稍薺,卻道:「還沒有你六妹妹的寫的好!」

  明菲漲紅了臉,低聲道:「女兒會更努力的。」也不是蔡國棟故意打擊她,她本來就寫得不好,自是比不上四歲就在蔡光庭的教導下開始練字的明玉。

  陳氏嗔道:「她剛學了一個月而已。寫字這事可不是一日之功,難得的是她一個月就能背下整本女戒了,而且三字經也是認全了的,聽花媽媽說,教什麼也是過目不忘。」又不動聲色的拍蔡國棟的馬屁,「這倒是繼承了幾分老爺的過目不忘的本領。」

  「哦?」蔡國棟訝異的挑了挑眉:「你母親說的是真的麼?」

  明菲答道:「回父親的話,女兒的確能背下女戒,也能認全三字經。」

  蔡國棟閉了眼睛,面無表情:「你背了來我聽。」他是做官的人,語氣一嚴厲,那表情也跟著出來了,看著不像是同女兒說話,反而像是審問犯人一般。

  陳氏和余婆子、花婆子、嬌桃等人都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心道要糟。他這個樣子,不要說明菲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就是大些的讀慣了書的人只怕也會因緊張而出錯。

  「是。」明菲應了,認認真真的背起來,聲音清脆悅耳,抑揚頓挫,猶如行雲流水一般,語調表情都讓人很舒服。她從小到大,大考小考經歷上百場,又怎會怕這樣一場小考?

  陳氏等人剛鬆了一口氣,蔡國棟又道:「拿三字經來。」

  花婆子又遞過三字經,蔡國棟翻開,隨便指了一段:「你讀這一段給我聽。」

  明菲依言讀了,仍然流暢不已。蔡國棟不死心的又指了一頁,明菲還是讀完了,一字不錯。這下子陳氏心情大好,笑道:「老爺,妾身沒說錯吧?」

  蔡國棟冷著臉道:「能讀能背,懂得意思麼?」

  明菲猶豫了一下,道:「懂得一些。」

  蔡國棟瞅了她一眼,道:「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爭,曲者不能不訟。訟爭既施,則有忿怒之事矣。此由於不尚恭下者也。這段話的意思是什麼?」

  陳氏覺得這句話的意思對於一個才讀書的孩子來說,實在太難了些,可也不好說什麼,只得端起茶來喝。

  明菲端正了神色,認真的道:「爹爹,這段話花媽媽曾經和女兒講過一遍。女兒記得說的是:事情有曲有直,言語有是有非,直的一方不可能不爭論,曲的一方不可能不辯駁,爭論辯駁一經產生,就會產生憤怒,這是因為不知道恭順地處於低下地位的緣故。」

  蔡國棟挑了挑眉:「那你說說看,是要女子怎樣呢?」

  明菲低下頭:「要女子敬順謹慎。」

  蔡國棟方淡淡的道:「你要記著,做人最要緊的有真才實學而又不驕傲矜慢。」

  見他的刁難考校終於收了場,陳氏知道這第一關算是過了,笑道:「還不謝過你父親的教誨?」

  明菲忙福了下去:「女兒謹記父親的教誨。」

  蔡國棟點了點頭,轉而和明玉說起話來:「你的功課也不能落下。」

  「沒有的。」明玉難得見到蔡國棟,抓住機會在那裡告狀:「四姐姐嫉妒我有牡丹犬,不但打喜福,還丟翠菊來抓我,看見我被抓得成這個樣子,三哥也不肯幫忙把貓打開。」

  陳氏和明菲都不動聲色的看著蔡國棟,且看他怎麼處理這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4:42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四十七章 父女(二)

  蔡國棟安撫的摸著明玉的頭頂道:「這個事情你二姨娘已經和我說過了,你三哥也說怪那貓太過可惡,動作太快所以他才沒反應過來。你四姐姐我已經狠狠罵過她了,她脾氣向來不好,你別和她計較,別和她學。」

  要說小女孩子之間鬧矛盾置氣什麼的他覺得還有可能,可說一向不言不語的三兒子也會跟著使壞,他卻是不信的。他寧願相信就是那貓太可惡。更何況,明玉手上的傷的確也是貓抓的,那貓兒最後也是三兒子抓下來的不是?

  蔡國棟才說完就發現明玉委屈的睜大一雙眼睛愣愣的看著自己,陳氏和明菲也靜靜的看著自己,不由很是尷尬——不管誰是誰非,吃了虧的都是明玉,便咳嗽了一聲,道:「那只貓既然如此可惡,便把它捶殺了給你出氣如何?」

  明玉的眼睛睜得更大,甚至帶了些驚懼。明菲朝陳氏使眼色,陳氏明白明菲的意思是要她阻止殺死那貓,卻不想開這個口,反而道:「明菲想說什麼?」

  明菲沒想到陳氏竟然會將她推出來,只好上前施禮道:「父親,女兒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膽子還挺大的,蔡國棟眯了眼:「你說。」

  明菲先笑了笑,道:「女兒大膽,竊以為六妹妹和四妹妹之爭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鬧點口角的事情罷了,那貓不過是只畜牲,少了拘束自然更野,只要以後拘著點便會好的。二姐姐大喜在即,四妹妹也難免傷心,父親就饒了它吧。」

  這貓要是就這樣死了,後邊的戲怎麼演?更何況蔡國棟偏聽偏信,又偏寵明姿,二姨娘母女心狠手辣,那貓若是因此死了,喜福只怕沒兩日就沒了命在。既如此,還不如順水推舟,另外給明玉要點實在的好處。

  就算是平日裡,家養的貓狗突然病死失蹤都會被視為不祥,更何況是大喜之前故意捶殺?蔡國棟立刻就回過味來,卻又不好立刻就收回剛才的話,便回頭看著陳氏,要陳氏給他臺階下。

  陳氏笑著將明玉攬入了懷中:「老爺,正是這個理呢。快別當著小孩子說什麼捶啊殺的,當心嚇壞了我的小明玉。」

  明玉雖小,卻已經很明白父親偏心了,這時候她只覺得陳氏的懷裡又香又軟又暖,便靜靜的趴在陳氏懷裡,委屈的抱緊了陳氏的腰。看著明玉的小身子全不設防的伏在自己懷裡,陳氏的心裡突然生出幾分柔軟來,情不自禁就抱緊了明玉,輕輕拍著她的背。

  蔡國棟瞧瞧明玉又瞧瞧明菲,道:「既然你們都這樣說,便暫且放那畜牲一命,若是以後再犯,定然不饒。」

  陳氏笑道:「老爺,明玉害怕那貓兒呢,都不敢回瓊華院裡去住了。」

  明菲心中一跳,陳氏這是在幫明玉要單獨的住處!她知道蔡家的府邸不是很大,人口又多,就像明雅和明珮同住一處般,明玉和明姿也是同住一個院子的。

  妻妾子女多的家庭,難免會有齷齪紛爭,這時候頂頂重要的就是平衡。也就是說,一方吃了虧,如果捨不得處理另一方來出氣,就得給受害方一定的精神和物質上的補償。蔡國棟沉吟片刻,道:「這倒是個問題,家裡還有空餘的地方麼?」

  陳氏笑道:「沒有。可明雅不是要出閣了麼?她一走倚繡院那裡就只有明珮一個人住。剛好明珮早前就和我抱怨過幾次,說她不喜歡倚繡院裡的西府海棠,而是喜歡瓊華院裡的玉蘭花。她向來和明姿交好,不如就讓她二人一道去住如何?她二人年齡相當,興趣相投,平時也有個伴。」

  蔡國棟毫不猶豫的說:「這不是什麼大事,你安排就行。」

  明菲隱隱猜到這個院子不只是為明玉一個人要的,陳氏可能是在替她做打算,將來大概就是她和明玉同住在那個倚繡院了,想到這裡,她試探的看著陳氏,陳氏調皮的望著她眨了眨眼睛。

  蔡國棟看到陳氏和兩個嫡女的關係融洽,頗有幾分意外。但因他在明菲這裡待的時間夠長了,不想再多待,便站起身來往外走,陳氏忙跟著送了出去,明菲牽了明玉的手送到門口:「女兒恭送父親母親,父親母親慢行。」

  蔡國棟突然站住腳,道:「茶泡得不錯,規矩也還學得勉強。」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是在誇獎明菲!陳氏朝明菲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來,吩咐道:「今日有幾個本家親戚會過來,你午飯後帶著明玉到我房裡來。」

  明菲笑著朝陳氏行禮:「謝謝母親。」是要讓她認親吧?

  「恭喜三小姐。」嬌桃和花婆子眼睛亮亮的看著明菲,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明菲微微一笑:「現在高興還太早了些。」不過就是誇獎兩句而已,就算是外人也能做到的吧?可她們卻高興成這個樣子。她這時才真正體會到嬌桃和花婆子平時總掛在嘴邊的那句:只有主子體面了,下人們才會有體面。

  嬌桃看看屋子裡沒有外人,便道:「奴婢早就說過,像三小姐這般聰明漂亮,老爺見了一準兒會喜歡會心疼的。」

  只不過是不再那麼討厭排斥而已,哪裡就說得上什麼喜歡不喜歡,心疼不心疼?這人的心已經長偏了,就算是從小長在他身邊,幼失母愛的明玉尚且不曾多得他幾分公平對待,更何況自己這個曾被拋棄,又全然沒有半分情誼的女兒?明菲不忍打破她們的喜悅,只道:「快快收拾屋子,我和明玉讀會書,用過午飯我好去伺奉母親。」

  ——*——*——*——

  明菲帶著明玉走到陳氏待客的花廳前,人還沒進去就聽到裡面歡聲笑語的,不知有多少個女人在裡面嘰嘰喳喳。珠釵笑著給二人行禮,道:「族裡和老爺同僚們的夫人小姐們都過來給二小姐添妝,熱鬧著呢,夫人正念叨著兩位小姐,可巧的就來了。」

  「明菲,明玉,快來見過你們伯母和嬸娘、嫂子還有姐妹們。」陳氏穿得喜氣洋洋的坐在主位上,看見姐妹二人攜手進去就笑嘻嘻的朝二人招手。

  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統統朝明菲身上招呼過來,明菲牽著明玉落落大方的走上前,按著陳氏的指點給眾人行禮。

  眾人神色各異,更多的好奇和打量。蔡家這個女兒原本已經被人遺忘,可最近這段時間卻成了最熱門的人物。女眷們平時裡沒什麼事,最熱衷的就是東家長西家短,聽說了明菲的事後,個個都覺得像聽故事似的,早就存了幾分好奇。先前本來還有幾分忌諱的,可聽說陳氏花了一千兩銀子給她改命,而且一接回來就留在了自己的院子裡居住,都奇怪得不得了,紛紛揣測,難道真的有那麼股子福氣在?

  此時見明菲長得玉雪可愛,禮數周全,眾人便都笑著吹捧了幾句,只是不敢和明菲太過接近,也不敢讓自己的女兒和明菲接近,轉而關心的問起明玉的手是怎麼受的傷。

  陳氏看出眾人之意,也不甚介意,逕自將明菲姐妹二人喚到自己身後坐了,讓丫頭拿果子糕餅給二人吃,笑著答道:「小孩子貪玩,被她四姐姐那只貓抓傷的。」

  眾人唏噓不已,有個經歷夫人突兀的道:「這狗仗人勢,其實貓兒也是如此的。」眾人俱都想起蔡家妻妾不和,妾大欺主的風聞來,都小心翼翼的看了陳氏,有那聰明的便轉開話頭問那貓兒後來是如何處置的?

  陳氏假裝聽不懂,只笑道:「按著我們老爺的意思,原本是要將這貓錘死的。可是我們明菲宅心仁厚,考慮事情也周到,就苦勸老爺一回,說那貓兒不過是只畜牲,聽不懂人話,死了會讓她四妹妹傷心,這幾日又是她二姐姐的好日子,不如算了。」

  在座的夫人們都是極端鄙視痛恨小妾的,又有心想討好陳氏,哪裡不明白陳氏這是要抬高明菲的意思?推官夫人便拿帕子掩著嘴笑道:「三小姐真真宅心仁厚,這貓兒本來就是畜牲,哪裡能指望它聽得懂人話?自然是不能和畜牲一般見地的。」

  這話意有所指,眾人「轟」的一聲笑起來,陳氏微微笑了一回,道:「不是我自誇,我這個女兒真的是宅心仁厚,又體貼又溫柔,昨兒夜裡她妹妹一直都是她在照顧,看看這小臉兒都熬成什麼樣子了?」

  眾人笑道:「三小姐長得玉雪美麗,不要說熬一夜,就是熬兩三夜也還是粉妝玉琢的。」明菲羞得把頭埋到陳氏背後,陳氏笑著拍她的背:「這孩子害羞呢。」眾人大笑,氣氛活躍得不得了。

  誇完了自家孩子,陳氏又誇起了其他家的小姐。她對每個人的特長和愛好都十分清楚,誇起人來不顯山不露水,投其所好,句句誇到人的心坎上,哄得眾人笑眯眯的。有那互相之間言語衝突的,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化解了。

  明菲坐在陳氏身後,對她這種本領分外的佩服。其實就明菲這幾日的觀察來看,陳氏實在是個很合格的官太太賢內助,蔡國棟其實算是撿到寶了,可惜他不懂。

  「夫人,四小姐、五小姐來了。」珠釵笑眯眯的進來稟報,接著明姿和明珮一前一後的走進來,給陳氏和眾夫人見禮後,明姿自去找到往日相熟的小姐妹一起說話,眉眼顧盼神飛,根本就沒問過明玉一句,也沒喊過明菲一聲。倒是明珮巴巴的跑過去拉著明玉問長問短的,又挨著明菲坐下來,不肯離了陳氏左右。

  陳氏和顏悅色的笑道:「明姿,昨日你可被嚇著了?我只顧著你六妹妹,還沒顧上問你。」

  明姿呆了呆,想起自己挨了父親的罵,不由憤恨的看了明玉和明菲一眼,冷淡的說:「我沒事。」隨即回過頭去繼續和其他人說話。眾人看在眼裡都暗自搖頭,到底是妾室養的女兒,沒規矩,上不得檯面。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四十八章 客人(一)

  因著陳氏的緣故,眾人在面兒上都分外應承明菲和明玉。明菲帶著明玉安安靜靜的坐著,有人問話就笑吟吟的回答,有禮有節,謙虛溫柔;無人問話就臉上帶笑,神情嫺靜,行止分外有度,對陳氏更是孝順體貼,對明玉和明珮愛護有加。她素來堅信,無論是在什麼場合,都只有行止有度,符合大部分人的喜好才能站得住腳。

  明姿在此之前,家中幾個姐妹中,容貌讀書寫字女紅最出眾的人一直都是她。她向來都享受慣了眾星捧月的生活,此時見眾人對明菲明玉姐妹倆比對自己熱絡了許多,一向狗腿的明珮也冷落自己拼命討好明菲姐妹,心中已是大恨,又因想起明菲早上在蔡國棟面前大出風頭得了誇獎,自己的乳母也因著明菲的緣故被打賣了,幾件事一連在一起,她更是憋得難受。只覺得自己的地位隱隱受到了威脅,便和自己相熟的小姐妹們大聲道:「我這位三姐姐自小養在鄉下,伺候人的活做得是最好的。母親最喜她捶腿,妹妹最喜她餵飯。」

  明菲聞言,笑了一笑,一臉謙虛的道:「四妹妹,孝順父母,憐愛幼妹正是我等該做的,不值得拿出來說。」她給母親捶腿,給妹妹餵飯有錯嗎?是個明理的人都會覺得她懂事。

  明姿還未開口,一旁偷聽姐妹二人對話的夫人們又順著誇明菲:「正是,孝順友愛最是重要,女孩子們都該跟著學學。」

  明姿惱怒,卻見明菲笑吟吟的掃了自己一眼,眼裡閃過挑釁得意的光芒,那笑容說不出的諷刺鄙薄刺眼。正值明珮拉了她的衣角小聲勸道:「四姐姐,算了吧,她是嫡出女兒,和我們不同的。」不由邪火中燒,一心想要明菲出醜,尖刻的道:「三姐姐還不知道呢吧,你回來那日四弟就突然病了,你去看他沒有?」只要別人知道明菲是掃把星,誰還敢靠近她?

  她的話起了一定的作用,靠近明菲位子的幾個小姐不露痕跡的就將自己的凳子挪了挪。明菲只驚訝的道:「我沒聽母親和四姨娘說起這事。四妹妹是聽誰說的?」

  這事還需要聽誰說?大家都知道的。明姿正要反駁,陳氏已皺眉道:「你四弟病了?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沒聽說?你三姐姐才回家,不熟悉家中的情況,你莫要哄她。哪裡有沒事亂說自己弟妹生病的?」

  陳氏現在最恨的就是有人揪著明菲剋父剋母的事情不放,更何況是她素來痛恨討厭的二姨娘母女?她心中雖恨,表情還是一貫的溫和,語氣也是哄小孩子似的。說完又笑著和眾人道歉:「小孩子不懂事,說話不知輕重,讓各位見笑了。」

  哦,原來得寵的妾養女兒欺負失母的嫡女。眾人看慣了這種事情,都哈哈一笑,不做認真。除了八卦需要,誰去管他家誰病了?誰剋了誰?只要莫礙著自家就行。有人更是等著看熱鬧,有人則悄悄打聽明姿的事,有那知道底細的,就說明姿就是那傳說中戕害主母,陷害嫡女的二姨娘生的,又努努嘴,指指明玉包成粽子的手。

  這下子大家都明白了,這般的張狂狠毒!人總是愛同情弱者,於是眾人看向陳氏和明菲、明玉的眼神就含了種種或是可憐的,或是同情的情緒。

  明姿卻不知道收斂,她簡直憤怒了,陳氏怎麼睜眼說瞎話?還當著這麼多人罵她?她握緊了拳頭就要站起來,她身後的丫頭雪梨是二姨娘指派的,有點年齡了,見她還要吵嚷,忙拉了她的衣角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明姿正好找不到地方出氣,回過頭就狠狠掐了雪梨一下,罵道:「沒規矩的東西!你拉我衣角做什麼?可憐可憐你,你還真就把自己當回事了!」

  雪梨疼得要死,又不敢喊出來,委屈的垂著頭小聲認錯。陳氏看著鬧騰得差不多了,才慚愧的看著眾人說:「她們小孩子跟著我們沒意思,正好院子裡的櫻桃花開了,不如讓她們去看櫻桃花吧。」

  眾人知道這是同知夫人覺得庶女丟臉,打發庶女離開人前的辦法,紛紛附和:「好呀,今日天氣暖和,風和日麗的,女孩子們是不該和咱們關在一處的。」

  陳氏先問明菲去不去,明菲沒興趣陪那群什麼都不懂,而且還可能嫌棄她的女孩子玩樂,便道:「明玉不方便,女兒還是留在這裡照顧她,陪著母親好了。」

  陳氏對她的回答很滿意,便故意越過明姿讓明珮領著眾小姐們去院子裡看櫻桃花,又再三叮囑明珮:「你是主人,一定要招呼好客人。需要什麼,讓丫頭婆子們回來和我說。」還笑著和眾人誇:「這是五女兒,最是乖巧大方懂禮。」

  明珮難得得到陳氏誇獎,更難得在明菲、明姿也在的情況下出頭露臉,當下高興得什麼似的。能跟著出來做客的小姐們多是正室嫡出,因覺得明姿的行為粗魯霸道,又得了母親身邊丫頭的提點,便都不怎麼想和她說話,繞過明姿跟著明珮去了。明姿正恨得要死,明珮笑嘻嘻的伸手去拉她,討好地說:「四姐姐,你也來,我們一道去。」

  明姿冷著臉哼了一聲:「誰耐煩和你一道去!我睏了,回屋睡覺去!」虛虛和陳氏行了個禮,也不和其他人告退,逕自揚長而去。

  「這孩子雖然只比明菲小了一個月,還是一團孩氣!」陳氏尷尬萬分的看著眾人乾笑:「我實在是慚愧……」活脫脫的把個繼室難為,嫡母難為的模樣演繹得淋漓盡致。她不是那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她需要的是先示弱,然後利用眾人的同情心儘早打入這個圈子。

  眾人有意要討好陳氏,陳氏為人又分外知趣,一時眾人或多或少都被她激起自己的一些心事,難免同病相憐,七嘴八舌的紛紛安慰她:「夫人脾氣真是好。可是好過分了也不太好,該讓她們知道的本分和規矩還是該讓她們知道。」

  「要我說,二小姐的婚事辦得這樣風光,嫁妝這般豐厚,像這樣的嫡母從哪裡去找?真真是賢良淑德。」

  陳氏笑著制止眾人:「快別這麼說,再說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年輕,好多事情還要各位夫人教導我呢。」眼睛卻是瞅著明菲姐妹倆的。當著小姑娘說這個的確是不太妥當,眾人便都住了口,另外尋些話題來說。

  正說到高興處,有人來報,說是龔家二夫人來了。陳氏忙笑著迎了出去,不多時攜著一個身材嬌小玲瓏,心形臉,膚白如玉的,氣質飛揚,三十出頭的華服婦人走了進來。

  眾人看見那婦人,紛紛站起身來笑著和她打招呼,熱情得不得了。那婦人自有一番氣度,八面玲瓏的和眾人一一招呼完畢,挨著陳氏坐了下來。

  陳氏讓明菲和明玉姐妹倆給她見禮:「這是你們龔家的二伯母。」

  那婦人伸出一雙保養得宜,玉白晶瑩的手來扶明菲姐妹倆。明菲眼尖,見這婦人手腕上戴著一對珈楠鑲金嵌米珠壽字花絲鐲精美華麗之極,在這屋子裡眾婦人中算的是頭一份,便暗自揣測這龔家到底是個什麼人家?不但有錢而且還得官太太們吹捧。

  明菲正自沉吟間,那龔二夫人已牽著她的手笑道:「好個漂亮的孩子!那狗兒還乖巧聽話麼?」

  明菲這才明白原來是那個移動寶庫的小財主家的人,難怪得也是這麼的富貴,只是她拿不准這龔二夫人到底是龔遠和的什麼人,只能微笑著說:「謝伯母垂詢,喜福很可愛,家裡的人都很喜歡。」

  陳氏已將話頭接了過去:「你們也真是,那麼貴重的狗竟然輕輕巧巧就給了小孩子耍。我罵光庭不懂事,他卻硬說是兄弟朋友之間的交往,算不得什麼!」

  這龔家的老爺龔中素為布政使司從四品參議,家中極其富有,算計卻極精,因其又是在上一級的布政使司任職,平日裡龔二夫人見了水城府衙門裡的夫人們都是有些矜持驕傲的。今日龔二夫人這般的熱情,又主動提起這牡丹犬的事來,只怕是別有所圖,不能不早作預防。

  果然立刻就有人好奇的問:「什麼狗啊?」

  「牡丹犬。」龔二夫人笑道:「的確是小孩子之間的交往,算不得什麼,喜歡就好。」話題一轉,笑道:「怎麼不見知府夫人?」

  陳氏一邊暗自揣測龔二夫人為何要尋知府夫人,一邊笑道:「我大伯母派人送過信,說是今日府中有事,要稍晚才會過來。」

  龔二夫人略微有些失望,隨即笑嘻嘻的投入到八卦大軍中,很快與眾人打成一片。明菲見明玉有些發睏,知道她小孩子不喜這種場合,便和陳氏說了,與眾夫人告退,牽著明玉回了房間。

  明玉才一回屋就精神抖擻的和喜福玩在了一處,明菲尋了藉口將花婆子打發開,拉著嬌桃問那位龔二夫人的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4:59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四十九章 客人(二)

  嬌桃也不知道,先跑出去打聽了才來回話,把那龔二夫人的事一一說來。原來那龔家乃是這水城府裡有名的巨富之家,前幾代積了許多土地財富,後來到了龔老爺龔中素這一輩才得了功名,走了仕途。因兩房人只得龔中素一根獨苗,兩家老太爺一合計,便讓他兼祧兩房繼承香火。這原也不錯,可到了該成親的時候,兩邊的老太太都互不相讓,各自給龔中素說了一房媳婦,都是正室,兩頭大,自行其事,互不相關。這龔二夫人便是二房老太太做主娶的。

  可是那長房所娶的龔大夫人命短福薄,生下一個兒子後就撒手人寰。那兒子便是龔遠和了,先前由著長房的老太爺老夫人養著,到了七八歲上,兩個老人一過世,龔中素憐惜長子,便將龔遠和送到了龔二夫人那邊,由她撫養。

  所以這龔二夫人,雖然是龔中素的另一房妻子,龔遠和卻只能稱她做二伯母。

  明菲被這些複雜的關係弄得頭疼,便道:「不說了,不說了,聽也聽不懂。」

  嬌桃絞了帕子給明菲洗臉,笑道:「奴婢看今日這情形,以後您少不得要跟著夫人出門做客,在家幫忙接待客人,就算是再煩也得把這些事情弄清楚才不會出錯。」

  明菲道:「說不定過了這幾天我就被送回去了,這種機會也不會有太多。」

  嬌桃的臉色一下黯淡起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您多慮了。我看著夫人是很喜歡您的,老爺不是也才誇了您嗎?要不然,也還有大公子呢。」

  明菲笑了笑,不做言語。若是她不能給陳氏帶來好處,陳氏只怕也很快就會對她失去興趣了。至於蔡光庭麼,他自己都還要仰人鼻息,對她只是有心無力而已。陳氏目前最需要的就是能懷上身孕,可這事兒,她卻幫不上陳氏,甚至還巴不得陳氏晚點有自己的孩子才好。要是陳氏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會對她們三兄妹那麼上心嗎?最好就是來點其他的喜事,再不然,火中取栗。

  嬌桃也知自己說的都指望不上,便轉移話題:「對了,您那日讓奴婢打聽的關於花媽媽的事兒問到了。」

  明菲早先見汪氏嫁女時花婆子感慨頗多,當時便留了心要打聽清楚花婆子的事,回來嬌桃便抓緊時間去問了來。原來花婆子一家子都是陳府的家生子,她和她男人成親多年只得了個女兒,聰明漂亮,兩口子指望她養老,疼愛得什麼似的。奈何天不從人願,那女兒偏被陳氏的嫡母配給了遠嫁的陳二小姐陪房的兒子,嫁得極遠,多年也不得見一次面。若是花婆子還留在陳府,將來陳二小姐省親時還有機會相見,可她又跟了陳氏嫁入蔡府,相見無期,叫她怎麼不難過。

  這個事情明菲暫時也是沒任何法子的,只得跟著嗟歎了一回,又低聲叮囑了嬌桃一回。說的無非是讓嬌桃小心盯著陳氏那裡,該打點的不要捨不得銀子,有什麼風吹草動的趕緊來報,不要觸了蔡國棟和陳氏的黴頭等等。

  想到情況艱難,主僕一時相對無言。屋子裡只有明玉和喜福不知愁的不停嬉鬧。明菲歎了口氣,拿出給陳氏做的鞋來做,嬌桃坐到一旁給她備線。

  少頃,銀瓶笑嘻嘻的打起簾子探進頭來:「啊呀!三小姐還坐著做鞋呢,快快,夫人讓三小姐和六小姐趕緊過去拜見知府夫人。」

  丫頭們一陣忙亂,給明菲姐妹倆整理好衣服頭髮,才擁著去了花廳。

  此時花廳裡的客人已經走了一多半,一個四十多歲穿壓黑邊大紅妝花緞袍服,頭戴赤金步搖的白胖夫人端端正正的坐在主位上,陳氏坐在她右下,龔二夫人坐她左下,笑眯眯的圍著她說話。明菲帶著明玉到了門口,並不敢貿然闖入,只站在門邊讓丫頭們通報。

  陳氏聽了,笑嘻嘻的和那夫人道:「大伯母,是侄女兒的兩個女兒到了。」

  知府夫人笑道:「聽說長得粉妝玉琢,知禮懂事,快帶進來我瞧瞧。」

  明菲領了明玉進去行禮,按著銀瓶先前吩咐的,喊了一聲伯外婆。知府夫人笑眯眯的讓丫頭扶起二人來,一人賞了個荷包,又問了一回可讀書識字,做什麼針線等等。

  明菲知道知府夫人是看在陳氏面子上給自己姐妹二人體面,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回答,知府夫人連說了三聲好,又誇明菲一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陳氏目的達到,才讓姐妹二人退了下去。

  知府夫人又和眾人說笑了一回,抬眼掃了屋子裡的人一圈,笑嘻嘻的推脫了龔二夫人的親近糾纏,道:「今日府中多事,累得我是……」接著捶了捶胳膊。

  陳氏見機,忙道:「伯母就在侄女的房裡歇息片刻如何?」

  二人同眾人告了罪,陳氏親自扶著知府夫人進了內室,服侍她躺下。知府夫人道:「別忙碌了,過來坐下咱們娘倆說說話。」

  陳氏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告了罪,在凳子上坐下,聽知府夫人說話。她是庶女,平時與知府夫人沒什麼話好講的,關係自來也不親密,若非是因為嫁了蔡國棟,知府夫人只怕不會多看她一眼。饒是如此,她需要仰仗知府夫人的地方還很多,又是下屬又是晚輩,由不得她不小心奉承。

  知府夫人也不和她廢話,直截了當的道:「你不是外人,我也不和你說那虛面兒上的話。你今日看到了龔家二夫人那模樣了吧?她一向是眼高於頂的,你可知她今日為何會在你這裡呆這麼長時間?對我亦這般殷勤?」

  陳氏心回電轉,乾笑幾聲,道:「她一來就打聽您什麼時候來。侄女那時候就猜著她大概是想見伯母的金面。不然就憑侄女和侄女婿的這幾分薄面,她哪裡會如此熱情?」

  知府夫人有些得意的說:「你這些天沒回娘家,所以不知道,你大伯要升遷了!」

  陳氏聞言又驚又喜:「恭喜大伯母!可知道是要去哪裡麼?」

  知府夫人輕聲道:「聽你叔父從京中傳來的消息,說是是去布政使司任從三品參政。很快吏部的任命就下來了。」

  家中的這位叔父乃是陳家仕途走得最風光的一個,四十來歲就做到了正二品的都察院御史,他送出的消息必然是真的。陳氏「呀」了一聲,笑道:「難怪得她這般殷勤!這下子伯父可就成了龔中素的上司了呢。」

  知府夫人哼了一聲,道:「他從前品秩也比你大伯低!只是占著是布政使司的人所以才那麼傲。如今風水輪流轉,她也有求我的時候!」

  以前知府夫人和龔二夫人彼此不服氣,很有些齷齪,陳氏是知道的。此時少不得笑著奉承了知府夫人一回,道:「龔家不過是有幾個錢而已,哪裡比得咱們陳家,書香門第不說,子弟仕途也順坦。人家都說伯母教兒有方,女婿兒子個個都勤奮好學,前途無量。」

  知府夫人心中受用,道:「我今日來就是特意要來和你說,我們一走,這個位子就空了出來,你伯父已經向上峰舉薦了守成(蔡國棟的字)。雖則當今聖上清明,不容徇私,可人情面兒上的事,從來如此。你們趕緊的準備一下,活動活動,別便宜了外人。」

  陳氏沉吟道:「只怕是有些難,他剛起複,坐到這個位子上一年的功夫都沒有。」

  知府夫人笑道:「別人興許是有些難的,但換了他卻不一定。京中有著太傅大人和你叔父打點,好生籌謀一下,還怕成不了嗎?」

  陳氏心中千回百轉,拉了知府夫人的手道:「大伯母,您一向是最疼侄女兒的,有什麼好事第一個就想到侄女兒。侄女兒有如今離不開您的提攜,您要是跟著大伯去了任上,就沒人提點侄女兒了,您要再幫幫侄女兒才是。」她這個話有些機巧,就算沒了知府夫人,也還有她自己的父母在此,可是知府夫人向來是個拔尖愛強的,就愛這種奉承。

  知府夫人面上果然好看,沉吟片刻,道:「你是自家侄女兒,我不幫你幫哪個?我和你說,想要破格升遷,就要做幾件和旁人不同的事出來!」這個侄女兒雖是庶出,可是對自己一直都是恭敬有加,嫁了後送給自己的年禮比給她嫡母的還要貴重,是個聰明的。而且蔡國棟身後還有鐘太傅,這官場中,盤根錯節,風水輪流,誰也說不準誰什麼時候就會求著誰。既如此,該點撥的還得點撥,成不成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送走客人已是掌燈時分,陳氏歪坐在羅漢床上陷入沉思。這要做幾件與旁人不同的事出來,說白了就是要立功。可這功勞哪裡有那麼容易立的?沒有功勞也沒關係,得有銀子去走動啊,上面都說你好了,你也就好了,可這銀子從哪裡來?

  余婆子在一旁勸她:「夫人莫要憂心,這好歹也是個好消息。不如請老爺過來一併商議?」正好留了老爺在這裡過夜。

  陳氏搖頭:「不忙,我得先想想才行。」就算要請,也要夜深了才去請,不然三言兩語的把話說完了,蔡國棟又得走了。

  余婆子很是心疼陳氏,便換了個話題道:「今日三小姐進退有度,實在不錯,眾位夫人都誇她呢。四小姐平時不覺著,這關鍵時刻一比就比出來了。」

  陳氏想到明姿出的醜,笑了一笑,歎氣道:「只可惜到底還是有那個名頭頂著,眾人不過是看在老爺和我的面子上才敷衍的罷了,我擔心這孩子將來婚配上有些難。」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五十章 客人(三)

  余婆子忙給陳氏揉肩:「到哪步說哪步的話。現在三小姐還小,又才剛回來,難免會有飛短流長,等她長大些,人長開了,家裡再來幾件喜事,大家就都會記著她的好了。」又湊到陳氏耳邊輕聲說了幾句:「這幾日您的小日子剛過,老爺若是能在這裡多歇上幾日,說不定就有了身孕。」

  陳氏紅了臉,道:「所以說要好好想想才行嘛。」

  余婆子想了一回,道:「不如去請大公子來商量商量?他是讀書人,對這方面也比咱們更清楚,多一個人商量總比咱們瞎想的好啊。」

  陳氏搖頭:「他一個半大孩子,知道什麼?」

  余婆子只得安慰道:「別想了,不是說三小姐是有福之人麼?您看啊,她來了這好消息就來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說不定到時候自然就解決了呢。」

  玉盤笑著進來道:「夫人,龔二夫人說是什麼手帕子掉了,又回來了。」

  陳氏沉吟道:「她不是和知府夫人一起走的嗎?」今日龔二夫人一直都在討好知府夫人,只是知府夫人不怎麼給她臉。

  玉盤笑道:「正是。」

  大概是和知府夫人又發生什麼齟齬了吧?陳氏忙問余婆子:「龔家送的禮是什麼?」

  余婆子忙去翻了禮單看,笑道:「一百兩銀子。」

  算不得多,也算不得少,剛好夠著龔家的身份地位。還真還被知府夫人說中了,龔家二夫人原本根本就沒把她看在眼裡,若不是因為知府夫人的緣故,只怕今日人都不會來,最多明日宴席上露露臉便罷了。既然是這樣的打算,偏偏又去而複返,陳氏眼睛一亮,笑起來:「人到哪裡了?」

  玉盤道:「只怕快到了。」

  余婆子忙給陳氏整理衣服首飾,陳氏道:「慢慢兒的理,怕什麼?且讓她等上一等。」又不是她要求人,巴巴兒的跑那麼快做什麼?

  余婆子不知她到底打什麼主意,只得依了。

  卻說龔二夫人在花廳坐了好一歇,心中七上八下之際,陳氏方扶著個丫鬟慢慢走出去,滿臉堆笑的見禮道歉:「真是對不住,今日身上有些不爽快,事情又多,送走你們後,竟然是疲累得不行,歪著就睡著了。丫鬟來報時,正睡得釵橫髮亂的,只好又重新收拾一回,倒讓你久等了。」

  龔二夫人回禮道:「你年紀輕,這樣的事情是第一遭,難免會覺得疲累。以後習慣了就好。」

  陳氏就著她的話頭道:「可不是,這才是第二個,後面還有一長排等著呢。以後還要你們多多提攜我,教導我。」

  龔二夫人笑答:「提攜、教導什麼的說不上,不過我癡長幾歲,倒是真心希望能和你做個閨閣之交,知心姐妹的。」

  陳氏道:「咱們還不知心麼?姐姐的帕子是塊什麼樣兒的,妹妹也好讓人去尋著,咱們姐妹安安心心說話等。」

  真上道。龔二夫人慢悠悠的笑道:「妹妹莫急,是塊月白色繡了蘭草的帕子,不值幾個錢,卻是我素來最喜的。」

  二人說完了場面話,龔二夫人慢慢的將話題引到了陳知府升遷的事情上來,又旁敲側擊的打聽蔡國棟是怎麼打算的。

  陳氏自然不會告訴她實情,只推說蔡國棟剛剛起複,說那些什麼的為時過早,卻又半遮半掩的說,京中的鐘太傅和陳御史都讓蔡國棟好好幹,只要考績為優,斷然不會讓他屈才。

  龔二夫人便感歎朝中有人好做官。說她家老爺那個從四品參議做了多年也難得升上去,缺的就是人脈。

  陳氏不答腔,蔡國棟不缺人脈,就是缺錢。可她又不好直接和龔二夫人說,不如你們出錢,我們幫你們打開人脈,大家互利互惠啊。知府夫人不缺錢,瞧不起龔家的錢,她可正好需要。

  龔二夫人又磨蹭了許久,才說明了真實來意:「我年輕氣盛,不知輕重,得罪了知府夫人。後來越想越是慚愧,就想向知府夫人賠個禮道個歉什麼的,可總也沒這個機會,我心中著實不安啊。」

  總算是把話說出來了。陳氏鬆了口氣,假裝驚訝:「真的麼?我從來沒聽伯母說起過這事兒,她老人家每次提起你,都是讚賞有加的。」

  龔二夫人苦笑一回,不好細說,只能道:「知府夫人大量,不和我計較,可我膽兒小,這心中著實不安。」

  陳氏只笑著推脫:「沒事兒!我伯母她老人家真真是個胸懷大度的,這其中只怕有什麼誤會。明日喜宴她老人家也要來的,到時候我把你們二人安在一起,有什麼慢慢聊,解開了就好,解開了就好!呵呵呵……」

  明日喜宴人多嘴雜,哪裡能說這種事?況且今日看知府夫人那德行,只怕是不好再攀上。龔二夫人平時也是傲氣慣了的人,當下做出一個決定來。

  可她不好直接拿出金銀塞給陳氏,大家都是情面上的人,誰都愛面子。要是陳氏不想要,當場駁回,大家便都失了體面;就算是陳氏想要,她也不好意思伸這個手。所以此時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合理的藉口,不管這禮最後送得成送不成,大家都好歹能維繫點體面,不至於下不來台。

  想到此,龔二夫人暗暗後悔先前沒有晚點送禮。若是先前沒有送禮,此時不是正好奉上麼?想了一歇,又痛恨起知府夫人不識好歹來。她已經低了頭,有心與知府夫人結交賠禮,本以為知府夫人會笑納,可誰知人家一點都不把她放在眼睛裡。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蔡同知雖然品秩不算高,可是人脈比他陳家還要好,若能攀上也不錯,可關鍵是,這時候怎麼找到那個臺階啊?

  且不說龔二夫人在那裡後悔,這邊陳氏也心癢癢的想知道龔二夫人到底捨得出多少錢,值不值得她冒得罪知府夫人這個險。二人一時僵住,都乾笑著望著對方,誰也捨不得走,只撿那無聊的口水話來說。

  恰恰的此時余婆子在外面笑道:「夫人,三小姐給您和貴客送銀耳紅棗湯來了。」

  陳氏和龔二夫人俱是大喜。陳氏忙道:「快讓她進來。」

  明菲笑吟吟的進來,行禮問了好,親手從嬌桃端著的託盤上取下兩盞粉彩薄瓷盅來,先雙手遞給龔二夫人,才又遞給陳氏。道:「女兒見母親今日勞累,晚飯也用得不好,便去廚下熬了這銀耳紅棗湯,手藝不精,請嬸娘和母親不要嫌棄。」

  龔二夫人哪裡有什麼心思去品嘗銀耳紅棗湯,端起來隨意吃了兩嘴,就拉著明菲的手笑:「妹妹可真是有福氣,有這麼體貼能幹漂亮的女兒。這丫頭我是第一次見,可是一見如故,先前就想給見面禮來著,可是人多不好給,正尋思著改個時候補上,誰想咱們就是有緣分呢。來,嬸娘給你的見面禮。」說著將一個精緻的荷包塞到了明菲手裡。

  明菲試著那荷包輕飄飄的,覺得有異,便拿眼睛去看陳氏。

  陳氏笑吟吟的道:「你嬸娘給你的見面禮,你就接著唄。」

  明菲方接了,屈膝向龔二夫人道謝。待陳氏用完了湯,自收了碗告退。

  明菲出來後讓嬌桃將碗盤交給一個小丫頭送回廚下,尋了個燈火輝煌之地,讓嬌桃看著,她自己打開荷包來瞧,果不其然,裡面藏了薄薄一張紙。打開一看,乖乖,入眼便是「大豐寶鈔」四個字,下方寫得明明白白的「平足紋銀五千兩」。

  原來是借她的手將銀子送到蔡國棟手裡。這種事情古今皆同,明菲前世也見得不少,有那送禮求領導辦事的人,通常就會借著給孩子壓歲錢或是見面禮之類的方式,體體面面的將禮送到。送的人輕鬆,收的人也輕鬆,若是不想要,也沒那麼尷尬。還有那為了收禮,故意躲起來留老婆和孩子在家等著收禮的,當真是沒什麼奇怪的。

  所以這錢並不是她的,明菲平靜的將那紙折疊好重新塞回荷包裡,幾步走出喊嬌桃去陳氏的房裡。

  嬌桃笑著問明菲:「三小姐,龔二夫人是大財主,給了您什麼見面禮?」

  明菲淡淡一笑:「沒什麼,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小元寶而已。」

  嬌桃見明菲神色淡然,不好再問,又道:「夫人還在見客,不知什麼時候才回房裡,就算回去也累了,您有什麼事不妨明日請安時再說不是更好?」

  明菲知她是擔心自己纏陳氏纏得緊了,陳氏會不喜歡,便笑著安慰她:「沒事兒,我是有事和母親說,不會耽誤她太長時間的。」

  嬌桃無奈,只好前面引路。二人剛走了沒多遠,就聽到有人喚貓,接著明姿身邊的大丫鬟雪梨打著盞燈籠走過來,四處裡照著低喚:「翠菊!翠菊!喵……快出來。」

  明菲停在廊下靜靜的看了兩眼,回過頭喊嬌桃:「走。」

  雪梨也發現了二人,忙過來行禮:「三小姐好。」又問嬌桃有沒有看見翠菊。

  嬌桃本不欲與她多言,正要一口回絕,卻見明菲朝自己使了個眼色,便道:「沒有呢,這是怎麼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5:18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五十一章 客人(四)

  雪梨有些焦灼:「今早起床就不見了。」

  嬌桃笑道:「貓兒性子本來就野,哪裡有經常在家的貓兒?它自然會回來。」

  雪梨的目光從明菲的臉上掃了兩掃,笑道:「可是它從來沒跑出去這麼長時間的。」

  嬌桃笑道:「這不春天裡嗎?」又驚覺的捂住了嘴,心虛的看了明菲一眼,這種話是不能當著小姐們說的。

  明菲狠狠瞪了她一眼,一甩袖子:「走吧!」

  嬌桃朝雪梨笑了一笑,快步跟上。

  雪梨摸了摸頭,春天貓兒叫春會到處跑也是常有的事,可是四小姐不饒,怎麼也得找到關院門為止,不然一夜都沒得好日子過。她歎了口氣,又認命的低頭繼續找貓。

  明菲心知那貓大概是被蔡光庭給弄走了,先餓上兩日,再放到庫房裡,由不得它不亂來一氣。心中舒坦,腳步也輕快起來,到了地頭,也不進陳氏的房間,而是進了隔壁丫頭婆子們值守的小屋子。金簪和珠釵正和兩個小丫頭邊做針線邊說笑話,見明菲進來趕緊站起請她坐下。

  「我有事等夫人,你們做你們的活兒。」明菲笑著硬要她們坐下,自己坐到一旁看她們做針線,邊看邊問,又讓嬌桃去自己房裡端糕點來大家一起吃。她向來沒什麼架子,和金簪她們幾個又是混熟了的,也沒誰把她當外人,丫頭們笑嘻嘻的謝了她,和她一處說起閒話來。

  金簪見大家說的都是些東家長西家短,便掩著嘴笑:「你們倒是說點小姐喜歡聽的,盡說這些有的沒的。」

  她要聽的就是這些下人間的長短,只有這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弄清楚人際關係。明菲忙道:「沒關係,你們說什麼我都愛聽。也不要你們白說,我也可以講點吳家村的事兒給你們聽。」

  眾人笑起來:「三小姐最是可人的。」

  不多時,腳步聲自廊下響起,一個小丫頭跑進來道:「夫人回來了!」

  幾個丫頭忙放下手裡的活計迎了出去。明菲站在人後朝陳氏盈盈一拜:「母親。」

  陳氏見明菲竟在這裡候著,不由訝然,隨即笑道:「你來啦?跟我來吧。」

  明菲進去也不忙把那銀票拿出來,眼疾手快的跟著余婆子玉盤等人幫陳氏鬆了頭髮,換了衣服,待陳氏舒坦的坐下,她方親手遞過一杯茶:「母親今日受累了。」

  陳氏笑得眉眼彎彎的:「你的銀耳紅棗湯做得極好!我用了後身上很舒坦。」明菲的體貼懂事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幾乎可以說是得心應手了。

  余婆子借機湊趣:「人家不是都說女兒是母親的貼身小棉襖麼?」

  陳氏笑了一回,朝余婆子使了個眼色,余婆子將丫頭們打發了,自己站到門外去守著,單留陳氏和明菲兩個。

  明菲這才將荷包取出,雙手遞給陳氏。

  陳氏掃了她一眼,笑道:「這不是你龔家伯母給你的見面禮麼?怎麼拿給我?」

  明菲暗歎了一口氣,這陳氏,給她就拿著,試探人做什麼?臉上卻肅然:「母親,女兒的一切都是您給的,不敢私藏。」唉,她就是那捧領導,拍領導馬屁的小下級。

  陳氏笑眯眯的接過明菲手裡的荷包,打開一瞧,臉色微變,似是興奮,又有些微不安,最終歸於平靜:「好孩子,你今日也累了,先下去歇著。這件事不要同旁人講才好。」

  明菲笑著點頭:「女兒知道。」又道:「嬌桃問女兒龔家伯母給的什麼見面禮,女兒說是一個普通的小元寶。」

  陳氏聞言,起身從妝盒裡摸出一隻一兩重的海棠花銀元寶來,想了想,又換了一隻一兩重的梅花金元寶,親手給明菲裝入荷包裡,叮囑她:「回去後早點睡,明日是正日子,把明玉看好了,不要亂跑。」

  明菲微笑著行禮退下,回到房中將荷包交給嬌桃鎖起來,又給明玉換了藥,兩姐妹早早熄燈歇下不提。

  陳氏先洗了個香噴噴的熱水澡,把頭髮擦乾了,問余婆子道:「什麼時辰了?」

  余婆子回道:「戌時二刻了。」

  陳氏便叫玉盤和金簪進來,吩咐道:「去把老爺請來。就說有急事,無論如何都要請他來一趟。」

  卻說玉盤和金簪去了蔡國棟的書房,遠遠也看見一盞燈籠朝著這個方向來,金簪眼尖,一看就認出來那身形是二姨娘身邊的大丫鬟彩屏,想來也是去請蔡老爺的,忙忙的拉了玉盤的手就往前面跑:「快,搶在那小蹄子前面。」

  玉盤不明所以,只知道跟著金簪一陣亂跑,二人很快將彩屏甩在身後,也不敢停下歇氣,而是一鼓作氣跑到蔡國棟的書房前才停下來,略微拍了拍胸脯,喘了口粗氣,笑著拉著門口站著的小廝說了回話,又塞了好些東西,才讓他進去稟報。

  蔡國棟卻又是早就答應過四姨娘要去她那裡過夜的,聽說陳氏派人來請,而且說是有要事,心想陳氏向來自持身份,從不玩妾室爭寵那一套,想來也真是有要緊的事,便打發小廝去四姨娘那裡說一聲,自己跟著玉盤和金簪去了。

  蔡老爺三人剛走沒多遠,就遇上了彩屏。彩屏一見這陣仗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忙上前行禮,笑道:「老爺,四小姐今日有些不快活,身上有些發熱,鬧騰著要見您,姨娘讓奴婢來請老爺過去看看四小姐。」

  蔡國棟皺眉道:「早上我看著還活蹦亂跳的,怎地突然又不好了?」二姨娘和四姨娘最愛拿孩子說事兒,平時他覺著妾室為了他爭風吃醋還有情趣,可有事兒的時候難免會覺得煩。

  彩屏道:「可是四小姐哭得厲害,脖子都哭啞了。」

  金簪怕他反悔,忙道:「老爺,要不然奴婢這就先跑回去稟了夫人拿了對牌去請大夫來給四小姐看病?耽擱了可不好。」金簪邊說邊笑嘻嘻的沖彩屏做個鬼臉。

  彩屏憤憤:「四小姐已經用過藥了,就是想見老爺。」

  蔡國棟沒看見金簪做鬼臉,只覺得陳氏真是會調教丫頭,說話就是中聽。便對著彩屏道:「她這麼大的人了,總這麼一天到晚纏著父親,算什麼樣子!一點小事不如意就哭死哭活的,像什麼樣子?不舒服就吃藥,這幾日家中事多,讓你姨娘和她說,不要添亂!」

  彩屏無可奈何的看著金簪和玉盤得意洋洋的殷勤伺候著蔡國棟揚長而去,氣得牙齒都咬碎了。

  蔡國棟才進陳氏的屋子,就聞到一股子溫和馨香之味,接著陳氏披散著光可鑒人的長髮,穿著大紅綾襖,翠綠撒花褲走出來,露出雪白一段脖頸和一片酥胸,臉兒紅彤彤的道:「妾身剛洗了個澡,失禮了。」

  燈光下她的樣貌比平時多了幾分柔媚,看上去也挺順眼的,蔡國棟笑了一笑,伸手攬住她:「自家夫妻,這麼多禮做什麼?」

  陳氏笑著挨著他坐下,柔聲把知府夫人的話說了,見蔡國棟皺起眉頭沉吟不語,便故意道:「雖然機會難得,可妾身想著,老爺本來就有才華,就算是晚上兩年也同樣上的去。大伯母卻說,此處富庶,不知多少人磨尖了頭的鑽營,最難得的是就在家鄉,不用舟車勞頓,真是可惜了。」

  蔡國棟扶額歎息了一聲:「伯父伯母固然是為我考慮,可那功勞哪裡是那麼容易立得來的?」若是容易,陳知府還不早就立了?哪裡還等得到他?雖則鐘太傅還算看重他,可沒了銀子孝敬打點也是不行。

  陳氏橫下心道:「妾身想著,這官途不過就是人和錢二字而已!多少才華不如你的人,不也忝居高位麼?咱們不如搏他一搏?」

  蔡國棟道:「怎麼搏?今年的年禮是你備的,你不是不知道咱們的家底。咱們又不是龔家。」

  陳氏笑著遞過一張紙:「老爺你看這是什麼?」

  蔡國棟打開一瞧,眼睛都瞪圓了:「這是誰給的?」平時也沒少拿下面孝敬的銀兩,可誰也沒這麼大手筆。

  陳氏慢慢把龔二夫人的事情說了,笑道:「當時妾身想著這事兒怎麼辦才好?可巧的,瞌睡來了就有枕頭。明菲那孩子正好給我送湯水來,龔二夫人就把這個當見面禮給孩子了。那孩子也懂事乖巧,打開看見就一直坐在我房裡等,全都交給了我。您瞧,這就是咱們的福氣到了!」她是什麼時候都不忘誇讚明菲幾句的。

  蔡國棟興奮了一回,又擔憂的道:「這明顯是原本打算給你大伯母,只是攀不上才給了你的。要是你大伯母知道後生了你的氣怎麼辦?」

  陳氏把頭靠在他肩頭上:「怎麼辦?她家升遷了,官越做越大,家底越來越豐厚,下面奉承的人也越來越多,自然是瞧不上,但咱們瞧得上。再說了,目前龔中素不還是您的上司嗎?他給您東西,您敢不接啊?咱們又沒貪贓枉法。她要真是怪起來,您就推不知道,都是妾身眼皮子淺,不懂事,妾身給她磕頭賠禮去。」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五十二章 熱鬧(一)

  陳氏一席話說得蔡國棟心頭暖洋洋的,更是說到了他心裡去,便拍著陳氏的肩膀道:「可這太委屈你了。」

  陳氏笑道:「委屈什麼?出嫁從夫,妾身一切都是您的,只要您好,妾身就好。」又說:「這點銀子只是向龔家表示交好的意思罷了,妾身也不想讓大伯母心中因此生了罅隙。等過幾日,妾身約龔二夫人來家玩耍,就說也要請大伯母來,為她二人撮合,她自然知道該怎麼辦,若是大伯母還是不肯饒她,那便沒咱們什麼事兒了。」

  蔡國棟想了一回,道:「可要是她們又重新走到一處?」要是她們又重新走到一處,又把他甩開怎麼辦?

  陳氏笑著伏到蔡國棟耳邊低聲道:「怎麼可能?太傅大人是隨便一個人能比得上的嗎?更何況,我大伯母事情那麼多,只怕也是抽不出時間來赴宴的……」待龔家對知府家徹底死了心,以後還怕會少了蔡家的銀子麼?有了龔家的銀子做底,將來蔡國棟做了知府,那銀子還會少了去?

  二人心領神會的對著擠了擠眼睛,蔡國棟牢牢將陳氏圈入懷中,歎道:「你可真是我的賢妻啊!」他先前不喜陳氏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陳氏是他上峰的侄女,他覺著她會仗勢壓著他,又怕她半路進門,和他不貼心。現在陳氏一心一意的對他,做事無不妥帖,溫柔敦厚,他也不是那麼鐵石心腸的人。

  陳氏半是含酸半是嬌嗔的道:「妾身不如別人多矣!」

  蔡國棟笑著舔了舔她的耳垂,輕聲道:「別人不如你的也多矣!」這娶妻當娶賢,納妾當納美,古人誠不欺他矣!

  陳氏也不和他提起白日裡明姿鬧的笑話丟的臉,只把那貼心討好的話說來,哄著他一處睡下,兩人好一陣親熱不提。

  卻說那送信的小廝摸著袖子裡沉甸甸的銀兩去了四姨娘的院子,只和四姨娘身邊的小艾說,老爺被彩屏請去了,氣得四姨娘大怒,狠狠咒駡二姨娘:「老虔婆,她不好好看著她的破碗爛杯,湊什麼熱鬧!」

  罵得口乾舌燥了,接過小艾遞過的茶,順了順氣,才又使人去打聽,聽得蔡國棟又被請去了陳氏那裡,剛笑了兩聲出了口惡氣又想到昨夜蔡國棟也是在陳氏那裡過的夜,不由又生出幾多擔憂憤恨來。

  小艾忙湊到她耳邊獻了一條計策,四姨娘聽完,撫掌呵呵大笑起來:「要叫老娘睡不好,就誰都別想睡好。」

  半夜時分,院子裡突然鬧騰了起來,明玉和明菲俱被吵醒,明玉唬得驚頭豎耳的,明菲忙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慰,問嬌桃是怎麼回事。

  嬌桃披了小衣,掌了燈進來,低聲道:「沒事兒,三小姐只管睡,是上夜的拿住了幾個吃酒賭錢的,那幾個不服,鬧騰起來,要請夫人明斷呢。」

  明菲道:「我怎麼聽見四姨娘的聲音?」

  嬌桃道:「這幾日正是四姨娘領了牌子帶著人巡夜的。聽說這幾個是看守庫房的。」是分在二姨娘手下看守庫房的,但卻是輪下一班的,目前還不當值,因此被四姨娘拿住不服是肯定的。

  明菲暗自好笑,怕是四姨娘嫉恨蔡國棟連著兩夜在陳氏的屋子裡留宿,以權謀私,借機生事,要叫二姨娘和陳氏都不快活吧?可今日陳氏才給蔡國棟弄了這麼大一筆銀子,蔡國棟又怎會踩踏陳氏?只怕四姨娘討不了好去。

  她興奮坐起身來,披了外衣,趿了鞋,先一口將嬌桃手裡的燈吹滅了。嬌桃奇怪的道:「您這是要做什麼?為何要把燈吹滅了?」

  明菲笑道:「把燈吹滅了才能看好戲啊。」一手拉了嬌桃往外走去。

  明玉在床上哼哼:「三姐姐,我也要看戲。」

  明菲笑駡:「小鬼頭,你看什麼戲?別嚷嚷,我馬上就回來,當心叫花媽媽知道。」

  主僕二人窗子輕輕開了一條縫,只見幾盞燈籠的照耀下,四姨娘氣勢洶洶的帶著一群人,扭著幾個看不清臉面的婆子跪在地上,要值夜的金簪和玉盤去稟明陳氏:

  「夫人讓我巡守各房各院,看好門戶。這幾個賤婢竟然放著正事兒不做,倒跑去吃酒賭錢,鬧得烏煙瘴氣!我說了幾句,竟然欺我是姨娘,罵起我來了!我倒是無所謂,可是五小姐和四公子的臉面往哪裡放?這般欺負我,我不活了,老爺和夫人給我做主啊!」說著說著就嚎起來了,「我這都是為了誰啊?夫人要給婢妾做主啊。」

  金簪捂著嘴打了個呵欠,和玉盤交換了個眼色,一左一右上前去扶住四姨娘,勸道:「姨娘這是做什麼?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半夜三更的,老爺和夫人,還有兩位小姐俱都是睡熟了的。特別是六小姐,昨兒夜裡受了驚還沒緩過來。驚著了她,可不是罪過?」

  四姨娘只是抽抽噎噎的哭,拉著金簪玉盤絮絮叨叨的訴委屈。金簪和玉盤佯作同情,時不時的又挑撥兩句,四姨娘原本就是為了生事,故意借著陳氏的名頭去招惹二姨娘手下人的,此時見金簪等人似乎是順著她的,更是鬧得厲害,那哭聲高亢嘹亮,悠揚婉轉,到了明菲耳裡,不諳於女高音表演。

  明菲這幾日日日低頭伏小正自無聊,難得有了這種熱鬧可看,有心讓它更熱鬧,便跑進去和明玉說:「想不想看熱鬧?」

  明玉這孩子向來乖巧慣了,明菲說不讓她起來,即便她非常想起來也一直乖乖躺著,此時聽說她也有熱鬧可看,忙興奮的點頭。

  明菲覺得自己就像哄騙小紅帽的狼外婆,低低咳嗽了一聲:「那你就哭,大聲的哭,哭完了我就給你看熱鬧。」

  明玉猶豫的看著她:「不好吧?我要是哭,父親會嫌我煩的。」

  明菲道:「不會,這次一定不會。你只管哭。」

  明玉運足了氣,一大聲哭起來。明菲也跟著喊了一聲:「啊呀,明玉,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嬌桃快點燈,請花媽媽過來。」

  嬌桃頭痛的歎息了一聲,配合的點上燈,使小丫頭去請花婆子,她自己進屋去瞧明菲又在搞什麼鬼。明菲笑眯眯的跳下床去取了一杯冷茶,用手指蘸了,也不管明玉願不願意,就搽在她眼睛上,臉上,偽造出一個哭得滿臉是淚的娃娃來。

  花婆子得了信,衣服都顧不上披,三步並作兩步走,飛快的趕到了兩姐妹的床前,只見明菲正無措的抱著明玉哄,明玉哭得滿臉的淚,嬌桃一臉的愁容。不由長歎了一聲:「這真是作孽啊!」當下指使小丫頭跑去和余婆子說。

  明玉看見平時兇惡鎮定的花婆子此時被急得團團轉,不由憋笑憋得臉都憋青了,明菲怕她露餡,忙捏了她一把,道:「媽媽,明玉的臉色好難看呢。」又貼在明玉耳邊小聲道:「不能笑,笑了要被罰抄字帖一百遍。」明玉硬生生的又憋了回去,臉色越發難看。

  花婆子不疑有他,在明玉額頭上摸了兩把,試著不燙才放心下來,憤憤罵道:「真是欺人太甚!」這妾都敢半夜三更跑到主母的房裡來鬧事了,這傳出去真是丟死人的臉了。因見明玉的臉色難看,怕小丫頭說不清楚,也想過去看看熱鬧表表忠心,便親自跑去找人不提。

  她前腳剛走,嬌桃便讓葉兒去外面守著,明玉止住哭聲,三人飛奔到窗縫邊看熱鬧。明菲時不時的又提醒明玉哭幾聲,三個人又興奮又緊張。

  陳氏的屋子裡終於亮起了燈光,可以看見人影來回走動,卻聽不見聲息。不多時,猛聽得蔡國棟一陣咆哮,接著余婆子頗有威嚴的出去宣佈蔡國棟的旨意:「老爺說了,半夜三更的這麼喧鬧,半點規矩都沒有!四公子和五小姐的體面和姨娘又有什麼關係?這是找不自在呢吧?誰再吵鬧,驚擾了小姐們,先把那吵嚷鬧事的嘴打爛了,關到柴房裡去,有什麼事兒過了明日夫人自會處理。不聽話的,就提了腳賣出去!」

  鬧嚷聲一下子就平息了。四姨娘呆呆的站在院子裡,滿臉的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蔡國棟竟然會當著眾人的面這樣說她,眼淚一下子就流了滿臉,說不出的悲傷和悽惶。

  本來麼,哪個守規矩的姨娘敢說自己是庶子庶女的母親?哪個庶子庶女又敢在外面講姨娘是自己的母親?不管他們遭受的待遇有多不公平,他們的母親永遠都只能有一個,那就是父親的正室。誰要是不懂,在外面說了這種話,整個社會都會嘲笑他沒規矩不守禮,還會因此嘲笑輕視這個家族。四姨娘今晚說的這話——她被罵了,四公子和五小姐就沒了體面,正是犯了這種大忌。

  明菲看著四姨娘那種悽惶可憐的模樣,心裡說不出的滋味,無論是哪裡都是權力和鐵血說話。這個社會,幾個女人圍著一個男人轉的制度首先就註定了有人悲劇,有人喜劇。如果你不想成為悲劇,你就只有讓別人成為悲劇。四姨娘這些人和蔡明菲有仇,可和她袁曉曦沒有仇,只是她攪進了這個局,又想過好日子,她就再也沒有退路。

  葉兒一溜煙的跑進來:「花媽媽回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5:41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五十三章 熱鬧(二)

  嬌桃和明菲忙把明玉推進屋裡,七手八腳將她塞進被窩裡。明玉可憐兮兮的道:「三姐姐,我哭不動了……」

  明菲道:「那就別哭了,只要別笑就行。」

  花婆子進了屋,才要開口說話,明菲就躡手躡腳的走出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道:「才剛睡著了,害媽媽受累了。是不是去和夫人那裡說一聲,讓她別掛心?」

  能不請大夫是最好的,否則大家今夜都不要想睡覺了,明日她們這些奴僕也是沒可能補覺的,還不是只有熬著?花婆子一邊低咒四姨娘,一邊又去回話不提。

  陳氏聽說明菲已將明玉哄好了,又在蔡國棟面前將明菲誇了一回。

  卻說四姨娘聽了余婆子的傳話,不由越想越傷心——她沒想到平時那般呵護她的蔡國棟竟然會當眾這樣說她,這樣落她的面子。金簪和玉盤一左一右的苦勸,她兀自哭個不停。

  余婆子這個賊精賊精的,一壁廂讓人把那幾個管事婆子綁了塞去柴房裡,又拉了四姨娘往外送,邊走邊道:「姨娘,您別怨我們夫人,也別怨奴婢們啊,您不知道,我們夫人剛才也被老爺罵了。」

  四姨娘氣哼哼的哭道:「老爺怎會捨得罵夫人?是我沒眼色,不懂規矩!驚擾了老爺夫人和小姐們的清靜,我明日來給夫人磕頭認錯!」

  余婆子道:「哎呦,姨娘說這個話就是真的生氣了。夫人說,您是為她做事兒受的委屈,不把你放在眼裡就是不把她放在眼裡,便要為您撐腰,老爺便問是哪些婆子不聽打招呼,丫頭們才剛說是分在那位手下管事的……老爺就發火了。先罵夫人不會管家,接著又罵您。」她對著四姨娘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歎氣道:「夫人也真是冤枉。」

  四姨娘狐疑的看著余婆子,余婆子又吹捧了她幾句,才說:「得,奴婢還要回去伺候夫人,您慢走……」

  明菲立在窗前把余婆子的話一字不落的聽完,才轉身進了屋子躺下不提。

  轉眼就到了第二日,蔡府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雖然中間因為二姨娘和四姨娘互相扯皮出過幾次小岔子,但都被當家主母陳氏有條不紊的處理好了。

  這一天,翠菊仍然沒有找到,碗碟也完好無損,只是二姨娘眼下的青影很重,四姨娘也有些蔫蔫的,再沒了往日的活潑俏麗。

  蔡家幾個女兒都出席了喜宴,陪著族中相熟的夫人小姐們一道用飯。幾個女孩子坐了一桌,明菲和明玉坐在一處,明姿則剛好坐在明玉身邊。明玉有些害怕和明姿坐在一起,卻因得到明菲的鼓勵而堅持下來。

  明菲今日分外端莊嫻雅,把幾個妹妹照顧得無微不至,明姿幾次故意挑釁她也不計較,風輕雲淡的轉移眾人的視線。明玉不忿,明菲便用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讓身邊的人聽見的聲音教導她:「我們是一家人,蔡家的體面就是我們的體面。她不懂事我們不能也跟著她不懂事。」

  明姿聽得分明,勃然大怒,手裡端著的熱湯就喝不下去,幾次想依著她以前的性子砸在桌上,又害怕眾人的目光。正在猶豫間,又看到明菲眼裡顯而易見的輕蔑和挑釁,不由怒目而視,正要發難,卻見明菲低下了頭,低眉順眼的,仿佛一切都是錯覺。

  因為二姨娘先前有吩咐,明姿心中雖然燒了一把火,尚還能勉強按捺下去,沉了臉伸筷子去夾一塊八寶鴨子,正好周媽媽給明玉餵飯不小心,恰巧的碰著了她的手肘,筷子一晃,那鴨肉就掉在了桌上。

  周媽媽趕緊認錯,卻已是遲了,明姿橫眉豎目,端起那碗熱湯就朝周媽媽潑去。眼看明玉要遭池魚之殃,明菲丟了筷子撲過去將明玉臉朝裡一抱抱在了懷裡。周媽媽反應也快,側身擋去了大部分湯,幸好那湯不甚熱,三人雖然都被濺了油湯,卻也沒燙著哪裡。

  這張桌上的小姐們都被明姿這種可怕的行為嚇呆了。花婆子見勢不好,忙忙的遮掩說明姿手滑了,又罵周媽媽不小心,又讓人快去報給陳氏知道。陳氏正被一群官夫人圍在中間開心大笑,聞言不由大怒,直接讓余婆子和花婆子負責將明姿帶離席間。

  余婆子去了,笑嘻嘻的和明姿說:「四小姐,二姨娘找您有事。」

  明姿斜著眼睛看明菲三人的狼狽樣,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竊喜,仍然高傲的說:「姨娘找我何事?」

  余婆子道:「不知呢,您過去不就知道了?奴婢扶您去。」花婆子與她二人半點憐香惜玉都沒有,狠狠攥住明姿的細胳膊就往外提,明姿正想掙扎,余婆子輕聲道:「四小姐,別為難奴婢,夫人動了大怒,若是不得不將你拖開,大家都沒面子。」

  明姿心虛,卻仍然色厲內荏:「你敢?」

  余婆子嘻嘻的笑:「奴婢是不敢,可是已經有人去稟報老爺了。您看?」

  明姿看了周圍盯著自己瞧的一眾小姐們,到底覺得當著外人鬧騰起來不好看,只得垂下頭乖乖的跟著余婆子花婆子去了。

  明菲領了明玉去換衣,有人問起,只推說是明玉手不方便,不小心打翻了湯,失禮了。雖然大家都故意裝作沒看見,可是周媽媽先前那一聲叫和這邊的人仰馬翻,哪裡又是能遮掩得住的?

  今日之事,再加上先前坊間風傳的,二姨娘這個生母做過的事情做了鋪墊,又有明姿昨日不把嫡母嫡姐放在眼裡的跋扈做引子,可想而知,明姿之後是和跋扈狠毒、不懂規矩分不開了,而明菲也在以她的方式靜悄悄的走入了眾人的視線。大方懂禮,識大體,體貼周到,是族中長輩給她的評價。只是每個人在提起她的時候,到底都會歎口氣,那麼恐怖的名聲不是一朝一夕一場法事就可以使之從人們心目中磨滅的。

  蔡家今日辦事,雖然是女客擺在內院,男客擺在外院,但人多事多,難免有那通家之好,或是關係不一樣,或是不懂規矩的外客會有意或是無意之中闖入內院。為了避免麻煩,也為了掩人耳目,嬌桃領著明菲、明玉順著那隱蔽的花間小道一路前行。

  這幾日天氣晴好,陽光燦爛,柳樹已經發芽,迎春花,山茶花等開得很是燦爛,明玉小孩子心性,早就嫌棄席間氣悶,此時到了院子裡,少不得要拈花鬥草一番。周媽媽和嬌桃一迭聲的催促她,她也裝作沒聽見。

  明菲見周圍花木繁密,席間的熱鬧聲幾乎傳不到此處,頗覺安靜,便道:「慢慢走吧。」左右她也不想趕時間回去湊熱鬧。

  嬌桃掃了她三人滿是油污的衣裳一眼,為難的道:「可要是遇上外人,那可怎麼辦?」

  明菲笑道:「哪裡就那麼湊巧會遇上外人?」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說的話不對,一條清脆的男童聲音就從不遠處的迎春花樹後響起來,是歡快而活潑的:「喜福,它叫喜福?喜福……哈哈哈哈哈……」

  接著是梅子怯生生的聲音:「回公子的話,這是我家夫人賜的名兒。」

  那個人還在笑,忍不住的笑,仿佛是聽見了什麼非常好笑的事兒一般。

  明菲不爽的皺起眉頭:「你去看看,不是留著梅子看家的嗎?她怎會跑到這裡來?這又是誰?狗兒叫喜福有什麼好笑的?」

  嬌桃得令,快步走了過去。明菲就帶著明玉站在柳樹下等。不多時,嬌桃神色尷尬的走了出來,一出來就沖明菲使眼色。

  明菲還沒反應過來,一根華麗的竹竿就緊隨著她從迎春花樹後繞了出來,正是龔家那位大公子龔遠和。他懷裡抱著喜福,一隻雪白纖長的手溫柔的在喜福的頭頂上摩裟著,眼角眉梢都是笑,看上去燦若春花,只是明菲怎麼都覺著那笑帶著那麼股子壞意。

  「原來是兩位妹妹,小生這廂有禮了。」龔遠和假模假樣的略微彎了彎腰。

  自己姐妹二人這副樣子,卻被一個男人撞見了,明菲尷尬不已,略側過身掩去半邊油污的衣裙,福了福:「龔家哥哥萬福。」

  明玉沒覺著有什麼不妥,反而歡喜的跳起來去搶龔遠和懷裡的喜福:「龔大哥哥,這狗兒是你給我三姐的吧?你偏心,我也要!」

  二人明顯是很相熟的,龔遠和笑道:「可以啊,不過這個牡丹犬是沒有了,過段時間給你一條更好玩的,能夠一爪把貓掀翻的。不過那狗可不能叫喜福了,喜福有一個就夠了……」說著瞟了明菲一眼。

  明菲感覺非常不對勁,非常不舒服,可又說不出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便笑道:「六妹妹,咱們該走了。」遂牽著明玉向龔遠和道別,示意在一旁畏畏縮縮的梅子上前接過喜福。

  龔遠和笑道:「三妹妹,你可是不喜歡喜福?」

  明菲詫異的道:「為何有此一說?」

  龔遠和慢吞吞的道:「你都沒向我道謝。」

  這樣明目張膽的要人家謝自己,不太符合古代讀書人內斂的要求,明菲訝然,瞬間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正正經經的向著龔遠和福下去:「謝過龔大哥哥賜狗。」

  龔遠和也笑嘻嘻的說:「不客氣。」莫名其妙的,又道了一句:「若是需要,我哪裡貓啊狗啊什麼的,最多了。養狗養貓,我也有好些秘訣,讓它們往東,它們斷然不敢往西,讓它們吃魚,它們斷然不敢想吃雞。」

  為什麼總要提貓?明菲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他臉上仍然是那種甜得發膩的笑容,並看不出什麼來。「以後有機會,少不得要向龔大哥哥討教一番。」明菲沖他點點頭,帶著明玉繼續往前走。

  龔遠和還在後面喊:「六妹妹,等你手好了,我讓人給你送狗來……」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五十四章 熱鬧(三)

  梅子小心的湊過去,小聲解釋:「三小姐,喜福在屋子裡呆不住,一直不停的叫,奴婢見四處無人,也沒人去屋子裡,便交代葉兒看守好門戶,帶了喜福出來游遊,誰想竟會在這裡遇到了龔家大公子。」

  明菲淡淡一笑:「原本母親只是讓你幫我養狗,是我讓你做了分外之事了,既如此,以後你便專心養狗就是了。」

  這就是說,以後梅子再也沒有機會接觸到其他的事兒了,這話若是讓其他有心氣的丫頭聽見了,不知要傷心成什麼樣子,可梅子反而長舒了一口氣。

  明菲有些快快然。雖然知道現在的自己太弱,在這些人眼中,就是一個依靠不住的主兒,人家寧願當一輩子抱狗丫頭也不願意當她的貼身丫頭,以免摻和進那些事兒中去,可親眼看到自己被這樣嫌棄,到底意難平。

  明菲和明玉剛換完衣服,嬌桃就臉兒紅紅的進來說大公子來瞧兩位小姐了。

  蔡光庭今日跟著蔡國棟在外院招待客人,忙得腳不沾地的,才一聽說這事兒就瞅了個空子急匆匆趕來,確認了姐妹二人都沒事後,狠狠罵了周圍服侍的人一頓,特別是周媽媽挨的罵最多。周媽媽什麼也不說,就是跪在那裡流淚。

  蔡光庭喝道:「哭什麼?大喜的日子你找罰呢?」

  明玉不忍心:「不干周媽媽的事,如果不是她擋去了大半,我和三姐姐說不定要挨燙。」

  蔡光庭冷笑:「可這禍事卻是她招來的!」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這要發生的事兒躲是躲不過的,也不全是周媽媽的錯。」明菲笑著勸他:「哥哥還要送二姐姐呢,這裡有我看著,你就放心吧。」

  蔡光庭埋頭狠狠喝了一口茶,抬起眼來看著周圍所有丫頭婆子的眼神都是帶著懷疑的,他覺著就沒一個人可以放心使用。前方卻已經有人來催,他再不放心也只好去了。

  明玉便追問周媽媽是否有燙傷,特別心疼的樣子。周媽媽竟然拉著她的手一聲哭起來:「好小姐,是奴婢對不住您。」

  明菲忙道:「快收住了淚,大喜的日子。」一雙眼睛卻盯著周媽媽不放。

  一場喜事辦下來,明雅算是風風光光的出嫁了,陳氏賢良能幹的名聲也隨著這場喜事的完美收場名揚水城府。可自古以來事情發展的規律就是,有人得意必然有人失意,很少有皆大歡喜的場面出現。

  假如事後族長夫人沒有單獨找陳氏談話,旁敲側擊的說她賢明大度是好事,可是如果妾室庶女沒管教好,放縱得太過,就是她沒有盡到為人妻,為人母的責任,這一天蔡家總體上來說還是歡樂的。

  既然族長夫人已經發了話,明姿這件事就再也瞞不住了。

  蔡國棟聽說了席上明姿的舉動後,氣得臉色鐵青,命人將明姿帶去狠狠罵了一頓,又請家法。明姿何曾受過這種委屈?當下大哭不止,辯解說都是周媽媽的錯,是周媽媽故意報復她,害得她在眾人面前出了醜,所以她才想要教訓周媽媽的,並不是沖著明玉去的。想說明菲兩句,卻又找不到可以說的。

  蔡國棟罵道:「就算是下面的人失了禮,你也該稍後稟了你母親再做處理不遲。你可知,當著客人的面隨意打罵僕從也是極為失禮的?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就是溫婉識大體,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你不知道那湯會燙著人?心腸太過狠毒!我的臉都叫你給丟乾淨了。聽說你昨日就已經當著客人鬧騰了一回,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必須給你個教訓!」

  明姿哭道:「那不是沒燙著人嗎?」

  蔡國棟氣得說不出話來,劈手給了她一下:「你的意思是,燙著人才算?」

  陳氏卻又出來為明姿求情,說她人小不懂事,以後大了慢慢就好了。明菲也替明姿說情,說她只是失手,又說湯不算燙,明玉和她都沒事兒。

  明姿見明菲替她求情,想到始作捅者就是明菲,哪裡憋得住,當場就指著明菲罵起來,說明菲貓哭耗子假慈悲,明菲委屈的解釋:「四妹妹你誤會了,我們是姐妹,無冤無仇的,你不好對我有什麼好處?」

  明玉脆聲脆氣的說了一句:「三姐姐,四姐姐從始至終就專門欺負你,當著眾人幾次給你沒臉,說你是掃把星,你應該告訴爹爹才是,而不是替她遮掩。」

  明姿大怒,轉過頭就瞪著明玉,眼裡似要冒出火來。明玉往後退了一步,躲到蔡國棟身後:「爹爹,你看,四姐姐平時就是這樣凶的,那天她也是如此。」見明姿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樣,蔡國棟剛被勸下去的火又呼啦竄起來老高,伸手就扇了明姿一個耳光,罰她去祠堂外跪一夜,又要禁足,抄女戒一百遍,學不規矩就不許出來。

  明姿的火爆脾氣讓蔡國棟大為頭疼,他本來有些遷怒陳氏,覺得她沒管好子女,可因為陳氏剛立了功,之前也和他隱晦的提過幾次明姿脾氣不好的話,是他自己說明姿小,大了就好,因此這次也不好再說什麼。

  二姨娘從始至站在一旁眼淚汪汪的看著明姿,又跪到蔡國棟和陳氏面前認錯,說明姿都是被她寵壞了,她以後一定會嚴加管教的。蔡國棟大大的丟了一回臉,心中有氣,看她也不順眼,甩著袖子就走了。

  明姿想起白日裡自己出的醜,丟的臉,還有眾人對自己的冷眼孤立和對明菲、明佩、明玉的熱情,又想到從來捨不得彈自己一指甲的爹爹今日也當眾打了她,還罰得她以後在眾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不由委屈的守著二姨娘大哭了一場,又打罵身邊的丫頭婆子出了一回氣。

  自陳氏出手以來,二姨娘心裡早憋了一把火,今日之事更是讓她無法忍耐。女孩子的聲譽比什麼都來得重要,明姿已經不小,又是庶女,今日當眾出了這番醜,以後想要找個好人家只怕要大費周章。

  二姨娘越想越恨,越想越覺得陳氏心狠手辣,再不動手簡直沒活路了,又恨明菲和明玉礙了明姿的路。不由咬碎了銀牙,教訓明姿道:「你年齡不小,不能再和從前一般不知輕重。人前人後該遵守的規矩一定要遵守,別讓人拿了錯處去。不要說你還差著那個身份,就是正經嫡出的小姐,有了不好的名聲也是沒有好下場的。這幾日你就好生在屋子裡反省反省,若是想不通改不好,不要說你父親不饒你,我也不饒你!」明姿哭得死去活來的,說都是明菲明玉姐妹倆故意招惹她,還有周婆子那個賤婢故意害她失的手,出的醜,一定要二姨娘把明菲趕出去,把周婆子打死或是賣了給她出氣。

  二姨娘耐著性子把明姿哄好了,回了自家院子,又讓白日在席間伺候的丫頭婆子來細細問過,越發斷定是有人故意害的明姿。她昨夜幾次去查看庫房,今日又忙得如同陀螺一般,早累得不行,又加上心中煩躁,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勉強挨到天色將黑,想到白日裡打碎的杯盤碗盞不少恐怕得好生賠上一筆,明姿又出了醜,得好好哄哄蔡國棟才行,便問彩屏彩繡二人蔡國棟哪裡去了?聽說又是去了上房,由不得把手裡的玳瑁梳子狠狠砸到了地上。

  彩屏小心翼翼的討好她:「姨娘,這幾日不是府裡事多麼?老爺興許是要同夫人商量正事兒呢,等過兩日事情完結,他不是又來了?這麼些年來,老爺一向都是最疼您的。就算是當初四姨娘剛進門,也沒能越了您去。」

  二姨娘瞪了彩屏一眼:「你懂什麼?事出反常必有妖,去問問昨天那矮矬子都見了些什麼人?」多年爭奪的生活給了她敏銳的第六感,就憑她對蔡國棟的瞭解,如非陳氏有了什麼秘法將蔡國棟撿住,怎可能連留他三夜?

  二姨娘坐在燈下手杵著下巴皺著蛾眉想了無數種可能,越想心中越慌。做官的男人,最愛的就是升官發財,陳氏出身官宦世家,此種事務耳濡目染得不少,只怕是利用這方面攏住了蔡國棟的心思。

  這恰恰是她最欠缺的地方。

  她自問不管是容貌身段,哄男人,管家理財,使手段這些方面她都敢與陳氏一爭長短,這些年她也利用管家的職能,中飽私囊在外面開了幾個鋪子,生意做得不錯,長了點見識,可到底是在深府大院中的女人,沒接觸過這些,論起這方面來她始終和陳氏差了一大截。

  二姨娘正自心煩間,彩繡陪笑道:「姨娘,您沐浴用的熱水送來了,是現在就沐浴嗎?」

  二姨娘蹙著眉頭:「那是自然,累了一整天,一身的臭汗。」

  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丫頭費力的提著一大桶熱水進來,朝二姨娘行了—個禮,慢慢地將水注入屏風後的浴桶裡,弄完之後風擺楊柳一般的走出來。赫然正是嬌杏,雖是蓬頭垢面,卻難擋青春,特別是那完美的胸部和纖細柔韌的腰肢,渾圓的臀部,讓二姨娘看得雙目噴火,自慚形穢,不由得嫉恨交加,冷哼了一聲,朝彩繡使了個眼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6:12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五十五章 熱鬧(四)

  彩繡得令,跟了出去,不多時外面就響起低低的哭泣求饒聲和彩繡的斥駡聲:「騷蹄子,走路這般風騷,扭腰送胯的是想要勾引誰?你當我們都是死人?不要臉的賤蹄子!」

  「彩繡姐姐,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吧。」

  「哼,誰是你姐姐?別亂喊,不要臉的東西,別辱沒了我的名聲!去!還不快去提水來?」彩繡把手裡的簪子又朝嬌杏挺翹的前胸屁股上使勁戳了幾戳,方放過了她。

  嬌杏咬著牙,一瘸一拐地提了熱水,好幾個來回才將熱水注滿,待二姨娘的房門一關,她隨手就將木桶扔到地上,就著廊下的燈籠查看了一下自己胸前的傷痕,左右看看無人,迅速摸到院牆邊的角落裡,順著牆角掏了幾掏,掏出個破布做的小人偶,又從隨身攜帶的針線包裡拿出根長針,向著那小人兒的頭、胸、腹、四肢恨恨地紮,邊紮邊罵:「牟蓮葉,我紮死你個狠心惡毒的狗東西,紮死你個死兒死女的破爛貨……」罵完二姨娘以後又罵彩繡和彩屏。

  自她那日勾引蔡國棟被二姨娘撞破後,二姨娘說得天花亂墜的將她要來,美其名曰齊心協力伺候蔡國棟,實際上她根本不得近蔡國棟的身邊一尺遠,平時幹的就是粗使丫頭幹的活,經常吃不飽,有事無事經掌被罰被打罵。時間一長,蔡國棟大概早就忘了她。

  明菲回來後,她看見了嬌桃,發現嬌桃竟然當上了明菲身邊的大丫鬟,穿得光鮮亮麗的指揮著幾個小丫頭,不由得又是心酸又是羨慕。這幾日聽粗使婆子們傳說明菲很得老爺夫人的歡心,不會再被送走。更是難過。不過她不後悔沒留在明菲身邊,她難過的是她怎麼那麼笨,竟然沒抓緊時間攀上蔡國棟,要是攀上蔡國棟,升個姨娘,此時就算是明菲見了她,也得喊她一聲姨娘。

  嬌杏正罵得解氣,忽聽院門一聲輕響,嚇得住了嘴,屏聲靜氣地叮著院門口。只見彩屏急衝衝的走了進來,逕自往二姨娘的房裡了,她想了想,把小人偶藏在牆角的土洞裡,又抓了幾把土蓋上,端盆花遮擋好,貓著腰快步指引窗下豎起了耳朵。

  屋裡傳來潑水聲,偶爾夾雜著二姨娘和彩繡、彩屏低低的對答聲。她聽不太清楚,少不得越靠越近。忽聽二姨娘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她要請客?我就把這淌水給她攪渾了!第四那個賤婢不是最喜歡湊熱鬧,無事招事兒嗎,這次我就讓她跟著好生熱鬧一回,熱鬧得她傷心傷肝,哭斷腸。」

  「她們院子裡的就沒一個好東西。」繡屏道,「姨娘洗好了?」

  二姨娘道:「唔,扶我起來。」

  嬌杏忙忙的往後退,剛在院子角落裡蹲好,繡屏就拉開門喊她:「嬌杏,來把水提出去!」

  嬌杏老老實實的埋著頭將澡盆裡的水提走,又清洗乾淨了澡盆。才垂手立在一旁怯生生的問二姨娘:「姨娘還有什麼吩咐?」

  二姨娘的表情相比先前雖好了許多,但對著嬌杏這種年輕貌美還打她男人主意的丫頭仍然是沒有好臉色的,白了嬌杏一眼,低聲喝道:「滾出去,看見你我就煩!」因心中記掛著還在祠堂外跪著的明姿,又扶著丫頭偷偷去看明姿不提。

  卻說嬌杏老老實實的退出,躲進自己的小房子。屋子裡早有幾個粗使丫頭坐在通鋪上說笑,看見她進來,貌如見了瘟疫,都回過頭裝作沒看見。嬌杏默不作聲的將眾人用剩的一點混濁的冷水洗了臉腳,悄悄摸到自己那個靠近馬桶的鋪位上躺下,拉起單薄破舊的被子蓋在自己身上。

  昏黃的燈影裡,丫頭們交頭接耳,毫不掩飾對她的鄙薄:「看吧,這就是癡心妄想總想往上爬的人的下場。以為自己長著一張狐媚臉就高人一等了,我呸!」嬌杏冷冷一笑,一群沒眼光的蠢貨,等著吧,等著有朝一日哭著求著給她提鞋涮馬桶吧。

  陳氏坐在房裡監督著幾個貼身丫頭算帳時,蔡國棟端了杯茶坐在她旁邊,猶自在為明姿的事情而生氣。

  他氣他的,陳氏忙自己的。

  玉盤算盤打得飛快,金簪拿著筆記得飛快,陳氏合了數字,笑嘻嘻的遞過一張紙給蔡國棟瞧:「各色金銀珠玉字畫統值二萬二千五百六十兩,除去包括明雅的嫁妝在內的各項開支,盡餘一萬六千六百兩。有餘有剩,還六六大順。」

  這只是外圍的,若是加上龔家送的五千兩,那就是兩萬多兩銀子。蔡國棟心裡高興,偏硬生生的倡著臉皮故作淡然的「唔」了一聲:「哪些人送的禮最重?」

  陳氏笑了一笑,又遞過一張紙:「這上面都是送了兩百兩銀子以上的,從高到低,老爺瞧要是有不妥當的,明日妾身差人送回去。」

  蔡國棟看著手裡那張紙,上面人名、住址、金額都寫得清清楚楚,讓人一目了然,便覺得陳氏就是一朵解語花。

  送禮最重的自然是商戶,他們平時裡只恨沒機會攀上衙門裡的人,此時有了這種機會,自然是要好生把握的。大豐的政治尚算清明,可是誰都知道,再清明也還是銀子好說話,背靠大樹好乘涼,自古官商一家親,不靠著官家怎麼能發大財。

  可是他們認得大老爺,大老爺認不得他啊,送禮不能白送,收禮更不能亂收,收了禮之後你得頭人家辦事,才能細水長流,皆大歡喜,要是只想拿錢不想辦事,千百個人中總有那麼一兩個格子倔強的,撞上了死咬著不放,那當官的就等著倒窖吧。

  蔡國棟看了一遍,認出其中有幾個是求他辦事,那事兒也不算難辦的,便將那紙遞給陳氏收起:「都收起來,老爺心中有數了。」又老大伸了個懶腰。

  陳氏忙假意問他,今夜要去哪裡安歇?

  蔡國棟曖昧一笑:「都這個時候了,你說老爺要去哪裡?」

  陳氏臉一紅,朝余婆子探詢的看去,余婆子朝她點了點頭,示意她放心。

  明玉睡後,花婆子先告退了,周媽媽也要跟著告退,明菲出聲留住了她。

  周媽媽老實巴交的站在燈影裡,帶了幾分驚慌,小心翼翼的問:「三小姐還有事要吩咐奴婢?」

  明菲沉默的看著周媽媽,一直看到周媽媽不自在,訕笑道:「三小姐,您看著奴婢做什麼?」

  明菲方微微一笑:「我在想,今日媽媽反應真快,要不是你,明玉可要被那碗湯給潑上了。家中的下人不少,最難得的卻是像你這樣的忠勇之人,你對她真的很貼心。」

  周媽媽的臉紅得猶如火燒,囁嚅道:「奴婢慚愧,都是奴婢手腳笨才惹來的禍事。」

  明菲道:「也不全是你的錯,你傷還未好,我不應該讓你陪在明玉身邊伺候她的。明玉這裡左右有我,不如明日我就去稟了母親,讓你先休息幾日再說。這裡是二兩銀子,媽媽拿去買傷藥。」

  周媽媽把頭垂著,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能聽到她細如蚊吶的聲音:「謝三小姐恩典,奴婢並沒有被燙傷,上次大公子賞的銀子還沒動著,不敢再受賞賜。」

  「真心給你的,你就拿著!」明菲笑眯眯的:「你早點把傷養好,也好早點回來伺候六小姐。她年齡雖小,心中對你卻是一片赤誠,今日之事,原本老爺和夫人都要懲罰你的,是她在老爺夫人面前苦苦關你求的情,說你舊傷未好,又反復說你平時忠勇盡責,你才能僥倖躲過。」

  周媽媽淚流滿面:「三小姐,都是奴婢的不是。」

  明菲佯作驚訝:「為什麼又哭了?當心不要被人聽見,激怒了老爺,我也保不得你。」

  周媽媽捂著嘴把那幾聲嗚咽死死壓了下去。

  明菲又道:「留你下來,我是要叮囑你,你日後一定要小心,不要再被人捉住了錯處,不然明玉護得你一次,護不了你二次。至於我和大公子,你也明白的,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你要是出了事,明玉可是最傷心,最難過的。」

  周媽媽半晌無言,良久方紅著眼道:「六小姐是奴婢奶大的,奴婢是真心的疼她。今日之事是奴婢對不住她,以後,以後再不會了。」

  明菲道:「我知道。如果你不疼她,前幾日你不會為她受傷,今日你也不會為她擋去那麼多湯。好啦,別難過了,誰還沒個失手的時候。嬌桃,快幫周媽媽整整妝,送周媽媽回去。」明菲親手將那銀子給包了塞進周媽媽手裡,又踮著腳安撫地拍了拍周媽媽的肩頭。

  周媽媽又忍不住了。嬌桃在一旁看著只覺得怪異,一個瘦小的女孩子一本正經地踮著腳拍著一個中年婦人的房頭安慰,仿佛周媽媽才是孩子,明菲才是大人。

  送走周媽媽,嬌桃道:「三小姐,您不覺得今天周媽媽行事有點奇怪嗎?」她也是不相信周媽媽會失手的,周媽媽做事歷來妥當穩重,怎麼可能在宴席上犯那種錯誤,更何況是剛好就惹了明姿?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五十六章 熱鬧(五)

  明菲笑道:「怎麼個奇怪法?」

  嬌桃把自己的猜想大膽地說了,又道:「奴婢先前還以為今日是您讓她故意碰的四小姐,後來看您百般安撫她,她又是那樣的神情,這才想著大約不是您。」

  「本來就不是我。」明菲瞪了嬌桃一眼:「在你心中,我就那麼討嫌,分不輕輕重嗎?你家小姐我很乖巧很懂事很識大體的好不好?再說了,周媽媽哪裡會聽我的指使?」她是悄悄挑釁捉弄明姿來著,可也是有分寸的,畢竟鬧騰起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明姿後來出了那樣大的醜,固然與來自有心人的算計有關,但說到底,還是明姿自己的脾性導致的,若是明姿知道收斂,知道輕重,又怎會出那種醜?

  「這個周媽媽,看著老實巴交的,枉自我一直當她是個好人!有什麼好的都拾她留一份。」嬌桃恨恨地道:「她既然起了二心,咱們就和大公子說,把她趕出去!大公子對她兒子那麼好,她還這樣,養不熟的白眼狼!」

  明菲微笑著用黃楊木梳子敲了敲妝台:「別這樣說,她也很難的。」周媽媽有個十歲的兒子跟在蔡光庭身邊當小廝,這個情況明菲也是知道的。

  嬌桃道:「您可不能心軟!這背主的奴婢是最不能留的!您倒好,還給她銀子,整整二兩呢,您差不多半月的月錢。說不定此時她正偷笑,說您是傻的呢。」

  心軟?明菲笑了笑解釋給嬌挑聽:「要防著,但也要留著。今日她給明玉擋去熱湯,可不是裝出來的,當時我瞧著她可是一點猶豫都沒有,也算是勉強將功補過。我想她在做之前,肯定也沒想到明姿會用熱湯潑她。就算為了她兒子,她也不敢太離譜不是?憑你對她的瞭解,你覺得她拿了那二兩銀子會不會心安理得?這件事別和明玉說,你平時多盯著點就行。」

  周媽媽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是她自己的想法還是別人的授意,明菲都不想去追究。就算是清查清楚了又能怎樣呢?趕走周媽媽得罪驚動那個授意她做這件事的人?然後另外換一個不知根不知底的人來伏在明玉身邊,防不勝防?與其這樣,還不如留著周媽媽,好歹周媽媽和那些人比起來對明玉要真心得多。更何況,她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在蔡光庭手裡嗎?蔡光庭盡其所能的保護明玉,不能輕易就毀了他的安排。

  明菲才說完,就見嬌桃幽怨的看著自己,不由摸了摸臉頰,笑道:「怎麼,我臉上長花了?還是你也想試試我剛才的必殺技?」

  嬌桃懵然:「什麼必殺技?」那麼小的人,心眼那麼多,也不知道是怎麼長成這個樣子的。

  「沒什麼。」明菲轉移話題,「大公子今夜不會回來了?」

  嬌桃斂了心神:「是,二姑爺家離得遠,大公子只怕要明日才會回來。」

  明菲皺眉沉思片刻:「那只貓還沒找到?」雖然相信蔡光庭做事踏實,但他人不在,只怕中間會發生什麼意外。也不知那件事情他是安排給誰做的,做得乾淨不乾淨?莫名的,她想起龔遠和那張漂亮的笑臉來,聯繫到他白日裡反反復復說的那些話,難免聯想力豐富的認為,他即便不是同黨也是知情的。

  嬌桃有些跟不上明菲的思路,這個時候怎麼莫名其妙的問起那只貓來?但她還是回答:「沒有。今日家中客人多,又放了鞭炮,只怕是會跑得更遠。」

  明菲微微一笑:「熄燈睡覺。」但願不要讓她失望才好呢。

  夜晚的蔡府分外寧靜,因著二小姐的喜事,大家連軸轉了好幾日,都疲累不堪。好容易今日事情圓滿完工,東西物事等在下午時分該收拾的基本也收拾完畢了,只等著明日再請幫忙的近親好友來吃一頓飯後,便可挨家挨戶的還完家什徹底完事。

  四姨娘帶著巡夜的婆子們在亥時遊了一圈,隨便應了個景,想著今夜無事,便打著呵欠回了房休息。她昨日大鬧上房被斥,回去後又哭了大半夜,早早兒的又被叫起來做事,除了吃飯的時間外基本沒得空閒,那嬌養的骨頭早就累得似散了架似的,撐不住了。

  小艾想原本想勸四姨娘兩句,說事清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也不差這一夜,可因著昨夜她獻了那個計策,害得四姨娘失了臉面,正看她不順眼,因此把那話在嘴裡繞了兩繞又咽了回去。

  主事的一走,其他人就得了空子。庫房裡的食材已經消耗得差不多,第二日吃的東西都是現成的,來的人也少,並不需要特別準備,因此大傢伙都放鬆了那根弦,該休息的休息去了,值夜的不該休息也各各尋了藉口,自做安排。或是弄點現成的灑菜來姿著劃拳賭錢,或是去找個避風的地方躲著睡覺。

  其他人敢偷奸耍滑,被二姨娘嚴命死守廚房和庫房的管事卻不敢。她們的人手昨日被四姨娘拉了好幾個得力的去,現在還在柴房裡關著,弄得她們原本兩班輪換的,此刻也只能硬頂硬的守著。

  從昨晚到現在,整整兩天兩夜連軸轉,實在是有些熬不住了,可想到二姨娘說過東西從誰的手裡壞了就要誰賠的那個話,她們也只得拼命熬著。

  二月春風似剪刀,其實不止是說剪開了楊柳,它在夜裡果真是像剪刀的,吹得只穿著夾衣的人瑟瑟發抖。有個年齡稍大些的孫婆子熬不住,便和身邊的另幾個年輕些的媳婦子商量道:「這樣連著兩日兩夜的熬,老婆子又冷又餓的,又睏得緊,不如去弄點好酒好肉來,吃著身上也暖了,吹點牛皮天也就亮了,你們看如何?」她是深受二姨娘信任的人,平時很有幾分體面,所以她這話表面上是商量,實際上是沒人敢駁的。

  一個黑胖媳婦道:「正是這個理兒呢。依我說,這庫房有甚可守的?深院大宅的,要偷也是偷金銀,誰會偷你這幾個碗碟和幾塊肉?沒得其他人去歇了,咱們幾人卻在這裡白白的苦熬。」

  另一個精瘦媳婦笑道:「大正家的,你說這話當心讓上面聽見了,仔細你那身黑皮子。」

  大正家的啐了一口,笑駡:「林二家的,就你皮肉細,可我看你男人也沒多黏你,那眼睛一天到晚就往那些水嫩的小丫頭身上招呼。我黑是黑,可我男人喜歡。」

  林二家的冷笑:「你怎麼知道我男人眼睛淨往小丫頭們身上招呼?你不看他你怎麼知道?難道他看你了?」

  另一個又白又胖的婦人名喚菜花的,半躺在牆角的長凳上眯著眼睛笑道:「是呀,是呀,大正家的怎會知道林二的眼睛往哪裡瞟?」

  大正家的發起怒來,林二家的寸步不讓。孫婆子拿出威風罵道:「別吵了,有得吃不吃,偏要在這裡吵,是都想被關到柴房裡去麼?」

  二人方噤了聲,那菜花站起身來:「不吵了?我去熱菜,誰來幫忙端菜?」又說沒好酒,讓孫婆子開了庫房門去提罎子金華酒出來嘗嘗。

  孫婆子隨手將繫在汗巾子上的鑰匙取下來遞給林二家的,讓她去拿酒。待酒菜備齊,幾個人趴在桌邊,說著東家長西家短,又講些婦人間的葷話,你一杯,我一杯,喝得爛醉,待到要天亮時方被人推醒。

  幾個人扶著頭一看周圍的情形,不由嚇得冷汗涔涔。

  只見內管事趙娘子帶著一群人提著棍子橫眉怒目的立在那裡,臉都氣得煞白了。孫婆子直覺有些兒不錄,腆著老臉笑道:「趙娘子,這是怎麼了?」又裝暈看了看天色:「咿呀,天都大光了。這連著熬了兩日的夜,這身子骨熬不住了,竟然就睡著了,還沒到擺席的時候罷?」

  一個媳婦子冷笑道:「孫媽媽好笑了,還擺席?今日大夥兒都被你們給連累慘了!」

  大正家的見眾人臉色不對,吶吶的道:「這是怎麼說?連累你們了?別無事找事兒啊!」

  趙娘子氣得胸脯急速起伏,咬著牙惡狠狠地道:「把她們綁起來送到夫人面前,聽夫人處置!」

  林二家的尖叫道:「我們做錯什麼了?不過就是太累了睡了一覺而已。大家 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誰沒點錯處?這麼一點子事兒就要綁了我們去見夫人?不要太過分了。」

  趙娘子冷笑:「我和你們過不去?你們看你們做的好事,究竟是誰和誰過不去?」

  廚房裡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跌碎了的杯盤碗盞,做好的熟食也被翻得亂七八糟,東一塊,西一塊,地上,灶臺上,到處都是。

  就連平時關得嚴嚴實實的庫房門也是敞著的,裡面收整好放在籮筐裡的各色瓷器基本都遭了殃。徹底碎了的不多,被磕碰傷了不少,那梁上掛著的醃魚乾魚香腸風肝等更是被抓扯得到處都是。

  孫婆子一大聲叫起來:「我的天,這是哪個殺千刀的幹的好事?」這可怎麼辦?馬上就要還人家東西的,現下成了這個樣子,拿什麼去還?這些人家可不比普通人家,碗碟有個缺有條縫什麼的,還可以繼續用,那都是非富即貴,看面子比什麼都重要的人家。最主要的是,她怎麼才能脫得了二姨娘的張牙舞爪?二姨娘昨日可是將這裡都交與她的。叫她們賠,就算是賣了她們全家也不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6:36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五十七章 熱鬧(六)

  趙娘子沉著臉道:「我問你,庫房的門是誰打開了沒鎖上的?」

  孫婆子摸了摸,腰間角匙還在,便解下遞給趙娘子看:「你看,這不好好的?」

  趙娘子翻了個白眼:「我沒問你鑰匙在不在,我問的是昨夜裡是誰打開庫房又沒鎖上的?」

  幾人對視一眼,那菜花涼涼的道:「我記得是林二家的。」

  眼看眾人要上來綁人,林二家的一聲叫起來「不是我,我明明就是關好門的,當時孫媽媽也檢查過的。」

  孫婆子忙使勁點頭:「肯定是有人趁我們醉了偷了鑰匙去開的。我們最多就是貪杯誤了事,得查查到底是誰使的壞!這明擺著就是和我們過不去!不偷金不偷銀,偏偏就來找廚房和庫房的事兒!」

  是誰使的壞?眾人面色古怪的看著這幾個倒黴蟲。孫婆子年紀大了,有點數,順著那蛛絲馬跡尋了過去,看到牆根腳扔著幾條吃了幾口的魚乾,還有咬得亂七八糟的雞腿豬肝等物,又在地上看到了幾朵油兮兮的梅花印。

  順著梅花印住外一看,一隻渾身髒兮兮的肥貓蹲在庫房外的圍牆上沐浴著晨光迎著朝陽若無其事的眯著眼舔著爪子洗著臉,見眾人看來,老神在在,無所畏懼。遠處還有一群灰不溜秋的瘦貓心虛的看著眾人,一副預備隨時逃跑的樣子。這些貓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每只貓的肚子都特別大。

  這肥貓雖髒,可誰都認識的,就是四小姐明姿那只叫翠菊的,養尊處優,霸道慣了的貓。孫婆子等人瞬時將那些貓剝皮抽筋的心都有了,可一想到責任問題,又吵嚷起來。

  「這貓兒還能偷鑰匙去掛鎖?分明是你們忘記關庫門才會被鑽了空子。」趙娘子歎了口氣,「別吵了,誰也跑不了!誰讓你們當值的時候要吃醉酒的呢?」

  事情傳到上房時,陳氏剛起身梳洗好,正柔情萬千的服侍蔡國棟穿衣洗臉。聽了這事,大驚失色,告了聲罪,吩咐玉盤等人好生伺候蔡國棟,自己快步走了出去。

  趙娘子將孫婆子等幾人捆作一團扔在院子裡,小心翼翼的弓著腰,賠著笑臉,打量著陳氏的臉色說:「外面的人聽見東西砸壞了的聲音,我們還當是有賊,提了棍子去,才著見出了事,可她們幾個仍然醉得爛死,什麼都不知道。」

  趙娘子是內院管事娘子,出了這種事情她無論如何都是脫不了干係的,為了推卸責任,她自然是把這幾個的事說得清楚無比,偷肉食啦,偷金華酒啦,不負責任啦,打開庫門就不關了,也不知偷了多少東西啦,平時就憊懶啦等等諸如此類有的沒的都扯出一大堆來。

  陳氏聽完了事情的經過,慢吞吞的道:「你剛才說,你們親眼看見一群貓從廚房裡庫房裡跑出去的?那些東西都是貓糟蹋的?」

  趙娘子道:「正是。大傢伙兒都看到了。一地的貓兒腳印子,我們來的時候,那貓兒還蹲在牆頭上洗臉呢,肚子吃得那個大,那個圓。」

  孫婆子兀自嚷嚷:「夫人明鑒,都是那天殺的賊貓搞的鬼!」

  「這麼說來,都是貓兒的錯了?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的?」陳氏道,「那可真奇怪,廚房庫房不是鎖好的嗎?貓兒會開鎖?還有這家裡哪裡來的這麼一大群子貓?她們醉了,還有巡夜的呢?為什麼到了天亮才發現?其他人都做什麼去了?」

  陳氏一連串的問下來,聽得趙娘子等人頭上沁出汗來陪笑道:「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發生。奴婢們一時也沒想好要怎麼辦,只想著事關重大,得趕緊來稟報夫人處置。」

  陳氏低頭吹著茶:「是誰家的貓看清楚了沒有?逮著了抱去找主人賠就是了。」

  趙娘子一下閉了嘴,先前她不敢說就是明姿養的那只叫翠菊的貓,現在她也還是不敢。只把眼晴看著孫婆子,意思是要孫婆子自己說。孫婆子卻也閉著嘴不說話。

  林二家的道:「夫人,是野貓兒!」

  「野貓兒!莫名其妙的這家裡就冒出一大群野貓兒來了,還知道吃食都在庫房和廚房裡,還能將你們的庫房鑰匙偷了去,打開庫房和廚房,進去一偷一個誰,順便砸了家什?這話說出去也不怕閃了舌頭!你們是想推卸責任吧?」陳氏冷笑了一聲:「去把二姨娘請來,這事兒是她負責的,她是在我面前打了包票的,我也不知她是怎麼安排的你們,這會子少不得要讓她來分明分明。還有四姨娘呢?她負責巡的夜,也是打了包票的,這會子怎麼說?還有趙娘子,你這個內管事怎麼當的?」

  當下有人去請二、四兩位姨娘,陳氏又在那裡歎氣:「我說孫媽媽你們幾個也算是老人了,怎麼會犯這種錯誤?先不說你們失職,就說這造成的損失吧,那些食物姑且不算,單那許多的瓷器,賣了你們幾個也不夠賠的,更何況,你們本來也是蔡家的人!罷了,先拖下去每人打三十板子,兩位姨娘也就該到了,然後再問話。」

  孫婆子一聽要挨打還有可能要被賣掉,殺豬似的叫起來:「是那個酒菜有問題!奴婢們吃了就人事不省,是有人趁機陷害奴婢們的。不然為何這麼巧?」

  陳氏挑了挑眉:「那你倒是說說看,誰給你們吃的酒菜?」

  酒菜都是她們幾個自己弄的,地下幾人對視一眼,死貧道不如死道友,都想把這事兒推到某人頭上去。林二家的想起那菜花兒先前指證過自已,而且這菜花兒在這府裡無根無底的,索性指著菜花:「就是她!她弄的酒菜!」

  菜花「嗷」的叫了一聲,恨不得撲上去撕扯林二家的,只苦於被綁著,手腳不得力,一大口濃痰就落到了林二家的臉上,揚聲罵道:「不要臉的東西,我弄菜大家都看到的,只有你去拿酒大家都沒看見,賊喊拿賊,你究竟安的什麼心!」

  那淡綠色的濃痰掛在林二家瘦削慘白的臉上,分外醒目,林二家的噁心得要死,卻苦於雙手都被綁著的,不能騰出手去擦,只能把頭低下去,使勁兒的甩。

  趙娘子見不像話,一聲喝罵起來,林二家的只好側著臉讓那痰慢慢兒的住地下滴淌。

  陳氏又是噁心,又是好笑,拿帕子掩著口鼻,憎惡的說:「狗咬狗!先拖下去打了就老實了!」

  余婆子帶著幾個婆子如狼似虎的,先就將孫婆子等人拖下去劈裡啪啦一陣好打,折騰得差不多了,才又血淋淋的拖上去扔到陳氏面前。這時明菲姐妹二人正好來和陳氏請安,明玉被地上血淋淋的幾個人嚇了一跳,小臉變得煞白,明菲忙捂住她的眼晴,道:「母親有家事要處理,女兒先告退了。」

  陳氏面不改色,笑嘻嘻的道:「你二人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明玉那裡收拾一下東西如何?我等會就讓人去倚繡院收拾一下屋子,該粉的粉了,該修整的修整一下,添添東西,過些日子就可以搬過去了。」

  明菲知道這是要將自己姐妹二人支開,哪裡有不答應道理?立刻回房讓嬌桃等人迅速收拾了一些書籍針線糕點之類的東西快步住明玉原來住的瓊華園去。路上先遇到了一臉驚慌,臉上的粉都沒施勻,還兀自塑著形象邊走邊用手拍臉的四姨娘,隨後又遇到了臉色蒼白,滿臉是淚,幾乎站都站不穩,靠丫頭扶著踉踉蹌蹌,氣喘吁吁往上房趕的二姨娘。

  明玉奇怪的道:「二姨娘這是怎麼了?」

  事到臨頭,知道逃不過去了,裝柔弱博可憐唄!明菲隨口敷衍她:「誰知道呢?也許是不舒服吧。」

  明玉道:「家裡是怎麼了?為什麼打了那好幾個人睡在那裡?今日周媽媽怎麼還沒來?」

  明菲笑道:「周媽媽昨日不是被熱湯潑了麼?她舊傷也沒好,我讓她多休息一下,估計這幾天都不會來了。」

  明玉不疑有他,只問:「那你給她藥了沒有啊?」

  明菲道:「給了藥錢的。」

  瓊華院是個比倚繡院略大的院子,裝飾得很精緻,最美的要數院子裡種的那好幾種玉蘭,有紫丟蘭、紅暈玉蘭、白玉蘭、黃玉蘭,此時正是開得最燦爛的時候,一樹錦繡,馨香滿院。不過此時,院子裡人來人往的,熱鬧非凡,倒沒什麼人有心思去關注這美麗的景色。

  明菲乍一看到這一片玉蘭,不由有些恍神。

  花婆子隨手拉了一個小丫頭問:「這是怎麼了?亂七八糟,亂哄哄的。」

  那小丫頭看了明姿姐妹二人一眼,應道:「是四小姐今天早上暈倒在祠堂外了。」

  這事兒還沒報到陳氏那裡。

  花婆子「哦」了一聲,立刻塞了幾個銅錢給那小丫頭細細問起來。

  原來今天早上二公子因為不放心明姿,就去看了明姿,結果看到明姿暈倒在祠堂外,還發起了熱。他便自作主張將明姿抱了回來,讓蔡三公子去請大夫,又去通知二姨娘,可是二姨娘因為勞累、憂思過度,也病了,硬撐著身子趕來這裡,還沒坐下,上房的人便將二姨娘叫去問罪。

  花婆子皺眉暗想,這什麼事兒都這麼湊巧的湊到一處了?這母女倆病得可真及時,這二公子也去得真湊巧。若是由著他們折騰一番,只怕老爺心中的那幾分怒火都要全部消彌沒了,陳氏豈不白白忙亂了一回?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五十八章 庶子(一)

  花婆子正想著要去打探虛實,就聽明菲道:「既然如此,我們便進去看一看四妹妹吧?」

  明玉聞言,伏在明菲耳邊低聲道:「三姐姐,她恨死我們了,我們去了她只怕會罵我們,咱們何必去自討沒趣?」

  梅子抱著喜福站在一旁,也難得的開口相勸:「三小姐,此時四小姐房裡亂成一團,去了也沒人招呼,不如等會兒再去?」

  明菲認真的想了一回,道:「不行!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知道了不去看就不對。」不由分說,拉著明玉就朝人最多的地方走。她就怕不亂越亂進好。

  花婆子當下沉著臉,拿出正室夫人下派的教養媽媽的氣場來,和嬌桃二人一左一右的護著明菲姐妹二人過去。

  因為明姿的乳母剛被攆走,兩個大丫頭雪梨雪英皆在內室伺候,外間沒個主事的,小丫頭們跑進跑出亂成一團。看見幾人過來,一個小丫頭先就跑了進去。

  明菲只聽到屋裡靜悄悄的,什麼聲息都沒有,倒真的是一副有病人的樣子。

  遲遲不見有人來請,嬌桃便抓著一個小丫頭:「去稟報四小姐,三小姐和六小姐聽說她病了,看她來了。」接著幾人不請自入。

  小丫頭看了她們一眼,進了裡屋,接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咆哮聲從裡屋傳來。明姿怒吼著:「叫那個掃把星滾!我不想看見她,看見她都會夭壽!誰碰見她誰倒黴……嗚嗚……」似是被誰捂住了嘴巴。

  真是沉不住氣,這樣子還裝什麼病?明菲氣定神閑,仿佛剛才被罵的那個人不是她。其實明姿說得也沒錯,自從她來了後,明姿的確是一直都在倒黴,不過如果明姿不來招惹她,如果明姿的脾氣別那麼糟糕,哪裡又會有這許多事兒呢?

  明玉扯扯明姿的衣角:「三姐姐,我們還是走吧?」

  明姿不動,臉上慢慢露出悲傷委屈的樣子來,話說她來了這麼多天,還沒看到蔡二公子呢,她怎麼捨得走?

  蔡家的公子小姐們平時的作息不太一樣,小姐們每天都必須去給陳氏請安的,蔡家的公子們卻只是初一、十五或者有事的時候才去,也不知是誰安排的。這個規定導致明菲一直沒看見已經住到外院的蔡二公子和蔡三公子。按明菲自己的猜想,應該是張氏在世時,因為討厭見到某些人而特意定的規矩吧?

  一個豐神俊朗的翩翩少年郎著一身月白暗紋交領錦袍,一臉歉意的走出來,就朝著明菲姐妹二人笑了一笑,抱了抱拳:「三妹妹,六妹妹。」

  嬌桃忙道:「這就是二公子。」

  明菲忙福了下去:「明菲見過二哥。」她能感覺到蔡光正的目光在她身上膠著,來回刮了好幾遍。

  蔡光正一邊打量著明菲,一邊輕言細語的道:「兩位妹妹來得不巧,明姿她在發熱,煩躁糊塗得很,不停的說胡話。不然你們等她稍好一些再來?」

  明菲又是委屈,又是訕然的道:「我和六妹是來收拾東西的,剛好聽說她病了,很是焦急。」

  蔡光正微笑著點頭:「讓你們掛心了。」

  「自家姐妹,應該的嘛。」明菲假裝不懂事,故意纏著蔡光正左問右問,比如明姿今早是什麼時候暈倒的了?有沒有摔著哪裡了?看守的人是誰,為什麼不早點去稟報等等,一直問到蔡光正招架不住,不住拿話來搪塞,顧左右而言他,屋子裡的明姿按捺不住又開始砸東西,她才心滿意足的道:「既然四妹妹不舒服,不方便見人,那我們也不打擾她了,煩勞二哥多多照顧四妹妹了。」

  蔡光正長舒了一口氣,送瘟神一樣的強笑著將她們送到門口。

  花婆子和嬌桃都奇怪的看著明菲,明菲向來不是這種囉嗦不會看眼色的人,今日是怎麼了?

  明玉也很是不滿,撅著嘴道:「二哥、三哥、四姐他們三個自來最好,人家自然會細心照管,用得著你這樣嗎?」

  明菲微微一笑:「說這個話不對哦,我們都是一家人嘛。我們關心她是應該的,等會兒我們還要來看她呢。」

  明玉沒好氣的道:「要來你一個人來,我才不來呢!」

  明菲也不理她,叫過嬌桃輕聲吩咐了兩句,嬌桃依言而去。

  說起這位蔡二公子蔡光正來,就和當初明菲與明姿只差月份一般,他也只小了蔡光庭一個月不到的樣子,險些就成了庶長子。但就是小了這一個月,他到底還是只能安安分分的做他的次子。

  當初張氏子嗣艱難,和蔡國棟成親四五年,才得了一個女兒明麗,也就是蔡家大小姐。接下來就沒了動靜,於是蔡老夫人便做主收了三姨娘周氏做通房,可是周氏只生了個女兒明雅,因為生的是個女兒,周氏本身也不出眾,不太討蔡國棟喜歡,所以也沒能抬為姨娘。

  那時候蔡國棟已經二十多歲了,蔡老夫人著急得不得了,四處打聽,打聽得家境中落的牟家有個女兒出落得極好,八字又好,一副旺夫旺丁像,便央人去好生說合,許了好些銀錢財物,又用花轎抬進門,這才有了二姨娘。

  不過說來也奇怪,二姨娘進門沒兩個月張氏就有了身孕,接著二姨娘也被診出有了身孕。到了一定月份,人人都說二人懷的都是兒子,這下子蔡老夫人和蔡國棟高興得什麼似的,覺得二姨娘果然旺夫旺丁,對二姨娘就很不一般。

  可這二姨娘,天生就是張氏的剋星,自她進門,三年懷倆,頭兩胎都是男丁,第一胎差點生在蔡光庭之前,第二胎只比蔡光庭小了一歲,接著生第三胎明姿的時候,又和明菲耗上了。

  張氏為了與她抗衡,沒少想法子,比如將周氏抬了做姨娘,又大力撮合扶持四姨娘等等,可到底也沒能弄得過她,反而落了那樣一個可憐兮兮的下場。

  明菲一直想見到二姨娘的這兩個兒子,如今終於見到了大的一個,可也還差那心狠手辣的三公子蔡光儀還沒見到。事實上,撇去心中的偏見不說,二姨娘的這一雙兒女長得真是一表人才,並不比張氏所出的這幾個孩子差。

  花婆子見明菲帶了明玉就在廊下坐著就不動了,便道:「三小姐和六小姐不進去看了嗎?」

  明菲道:「今日太陽很好,我就帶著明玉在這裡讀讀書,煩勞媽媽指揮著丫頭們去把明玉的東西收收就行。」反正明玉貴重的東西,前幾日周媽媽就收好送到她那裡去了的,也不怕會落掉什麼。她又何必放著大好的春光和大把的熱鬧不看,進去聞那股子灰塵氣?

  姐妹二人拿著本書裝樣子,坐在廊下看著滿院的玉蘭花瓣,聽著樹下掛著的畫眉的叫聲,溫和的陽光照在身上,玉蘭特有的清香充盈在鼻端,既舒服又快活,明菲恨不得靠在廊沿上一覺睡過去,就此不醒來。

  她上一世的新房在三摟,樓下的花園裡也是栽了一片玉蘭樹。春天裡裝房子的時候,站在陽臺上住下看去,可以把那片玉蘭花海裡的花蕊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令人覺得格外喜悅和滿足。她一直幻想著,等房子裝好了,她也結了婚,春日的午後就在陽臺上擺兩把躺椅,和那個人一左一右的烤著太陽,看著面前的花海,聞著花香,就比什麼都快活。

  可那種舒心快活的日子離她越來越遠了,生活中只剩下了無休止的算計和爭鬥。她做夢都想要的幸福,究竟離她還有多遠?明菲把頭埋在廊沿上,沒來由的,眼裡就含了眼淚。

  明玉把頭靠在明菲腰上,軟軟的說:「三姐姐,你怎麼不說話?你睡著了嗎?是不是我昨晚又蹬被子了害你沒睡好?」

  明菲費了好大的力才把眼淚回流,輕輕的說:「明玉,你看你這個院子多美啊,你捨得嗎?」

  明玉撇撇嘴:「我從小就看著,看多了就不覺得了。再說了,你看它現在燦爛繁華,等過幾日,或是一夜風雨,便滿地都是,糟汙成一片。其他季節裡也和其他樹沒什麼區別,再說了,身邊若是有個不喜歡的人,再美再好的屋子院子住著都是不舒服的。」

  這倒也是,明菲逗她:「那邊的西府海棠也只是一段時間裡有花啊,房子也沒這邊好,你過去住會不會害怕啊?」

  明玉想當然的抱著明菲的胳膊:「有你陪著我,我怎麼會害怕?」

  她認真的看著明菲:「三姐姐,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吧?還有哥哥。」

  明菲歎了口氣,看著明玉的眼晴道:「明玉你要記著,沒有誰能一直陪著誰,也沒有誰能幫誰一輩子。絕大多數時候,能陪你自己,能幫你自己的只有你自己一人而已。遇事不要總想著靠別人,而是要想,自己該怎麼辦?明白嗎?」

  明玉自然是不太明白的,不過她還是很乖巧的點頭:「明白了。」

  明菲揉了她的頭兩下:「算了,這個時候和你說這個,你肯定是不懂的,不過等過些年,你就會明白了。」

  嬌桃疾步走進來,朝明菲點了點頭。

  明菲立刻拉起明玉:「走,咱們去看一看你四姐姐醒了沒有。」

  「你幹嘛老記掛著她呀?你純粹是找罵呢。」明玉掙了幾掙,沒掙開,只得撅著嘴跟著明菲朝明姿的屋子走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6:55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五十九章 庶子(二)

  明菲先讓嬌桃找個人通傳,她就帶著明玉在廊下等,那個丫頭請她進去,她笑著搖頭。果不其然,屋子裡又傳來明姿中氣十足的咆哮聲:「滾!讓她滾!讓這掃把星滾!我不想看到她!二哥,你說她沒事兒總來我這裡晃悠幹嘛?是來看我死了沒有嗎?」

  蔡光正自然又是苦口婆心的勸明姿。

  明菲清了清嗓子,在門外大聲道:「四妹,我和六妹挺掛心你的,特意來看你,你好些了嗎?四妹,你想吃什麼和我說,我去做了給你吃……」

  什麼東西又清脆的碎了一地,接著明姿風風火火的從裡面衝了出來,指著明菲的鼻子開罵:「貓哭耗子假慈悲!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有你這樣不要臉的人嗎?第一次不見你,第二次又巴巴的趕了來,你是想來剋死我的?你做夢!」

  明玉有些膽怯的道:「四姐,你誤會了,三姐和我……」

  明姿冷笑:「還有你!手不疼了?竟然還敢到我這裡來?」

  明菲笑道:「四妹,這就是你不對了,我們來看你,是關心你,你怎麼這樣說?這樣會讓人傷心的。」

  明姿暴跳如雷:「我就愛這麼說怎麼了?我被你們姐妹倆害成這個樣子,說你兩句還不行啊?爹爹打我,我就打了還你!」

  明姿比明菲高了近半個頭,一步一步逼近,明菲一步一步往後退,板了臉一本正經的說:「四妹妹,我們怎麼害你了?我們是親姐妹,不要說這種讓人笑話的話……」

  「誰和你是親姐妹……掃把星!你也配嗎?」明姿不顧追出來的蔡光正拼命使眼色,一跳八丈高,不期然的又在明菲臉上看到了那種幸災樂禍,輕蔑挑釁的表情,氣得什麼都不想了,揚起手就朝明菲臉上揮過去。

  在她的手剛碰到明菲臉的時候,明菲「呀」的一聲叫起來踉踉蹌蹌的坐到了地上。「呀!」明玉舉著手朝明姿撲過去,嬌桃連忙攔腰一抱將她抱住。

  「畜牲!你這個畜牲!」恰逢此時,蔡國棟打雷一樣的聲音在院子門口響起來。他老遠就聽見了姐妹二人的爭執,沒曾想進來就剛好看到這麼一幅情景。

  明菲被嬌桃扶起站在一旁,一臉驚恐地看著眾人。性格決定命運,她是又一次的體會到了。大人短期內還著不出來,可是小孩子呢?見效真快。

  她一早就知道二姨娘必然會在第一時間內把明姿這件事告訴蔡國棟,而蔡國棟心中到底是心疼這個女兒的,定然會極早趕來瞧明姿。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纏著要看明姿。果然,明姿被纏得忍不住,原形畢露,被匆匆趕來的蔡國棟等人看了個清清楚楚。

  蔡國棟甩了明姿一個耳光,鐵青著臉站在那裡指著她,氣得渾身發抖:「畜牲!我怎麼會生養了你這麼一個蓄牲!你被罰是咎由自取,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還這般欺辱你姐姐和妹妹,我看你是還沒醒悟!家法呢?拿家法來!今日我打不死這個忤逆的東西!」

  明姿滿臉是淚,捂著臉恨恨的瞪著明菲:「我和你沒完!」那一瞬間,她真的是恨透了明菲,恨不得將明菲撕成八大塊,如果不是因為心裡害怕蔡國棟,又有蔡光正拉著她,她真的就撲上去了。

  陳氏忙上前勸:「老爺休要生氣,孩子這還病著呢。有什麼 ,等她病好了再說也不遲。」

  蔡國棟也暴跳如雷:「她病了?你哪只眼睛看到她病了?她不是生龍活虎的,還有力氣打人罵人嗎?」又指著因為裝病,此時才慢慢走到的二姨娘罵:「瞎了你的狗眼!她哪裡有病?你說她哪裡有病?這人不省事,養的貓也不省事!氣死我了!」

  他很清楚自己被愚弄了,作為一家之主的權權威受到了挑戰,叫他怎麼能不氣?見二姨娘臉色蒼白,淚盈於睫,搖搖欲墜。蔡國棟一肚子的氣無處可泄,回過頭來又衝著陳氏發火:「我早就說把那只貓捶殺了,偏你們還要為它求情!傳老爺的令,見著那只絕種貓,先把它給我錘死!錘死!」

  明菲總算是明白明姿這種火爆的脾氣是從哪裡來的了,敢情是有家風有遺傳的,看蔡國棟這個樣子,活脫脫就是明姿剛才那副怒目金剛的造型。

  「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辜負了老爺的信任。」二姨娘委屈的垂著頭,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的順著臉淌下來,聲音從小聲的嗚咽開始越來越大聲,身子晃了兩晃,一下往彩繡身上歪了過去,引起一片驚叫聲和哭聲:「啊呀,二姨娘暈倒了!」

  蔡光正眼睛一眨,兩串眼淚跟著就淌了出來,他直挺挺的跪在了蔡光庭和陳氏的面前:「都是兒子沒有管好四妹妹,都是兒子的錯,都是兒子心疼她,見天寒霜重,怕她受不住,所以才私自做主將她帶回來,又去騙了姨娘去稟報父親的。」

  往前一撲抱住了蔡國棟的膝蓋:「父親,你懲罰兒子吧,是兒子的錯,兒子忤逆了父親,兒子不孝……」

  關鏡時刻,蔡國棟對二姨娘母子幾個的那種寵愛就體現出來了,他雖然臉色還很難看,可是剛才那種暴怒明顯的變弱了。

  一直在一旁看戲的四姨娘鄙夷的撇了撇嘴,冷嘲熱諷的道:「二公子可真是孝順,一心就只記掛著他家姨娘。」邊說邊瞟了陳氏一眼。

  陳氏臉色不變上前殷殷勸道:「老爺,病人為大,先把妹妹抬進屋子裡去,請大夫來看了又再說吧。」

  見蔡國棟沒有反對,她便利落的指揮眾人將二姨娘抬進了明姿的屋裡,又扶著蔡國棟一起進去。蔡國棟見明姿屋裡一地的碎瓷片,由不得又生氣的瞪了明姿兩眼。

  明姿此時卻已經被二姨娘暈倒的事情嚇呆了,哪裡顧得蔡國棟是不是在瞪她,撲在二姨娘身邊哭個不停。

  蔡光正直愣愣的跪在外面,一動不動。明菲覺得,這個時候的蔡光正,從本質上來說,他和蔡光庭是一樣的。

  明菲假意往屋子裡探了探頭,問聞聲趕來的花婆子:「花媽媽,二姨娘沒事兒吧?」又不安地和蔡光正說:「二哥,我真的是好心來看明姿的,我也沒想到會這樣,早知道我就不來看她了……」

  蔡光正垂眼看著他面前的青磚,良久才低聲說:「不干你的事兒,都是我的錯。」

  明菲擠出幾滴鱷魚淚:「我只是想和四妹妹把關係搞好一點而已,為什麼就那麼難呢……」

  花婆子面色古怪的看著明菲,三小姐撞破這件事又是湊巧麼?那也太湊巧了。今天的事情怎麼都這麼湊巧呢?

  不多時,大夫來了,卻不是蔡光儀去請來的大夫,而是陳氏讓人去請來的唐大夫。

  唐大夫在裡面說了些什麼,沒人知道,可他才出了院門沒走多遠,裡面就吵了起來。

  先是聽見四姨娘尖聲尖氣的說什麼,接著二姨娘壓抑著怒氣沉聲道:「就算是守倉庫的醉了失職,若是巡夜的巡上,損失也不會這麼大。哪裡能怪我一個人?我又不是三頭六臂。」言下之意是要四姨娘一起賠。

  四姨娘這幾日恨二姨娘母子幾人恨得緊,當場就爆發了,說憑什麼要她一起賠啊,又不是她手下的人拿著倉庫的鑰匙守著倉庫,又不是明珮養的貓發春帶著野貓跑進去偷食吃打壞東西,憑什麼要她賠?就算是她沒巡好夜,那也自然請她的懲處,和這個事兒一文錢的關係都沒有。誰要敢賴她,她就和誰拼命!

  陳氏聽她說什麼貓發春之類的話實在難聽,當下喝道:「你胡說什麼!再當著小姐們說這種村話,就叉出去!」

  「不是婢妾胡說,婢妾真是吃夠氣了!」四姨娘哭哭啼啼地磕頭:「老爺、夫人啊,您們可要為婢妾主持公道啊,不能什麼屎盆子都往婢妾身上和。婢妾巡這個夜,也是說不出的苦楚,昨日夜裡,婢妾不就查著有人吃酒賭錢的麼,可人家說啦,她們只聽二姨娘的話,不把老爺、夫人放在眼裡,婢妾不服,這才鬧到老爺和夫人面前的,婢妾冤枉啊……」她今天學乖了,再不敢說自己的面子什麼的,凡事攀上蔡國棟和陳氏總沒錯。

  蔡國棟平時養妝養通房有一手,可處理這種亂麻一樣的事兒時他就心煩意亂了,當下砸了杯子。

  陳氏見狀,心中幸災樂禍,卻虎著臉喝道:「都給我住口!這樣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誰是誰非,我和老爺自有定奪!少不得要公公正正的,叫人口服心服!」

  大約是因為接下來的事情不方便讓小姐們聽到,余婆子和珠釵半拉半扶的把明姿弄出來,又把蔡光正和明菲、明玉給請走了。

  明玉托著腮一直盯著明菲看,明菲鎮定自若的練著字,就連手指都沒抖一下。

  良久,明玉才歎了口氣:「三姐姐,你是真的想和四姐姐搞好關係嗎?」

  明菲彎了彎嘴角:「那是自然。我們是姐妹嘛。怎麼了?」

  明玉皺起眉頭:「沒什麼。我只是想,要是爹爹晚去一步,你又要白挨打了。」她只是覺得好奇怪而已,明菲不像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為什麼先前一定要纏著明姿呢?

  明菲笑了笑:「是呀。」她是那種白白送上門去給人打的人嗎?別看明姿身量比她高,力氣可未必有她這個做慣了粗活的大。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六十章 庶子(三)

  明玉小臉一繃,嚴肅的道:「不過你放心,即便是那樣,我也會幫你的。只是你以後不要不聽我的話啦!」

  呃……明菲手一抖,一個字長出了蝌蚪尾巴。她抬起頭看著明玉拖長了聲音:「你看……這一篇又要重寫了。」

  明玉吐了吐舌頭,跳下凳子:「我去找喜福玩兒,三姐姐你慢慢兒寫。」

  嬌桃笑嘻嘻的幫明菲磨墨:「雖然才相處沒多久,六小姐卻是真心心疼您。先前她那個模樣,就像一隻小老虎。」

  「這可不應了那句話,人親骨頭香嘛。」明菲笑了笑,「我也是真心心疼她。」明玉雖然膽子小,也有點懦弱,可是每當有人欺負她的時候,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幫她。

  嬌桃道:「今日四小姐挺慘的。」要不是她深知一切,目睹了甚至參與了前前後後,她也會認為明菲是多麼的無辜可憐到有點兒傻帽。

  明菲寫了一個大大的「和」字:「她的脾氣實在太糟糕了,希望她以後能變得溫柔懂禮一點才好,不然以後長大了只怕吃的虧更多。」

  她可沒對明姿做什麼,又沒罵過明姿,只是充分表達了她的關切之意而已。在這場鬥爭中,大家都只是為了竭力保住自己想要的罷了,無所謂誰對誰錯,有的只是相對利益。

  嬌桃很是擔憂:「今日的事情過後只怕他們會更恨您的。您離他們遠一點的好。」二姨娘看向明菲的那種森冷憎恨的目光,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至於明姿將來吃不吃虧什麼的,和她沒半點關係。她只要負責把明姿和明玉招呼好,給大公子一個滿意的交代就夠了。

  明菲咬著筆頭說:「其實,我覺得吧,他們幾個挺團結的。特別是二公子,實在是個好哥哥,也是個好兒子啊。」還有二姨娘暈倒這一招,是個救急的好辦法,她應該學以致用,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用上。

  嬌桃見她答非所問,不由生氣的道:「奴婢和您說正話呢。您以後要做什麼,事先和奴婢說一聲兒也好,經常弄得奴婢莫名其妙,提心吊膽的。」

  明菲微微一笑:「以前我在吳家村的時候,經常會遇到鄉人養的惡狗。它就愛欺負穿得不好,或是身材弱小的陌生人,如果你要是害怕了,選擇跑和躲,那你一定要被它咬傷。你想,人怎麼可能跑得過,躲得過狗呢?可要是你做出比它還要凶的樣子,佯作蹲下去撿石頭,它一定先就心虛了。這個時候它還會很狡猾在一旁觀察你,看你是不是真的有石頭,要是你有勇氣,也正好有準頭,一石頭砸在它身上,它鐵定嗚咽著夾著尾巴逃跑,下次看到你它就繞著彎兒的是。所以,遇到這種狗的時候,想用跑或看躲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那是做夢!」

  嬌桃被明菲的比喻逗得一笑:「知道了,可您要答應奴婢,以後要做什麼,先和奴婢說一聲兒。」這幾天地算是見識到了明菲的手段,也算是服了她,看著無害,成日笑嘻嘻的,其實卻是個最讓人不省心的。

  明菲可有可無的應了,忽聽外面一陣吵雜,探頭一瞧,一群人擁著陳氏等人進來了,因不見余婆子跟著,便道:「去拿點糕點,問問今早那件事兒最後是怎麼處理的,余媽媽又去了哪裡?」

  嬌桃依言端了個針線盒並兩個紙盒子,朝著丫頭們平時歇息的地方去,迎面就遇上金簪,她忙笑著喊金簪:「金簪姐姐,您忙什麼呢?我有事兒要尋余媽媽,怎麼不見她老人家?」

  金簪大喇喇的住長凳上一坐,讓個小丫頭過來給她捶背,招呼嬌桃坐下,道:「咱們能忙什麼?還不是忙著伺候主子唄。」她看了看嬌桃手上的盒子,「你找余媽媽啊?那要等會子再來。她去吩咐外院的婆子尋人牙子去了。」

  「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兒。」嬌桃把乎裡的紙盒子放在桌上,打開了住金簪面前推了推,又親手倒了杯茶遞上:「姐姐嘗嘗這糕點,這是三小姐特意吩咐給您帶的。為什麼要尋人牙子?」

  梅花型的綠豆糕細潤緊密,海棠花狀的芝麻糕黑白分明,的確是好糕點。金簪翹著蘭花指指起一塊餵進嘴裡,擠擠眼睛:「那自然是有需要咯。你回去和三小姐說,讓她想想都喜歡什麼樣的小丫頭,過幾日好生挑選幾個順眼可心的。」

  嬌桃坐到她身邊,笑嘻嘻地道:「買的人這麼多?」

  金簪自來話多,見了嬌桃這模樣哪裡有不明白的,使賞了給她捶背的小丫頭兩塊糕點,讓那小丫頭守著門去,她自己繪聲繪色的和嬌桃講起來。

  早上二姨娘剛到上房時,什麼都不辨解,只說要把自己的衣裳首飾盡數拿出來賠,不夠賠的,她慢慢兒的賠,拿了月錢來賠,總有一日能賠完。

  四姨娘就說:「你的衣裳首飾?那還不是老爺給的?是蔡家的?過後你再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說自己沒有見人的衣裳首飾,老爺夫人為了體面還不得給你添?二姐姐可真會打算。」

  二姨娘自知此次難逃責咎,只有最大限度的博得蔡國棟的同情才能逃過此劫,便虛弱的說,她昨夜不是管事,而是病了,接著又把明姿暈倒的事情說了出來,這才有了後面大家一起去看明姿的事兒。

  「她哪裡會想到四小姐的事情竟湊巧被三小姐給撞破了?唐大夫也說她病得不重,藥方都沒開,四姨娘又死咬著不放……老爺當時就氣得摔了杯子。」金簪得意洋詳,幸災樂禍的說:「你就等著瞧吧,這府裡有許多人要哭鼻子,要後悔了!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後悔藥賣的!姑娘我原來和廚房要點熱水,竟然都有人敢給姑娘臉色看,呵呵,現世報了吧……」

  珠釵在外面喊道:「金釵!你又在編排什麼?這外面的謝親宴立刻就開擺了,都沒有人招呼,你倒跑到這裡來躲活閑!還不快點出來!」

  金簪也不管嬌挑,順手將那盒子端了一隻跑出去塞給珠釵:「來,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否則又不知要餓到什麼時候了。廚房裡這麼快就收拾出來了?」

  珠釵一邊接糕點,一邊道:「誰有那麼大的本事?這不夫人讓人去餐霞軒訂的酒席解的急。」

  謝親宴後,陳氏雷厲風行的興起了一場整風運動。

  這一場整風運動開展得雷厲風行的,打賣、買進了許多下人,原本在二姨娘手裡提拔起來的管事們就算沒被攆,也多數被輪空,要害位置統統換上了陳氏的人。二姨娘和四姨娘因為失職都被罰,二姨娘被罰了兩年的月錢,四姨娘被罰了一年的月錢,蔡光正被罰跪了兩天兩夜的祠堂,禁足半個月。

  而那罪魁禍首——那只叫做翠菊的貓,則在事後跑得無影無蹤,若干年後,明菲再見到它時,它已經成了一隻懶洋洋的老貓,再無當初的粗暴和傲慢。

  事情到這裡遠遠還未結束。二姨娘和四姨娘這回算是死死的掐上了,二姨娘比較忍得,面上不做出來只是隔三差五的給四姨娘穿穿小鞋,明姿和明珮一個院子經常把明珮欺負得夠嗆;四姨娘忍不得,就經常在蔡國棟面前哭訴撒嬌,又去巴結陳氏和三姨娘,孤立二姨娘。陳氏樂得她二人鬥個不休,背地裡挑撥不停,表面上卻最是公允,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不提。

  卻說此番陳氏大獲全勝,又抬著賬本去找蔡國棟:「老爺啊,這次失了面子事小,關鍵是要還人家的瓷器呢。妾身算了一筆賬,各府的瓷器供有損傷,都要去定制,這筆開銷很大呢。」

  蔡國棟心中酸痛不已,故作鎮定的道:「要多少銀子值得你這樣嚷嚷?老爺難道賠不起?」

  陳氏甩出四根手指:「怎麼也得四千兩銀子,只上不下。」

  蔡國棟「啊」了一聲,驚道:「怎麼這麼貴?」他的錢有大用,他從來就沒有什麼時候像此刻一樣的需要錢。

  陳氏蹙著眉頭道:「數量又多,又不是尋常的粗瓷貨色,都是上等細瓷,妾身已經是托過關係,求了人情了,若是別人,據說是怎麼也得要五千兩。」反正蔡國棟從來不知道這些東西,還不是她說了算。

  蔡國棟心疼得猶如生生剜去了一塊肉,喃喃地道:「怎麼這麼貴?有些人家的東西是用了好些年的,是舊的。」

  男人小氣起來也很小氣的,人家的東西用得久了還更有意義呢,陳氏暗自好笑,面上卻分外沉痛:「那又有什麼法子,打碎人家的東西已是大大的丟臉,若是再不給人家送去像樣的東西,以後怕是沒人再敢借我們東西了。就是這樣,妾身也還要挨家挨戶的上門去賠禮道歉,那果子糕點藥材什麼的手禮也得帶著點去才行。」

  蔡國棟最煩的就是算這些帳,一聽就頭痛,不耐煩的揮揮手:「你看著辦吧。」

  陳氏愁兮兮的道:「妾身本來想為您多湊點銀子,湊個三萬兩銀子左右,去賣點貴重難見雅致的古董字畫什麼的也就差不多了,可是這樣一來缺口又大了。」

  蔡國棟越發煩躁:「那能怎麼辦?都是那兩個不知好歹的吃貨互相撕咬咬出來的禍,老爺平時好吃好穿的養著她們,關鍵時刻她們不但不替老爺分憂,反而給老爺拖後腿。」這次的事情,他認為就是二姨娘和四姨娘互相爭寵,狗咬狗,互相扯皮推諉才會造成後面的那個結果。

  陳氏心中極爽,假模假樣的歎氣,語重心長的道:「老爺,妾身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7:17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六十一章 共識(一)

  蔡國棟耷拉著眼皮道:「你我夫妻一體,有什麼不可以說的。」他已經煩躁到極點,即將崩潰了,巴不得陳氏趕緊換個話題或者在他面前消失,可平時十分善解人意的陳氏此刻卻十分的聒噪,一點眼色都沒有。

  陳氏見他滿臉不耐之色,心中竊喜。她之所以一點氣都不讓他歇,就是想把他逼煩了後,她好鑽空子。她嚴肅地道:「明雅這件事給了妾身極大的啟示。妾身以為,要是人心不齊,無論多大的富貴也是保不住的。也許,還會變成潑天大禍也不一定。」

  蔡國棟一驚:「怎生說?」

  陳氏道:「老爺,那天本家大伯母(蔡家的族長夫人)教訓妾身道:如今家中兩位姨娘都是有兒有女的,又互不服軟。您是做官的人,若是只做個小官,那這一輩子,妻妾兒女稍微出格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最多也不過一件軼事,大傢伙兒背地裡笑笑而已。可您是蔡氏族人的希望,今後一定是要往上走,要做大官的,妾身這樣放任自流那是絕對不行的。齊家治國平天下,妾身管不好家,若是鬧騰點什麼事兒出來,那就是拖您的後腿,幫御史們找事兒做!妾身聽了大伯母的教誨真是慚愧啊。」

  蔡家的這位族長夫人來自京城中一個已經破落了的公卿之家,平時說話做事頗有見地,蔡國棟還是比較敬重的。所以陳氏故意借著她的名頭把這席話說出來,以免蔡國棟認為自己是在教訓他。

  見蔡國棟的臉色頓時變了,陳氏忙又笑著說:「您今年四十往上了,眼看著孩子們就要成年,又個個都是聰慧刻苦的,將來少不得要走仕途,您往上走得越遠,也越能給孩子們添點助力是不是?」她故作豁出去的神情,「您別嫌妾身多嘴,別的不說,家底豐厚些,孩子們的前途好一些,以後也過得舒坦些,兄弟間不至於為半間房一畝地的傷了和氣。咱們老了也少操點心。」

  如果不出意外,將來這個家,少不得要由身為嫡長子的蔡光庭繼承,其他幾個庶出的兒子就算分家也分不了多少去。蔡國棟心疼那幾個庶出的兒子,怎麼捨得他們吃苦?

  蔡國棟果然被打動,自古為了這點錢財打得頭破血流的兄弟不少,他心中也有數,沉聲道:「那你說,要怎麼辦?」

  陳氏道:「想要她們以後不要鬧,安安心心,本本分分的一心伺奉老爺,那還得和她們講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大家接著規矩來,就沒了那許多的煩惱。」

  陳氏話剛說完,就見蔡國棟眯了眼睛上下打量著她,她心口狂跳,強作鎮定的道:「妾身只是一個婦道人家,目光短淺,並不知道那官場上的許多彎彎繞繞,只是想盡其所能讓老爺過得舒心如意,順順當當的。自進了蔡家門的那一日起,妾身就牢記著,您是妾身的夫,是妾身的天,也是這一大家條人的頂樑柱,妾身無論出了什麼主意,想了什麼法子,若是您不喜歡,妾身也斷然不會指了您的意。不管將來如何,妾身總是和您一起共進退的。」

  「我知道你是個好的。」蔡國棟這才笑了一笑,「把你的主意說說看。」陳氏提醒,他才想起自己已經四十往上,不再年輕了,要做什麼都得儘早安排才是。

  陳氏紅著臉道:「妾身以為,咱們家幾位姨娘之所以不和,那是因為老爺您雨露不均的緣故,才會今她們心生怨恨,互相攀比。老爺不如讓妾身為您安排一下,您到時候順著點兒去幾位姨娘那裡過夜,既不冷落誰,也不過分的偏愛誰,豈不是皆大歡喜?」

  見蔡國棟不言語,她又道:「您不知道,那日大伯母訓誡妾身時,妾身真的是羞愧欲死。就連四姨娘頭一晚上到妾身屋子裡來鬧的事兒都被傳出去了,這種事情再發生一次,以後妾身真是沒臉見人了。」

  若是自己不喜歡誰要懲罰誰,那日便歇到書房裡去,或是去別的屋子裡歇也是一樣的,難道誰還敢來將自己拖出去不成?還更好叫她們知道點害怕,免得當著自己的面就鬧騰得無法無天的!蔡國棟一想便應了:「就依你吧。」

  陳氏笑道:「一個月三十天,不如就她們三人,每人七天,剩下的九天您自由安排如何?」

  蔡國棟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老爺上年紀了,沒那麼多精力,每個人六天好了,剩下的日子,老爺由你安排。二姨娘的這個月給取消了,四姨娘的扣三天!全都留給你。」

  陳氏的吊梢眉一挑,笑著淬了一口:「老爺……你這樣笑話妾身,妾身可是不依的。」她呸!他還真把自己當那香餑餑了!

  陳氏愛嬌的樣子實在是不怎麼好著,蔡國棟摸了摸鼻子,轉了話頭:「你打算哪天請龔家?」

  陳氏眼裡閃過一絲慍色,面上仍然笑著:「那就後天吧。妾身看侍互亭那裡的千葉茶花也開了,不如就請她們來賞茶花如何?正好明日妾身要去伯母家中商談請那位教養媽媽的事,就一併請大伯母帶著幾位嫂嫂過來賞茶花如何?」

  知府夫人有個脾氣,誰家請客若是不提前三天送帖子,她是鐵定不肯出席的。這時間定的很急,知府夫人肯定不會來,最多會讓她的大兒媳婦露露面,但陳氏的目的就是要讓知府夫人不來,好叫龔二夫人斷了念想。

  蔡國棟點點頭:「好,你看著辦吧。」他瞅了瞅天色,尋了個藉口:「今夜老爺要去書房和章先生他們幾個商量那件事情,這送禮也得送到別人心坎上去才行。他口裡說的章先生等是他的幕僚,而這位章先生,正是他最信任最侍重的。

  這便是不在自己這裡歇息了,陳氏送了他出去,回頭就交代余婆子:「從賬上劃二千兩銀子進我的私帳。」燒制瓷器的錢,仗著同知府的名頭,人家半賣半送,不過是二千兩銀子而已。可那又怎樣?她在這個家裡什麼都沒有,不為自己多打算打算,那才是真傻了。

  余婆子笑道:「夫人明日出門,是不是改道回一趟娘家?」

  陳氏不說話,余婆子提醒她:「上次拜託三少奶奶打聽的事情,都這麼久了卻一直都沒有回信,二小姐出閣時見著了她也沒說,您得專門去催催才行。」

  陳氏道:「我曉得了。」上次她拜託了她嫡嫂陳三少奶奶幫忙查查二姨娘在外有幾個鋪子,都是以誰的名義開的,開在哪裡等等。可陳三少奶奶一直都沒回信,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也不差人來說一聲,是該催催才行。

  陳氏正要鬆了頭髮睡覺,玉盤進來道:「夫人,花媽媽過來給您請安呢。」

  這個時候來給自己請安?陳氏道:「讓她進來。」

  花婆子笑眯眯的進來行禮問了安,陳氏讓珠釵給她端張杌子來。

  花婆子告了罪,斜側著身子坐下,笑著扯了幾句閒話,奉承了陳氏一通,才道:「大公子回來了,先前要來給夫人請安,可老爺和夫人正在商量事情,不敢進來打擾,便去了三小姐的屋子裡等著。好容易看到老爺要走,他才要來,又被老爺給叫走了。大公子怕夫人掛心,吩咐奴婢來稟告夫人一聲,二小姐那裡一切都很順利。」

  聽花婆子這話,話裡話外都有些雄護蔡光庭的意思在裡面。陳氏皺了眉頭,抬眼探究的看著花婆子。花婆子自來貪財,想必又是接了蔡光庭的東西。她並不想阻礙下面人發財,但不能因為想發財就礙了她的事兒。

  花婆子才一看陳氏的神巴心中就咯噔一下,有些不自在的道:「奴婢昨兒夜裡聽見周媽媽在三小姐房裡哭。」

  陳氏的目光這才柔和了些,淡淡的道:「好端端兒的,她哭什麼?」

  花婆子著衣角:「嬌桃那小蹄子守著的,沒能靠近。」

  陳氏突然冷笑了一聲。

  花婆子猶如被針丅刺了一般跳了起來,揣揣不安的道:「夫人?」

  陳氏垂著眼皮不說話,良久才說:「你這些日子守在三小姐身邊,覺得她這個人怎麼樣啊?」

  自己不比余婆子,自己是陳氏的嫡母給的,陳氏從來就沒放心過自已。花婆子知道這個問題自己必須得回答好了才行,斟字酌句,提心吊膽的道:「奴婢覺得,三小姐這個人,格外,格外聰明。」

  陳氏笑看著她:「怎麼個聰明法?」

  花婆子道:「就比如說,她今日兩次去找四小姐,恰恰的撞破了四小姐並沒有暈倒的那件事。」

  陳氏面色不變地恕了一聲。

  花婆子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奴婢以為不是偶然。這其間,奴婢被她安排帶著丫頭們去屋子裡給六小姐收拾東西,可嬌桃卻始終不見。而且,也沒在院子裡,直到您們要來時,嬌桃才又重新出現在了院子中。接著三小姐就去看四小姐了。」

  「你要和我說的就是這些?」陳氏擰眉,「你這個教養媽媽在那屋子裡是做什麼的?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不需要你的時候你也不在!每日裡好吃好喝好睡,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我竟不知道,嬌桃都比你體面能幹了,嗯?」

  陳氏後面這個「嗯」拖得老長,花婆子臉色煞白的站起來:「夫人,奴婢知錯了……」嘴裡認著錯,眼睛卻悄悄的朝陳氏身後立著的余婆子看去。余婆子可沒少收大公子和明菲的東西,有幾次還是她拿來的。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六十二章 共識(二)

  余婆子賠笑道:「夫人向來心軟,這老殺才難免憊懶托大偷懶,不過她好歹也是您的教養媽媽,去了小姐們的屋子裡,自然是要比那平常的丫頭婆子什麼精貴許多的,人家奉承她,不敢讓她多勞心,那也是夫人的體面。」

  陳氏接過珠釵送上來的燕窩,用小銀匙子慢條斯理的舀起來餵進嘴裡,細嚼慢嚥的吃了半盞,才說:「媽媽坐吧!你是我自小就帶在身邊的人,我也不想叫你沒臉。只是我讓你跟著三小姐,你不能不上心,她將來出息了,你臉上也有光,你也能有個奔頭,可不許再托大了!三小姐年齡小,以前又是養在鄉下,屋子裡的丫頭們不懂事的,你得幫她管著才行。」

  花婆子的態度相比剛才又多了幾分恭順,低頭哈腰的:「奴婢以後再不敢了,三小姐若是往東,奴婢就跟著去東邊;三小姐若是往西,奴婢就跟著去西邊。」

  陳氏「撲哧」一聲笑出來用手絹子拭了拭嘴角,笑點著花婆手道:「花媽媽說這個話可真是……剛才余媽媽不也說了嗎,你是我房裡的教養媽媽,可代表著我的體面呢。你要是事必躬親,人家還要說三小姐不體恤你。」

  花婆子滿頭是汗。

  陳氏又問:「梅子那丫頭怎麼樣?」

  花婆子終於找到可以說的了:「那丫頭蠢笨得可以,根本不知道討三小姐的歡心,教也教不會!至今只能做個抱狗丫頭!」

  陳氏目光微閃:「我知道了!去吧,小心伺候著。」

  待花婆子去了,陳氏將手裡的燕窩放下:「這孩子可真是聰明得緊啊。」竟然這麼快就學會把花婆子支開在背地裡玩小動作了,這要是長大了,還了得?

  「夫人大概是多想了吧?」余婆子笑道:「小孩子再聰明能聰明到哪裡去?不懂事的時候難免需要大人敲打敲打,提醒提醒的。再說了,這孩子年齡本就有些大,早有了自已的心思。夫人恕奴婢說句不中聽的話,這繼女後母,想要親如母女是不可能的,只要她記著您的恩情,記著您的好,知恩圖報就不錯了。」她略微停了停,「更何況,四小姐那件事兒,無論誤打誤撞也好,有心而為也好,還真多虧了她。」不然蔡國棟一心軟,指不定就放過了二姨娘母子。

  陳氏笑笑不語。

  花婆子出了陳氏的屋子,才驚覺背心都被濕透了。要問她最怕誰,她最怕的就是陳氏。回了明菲的屋子,明菲還沒睡,笑眯眯的先讓嬌桃遞過一碗熱乎乎的山藥粥給她:「媽媽嘗嘗這個。養胃的。」

  嬌桃特意道:「三小姐特意給你留的,媽媽快趁熱吃。」

  花婆子謝過,端起粥來才吃了兩口,又聽明菲道:「媽媽有空的時候應該多去母親那裡走走,多和余媽媽她們說說話,別因為來了我這裡就和她們生分了,若是手頭不方便,可以和我說,我現在也有月錢了,比從前寬裕了許多。」

  花婆子一口粥含在嘴裡差點咽不下去,睜大眼睛看著明菲,不知明菲到底想說什麼。明菲卻已經讓人打了熱水,準備睡覺了。

  第二日一大早陳氏就命人準備了各色果品六樣並何首烏,燕窩,人參等物,自帶了玉盤金釵二人去了知府家,又繞回娘家用了午飯才回來。才一回房,蔡國棟就非常難得的進了她的院子,提心吊膽的問她:「怎樣?」

  陳氏笑道:「果然如同妾身所料一般,大伯母興致非常低,不鹹不淡,意味不明,含糊其辭的,也不說要來也不說不來。妾身想著她到時一定會託辭不來的,就問大嫂的意思,大嫂也不給妾身一個准信。妾身就想,若是到時候一個都不來,龔家肯定認為咱們騙人。可誰知至兒剛好在,非得吵嚷著要來看明菲養的那只牡丹犬,大伯母當時便准了。到時候大嫂肯定會來的。」

  陳氏所說的這個至兒,便是知府的嫡長孫,喚作陳至的,今年虛歲十二,待得如珠似寶的,陳家人輕易不肯拂逆他的意思。蔡國棟笑道:「還托了那牡丹犬的福了,可要是你大伯母到時候心血來潮也跟了來又怎麼辦?」

  陳氏拿帕子掩著嘴笑:「大伯母的為人妾身最知道,若只是家宴那還不一定,可她要是知道妾身請了什麼人,必然要托大不肯來的,除非龔家三請四揖還差不多,可龔二夫人是那樣的人嗎?不信您就等著瞧吧。」

  蔡國棟道:「你們婦人間的事情,老爺我怎會知道?」

  陳氏笑了一回,和他商量請那位從宮裡來的教養媽媽的事情:「答應來咱們家住兩年,就按大伯母家中給的禮金和供養份例,每年大概是六百兩銀子,雖然有點貴,可若是能把姑娘們教尋好,就比什麼都值。等妾身收給了院子,挑了好日子,就去接人。」

  蔡國棟道:「你看著辦吧,明姿那裡你多上點心,不能指望著她姨娘了。」

  陳氏忙滿口答應,殷勤的送了蔡國棟出去。

  明菲讓人去打聽著陳氏午睡起來,便去請安:「母親這幾日辛苦了,只歎女兒年幼,不能為您分憂。」

  陳氏的態度略微有些冷淡,道:「你還是個小孩子呢,看好明玉就已經幫了我大忙了。」

  雖然還不是很明顯,但明菲能很敏感的感覺到陳氏態度的突然轉變。她裝作懵懂的樣子:「母親您這會兒有空閒嗎?」雖然知道會讓陳氏起戒心,可她不是人偶娃娃,也該讓陳氏知道,她除了有那個身份外,她還能堪當大用。

  「等會兒我要安排明日宴席上的事情。對了,後日你兩個舅母都會來,你大表哥想見喜福,你記得提前讓梅子給它梳洗乾淨,到時候你也盯著些,不要失了禮。」陳氏故意停了停,「你有什麼事?」

  也不管陳氏的樣子是不是厭煩,明菲笑著湊過去抱住她的胳膊,埋著頭不說話。

  陳氏不動聲色的道:「怎麼了?」

  明菲小聲道:「昨日二姨娘和四妹妹那件事情,父親有沒有因此生我的氣?」

  陳氏不置可否,轉而道:「昨日你怎麼去招惹你四妹妹?」

  明菲有些緊張的看著她:「女兒沒有招惹她,女兒只是想和她搞好關係而已。」

  陳氏但笑不語。

  明菲不安的揪著袖子玩,滿臉都是猶豫,好一歇才說:「女兒若是說了真話,還請母親不要責駡。」

  陳氏臉上閃過一絲微笑:「那要看你到底做了什麼了,如果錯得厲害,為了你好,肯定是要責駡的。」

  明菲道:「被您責駡幾句那沒什麼,女兒怕父親知道了,會更加不喜歡女兒。」

  陳氏笑起來:「我保證不告訴他。」

  明菲這才低聲道:「四妹妹一直都看我不順眼,我思來想去,似乎回來後就沒有哪裡對不住她,但我想著,只要我對她好,她總歸會好一些的,但一直都沒有機會。昨日聽母親的話去了瓊華院,恰好聽說她病了,我就帶著明玉去瞧她,可是她一直辱駡我。我難免生了氣,我想父親疼她,肯定會來看她,就想讓父親知道她總欺負我們,也想為明玉出點氣,所以我讓嬌桃去看著,如果看見你們來了,就來喊我。我是故意引得她跑出來鬧的……花媽媽平時嚴厲,不敢哄她知道,我故意把她給支開了。」以陳氏的精明是瞞不住的,更何況看這個模樣,陳氏已經是有所顧忌了,還不如敞開了說明白,表現出對陳氏百分百依賴信任的好。

  陳氏不說話,明菲垂著眼從睫毛縫裡瞅著她,見她半天不說話,既驚且懼,哭喪著臉拉著她的袖口,顫著聲音道:「母親,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她罵我,打我我都不會還手,不給母親添麻煩,母親不要趕我走,我怕,我不要挨餓受凍,我真的錯了,您不要不理我……」說著眼淚流了滿臉。

  陳氏神色複雜的看著她,最終把手放在了她的背上輕輕拍了拍,卻又不敢和明菲說那太過露骨的話,只長歎了一口氣:「你想和她搞好關係沒有錯,生氣也沒有錯,但卻是魯莽了。你把花媽媽支開,若是發生了爭執,我們又晚來一步,連個勸架的人都沒有,還不是,還不是你和明玉吃虧……」

  明菲順著杆子往上爬,一頭紮進陳氏懷裡:「母親,女兒好委屈,女兒難道就不是親生的?明姿她為什麼那麼欺負我?女兒都不想和她一起去見各位親朋了,她總給我沒臉,我不是掃把星……」她想起以前受的種種委屈,倒是真的哭得傷心,哭得稀裡嘩啦。

  陳氏一下一下的撫著明菲的背,柔聲哄道:「是,你不是,你最乖巧懂事不過。好了,別哭了,快收了淚,小心叫人聽見了笑話。」

  明菲忍了淚,不好意意思的坐起來捂著臉:「母親……」

  余婆子要來給明菲洗臉,陳氏接了帕子親自給她擦淚,笑道:「哭成個小花貓兒了。」

  明菲腆著臉不動,就等陳氏給她擦了臉,把頭靠在陳氏肩頭上:「母親真疼我,從來沒人這麼疼過我,我一定不給母親丟臉。」

  陳氏趁機道:「好,那你以後要做什麼事兒,記得要先和花媽媽商量,聽花媽媽的話,不要隨著小性兒來。你爭氣,我也好在你父親面前替你說話。」卻又問起了她:「有人來告周媽媽的狀,說她半夜三更的哭,可有這回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7:45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六十三章 共識(三)

  明菲緊張地道:「女兒正要和母親說這事兒。她被哥哥痛駡了一頓,心裡不自在。明玉和我商量說給她點銀子養傷,讓她這幾日都不要來了,養好了再來,省得又出錯。大約是覺得慚愧或許是害怕吧,所以她哭了,女兒當時就阻止了她的,她是個老實人,明玉又那麼喜歡她,母親就不要罰她了吧?」

  陳氏慢吞吞喝了一口茶,才道:「罷了,我就看在你姐妹倆的面子上姑且饒了她這一回。否則,就按她宴席上的那件事,也要打她板子的!」

  「母親仁慈。」明菲喜滋滋的謝了,拿出給陳氏做的鞋來臉兒紅紅的道:「母親,這是女兒為您做的鞋,不知合腳不合腳?您試試?」

  「不是叫你不要做了麼?怎麼不聽話?」這才幾天功夫就做了出來,恐怕平時就沒閑著。陳氏有些驚訝的打開包袱,只見翠綠的緞面上繡著百子石榴的圖案,喜慶熱鬧,做工也精緻,心中先就喜歡了那寓意。便道:「很好,我試試。」

  明菲不好意思的道:「女兒繡花不好看,是請花媽媽幫忙選的花樣,嬌桃繡的鞋面,不過鞋底卻是女兒親手做的。」陳氏穿著鞋子走了幾步,覺著大小適宜,很舒服,當下笑起來「好,好。你閑著的時候,不妨給你父親也做一雙?」

  明菲道:「怕父親嫌棄女兒手藝不好。」

  陳氏抿嘴笑道:「你盡你的孝心就是。也不要多花哨,關鍵是好穿。」又說,「你平時也該跟著你四妹妹她們喊聲爹爹才是,不要總是一口一個父親,自家父女,親熱點沒事兒。」

  余婆子拿起明菲的手看:「啊呀,這麼一雙小手,成了這個樣子。夫人,三小姐真是孝順呢。」

  明菲的手本就粗糙,養了這兩月才細嫩點,為了給陳氏趕鞋子,又粗糙了不少。

  陳氏看著,也覺得心軟,便吩咐余婆子:「把我那蜜膏拿一瓶給三小姐搽手。」拿了蜜膏專門吩咐明菲:「晚上用熱水泡了手再搽,早上也要記得搽,慢慢的就養好了,女孩子家的手是很重要的,以後別這麼趕工。做出來是你的孝心,手傷了卻你自個兒的事。」

  明菲一一應下,微笑著退出。

  陳氏仔細打量著腳上的鞋,和余婆子道:「這孩子可比我那時候膽子大,心眼多。」

  余婆子笑道:「不是她膽子大,心眼多,而是仗著有夫人疼愛她。她能把心裡話都和您說,說明她心中是很信任敬重夫人的。」

  陳氏笑了一笑,道:「你說那日明姿潑熱湯,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把明玉護在了她懷裡?」

  余婆子點頭:「都是這樣說的。」

  陳氏盯著腳上的鞋道:「但願真是個記情的。聰明點也好,真要是像明姿一般,可是個扶不上牆的。」

  余婆子笑道:「有花婆子和梅子盯著,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陳氏道:「你抽時間拿五兩銀子去趟周媽媽那裡看一看她。另外問問她是怎麼回事?」沒親自問過當事人,她始終是不相信一面之辭的。

  余婆子心說,有什麼好問的,如果三小姐要趕人走那便是察覺了,可三小姐沒有趕人走,還替她求情,那便該是沒問題的。但她深知陳氏的脾性,不敢多說,轉而和陳氏續起先前的話頭:「夫人昨日見著三少奶奶了?」

  陳氏道:「她說是早就讓三哥托人去查了,但因為不想讓大伯父大伯母知道,所以有點費力。她今兒再去催催,明日花宴上給我准信。」

  余婆子道:「三少奶奶也要來?」

  陳氏道:「我請了她,讓她把瑩姐兒帶過來。我昨日沒見著瑩姐兒,怪想她的。」瑩姐兒是她嫡兄的長女,那今時候她在家中,為了討好嫡母嫡嫂,經常領著這孩子玩,一來二去,這孩子和她反而是最親的。

  余婆子高興地道:「那奴婢可得去廚房裡專門為她準備她最愛的私鼠黃魚。」

  陳氏抿嘴笑起來「去吧,去吧,我回來時就吩咐過管事讓去買新鮮黃魚的,你去看一看是否買來了。」

  嬌桃在外聽得明菲在屋裡嗚嗚咽咽的哭,不知出了什麼事,想進去打聽消息也不敢,拉著金簪求金簪進去幫她瞅瞅。

  金簪笑道:「你急什麼?夫人性格敦厚,又那樣疼惜三小姐,還會虧待三小姐不成?耐心等著。」

  片刻後屋子裡的哭聲止了,陳氏的笑聲從裡面傳了出來,嬌桃方鬆了口氣。金簪笑道:「你呀,平時看著是個聰明的,卻也是個拎不清的。」

  嬌桃聽這話中有話,覺得奇怪,拉著金簪好一陣奉承央求,金簪素來話多,又與嬌桃交好,正要提點嬌桃幾句,玉盤過來捏著金簪的嘴道:「又在裝先生,夫人讓你找的那套衣裙熨燙好了?你可仔細些,明日夫人要宴請,不能大意的,別事到臨頭了又出狀況。」

  金簪吐了吐舌頭:「還沒呢,我立刻就去。」

  玉盤平時不說虛話,可嘴巴也閉得緊,嬌桃放棄了向她打聽事情的打算,老老實實的立在廊下靜候,心中千回百轉的想了無數種得罪了可能陳氏的行為,思來想去,硬是想不出。

  玉盤跟了金簪進去,低聲道:「你平時嘴碎話多,夫人一直都寵著你,可這不該講的話還是少說點的好。你忘了花媽媽了?」

  金簪小聲哪嚷:「我又沒和她說什麼。」

  「我知道三小姐對咱們很上心,她這個人也不錯。」玉盤道,「可這件事情你還是少摻和的好,夫人的脾氣你不知道麼?」明菲出手極大方,來的時間不長,可大家都沒少拿她的東西。不過玉盤每次都是稟告過陳氏,陳氏讓收下,她才敢收下,而再看其他人,都是悄悄就收下了,玉盤堅信陳氏心中一定有數。

  陳氏平時看著溫和,實際上心裡很難相信什麼人,多數時候都是防備懷疑的,做事最愛留一手。她最恨的就是她身邊的人有二心。當初花婆子跟著陳氏,也不是沒用了心的,可十多年下來,陳氏硬是沒把她當過自己人看待。

  討個好賣個乖什麼的怎麼了?自己又沒把陳氏屋子裡不能說的事情說出去。金簪不以為然,只笑拉著玉盤告饒:「好姐姐,你饒了我唄。我再不敢了。」

  玉盤知她沒放在心上,心想各人有各人的考慮和想法,不能強按牛頭喝水,歎了口氣由得她去。

  明菲辭了陳氏走出去,因為眼睛哭得通紅,便把頭低了埋著頭走,嬌桃迎了上去接著她進了屋子,先體貼的遞上一杯溫水,又擰了冷水帕子給她捂眼。

  花婆子正監督明玉背書,見狀有些心虛的湊過來:「啊呀,三小姐這是怎麼了?誰給您委屈受了?」

  嬌桃想著大概就是她去告了明菲,雖不敢給她臉色看,卻也裝作沒聽見。還是明菲扯出一個笑臉道:「有母親護著,誰敢給我委屈受?是風吹砂子進了眼裡,總也弄不出來,後來還是母親親自幫我弄出來的。」

  花婆子總覺得她話中有話,站在那裡乾笑。

  明玉扔下書跑過去,湊近了看:「三姐姐,什麼砂子這麼大,竟然讓你眼睛都紅腫了?」

  「就是風吹的砂子。」明菲笑著把話岔開,「梅子呢?把喜福抱到哪裡去了?叫她來我有話要和她說。」

  嬌桃讓葉兒去喚人,花婆子想將功補過忙道:「她倒是清閒,每日裡就是抱著狗在院子裡閒逛,就到了吃飯睡覺的時間。小姐也該敲打敲打她才是。」

  明菲道:「母親把她給我,就是要她幫我把喜福養好的。只要她別給我惹麻煩,就比什麼都好。」

  花婆子訕訕的,又找不到話可講了。她猜著明菲大概是因為她昨夜說的那些話被陳氏敲打為難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陳氏從來不肯信她,女兒去得遠無人養老,令她總有種無著無落的感覺,既又怕明菲就此厭了她,卻又不敢聽陳氏的。

  明菲見花婆子臉色不好看,幾乎可以猜到她心裡在想什麼,微微一笑:「媽媽,後日夫人要開賞花會,您幫我和明玉搭配一下衣裙首飾,看穿什麼最適當。又喃喃地道:「也不知道是些什麼人要來?她們的喜好又是什麼,我不能給母親丟臉。」

  花婆子如聞大赦,笑道:「這個簡單,奴婢這就去問了來回三小姐。」

  明菲朝嬌桃揚了揚下巴,嬌桃不恃不願的將明菲的小錢匣開了,伸手抓了約莫一兩碎銀出來。

  明菲笑道:「媽媽,煩勞你幫我拿這個買點糖啦小玩意兒什麼的打賞小丫頭們。」

  花婆子連連搖手:「不要了,不要了。不過就是問幾句話而已,哪裡用得著經常賞錢賞物的?您別慣壞了那些小蹄子。」

  明菲道:「一點糖而已,怎麼就慣壞了?」

  花婆子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小姐的心好,考慮得周到,可也得注意給多了,那經常得到的就不當回事,而那得不到的則眼紅。」討好賣乖之意不言而喻。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六十四章 驚聞(一)

  大方是好事,可若是經常拿銀錢賭賂陳氏身邊的人,反而會讓陳氏產生提防猜疑之心,因此不能太過,該低調的時候還是要低調點的好。明菲這回是真的朝花婆子綻放了一個笑容:「多謝媽媽提點我。我年幼不懂事,做事難免夫了分寸,媽媽提點著我,我總是感激媽媽的。」

  花婆子得了明菲這句話,略微鬆了口氣,手腳輕快的去了。她到底也沒拿嬌桃手裡那一兩碎銀。

  「哼,難得她不伸手,這見錢眼開,雁過拔毛的老東西。」嬌桃將碎銀放入錢箱子裡,隨手理了理,歎道:「三小姐,您老這樣大手大腳的不行,這才來幾天錢全都被您賞人了,得留著點做不時之需才行。」大公子也真是的,上次她和他說三小姐花錢過於大方的事,希望他能管管明菲。誰知大公子只是沉思片刻,微微一笑,說了句:「由得她去,沒錢來和我說就是。」

  不打賞能行麼?這些人都是拿慣了錢的,錢少了人家根本不屑於要。不過她每個月五兩銀子的例錢的確是少了些,而蔡光庭那裡多半都被她和明玉二人給折騰光了。總不能總讓他狡盡腦計的去幫她弄錢吧?

  明菲望著明玉笑:「明玉肯借錢給姐姐嗎?」

  嬌桃不敢置信的看著明菲,三小姐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不懂事的六小姐身上去!這是要把六小姐的錢箱也給敗光嗎?

  明菲一點愧色都沒有:「你可以拿紙筆記一下,將來姐姐有錢了起還你。」明玉從出生以來就沒花過錢,無所謂的道:「三姐姐需要拿了就是。還什麼還?」

  明菲滿意的捏了捏明玉的臉:「明玉真乖。」她毫不羞愧的將明玉的那一份錢給徵用了,她又不是為了她一個人,她若是混得好了,明玉也能多一個人護著。蔡光庭再好,再周到,也不能總在內院裡守著她們。

  明玉的注意力卻被從外面奔來的喜福吸引了,丟了明菲跳下椅子去和喜福玩耍:「喜福,你去哪裡了?」

  梅子站在門邊朝明菲二人行禮,不等明菲開口就忙著解釋:「三小姐,奴婢剛才是按您說的,帶著喜福去院子裡散步解手去了。

  明菲懶得說她,只道:「後日夫人要請客,你記得提前將喜福洗乾淨,到時候盯緊點,萬萬莫在貴客面前失了禮。也別讓那不懂事的小孩子被咬著抓著什麼的,否則可都是你的錯。」抱狗丫頭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傍晚時分,余婆子從廚房裡出來。為著第二日的賞花宴,她已經在廚房裡守了半日了,總算是接著客人們的喜好,特別是陳家的少奶奶,小公子,小姐的口味準備好了食材。儘管知道知府夫人不會來,卻也仍然為她準備好了她愛吃的東西。

  廚房到上房大約要走一盞茶的功夫,這幾日天氣晴好,傍晚時分特別舒服,余婆子有意放慣了腳步,想散去一身的疲憊。走到月洞門那裡的時候,突然看見紫藤花架下人影一閃,倏忽不見。她大喝了一聲:「誰!」

  沒人理她,四周靜悄悄的。

  余婆子以為自己是看花了眼便不放在心上,繼續慢吞吞的散著步。可是靠著矮牆那邊的薔薇叢後卻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夜色越來越濃,花木就像隱藏在暗處的野獸一般,陰暗猙獰,跟著余婆子的小丫頭汗毛直立,再不肯往前走一步:「媽媽,有什麼東西在那裡。」

  余婆子也有些害怕,卻不能在不懂事的小丫頭面前失了面子,遂鎮定地道:「有什麼東西?有人!誰在哪裡?鬼鬼祟祟的,再不出來我就喊人了!」

  一條戰戰兢兢的聲音貓兒叫似地在薔薇叢後響起來:「媽媽,不要叫人,是我。」

  余婆子一時沒聽出這聲音是誰的,但聽到回答就知道是活人了。便沉著臉罵:「搞什麼名堂!一點規矩都沒喀,還不趕緊出來?」

  「媽媽,我有事兒找您,您……」那人仍然不肯出來。

  不過余婆子倒是聽出是誰的聲音了,不是那被二姨娘折磨得半死的嬌杏又是誰?嬌杏專門躲在這裡等她,又不肯出來肯定是有事情要找自己。余婆子三言兩語打發了那小丫頭,走到陰影裡站定,「你出來吧,沒其他人了。」

  嬌杏頂著一頭的蜘蛛網從薔藏叢後探出頭來,左右張望了一下,確定沒有其他人了,才朝余婆子跑去,討好的笑著行了個禮:「媽媽,我晚飯都沒得吃,等了您好久。」她出來一趟不容易,只有這個時候大家都忙著吃飯,一個巴不得一個不在,才能瞅空子出來。

  果然是個美人胚子,就算這樣都沒折騰成鬼去!看這臉是臉,胸是胸,腰是腰的,為什麼沒有長到自家小姐身上去?余婆子上下打量了嬌杏一遍,明知故問:「你找我有事?為何不吃了飯直接去上房找我?」

  嬌杏點頭哈腰的:「我不敢去。」她倒是想,如果有可能找的人走陳氏。可上次她因偷藏血衣而被余婆子整的那件事給她留下了很大的陰影,叫她明白了一個道理,就像狗護食一般,余婆子也是把陳氏的寵信看做不能搶不能碰,只要余婆子在一天,她就不可能越過余婆子去。而且嘛,她要是去上房找陳氏,也太打人眼了,要是陳氏不信她的話,她只怕是才回到二姨娘那裡就會被打死,所以她就潛伏在此專等余婆子了。

  余婆子明知故問:「你怎麼不敢去?啊呀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嘖嘖,服侍老爺的人怎麼蓬頭垢面的,二姨娘沒教你嗎?就算她沒教你,小姑娘家也要打扮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才可人啊。」

  嬌杏委屈的紅了眼,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媽媽救我!」

  還沒到時候怎麼救?余婆子裝暈:「慢慢說,你這是怎麼了?你也不是那不知輕重的人,怎會成這副模樣?」

  嬌杏伏在余婆子耳邊低聲說了一氣,聽得余婆子一張臉驚愕,隨即又興奮。

  嬌杏看著余婆子那種猶如狗看到了屎,卻又害怕人家笑它為什麼要吃屎,所以強行壓抑,卻又控制不住的興奮,便假模假樣的說:「媽媽,這可是天大的禍事,如果真的讓她們得逞了,我們整個院子裡的人都要跟著倒黴的。」

  余婆子吸了一口氣,強作鎮定,沉著臉道:「這種事是能由著你猜就亂說得的?你就不怕吃板子?造謠生事,別說打你板子,把你賣了也是有的。」

  嬌杏急道:「我沒亂說!我說的都是真話,您得讓夫人早作準備才行,遲了就來不及了。」

  余婆子冷笑:「光憑你一句不清不楚的話,就要夫人相信,你把夫人當什麼了?夫人可沒你想像的那麼好哄。」

  嬌杏見她總也不信,不由有些發怒,強自壓下火氣:「媽媽!我不是那不懂事的小丫頭,怎麼敢亂說?您要不信,可以等著瞧啊。」

  後面這句話是有點沖了,不過正因為如此,余婆子反而信了她的話。余婆子換了副笑臉:「事關重大我當然要問清楚。好了,你回去吧,我會把這件事告訴夫人。」

  嬌杏站在那裡沒動。

  余婆子催她:「你怎麼還不走?小心被人發現了。」

  嬌杏低低的喊了一聲:「媽媽。」

  余婆子有些明白她的心思,卻故意不點破,笑眯眯的道:「可是還沒吃飯?媽媽倒是心疼你,可你要是突然吃上了好的,人家豈不懷疑,那不打草驚蛇了嗎?」

  嬌杏跪了下去,死死拽住了余婆子的裙角:「媽媽救我,媽媽救我!」

  余婆子佯作驚訝:「啊呀,你這是怎麼了?快起來!有什麼好好的說,只要老婆子能做到的,斷然沒有不幫的道理。」

  嬌杏哭得鼻涕連著口的:「媽媽,求您幫我在夫人面前美言幾句吧,我錯了,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我要活不下去啦。」

  余婆子捂住她的嘴,低聲斥道:「小祖宗,你這是要把人都嚎來嗎?起來!我答應你一定在夫人面前為你說好話,可夫人信不信你的話,我是不能保證的!」

  陳氏要是不信她的話,她豈不是白冒風險了?嬌杏大驚:「我說的如果有一句假話,叫我天打五雷轟。」

  余婆子撣撣袖子,道:「就算雷不轟你,你也沒有命在!夫人最恨不忠不義之人。」

  哭是不起作用了,嬌杏趕緊收了眼淚,一骨碌爬起來滿臉堆笑的說:「媽媽吩咐得是,我都記住了。我對夫人是最最忠心的。」

  余婆子看了周圍一眼:「你快回去吧,等我消息。」嬌杏告別了余婆子,仍然躲在草木後面,貼著牆躲開過往的人群,偷偷溜回了二姨娘的院子。回了院子,她也不直接回房,反而找了隱蔽的角落藏了起來。直到彩繡喊著她的名字叫駡了,她才慢吞吞的是出去,不出意外的,又挨了彩繡一頓打罵。不過此時對她來說,就算是被打,她也沒覺得有多疼。

  余婆子目送著嬌杏消夫在暮色裡,方嫌惡的撣了撣裙角,仰首挺胸的回了上房,逕自走到陳氏房前,探頭一瞧,只見屋子裡蠻熱鬧的,蔡國棟正在考校蔡光庭的功課,陳氏則和明菲、明玉圍在一起拿著個繡繃低聲交談。

  余婆子只在簾外看了一眠就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吩咐守在門口的珠釵:「若是老爺留下來,你就和夫人說我在這裡等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8:04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六十五章 驚聞(二)

  蔡國棟考校完蔡光庭的功課,覺得分外滿意,仍然冷著臉嚴厲地囑咐:「俗話說錢米長人的志氣,兒女長人的威風。雖則我們這種人家不缺這些,但我也到了看子敬父的時候!你運氣好,童試剛過就趕上鄉試,不用再苦熬三年。你下去後要刻苦讀書,沒事少出去逛,全力備考八月鄉試,不要讓我丟臉!」這幾個兒子中,讀書最有天賦的是蔡光庭,又是嫡長子,他難免對蔡光庭抱了很大的希望。

  蔡光庭恭恭敬敬的應了:「爹爹放心,兒子一定不負所望。」

  明菲在一旁心不在焉地聽著陳氏講解繡技,一邊擔心蔡光庭壓力過大,反而壓垮了他自己。她太瞭解蔡光庭的那種壓力,他一直認為只有讀好了書,考取了功名,才能護住她和明玉。

  不知是不是因為蔡光庭的功課好,蔡國棟心情也不錯,破天荒的給明菲和明玉姐妹倆講了一段前朝奇女烈女的故事,又叮囑姐妹二人要團結上進:「將來不管你們去了何處,你們都要記得你們是蔡家的女兒,蔡家的榮光就是你們的榮光,沒有蔡家就沒有你們!」

  陳氏嗔道:「老爺,孩子們還小,和她們說這個做什麼?」

  蔡國棟歎道:「不小了,有些道理再不教將來大了就遲了。」他是又想起了明姿。明姿一直都是他最寵愛的一個女兒,從前他只當明姿驕傲愛使小性子,卻沒想到竟然這樣的爭強鬥狠不顧大局,甚至不顧姐妹之情。

  明菲見他情緒突然低落下來,便試探地道:「爹爹是想起四妹了吧?」

  蔡國棟沒有說話。陳氏的眼睛電光一樣地掃了過來,不等明菲把下面的話說出來她就笑道:「老爺莫要擔心,妾身相信明姿經過這次的事情一定會懂事許多。您要是擔心她,就去看看她,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蔡國棟笑了一笑,果真起身道:「我去看看她。」疼了那麼多年,就算是再生氣,也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他早就想去看了,但又覺得抹不下面子,陳氏這個提議可算是說到他心坎上了。

  「老爺去子有什麼話記得一定要好好的說,女孩子家面皮薄。」陳氏忙率領眾人送蔡國棟出門。

  蔡國棟走了沒幾步,卻又回頭皺眉看著蔡光庭:「你還不回去?」

  蔡光庭垂手道:「兒子稍後就回去,現下先指導一下三妹妹寫字。」

  蔡國棟的目光停留在陳氏和三個兒女的身上,半天沒說話。

  這又是怎麼了?明菲抬起頭看向陳氏,正好碰上陳氏的目光,同樣也是疑惑的。

  幸虧這種情形並沒有持續多久,蔡國棟悄無聲息的轉身走了。

  蔡光庭帶著明菲和明玉客客氣氣地和陳氏別過,帶著二人回了明菲的屋子。

  陳氏才轉身,余婆子就等在了門口:「夫人。」迫不及待地扶了陳氏進門,把裡面的丫頭們都清空了,方顫著聲音小聲道:「奴婢今日聽到了一個嚇人的事兒。」

  陳氏聽完,雙目如電的看著余婆子:「當真?」

  「千真萬確!要不要去把那丫頭叫過來您親自問問?」

  陳氏笑了一聲:「不用了,如果是真的,難免打草驚蛇;如果是假的,喊過來問也問不出什麼名堂來。再說了,嬌杏不也只知道她有動作,而不清楚她到底要做什麼嗎?喊過來問又能問出什麼來?」

  「那我們怎麼辦?」余婆子的興奮退了下去,「您覺得,她說要叫四姨娘哭斷腸,那會是什麼事兒?」

  陳氏垂著眼想了很久,才說:「靜觀其變吧。明日你讓人看好了,要讓她動,別礙著她,但又要小心別被她給反過來陷害了。再讓人盯著嬌杏,事情若是真的發生,你就先把她給我關起來!」反正是防不住的,不如發動。

  余婆子試圖說服陳氏:「其實這事兒如果安排得當,是可以……」

  是可以得利的,關鍵是看怎麼佈置。

  「太晚了,來不及佈置了。」陳氏扶著額頭歎息,「目光放長遠一點,咱們堪用的人手還不多,當心偷雞不成蝕把來。你就按我說的做就是了。」

  蔡光庭拿著明菲臨的字帖點評了幾句,笑道:「我帶了兩本書給你,已經給嬌桃了,你沒事的時候看看。」

  明菲謝過,只覺有許多話想同蔡光庭講,卻苦於花婆子在一旁虎視耽耽的守著,硬是不方便。只好道:「哥哥讀書莫要太用功了,身體才是最重要的,讓廚房給你弄點好的吃,還有不要熬夜。」

  所有人都要他刻苦用功考取功名,只有明菲才會叮囑他身體才是最重要的。蔡光庭心頭一暖,燦然一笑:「沒事兒,我心裡有數。哥哥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一句話包合了太多的內容,明菲會心一笑,與他閒聊:「哥哥知道的吧,明日母親開賞花宴,讓我負責招待小姐們呢。」花婆子已經打聽清楚總要來的有龔家的兩位嫡小姐和一位庶小姐,以及劉通判家的兩位小姐,還有就是陳氏的嫡兄陳三公子的長女陳瑩。

  「龔家兩位公子也要來,母親也讓我和你三哥負責接待他們。」蔡光庭知道明菲是擔憂那些嬌生慣養的小姐們會欺負人,便安她的心,「龔家的幾位小姐我認得,除了龔二小姐快人快語,其餘兩個都是極好相處的,陳家表妹和劉通判家的沒見過。不過你只要做到不卑不亢,有禮有節就行。喜歡呢,就多說幾句話,不喜歡就少說幾句,不過是忍耐幾個時辰而已。要實在不喜歡呆下去了,就問花媽媽討主意,花媽媽一定能幫你這個忙,是吧?花媽媽?」

  花媽媽正拉長了耳朵聽二人談話,突然聽到喊她,抬頭正好對上蔡光庭狡黔的眼神,只好笑了一聲:「那是,這點小事,奴婢還是能做到的。」

  蔡光庭又道:「媽媽,我給你帶了段衣料,等會讓嬌桃給你。若是不喜歡,記得讓人和我說一聲,另外再買。」

  花媽媽哎喲一聲叫起來,連聲道:「大公子折煞奴婢了。這三天兩頭地賞,奴婢哪裡擔得起?」

  蔡光庭笑道:「擔得起,擔得起,她們倆不懂事,全憑媽媽照顧著,不要說是這一點點東西,就算養老送終都擔得起的。」

  花媽媽突然噤了聲。

  那一瞬間,屋子裡的氣氛很詭異,蔡光庭和明菲俱是笑眯眯地看著花媽媽,花媽媽是又意外又不敢相信。三小姐前途未卜靠不上,那大公子總能靠靠的吧?她瞬間想到了許多,一時之間竟答不上話來。

  明玉莫名其妙地看著眾人:「你們怎麼了?」

  這樣明白的示好,不抓住就是傻瓜。花婆子「嗐」了一聲,笑道:「公子仁慈。奴婢去吩咐人給您做宵夜。」福了一福,真的出門吩咐小丫頭去了。吩咐完小丫頭,又找了個藉口把梅子喊過去敲打了一頓。

  蔡光庭吩咐嬌桃:「把我給小姐的書拿來。」

  嬌桃捧出個一尺見方的匣子來,明菲打開一看,呆了,裡面滿滿都是銅錢和銀角子。

  「知道你需要錢,特意給你兌換好了才拿來的。只管用,不要替哥哥省。」蔡光庭把匣子關好推到明菲面前,「明玉的不要動,小心別人說你貪占幼妹的零花錢。」

  明菲使勁瞪了叛徒嬌桃一眼,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哥哥從哪裡來的錢?你出門也要花錢的,不能全都給我。我不動明玉的就是了。」

  蔡光庭笑道:「你別擔心,我有母親留下來的嫁妝。」

  張氏的嫁妝?明菲突然來了興趣,在二姨娘統治的三年時光裡,蔡光庭竟然不但從二姨娘的手裡活了下來,還保住了張氏的嫁妝?難度也太高了吧?

  蔡光庭歎了口氣,嬌桃很有眼色地我了個藉口把明玉帶到了門口逗喜福玩。蔡光庭方道:「娘留下來的嫁妝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但好歹能給你和明玉添置一份像祥的嫁妝。」

  母親的嫁妝一般都是留給兒子和兒媳婦的,蔡光庭如此表態,明菲不得不感動:「可那是你的。」

  蔡光庭笑了一笑:「我若是考取了功名,什麼都不缺!」

  挺硬氣的小夥子。

  明菲讚賞地笑:「我很佩服哥哥,不但保住了娘的嫁妝,在第一時間通過了童試,還能幫我和明玉打算得這樣周到。」

  蔡光庭呵呵一笑:「其實也不全靠我自己。你見過伯祖母的吧?」見明菲有些糊塗,便提醒她,「就是那位五十多歲,頭髮已經泛白,又高又胖,看著就很嚴厲的那個。」

  他這樣一說,明菲就明白了,他指的是蔡家的那個族長夫人,潘氏。明雅出閣的時候,她見過那位夫人幾面,只記得那個女人氣勢很強,還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對待她卻也沒什麼特別的不同。

  「舅舅家隔得太遠,外祖父和外祖母又俱都是過世了的,指望不上。母親去世前曾經把嫁妝當眾託付給伯祖母,言明將來我成親後就交還給我。當時祖母和父親都覺得很丟臉,很生氣……但伯祖母說,律法裡寫著的,女子的嫁妝本來就是留給兒子的,此外誰也不能動,硬是把這事兒攪了下來。祖母死後,她來弔唁時和那個人說,如果那個人能把家裡都照顧好了,賢良淑德,就算父親不同意,她也會動員族裡支持那個人扶正,又隔三岔五地派人來看我和明玉,順帶著明珮和光耀也沾了光。可祖母的孝期才剛滿,她就親自上門替陳府做了媒。」

  他能順利活下來是依靠了族裡的力量,讓二姨娘不得不有所顧忌。也正是因為二姨娘吃了癟,才會把所有的怒氣和仇恨都發作到沒人管得到的明菲身上去。

  蔡光庭三言兩語把這位族長夫人的手段描述清楚,最後總結,「從去年下半年起伯祖母就開始給我錢了,所以我才會有錢給你。她是我們兄妹三人的大恩人,你和明玉一定要把她寄做親祖母一樣的敬重。」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六十六章 花宴(一)

  蔡家的倚互亭建在蔡府的西南角,若是要論大氣,趕不上陳府,若要論精緻清幽,趕不上龔府,不過勝在有兩株品種非常珍稀的千葉茶花。

  這千葉茶花與平常茶花很不相同,樹高一丈,大如亭蓋,花朵有碗口大小,由七十到一百三十多片排列成十九到二十三輪,層次分明,排列有序,更兼色如朝霞,香味清幽,葉片翠綠油亮,顯得分外雍容華貴,十分稀罕。因其美麗難得,每年總有那麼幾個雅人會來蔡家賞花吟詩什麼的。

  從前張氏是不喜歡開賞花宴什麼的,可陳氏卻是極其熱衷做這種事情,原因無他,只因這個是女人們聯誼和打聽小道消息的最佳途徑。

  侍互亭不大,裡面只能擺一桌,自然而然的就被夫人們給佔據了,小姐們的席則安在離亭子兩丈遠的一株老櫻挑樹下。此時櫻桃樹正在開花,滿樹雪團似的,風一吹,櫻桃花瓣隨風飄落,倒也有幾分意境在裡面。

  因著明玉吃壞了肚子不能出席,明菲去遲了幾步,遠遠掃視了一遍,沒看到那個傳說中的陳家長房長孫。陳氏正笑吟吟的陪著幾位面熟的夫人說笑,出乎她的意料,這幾日一直稱病不出的二姨娘竟然和三姨娘、四姨娘一起站在陳氏身後擔當了貼身丫鬟的職責。

  二姨娘眼尖,第一個看到明菲,笑著招呼:「三小姐來啦?六小姐好些了嗎?」

  明菲忙笑著上前去給眾人行禮問好,眾人皆關心的問:「六小姐怎樣了?」

  明菲恭敬的回答:「有勞各位長輩掛心,她昨夜受了涼,才吃了藥歇著。」不好說明玉吃壞了肚子,怕人家說她女孩子貪吃。眾人七嘴八舌地表示關心,不知是不是錯覺,明菲總覺得二姨娘看著她的那種笑容有點不正常。等她再一看,二姨娘已經把眼睛垂下了。

  「母親,我去那邊招待各位姐姐。」明菲屈膝告退,陳氏叮囑了幾句,方放她過去。龔二夫人看著明菲穩當的身影,狀似不經意地道:「小小年紀如此沉穩,真真是不錯。虛歲多少?可議親了?」

  「她才十歲呢,不急。」陳氏含含糊糊的把話題轉過,與眾人說笑起來。

  相比大人們的那一桌的熱鬧,女孩子們這桌的氣氛有些沉悶,明姿沒有出現,只有明珮一個人戰戰兢兢地招呼著客人。明珮出席這種場面的機會不多,不知該怎樣招待客人,正在提心吊膽間,看到明菲過來,簡直就像看到了救星,趕緊將明菲拉過去介紹給眾人,明菲一一點頭問好。

  今天來的小姐一共五位,分別是龔家十四歲的婧輸,十歲的婧琪、十二歲的妍碧,劉通羊家十五歲的慧娘和十一歲的婉娘。幾個人出門前都是得到過大人特別囑咐的,沒有因為那個傳言而疏遠明菲,有問必有答,偶爾也會主動攀談,但也沒有有意和明菲深交的意思在裡面。

  這樣的態度明菲自然明白,但她要充分利用陳氏給她製造的這些機會,儘早的和這些人熟悉起來——這些官小姐將來嫁了人,就是一張潛在的關係網,而她有朝一日總是要建立自已的小家庭的。所以就算是不能讓她們喜歡上她,也要讓她們不討厭她。

  女孩子們能說的話題無非就是女紅,首飾打扮,或看比較淺顯的詩文,養花餵鳥等等。劉通判家是北方來的,不比南方尚文,他們家的女孩子都是不讀書的,為了不讓兩位劉小姐尷尬,眾人都有意識的略過詩文,說起女紅衣飾。

  說來說去就沒了話題,明菲便說起了養花之道。

  聽她說得頭頭是道,眾人都露出驚奇的神色來。龔婧琪驚訝地道:「原來你真的懂?我以為你是在吹來著。不是說你大字不識嗎?說話怎麼這般文雅?」毫不掩飾她的質疑,龔妍碧忙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失禮了。

  龔婧琪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啊,我的意思是說,沒讀過書的人說話是不一樣的。」才說完又被龔婧瑜狠狠瞪了一眼,嚇得立刻捂住嘴窘迫的看著眾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劉家婉娘已經紅了眼睛,不服氣地說:「難道不識宇,說話就粗鄙了麼?」她也想識字,可是她爹不給學,她有什麼辦法?

  明菲忙打起圓場,叫梅子把喜福抱過來給女孩子們看,喜福養得胖墩墩的,搖著尾巴拼命討好眾人,果然博得了一片笑聲。

  為了彌補自己剛才的過失,龔婧琪很賣力地講起龔家的貓狗來:「我大哥最愛養這些貓啊拘的,這牡丹犬算是小的,他在城郊有座莊子,裡面養了好多兇惡的大拘。聽說有些是從番邦來的,站起來比一個壯年男子還要高,臭烘烘,口水滴答的,噁心死了。」

  劉慧娘在桌下輕輕拍妹妹的手安慰她,配合地轉移了話題:「那他不害怕。我聽我爹爹說,狗是會發狂的。越大的狗性子越暴烈,就算是成年人也未必拿捏得住。」

  「那可不一定,有的狗只是清著嚇人罷了,其實性情很溫順。」龔婧琪撇嘴,「再說我大哥才不怕呢。他有手弩!平時養著二十多個人專門調教狗,有次一條惡犬發狂差點把一個小廝的脖子給咬斷了,十多號人不敢上前,就是他用手弩將那惡犬給射死救了那小廝一命!哦對了,你們見過手弩嗎?」見眾人不語,她得意洋詳的說:「就知道你們沒見過。」

  劉慧娘沒有言語,只把眼垂了下去,劉婉娘又紅了眼圈,氣哼哼地瞪著龔婧琪。

  明菲忍笑道:「我也沒見過,你想法子讓我們看看好不好?」劉婉娘聽說明菲也沒見過,稍微要好受了些,紅眼圈也淡了一點。

  龔婚棋豪爽的道:「那有何難!我大哥今天也來了的,說不定他身上就帶了,等我讓人去問他拿來。」立刻就喊了一個面容清秀的丫頭去找人。

  這時路邊傳來了一陣喧鬧聲,眾人回眸,只見十多個衣衫鮮亮的婆子丫鬟簇擁著兩個華服高鬃的年輕婦人和一個紅袍小公子、一個綠家裙的小女孩浩浩蕩蕩的走了過來,陳氏親親熱熱地迎了上去。

  不多時,四姨娘笑眯眯的走過來:「三小姐、五小姐,夫人讓你們過去和兩位舅奶奶見禮。」

  原來是陳府的人來了,明菲忙和眾人告了罪,站起身來讓嬌桃給她整理了一遍衣飾,可才一轉身就差點碰上人,正是剛來的那位朱袍小公子和綠衣小女孩。

  那朱袍小公子大約十一二歲,揚著兩道下垂的眉毛,抬著下巴很倨傲地看著明萊:「你就是蔡三?你的牡丹犬呢?」

  明菲微微皺起眉頭,這沒禮貌的死小孩,就是陳知府家的那個長房長孫?理智上,她不應該得罪這個死小孩,但叫她當著這群女孩子的面在這個死小孩面前示弱,她又不願意,當下把臉撇開去喊喜福:「喜福啊,快過來,有人找你玩兒呢。」

  龔婧琪哈哈一笑:「喜福真有福氣,有個一直記掛著的夥伴呢。」言下之意,是說那陳家公子和喜福是一夥的。

  陳小公子身後一個穿水紅比甲的大丫鬟臉色一沉道:「公子,這邊不是您呆的地方。」

  綠衣小女孩年齡大概和明菲差不多,胸前掛個赤金八寶纓絡項圈,睜著一雙細長卻很精神的眼睛笑著對陳小公子說:「大哥,香月姐姐說得對啊,這裡是女孩子呆的地方,確實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一句話就化解了尷尬,這是個很玲隴的女孩子,明菲不由細細打量那個女孩子一邊,猜著她應該就是花媽媽說的那個深得陳氏喜愛的陳瑩。陳瑩落落大方地迎著明菲的目光,微微一笑。

  陳小公子皺著眉頭瞪了那大丫鬟一眼:「不許多嘴!不然就滾!」也不管那丫鬟委屈不委屈,回過頭看著龔婧琪笑:「龔二,幾天不見,你嘴裡又吐不出象牙來啦?」

  龔婚婧琪幾乎要抓枉,手指點著那個朱袍小公子說:「陳大!你嘴裡才吐不出象牙來!你再喊我龔二,以後我就一直叫你陳大!」

  陳公子聞言,哈哈一笑,插著腰說:「我就喊你龔二怎麼了?龔二!龔二!」

  龔婧琪「呼」地一下跳起來,指著他道:「你再喊一聲試試?」

  龔婧瑜死死拉住龔婧琪:「你以後都不想跟著娘出來了?」

  龔婧琪瞪著陳公子,威脅道:「你再亂喊,我就去請陳大奶奶主持公道!一個男人總欺負女孩子算怎麼回事?」

  陳公子兩條下垂的眉毛頓時顯得更下垂,低聲嘟囔了一句:「小氣!我怎麼欺負你了?」

  一群吃撐了的臭小孩!明菲綻放出一張甜的膩得死人的笑容來:「是大表哥吧?」

  陳公子瞅了她一眼:「對,蔡三,你記好了,我是你大表哥陳至。以後我和你說話呢,你要先回答我,而不是顧左右而言他。」

  明菲噎住。

  陳公子心情大好的哈哈一笑:「算了,不逗你了,不叫你蔡三了,三表妹!」

  明珮也跟著喊了一聲:「大表哥!」

  陳公子眼睛都沒看明珮一眼,大步朝梅子走去,命令道:「把它給我!」

  梅子根本沒問明菲的意思,很自然的就把喜福交給了陳公子。陳公子抱著喜福逕自往園子裡走去,他的兩個大丫鬟見狀忙快步跟了上去:「公子,您要去哪裡?公子,您別亂跑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8:22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六十七章 花宴(二)

  明菲狠狠瞪了梅子一眼,低聲喝道:「還不快跟著去!梅子愣了愣,匆匆行了個禮,快步追了上去。

  明菲回頭望著那個穿綠衣的小女孩福了福:「這位姐姐想來就是瑩姐姐了?」

  「對。我是陳瑩。」那小女孩笑眯了眼,自來熟地牽著明菲的手朝侍互亭走去。明菲忙招呼被忽略了的明珮跟上。

  陳大奶奶正和眾人解釋:「我們夫人本要來的,可臨時家裡有點事,讓我和在座的各位致個歉!」

  眾人都說沒事,不用客氣。陳氏抱歉地看著龔二夫人,龔二夫人臉上還笑著,笑容卻已經僵硬,眼裡更是一點笑意都沒有。五千兩銀子買個賞花會,等了半日,不見正主,只來了三四個做不得主的小輩,真的當她揣著銀子送不出去了?要不是陳氏殷勤,她早就走了。

  陳氏笑著挑起話頭:「你們為什麼要來遲?害得大家等這麼久,你們兩個俱都罰酒一杯!」三姨娘早極有眼色的將那金華酒滿了兩杯,分別遞給陳家的兩位少奶奶:「兩位舅奶奶請滿飲此杯。」

  陳大奶奶笑點著陳氏:「嫁了人還這麼促狹,老記掛著要多灌我和你嫂嫂的酒,早知道當初在家的時候就不該放你鬆活!」

  陳氏拿起酒去灌她:「過期作廢!你先過了這你說!」眾人一陣起哄,看著陳大奶奶與陳三奶奶將酒喝得一滴不剩方放過了她二人。

  陳大奶奶粉紅著臉兒問:「小姑娘們呢?怎麼不見?我給她們都帶了禮物,快叫她們拿去分了。」

  站在亭外等候的明菲和明珮聞聲忙上前行禮:「大舅母萬福,三舅母萬福。」

  陳大奶奶和陳三奶奶牽著明菲、明珮的手說了幾句應景的好聽話兒,陳大奶奶命身後的大丫鬟拿出一隻大盒子來:「是京裡帶來的最新款的堆砂宮花,每人兩枝。」

  明菲和明珮又行禮謝過。在座的有女兒的夫人都謝了,陳氏笑著牽過陳瑩介紹給明菲、明珮:「這是你們三舅舅家裡的姐姐,在家中行二,比你們都要大,就喊瑩姐姐吧。你們可要好好相處。」

  陳大奶奶這才想起不見她的寶貝兒子,「至哥兒呢?怎麼一眨眼就看不到他影子了?」

  陳瑩笑道:「大伯母,他一來就直奔那牡丹犬去了,從人家抱狗丫頭的懷裡把狗搶走逕自去了園子裡。」

  陳大奶奶的臉頓時沉了下來:「這孽畜!去把他給我拘回來!越大越不像話了!」

  陳三奶奶瞪了陳瑩一眼,笑道:「大嫂,至哥性情歷來直接,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隻狗而已。」陳氏忙道:「什麼大事兒也值得這樣吵嚷,喝酒喝酒。」轉臉喊了玉盤快去跟上,一定要照顧好陳至。

  有陳氏調節氣氛,眾人很快又笑成了一團。陳大奶奶笑著說了一樁新聞:「你們猜我今日為何來遲了?只因我聽到一樁事,不曾落實清楚,心裡癢癢的,故而特意弄清楚了好來講給你們聽。」

  眾人大奇:「快說,不要吊胃口!」就連心情嚴重不好的龔二夫人都提起了興趣,笑指著陳大奶奶:「每次有你在的地方,總是不缺熱鬧的。」

  「我婆婆不就經常罵我話多?」陳大奶奶笑道,「說的是太后娘娘鳳體有恙,宮裡發了皇榜全國張貼,要遍求名醫。聖上至孝,若是醫治好了鳳體,少不得加官晉爵,封賜無數。也不知是誰敢接了這榜,又是誰有那個福氣?」

  龔二夫人道:「天下名醫無數,你我皆不是學醫的,反正不會是咱們了。」

  陳大奶奶一拍巴掌:「就在這裡了!若是先前那個事兒,也不算什麼稀罕的,關鍵是有人向朝廷舉薦了一位叫做守真子的神醫,現下正讓人在咱們水城府到處找呢。」

  陳氏道:「守真子的這個名號,怎麼聽著倒像是位仙長?他是咱們水城府的人?」

  陳大奶奶笑道:「正是如此!可不就是個道士?可惜竟沒人知道這位守真子到底是誰啊。人家都說他八九十歲了,鬚髮皆白,很有可能已經羽化成仙了。」

  龔二夫人眼珠子轉了轉,端起酒杯道:「不說這個了,讓他們男人煩去。好容易才出來,還不喝得高高興興的回去?」心裡卻想著得趕緊想法子趕在這些人前面去找到這位守真子。

  明菲聽得暗自好笑,什麼八九十歲就羽化成仙,就算是要成仙,也沒這麼快的吧?不過假如蔡國棟要是找到這個人,說不定就真的可以升官了。她拉著陳瑩過去安了席,打開盒子給龔、劉兩家的小姐挑選宮花:「我大舅母的一點心意,幾位姐姐每人挑選兩枚吧。」女孩子們正挑著宮花,龔妍碧突然站起恭恭恭敬敬的喊了聲:「哥哥。」

  原來是蔡光庭帶著三個男孩子過來了,其中有一個宛然就是龔遠和,另外兩個明菲卻是不認識。正自揣測間,龔婧琪指著一個大約十來歲,臉色紅潤,胖墩墩穿著紫色團花圓領箭袖衫子的男孩子道:「這是我家秩弟。」龔遠秩落落大方地向席間的女孩子們抱拳問好。

  而明珮卻喊了另一個白淨臉皮,長著一雙丹鳳眠穿普色交領衫子的少年「三哥」。明菲不動聲色地看著這個少年,果不其然,那雙丹鳳眼可不就是二姨娘和明姿臉上的那一雙?正是那個被蔡國棟稱為老實木訥的蔡光儀。

  相比龔遠照的落落大方,蔡光儀的臉上卻露出羞澀萬分的神色來,臉和耳朵都紅了,悶頭向眾人行了禮,始終沒有說話。明菲假如不是知道他在明玉那件事中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她一定也會認為這是一個害羞的少年。

  龔遠和今日穿了一身金紅色的圓領箭袖袍,繫著黑色織錦壓寶石腰帶,雖瘦,卻自有一種風流富貴。他笑嘻嘻的道:「我遠看花團錦簇,近看還是花團錦簇。」

  龔家的女孩子聽慣了他的瘋言瘋語,沒甚感覺,劉家兩位小姐卻羞得臉色通紅,特別是劉慧娘,臉紅得猶如滴血。

  龔婧琪上前纏住龔遠和:「哥哥,手弩呢?」

  龔遠和笑道:「虧你想得出來,我沒事兒帶著手弩做什麼!要看也等以後有機會吧?」

  龔婧琪拉著他的袖子拽啊拽:「我不管,我剛和她們誇了海口,你得圓我的面子!」

  龔遠和歎了口氣:「真是拿你沒法子。得,我已經讓人去拿了,大概半個時辰就回來了。」

  蔡光庭見劉家兩位小姐不自在,便道:「咱們就不和她們湊熱鬧了,自去院子裡游遊罷。」

  龔遠秩和蔡光儀都應了,偏龔遠和問:「明玉呢?她的手好了沒有,我給她準備了小狗,就等著她挑呢。」這話是沖著明菲問的。

  明菲笑道:「她受了風寒,大夫讓莫要出來吹涼風。」

  龔遠和道:「這樣啊,那等她好了,我便讓人送過來好了。」他的目光停留在明菲的臉上,表情很古怪。明菲很快就明白他在看什麼了,她幾乎是氣急敗壞地收起笑容閉緊了嘴,因為她的犬齒掉了將近半年也還沒長出來,一笑就露個洞。

  蔡光庭去拉龔遠和:「總站在這裡做什麼?就怕別人比你自在!」

  龔遠和摸了摸鼻子,朝眾人風情萬種的一笑,這才懶洋洋的跟著蔡光庭等人去了。劉慧娘飛快地瞄了他的背影一眼迅速垂下頭,這次連耳朵根都紅透了。

  「就這麼說說話,吃吃喝喝的,真是無聊啊。」龔婧瑜不耐煩地用手杵著下巴,「明菲,你們家有什麼好玩兒的沒有?比如打秋千之類的。」

  明菲還真被問住了,她才剛回來,哪裡知道這些?

  還是明珮身後一個叫翠袖的大丫鬟笑道:「今日天氣晴好,又有風,小姐們不如去放風箏啊。我們府上有幾隻風箏,是從北邊來的,很是精美,又放得極高。」

  龔婧瑜一聽,一下跳起來:「真的麼?我這就去問蔡家嬸娘要風箏。」

  陳氏聽說女孩子們要去放風箏,很不樂意,今日人多事雜,又不知二姨娘到底要做什麼,她只能嚴防死守,把一切都放在眼前控制起來,女孩子們要去放風箏,少不得要派人跟著,豈不分薄了人手?而人手本來就不夠。

  正自沉吟間,忽聽二姨娘笑了一聲,告了聲罪,道:「風箏是有的,但咱們府裡沒放風箏的地方呢。」

  四姨娘慣和二姨娘唱反調的,當下反駁道:「哪裡沒有?以前大小姐不是就在那湖邊放的嗎?」又對著陳氏笑道:「夫人,那裡有塊空地,樹木也矮小稀疏,正是放風箏的好地方。」

  二姨娘瞅了她一眼:「那裡山石嶙峋的……地方實是不大,小姐們人又多,難免跑不開……」

  二姨娘為什麼百般阻撓?是真的有鬼還是特意為之?陳氏稍微一想就拿定了主意,笑著同龔婧琪道:「既然有地方,就去試試吧,要是不好玩可別怨嬸娘哦。」卻只安排了三姨娘和花婆子負責這件事。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六十八章 意外 (一)

  風箏的數量不夠。明菲讓了出來站在一旁看眾人玩樂,和三姨娘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閒話。

  三姨娘望著天上色彩鮮豔的風箏歎道:「這些風箏還是當年大小姐未出閣的時候,您的親舅舅張大人從北方帶來的。聽說是什麼人做的,號稱天下第一,小的要買好幾兩銀子一隻,大的要幾十兩銀子,這麼多年了,仍然鮮豔如昔……」

  明菲笑了一笑:「幸好今日把它們拿出來了,要不然這麼好的東西,終日埋沒在個庫裡不見天日,豈不白白浪費了。」

  三姨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明菲裝作不明白。是張氏留下的舊物又怎樣?一來她對張氏沒感覺,二來她不認為她就能留下這幾隻風箏。相比這幾隻風箏,她更對那個據說離得極遠的張大人感興趣。

  三姨娘是個聰明人,很快轉夠了話題:「三小姐應該去和小姐們玩耍的。雖則女孩子嫺靜大方是第一,但活潑些也很討人喜歡。老爺比較喜歡活潑出眾一點的孩子,四小姐就向來活潑出眾。」

  言下之意是明姿之所以得到蔡國棟的喜歡,原因就是她個活潑出眾的孩子。明菲訝然看向三姨娘,這還是三姨娘第一次這麼明白的向她示好。

  三姨娘微微一笑:「昨兒夜裡,老爺和我誇獎三小姐來著。倚繡院那裡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地方。」

  就是這一句話,傳遞了很多多信息給明菲。從側面來的消息往住更準確,陳氏從來不會這麼直接地告訴她蔡國棟是怎麼想的,只會讓她努力,讓她聽話。想到此,明菲鄭重地和三姨娘道:「哥哥一直和我說姨娘是個熱心腸的人,讓我有事請姨娘多多幫襯。」

  三姨娘微微一笑:「只怕我人笨,幫不上大公子和三小姐的忙。」嘴裡謙讓著,眸子裡卻透出十分的歡喜來。不過是片刻功夫,兩個人中間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那邊龔婧琪大笑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明菲快過來我倆一起放!別小小年紀就像個小老太婆似的不動彈。」

  明菲看著龔婧琪閃著亮光的牙齒,鬱悶地摸了摸自己的總也長不出來的缺牙,心想難道是缺鈣?

  龔婧正笑得歡,劉婉娘一聲叫了起來:「你的線纏上我的了!」儼然又耍哭的樣子。

  龔婧琪微微不耐煩地皺著眉頭,小心地牽著風箏儘量解開線,誰知輕輕一扯,那線子竟然就斷了,不由怒道:「這什麼線,這樣的朽!」

  看著遠去的風箏,劉婉娘終於忍不住小聲的哭了起來,她先前就覺得龔婧琪一直在欺負她,此刻更覺明顯,就連大家都說把自己的風箏給她挑,她也不答應,只顧著哭。龔婧瑜要龔婧琪給她道歉,龔婧琪的脾氣也上來了,偏還不肯,撅著嘴:「我又不是故意的,已經想法子了,這線要斷我有什麼辦法?都和她說了,總還哭。沒見這麼小氣的人,我不道歉!」

  龔婧琪的態度徹底激怒了劉婉娘,劉婉娘撲在劉慧娘的身上大哭起來,鬧著要回家。

  眾人好話說了一籮筐,劉婉娘只是把頭死死埋在劉慧娘的懷裡,不肯抬起頭來。明菲想著她是不是後悔了,害羞了,便笑著拉了她的手,給她梯子下:「這風箏有什麼好玩兒的?咱們不和她們玩,我倆去那邊的樹下撿子玩怎麼樣?」說著朝眾人使眼色。眾人會意,都跑到對面去玩,龔婧瑜也硬把不肯動的龔婧琪給拉走了。

  明菲伸手去拉劉婉娘:「她們都走了呢。我們先洗把臉好不好?」

  三姨娘忙道:「我的院子離這裡不遠,不如就去我那裡洗臉梳頭如何?」又和明菲道:「讓我領著二位小姐去吧,三小姐就在這裡陪著其他人如何?」

  全都去了的確不好,明菲應了,叮囑劉慧娘:「我就在這一片等你們。洗了臉就過來我們三個撿子玩。」

  劉慧娘羞赧地說:「給府上添麻煩了。」

  明菲微微一笑:「姐姐快別這麼說,要是我去了府上不也一樣的。」

  好容易打發了劉家的兩位小姐,花婆子見明菲一臉的疲態,便拿了方帕子尋了個乾淨陰涼的地方鋪好,請明菲過去歇會兒:「這樣子怎麼也還得一兩個時辰。昨夜為了六小姐就沒睡好,今日還要招呼客人,看您累的,快過來歇會兒。」

  明菲依言坐了,道:「那邊雖有明珮的乳母看著,卻始終沒個放心人,媽媽過去盯著點,不要讓她們失足落了水或是跌了跤什麼的。」

  花婆子有些猶豫:「奴婢去了沒人伺候您。」

  明菲指著身邊一個提著茶水糕點的小丫頭小鯉笑道:「她可不是人?我能照顧自己,媽媽快過去,我不亂走,就在這裡等著三姨娘她們一來,我們就過去找你們。」

  花婆子想著這青天白日的,到處都是人,況且她也不會走多遠,便叮囑了那個小丫頭幾句,自去看顧放風箏的小姐們。

  明菲剛坐了沒多久,一個十三四歲穿青家的面生小丫頭跑過來匆匆行了個禮,笑道:「三小姐,花媽媽讓小鯉送茶水過去,奴婢來伺候您。奴婢叫小魚。」

  「她叫小鯉,你叫小魚,這名兒是誰起的?」明菲調笑了兩句,也沒多想,樣手便讓小鯉離去。

  小鯉剛去不久,明菲就聽見一聲水響從不遠處的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後傳來,彷彿是什麼重物落入水裡的樣子。便問小魚:「你有沒有聽到水響?」

  「聽見了。」小魚恭敬的回答。

  「似乎是什麼掉進水裡了。」明菲道,「你過去看一看。」

  小魚很快回來:「什麼也沒有,大約是石頭掉進水裡了。」話音未落,又是一聲水響。

  「這太湖石常常掉進水裡嗎?」明菲有些奇怪。

  小魚不慌不忙地道:「這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年份太過久遠,有些地方難免有些鬆了,小塊些的石頭偶爾也會掉進水裡去的。都些日子管家還說要修整修整呢。」

  接著又是幾聲水響,比先前的聲音都要大上許多。

  明菲有些坐不住,站起身來:「咱們過去看一看。」

  小丫頭弓了弓身:「是。路不好走,您腳下仔細些。」

  從這裡到水邊,要通過那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路稍微有些崎嶇,明菲當前走著,那小丫頭跟在後面。大約走到十幾步的時候,一股大力突然撞向明菲的腰部,明菲一個站立不穩,硬生生地朝前撲去,前面就是一塊尖利的石頭。幾乎是本能,明菲快速抱住了頭,以一個最狼狽的姿勢摔了下去,卻最大限度地護住了頭臉。

  就是摔下去的那一瞬間,她從太湖石的間隙裡看到了不遠處的水面上飄著一件大紅蹙金的衣物。

  與此同時,小魚一邊朝明菲撲過去,一邊大喊了起來:「不好啦,三小姐把……」

  有時候,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最厲害的殺招。

  「三小姐把……」把什麼?明菲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是很明顯沒好事。強烈的恐懼和危機意識讓明菲忘記了腿上火燒火燎的疼痛。她的身上道發出一種巨大的力量,這種力量讓她瞬間跳起,把比她高了近一個頭的小魚猛地撲倒在地。不等小魚反應過來,她的膝蓋就頂住了小魚的脖子,手就捂上了小魚的嘴,她想喊,卻又怕喊出個什麼人來。

  小魚拼命地掙扎著,一雙眼睛睜得老大,死死看著明菲。她到底比明菲大了好幾歲,身高體壯,很快明菲就覺得自己壓制不住她了。膝蓋上的傷口疼得厲害,水裡的人不知是誰,更不知周圍有些什麼人,還有什麼樣的事情等待著她,明菲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恐懼,那是一種明知道面前是火坑陷阱,卻不得不眼睜睜地往前走的無奈和絕望不!她不想就這樣結束!明菲死死盯著小魚,反手從頭上飛快地扯下一根簪子來,高高地對著小魚的眼睛舉起,小魚的眼睛裡放出強烈的恐懼,驚懼地看著明菲,然後綻放出哀求……

  明菲的手高高舉起,但對著那雙眼睛,她怎麼也殺不下去。理智告訴她,她現在要做的是快刀斬亂麻,迅速制服這個是敵非友的小丫頭,但情感告訴她,她不能就這樣要了這個小丫頭的眼睛。這種感覺和她用柴刀砍自己的頭和花錢買人報復豔兒,以及下藥害汪氏,挑撥蔡國棟打罰明姿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不過一瞬聞的猶豫,小魚的手已經攀住了明兼的胳膊,她的力氣大得出奇,很快明菲就占了下方,這會兒就算是明菲想刺她也沒辦法了。明菲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喊出那一聲來。

  二人扭在一起,「叮噹」一聲,明菲手上的簪子落到了地上,捂著小魚嘴的那只手也立刻就要被拉開。似乎,她是要輸了,她打不過這個丫頭。這個認知讓明菲有些沮喪,但她更清楚,輸了的後果是什麼,她輸不起。

  她索性放棄了捂小魚的嘴,兩隻手牢牢卡住了小魚的脖子,任憑小魚怎麼掙扎,怎麼抓扯踢打,就是不鬆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8:37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六十九章 意外(二)

  「真笨!先是心軟,然後又要這麼鱉腳的殺人滅口,你也不想想,她死了你能逃脫干係嗎?」

  就在明菲即將脫力的時候,很清脆的聲音從她身後突兀地響起。

  她認得這個聲音,不正是龔遠和的聲音嗎?她鬆了一大口氣,惡狠狠地威脅小魚:「我的幫手來了,不想死就聽我的。不許出聲,不然我掐死你!」

  小魚翻著白眼,已經說不出話來。明菲氣喘吁吁地鬆開手,從小魚身上滾下來,狼狽地坐在地上看著龔遠和,擠出一個可憐巴巴的笑容:「龔大哥哥……」她眨巴眨巴眼睛,兩滴眼淚流下來,「救救我,她要害我。」她的眼睛急速在他身後搜尋著蔡光庭。

  她沒看見蔡光庭和其他任何人,只春見龔遠和的狼狽程度並不輸於她。他那件光鮮亮麗的金紅色圓領袍子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只穿著白色的內衫和大紅的褲子,赤著雙腳,全身上下都在滴水。

  「你……怎麼了?」明菲幾乎要以為她看錯了,想起剛才水裡那團大紅蹙金的衣物,她憤怒地指著他:「難道那件衣服是你的?你沒事兒跳到水裡去做什麼?」

  龔遠和不答,一步一步跨了過來走一步,石頭上就多一個濕腳印。

  「你要做什麼?」明菲一句話才問出,就見龔遠和一拳打在了正在劇烈咳嗽的小魚頭上,哦,不,應該說,他拿著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砸在了小魚的頭上。小魚悄無聲息地歪倒在一旁。

  明菲抖了一下,他到底要幹什麼?剛才還說她殺人滅口是蠢笨,怎麼片刻功夫後他就下了手?

  「看見沒有,應該這樣,幹脆利落的一下她就聽話了。」龔遠和舉著塊石頭站在那裡,笑得白牙森森,見明菲伸手去探小魚的鼻息,又問:「怎樣?人死了沒?」

  「沒。」

  「那我再補一石頭?」他提起石頭作勢又要往下砸。

  明菲拉住他的手:「你不是說她死了我脫不了干係嗎?」

  「我是說你的手法太鱉腳。」龔遠和回頭認真地看著明菲,「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不知什麼原因,她竟然要害你,你和她打鬥的時候,她剛好被你推得撞上了石頭,於是就死啦,這就叫惡有惡報。喏,就是撞在那塊石頭上的。」

  他煞有其事地指著一塊太湖石,「要是出血了,你還得抹點上去才行。為什麼她會躺在那裡呢?那是因為你想救她來著,結果把她拖到那邊去就再也拖不動了。等其他人來後,你要驚恐萬狀的捂著臉傷傷心心的哭,再做個十天半月的噩夢,茶飯不思,後悔不已,還要拿出自的零花錢請人超度她,人人都可憐你,就沒人追究你了。」

  明菲見他說得順溜,暗想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幹這種事情更手,經驗更豐富,實在值得學習。可關鍵是她當時得找到合適的兇器才行。

  龔遠和見明菲不說話光盯著他瞧,伸手一探小魚的鼻息,「哎呀」一聲叫起來,臉色蒼白的看著明菲:「果真死了,怎麼辦?」又速道:「你放心,雖然是你把她砸死了的,但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我一定會替你作證,證明一切都是意外。」

  真的死了?沒這麼快吧?明菲一邊伸手去探小魚的鼻息,一邊暗想他到底想幹嘛?這種事情別人要是遇上了總是躲得越遠越好的,他倒好,自己找上來不為其說,還教她把罪以及脫罪,難道他和蔡光庭就好到了這個地步?正自揣測間,卻從龔逸和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笑意。一個人對你是不是有惡意,從他的眼睛就能看得出來。

  明菲心裡不由一鬆,他既然出言提醒她,又替她把小魚給砸暈了,那說明他就是在幫她,又怎會來害她?她笑了起來:「龔大哥哥,你想把這個事兒推到我身上可不行。分明是你看上這小丫頭,她不從,你就把她給砸暈了,剛好被我撞見……不然,你看看你這副模樣,就是急色又被人推到水裡去的模樣。」左右他也不是個好人,調笑幾句又如何。

  人小鬼大的小丫頭,敢殺人也就不說了,竟然還知道什麼從不從,急色不急色的,關鍵還敢說出來!龔遠和目瞪口呆地看著明菲,見她臉上剛才那種苦哈哈的可憐樣蕩然無存,有的只是小人得志的猖狂笑意,再配著髒兮的衣裙和亂七八糟的頭髮,活脫脫一個得意的小瘋子婆,不由失聲而笑,笑得捂著肚子喊疼。

  明菲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惱羞成怒,隨即怒道:「笑什麼笑!你要真是來幫我的就快做正事!剛才是不是你跳到水裡去了?那件衣服是不是你的?」她記得龔遠和先前穿的就是一件金紅色的長袍,此時想當然的就把這兩者聯繫在一起了。龔遠和撫了撫額頭上的水:「我是跳到水裡去了,可那件衣服卻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又是誰的?好端端的你跳進水裡去做什麼?我哥哥他們呢?」

  「你哥哥被你三哥叫去了,此時還不知在哪裡呢。」他那個弟弟非得跟著去湊熱鬧,多虧他懶,不想動,想躲清靜,結果卻遇上了這事。龔遠和指指水裡那塊衣料,「你看清楚了,那家料那麼小一塊,怎會是我的袍子?」

  他一字一頓地說出真相:「那是你四弟,蔡光耀的小披風!第一聲水響,是他被人扔進了水裡!」

  明菲猶如被人施展了定身咒,被牢牢定在了原地,冷汗瞬間打濕了她的裡衣。

  「第二聲水響,是我!我跳下去救的人!後面幾聲水響,卻是有人故意往下扔石頭,引你過來的。」

  見明菲緊張的東張西望,龔遠和低笑了一聲,「別看了,那人早被我收給了,要不然,就在你和這丫頭撕打的時候,她就會過來幫忙,這個時候你就躺在水裡了。」

  「讓哥哥教教你,這叫連環計,先把小眼中釘扔進水裡,然後把大眼中釘引過來,也扔進水裡去,等你倆都翹腳了,就會有證人說,你把小眼中釘弄進水裡去的,至於原因什麼的,自有人會給出合理的解釋。要是你沒死,那也沒關係,證人一大把,左右沒人會信你的話,更何況你根本不可能不死。等到大小兩個眼中釘盡數中招,便會牽連無數眼中釘,明白了?」

  龔遠和做了個萬分後悔的表情:「此時你一定很後悔你為什麼要好奇,非得過來看個究竟吧?不然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不!對方還有後著!」不等明菲回答,他又說:「假如對方花招百出之後你始終不上當,那小眼中釘死了,外面就會流傳是你剋死了他,因為兇手是肯定找不到的。而且還會傳出一種說法來那就是你當時明明聽見了聲音不對勁,卻沒有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得,於是你就成了鐵石心腸,間按害死人的那一個了。被遷怒,被厭惡,被嫌棄是一定的,還會牽連你最在意和最在意你的人,誰讓他們要把你弄回來的呢。你聽得懂我說的這些不?聽不懂也沒關係,過後找你哥教你。」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任你千方百計,終究逃不過有心算計。如果不是運氣好,剛好遇上了龔遠和,她此次鐵定栽了。明菲後怕地看著龔遠和施禮:「多謝龔大哥哥救我於水火之中。我四弟可好?」

  龔遠和見她表情鎮定,倒有些意外,摸摸鼻子笑道:「他沒怎麼被水嗆到,卻不知被什麼東西給弄暈了,我估計是拐子迷拐小孩子用的迷藥,剛才不方便把他帶過來,我把他藏假山洞裡了。」他彎下腰,很輕鬆地把小魚扛在肩上,赤著腳靈活快速的往前行走:「跟我來。」

  瘦嘰嘰的,力氣還不小。明菲跟在他身後,三轉兩轉,走到一個外面看不見的山石堆成的低窪處。

  一個被捆成一團的婦人蜷縮在山石後,聽見有人來,抬起頭來發出一串嗚嗚聲。明菲一瞧,原來她嘴裡塞著一團白色的布。

  龔遠和隨手把小魚扔在那婦人身邊,笑道:「這麼快就醒了?看來我那一石頭砸得還不算重,要不,我再補一下?」

  那婦人瞬間息了聲,驚恐地看著龔遠和與明菲二人。

  「她雖穿著我們家中體面婆子的服飾,但我可以肯定她不是我家的人。」明菲認真看了這個婦人一回,就像小魚一樣,這婦人很面生。雖則她對蔡府的人不算熟悉,但凡是有點低位的僕婦丫鬟她這幾日都是打聽了個遍的,印象中就沒這麼個人。

  「做這種事情當然不能用你們家中的人,這樣才無從查起。」龔遠和沖明菲擠了擠眼睛,「想不想出出氣?她可是往水裡扔了好幾塊石頭誘你過去呢。你要還不過來,她就該小聲喊救命了。」

  明菲聞言狠命踢了那婦人幾腳,龔遠和注意到她踢的位置有講究,專往最疼的小腿胚骨上踢。疼得那婦人想叫又叫不出來,一張臉扭成了麻花。

  「踢得好!使勁兒踢!再打兩個耳光吧?」龔遠和邊起哄邊從一塊石頭後提出一雙靴子來,赤著腳就住裡套。

  明菲奇道:「你不穿襪子麼?」

  龔遠和調皮地指指那婦人的嘴:「我嫌她口水臭,不如賞給她擦嘴好了。」

  那婦人嘴裡塞的竟是他的襪子。明菲想著都替那婦人難受。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七十章 意外(三)

  龔遠和穿好靴子,指指小魚:「你去把她的褲腰帶解下來,鞋襪脫掉,鞋子扔水裡,襪子塞嘴裡。

  明菲一一照辦,龔遠和嫌惡地接過小魚的褲腰帶把她牢牢綁住:「這樣就不怕她跑了。」

  褲腰帶都被解了,一跑褲子就掉,怎麼跑?明菲無語,這人可真是…」她把目光投向那婦人,龔遠和不會也解了那婦人的褲腰帶吧?結果硬是看見那婦人臉皮紫漲地縮了縮,一臉的不自在。

  龔遠和把明菲的神情看在眼裡,挑了挑眉:「難不成要解我的?」

  明菲趕緊擠出一個笑:「不,就該解她的,您老真是英明神武,這麼厲害的法子都想得出來。」

  龔遠和微微一笑,沒吱聲。

  「看看,是你四弟吧?」龔遠和抱出一個用他的長袍包裹著的四歲男童遞給明菲看。

  明菲看著面前臉色青白,雙目緊閉,全身濕答答的胖孩子,無奈地歎了口氣:「我還沒看過他是什麼模樣。」自從她回來,四姨娘就藉口這孩子生病,從來就沒把這孩子抱出來過,一副生怕被她剋著的樣子。

  龔遠和噎住:「這不是你四弟嗎?你回來這麼多天,竟然沒見過?」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名聲,會剋死人的你知道不?」明菲無辜地道,「你剛才不是和我說是他嗎?怎麼這會又來問我?」

  龔遠和無奈的歎了口氣:「好吧,是我多此一問,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他清了清嗓子,「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明菲道:「自然是去報信。」她看了一動不動的蔡光耀一眼,「還有就是把他弄醒囉。」為今之計,最主要的是保住蔡光耀,其次就是看牢這丫頭和婆子。有了這兩件,不愁不能翻身。

  從放風箏到小魚到來,再到落水聲和小魚攻擊她,前前後後一聯繫,不難推測出是二姨娘搞的鬼。畢竟她和蔡光耀倒了黴,得利最厚的人就是二姨娘。可以想像,假如小魚得了手,她倒了黴,很快就會有人起哄,一驚動園子裡的客人,事情的發展就完全不由陳氏控制了。

  明菲和龔遠和商量:「煩勞你幫我把這兩個人藏進那個洞裡去,給人看見了不好。然後我在這守著,你把我四弟抱出去,再叫人來接我。你看那邊,就是放風箏那裡,我的教養媽媽就在那兒。」

  龔遠和點頭應下,把那婆子和小魚藏好後,他才抱著蔡光耀走了幾步,又聽明菲道:「龔大哥,麻煩你儘量給我們家留幾分體面。」這種事情要是傳出去,蔡家人就抬不起頭來了。

  龔遠和笑了笑:「你放心,我什麼都不會亂說的。」卻聽明菲在他身後道:「那當然,不然人家會曉得你解了這婆子褲腰帶的。」

  龔遠和腳下一個踉蹌,回頭很認真的說:「我後悔了,當時我該解我的褲腰帶的。」看到明菲被噎著,他哈哈大笑起來:「小小年紀就不學好,也不知是從哪裡學來的。女孩子家說話就要有女孩子的樣子,不然小心我告訴你父兄!」

  明菲抱著膝蓋靠在假山石上,眯著眼睛曬著太陽,非常深切地感到活著的感覺很好。但問題是,這次能不能一旁永逸地把那個人除掉,不然永無寧日。

  「喜福……」有人在不遠處小聲喊著喜福,聽聲音是陳大公子陳至的,明菲有些緊張,出了這種事,要是被人知道了特別丟臉。她不能讓人發現洞子裡藏著的那兩個人。

  她一瘸一拐地站起來,走到路口坐下來把通往那個洞的路堵得死死的。不多時,果見喜福屁顛屁顛地順著小路朝她跑來。陳至的臉跑得紅撲撲的,也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面。

  喜福看見明菲,開心地叫了幾聲,沖過去俯首貼耳的圍著她亂轉。明菲把它抱起來放在懷裡,望著陳至笑了一笑:「大表哥。」

  陳至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她,臉上有些不自在:「你怎麼在這裡?」

  明菲反問:「我怎麼不能在這裡?」

  陳至噎了一下,轉而道:「你怎麼這副樣子,頭髮像個瘋子婆!」

  明菲泰然自若地道:「摔了一跤不可以嗎?」

  遠處傳來丫頭們的叫喊聲:「公子,公子您在哪裡?您答應奴婢一聲兒啊。」其中就有玉盤的聲音。

  陳至立刻矮下身子,低聲威脅明菲:「不許說我在這裡!不然,不然叫你好看!」

  明菲當然懶得說他在這裡,她這副模樣又不是好看得很。只是那叫聲越來越近,還聽到梅子說:「兩位姐姐要不要去太湖石假山上找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9:00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七十一章 犧牲(一)

  蔡國棟趕到時,蔡光耀已經醒了過來,根據唐大夫的診斷,就是中了龔遠和所說的那種拐子拐小孩子用的迷藥,萬幸的是從水裡撈起來及時。

  今日發生的事情剛好被陳氏前段時間的提醒說中了,這樣丟臉的事還是被一個外人撞破的,兒子女兒的命也都是人家救回來的,蔡國棟格外受不了,也深深感到了危機。

  從前蔡家表面上還維持著一團和氣,妻妾爭寵也沒太過,如今卻是差點鬧出人命來了。這說明一個問題,家庭矛盾空前激化,再也不能聽之任之。如果他再一味的縱容,再不聞不問,他的名聲,他的仕途,即將成年的兒女們的前途等等,一大家子都要跟著倒大黴。這回不等陳氏花什麼心思,他便主動出面審這樁案子。

  他先和龔遠和關起門來談了半個時辰,最後親自把龔遠和送到了大門口。回去後就命人緊閉了大門二門,把各房的人都拘在屋裡,撿著重要的人一個一個的審,從蔡光耀的奶娘,四姨娘身邊的人,明菲,小魚,那個將蔡光耀扔進水裡的婆子,再到那天當值的人,二姨娘身邊的人,陳氏身邊的人,所有人都沒放過。

  開始也沒問出什麼來,大家都說不認識那小魚和那個婆子,不知二人是怎麼溜進來的,又想幹什麼。而小魚和那個婆子,也是要緊牙關不說話。關鍵時刻陳氏摳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人——嬌杏,於是當天晚上二姨娘就被關了起來。接著,有人受了私刑,但是二姨娘和她身邊的兩個丫鬟都打死不認,一口咬定是陳氏賊喊捉賊。

  陳氏也不辯解,冷笑一聲,勸蔡國棟報官就是。蔡國棟哪裡敢報官?忙苦勸了陳氏半日,陳氏方委屈萬分地去了。

  蔡國棟一夜未睡,第二日顧著面子,不曾請假,硬撐著去了府衙。還是陳知府早得了消息,尋了藉口早早放他歸家。蔡國棟回了家也不睡覺,見誰罵誰,不放人,不審人,也不下定論。

  他這種態度讓人看到了希望,也讓人絕望,逼得人不得不背水一戰,拼個魚死兩破。

  第三日,蔡家的下人中開始流傳一種說法:是明菲命裡帶衰,所以蔡家才會發生這些事情的。只要把她送走,就全家太平了。

  暴怒的蔡光庭瘋了似地追查,陳氏瞞著蔡國棟睜隻眼閉隻眼的放縱,提供人手便利,很快就讓蔡光庭追到了源頭——這種說法是從蔡光儀身邊的小廝嘴裡傳出來的。

  蔡光庭就在蔡光儀的門口堵住了人,拿著馬鞭差點沒把那個小廝的臉給抽爛了,一邊打一邊罵。等到蔡國棟知道的時候,一直老實木訥的蔡光儀已經被逼得忍不住沖出來和蔡光庭狠狠地大幹了一架。

  蔡光庭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強硬,拼著跪祠堂,吃家法,也要蔡國棟將那小廝給打賣了,懲罰那些中傷明菲的人。言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別人不要臉,他還要臉!

  若是依著住日,蔡國棟必然要動用家法狠狠教訓蔡光庭一頓的,但此番他卻只是命令將蔡光庭和蔡光儀各各看管起來了事。

  見蔡光庭的逼迫無效,第四日,陳氏拿出二姨娘在外私開的鋪子、莊子的詳細資料交給蔡國棟,又拿出珍藏已久的明菲血衣,自言有過:一為早知二姨娘害人卻沒有管教並告知,導致明菲險些二次送命;二為給蔡光耀指派了乳娘卻沒看顧好人,給人有趁之機;三為治家不嚴,導致妾室無狀,家風敗壞,令蔡府在各府面前失了顏面,她再無顏面見各府夫人,於是自請下堂。卻又跪下求蔡國棟善待明菲姐妹二人,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將來老爺百年後也要見到姐姐的,姐姐問起,可怎麼說呢?」

  蔡國棟一張老臉羞得通紅,推辭而去,拿著記著二姨娘店鋪的那張紙在城裡晃了一日,一大晚上才喝得爛醉的被人扶了回來,陳氏衣不解帶地默默地照顧了他一夜。

  第二日早上蔡國棟剛醒過來,陳氏就暈厥倒地。蔡國棟親自請來大夫,唐大夫言道是操勞過度,憂思過甚。余婆子抹著眼淚說,陳氏這幾日又要照顧三小姐,又要照頓四公子,還得管好家中不亂套,謠言不外傳,加上自責擔憂,哪裡還能撐得住?蔡國棟若有所思。

  下午,蔡氏族長和族長夫人突然來探病人,分別和蔡國棟、陳氏密談了半日。之後陳氏再不言下堂之說,蔡國棟沉著臉獨自去了二姨娘的屋子。

  晚飯時,明菲注意到陳氏的飯量是往日的兩倍還要多。不單是她一個人發現了,其他人也都發現了,花婆子和嬌桃悄悄討論二姨娘鐵定翻不了身了。

  晚飯後,蔡國棟終於一臉疲憊地從二姨娘的屋子裡走出來,讓陳氏把幾個妾室以及子女們都帶到正堂,他有事要宣佈。

  蔡家平時有貴客來訪時才打開的廳堂燈火輝煌,余婆子領著幾個得力的管事婆子把四周把守得嚴密結實。蔡國棟和陳氏坐在上首兩把太師椅上,其餘人等分列兩旁。

  四姨娘打扮得像朵嬌豔的花,得意洋洋的和蔡國棟、陳氏稟報:「老爺,夫人,婢妾沒敢抱了四公子來。他那麼小,這麼可怕的事情經歷一次就足夠了,若是再聽一遍,婢妾害怕會把他嚇傻。」活脫脫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陳氏垂著眼不吭氣,蔡國棟狠狠瞪了四姨娘一眼,突然罵道:「看看你穿的戴的什麼玩意兒!粗俗不堪!」

  四姨娘頓時傻眼,眼圈兒紅了起來。她心情好,穿漂亮點怎麼就成了粗俗了?都是那個不得好死的狐狸精,倒黴了不算,還連帶著別人也跟著倒黴。

  哦,被遷怒了,此時蔡老爺的心情就像天上的雲彩一般難以捉摸。低調再低調,明菲臉色沉痛的把頭低下,拉著明玉悄悄往燈影裡挪了挪,不經意間,她看到了明姿仇恨的目光。

  短短幾日,明姿憔悴了一大截,瘦的下巴尖尖的,要不是目光太可怕,看著真是我見猶憐。蔡光正和蔡光儀站在她旁邊,蔡光正皺著眉頭,死死盯著面散的地板,蔡光儀的臉腫得像個豬頭,眼神不知飄忽到哪裡去了。

  蔡國棟清嗓子,沉痛地道:「前幾天,家裡發生了一件敗壞人倫的大事,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之所以說出來是想要大家引以為戒……」雖然二姨娘和彩繡、彩屏怎麼都不肯承認,但也不用她們承認了。

  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四姨娘忘記了剛才的窘迫和憤怒,兩隻眼睛亮亮地看著蔡國棟,陳氏還是一味的泥雕狀。

  就在這個時候,蔡光正的聲音突兀地響起:「父親,兒子有話要說!」

  所有人都看向蔡光正。蔡光正的臉煞白煞白的,眼睛卻亮得嚇人,腰背更是挺得筆直,帶著一種淩然的堅決。

  蔡光庭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不安地看了陳氏一眼,陳氏眯起了眼晴,明菲暗歎了一口氣。

  蔡國棟勃然大怒:「孽畜!還沒輪到你說話!」他以為蔡光正是要替二姨娘求情。他沒把二姨娘帶出來當眾申斥,宣佈處罰結果,就是為了給這三個孩子留一點體面,誰知蔡光正偏還上趕著來。

  蔡光正昂著頭,大步走出去,站在屋子正中,掀開袍子直挺挺地跪下,沖著蔡國棟和陳氏響亮地磕了三個頭,抬起頭來,挺直腰背,大聲說:「這件事情是兒子做下的,與姨娘無關。父親要責罰就責罰兒子吧。」

  眾人皆倒抽了一口涼氣。那一瞬間,明菲真的很佩服蔡光正。假如蔡光正真的能將此事頂下來,二姨娘犯下的其他錯誤就不至於讓她送命,只要她活著,沒在蔡國棟的心目中落到最差的地步,蔡光儀和明姿就會有希望。而假如二姨娘徹底垮了,明菲不認為經過這件事後,陳氏會善她的這三個子女。

  「荒唐!」蔡國棟怎會相信?愈發憤怒,隨手就將手邊的茶碗砸了出去,那茶碗直直朝著蔡光正的頭飛去,蔡光正卻頭都不偏一下,任憑那茶碗砸在額頭,熱水混著血水淌了一臉,仍倔強地看著蔡國棟:「我痛恨三妹妹幾次害得四妹妹被父親責打,痛恨四姨娘害得姨娘被罰被辱,故而想出了這個主意,只想為姨娘出一口惡氣。兒子所言句句為實,還請父親明鑒。」

  蔡國棟氣急反笑,指著蔡光正道:「孽畜!你再說一句試試?」

  陳氏看了蔡國棟一眼,勸道:「光正,不是什麼話都亂說得的。你可知你說的這些話會給你帶來多大的麻煩?這是敗壞人倫的惡毒事,天理不容,就算老爺不忍心將你送去官衙,只怕族中也容不下你,你這一輩子就毀了……你不要做傻事。」脅迫恐嚇之意,盡在其中。

  蔡光正淒諒一笑:「我自然知曉。但事情已經做下,無法改變,後悔也來不及。本來想著萬無一失,誰想竟會牽連了姨娘?姨娘十居懷胎,生我養我,我尚來不及孝順她一日,反眼睜睜地看著她因為我的錯而受到牽連……父親就給兒子一個贖罪的機會吧。」又是使勁磕頭。

  蔡國棟的臉色變幻莫測,看著蔡光正的眼神卻柔和起來。他不相信這個溫柔敦厚的兒子會做這種事,但他相信這個兒子是真的孝順。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七十二章 犧牲(二)

  四姨娘生怕蔡國棟就信了蔡光正的話,冷笑了一聲,道:「二公子!大家都知道你孝順你姨娘,但孝順也不是這麼個孝順法!你替她頂罪倒是全了她這裡的孝了,那老爺那裡的孝你又如何全?你讀的聖賢書沒有教你縱母行兇吧?」情急之中,她的口才倒比平時好了許多。

  蔡光正又對著蔡國棟磕了兩個響頭,朗聲道:「父親,兒子不孝,有負您的期望和生養之恩。但兒子今日若是做了那縮頭烏龜,眼睜睜看著姨娘為兒子犯下的錯誤遭受苦楚,兒子就更對不起您!兒子不是亂說,兒子有證據。」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和血,從懷裡分別掏出了幾件東西,一一拿給蔡國棟看:「這個瓶子裡,裝的是迷倒四弟的藥。得知家中要來客人,我偷偷去和四弟說,要放風箏,坐大船,還有很可愛的小狗,四弟纏著我要去。我和他說,四姨娘和夫人都不會讓他去,他要真想去,除非他背著奶娘丫鬟偷偷溜出來,我在外面等他。他果真出來了,我的人便將他迷翻,抱去湖邊……這個珠花,原本是一對。一隻給了五妹妹身邊的翠袖,我要她那日想辦法讓小姐們去湖邊放風風箏,好把三妹妹引過去,有人在那裡等著她。之中,我一直都在院子裡坐著,反正出了什麼事,大家都可以證明我不在場。姨娘什麼都不知道。如果父親不信,可以問問母親、三妹妹、五妹妹,那日提議放風箏的人是不是翠袖?姨娘是不是一直勸母親不要讓小姐們去放風箏?如果父親還不信,可以去我院子裡那棵杏花樹下看看,那裡埋著我買兇殺人的五十兩黃金。還有,那天我偷偷去找四弟時,是申時三刻,穿的是件杏黃衫子,四弟屋子裡的小丫鬟大概也看見了的。」

  他說得頭頭是道,蔡國棟目瞪口呆,仿佛從來就不曾認識過這個兒子。

  四姨娘已經完全相信蔡光正的說辭,瘋虎一般撲上去,使勁兒煽了他兩個耳光厲聲罵道:「我打死你這個惡毒的東西!他才四歲,他是你的親弟弟啊!他有什麼錯?他哪裡對不起你?」

  蔡光正偏著頭,垂著眼,淡而冷漠地說:「姨娘快別這麼說,他可不是我的親弟弟。他又不是和我一個親娘生的,和我隔著肚皮呢。你日日想方設法地算計我親娘,害得她滿腹委屈卻沒處說,他將來還要和我分家產,留著他早晚也是個禍害!」

  話音未落,蔡國棟已經暴跳而起,隨手抓了瓶子裡插著的雞毛撣瘋了似的,朝蔡光正劈頭蓋臉地打下去,邊打邊吼:「畜牲!你這個畜牲!我怎會生養了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打死你,打死你!」

  說的就和真的一樣!明菲相信蔡光正一定早就想好,做了打算的,他說有的必然就有,就算是蔡國棟立刻去查,也一定會查出一個再真實不過的真相來。他還怕蔡國棟不信,故意激怒蔡國棟,又上了一層保險。

  蔡國棟的手越下進狠,陳氏尖叫起來,撲上去槍蔡國棟的雞毛撣:「老爺,不能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先問清楚再說不好嗎?余媽媽,你快請了韓總管去看看啊,二公子說的這些肯定都不是真的。」

  她已然想明白了,有蔡光正這樣死命的護著,要一錘子打死二姨娘已經不可能,不如坐實了蔡光正的罪名,把蔡光正趕出蔡家去,相信二姨娘會更難過。為了防止過後有人說她栽贓,她還不忘請了蔡國棟的心腹,蔡家的外總管,韓福生一道去瞧。

  氣瘋了的蔡國棟一把將陳氏推開,繼續狂打。

  一直不吭氣的蔡光儀突然怒吼了一聲,撲上去掄蔡國棟的雞毛撣:「打我吧,打我吧,都是我的錯,要是我沒得罪大哥,也不會把二哥逼成這個樣子!」仿佛這一切,都是蔡光庭的錯,都是因為他們被人欺負太甚。偏偏蔡光庭還不好為自己辯解什麼。

  「你走開,光儀,不幹你事。」蔡光正不避不讓,睜眼看著蔡國棟:「父親打死兒子吧,左右將來這一切都是大哥一個人的。就因為是姨娘生的,所以永遠低人一等,夾頭夾尾地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明姿和蔡光儀抱著頭哭成一團,對著蔡國棟拼命磕頭,又去抱著陳氏的膝蓋苦求,陳氏又是厭惡,又是憎恨,偏偏還得忍著。

  蔡國棟的手突然軟了。他是家中的唯一的一個嫡子,他父親那些小妾統統沒養出一個成年的兒子來,但並不代表他不知道妾室庶子的難處。

  明菲吸了一口氣,鬆開明玉的手,一瘸一拐地上前,走到蔡國棟面前跪下,大聲說:「父親饒了二哥吧!那件事,」她歎了口氣,「明菲願意當它是件意外,會永遠忘了它!」她磕頭下去,淚如泉湧:「都是明菲命不好,才會引起這些事,您把明菲送走吧,只要家裡安生,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好好的,明菲不怕……」以退為進,未嘗不是一條路。

  她要退讓,四姨娘可不依,尖聲道:「三小姐說的什麼話?這事兒哪裡是你引起來的?明明是有人生性惡毒,居心不良刻意的謀財害命,殘害手足,和你有什麼關係?誰不知道你原該是在三月裡出生,偏偏被人陰毒地下藥,這才生在了二月!多虧我的明珮怎麼也沾不上這二月的邊,不然也得歹命!兒子這樣惡毒,那當娘的又能好到哪裡去?這麼嫌棄庶子不好,想做嫡子,說不定當年夫人就是被這毒婦母子害死的。」

  陳氏等四姨娘說完了才厲聲喝道:「胡說什麼?什麼有的沒的都亂扯出來了!不是說過不許再提這件事了嗎?來人,把四姨娘給我叉下去,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出來!」

  四姨娘亂跳:「我今日豁出去了!不給我個說法我也不活了!總不成別人肚子裡生出來的是老爺的兒子,我生出來就是不值錢的稻草和石頭!既如此,老爺還要什麼宗法禮教?也不必當什麼父母官,只把其他人都趕走,就留這毒婦和她的小畜牲在府,改庶為嫡,否則咱們遲早都得被他們把骨頭渣子都吃乾淨了!」她氣狠了,連自稱都改了。

  金簪和珠釵也不捂她的嘴,半勸半拖地將她給拉了下去。那裡還沒弄好,這裡一直不吭氣的三姨娘陡然尖叫了一聲:「老爺,老爺,您怎麼了?」原來是蔡國棟氣急暈死過去了。

  於是哭的不哭了,鬧的也不鬧了。大家蜂擁而上,先把蔡國棟給扶起來,陳氏狠命地貓蔡國棟的人中,蔡光庭拿著杯熱茶往下灌。

  「老爺醒了!」陳氏驚喜地叫起來。

  蔡國棟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閉著眼睛,意趣全無地揮揮手:「把這逆子給我關起來,明日再做定奪,你們都下去吧。」

  陳氏想了想,道:「把二公子抬回他原來的屋子裡,再請個跌打大夫來給他瞧瞧,該用藥的就用藥。小心伺候著,不然仔細你們的皮。」

  蔡國棟突然大聲吼起來:「不許請大夫!還嫌蔡家的臉丟得不夠?他最好死了才乾淨!」才吼了一聲,上唇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剛才陳氏太過用力,竟將他的人中給掐破了。又痛又煩,只覺得生不如死。

  陳氏當機立斷,表現出了一個賢明的當家主母應有的風度:「老爺這是糊塗了!不管怎樣都要先養好孩子的傷再說。三姨娘,你多安排幾個人手,好生照料著。」

  蔡光正被抬出正堂大門時,他的目光落在蔡光儀和明姿的臉上,然後又從蔡光庭、明菲、明玉的臉上淡淡掠過,停在陳氏的臉上時,沒有任何光彩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等明菲再看,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明菲想,也不知道將來他會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回到房中,明玉拉著明菲的手痛哭失聲:「三姐姐,你怎麼能扔下我不管?明明不是你的錯,你都成這個樣子了,爹爹偏心,爹爹偏心啊……」

  小丫頭還不懂事,要是讓她一直這麼對蔡老爹有意見,想必時間久了會和蔡老爹更加生分的,長遠看來可不是件好事兒。明菲將明玉摟住,細聲安慰她:「沒有啦,爹爹會公正處理的,爹爹不是沒說我什麼嗎?那日大哥打了三哥,爹爹不也沒把大哥怎樣?」

  明玉將信將疑:「真的?」

  明菲笑道:「當然是真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好容易哄睡了明玉,嬌桃焦慮地守著明菲,哀聲歎氣:「三小姐,這可怎麼辦?」

  明玉道:「什麼怎麼辦?睡覺!明日就知道結果了。」剩下的事情自有陳氏去收尾,不用她操心,她也操不上那份心。

  不出明菲所料,第二日韓管家和余婆子就把一干人證物證都擺到了桌面上,一切證據都指向溫柔敦厚的二公子蔡光正。蔡國棟氣得立時要將他除了族譜,送交官府。

  又是陳氏拉住他,苦苦相勸,道是家族體面第一,老爺的官聲要緊!送交官府絕對不妥,請族裡看看該怎麼辦吧。蔡家族長再次秘密光臨蔡府,將蔡光正的大名自族譜上一筆勾銷,關進了蔡府角落裡的一個小院,終身不許出去丟人現眼。

  蔡國棟病得起不來床,陳氏自作主張地將小魚和那婆子、以及彩屏、彩繡、蔡光正身邊的幾個人綁住塞了嘴,一併送到府衙,言道是家僕勾結山匪試圖綁架蔡光耀勒索錢財。又備了重禮,大張旗鼓地去了龔家,感謝龔家大公子的仗義行為。

  陳知府一向自詡清明,在他的治下竟然出了這種綁架朝廷命官之子的事,自然要嚴辦,再挖出山賊的同夥來,誰知那幾個賊婆不肯指供,又招架不住刑罰,竟然就死了。

  陳知府猶不解恨,命人將其扔到菜市口曝屍三日,嚇得水城府的人販子,小偷兒,盜賊們紛紛收手躲避風頭。

  一場醜聞就此遮掩過去。

  整個事件中,明菲沒有被提到過。被綁架的,被救的,始終只是蔡四公子。而二姨娘,因為誤撞山匪,驚嚇過度,必須靜養,再不能見客——即便蔡光正豁去了前途,也不能彌補她教養不當,貪污公款,刻薄明菲的罪過,可她到底還能苟延殘喘。

  蔡國棟大病了一場,病好後一頭原本烏黑亮滑的頭髮竟就摻雜了星星點點的斑白。二月二十六,明菲接著蔡國棟的吩咐,終於和明玉一道,風風光光地搬進了裝飾一新的倚繡院,算是正式定居下來。

  與此同時,水城府裡尋找神醫守真子的活動搞得熱火朝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9:25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七十三章 生日(一)

  三月十六,是明菲整十歲的「生日」。這個生日來得不尋常,乃是陳氏花了上千兩雪花銀去清風觀求得的福瑞吉祥的新生日。

  為著前些日子家中出了那般的大事,陳氏便和蔡國棟商量,好好替明菲辦一下這個生日。一來是熱鬧熱鬧衝衝晦氣;二來也好正式將明菲介紹給各府女眷;三來也是借機讓四個女孩子培養一下感情。

  蔡國棟因著覺得對不起明菲,又因她息事寧人的態度覺得她寬厚,應該獎勵以便給她下面的女孩子們做個表率,便允了,特意吩咐陳氏記得要給明菲做新衣,好生添點首飾。

  陳氏借機道:「幾個丫頭都到了長身子的時候,不如每人都做幾套新衣,再添點首飾。咱們這樣的人家不拘嫡庶,女孩子都是要嬌養,一般對待的,出去也是咱們的體面。」

  蔡國棟很滿意:「如此,你看著辦就是了。」又說,「這幾日都在尋那守真子,我顧不上家裡,你多擔待些。」

  陳氏笑道:「老爺放心,妾身一定把家裡打理好的。」

  蔡國棟歎了口乞,伸手撫上她的肩頭,低聲道:「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我突然覺得我老了……」

  陳氏嘻道:「您老什麼老?那翩翩少年哪裡有您的穩重大氣?」

  哄得蔡國棟一笑,才又拿出一張藥方給他瞧:「二妹妹那邊伺候的吳婆子來報,說是妹妹夜裡睡不著覺,整夜整夜的哭,這樣下去只怕撐不了多長時候。妾身便自作主張,請了唐大夫來瞧,這是唐大夫開的安神養氣的藥,已是吃了兩副,卻不見好轉,老爺您瞅瞅,要不要換點更貴的藥?比如靈芝之類的?」

  蔡國棟深深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臉的敦厚誠懇,不似作偽,便隨意瞟了那藥方兩眼,看見的無非是些黃耆、黨參之類安神養氣的藥,便冷笑了一聲:「給她吃這些做什麼?沒得浪費錢財!」

  陳氏道:「她好歹也是光儀和明姿的生母,就算不為她,也為孩子們想想,沒得叫孩子們寒了心,心生怨懟,聽別人家看咱們的笑話。」寵了十幾年的人,怎可能說放就放下,說忘就忘的?不管蔡國棟表面上做得多氣憤,陳氏是不信的。

  蔡國棟一聽這話,不由想起蔡光正說的那幾句戳在心窩子上的話,又想到自己這幾日去衙門裡,聽見同僚說悄悄話都懷疑是在議論自己,聽見小聲就以為是在嘲笑自己,一口惡氣上來,不由冷笑:「她犯下那般大錯,我沒打發了她便已是為孩子們著想了,難道還要把她供起來?」

  陳氏和稀泥一般推他摳出去:「您別管了,安安心心去做您的事情。」

  蔡國棟才還沒走到垂花門,就見明姿一身素服飛撲過來,跪倒在他腳下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爹爹,求您大發慈悲,去看看姨娘,姨娘病得要死了!」

  蔡國棟沉著臉不吭氣。

  明姿望著蔡國棟,淚如泉誦:「爹爹,您怎麼這般狠心?您就是不肯去看她,好歹也給她請個大夫看看麼?女兒求您了,您可憐可憐姨娘吧。」

  蔡國棟皺眉道:「唐大夫不是大夫?」

  明姿以為事情有轉機,忙道:「他和那個女人是一夥的。哪裡會肯好好給姨娘看病?怕是要毒死她才解恨。」她心中痛恨陳氏,連母親都不肯喊了。

  蔡國棟一聽這話,不由臉都氣白了,什麼叫那個女人?什麼叫做他的妻子和別的男人是一夥的?牟蓮葉果然不會教導人!這孩子再和她一處,將來只怕也會成廢人,當下大喝一聲:「說的什麼混帳話!那是你的嫡母!再叫我聽見一回,我打斷你的腿!」又喊周圍的丫頭婆子:「立刻把四小姐給我送回房去,沒我和夫人的允許,不許她去鴻翠苑!誰敢放她去,先打板子再賣掉!」

  丫頭婆子們見他發了怒,不敢怠慢,把哭得半死的明姿硬生生地拖回了瓊華院。

  蔡國棟門也不出了,轉身衝進陳氏的院子,開口就道:「從明天起,明姿由你親自教養!」

  陳氏正和明菲、明玉一處說笑,商量那日要些什麼菜餚才好,就見蔡國棟怒氣衝衝的衝了進來,不由停住了笑聲,立刻站起身來。蔡國棟見兩個女兒都在,頓時覺得沒面子,頓了頓,加重聲音道:「快挑個日子把教養媽媽接過來,明姿今後由你親自教養!」生怕陳氏不肯,又加了一句:「該罰就罰,不許慣著!務必要她成個人樣。」一甩袖子又去了。

  幾個女人對視一眼,若無其地坐下來,繼續談論菜單。

  蔡國棟走到半路,心中不定,陡然收住腳步,轉而悄悄去了二姨娘的鴻翠苑。才到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咣當」一聲脆響,一個婆子苦苦哀求:「姨娘啊,您不要為難奴婢,好歹把這藥喝了吧。您若是再不見好,夫人斷然不饒奴婢,求您了!」

  二姨娘沒吭氣。

  又是「咣當」一聲脆響,那婆子「哎喲」一聲叫了起來:「好好,姨娘您不吃,不吃也別砸碗了,這幾天您都砸了多少碗了?」

  不多時,一個小丫頭捧著一堆碎碗低著頭紅著眼走出來,裙角濺滿了藥渣子,一身濃烈的藥味兒。

  蔡國棟心中一驚,轉身就走。

  吳婆子在窗邊看到蔡國棟垂著頭消失在花木叢中,回頭望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二姨娘笑:「姨娘,您看看您,這麼想不開,二公子指望著您呢,偏您不肯顧惜自個兒的身子。給您熬了藥也不吃,端一碗砸一碗,怎地好?您好歹聽奴婢一聲勸,做人得會服軟,夫人這般賢惠,您也得曉得點好歹不是?您看,您犯下這麼大的錯誤,不但給你請大夫,還肯替親自替您教養四小姐,多好的主母?打著燈籠也找不來的。」

  二姨娘冷冷地看著吳婆子,閉上了眼晴。

  吳婆子慢吞吞地走到她床前,抬起一隻盛滿了藥的碗來,手一鬆,「哐當」又是一聲。藥汁濺得她的鞋襪、手上到處都是,她殺豬一樣的尖叫起來:「活不成了,活不成了,燙死人了。」

  其他丫頭婆子在外聽了,誰也不肯進去伺候二姨娘。

  明姿回到瓊華院,先是撲在床上大哭了一回,雪梨和雪英上前去勸,全都被斥,雪梨還被她狠狠掐了一把,兩個丫頭對視一眼,都悄無聲息地立到門邊,仍由她去哭個夠。

  明姿哭得喉嚨生疼,眼晴乾澀紅腫,再哭不動了,方息下哭聲,靠著床頭癡坐了半晌,中午時分又把雪梨送來的點心茶水給砸了。

  兩個丫頭不敢去觸她的黴頭,只得一人端了個小杌子坐在門口看著玉蘭樹葉子發呆。忽見金簪領著三四個面生的婦人進來,直直地朝著明姿的屋子來了,二人忙起身迎上去,堆出一個笑:「姐姐今日怎麼有空來?」

  「這是春和軒、花滿樓的女師傅們。」金簪指著那幾個婦人脆聲笑道:「過些日子就是三小姐的十歲的整生,老爺和夫人商量,要給她好好操辦一回,連帶著給另外幾位小姐每人做幾身衣裙,添幾樣首飾。這不,剛給三小姐、六小姐量完,選定,就到四小姐這裡來了。四小姐呢?」

  「在屋子裡歇著呢,姐姐快請進來。」雪梨、雪英高興地將金簪和女師傅請進去,雪梨倒茶,雪英去請明姿。

  明姿早在裡面聽得清清楚楚,不由火冒三丈,什麼時候她做新衣打首飾還要沾別人的光了?見雪英進來請她出去量尺寸,揚聲就罵了起來:「沒見過世面的東西!眼皮子淺到這種程度!幾塊破布幾兩爛銅就讓你路都走不穩了?你平時是缺吃了還是少穿了?」

  雪英委屈得要死,偏不得不低聲下氣地小聲央求她:「四小姐,您好歹出去應應景兒。」都到了這個地步,人還能有想著就不錯了,這樣的不識好歹,只會讓人進來越厭棄。

  明姿煩透了,將她猛地一推:「滾出去!哪裡來的滾回哪裡去!我看著就想吐!」

  雪梨在外聽得心驚肉跳,笑得比哭還難看地看著金簪:「四小 姐身子不舒服。」

  金簪微微一笑,道:「既然是這樣,我們先去五小姐的屋子裡,等會子再來給伺候四小姐。」

  雪英哭喪著臉出來:「不用了,四小姐說她衣服首飾多得很,穿都穿不完,請金簪姐姐代她向夫人道謝問安。」

  金簪冷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雪梨想了想,抓了二錢的一個銀角子追出去塞到金簪手裡:「姐姐喝茶。」

  「我不缺吃也不少穿!」金簪揚手就扔到地上,昂著頭朝明珮屋子裡去了,不多時,明珮屋子裡一片歡聲笑語。明珮的奶娘安媽媽爽朗的笑聲差點沒把房頂都給震翻了。

  雪梨和雪英對視了一眼,差點沒哭出聲音來。明姿也聽得分明,心中猶如有滾油澆下,大聲道:「去叫她們小聲點!八輩子沒得笑過還是怎麼的?」

  雪梨和雪英如何敢開這個口?只得裝死不吭氣。明姿等了一回,明珮那邊的聲音不見變小,反而進來越大,怒氣衝衝地跳起來:「我去看姨娘!」

  才到門口就被雪梨和雪英一把抱住:「小姐,不能去!老爺有吩咐!」明姿不依,左方開弓地打人,雪梨和雪英都不敢鬆手,死死拉住哭道:「小姐看在奴婢們伺候了您一場的份上,給奴婢們一條生路吧!」

  明姿鬧騰了半日,又累又餓,全無半點力氣,才軟軟她靠在雪梨身上抽泣起來:「去叫三哥來看我。」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七十四章 生日(二)

  金簪完成任務,猶自恨得牙癢。回到上房,聽見蔡國棟在屋子裡和陳氏說話,特意走到簾子外道:「夫人,奴婢來回話。」

  聽見陳氏喚了,便進去笑道:「奴婢奉了夫人的命令,帶了春和軒、花滿樓的女師傅們去給小姐們量衣選料選首飾樣子,幾位小姐們都極喜歡,說是晚飯過來請安要給老爺和夫人磕頭。」

  蔡國棟聽了也高興,陳氏微微一笑:「都選到自己喜歡的了?說給我聽聽她們都選了些什麼?」

  金簪欲言又止。

  陳氏皺眉道:「你這丫頭,什麼時候說話這樣吞吞吐吐的?好不煩人。」

  金簪立刻跪下去哭道:「夫人,奴婢不會辦事兒。得罪四小姐了。」

  陳氏暗想,金簪素來伶俐,怎可能做錯了事還特意撞到刀口上來?想必是另有隱情。覷了蔡國棟一眼,見蔡國棟面無表情,便作勢怒道:「快說!你幹了什麼好事?」

  金簪哭著把明姿的話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一遍,又道:「奴婢想來是哪裡沒做好,讓四小姐不快活,四小姐才會這般生氣,夫人責罰奴婢吧。」

  蔡國棟淡淡地道:「既然她說她的衣服首飾穿不完,用不完那便罷了。將她那份折到她幾個姐妹身上去,做點好的。」

  陳氏擺手讓金簪退下,低聲道:「老爺,小孩子難免糊塗。四丫頭歷來脾氣都不怎麼好,愛鑽牛角尖,又剛剛遇上這事兒罷了,妾身親自去勸勸她吧。到那日人人都穿新衣,帶新花,獨留她一人,那可怎麼行?只怕是又要鬧了。」

  蔡國棟冷笑:「現在你我將就她,將來誰將就她?去了婆家婆家也將就她?就按我說的辦!以後早晚都要她來給你行禮問安,若是不來,便請家法,你管不下,我來管。」

  卻說明姿苦苦等待蔡光儀來看她,心想著,等他來了,二人好生商量一下該怎麼辦。自己不能去看姨娘,可以讓他去,再讓他去求求蔡國棟。

  誰知等到天黑也不見蔡光儀來,不由焦躁萬分,沖著雪英發火:「我讓你送信去給三公子,你送去了嗎?」

  雪英嚇得膽戰心驚:「送了的,送了的,奴婢親自和三公子身邊的松明說了的。您再等等看,也許是三公子他有事兒呢?稍後就來了。」

  明姿無奈,也只得相信她的話。眼看就要到亥時,內院就要落鎖,仍不見蔡光儀來,不由大失所望,又恢疑是雪英敷衍她,騙了她,抓起茶杯就朝雪英砸去,罵道:「不要臉的下作東西!看見我倒黴就敷衍我了是不是?踩低捧高的狗東西!」

  雪英和雪梨膽戰心驚地站在那裡垂著頭,幾個小丫頭擠在一處大氣也不敢出,任憑她叫駡。忽聽有人來敲門,雪梨松了口氣,忙道:「一定是三公子來了,奴婢去開門。」

  明姿「呼」地一下站起來,又想到蔡光儀這時候才來,便又撅著嘴坐下,恨恨發瞪著門口,只等蔡光儀進來就要撒嬌發蠻。誰知只聽見雪梨在門口輕聲和人說了幾句話,便沒了聲息,忙疑惑地道:「怎麼了?」

  雪梨小心翼翼地道:「三公子說,他這些天都有事情不能過來瞧您。您若是沒事的時候,記得多去上房給老爺夫人請安問好,和小姐們一處讀書繡花,莫要使小性子。」

  明姿一聲尖叫起來:「他真是這麼說的?誰來傳的信?怎麼這個時候才來說?」不等雪梨伸手去拉她,她已經「蹬蹬蹬」跑出去追送信的那個人去了。

  雪梨嘴唇雪白的看著雪英:「快!送信的是五小姐那邊的小丫頭。」話音未落,外面已經傳來明姿的打罵聲和小丫頭的哭喊求饒聲。兩個丫頭對視一眼,幾乎想一頭碰死算了。

  陳氏才剛睡下,余婆子在外間低聲道:「夫人,瓊華院裡鬧起來了!」

  陳氏連忙披衣坐起:「怎麼回事?」

  余婆子道:「四小姐打罵五小姐的一個小丫頭,五小姐問了幾句,發生了爭執,四小姐就把她給椎到地上去了,五小姐的手肘都磕破皮了。」

  陳氏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道:「老爺今日不是歇在四姨娘那裡的麼?有人去報了沒?」

  余婆子笑了一笑:「有的,老爺四姨娘都已經去瓊華院了。左右也沒人來夫人這裡稟報,夫人快睡吧。」

  第二日,明姿不曾出現。四姨娘趾高氣昂地拉著明珮來給陳氏請安,所有人等都明白明姿一定又挨蔡國棟的罵了。

  轉眼就到了明菲生日那一天。早上起來,花婆子就和嬌桃一起幫明菲穿上淡青色羅紋窄神衫子配大紅蹙金半臂,繫同色煙羅裙,摘下了長命小金鎖,換戴一個八寶纓絡項圈,耳邊垂著兩顆水滴狀的金鑲南珠耳墜,梳了個小流雲誓,壓一朵粉紫美蓉花配幾隻金玉珠花。拉著左看右看,方滿意地點頭,笑著喊新進的兩個分別叫做丹霞、白露的丫鬟過來瞧:「三小姐是不是是個小美人了?」

  丹霞和白露約十三四歲的年紀,紛紛笑著拍手:「是呀,是呀,小姐可真美。」

  明菲對著昏黃的鏡子照了照,心裡覺得很滿意,笑道:「像只花蝴蝶。」

  花婆子誇張地笑:「亂說!蝴蝶哪有您好看!」

  明菲臉熱了熱,嬌嗔地打了花婆子一下,道:「媽媽今早嘴上像抹了蜜似的,是要賞錢呢吧?」

  話音未落,花婆子就福了下去,嬌桃、丹霞、白露、葉兒、梅子,以及外面兩個粗使婆子都跪了下來,齊齊笑道:「三小姐真是聰明,真是說到奴婢們的心坎裡去了。祝三小姐福如東誨,壽比南山,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今天可以說是她來後最開心的一天,明菲笑得成了一朵喇叭花,卻故意道:「都起來吧,說得我像個老婆婆似的。」

  花婆子笑道:「莫非三小姐嫌咱們的吉祥話說得不好,捨不得打賞?那你們再想幾句?」

  葉兒「哎」了一聲,為難地道:「可是奴婢只會這幾句。」

  眾人笑了起來,明菲親自從匣子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紅封,賞了花婆子和嬌桃每人二兩銀子,四個小丫頭每人一兩銀子,粗使婆子每人五錢銀子,笑道:「我是個沒錢的,好歹去買點果子吃吃。」

  「三姐姐,走,快去母親那裡吃長壽麵!吃過早飯客人們就要來了!」明玉穿件嶄新的杏黃百蝶紋襖子,繫條粉藍色的裙子,頭髮上綁兩個珍珠珊瑚串成的珠花髮箍,繫幾根七彩飄帶,大步跑進來,笑得眉眼彎彎的。

  明菲笑著攜了她的手,道:「慢點兒走,要被大哥看見又要說你不穩重。磕著碰著的,可怎麼辦?」

  到得正房,明菲先給蔡國棟磕了頭,又給張氏的牌位磕了頭。

  蔡國棟沉著臉說了幾句要她仁悌孝賢,遵守婦德,給妹妹們做好榜樣之類的話,然後才放鬆了面皮,給了她一對上好的珍珠手串。

  明菲謝過,又去給陳氏行禮。她才要跪下去,陳氏就扶住了她,道是不必了,明菲認真地道:「母親對女兒有養恩,拜這一拜是應該的。」

  陳氏也就不再推辭,只是在給禮物的時候,又悄悄讓余婆子在一對赤金紅寶石耳墜的基礎上再加了一隻足金打造,紅寶石鑲眼的兔子掛墜。

  蔡光庭給的是一幅他親手畫的寒梅圖,遞給明菲的時候,只道一句:「梅花香自苦寒來。」明菲心中一暖,鄭重收起。蔡國棟半途要了去,看了半晌才板著臉道:「有這時間不如去看書!這次是你妹妹生日,便罷了,下不為例。」

  蔡光庭也不和他爭辯,只肅手道:「父親教訓的是。」

  明玉拿出的是她自己繡的一個荷包,據說上面繡的是牡丹,明菲看著卻怎麼都是一團亂七八糟的彩線。

  三姨娘、四姨娘、明珮、蔡光儀各各有禮。這裡眾人都表示完了,穿得華麗耀眼的明姿這才姍姍來遲,甩出兩塊灰撲撲的帕子來,斜著眼晴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是窮人,什麼也沒有。三姐姐若是不嫌棄,我這裡有兩塊往年的帕子。」

  明菲笑了一笑:「無論如何都是一片心意,我怎會嫌棄?」親手按過,讓嬌桃收好。

  四姨娘皮笑肉不笑的:「三小姐,四小姐的東西向來精美,借給姨娘看一看,也好學學花樣。」

  明菲見明姿的臉色變了,便讓嬌桃遞過去。四姨娘那帕子打開,誇張地笑道:「哦,原來今年流行這種花樣?老爺,夫人您們看,可別致吧?」

  眾人一瞧,那帕子中間宛然兩個剪子絞出的大淚。蔡國棟氣得七竅生煙,明菲忙笑著自四姨娘手中將帕子收走,交給嬌桃收好,轉移眾人的注意力:「母親,我的麵呢,我可是一早就空著肚子等這碗麵了。」

  「來了來了,你這個小饞猴。」陳氏拉了即將發作的蔡國棟一下,低聲道:「今日是孩子的好日子,別掃興。」

  蔡國棟沉著臉坐在一旁生氣。把目光從幾個女兒的身上掃來掃去,最後發現沒有做衣服打首飾的明姿偏偏是穿戴得最華麗的一個,大紅緙絲牡丹紋襖裙,一頭金燦燦的,脖子上掛個分量十足的金項圈,小嘴巴上還擦了點胭脂,比今日唱主角的明菲還奪目幾分,當下冷哼了一聲:「明姿去把衣飾換了!」

  明姿訝然地看著他,直愣愣地說:「為什麼要換?別人皆穿新衣,戴新的首飾,我穿穿舊衣也不行?除了這個我沒穿的了。」

  蔡國棟懶得和她細說,吩咐陳氏:「去教教她如何穿衣打扮,沒得叫客人嘲笑咱們家姑娘不懂規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9:53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七十五章 異客(一)

  天氣已經轉暖,各色鮮花正好,原本在園子裡開宴是最好的。但上次的事情給陳氏留下了陰影,她不敢在園子裡開宴,專把家中的花棚打掃乾淨,將兩張桌子拼做一張大桌給姑娘們。她自己則和龔二夫人、陳三奶奶等人遠遠避入附近的鬥春堂中看牡開花,喝茶抹牌耍子,只讓三姨娘與余婆子擔了總管之職,負責吃喝等事。

  四姨娘對三姨娘羨慕得不得了,無奈陳氏根本沒有放手讓她去做事情的意思,只得哀怨地佇立在陳氏身後繼續行使貼身丫鬟的職責,不忘讓小艾去吩咐明珮好好表現一番,在小姐妹中間豎立溫婉的形象。

  今日參加明菲生日宴的小姑娘們都是陳氏精心挑選的,除了龔家、劉家、陳家、蔡家本族的小姐們,還有剛從京城告老還鄉的袁翰林家的孫小姐,大大小小一共來了十多個。

  經過前幾次見面接觸,明菲已經和小姐們互相熟悉了許多,很快就有說有笑起來。大家玩起了投壺,互相逼著喝酒。正在熱鬧間,龔婧琪悄悄碰了碰明菲,用下巴指了指角落裡:「你四妹怎麼了?到現在為止,什麼東西都沒吃,也沒說過一句話。」

  她才剛一問,幾雙耳朵就探了過來。

  明姿穿著一身新換的鵝黃色縐紗滿繡淡綠纏枝薔薇花衣裙,拿把美人團扇坐在角落裡,垂著頭不言不語,一臉的可憐相。明菲微微一笑,道:「她今早起床就有些不舒服,卻記掛著要來一定要來給我熱鬧熱鬧,所以硬撐到現在。」

  龔婧琪懷疑地看了明菲一眼,卻只看見明菲一臉的真誠,此外什麼都看不出來,便撇了撇嘴,回過頭去招呼明姿,「過來嘗嘗這個純菜湯,挺不錯的,喝下去就舒服了。」

  明姿眼裡閃過一絲不耐,正想推掉,想了想還是擠出一個笑臉來,笑吟吟地接過了龔婧琪遞過的湯,和龔婧琪說起了踏青去什麼地方玩最好玩,水城府的名勝哪裡又最好等等明菲不知道的東西。其他人聽見這個,都搭上了話頭,不知不覺就把明菲給擠到了一邊。

  明珮不忿地看著明姿臉上的得意之色,輕輕和明菲、明玉道:「看看她那個張狂樣兒!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咱們給她點顏色青看!教她知道長幼有序!誰才是今兒的正主!」短短半個月的功夫,她已經從明姿的狗腿子變成了明姿的仇敵,叛變投敵投向明菲明玉這邊。

  明菲親熱地點了點明珮的鼻子:「要說這個,我就得先說你了!你是妹妹呢。須知人總有自己不知道的東西,也不可能永遠都讓大家圍著你一個轉,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就行了。更何況,咱們是一個整體,這一點,一定要牢記。」

  嘴裡說著明珮,眼睛卻是看著明玉的,可不能讓這些心眼賊多的小姑娘們把可愛的小明玉給教壞了。她要求明玉聰明明理,識時務,能自保,但心眼是一定不能歪的。她和明姿關起門來是一回事,對著外人又是一回事。

  明玉原本也是義憤填鷹的,聽了明珮的話後已經躍躍欲試,此時見明菲如此說,眼睛又是盯著自己的,頓時明白了明菲的意思。忙把那憤憤不平之色收起,換出一副笑臉來,討好地望著明菲笑。

  明菲憐愛地捏了她肉嘟嘟的臉頰一把,分別給她和明珮各夾了個翡翠燒賣,又給自己也夾了一個,她們說她們的,她先把自己餵飽再說。

  突聽陳瑩道:「明菲?」

  明菲抬頭,只見滿桌子的人都在看著自己,明姿一臉的得色。雖不知道明姿和她們說了自己什麼,但見見招拆招就是了,當下笑道:「怎麼了?怎麼一個個都看著我?」

  「聽說你很擅長餵養東西?」一個下巴尖尖,臉色蒼白的小姑娘一本正輕地問,正是從京城來的,袁翰林家十三歲的九小姐袁枚兒。

  明菲莫名其妙,卻著見蔡家族裡的幾個小姐臉色相當難看,龔家三姐妹都垂下了頭,劉家姐妹二人都擔憂地著著自已,明姿用扇子掩了半邊臉,仍然難掩眼中的惡意和諷刺,陳瑩臉上則看不出什麼來。斟酌了又斟酌,方誠懇萬分地開口:「不知姐姐問的是哪方面?」

  袁枚兒長而上挑的眼睛諷刺地一挑:「畜牲之類的。」

  明菲心中大概有了個數,大約是明姿又和她們提起自己在鄉下的事兒了,不曉得說的是她擅長餵豬?餵狗?或者餵牛?還是餵馬?於是作虛心狀:「不曉得狗兒算不算畜牲?」

  袁枚兒道:「不是人的都是畜牲!」

  「哦!」明菲笑得天真:「不敢騙姐姐,我擅長養狗,以前在鄉下養過一條,現下這只牡丹犬是第二條!」

  袁枚兒道:「那其他的呢?」

  明菲窘迫的笑:「其他的沒碰過。」

  陳瑩道:「我就說明菲不可能餵豬養牛嘛。」又笑著同袁枚兒講:我這個表妹,最懂禮節,又識文斷字,養狗養貓養鳥是雅興,怎可能去做那些粗人幹的活。」

  袁枚兒道:「那些都是下賤人做的話,我就說堂堂同知府的小姐怎麼可能去做那種下賤活!真要是那樣,你就不配同我們坐一桌!」指著明姿朗聲道:「你可真沒道理,莫名其妙地詆毀你自己的親姐,以後我再也不信你的話了。」

  明姿惱恨地瞪了明菲一眼,才要開口,就被明菲接過去,「袁姐姐誤會了,我四妹妹喜歡開玩笑,我剛回家時也被她哄過,你看,你差點就上當了吧?」

  娘的,她可真的割過牛草的,至於豬嘛,吳家沒餵豬,否則她也得養餵的。

  勞動不是最光榮嗎?怎麼落到這清貴的翰林小姐嘴裡,就是下賤人了,還不配和她坐一桌?勞動不光榮,米蟲才光榮,好吧,好吧,入鄉隨俗,她不認也沒誰敢把她怎麼樣。

  聽明菲這樣一說,陳瑩忙笑道:「是呀,是呀,我怎麼忘了,四丫頭就有這個碑氣,專愛哄生人,哄過這一回下次見面她就不哄你了。」她如今和明菲等人靠是表親,自然要跟著和稀泥的。

  袁枚兒懷疑地著著明姿:「真的?」

  明姿的臉兒先是雪白,瞬間通紅,坐在那裡僵硬地扯出一個笑來,道:「是我唐突了,袁姐姐不要生氣。」

  袁枚兒眼裡閃過一絲惱色,冷笑道:「原來你欺生!險些害我出醜,好沒道理!你這種人,居心不良!難道說你們水城府的女孩子家都是這樣沒教養的?」她京城裡來的人,又是清貴翰林家的小姐,自是不把這群中下層官員的女兒們放在眼裡的,說起話來氣勢十足,鏗鏘作響。

  眾人先是皆被袁枚兒生氣的模樣給唬住,接著聽到她最後一句話,氣得臉都白了,當下都把這事兒記到了明姿身上,發誓以後再也不和明姿一處。明姿原本還想和這京城裡來的漂亮高貴的小姐交好來著,轉眼間見她突然翻了臉,簡直不知所措。

  明菲笑了一聲,站起身來向袁枚兒福了一福,朗聲道,「袁姐姐,來看是客,今日每一個來的姐妹都是我們蔡家的貴客,我四妹妹和我一樣,只想讓你們高興而來盡興而歸,只是她年齡小,不懂事,難免失了分寸,並不是有意為難你。得罪之處,還請你多多原諒,不要和她計較!」

  見明姿還坐著不動,便示意她道緊站起來道歉,「四妹妹,還不快給袁姐姐道歉?以後再不許亂說話,丟了蔡家人的面子事小,丟了水城府人的臉面事大!要知道,教養可不是掛在嘴邊說說就算的事,得身體力行才行!」

  一個真正有教養的人,會在去人家做客的時候,當面質問主人家的隱私,又當面訓斥指責主人家嗎?會剛到一個地方就斥責這個地方所有的人都沒教養嗎?

  小姐們覺得明菲後面這句話為她們出了一口氣,都笑起來,也不管明姿願不願意,拖著她給袁枚兒行禮,七嘴八舌地道,「是呀,是呀,因為你一句話,就讓我們都成了沒教養的人。快快道歉,以後不許再亂說話了。」

  明姿也知自己犯了眾怒,有心想發作,卻不敢承擔後果,委屈地咬著唇,眼淚在眼眶裡轉著圈,給袁枚兒福了福,道,「袁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袁枚兒雖因聽出了明菲話裡的意思而生氣,卻不願因此失了風度,越發印證她設教養,當下僵著聲音道:「沒關係!」

  明姿才要坐下,一直不動聲色的龔婧瑜突然笑道,「明姿剛給你三姐姐惹了禍,還害得你三姐姐不得不為你圓場,她今日還是壽星,你還該給你三姐姐致一聲歉,道一聲謝的。」

  陳瑩也道:「是呀,是呀,正是這個理。」

  明姿心裡貓抓火燎的,卻別不過形勢,只捍草草朝明菲福了一福,僵著聲音道:「三姐姐,我……」

  她已經很為難她自己了,明菲也不想再出眾為難她,笑眯眯地一揮手:「沒事兒,自家姐妹不說這些。大家繼續啊……」

  有她起頭,龔婧瑜和陳瑩起哄,很快氣氛又恢復到先前一般熱烈,明姿強忍著又坐了一會兒,託辭而去,走的時候沒人留她一聲兒,不由得邊走邊抹淚。

  有了先前那個插曲,飯桌上的局勢已經完全改變,龔婧瑜和陳蒙特意捧明菲的場,言談之中多見親熱,龔婧瑜說要請明菲去她家玩,陳瑩說要清明菲一道去踏青。

  宴會進行到最高潮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七十六章 異客(二)

  這位貴客,竟然是個五十多歲的女道姑——聞名遐邇的清風觀觀主孫道姑。這孫道姑氣勢不同凡響,座中夫人們與她都是極熟的,見她進來紛紛與她打招呼,請她在自己身邊坐。

  孫道姑道聲不敢,一一推了,陳氏另給她在旁邊安了一張桌子,請她和她帶來的兩個年輕道姑坐下,擺上素菜素酒,才笑道:「不知仙姑今日怎會有空前來?」很是榮幸的樣子。

  孫道姑道:「聽說府上那位三小姐過生辰,貧道與她也算有緣,少不得也來湊個熱鬧。不知三小姐在何處?」

  眾人都以為這是蔡家為了給明菲尋一門好親,未雨綢繆故意邀請這道姑上的門,便湊趣兒道:「不知仙姑與蔡三小姐有什麼樣的緣分?說給大夥兒聽聽?」

  孫道姑稽首喊了一聲「無量天尊」,微閉雙目,聲音沉穩地道:「有緣便是有緣,無緣求也求不來,一切隨緣。」

  莫名其妙,聽不懂。眾人都是同一個想法,但因為整個大豐朝信奉道教已經成了一種時髦,也沒人敢說自己不明白,或者敢表示不滿,都做出萬分贊同的樣子。

  陳氏暗想,這難道是花那一千兩銀子做法事附贈的服務?沒聽說過清風觀主如此好心啊?心中亂想著,卻不敢耽擱,立刻讓玉盤去把明菲請過來。

  下人們早把這個消息傳到了小姐們這邊,小姐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都說這大名鼎鼎的清風觀觀主孫道姑如何了得,法力無邊。

  明菲一邊聽,一邊暗想這陳氏和清風觀主的關係可真好。不過她過生日,這道姑來湊什麼熱鬧?要說是來為造勢吧,事前沒聽陳氏和蔡光庭說過;要說專程來替她賀生的吧,蔡國棟好像沒這麼大的面子。

  因著這道姑的緣故,她不由得又想起白風觀的那對師徒來。她當初病急亂求醫,求宋道士幫她想法子,宋道士竟然也就真的幫上了她的忙。也多虧宋道士幫了她那個忙,她才會有現在,而她是許過要給宋道士送終錢的,可此時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宋道士,心中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惶然。

  龔婧瑜看著明菲笑:「你和孫仙姑是有些淵源的。」

  明菲一聽到別人提這個事兒,就會有些心虛,儘管她心中一直不怎麼在乎這個「剋父剋母」的名聲,但要想活好,就必須得努力改變甚至消彌這個名聲。所以聽人提起來都是不喜歡的,可又不好太做得明顯,便乾乾一笑。

  卻聽龔靖瑜道:「我小時候體弱多病,又什麼藥都吃不下去,什麼法子都想盡了,仍然是沒有辦法。大夫們都說我活不過七歲,我母親急得不行,無奈之中求到孫仙姑這裡,她讓母親把我抱去,說是中了邪,被人下了咒。一場法事做下來,我喝了她的符紙化的三碗水,沒半個月就好了。實在是個高人。」

  龔婧瑜話鋒一轉,朗聲道:「所以呢,她說你好了,你必然就好了,以後一定福壽雙全。」眾人靜默片刻,紛紛附和。如果到此明菲還不明白龔婧瑜對她的示好,那她就太傻了,當下感激地看著龔婧瑜:「借大姐姐吉言。」

  龔婧瑜微微點頭,「你家夫人身邊的丫鬟來了。」

  玉盤笑眯眯地走來,先和小姐們行禮問了好,帶了幾分驕傲道:「三小姐,夫人請您過去拜見孫仙姑,孫仙姑給您送了生辰禮物。」

  明菲奇怪萬分,真的是來給她慶生的?

  小姐們眼裡或露出羨慕的、奇怪的、猜測的目光來,都竄掇明菲:「還不快去?得了好東西別忘了分我們看看。」

  明菲帶了幾分疑惑跟著玉盤走到鬥春堂,果見一個慈眉善目,穿得乾乾淨淨的女道姑坐在那裡正和陳氏等婦人說話。不過多數時候都是她在說,婦人們在聽。

  她的聲音很乾淨溫柔,聽著就令人從心底感到舒服,天生的播音員嗓音。

  陳氏一看見明菲,就抬手讓她過去,把孫道姑鄭重介紹給她:「這是清風觀的觀主,孫仙姑。仙姑今日特意來看你的,快給仙姑行禮。」

  明菲有些為難,不知該行什麼禮,是行個道家的禮呢?還是行個福禮?左思右想,還是依著俗人的想法,就行了個福禮。

  孫道姑認認真真地看了明菲的臉蛋身形一回,又叫她站到面前,拉了她的手細細看過手紋,欣慰一笑:「果然是個好孩子,前途無量啊。」

  孫道姑這句話激起浪花千層,所有夫人都驚疑不定地盯著明菲看,那熾熱的目光燒得明菲的厚臉皮都有些繃不住。唯有龔二夫人微不可見地譏諷一笑,垂下了眼睛。

  接著孫道姑塞了一個小布包給明菲:「給你的。沒什麼好東西,就是以前師父留下的一道護身符。」嘴裡說得輕巧,在明菲去接布包的時候卻又重重捏了明菲的手一下。

  明菲心頭一跳,微微皺眉,抬眼去看孫道姑,孫道姑飛速沖她擠了擠眼睛,然後又是一臉的慈愛。

  明菲謝過站到一旁,局促不安地看著有些洋洋自得的陳氏。心裡貓抓似的急,巴不得趕緊地打開看看孫道姑到底給了她什麼。

  走出鬥春堂,明菲說要方便,不要人跟去伺候,只命嬌桃守了門。從袖中拿出那個紙包來,打開一瞧不由呆住。她想過白風觀和清風觀到底有什麼關係,但沒想過竟然會如此親近,清風觀的觀主竟然能親自上門替白風觀的人送信。

  黃色的符紙下面藏著一隻赤金梅花耳釘並一張疊成方勝的信紙。

  明菲深吸一口氣,把那只赤金梅花耳釘小心藏進荷包裡,抖抖索索地將那疊成方勝的紙打開,幾根灰不溜秋的狗毛和清虛那囂張的字頓時落入她的眼簾。

  「臭丫頭!我們來了!師父要見你,趕快帶了金子銀子去清風觀見我們!若是敢不來,哼哼……你知道結果的。我最近有點饞狗肉。」

  明菲苦笑了一聲,這臭道士真是秉性難改。金子和銀子,她能拿出多少來?不過好歹也比從前富裕多了,只是不知能不能出去?她自從回來後還從沒出過門呢。

  「三小姐,您好了嗎?」嬌桃久等不見明菲出來,少不得要進來瞧瞧。

  「好了,馬上就來。」明菲趕緊將那信紙重新疊成方勝貼身藏好,又把那明顯只是起掩護作用的符紙重新包好,整整衣服才出去洗手。

  回到席上,姑娘們都纏著她要看那道護身符,明菲才拿出來,明珮就接過去:「三姐姐,您累了,我拿給她們看。」

  明珮小心翼翼地將那護身符托在手裡,一一遞到眾人面前,也不管人家氣不氣,只許看不許摸,說是摸的人多了法力就不靈驗了,寶貝得不得了。

  小氣得明菲都有些看不下去,明珮卻回頭看著她討好的笑,意思是,我做得還好吧?笑得明菲沒了脾氣。

  袁枚兒不屑於明珮的小家子氣,也不屑於和水城府的女孩子們同流合污,淡淡地掃了一眼,矜持地道:「宮中的貴人們只用太虛大夫大人煉製的符。我祖父也是有一張的。」

  太虛大夫是大豐朝皇帝專門為最寵信的道士設立的官職,位比從四品。雖然品秩不是很高,但是卻可以出入禁闥,每遇郊恩,還可封贈父母,待遇不可謂不高。

  袁枚兒原本是想扳回一局,然而這太虛大夫和宮中的貴人對於水城府裡這裡小姑娘來說,實在是遙不可及。因此眾人只是沉默片刻,就自動將她的話忽略了去,還是羨慕明菲。氣得她內傷不已,暗罵真是一群什麼都不懂的土包子,說不定什麼是太虛大夫都不知道。多虧龔妍碧湊過去問她京城裡的事務,才沒讓她失控。

  送走客人後,心情大好的陳氏眉飛色舞的邊給蔡國棟揉肩膀,邊道:「龔家送了三千兩銀子過來,想托我們給他家大小姐在京城裡覓一門好親…老爺您不知道,孫觀主竟然來了。當著眾人給明菲看了相,說是明菲將來前途無量。還給了明菲一道她師父親自煉製的護身符。」蔡國棟在外跑了一天,也沒找著守真子的半根寒毛,興趣怏怏的閉著眼道:「她是來請你去清風觀喝茶的吧?你打算哪天去呀?又打算送多少錢?」

  陳氏大惱,使勁兒捏了他肩膀上的酚筋一把:「老爺什麼意思?您是說她是騙妾身呢?還是說她說明菲前途無量的話都是假話?既然如此,您為何又要信那個二月出生的鬼話?人家說明菲好,將來她也好找個好婆家,這對大家都有好處。只要有人肯說孩子們好,給他們錢妾身也樂意,您怎麼這樣呢。」

  「喲,你輕點兒!知道你賢惠,老爺這不是逗你玩兒嗎?」蔡國棟酸得齜牙,他本是隨口那麼一說,聞言也找不到什麼可說的,怎麼說都不對,便強打起精神:「老爺的意思,是你不妨去替老爺求根籤,看看老爺可能找到那個守真子。京裡下了三道加急文書,知府大人嘴上都急起泡來了。要是這事兒不能了,他只怕走不脫。」知府走不脫,他的事也就成了泡影。

  陳氏這才轉嗔為喜,道:「好,妾身過兩天就去。」卻又激起了心中另一番隱憂。都說清風觀的香火靈驗,她也該為自己求一求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10:11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七十七章 成全(一)

  陳氏跪在清風觀青煙僚繞的大殿裡,閉目斂神,表情分外虔誠,也不知是求的什麼。

  不過明菲想著,像她們這種人家的女人,或看說這個時代的女人,所謂的尊榮與成功都是與丈夫、兒子牢牢聯繫在一起的,聰明能幹如陳氏,也不能脫離。就像她,千方百計從那小山村裡逃回蔡府來除了為了不死在別人手裡以外,也是為了將來不嫁一個不著調的男人。

  像陳氏這種情況,所求的不會脫離兩件事。一件是她自己的子嗣問題,這個可是最要緊的一件大事,關係到她的一生,相當於當年明菲高考時,老師作的鼓勵用語,是決定今後穿皮鞋還是穿草鞋的關鍵;第二件,應當就是關於蔡國棟的,哪怕就是得不到蔡國棟的寵愛,能得到他的敬重信任也是極好的。

  「明菲,你也來求一籤吧。」陳氏已經連求兩籤站起身來,自己盯著看了兩眼,滿面喜色地將籤遞給親自在一旁伺候的孫道姑,請孫道姑幫她解籤。

  明菲絞著帕子道:「母親,女兒除了希望父母身體健康,家中一切安好之外,再沒什麼可求的。」她也有所求,她希望蔡光庭能一舉得中,只不過她覺得鬼神之事太過飄渺,就比如她自己幹的那些好事,哪一件不是人為的?她此行的目的,只是為了來見宋道士師徒,才不是來求籤的。

  陳氏見明菲一臉的懵懂,不由暗暗歎了口氣。她像明菲這麼大的時候,已經知道了男女之間的一些事情,特別是看到大姐姐嫁得風光,她便已經幻想自己將來能嫁個好人家,如果是有這種機會求籤,必然是要求姻緣的。只是這種心思,她也不好教明菲,只道:「你替你哥哥求一籤。」

  明菲聽話地跪下去,小道姑把籤筒遞過來她虔誠地晃了起來。

  孫道始低聲和陳氏道:「夫人可否移步到內堂,聽貧道細細解來?」

  陳氏臉上的笑意頓時收斂了去,驚疑不定地看著孫道姑:「仙姑?」

  孫道姑笑著搖了搖頭,拿眼角瞟了地上跪著的明菲一眼,陳氏恍然大悟,她求的兩籤,一籤是子嗣,當然不好當著明菲說。當下低聲吩咐了花婆子和嬌桃幾句,自已帶著余婆子並玉盤、金簪進了內堂。

  「吧塔」一聲,一根竹籤掉落在地,明菲撿起拿在手中看了看,控制不住地揚起了唇角。旁邊伺候的小道姑見狀,忙湊過去瞧,只見上面赫然寫著「第一籤,上上,姜公封相」,下面的籤文則是,「靈籤求得第一枝,龍虎風雲際會時,一旦淩霄揚自樂,任君來往赴瑤地。」

  小道姑先就眉眼彎彎地恭賀起明菲來:「此乃榮華發達之象,小姐是求功名吧?一定遂意了。」

  花婆子有些瞧不上這小道姑,忙道:「還是請孫仙姑替小姐解籤吧。」

  明菲抿嘴笑了笑:「不用了,嬌桃拿一兩銀子請女真人喝茶。」又攛掇花婆子和嬌桃:「難得有這個機會,媽媽和嬌桃不妨也燒燒香,求根籤。香油錢從我荷包裡拿。」

  花婆子和嬌桃都是有心事的人,早就蠢蠢欲動,聽明菲一勸就動了心思。那小道姑笑嘻嘻地引了明菲到偏殿:「三小姐這邊請,喝杯茶歇歇夫人和師父就來了。」

  花婆子放不下心,親自引著明菲進去,見四下裝扮乾淨整齊,並無外人,又聽那小道姑道:「我們觀裡不招待男子的,有小道伺奉三小姐,媽媽還不放心?吶,你們夫人身邊的媽媽和姐姐不也出來求籤了?」

  花婆子跑到門口探頭一看,果見余婆子和金簪、玉盤三人站在大殿裡,這才放心離去。

  小道姑奉了茶就站到了門簾外,明菲端起茶來,慢慢啜著,只等宋道士和清虛出現。

  牆角一道隱蔽在簾幕後面的窄門被人輕輕推開,走進穿一身雪白鶴氅,越發顯得仙風道骨的宋道士和一身嶄新天青緞道袍,嘟著嘴沉著臉的小道士清虛來。

  明菲趕緊放下手中的茶杯,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明菲見過真人,真人一向安好?」

  「好。」宋道士不客氣地走到主位上坐好,喚明菲過去,眯著老眼好生打量了她一回,笑道:「不一樣了,看來你得償所願了。不過想必多數人對你還是敬而遠之吧?」

  一語中的。明菲不知他意欲何為,不過鑒於老道士對她向來寬厚,便道:「沒有什麼是一朝一夕之間就能改變的,只要我真心待人,十二分努力,總有我的去處。」

  宋道士點頭:「說得好!世間萬物皆有道,短時間內的投機職巧固然能得到一些好處,但若要長久站得住腳還是要符合道義才行。長話短說,你可知我今日尋你何為?」

  當然不是賞花敘舊,但看來不是要錢,明菲放開了袖中那個沉甸甸的荷包。當初求宋道士幫忙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了有朝一日被索回人情的心理準備,只要這個要求在她的底線內,她就會想了法子盡力去做到,可心中如此想,話卻是不能如此說。

  明菲正色道:「真人對明菲有再造之恩,明菲一直牢記在心。按理您有需要有吩咐,明菲應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可是,明菲人小力微…」」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早就知道你是個沒良心的……」自進來以後就一直死死盯著明菲瞧的清虛的狐狸眼裡突然散發出憤怒來,白嫩的臉蛋也浮上了淡淡的紅暈。

  明菲皺了皺眉頭,臉上是笑著的:「清虛道長,想必如今灰灰一定也是張口就咬人的。」

  清虛吃癟,氣急敗壞地指著明菲:「你……你……你這個死丫頭…」」她竟然罵他是狗,張口就亂咬。

  看到一向身尖嘴利的清虛被自己一句話就逼得無話可說,明菲暗爽,斂了神色朝宋道士深施一禮:「明菲人小力微,不敢胡亂誇下海口,但真人有吩咐,明菲能做到,就一定不遺餘力。」

  她這話聽著誠懇,但還是留了後手。如果是不喜歡,覺得不能幫,一句做不到就推得乾乾淨淨。

  清虛怒道:「臭丫頭,你心不誠,你哄人……」

  明菲站直了身子,淡淡地拂了拂袖:「你不是我,怎知我心不誠?話有千百種,心意卻從來只有一種。你不懂就不要亂說。」

  清虛的臉蛋越發白裡透紅,好看得很,氣哼哼地瞪著明菲,只是不再出言反駁。那苦大仇深狀,若不是明菲沒忘記自己原是個什麼都沒有的黃毛丫頭,幾乎都要以為是她傷了花樣美少年的一顆芳心。

  宋道士微微一笑:「說得好啊。其實老道士此來是想與你討個人情,給清虛孩兒覓個前程。我老了,顧不得他了,不想耽擱他一生,正好你父親當著這個官,給他尋個好些的前程罷。」

  「好,只是此事需要從長計議,我要請哥哥幫忙,聽他的意見才知該從何著手。不知清虛道長志向何為?」明菲羨慕地看著清虛,有人真心實意地記著就是不一樣。

  清虛哼了一聲,眼巴巴地看著宋道士。

  宋道士見明菲答應得爽快,似笑非笑地道:「只是這孩子嘴巴討人厭,我擔心他哪天不小心就把你的事兒給說漏嘴了,怎麼辦?」眼睛是死死盯著明菲的。

  「可他現在還沒有。」明菲揚著眉頭看向請虛,「你當初答應過我什麼,想必你是沒有忘記的。假如你忘記了你的承諾,我也會忘記我的承諾。」長期被人脅迫的確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可這不也是應該付出的風險和代價嗎?她總不能恩情未報,就為了一個莫須有的東西就害人吧?

  恩怨分明,很直接,很乾脆,很磊落。宋道士有點滿意了,卻又道:「可是老道我還很缺銀子,你有嗎?」故意做了一個猥瑣的表情:「你如今是官宦之家的小姐了,想必一定不缺這些東西。」

  明菲笑了起來,從袖中摸出那只荷包,雙手奉上:「是我不好,當初答應過給老真人送終的,可回來後就沒機會出去。這裡是二十兩黃金,請老真人笑納。若是不夠,過些日子我又想法子。」多虧光庭大哥大方,好奇心也不強,她才一開口就滿足了她。

  「不用,這裡足夠了。」宋道士命清虛收下,又道:「清虛的前程不用問他,老道已然替他安排好了。也不需你花多大的心思和力氣,你只需幫我傳一個消息就行。」

  明菲奇道:「什麼消息?」

  宋道士叫她附耳過去,輕輕說了一席話,聽得明菲神色大變,指著宋道士道:「我以為我就是膽子的人了,誰知道你老人家更是賊膽包天!」

  宋道士賊賊一笑:「你怕了?又不需要你做什麼,你只需要說一句話而已,至於其他可都是別人自己猜測的,無論如何都不會牽扯到你,你又何必害怕?成功了,對於你我來說,都是極好的一件事,既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也全了我的心願,怎麼算都是你最划算。」

  明菲無奈地歎了口氣「老人家!這不是玩笑。欺君之罪是要殺頭,要株連九族的。你真想讓小道士將來當上道官,我答應你一定想法子就是。」

  宋道士笑成了一朵菊花:「誰說我要欺君?」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七十八章 成全(二)

  「人老了,心難免變軟,看你是個好丫頭,索性成全了你吧。」宋道士如是說。

  明菲又驚又喜,幾疑在夢裡,這種好事兒竟給她撿著了。想想還是不放心:「您真沒騙我?您真的就是守真子?」

  宋道士微笑不語。

  清虛白了明菲一眼:「要不是師父看你還不算那麼沒良心到底,才懶得把這個機會白白給你呢。」

  門外傳來小道姑的咳嗽聲,算算時間花婆子和嬌桃她們也該完事了,明菲懶得和他多說,催老道士快走:「我記住了,那你們趕緊回去等消息吧,我會儘快把事情做好的。」

  宋道士笑嘻嘻地站起來,摸了摸明菲的頭頂:「是個好丫頭,將來一定有好日子過的。」健步如飛地當先去了。

  清虛磨磨蹭蹭地站在牆角門邊看著明菲:「死丫頭,你還有什麼要和我說的沒有?」

  明菲認真地看著他:「當然有!」

  清虛眼睛一亮,嘴角也彎了起來:「快說!」

  明菲把五兩銀子遞過去:「把我那只耳釘還我!喏,這是灰灰的伙食費,不許苛刻它,不許搶它的骨頭吃。」

  清虛一愣,手掌重重地揮落,將明菲手裡的銀子打落在地,臉色鐵青地砸門去了。

  唷,第一次沒有見錢眼開呢。明菲摸摸鼻子,從地上撿起銀子來吹了吹灰,小心地收進袖子裡,走到椅子上坐下,喚那小道姑進來配合她演戲。

  這小道姑本來就是孫道姑的心腹徒弟,早得了吩咐的。給明菲的茶碗裡續了水之後就笑著和她拉起了家常:「上次小姐生辰,我師父送了小姐一張護身符,可否借給小道看看?」

  明菲笑道:「那個護身符因為貴重,我不曾帶出來。不過身上倒是有張舊符,你想不想看?」正說著花婆子和嬌桃都滿臉喜色地進來了,都問:「什麼舊符?」

  陳氏去到偏殿的時候,正好看見明菲等人在研究一張已經有些年頭的符紙。那小道姑一臉的驚異之色,跑過去拉著孫道姑的手臂道:「師父,三小姐竟然有這個……」

  陳氏聽孫道姑說完驚喜地道:「真的?」隨即又覺得自己太過忘形,立刻掩住了嘴。

  孫道姑拿著明菲手裡的那張卦紙對著窗邊的光亮反復地看,最後很肯定地說:「這絕對是守真子前輩的手跡!師父她老人家也曾留過兩張給我。」很客氣地望著明菲問:「三小姐可否告知貧道,這符紙是從何而來?」

  陳氏又驚又喜,生怕明菲不懂事洩露了守真子的蹤跡,忙忙地道:「說不定是她小時候親戚憐惜給的。」不等孫道姑開口,假意看了看天色:「你舅母今日還要去家中做客呢,咱們走吧?」

  孫道姑萬分遺憾地送了幾人出去,其間幾次想拉了明菲說悄悄話,都給陳氏不動聲色地給擋回去了。

  上得馬車,陳氏就開始追問明菲:「你這符紙從哪裡來的?以前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明菲低頭擺弄著手裡紅布縫成的三角小布包,道:「是從前我在吳家時,給一位過路的老道士端水喝,他可憐我,給我的。就是那個後來給我治病的老道士。」

  陳氏又問:「怎地今日突然拿出來了?」原來是白風觀那個解籤算八字很厲害的老道士,又會治病,脾氣怪誕,有點譜氣,陳氏的心中真的升起了幾分渴求。

  明菲又答:「那小道姑問我要孫仙姑的護身符,我說沒拿著,她不信,就把這個扯出來了。」

  陳氏不厭其煩地反反復復地問了一遍又一遍,答得明菲口乾舌燥,眼裡露出不耐煩來,陳氏這才罷了。

  回到家中,蔡國棟又過來一番轟炸,轟得明菲招架不住,待蔡國棟走了,一口氣灌了整整一壺水。

  當天夜裡蔡國棟就趁著夜色派了人去朱家灣白風觀尋人。待到第三天,人人都知道明菲手裡有一張守真子作的符張時,蔡國棟已經順利把人尋到,在這件事上立下了頭功。按照鐘太傅的說法,他這個官一定是能升起去的。

  升官發財有了希望的蔡國棟仿佛重又年輕了好幾歲,對陳氏和明菲的態度也突然間親近了許多。

  這件事一了,陳氏就忙著安排那位教養媽媽進駐蔡府的事,和蔡國棟商量道:「妾身想這幾日就去把魏媽媽接過來。可是上次因為老爺立了首功的事,大伯母對我多有怨懟,我前些日子見著她,她連話也不肯和我多說。」

  蔡國棟不在意地道:「我雖立了首功,可他家不也得了好處?知府大人對我倒是沒有多說什麼,怎地你們女人間的彎彎繞繞那麼多?」

  陳氏笑了一笑:「大伯母心胸向來狹窄。一局輸了一定要在另一局上扳回來。我猜著,她大概一定會在魏媽媽這件事情上做文章。比如說,原先要借給我們兩年的,就會縮減為一年,打亂計劃。總而言之一句話,不讓孩子們學到魏媽媽全部的功夫,也就不能超過陳家的女孩子。」

  蔡國棟皺眉:「那很簡單,你把魏媽媽招呼好,讓孩子刻苦努力,短時間內把她所有的東西全都學會不就是了?」

  陳氏眼睛亮亮的:「還是老爺聰明。」

  蔡國棟微微一笑,自誇了兩句,卻聽陳氏道:「只是家中房子窄小,原來給魏媽媽安排的住處是在二姨娘的鴻翠苑旁邊的那個梅花塢,現在卻是覺得府點不合適了。她日夜啼哭吵鬧,就怕落到有心人的耳朵裡去……」

  蔡國棟聞言,犀利地看了陳氏一眼,看得陳氏臉色發白,心頭狂跳,死死攥著帕子說:「三姨娘那邊,又靠近光正住的院子。不然,讓三姨娘去和四姨娘擠一擠?畢竟目前姑娘們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言下之意是說,為了孩子的前途,姨娘做出點犧牲算得什麼?

  蔡國棟收回目光,垂下眼皮半日不說話,陳氏不知他心中到底是怎樣想的,不由直打鼓,低聲道:「或者,老爺還有其他主意?不然,想法子把後院那家的宅子盤下吧?只是時間太急,不知大伯母什麼時候突然翻臉。」

  蔡國棟長歎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把那個逆子送到鄉下莊子裡去吧,著人嚴加看管。讓她,也住到那個小院子裡去。魏媽媽就住進鴻翠苑裡去,你一定要好生招呼好。」

  陳氏立刻安排人手,親自寫了信,又讓韓總管進來當著蔡國棟的面細細安排下去,吩咐莊子裡的人一定要照顧好蔡光正,不要讓外人去打擾他。又讓新任內管事張娘子過來,立刻安排二姨娘搬家,務必在明日全部搞定。

  張娘子領著陳氏的一干心腹藉口替二姨娘收拾房間家私,把鴻翠苑裡翻了個底朝天,就連房梁上前沒放過。二姨娘漠然地看著眾人,眼睛黑得猶如一汪深譚,什麼情緒都沒有,倒看得伺候她的吳婆子一陣心虛。

  吳婆子見不得她那種鎮定,便假意問張娘子:「是搬去二公子住的那個院子麼?都收給好了?」

  二姨娘的臉色才變了,失神地看著吳婆子,突然把頭上戴著的兩隻蔡國棟送她的鳳頭金簪拔下來塞給吳婆子:「他去哪裡了?」

  吳婆子將她的簪子甩回去:「他如今不是蔡家人了,自有他的去處。」

  二姨娘頓時臉色慘白地捂著胸口靠著牆軟軟滑了下去。

  吳婆子怕她就此死了脫不了干係,忙忙地將她扶起來灌水掐人中,勸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二公子真是可惜了,身嬌肉貴的,全身都被老爺打爛了,硬沒叫過一聲疼。」

  二姨娘閉著眼不發一語。

  吳婆子等了一歇,也不見她有任何動靜,豎著耳朵聽了一聽,仿佛是睡著了。便轉身出去,吩咐外面守著的小丫頭道:「好生看著,若是出了什麼差遲,仔細你的皮!」

  半夜時分,二姨娘突然睜開了眼,低低咳嗽了一聲:「來人!」

  小丫頭睡眼朦朧,抖抖索索地探進頭來「姨娘,您要什麼?」

  二姨娘笑眯眯地沖她招手:「過來給我倒杯水喝。」

  小丫頭見她態度和藹,鬆了口氣,走過去倒了杯溫水雙手奉上:「姨娘您身子可好些兒了嗎?」

  二姨娘好聲好氣地回答:「好多了。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真是個能幹懂事的。」哄得那小丫頭高興起來,她這才從耳垂上取下一對赤金水滴耳墜塞給那小丫頭:「賞你的。」

  小丫頭想要又不敢伸手,二姨娘眉眼彎彎:「不是讓你白拿,我問你,二公子去了哪裡?」

  小丫頭歪著頭猶豫了好一歇,才說:「還沒走呢。聽說是明天早上出發,要送到鄉下去。好像是去最遠的那個莊子,靠近大湖邊的那個。」

  二姨娘的臉色越見蒼白:「老爺這些天都在做什麼?今夜是在哪裡歇著的?」

  「聽說老爺今夜在書房。」

  二姨娘歎了口氣,「你去幫我拿梳子過來。」

  小丫頭警惕地道:「姨娘拿梳子做什麼?不睡覺麼?」

  二姨娘揉著太陽穴:「我頭疼,梳梳頭要舒服些。」

  等小丫頭一回頭,二姨娘就拿起燭臺砸在小丫頭的頭上,見小丫頭軟綿綿地倒了下去,她不慌不忙地摸下床,就那樣披散著頭髮,勾著腰,扶著牆壁慢慢地往外走,走兩步就不得不停下來歇口氣,但她一點退意都沒有。

  她推了推門,門如同她想來的那般,是從外面鎖上的。她冷冷一笑,探身打開窗子,從桌上爬上窗臺,從窗臺滾落到外面的玫瑰花圃裡,強忍著一身的刺痛,扶著牆站起來,春末的丹光微風下,她的頭髮猶如風中飛舞的海藻,臉色蒼白如紙,只一雙眼睛閃著火一樣的光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2 08:10 P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七十九章 轉變(一)

  天邊飄來一絲雲彩,很忙就把天際的半彎月亮隱去,空氣中升起一股潮濕的氣息,仿佛是要下雨了。

  二姨娘靠在院牆下的薔薇叢背後,大口大口地端著粗氣。她很猶豫,這裡往左是去蔡國棟書房的路,往右是去關押蔡光正院子的路。該往哪裡走?她直接去見蔡光正最後一用,囑咐他一定小心,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還她去書房求蔡國棟?

  微風指過,一滴冰涼的雨珠落到她的鼻尖上,一股塵土氣撲鼻而來,下雨了,她不由打了個寒顫。看著周圍漆黑的一片,她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轉身朝蔡國棟的書房走去。

  路上遇到好幾撥巡夜的婆子,嚇得她心驚肉跳,好不容易來到蔡國棟的書房外,她先用手指將披散的頭髮錄最大限度地刨順了,方頂著小雨在門前旬甸下來,五體投他,從喉嚨深處道發出一聲最為深重的哀嗚:「老爺……」猶如杜鵑啼血。

  她斷斷續續地哭位起來,哭得柔腸百拮,哀怨纏綿,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叫屋子裡的人聽見。簷下掛著的兩盞仁燈籠朦朧的燈光下,她肌膚如玉,修長的脖子就像天鵝的脖子一樣美麗動人,瘦弱的身姿有種別致的風韻,不經意間就能撥動人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只可惜,這個漆黑有雨的衣晚,蔡國棟是註定聽不到也看不到她的憋屈了。二姨娘大哭了一盞茶的外夫,都無人出來搭理她,她抹了抹眼淚,走到書房外,蘸了點水戳開窗低,壯著膽子喊了兩聲:「老爺,老爺……」

  書房裡靜悄悄的,根本沒有人的樣子。

  也不知是小丫頭故意騙她還是消息有誤?又或者是半夜又被人請去了?二姨娘又是失望又是絕望地靠在廊柱下,看著晶瑩的水滴砸落基石上,瞬間四分五裂,粉身碎骨,仿佛被蜇子似的抖了一下。看來這條最安全的路已經行不通,她少不得要走另外一條路。不管如何,在蔡光正被送走之前,她一定要把那件事告訴他才行,她當機立斷掉頭往外走去。

  行至瓊華院的附近,她心情複雜地看著瓊華院的大門,已經很多天沒有看見過明姿了。幾個孩子中,她最擔心的就是明姿,明姿從小嬌養,性情暴躁衝動,凡事一定要爭個子丑寅卯出來,從不知藏拙,最容易被人刺激利用。她只後悔當初沒有好好教導明姿……要是有機會見到明姿,她一定要好生囑咐一番。

  正想著,平地一聲雷響:「誰在那裡?」

  她驚覺不妙,正要開口回答,一根棒子已經呼嘯著落到了她的背上。虛弱的身子再也撐不住,一個踉蹌匍匐倒地,她倒抽一口涼氣,卯足了勁拼命想喊出那一聲:「是我……」

  然而那使棒子的人根本沒給她機會,劈頭蓋臉地打下來,大聲呼喊:「快來人!有賊!」一群巡夜的婦人吵吵嚷嚷的,尖叫聲斥駡聲此起彼伏,將二姨娘微弱的辯解聲全數壓在了下面。

  待到陳氏和歇在四姨娘處的蔡國棟得知消息雙雙趕到時,二姨娘已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她渾身泥濘雨水的躺在瓊華院的廊下,直愣愣地看著蔡國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連動一動手指都很困難。

  事情的真相很快查清,是二姨娘用燭臺砸暈了伺候的小丫頭,偷偷翻窗子溜出來,被巡夜的婆子撞上,問話又不答,還主動傷人,這才導致了這場意外。那婆子甚至出示了被燭臺刺傷的胳膊……

  怎麼聽都是二姨娘沒道理。可蔡國棟看到她那副狼狽樣時,卻怎麼都罵不出來,陳氏越看心越涼。多虧受到極大的刺激的明姿,撲上去抓住陳氏又踢又罵,眾人費了很大的力才將她拉開,陳氏卻捂著下體痛苦地蹲下去。

  看了這一齣,蔡國棟剛才還在猶豫不定的神色瞬間變成了冷漠無情,二姨娘看著被制住的明姿和惺惺作態的陳氏,絕望地閉上了眼晴。

  陳氏緩來的第一句話,不是訴苦,不是訴冤,而是替二姨娘求情:「老爺,可憐天下父母心,讓光正走之前見她一面吧。」卻又加了一句,「別讓其他人知道就是了。」

  「要是我再姑息,今後只怕有樣學樣了。」蔡國棟冷漠地拒絕了,這場意外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心。第二天一大早,蔡光正就被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送走,二姨娘被人抬進了蔡府角落裡那個栽滿了梧桐樹的小院子裡,裡外三把鎖。而明姿則在一系列的處罰後,也被關了起來,蔡國棟下了決心,這次一定要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三小姐,聽說二姨娘的肋骨被打斷了幾根,小腿骨也斷裂了,大夫給她上藥的時候,她竟然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嬌桃帶著幾分痛快又帶了幾分擔憂,把這事兒的最新進展報給明菲知道。

  明菲一愣,頓時對面前清新美味的菜餚失去了胃口。她不是同情二姨娘,而是覺得陳氏可怕。陳氏在用一種與從前截然不同的態度和方式在向所有人宣佈,這是她的地盤,順她者昌,逆她者亡!

  嬌桃伏在明菲耳邊輕輕道:「您說,她會不會從此就瘸了?」

  明菲搖了搖頭:「我不是大夫,也沒去探過病,我怎麼知道?」其實她知道,二姨娘此時承受的就是鈍刀割肉之痛。二姨娘的腿再也好不了了,那婀娜風流的身姿已成了昨日黃花。等到蔡國棟忘記二姨娘的時候,也就到了終結的時候。

  想到陳氏現在還無孕,就已經如此狠辣利落;將來她若是有所依仗,只怕蔡光庭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明菲再也坐不住,立刻讓花婆子準備了藥材等物,帶著明玉去探陳氏。

  陳氏臉兒蠟黃地歪靠在羅漢床上處理家事,聽說明菲和明玉來了,歡喜地讓人快請。明菲進去就發現她眉眼中含著一股不易察覺的輕鬆和飛揚。

  想必是已經預見到將來的幸福生活了吧?三姨娘和四姨娘不足為懼,二姨娘殘了,蔡光正倒了,明姿當面看見蔡國棟是怎樣對待二姨娘的,她又是那樣的性情,也相當於是毀了一半,只剩下一個蔡光儀,也不知陳氏接下來會不會把手伸到蔡光儀哪裡去?而陳氏對待蔡光儀的態度,正好可以看出陳氏接下來的打算。

  明菲垂下眼眸,拉著明玉過去行禮問安:「母親,昨夜的事情女兒都聽說了,您可還好?」

  陳氏不在意地搖了搖頭:「我沒事。」這一下她挨得痛快,就算是病,也會減了那麼三四分。

  余婆子端著一碗湯藥進來,生氣地說:「三小姐快來勸勸夫人,明明都被踢得淤青了一大塊,走路都困難,偏生不肯好好躺著,還要硬撐著去請魏媽媽。」

  陳氏沉痛地道:「明姿這個脾氣太糟糕,她對我又有心結,我多說兩句,她覺得我是苛刻她,難免又要鬧起恭給老爺添堵;叫我不管她,她又是那樣的性情,將來難免吃虧。我怎麼能不急?魏媽媽早些來到,也好趁早將她的性子扭過些來。」

  明菲自動忽略了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只笑著勸陳氏:「母親再擔憂,也要先把身子養好了才是。」說著接過余婆子手裡的湯藥,輕輕攪動,試過了溫度才親自伺候陳氏服下湯藥。

  明玉見狀,立刻乖巧地伏到陳氏身邊,眨巴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道:「母親,您哪裡疼?我幫您揉揉?」

  「喲,明玉這麼孝順?」陳氏對姐妹二人的態度很是滿意,女兒和兒子不同,女兒對她沒有任何威脅,養好了嫁得好,將來還是她的孩子的助力。因此只要明菲和明玉記情感恩,她是不會瞧得上那點嫁妝的。

  「母親,您好些了嗎?」明珮紅著眼,拿著帕子按著眼睛誇張地跑進來,擠到陳氏身邊,不動聲色地將明玉擠到一旁。見陳氏用完了湯藥,眼疾手快地從桌上取了清水給陳氏漱口,又生怕旁人同她搶一般的從填漆盒子裡拿了果脯餵給陳氏。

  陳氏也不拒絕,很是親熱地拉了明珮一道坐下,細細說話,問她功課女紅如何,近日都做些什麼,喜歡彈琴還是畫畫等等。

  明珮難得見陳氏對她如此親厚,越發喜上眉梢,十二分地賣力討好。明菲姐妹二人倒被擱置在一旁。

  明玉覺得心中不舒服,皺起眉頭看著明珮,又拉了拉明菲的袖口。

  明菲撫了撫明玉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講利用價值,明珮永遠都不能和她與明玉比,嫡庶之分在那裡擺著呢。陳氏之所以如此做,無非就是慣常的敲打警醒罷了,又何必在意?

  但即便心中知道,她也不能做出雲淡風輕的模樣來,所以明菲半真半假地笑:「五妹妹嘴巴真甜,一來就把母親哄得這樣歡喜,你以後可要經常來陪母親說話才是。」

  明珮自然不高興:「三姐姐說的這話,仿佛我經常沒來陪母親似的。」

  明菲不鹹不淡地笑:「你誤會了。我可沒那個意思……」

  見幾個女孩子為討好自已而生了罅隙,陳氏的目的達到,立刻揚起笑臉打圓場:「好了,都是我的好女兒……」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八十章 轉變(二)

  陳氏的態度已經轉變,一連串的勝利已經讓她見識到了自己的力量,對於將來也樹立起了極大的信心。此刻她是不會動蔡光庭,但人是會變的,誰知道將來她有了自己的兒子後,想法會不會改變?

  蔡家目前只不過一個普通的中級官員人家,沒錢沒權,更無什麼爵位之類可以繼承的,沒什麼可爭的。但將來卻不一定,假設蔡國棟在陳氏的幫助下,青雲直上,攬得財富無數,難保陳氏不會心生不平——她辛辛苦苦謀劃來的好處,卻要無償分給別的女人生的兒子,憑什麼?

  一個被壓制了多年的人,突然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揚眉吐氣之後就有了新的目標,自然想要更多。所以陳氏的這種轉變,在情理之中。

  一切都存在著變數。

  明菲抱著頭想了一夜,導致第二日起床腳都有些發飄。喚了嬌桃備了點心,自提著食盒去了蔡光庭的院子。

  蔡光庭正在窗前苦讀,家中發生的這些事情絲毫沒有影響他刻苦用功的心情。聽丫鬟來報說明菲來了,立刻放下書迎了上去:「今日怎麼有空來?」

  明菲道:「母親已經定了明日就去接魏媽媽來家,聽說魏媽媽規矩挺嚴的,只怕日後要同哥哥說話不容易,所以趁著今日無事特意過來看看。」

  過來看他,卻沒有帶明玉,蔡光耀立刻打發了身邊伺候的人,笑望著明菲:「有什麼話要同哥哥說?」

  明菲話已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和蔡光庭說什麼?這個時候是他讀書的關鍵時刻,影響他做什麼。當下笑了一笑:「就是希望哥哥多多保重身體。」

  蔡光庭心中卻有些明白,拍拍明菲的手,沉聲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該來的都要來,有些事情是擋不住的。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我自會護得你和明玉周全。等我,那一天不久了。」

  明菲笑道:「我和明玉從來就沒擔心過。」話雖如此,她心中卻是明白,蔡光庭就算是讀書讀得再好,也不一定能左右她和明玉的婚事。這個東西,有父母在的時候,怎會輪到他說話?由不得她不擔憂。也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待明菲走了,蔡光庭立刻喚人進來:「這些天三公子在做什麼?」

  「一直都躲在院子裡讀書,半步都沒踏出過院門。」回答他的是周媽媽的兒子周小川。

  蔡光庭挑了挑眉:「就連昨晚發生那麼大的事情他也沒出來過?今早也沒去送二公子?」

  「沒有。」周小川回答得斬釘截鐵,「只看到他房裡的翠兒露過臉。」

  「去問問你母親,今早三小姐和六小姐去夫人房裡時發生了什麼事?」

  沒多久,周小川回來彙報:「五小姐太過殷勤,冷落了三小姐和六小姐,三小姐出言諷刺了五小姐,夫人打了圓場。」

  蔡光耀沉默許久,道:「你去幫我把龔大公子請過來。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我有個問題要和他切磋一番。」

  傍晚時分,蔡光庭去了倚繡院,開門見山地對明菲道:「我去看過母親了。我告訴她,只要我能考出去,今後就不要家中一分錢。但家中如果有需要,我卻不會不管。」

  同樣的,他也不會像別人那樣,把所有的錢都拿回家。後面那個條件,不過是隱晦的告訴陳氏,他將來會照料扶持她的孩子,只要她善待明菲和明玉。情勢已經發生改變,他和陳氏之間的某種平等關係已經被打破,所以他不得不作出新的妥協,定下新的合作條件。

  「她怎麼說?」明菲明白了蔡光庭的意思,她難過地看著蔡光庭:「哥哥……」放棄繼承權卻還要付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沒說什麼,說我想多了。」看到明菲臉上的擔憂,蔡光庭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突然不怕了,果然如同龔遠和所說的那般,這個妹妹格外早慧,她能聽懂他話裡的意思,知道他做出的犧牲。明菲這樣的聰明,把明玉交給她,他就算是出遠門也放心了。

  想到此,蔡光庭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你難過什麼?你哥哥我這麼有志氣,你應該替我感到高興才是。說實話,這點東西我從沒放在心上。」他從懷裡掏啊掏,掏出一個約有桂圓大小,精美的碧璽桃子掛墜來遞給明菲:「這是你龔大哥哥補給你的生日禮物。那日請的都是夫人小姐們,他不好跟來。」

  明菲笑道:「他一向是最大方的。應該是我重重謝他一回才是。」

  蔡光庭歎道:「你欠他的,我自然會還。十年,我們只需再忍十年,明玉的事一定了,我們就不再害怕誰。」

  第二日,陳氏將那位傳說中的魏媽媽風風光光地接回了家,蔡家四姐妹開始了噩夢一般的生活。沒有多久,陳瑩也加入了這個隊伍。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滑去,在相安無事中,轉眼三個月過去了,好消息從京城傳來。皇太后的病好了,守真子又順手在京中召了一場雨,於是深得皇后和皇帝的喜愛,誇他道法深奧,醫術獨到。皇帝要封守真子為沖和殿侍宸,他固辭了,皇帝轉而給小道士清虛弄了個末等金壇郎。

  明菲經過打聽,得知小道士清虛的這個金壇郎是從九品。雖然職位低下,不過好歹也是官了,何況他年齡那麼小,日後就憑那師徒倆的狡猾機變,不愁這官升不起去。想到二人如此風光心願得償,明菲由衷地感到輕鬆和高興。終有一日,吳家村的那段遭遇將會漸漸埋沒在她的記憶深處。

  蔡國棟同時也收到了鐘太傅讓人送來的信,他立的功勞和陳氏千辛萬苦為他搜羅來的銀子終於起了大作用。同年秋天,桂花盛開的時候,蔡家雙喜臨門,蔡國棟終於當上他夢寐以求的水城府一把手,從正五品直接跳到了正四品,而蔡光庭也考中了鄉試第一名,成了解元。

  消息先正式通知一日到達蔡府,當時蔡家正在吃晚飯。蔡國棟差點失態,怔怔地坐在桌前一動不動,直到陳氏含笑輕輕推了他一把,他才恍然明白過來,笑著命陳氏拿酒出來,在座的子女們無論大小都飲一杯。

  如今蔡家規矩與從前大不相同,以前是各自為政,如今卻是團團坐在正房裡用飯,蔡國棟和陳氏高踞主位,小姐公子們一溜地坐在下首,三姨娘和四姨娘負責伺候,吃飯間不聞言談之聲,安靜守禮。

  聽說有酒喝,大的幾個還沒什麼特別的反應,最小的明玉和蔡光耀卻是極其高興。蔡光耀甚至拍著胖胖的巴掌問:「是要過年了嗎?」

  引得眾人譁然大笑。

  可是當酒滿上後,陳氏卻只沾了沾唇就放下了,蔡國棟不明白,要細問,卻被陳氏含羞帶嗔地白了一眼,背著眾人小心地指了指她的小腹。蔡國棟隱隱悟到了什麼,苦於當著孩子們不好問。

  因為知道今日會有人來報喜,明菲特意換了一身喜氣洋洋的玫瑰紫衣裙,頭上也戴了珊瑚珠子串成的珠花。她收拾好了就去明玉的房間,指揮她身邊丫鬟竹枝和竹葉給明玉穿衣打扮。

  明玉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三姐姐,你說哥哥從撫鳴回來會不會給咱們倆帶禮物?如果帶了,又帶什麼?我可真有些想他了。」

  撫鳴是南堯的省府,南堯各府縣的秀才都要去那裡參加鄉試。蔡光庭早在五月天還不算太熱的時候就和龔遠和結伴去了撫鳴,算算到現在已是從初夏到了中秋,不要說從未同他分開過的明玉想念,就是明菲也極掛念。

  「撫鳴最出名的是繚陵,大公子必然是帶繚綾回來!明年兩位小姐就有漂亮的夏衣穿了。」四姨娘笑嘻嘻地從外面走進來手裡還端著個託盤,託盤上放著一個蓋得嚴嚴實實的湯盞。

  「姨娘真是稀客。」明菲忙笑著迎了上去,接過四姨娘手裡的託盤,請她坐下。

  四姨娘拉著明菲細細看了一回,贊道:「三小姐越來進出眾了,半年多的功夫,人就突然舒展開了,長了不止半個頭吧?看看這些衣裙都要重新做了。」

  明菲不知道她到底想幹什麼,但四姨娘此人同明珮一樣,向來是無利不起早。當下轉開話題:「姨娘這是要給誰送湯呢?」

  四姨娘就是要引出她的這句話,當下笑道:「我這是要給夫人送湯的。因為怕明珮年齡小,不懂事,穿錯了衣服,特意繞道去交代她,從這裡經過就順道進來看看。要是兩位小姐穿了喜慶的衣服呢,我就不多嘴了,要是沒想到呢,我就多一句嘴。誰知我果然是白來了,三小姐從來都是最懂事的,又有夫人教尋著,怎會弄錯?」

  明菲忙道謝:「姨娘怎麼這樣說?我們小輩就是要長輩隨時提點著才行。」眼睛看向那碗湯:「姨娘還是快去吧,五妹妹那裡由我去說,小心湯涼了。」就是不問四姨娘為什麼要送湯給陳氏。

  四姨娘耐不住,只好擠擠眼睛,示意明菲過去點,她有悄悄話要說。

  「姨娘的眼睛可是不舒服?」明菲假裝不懂。她從來都不喜歡四姨娘這種賊眉鼠眼的小家子氣,也不希望明玉學到。

  四姨娘急得跳腳,只好直來直去:「你倆去的時候,記得恭喜夫人,記得不要惹夫人不快,多多照顧夫人,小心一點……」

  明玉眨巴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姨娘這是怎麼了?到底想說什麼呀?」

  「啊呀!」四姨娘無奈地道,「你們就要添小弟弟了!」然後滿臉是笑,認真地打量著姐妹倆的表情。她就不信這兩個小丫頭不懂得這意味著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1:08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八十一章 選擇(一)

  原來是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

  就似蔡光庭說的那般,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根本就無法阻擋的,自從二姨娘被打的那一天開始,她就一直在等這一天的到來。

  明菲歡喜地笑起來:「真的啊!那我可真是太高興了!我得趕緊看看母親去!」甚至不管四姨娘還站在屋裡,就拉了明玉往外走,一副迫不及待,興奮得忘乎所以的樣子。

  明玉可算是不懂事,但四姨娘沒想到從明菲的臉上竟然除了喜悅也什麼都看不出來。是真的不懂還是太會裝?多半是裝的,看看現在這家裡,她的地位可不比其他任何一個女孩子低,這才多久啊?

  「姨娘……」小艾拉了拉四姨娘的袖子,四姨娘恍然醒悟過來,獻殷勤要趁早,她趕緊追了出去:「哎……三小姐,您要去哪裡?不是說了幫我去瓊華院教明珮穿家打扮的嗎?」

  明菲頓住腳步,佯作為難地道:「好吧,那姨娘先去和母親說,我們幾個稍後一步就來。」

  「您放心。」四姨娘連連點頭,端著湯碗一陣風似的去了。

  明菲暗罵了一聲傻子,送什麼不好,偏偏要送吃食。自己沒那個本事就算了,還要學別人來挑撥。

  到得瓊華院,正好碰上明姿帶著她的兩個丫頭松雲和松香走出來。明姿今日穿一身粉紅色的衣裙,髮間插兩朵粉色的薔薇花,看上去倒也清爽悅目。

  這半年來變化最大的人就是明姿。二姨娘發生那件事之後,她身邊的丫頭婆子統統都被換掉,她本人也被蔡國棟關在屋子裡整整一個月,就算是中間發了高熱,要見二姨娘,蔡國棟也沒許。待到放出來之後,她圓潤的下巴就成了尖下頜,原本靈動的一雙丹鳳眼也變得有些木然了。

  去了魏媽媽處,又因為屢次犯錯,被魏媽媽毫不留特地當著女孩子們懲罰了好多次,時間一長,那原有的光彩倒被磨去了大半,不過好歹是不會太出格了。

  「四姐姐。」明玉接著明菲平時的教尋,不管心中有多麼的不願,仍然滿臉堆笑地上前行禮。明菲也笑著喊她:「四妹妹,這麼早?要不要一起走?」

  明姿冷冷淡淡地點點頭,並不搭話,慢吞吞地順著石板路去了,倒是她身後的兩個丫頭討好地望著明菲姐妹二人笑,匆匆一福。

  明珮早就穿戴好了,奔奔跳跳地從屋子裡出來見明菲、明玉站在門口目送明姿,便誇張地笑了一聲:「三姐姐、六妹妹,你們是來約我一起走的嗎?今天是個好日子啊,我們是真的高興,可有些人就高興不起來咯!」

  明姿的身子微微一頓,又堅定地挺直了背,向著前面走。

  明菲不想管明珮和明姿之間的閒事,只把話題轉過:「姨娘讓我來看看你的穿著打扮可合適。」

  明珮提著海棠紅的百褶裙在二人面前轉了一個圈,笑得明媚燦爛:「怎樣?魏媽媽教的東西,我可沒忘。」又扶著下巴作天真狀:「三姐姐,你說今日母親會不會讓魏媽媽放我們一日假?我真真是受不了了!」

  明菲笑道:「你要是真的想放假,等會就同母親說。」

  三人說說笑笑地到了上房,陳氏還在吃早飯,三姨娘和四姨娘在一旁伺候,明菲一眼就看到了四姨娘端去的那個湯碗也放在飯桌上,四姨娘勸了幾次,都被陳氏以各種藉口拒絕了。

  明姿立在一旁,眼睛從陳氏、明菲、明玉身上一掠而過,垂下眼諷刺地一笑。

  看來她也知道了。明菲微微一笑,領著明珮、明玉上前給陳氏請安:「母親萬福。」

  陳氏見下面三個姑娘一律深深淺淺的紅衣紅裙,氣色越發見好,笑道:「好好好,今天好日子,正該穿成這個樣子!」又問吃過早飯沒有,要不要一起用?

  明珮抿嘴笑道:「女兒一大早就起床梳洗,因怕給母親請安來遲,故而還不曾吃呢。說來也真奇怪,母親桌上的東西,明明看著和我們的是一樣的,偏偏吃著就要香許多。」

  三姨娘道緊給明珮添了碗筷,明菲卻看見陳氏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一皺。明菲暗想,都說孕婦脾氣古怪,此時陳氏只怕不會覺得明珮是有意討好,反而去挑剔明珮為什麼要起那麼晚了吧?又或者,會認為明珮是說給女兒們吃的東西沒有給母親做的好?

  正在思考間,陳氏已經微笑著看向她和明玉:「你們呢?今日這個南瓜桂花餡包子做得不錯,要不要嘗嘗?」

  明菲忙道:「謝母親,女兒已經用過了。」見陳氏緊繃的下頜線條放柔和了,又試探著道:「女兒今早聽四姨娘說我們要添小弟弟了,心中很是歡喜,可真是三喜臨門呢。咱們這個小弟弟可是個真正有福的。」

  陳氏微微一笑,眼神犀利地從四姨娘的臉上掃過又回到了明珮身上,親自給明珮夾了一個包子:「嘗嘗這個。」

  明珮咬了一口,搖頭道:「太甜了。」

  陳氏不動聲色地將四姨娘拿去的湯推到她面前:「喝點雞湯。」

  三姨娘立刻就給明珮盛了半碗,明珮毫不猶豫地喝了。陳氏笑著問她:「好喝嗎?」

  明珮不知那湯是四姨娘拿來的,笑道:「好喝,母親這裡的東西就是好吃。」

  四姨娘臉都綠了,狠狠瞪了明珮一眼,陳氏這回才是真的笑了。

  明珮這才發現不對勁,眼睛轉了兩轉,笑道:「母親,三姐姐讓我問您,今日可不可以放我們一日假?」明明是她自己抱怨,轉眼就變成了明菲指使她的。

  明菲皺了皺眉頭,索性道:「是呀,今日大喜,母親就放我們玩樂一日,功課明日再補上好不好?」半嗔半笑地指著明珮:「巧舌如簧的東西,你說你受不了,我心疼你,替你出了個主意,轉眼就出賣我。」

  明珮臉一紅,胡亂打岔過去。

  陳氏道:「我已經和你們父親商量過了,今日不同平時,就放你們休息一天,公子們不必進學,小姐們不必學規矩,都在家等著喜訊。」話鋒一轉:「明菲,你不小了,該學著打理家事了,去和余媽媽一起學著怎麼打賞喜錢吧!」

  明菲立刻屈膝行禮:「是,母親。」

  四姨娘的臉頓時雪白一片,僵著脖子不甘地看了明菲一眼。

  明菲一臉的懵懂,望著四姨娘傻傻一笑。陳氏懷了身孕,管家管事必然不如從前那樣利索,那麼她一定會尋一個幫手。而這個人,一定是有一定身份地位,又是她好掌握,好打發的,但絕對不可能是姨娘,特別不可能是四姨娘。那就只能是從幾個女孩子中間選一個了。

  陳氏把四姨娘的神色看在眼裡,唇角浮起一絲冷笑,繼續吩咐余婆子:「聽說龔家的大公子此次也中了亞元,禮我已經備好,著人去盯著,等著喜報一到,就讓三公子立刻送去。」

  明姿突然上前道:「母親,讓女兒跟著三姐姐一道做事吧,今日家中事情這麼多,多個人多把手。」

  陳氏還未開口,四姨娘已經重重地推了明珮一把,明珮趕緊站起身來附和:「是呀,是呀,打虎親兄弟,有事自然要咱們姐妹幾人一起上。母親也讓女兒跟著一起吧。」

  陳氏不動聲色地看著明菲:「明菲,你需要你的兩個妹妹幫忙嗎?」

  一時三雙眼睛齊齊落到明菲身上,特別是四姨娘,簡直就是目光灼灼,就生怕明菲嘴裡會蹦出一個「不」字來。

  看來她想到的,大家都想到了,不過這種事情是爭不來的,越爭得厲害,陳氏越恨。明菲笑道:「母親,兩位妹妹孝心可嘉,只是咱們都是給余媽媽幫忙的,還得聽余媽媽的安排。」

  余婆子笑道:「也不是只有派錢一件事啊,說起來要做的事兒可多了。奴脾正擔憂等會子人來得多了,招呼不過來可怎麼辦才好,如今幾位小姐一起請纓,真是聽得奴婢暗喜!夫人不如就賞奴婢這個恩典,請幾位小姐一起幫忙吧。」

  陳氏皮笑肉不笑地道:「好,今日幾個小姐都聽你調遣。」

  余婆子笑眯眯地道:「有三件事兒,一件是派喜錢;一件是派茶水;一件是負責安排客人們帶來的丫頭婆子。在這之前,奴婢斗膽將夫人定下的規矩一敘:喜錢派錯了就要拿自己的錢來補貼;派茶水的,要保證客人隨時有熱茶喝,還要負責事後茶碗的清洗和點數;安排客人帶來的丫頭婆子的,要小心謹慎,做到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得罪人。不知幾位小姐要做什麼?」

  派喜錢派錯了要拿自己的錢來補貼,聽著嚇人,但其實卻是最風光最輕鬆的一件,只要足夠小心,一般是不會出錯的;而派茶水,也不需要多費力,只需坐在茶水間裡盯著丫頭們,按客人的數量端上茶,按一定的時候續水就行,但這是個悶活兒,不能露面,不能討好,無功無過;至於最後一件,有利有弊。那群丫頭婆子嘴巴碎,心眼小,一不小心就得罪了,還會把一點錯處放到無限大,到處去宣揚,可要是做好了,宣傳效果卻是非同一般。須知誰家的小姐好,誰家小姐不好,統統都是通過這群人傳出去的。

  明菲把幾件事的利弊迅速在心中掂量了一番,有了計較。陳氏已經在那裡點著明珮的名:「你是最小的,由你先挑。」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八十二章 選擇(二)

  明珮眼睛得意地瞟著明菲和明姿,臉上卻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樣:「母親,我挑什麼都可以?」

  陳氏微微有些不耐:「自然,快一些,時辰不早了!」

  明珮自是挑了那個又輕鬆又體面又討喜的派發喜錢的事,四姨娘的眼裡露出喜悅來,贊許地沖著明珮挑起了嘴角。

  陳氏的嘴角嘲諷地彎了彎,看向明姿:「到你了。」

  明姿淡淡地說:「我請求母親讓我負責安排客人帶來的丫頭婆子。」

  陳氏聞言,細細看了明姿一回,道:「這個話可不好幹,你沒有經驗,要不要我派三姨娘跟著你一起?」

  明姿輕輕搖頭:「讓姨娘在母親身邊伺候吧。」婉拒了陳氏的好意,陳氏挑了挑眉,准了。

  不用明菲挑,剩下的就是派發茶水這件悶活兒。陳氏看著明菲,和顏悅色:「你做得來這事兒嗎?」言下之意似乎是只要她說做不來,還可以給她調換似的。

  明菲卻正合心意,笑道:「妹妹們把難做的都挑了,我做姐姐的怎麼好意思退怯?」

  陳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宣佈:「那就這樣定了,大家都去做事吧。」又笑著同兩個姨娘道:「孩子們真是都長大了,懂事了呢。」

  三姨娘笑道:「這都是夫人教導請方,魏媽媽教的好。」

  嬌桃和丹霞、白露陪著明菲坐在茶水間的裡間,監督著外面的丫頭們洗燙茶碗。丹霞少不得有怨言:「五小姐近越來越過分了,明知道派喜錢的活兒是夫人派給您的,偏生要來搶。」

  白露撅嘴道:「就是,四小姐也是的,湊什麼熱鬧?都是她挑起來的事兒。」

  明菲神色端凝她吩咐嬌桃:「嬌桃,教教她們什麼規矩!」

  嬌桃立刻領了那兩個丫頭出去,站到僻靜處指著鼻子不容情地狠狠罵了一頓。罵得兩個丫頭眼淚汪汪連聲告饒這才又領了回去。

  「三小姐,奴婢們再也不敢了。」丹霞和松露忍著淚意上前認錯,明菲淡淡點頭,也不多語,繼續指揮丫頭們做事。其實今日的事是她佔便宜了,陳氏素來多疑,又有很強的掌控欲,在她剛剛有了身孕的關口,又怎會容許別人在她面前耍花樣?

  明珮看著是撿了大便宜,可她的生母是四姨娘,她的舉動會被陳氏認為是四姨娘迫不及待想插手管家的表現。

  這恰好招了陳氏的大忌。

  明姿的選擇則是一種試圖掙脫陳氏掌控的表現。你不是總千方百計在外人面前壞我的名聲嗎?好,我從哪裡跌倒的,就從哪裡爬起來讓大家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差?這個選擇不是最好的選擇,卻是目前明姿能夠得到的,重塑形象的最好機會。只是不知是明姿自己想到的,還是有人在背後出的主意。

  而她這個分派茶水的任務看似無可選擇,但陳氏恰恰地又拋出了一個誘餌,「你做得來這事兒嗎?」她要是不想做,陳氏肯定又得問她想做什麼,她的選擇,又會讓陳氏聯想起許多有的沒的來。所以,以不變應萬變是最妥當的法子,爭是不爭,不爭也是爭。這個派茶水的話,她不但要做好,還要做得特別好。大家都不肯吃虧,不肯奉獻,就由她來默默奉獻吧,吃虧何嘗不是佔便宜。

  事實證明,明菲的推測完全沒有錯。

  事後明珮灰溜溜地補了五兩銀子六貫錢出來,錢不多,但是丟人,連派發個喜錢都要出錯,還能做什麼?明姿也因為下面的小丫鬟認不得人,說話又不小心,從而得罪了蔡家一門遠親帶去的管家婆子,被諷刺說是狗眼看人低,欺負窮親戚,當場就逼得掉了淚,估計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心又崩塌了。

  明菲卻被陳氏特意叫去,大大地誇獎了一番,說她負責能幹,又問她累不累,讓她謄寫禮單。

  明菲自是不會講自己累的。

  陳氏指著那禮單笑道:「不要小看了這抄禮單的活兒,內裡包合的內容極多。比如說,誰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和咱們家是什麼樣的交情,以後送禮要怎樣送等等統統可以從禮單上看出來。你跟著我抄上幾遍,以後家裡的人情來往你心裡就有數了。你是嫡女,和明姿她們不一樣,學好了,將來對你只有好處。」又歎道:「我以前在家中,也沒人教我這些,後來每次有人情來往,都得去問你父親才不至於鬧出笑話來。」

  明菲立刻抱住了陳氏的胳膊,撒嬌道:「母親,您對我真好。您要不教我,將來我也會鬧笑話。」

  陳氏拍著她的手:「你這麼孝順體貼,我自然是要竭盡所能教導你的。」風光的事兒誰都愛做,難得的是肯真心做事。

  明菲道:「母親,讓明玉也來學學可好?」陳氏太精明,與其和她繞過來繞過去的,不如直截了當地提要求。

  陳氏答應爽快:「我是想讓她一起來學,但又擔心她人小坐不住。下一次吧。」

  明菲道:「正該束束她的性子。她一天就仗著您疼愛她,像個皮猴兒似的,想什麼說什麼,也不管該說不該說。」

  陳氏正色道:「本來就該如此!以後你有什麼話,可以直接同我講,咱們母女間,有什麼不能說的?」

  明菲知道是早上明珮那句話留下的後遺症,少不得又要表白一番。

  陳氏聽她表白完畢,突然道:「我想和你要一個人。」

  明菲心中不安,面色不變笑道:「母親說笑了,女兒如今有這一切都是您給的,別說是要個人,無論您想要什麼,女兒能做到的都要做到。」

  陳氏翹著蘭花指捏著麻姑獻壽的粉彩茶碗蓋,似笑非笑地盯著她:「聽說嬌桃的女紅極不錯,我屋裡正好缺這樣一個人,讓她過來幫我做點針線話兒吧。」

  明菲的腦袋頓時「嗡」地一聲響,片刻後鎮定下來,飛快地運轉起來,陳氏要嬌桃做什麼?做針線明顯是藉口,珠釵銀瓶做針線都是做得極好的。難道是,給蔡國棟做通房?須知陳氏如今有了身孕,家中就只剩下三姨娘和四姨娘,四姨娘年輕貌美嬌俏,多出來的日子蔡國棟必然要去四姨娘那裡的,而這種情況,陳氏肯定不樂意見到。

  要防止四姨娘專寵的這種情況出現,陳氏就只有給蔡國棟另外安排一個更為年輕貌美的通房,但她房裡的四個丫頭,統統都只是面貌堪堪端正,根本不能和四姨娘競爭。而嬌桃,貌美端莊,正是合適的人選。

  可是,叫她怎麼捨得?又如何對得起嬌桃?明菲心亂如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陳氏已經等得不耐煩,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就是這一聲咳嗽,反倒提醒了明菲。嬌桃是她的丫鬟呀,哪裡有爹爹把手伸到女兒房裡的?陳氏多半只是試探她,或者就是另有打算。

  蔡光庭剛剛考中,陳氏怎會選在這個節骨眼上為難她?她立刻不好意思地道:「好,回去就讓她收給東西,明日就過來伺候母親。」

  陳氏笑道:「我看你剛才很是捨不得的樣子。」

  這個倒是不必特意遮掩,不然反顯得虛偽無情了,明菲大方承認:「是捨不得。當初在吳家村,余媽媽走後,就是她一直護著我。」

  「既然捨不得,為何還要答應我?」

  「女兒說過,女兒的一切都是母親給的。她能被母親看上是她的福氣,跟著母親,可比跟著我好多了。雖然不捨,但女兒更希望她能替女兒在母親身邊盡孝,也希望她能有個好前途。」就算不能從陳氏嘴裡探聽出一點意向來,也希望儘量給嬌桃爭取一下。

  陳氏笑了一笑,終究沒有太為難她:「嬌桃這個丫頭不錯,我不會虧待她。」沒等明菲高興多久,她又扔出了一枚炸彈:「嬌桃來我屋子裡,你房裡就少了一個人,添一個人吧。」

  明菲忙道:「不少,不少,還有丹霞和白露,梅子她們呢。」

  陳氏笑道:「丹霞和白露啊?不是不懂事,還需要調教嗎?我看,金簪就不錯,你平時和她也相處地不錯,就讓她去伺候你吧。怎麼樣?」

  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可是明菲卻感到背脊生寒。不是別人,恰恰是金簪。這屋子裡,金簪收她的銀錢是最多的,遞的消息也是最多的。陳氏這算不算是警告?但陳氏沒明明白白地做在臉上,她也沒必要解釋什麼,當下歡歡喜喜地答應了。

  回去後,明菲把話同嬌桃一說,心想嬌桃大概會很難過。誰知嬌桃只是感慨不捨,卻沒什麼難過的樣子,仿佛還有點高興似的。弄得丹霞和白露沒少說她勢利。花婆子卻和嬌桃關起門來說了大半夜的話。

  明菲想不明白陳氏的意圖,乾脆統統丟到腦後去,去把明玉抓過來開展生存教育,讓她分析今日陳氏分派的這三件事分別有些什麼利弊,該怎麼做等等。折騰得明玉叫苦不迭,她自樂在其中。

  第二日一大早,明菲起身,見是丹霞和白露進來伺候,不是往日第一個進來的嬌桃,便問:「嬌桃呢?」

  丹霞道:「一大早就有人來尋,在外面和人說話呢。」本來還想再添上兩句嬌桃勢利之類的話,可因為昨日才學過規矩,到底不敢多語。

  明菲站到窗前,只見一個削肩細腰,身段惹眼,穿秋香色窄袖小襖,繫弱翠色百褶繡花裙的丫鬟背對著她,正拉著嬌桃的手說話,不時還抬起手來擦擦眼淚。嬌桃則滿臉的憤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1:26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八十三章 志向

  嬌桃疾步走進明菲的臥房,從妝臺上拿起黃楊木梳給明菲梳頭:「剛才嬌杏來找奴婢。」

  「她有什麼事?」明菲不在意地抓起一朵珠花仔細端詳。自二姨娘那件事之後,嬌杏就被調到了針線房裡做事情,倒是許久不曾看見她出來晃了。這個關口來找嬌桃是為什麼?難道也是以為嬌桃是去給蔡國棟做通房的?

  嬌桃揮退丹霞和白露,低聲道:「她告訴奴婢,夫人昨日托了陳三姐姐幫著選兩個聰明漂亮懂事的丫頭來家。」欲言又止,很不好說的樣子。

  明菲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說,陳氏還是決定要給蔡國棟選通房了,只不過這個人,她一不肯從蔡家的丫頭中挑,二不肯從外面買,而是選擇從她的娘家精挑細選,原因無他,知根知底好拿捏。可是竟然一次選兩個?陳氏可不是那麼大方的人。難道說其中一個是為別人準備的?再聯想到嬌桃,明菲豁然開朗。

  蔡光庭此次高中,他的婚配問題就會提上日程。婚前有通房並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可陳氏若是想把她的人順理成章地插進去,就得想個妥當的法子了。突然給個丫頭吧,一來太打眼,二來難保不會引起蔡光庭的反感,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借嬌桃這股東風。嬌桃對蔡光庭有情,只怕是個瞎子都看得出來,能不被人利用嗎?

  想到此,明菲長歎了一口氣,陳氏的手伸得太長了,得燙她一下叫她知道痛才行。她看向嬌桃:「嬌杏突然來告訴你這個,難道是她也想去夫人房裡伺候?」

  嬌桃生氣地道:「可不是?她原本是想求見您,想請您幫她在夫人面前美言幾句的,被奴婢狠狠罵了她一頓。她可真敢想!」實在可惡,想做老爺的通房也就算了,竟然敢把心思打到明菲頭上來,這不是讓明菲招陳氏的恨嗎?

  就這麼想做姨娘?還真是百折不撓,也算是一種志向。明菲笑了一笑:「你覺得嬌杏這個人怎麼樣?」

  嬌桃答道:「聰明是聰明,厲害也夠厲害了,就是有些輕浮。」她的眼睛亮了亮,要是這事兒能和明菲擇清了,促成了那還真不錯,不能總讓陳氏一枝獨秀啊,「不然……」

  不然什麼?不然另外想法子促成這事兒?明菲笑道:「你今早做得極好。這個忙,可千萬幫不得。」

  嬌枕遺憾中又有幾分不解。

  明菲輕輕拍了嬌桃一下:「你別想著就算你不肯幫她,也還是會有人幫她,與其那樣,不如由你來承情。你需知道,就連丹霞、白露不懂事把了錯這麼一點小事都立刻傳了出去,還有什麼事是不能傳出去的?以後你離嬌杏遠一點。她要做什麼,和我們半點關係都沒有。」

  就算是要給陳氏釘釘子,也得讓別人來釘。

  嬌桃怒髮衝冠:「一定是梅子那個小賤人!她平時不吭不響的,關鍵時刻就找不到她,鐵定是聽了壁根就去上房!我就知道,她平時一副半癡半傻的模樣,就是要刻意降低咱們的防備呢。」

  明菲笑道:「就算如此又如何?」

  嬌桃突然泄了氣:「是呀,又能怎祥?那金簪來了,您又怎麼辦?」以後可連說句話都不自由了。

  明菲眨眨眼:「我站得直走得穩,怕什麼?」金簪此次形同被貶,她自來對陳氏忠心耿耿,又是那種傲氣的性格,怎會原諒陳氏?因此就算是不能信任金簪,金簪也不會給她造成多大的困擾。只要知人,什麼樣的人都可以一用。

  嬌桃把最後一朵珠花給明菲薄上,低聲道:「三小姐,奴婢給您磕個頭吧。」

  言罷走到明菲面前三尺遠的地方站定,認真整理了衣裙首飾,端端正正磕了一個頭。

  明菲低歎:「你年齡大了,我留不住你。此去是要做什麼,你心裡想必也是有數的吧?你真的想清楚了?你若是不願意,我總能為你想到法子的。」

  嬌桃詫異地看著明菲,突然雙靨飛紅:「您猜著了?」

  明菲道:「怎會猜不著?我只是希望你將來不要後悔罷了。」縱然她無法也不能扭轉別人已經形成的觀念,她總是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去做姨娘的。

  嬌桃低著頭想了好一歇,茫然道:「若是不這樣,又能怎樣呢?」她抬起頭來,雙目含淚地看著明菲:「好小姐,奴婢知道您想說什麼,但奴婢就算是日後會後悔,也認了。奴婢知道自己癡心妄想,但就算是能在大公子身邊呆上一兩年,也是好的。」

  明菲搖頭:「你好自為之吧。」人各有志,這種事情勉強不來。再說這只是陳氏一廂情願,蔡光庭還不一定就會領情。

  到得上房,余婆子正立在廊下罵人,惡狠狠地命人把兩個穿三等丫鬟服飾的小丫頭拖下去,擇日賣掉。一院子的丫頭婆子噤若寒蟬。

  明菲笑道:「媽媽這是怎麼了?這誰呢?這麼一大早就惹您生氣?」

  余婆子換了副笑臉親自給她打起簾子:「奴婢給三小姐請安。這兩丫頭一個竟敢偷夫人房裡的東西,一個竟敢背後抵毀主子,這還得了麼?自然是要打了板子攆出去的。」

  要說小丫頭躲懶明菲還相信,可說敢進陳氏的房裡偷東西,她根本不信。陳氏的屋子裡平時被余婆子並玉盤等四個丫頭把得死死的,誰敢輕易進去?多半是這小丫頭做了什麼犯忌,又不好明說的事兒。

  明菲一進屋子裡看到四姨娘那副死了娘老子的面孔,她就明白了,這場戲大概又是陳氏演給四姨娘看的。

  陳氏細細打量了嬌桃一遍,微微頷首:「認真做事,謹言慎行。」回頭吩咐玉盤:「去把金簪叫來給三小姐磕頭。

  金簪穿著一身水紅色的襖裙,臉上施了脂粉也蓋不住哭得紅腫了的眼睛。走近前來先朝著陳氏跪拜下去,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咚」地一聲響,惹得余婆子連連瞪她,玉盤老大不忍。

  陳氏神色淡淡的:「你是我屋子裡出去的,今後到了三小姐身邊,須得謹言慎行,盡心盡力伺候三小姐,不要丟了我的臉!去給三小姐磕頭吧!」把茶碗一放,就閉上了眼睛。

  金簪木著臉,依言起身,在明菲面前又是重重一個頭磕下去,站起身來立在一旁沉著臉一言不發。

  四姨娘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笑道:「金簪可真是個實心人兒,看這頭磕的,額頭都青了。」

  陳氏根本不理睬四姨娘,只道:「時辰到了,伺候三小姐、六小姐去上課!」

  出了上房,明菲就打發金簪回去收拾屋子。金簪也不推辭,默默行了個禮,弓著腰,垂著手去了。從後面看著,竟是比以前要矮子兩分的樣子,看來此次陳氏將她貶出去,對她的打擊特別大。

  傍晚明菲下課回到倚繡院,金簪還在睡著,沒起來迎接她。丹霞和白露大怒,白露挽起袖子就要去砸門,明菲輕輕一聲:「鬧什麼呢?她做慣了管事丫頭的人,若不是特殊情況斷不會躲懶。該怎麼做她自己明白。」

  金簪在床上一共睡了兩天兩夜,明菲也不管她,也不許人去打擾她,只讓花婆子在第二天夜裡去給她傳句話:「三小姐的屋子裡缺個管事丫頭,如果你不願意做,她就稟了夫人,另外挑一個來做。」

  第三天一大清早,明菲才睜眼,打扮得清清爽爽的金簪就已經備好熱水帕子立在門前了。

  明菲微微一笑,讓她進去,也不去看她的表情,自顧自地讓指著自己的頭髮:「你看梳個什麼髮髻好?」

  金簪上前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讓奴婢給小姐梳個最拿手的垂髻吧。」她的手腳很利索,很快就梳出一個光潔漂亮的髮型來,又將髮飾等一併戴好。

  明菲照了鏡子,很是滿意,便笑道:「你想通了麼?」

  金簪垂下眼:「奴婢不懂三小姐的意思。」

  明菲用梳子背敲著妝台:「你連這個都不懂?那就難怪夫人不要你了。」毫不留情地掃了金簪僅剩的顏面。

  金簪閉了閉眼聲音哽咽:「奴婢笨拙,不能討夫人的歡心。」還算直言直語,明菲天真地笑:「你不笨啊。我瞅著從前夫人最疼的就是你,最倚重的也是你。就連我有什麼事兒,都是首先就想到去尋你的。好姐姐,你到底做了什麼事兒,竟讓夫人捨得把你給了我?我看著,嬌桃不如你多矣,就是做針線活,她也沒你做得好。難道是,正因為你有出息,夫人才會把你給的我?」又在金簪的傷口上灑了一把鹽。

  金簪紅了眼:「三小姐,你明知故問!」

  明菲皺眉道:「奇怪!你怎麼這樣說?可別冤枉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哦。」見金簪紅著眼瞪著她,她誇張地叫:「呀,快別這麼瞪著我,我膽子小。你要是不肯在我這裡,我立刻就去回了母親,讓你回去!怪嚇人的。」她固然不能主動把金簪趕走,但金簪既然自動送上門來,就別怪她不客氣。

  金簪咬著身跪下去:「三小姐,求您給奴婢一條活路!」

  明菲收起了笑容,淡淡地道:「活路不是誰給的,是自己闖出來的。我對你沒什麼要求,就是看好我的屋子,管好我的人。」她把一串鑰匙扔在妝臺上,「這是我屋子裡的鑰匙,你要麼別碰,一旦碰了,少了一件東西我都不會饒你。你想好了!」她後面這幾句話說得咄咄逼人。她不指望金簪忠心,只希望金簪知道自己的處境,從而不敢輕舉妄動。

  金簪想了很久,終於伸手抓住了那串鑰匙。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八十四章 人才

  蔡光庭回到家沐浴更家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上房給蔡國棟和陳氏請安問好。

  到得上房,一個穿摘紅襖子的陌生丫鬟俏生生地立在門口,蹲下給他行禮:「大公子萬福。」聲音清脆如同黃鶯。

  特殊的生活讓蔡光庭養成了細緻認真的習慣,他立刻就意識到這個美貌的丫鬟他從來沒見過,而且還和其他丫鬟有些不一樣,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那丫鬟見他看過來立刻垂了頭,恰恰地把一個光潔飽滿漂亮的額頭露出來。有點像明菲的額頭,蔡光庭看到這個額頭,不由又多看了一眼,結果看到一雙新月一般的眉毛和一張泛著桃花般嬌豔紅暈的臉。再低頭一瞧,又看到一對穿著碧色羅緞繡纏枝白蓮鞋的小巧精緻的腳從雪青色的繡羅裙下露了出來。

  「哥哥……」一柄牡丹團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明菲嘟著嘴嗔怪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不回來過中秋了。」

  蔡光庭正要回答,那穿橘紅襖子的丫鬟已經亮起清脆動聽的嗓子盈盈一拜:「奴婢給三小姐請安。」

  明菲笑著點頭:「金桂,你今天用的是素郁坊的桂花油吧?真的是人如其名,又香又美。」

  金桂聞言,驚喜地看著明菲:「三小姐好靈敏的嗅覺,奴婢用的就是素郁坊的桂花油。是夫人賞賜的呢。」眼睛又瞟了蔡光庭兩下,好不羞澀。

  明菲道:「素郁坊的桂花油,貴有貴的道理,果然不錯。」轉身拉了蔡光庭的手往屋子裡走,從金桂身邊過的時候,卻朝著那雙漂亮的腳狠狠踩了下去。

  金桂吃病,正要委屈地叫疼,一抬眼正好對上一雙惡狠狠的眼睛,嚇得硬生生地把那聲疼咽了下去,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金簪姐姐好。」

  蔡光庭進了屋子,又眼尖地看到陳氏身後立了一個作婦人打扮的年輕貌美的女子,體態風流,清新如百合。低眉垂眼的,自有一股我見猶憐的氣質。

  蔡光庭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其他人,只見四姨娘的小紅嘴翹得老高,不時惡狠狠地瞟那女子一眼,又幽怨地看蔡國棟一眼。而蔡國棟眉梢眼角都是舒展的,一副過得極滋潤的模樣。蔡光庭頓時什麼都明白了,心下不由泛起一陣厭惡。

  蔡國棟見了蔡光庭,一如既往地板著臉好生訓導了一回,又揪著蔡光儀和還未開蒙的蔡光耀教訓了一回,大意是要蔡光庭不許驕傲,蔡光儀和蔡光耀要向大哥好好學習,為家族爭光,光耀門楣云云。

  蔡光庭等蔡國棟把一家之主的威風擺完了,才上前道:「爹爹,兒子把上次信中提到的那李碧帶回來了。」

  蔡國棟聞言,狠狠瞪了他一眼:「為什麼不早說?」立刻站起身來撫了撫袍子,帶著蔡光庭出去了。不多時,又讓人回來吩咐陳氏準備客房,特別交代要準備得清爽精緻些,方便讀書的地方最好。

  四姨娘好奇地問:「大公子說的這個李碧,是什麼人?」

  陳氏道:「聽說是一個什麼姑表遠親,家中破落了,只餘得他一人。靠著鄰里贊助,白日耕田,夜晚讀書,硬是考取了功名,此次中了第五名。大公子與他一見如故,談論起來之後才知竟是親戚。大公子愛惜他的才幹,便寫信回了老爺,請他來家中讀書,他若是有出息,便是好事一樁,若是考不中,咱們盡了心,也算是對得起那位祖姑婆。」

  四姨娘撇撇嘴:「什麼姑表遠親,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陳氏不耐,毫不客氣地斥責:「就你話多!你也就那麼一點見識!」

  四姨娘委屈地絞著帕子說:「婢妾這不是怕大公子被人騙了嗎?」

  陳氏道:「就算是被騙了,也還府老爺做主!輪不到你多嘴!」又借風指著屋子裡的眾公子小姐道:「為人處世心胸眼光要開闊,不能心存惡念,遇到病弱貧困之人,能搭手的就搭一把手,說不定什麼時候反過來就會求著人了!」儼然一副知府夫人的堂堂氣派。

  蔡光儀垂著眼笑道:「母親教訓得是。不如給這位李家表哥佈置房間的事就交給兒子來做吧。」

  「男人家怎會懂得佈置房間?」陳氏不置可否,命余婆子把對牌取出來遞給明菲:「你和你三哥一起去。李家公子是要長住,就把他安在東跨院,看需要什麼就去庫房裡取。再讓韓總管撥一名長隨跟著伺候。」

  這幾天她已經著手讓明菲跟著余婆子做事,為將來她生產時作準備。一連交給明菲辦了好幾件事情,明菲都辦得極妥當,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因此小事她都是放了手,只有大事才親自動手,叫明菲在一旁學。

  趁著陳氏囑咐明菲,沒人注意,蔡光儀給明姿遞了個眼色。

  明姿立刻出列:「母親,讓女兒跟著三姐姐一道去吧。就算幫不上忙,跟著學學也是好的,以便早些為母親分憂。」

  陳氏皺了皺眉,卻不好駁斥明姿這個藉口,只得准了。

  明珮見兩個姐姐都去了,不知這算是什麼好事,該不該爭,自己該不該跟了去,當下把眼睛瞟向四姨娘,探詢她的意思。

  這種窮小子,不管也罷。四姨娘沖明珮搖了搖頭,又鄙視地朝蔡光儀兄妹倆撇了撇嘴,真以為拼命拍馬屁就能討好陳氏了?做夢呢。

  到了垂花門口,蔡光儀吩咐身邊的小廝:「去把不相干的人都趕開,三小姐、四小姐要去東跨院辦事。」

  等清理了道路,蔡光儀方憨憨地朝著明菲、明姿笑:「兩位妹妹,請。」

  東跨院是蔡光正還沒出事前住的地方。明菲還是第一次來,只見幾株高大的銀杏樹矗立在藍天白雲之下,深深淺淺的金綠兩色銀杏葉鋪了一地,沿牆栽了一壟秋菊,濃烈的秋天氣息撲面而來。迎面一溜三間大瓦房,左邊兩間廂房,右邊靠牆一間耳房,住宿條件可算是極好了。

  明菲不由感歎,不得不承認,陳氏在這方面是極富眼光的。左右這房子是空著的,多養一個人對於蔡家來說也不算什麼,可要是這李碧考上去了,將來就是蔡家一大助力。

  蔡光儀和明姿自進了東跨院就再沒了聲息,明姿的眼睛控制不住的紅了。明菲知道他們是想起了蔡光正,也不打擾他二人,沖蔡光儀點點頭:「三哥,我先去裡面看看。」

  蔡光儀就似沒有聽到,明姿則抬起頭來仇恨地瞪了明菲一眼。明菲沖著她笑,瞪什麼瞪?難道是她叫二姨娘來害她和蔡光耀的?難道是她叫蔡光正替二姨娘頂罪的?

  蔡光儀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就看見兩個女孩子一個怒目而視,一個笑意盈盈,卻是互不相讓。當下長歎了一聲,拉了明姿一把,沖著明菲誠懇地道:「三妹妹,明姿不懂事,你做姐姐的要經常教導她才是。」

  明菲笑:「三哥這話說得真是……自家兄妹說得這樣生分。外人要聽見了,可不笑話?」率先進了屋子裡。她不認為經過那件事之後,還能再裝下去。當然,當著其他人的時候除外。

  蔡光儀抓緊時間低聲囑咐明姿:「夫人不肯教你打理家事,將來你會很吃虧。你平時多忍著點,跟在她身邊,看她怎麼處理事情,多學一點。你別不服氣,這方面你還真的不如她。還有,那件事情就要成了。」

  明姿的眼睛突然活了過來,驚喜地看著蔡光儀:「真的?」

  蔡光儀點點頭:「你快進去。記得我和你說的話,要乖乖地聽話。」

  明姿快活地「嗯」了一聲,跑進去找明菲:「三姐姐,你看需要我做什麼?」

  明菲笑眯眯地道:「你幫我去庫裡取一頂羅帳來,要那種白色繡竹子的。」她沒有放過明姿眼裡的那種光彩,仿佛整個人突然活了過來,知道和蔡光儀有關,卻不知道蔡光儀和明姿說了什麼。

  待收拾完畢東跨院,蔡光儀和明姿磨磨蹭蹭地站在院子裡指天劃地,東扯西拉的不肯走,明菲知道二人是有話要背著她說,正好她也有話要和蔡光庭說,乾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便沖著蔡光儀點點頭:「三哥,大哥房裡的紗帳也該換了,我正好帶人過去換換。」又客氣地問蔡光儀:「你房裡的換了嗎?要不要一起換了?」

  蔡光儀巴不得她快點走,搖頭道:「謝三妹妹,我的早就換了的。」他倒是沒說假話,陳氏在這方面從來不會苛刻誰。

  明菲到了蔡光庭住的院子外,怕有外人,先讓人通傳。守門的小廝見是她,屁顛屁顛地跑進去:「公子,三小姐來給您收拾屋子。」

  蔡光庭親自迎了出來:「進來拜見李家表哥。」

  表哥?在蔡光庭熱切的目光下,明菲只好硬著頭皮進去,只見一個身材壯實,濃眉大眼,皮膚微黑,穿一身洗白了的藍色儒衫,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年站在桌邊,也是窘得滿臉通紅。

  果然是個做過體力話的,看看這身板就比蔡光庭強壯了許多。明菲目不斜視,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見過表哥。」

  李碧匆忙還禮,連耳朵尖都紅透了。

  「喲!三妹妹,只顧著給你——李——表哥——行禮,就不知道給你龔大哥哥行禮了?枉自我送了你那麼多好玩的。」一條微帶沙啞的聲音突兀地從角落裡的書架前傳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1:49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八十五章 愛美(一)

  明菲聞言回頭,只見龔遠和穿著一身紺紫色的暗花圓領箭袖衫,越發映得白皙俊秀,眼睛清亮。偏他躺在書架前的躺椅上,吊兒郎當地翹著二郎腿晃啊晃,一臉欠扁的表情。見她看過來,朝她擠了擠眼晴:「怎麼,幾個月不見就認不得了?認不得就還我的狗來!」

  明菲「撲哧」一聲笑出來:「對不住,聽這聲音還真沒認出來。」竟然開始變聲了。

  龔遠和得意地道:「更好聽了吧?」

  明菲見識過他肆無忌憚的模樣,也算是生死之交,卻不敢當著蔡光庭和李碧這個外人和他多話。只笑道:「小妹在這裡恭賀三位哥哥了。」

  李碧的臉更紅了,龔遠和開始嘲笑他:「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動不動就臉紅。這也和自家的親妹子差不多,都是自家人,你羞什麼?」配合著他那樣的語調和神情,明菲自動翻譯為,這麼一個黃毛小丫頭,也值得你羞?

  明菲見李碧羞得不行,忙打岔:「龔大哥哥,你不是說要給六妹妹狗的嗎?為何半年多過去了,總也不見你送來?莫非是後悔了?」龔遠和有些訕然,笑道:「過些日子吧。」

  「小狗已經長成大狗,再過些日子可就成老狗了。明玉每天都要問的,哄小孩子最要不得。」明菲揪著不放,龔遠和難得的窘然,看著蔡光庭求救。

  蔡光庭忙道:「你不是要給我收拾屋子麼?」

  趁著僕婦換帳子,明菲迅速把陳氏懷孕的消息告訴蔡光庭:「今日給你打簾子的金桂和母親房裡的那個暮雲,都是前些日子陳家送來的。母親還把嬌桃也要去了,如今跟著我的是金簪。聽說過些日子就會把金桂和嬌桃一併撥給你。」

  蔡光庭聽了,只覺心中一陣煩亂。縱然像他們這樣的人家,長大後長輩給兩個丫頭乃是情理之中,並沒有什麼可指責的。但想到陳氏從陳家尋人的這一手,他就舒服不起來。

  明菲笑看著他的表情,又丟出一個震撼人心的消息來,「自你考中的喜報送到咱們家之後,母親那裡可熱鬧了,每日裡總有客人來訪的。如果不是母親身體不便,經不得打擾,說不定會更多。」不提來探口風的,光是媒婆就來了三四個。

  蔡光庭皺起眉頭:「我現在要專心讀書,哪裡有心思管這個!」其實時候也差不多了,到了他這個年齡,多數人家都已經議親了,只是他的想法和別人稍微有些不同。

  明菲道:「母親倒是沒說什麼,一一尋藉口推了,不過我看著父親似乎是動了心思。哥哥還要早些打算才好。」

  依著陳氏的脾氣和慣帶的作風,必然是要拿蔡光庭的婚事來做人情的,不問過蔡光庭的意思,她定然不會擅自決斷,最起碼表面上她不會做得太過分。但蔡國棟那裡可就難說了。蔡國棟此人耳根特別軟,誰要是在他耳朵邊吹兩句,難保不會定下了再通知人。畢竟長媳不同于其他兒媳,關係到一個家庭下一輩的家風興衰,在他這種大家長的眼裡,哪裡輪得到小輩做主?自然是他老人家一言九鼎。

  蔡光庭沉默半晌,道:「你放心,我自有法子。你開始學管家了?」

  「嗯。在這方面,她對我和明玉算是盡心的。」目前來說,陳氏除去愛掌控人,行事日漸強硬之外,對她和明玉雖說不上有多好,但也做得不差。該教的教,該管的管,該給的亦是一樣不少。

  明菲簡略地說了一下她和明玉最近的生活,又問蔡光庭帶回了些什麼東西回來。

  蔡光庭以為她小孩子心性,便笑道:「你放心,除了母親那一份,好東西都給你和明玉留著的。」

  明菲搖頭:「哥哥帶了繚陵麼?」

  蔡光庭有些為難地道:「帶了,不過只得一匹,只能給母親,我另外買了四匹彩綺給你們姐妹四人,我另外給你和明玉尋個好的繡娘,繡出來也是極不錯的。等將來哥哥又給你們買好的。」完全是哄小孩子的口吻。

  繚陵珍貴難得,華美無雙,乃是貢品,還是龔遠和幫他想了法子才弄到手。他倒是想留給兩個妹妹做衣裙,但有陳氏在那裡,就怎麼都輪不到這兩個妹妹。少不得只有忍痛割愛,再畫上一個大大的燒餅許諾。

  明菲笑道:「哥哥第一次出遠門,這獨一份的孝心自然要留給母親。那姨娘們的呢?」

  「姨娘們也有,只不過是普通陵緞。」不過應應景罷了,能有什好的。

  明菲想了一想,道「除了母親那一份等會讓我帶過去之外,哥哥讓人把其他人的東西全都送到我那裡,由我來分送吧?」

  蔡光庭來了幾分興趣:「你打算怎麼分?」

  明菲笑道:「兩個姨娘一人一匹彩綺,餘下的兩匹,我們姐妹四人剛好一人做一套衣裙。至於那個陵緞,我就要留下另作他用了。」

  「你又打什麼鬼主意?」蔡光庭看著她精細的模樣,忍不住刮了她的鼻頭一下,剛才的不快一掃而光。

  明菲笑道:「沒什麼,不過就是想送兩位姨娘一條好裙子穿罷了。」

  蔡光庭失笑:「事情做完就快去回話吧。就和母親說,這幾天我都不去上房用飯了,你龔家大哥哥要在這裡住些日子。」

  明菲訝然:「他不回家麼?」

  蔡光庭摸摸鼻子:「他也遇到了和我一樣的困擾,不敢回家呢。」

  龔遠和是被逼婚逼的。前些日子龔二夫人托請陳氏給她的長女龔婧瑜尋個好人家,陳氏也就真的動用各種關係在京裡幫她尋了戶姓肖的三代官宦之家的長子。肖老爺雖只是個正五品工部郎中,卻是京官,又是三代為官,難得的是肖公子上進。畢竟龔家不缺錢,缺的就是這種關係。

  龔二夫人通過多方考察,非常滿意,但因為龔遠和排行在前,又是死了母親托給她教養的,她這個名義上的嬸娘、實質上的繼母要是不先把他的婚事給解決了,就怕招惹閒話。

  但龔遠和根本不願意這麼早就定下來,而且也瞧不上龔二夫人選的那些人家,自然百般推脫。他不急,龔二夫人卻急得很,龔婧瑜是長女,嫁得好不好關係到後面的龔婧琪和龔遠秩。她就怕時間拖長耽擱了龔婧瑜的婚事,白白放跑這門親,於是動用各種手段折騰。

  明菲歎道:「她若是真的為龔大哥哥考慮,為何不早些打聽安排,偏要事到臨頭才開始準備?這樣急急火火的,又能選出什麼好人家來。」

  蔡光庭道:「可不是這個道理?因此你龔大哥哥在撫鳴就百般施延,回來了也不肯回家,跑到咱們家來躲著。雖則二夫人不是他的親母,但如果真的拉下臉來求他逼他,他也不好太過違逆。」

  明菲對龔遠和童鞋深表同情,不過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龔二夫人是嬸娘的身份不好太過逼迫他,但還有一個龔老爺在那裡,他跑到蔡家來躲著,難道就能逃脫了?只怕遲早都是要被抓回去的。

  明菲著人先將蔡光庭給陳氏準備的繚綾帶上,趁著姨娘小姐們都在,獻寶一般當著女人們的面放在桌上:「母親,這是哥哥給您帶來的繚陵。不知您可喜歡?」

  那繚綾乃是春水色的,光彩燦燦,閃爍不定。陳氏見著就已經欣喜不已,余婆子和玉盤觀其神色,立刻上前將那繚綾打開。那繚綾自二人手中滑落,猶如一汪春水傾瀉而下,水潤晶瑩,端的將人晃得心神蕩漾。丫頭婆子一併驚呼起來:「哎呀,怎地花紋色彩還會變?」

  是女人就沒有不喜歡這些的,更何況這東西就是男人見了難免心喜。陳氏喜笑顏開,道:「這繚綾就是如此,換個角度看,顏色和花樣都是不一樣的。」她撫了撫鬢角,「也不怨你們不知,這東西雖然有名,卻是貢品,尋常時分的確難得一見,我也是從我母親那裡見過。」嘴角就含了幾分譏誚。

  她的嫡母有兩匹,寶貝得什麼似的,專留給嫡出的那兩個女兒做嫁妝。她是沒她那兩個嫡出的姐妹嫁得好,但將來誰更風光一些可不一定。陳氏輕撫著小腹,微微笑了,且看誰笑到最後。

  明菲卻不由微皺眉頭,她只知繚綾有名且難得,卻不知如此貴重難得。花心思倒不怎樣,奇怪的是蔡光庭是從哪裡來的這麼多錢,他說過要把張氏的嫁妝留給她和明玉做嫁妝,就斷然不肯如此大手大腳,難不成,又是與龔遠和有關?

  看著陳氏被繚綾的光彩映襯得容光煥發的臉龐,四姨娘羨慕嫉妒恨到發枉,由不得暗想,這麼漂亮貴重的衣料落到這醜八怪手裡可真是暴殮天物了。這衣料,天生就是該穿在她這樣的美人兒身上的。

  要問四姨娘此時有多喜歡那撩陵,她就有多不服氣陳氏。她兜著一肚子的氣沒地方泄,一轉眼看見蔡國棟的新歡暮雲滿臉豔羨地伸手去摸那繚綾,更覺一口氣堵在喉嚨裡,不吐不快,便尖聲諷刺道:「小心……沒聽夫人說麼?這東西貴重著呢,當心給夫人摸壞了。」

  暮雲立刻像受了多大的驚嚇似的迅速縮回了手,膽戰心驚地看著陳氏,低聲道:「夫人,奴婢該死。」

  陳氏不動聲色地道:「準備開飯。」

  四姨娘見陳氏沒反應,立刻挺直了腰,拿眼惡狠狠地瞪著幕雲。

  暮雲楚楚可憐地往陳氏身邊靠,那可憐委屈樣就連泥木菩薩一般的三姨娘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明菲饒有興致地瞅著四姨娘和暮雲,心想,陳氏弄來的這個美人兒,貌似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看這小可憐的模樣,活脫脫又是一個二姨娘,也不知道陳氏看著心裡可堵得慌?

  才吃過飯,蔡國棟就從外間回來了。狗改不了吃屎的性,自從暮雲開臉後,他就只肯在三姨娘和四姨娘那裡應個卯,其餘時候都喜歡往陳氏這裡跑。陳氏笑吟吟地命人將繚綾拿出來給他瞧,他見了也覺高興。眾人見狀,各懷心思地散了。

  明菲回到倚繡院,蔡光庭果真派人把東西拿過來了。四匹彩綺一為櫻桃色,一為蜜合色,一為豆綠色,一為雪青色,雖然比不上陳氏的繚綾那般耀眼,但也極不錯了。另有四匹普通陵緞,富貴有餘,清雅不足,果然比較適合姨娘穿。

  明菲托著腮想了一回,先命金簪將自箱籠中把自己新做的一條湖綠地銀線滿繡整枝荷花的裙子拿出來換了,再將那豆綠色和雪青色的兩匹彩綺分別包了,命人打起燈籠,自去送禮。臨出門前見梅子悄無聲息地立在門口的陰影裡看著院子裡的海棠樹發呆,便道:「梅子,我拎著喜福這幾日有些發沉,白日裡吃食是不是比往常要多?」

  梅子趕緊低頭肅手道:「天氣涼下來後胃口就比從前好了許多。」

  明菲道:「可別讓它長得太胖。得,我要去兩位姨娘處送衣料,讓它跟著我跑兩圈吧。」

  梅子趕緊去明玉處將喜福領了出來,喜福看見明菲,屁顛屁顛地跟上去,梅子少不得要跟在身後伺候。

  明菲行至一半,突然又喊腳疼,嫌路遠,說不想再去四姨娘那裡了,吩咐梅子去將四姨娘請到三姨娘處,一併分了了事。

  金簪想,本來這送東西就是送個人情,三小姐這麼一來,可就把十分人情生生縮減了三分。正想開口勸兩句,又想到陳氏如今不待見四姨娘,說不定明菲就是故意的,於是收了那要勸的話。

  三姨娘正在燈下替陳氏繡小孩子穿的五毒肚兜,忽聽丫鬟來報三小姐來了,連忙放下手裡的針線迎了出去。

  只見肥嘟嘟的喜福一狗當先,金簪打著燈籠,花婆子手裡提個包裹,簇擁著明菲走過來。

  明菲行動之間,身上那條湖綠色地銀線繕滿枝荷花的裙子在月華下顯得流光溢彩,風采竟不比那匹繚綾差多少。

  三姨娘不由笑道:「好漂亮的裙子!是大公子從撫鳴買來的麼?」

  明菲笑道:「姨娘說笑。這不過就是家中的尋常陵緞用點子銀線繡出來的罷了。正是她們針線房的手藝,怎樣?不比春和軒的差吧?」

  「雖然不是滿繡,卻比滿繡更靈動。」三姨娘吃驚得不得了:「這都是誰做的?竟然有這等手藝?快快說與我聽。」

  明菲就等她問這一句,佯作思考狀,望向金簪:「是你去拿來的,你說。」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八十六章 愛美(二)

  金簪道:「是一個叫嬌杏的。聽說這花樣子就是她領著繡娘們興起來的。」

  「原來是她。」明菲諷刺一笑,「姨娘若是喜歡,不妨也讓她們做上一條穿個新鮮。」

  嬌杏在蔡家可算是大名鼎鼎,乃是檢舉二姨娘的有功之臣。一說出她的名字來,三姨娘就知道是誰。她本有些躍躍欲試,想了想卻又搖頭:「我就不必了吧。這都是小姑娘們穿的了。」

  明菲知道她不想在陳氏面前招眼惹麻煩,便笑道,「誰說是小姑娘穿的?換個花樣子不就行了?姨娘莫非是知道我要替我哥哥給你送衣料來,故意說來氣我的?」說著讓花婆子將兩匹彩綺放在桌上,打開包袱皮給三姨娘看。

  「好漂亮的顏色!」三姨娘驚喜地問,「是大公子從撫鳴買來的?」似是沒有想到她也會有。

  明菲點頭:「正是,四匹彩綺,兩位姨娘每人一匹,我們姐妹四人一人一身。鮮豔的顏色我留下了,姨娘就從這兩匹中選一匹吧?」

  三姨娘笑道:「不如等你四姨娘來了又再說?」她總怕得罪這有兒子的幾個姨娘,凡事總是處處退讓的。

  明菲聽得身後腳步聲響,知道是四姨娘到了,便故意提高聲音道:「您年長幾歲,理應由您先選。」

  三姨娘有些窘然,金簪低咳了一聲。明菲這才回頭,只見四姨娘氣哼哼地站在門邊,小紅嘴嘟得老高,見她看過來,小孩兒似地跺了一下腳,嗔道:「你們好過分!有好東西也不肯等著我一起來,先就背著我私分了!」

  明菲不由失笑,這是她從沒見過的四姨娘可愛的一面,估計老蔡就是愛她這一口。三姨娘見明菲沒有因四姨娘這句話而生氣,反倒笑了,忙道:「看看她,這麼大的人了,還和孩子學。」

  花婆子笑著上前將四姨娘拉到桌邊按她坐下,笑道,「姨娘,這不是都還在這裡麼?三姨娘可是一直都記掛著呢。不信您問問她們幾個?」

  四姨娘挑剔地翻了翻桌上的彩綺,懶懶地道,「挺漂亮的,好歹吃點路程吧。」和陳氏那匹繚綾相比可差遠了。雖是這樣說,卻忍不住多看了那雪青色的彩綺幾眼。

  她有這樣的反應早在明菲的意料之中,因此明菲只是但笑不語。

  金簪臉都綠了,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是,姨娘可是從京城裡來的,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她最恨的就是這種不知好歹的人,兼之從前在陳氏身邊呆慣了,見著這些姨娘根本不放在眼中的,說話就分外不客氣。

  四姨娘聞言大怒,瞪著眼道:「你還別不信!想當年我在太傅府裡的時候,跟在太傅夫人身邊伺候,的確是見著了不少好東西!光繚綾,我就見著了十二色!你見過嗎?」

  金簪冷笑:「見得著摸不著。比見不著還沒意思!」

  四姨娘看著她那囂張樣兒,不由氣得半死。暗想道,小蹄子,你還以為你是夫人身邊的紅人兒啊?老娘今日不把你弄得沒臉,老娘就跟你姓!於是站起身來插著腰:「那也比有些鄉巴佬好!有句話叫什麼來著,有眼不識金鑲玉,你就是見著了也只當煎豆腐!」

  金簪道:「是呀是呀,奴婢見著金鑲玉只當煎豆腐,姨娘見著煎豆腐就想起金鑲玉——可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妙言妙語,明菲沒忍住,一聲笑了出來。

  四姨娘「嗷」的一聲跳起來,手指顫抖地指著明菲,「三小姐,你縱著這死丫頭欺負我,是什麼意思?」

  三姨娘見勢不好,趕緊打圓場,指著金簪罵道,「你這丫頭,牙尖嘴利的,也是三小姐不和你計較,快快閉了嘴!」又勸四姨娘,「你和一個小丫頭置什麼氣?」

  明菲也罵金簪:「你好歹也是夫人屋子甲出來的人,怎麼就這麼不懂事?眼裡還有沒有規矩了?還不快給姨娘賠罪?」

  金簪也就上前給四姨娘行禮賠罪。

  四姨娘兀自不肯罷休,揪著金簪嚷嚷道:「咱們去夫人屋子裡講道理。」

  給她一個笑,她還真就學猴兒跳了。明菲懶懶站起身來,「既然姨娘瞧不上我哥哥送來的東西,我看還是不勉強了。再拿回去哥哥臉上也不好看,不如就請三姨娘一併笑納了罷!雖不是什麼好東西,卻也值得五十兩銀子一匹。姨娘要是不喜歡,留善送人也是極體面的。」

  說罷真的要將那包袱皮包起來。

  她手才剛落在那包袱皮上,四姨娘就撲上去抱住那塊雪青色的彩綺,道:「誰說我不要的?大公子送我的東西哪裡有給別人的道理?」

  三姨娘趁機勸她:「你看看,多好的顏色?最是襯你,要是學著三小姐身上那條裙子般做出來,豈不是襯托得你身段膚色更美?」

  四姨娘最愛的就是穿衣打扮,才進屋來就發現明菲穿了新裙子。

  此時聽三姨娘一說,仔細看了兩眼,果然漂亮。三姨娘看她的神色,又道:「在月光下更是漂亮,流光溢彩的。」

  四姨娘越發盯死了明菲的裙子,嘴裡酸道:「這是人家大公子從撫鳴買來的,水城府裡哪裡有這樣的繡工?」

  三娘笑道:「根本不是,就是咱們府上自己做的。」

  四姨娘立刻來了興趣。

  明菲見四姨娘入觳,也不和她多說,笑了一笑,輕移蓮步慢慢兒地告辭去了。四姨娘陪著三姨娘送她到門口,果見月下那裙子流光溢彩,沒差了那繚綾多少。

  想要扮美壓倒陳氏的念頭在四姨娘的腦海中盤旋遊去,她看著桌上那匹彩綺,立刻計上心來。回去後就立刻派人去針線房尋人來給她做裙子。

  第二日早間,陳氏特意將蔡光庭喚去,為了表示感謝蔡光庭給她準備了這麼貴重的禮物,特意將她精心調教過的兩個美女丫鬟,金桂和嬌桃一併撥給蔡光庭。吩咐這兩個丫鬟一定要小心伺候大公子,不得有誤。

  蔡光庭笑眯眯地收下了人,和陳氏隱約提起了他一心只想考取功名,還無暇他顧其他事情的願望。陳氏深表贊同,讓他安心讀書,全力備考明年春閣,其餘一切有她。還和他一起探討了一下關於明菲和明玉的教養問題,表示想給家中的女孩子們專門請個琴師和畫師。

  蔡光庭回答一切由她做主,又說自己不在家的這些日子,明菲和明玉顯見著懂事了許多,母親操心了云云。

  陳氏回答說這是應該的。又問起了龔遠和與李碧的事情,反復交代他一定好好招待,多個朋友多條路。

  於是,皆大歡喜。

  只是蔡光庭將兩個丫鬟領回去後,就被龔遠和無情地嘲笑了一番,笑得他氣悶無比,詛咒龔遠和要找個母老虎。

  五天後,蔡家眾人坐在一起吃晚飯時,四姨娘特特穿上了新做的雪青色彩綺裙子,裙擺做得極大、又長,上面用銀線繡了藤籮,絲絲纏繞。行動間璀璨光華,猶如流水行雲,越發顯得她腰肢纖細,身段玲瓏。不要說是蔡國棟,就是屋子裡的女人們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四姨娘得意洋洋,藉故在蔡國棟身邊轉了又轉,把個蔡國棟轉得暈叨叨的。不用說,老蔡自然上鉤。待到蔡國棟去了她屋子裡,她又著意溫存,使出歷年積累下的經驗和十八般手藝將蔡國棟哄得心神蕩漾。到底薑是老的辣,又把被暮雲奪走的寵愛拉回了十之八九。

  陳氏早從梅子那裡得知來龍去脈,索性動員三姨娘也做了一身,又掏私房錢讓暮雲也去做了身四姨娘再也穿不了的、更嬌豔的嫩粉色。繡上薔薇花,在人前一站,端的青春逼人,風流婉轉,無法比擬。氣得四姨娘險些起了魚尾紋。

  於是,正當四姨娘焦頭爛額,苦無應對之策時,那個掀起這場時裝競賽的人自動找上門來,駕輕就熟的毛遂自薦。四姨娘一見此人,雖然心中酸楚難忍,卻也只得認命。趁著給蔡光耀過五歲的生日,四姨娘向陳氏討了恩典,在自己的小院子中設了一桌酒席,請老蔡過去小酌一杯。

  蔡國棟酒喝到一半,月朦朧鳥朦朧花也朦朧之際,突然看見一個蜂腰豐臀,凹凸有致的火辣美人偎進懷裡來,不由酥了半邊身子。四姨娘黯然退場,把戰場讓給二人,枯坐一夜,垂淚一夜,只等第二日清早好為蔡國棟收給殘局。

  嬌杏生怕蔡國棟醒來就忘了她,第二日一大清早就把蔡國棟啃醒,又勞動了一回,以便加深印象,最終如願以償。

  陳氏得知此事,恨得咬牙。可嬌杏是有功之臣,她也不好太過,又為著賢名計,便給嬌杏開了臉,卻不肯將她留在四姨娘的院子裡,轉而塞進了三姨娘的院子中。四姨娘偷雞不成蝕把米,氣得絞碎了那條惹禍的裙子。

  最後,只有蔡國棟一個人賺了,在他年屆四十,官運亨通之時,在大小老婆的幫助下,一連收了兩個貌美如花,各有風韻,或是清雅溫柔,或是火辣炙人的通房。

  有了這兩個聰明的通房,蔡家的妻妾們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和諧時期,老樹新芽,老蔡活得簡直如魚得水。

  在陳氏腹中的孩子還未出生的這一段時聞裡,明菲終於可以喘一口氣,過幾天喜歡的輕鬆日子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2:22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八十七章 姐姐

  這一日午後,秋高氣爽,天氣晴好,明菲陪著陳氏在院子裡遛彎,邊走邊聊,聯繫感情。忽見一個小丫鬟飛也似地跑來:「夫——夫人,有客來!」

  陳氏不由皺了眉頭,先前並未接到帖子,此時正是午休時間,誰會這樣貿然而來?

  明菲已經斥責那小丫鬟:「驚驚慌慌的,成何體統?是誰來了?可有帖子?」

  那小丫鬟結結巴巴地道:「有帖子,好漂亮的一張帖子,但在垂花門那裡被龔大公子給搶去了。他,他說,這個人夫人不見!」

  陳氏又氣又笑,道:「是不是龔二夫人來了?」

  「是呀。夫人怎會知道?」那小丫鬟一臉夫人真是料事如神的表情。

  陳氏摸了摸鬢角,對余婆子抿嘴一笑:「這龔遠和倒是有些意思。」

  余婆子陪笑道:「龔二夫人也真是難,追人都追到咱們家裡來了。」

  陳氏諷刺地一笑:「她難什麼?她是太厲害了!」說完才想起明菲就在一旁,便住了口問那小丫鬟:「是她一個人來的,還是帶了龔家小姐們一道來的?」

  小丫鬟笑得眼睛都不見了:「是帶了龔家小姐們一道來的,不過就只帶了兩位小姐。」

  陳氏笑道:「她倒是顧面子,不敢讓人知道她是上門來抓人的。」招呼明菲:「你跟我一道去招呼龔家小姐們吧。」

  小丫鬟卻又添了一句:「可是服侍的人好多,把二門都堵住了。」

  陳氏歎道:「才剛說她顧面子,她就弄了這麼多人來堵我們家的門。也罷,先派人去把龔大公子尋來。沒得為了他們家的這些閒事,倒把咱們扯進去。」

  余婆子立刻喚人去尋龔遠和。

  明菲陪著陳氏到了花廳,龔二夫人就已經領著龔婧瑜和龔婧琪一道進來了,寒暄過後,龔二夫人笑道:「婧瑜和婧琪在家常常念叨著要來尋明菲玩,纏得我沒法,可我實在太忙。正好今日有空,我家老爺又恰好從撫鳴捎了些東西來,便挑了幾件小玩意送過來給侄女兒們玩玩。」

  她身後的一個體面婆子立刻上前,雙手遞上一個紫檀鑲八寶的拜盒。

  「姐姐太客氣了。哪有這樣寵著小孩子的?」陳氏推辭了兩句,示意余婆子接過。

  龔二夫人笑著對女兒道:「你二人在家日日嚷嚷著要尋明菲,到了這裡卻又坐著不說話。」

  陳氏知她是要把女孩子們支開好說話,使讓明菲領了龔家兩位小姐去尋明珮、明姿她們。

  出了陳氏的院子,到得一片燦爛的秋菊邊,龔婧琪見左右無人,便笑著去拉明菲的手:「明菲,你們家的那個黑大個是誰?」

  明菲知道她是問李碧,心想也不知她是怎麼見著的,佯作疑惑:「哪個黑大個?看門的那個麼?老朱的確又黑又高!」

  龔婧琪「呀」了一聲,笑道:「我呸!誰耐煩問你們家看門的老朱!我問的是那個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袍子,見人就臉紅,黑裡透紅,一個當我哥哥兩個粗的那個黑大個!」

  話還沒說完,龔婧瑜就掐住了她的嘴,呵斥道:「我叫你亂說!哪裡有女孩子在背後這樣議論人家的?也不怕被人聽見笑話你沒家教!」

  明菲笑道:「左右這裡沒外人。看在你和我這麼好的份上,我就告訴你那個是誰!你附耳過來!」

  龔婧琪道:「哎呀呀,裝神弄鬼的,我還不聽了呢。我只是覺得他有點奇怪罷了!」

  明菲覷眼望著她笑:「真的不聽了?你別看他黑,那可是個厲害人物呢。」

  這回連龔婧瑜都來了興致:「怎麼個厲害法?」

  明菲便把李碧的情況說了一遍,又道:「他是個有志氣的。雖然住在咱們家中,我母親也給他派了長隨,做了好衣裳,他卻不肯要,衣服也是自己洗,能自己動手的一概不要下人們做,說是有個讀書吃飯睡覺的地方已是萬幸,不能把自已的根丟了。有人笑話他村,笑話他土,他也不在意,日日苦讀,除去吃飯睡覺洗衣的時間,成日就躲在我們家的藏書樓裡,就像八輩子沒見過書似的。以前我覺著我哥哥讀書算是刻苦的了,誰知和他比起來還是相差太遠。」

  李碧讀書之前,一定會先把手洗得乾乾淨淨,看完的書也是整整齊齊乾乾淨淨,一點折橫都沒有,從哪裡拿出來的就放回哪裡去,非常有教養。李碧刻苦也罷,自尊自愛也罷,其實明菲最喜歡李碧那種談到他從前生活時不焦不燥,發自內心,微微帶點害羞的寧靜的微笑。她總以為,這樣的一個男子會是一個感恩知情的男子。

  龔婧瑜聽了,嚴肅認真地說:「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這個人倒是值得交往的一個人。貧窮算不得什麼,當年高祖皇帝也是起於貧困之中,難得的是有志氣,有毅力,還不忘本。這種人可比高門望族的紈絝子弟們知道好歹得多。能上也能下。」

  龔婧琪笑道:「姐姐說這話,就像你多知道人家似的。」

  龔婚輸道:「一定要交往才知道嗎?其實一個人是什麼德行,觀其行,聽其言,多少也是能知道一些的。」

  明菲心中一動,若有所思。

  忽聽有人在不遠處的花木叢後嘲諷地嗤笑了一聲:「背後如此談論男人,真是不知羞!」

  龔婧瑜和龔婧琪因是在別人家中,聞言齊齊羞紅了臉,垂首不能語。明菲也有些惱怒,不等她出聲,金簪已經快步追了過去。

  明菲打起精神,笑道:「我們去尋明珮。」三人逃也似地離開了那個地方。

  走了沒多遠,金簪就追了上來悄悄兒地對著明菲伸出四個手指,笑道:「奴婢剛才遇到五小姐身邊的映寒,說是五小姐午睡還不曾醒呢。」

  既然剛才那人是明姿,她又是那樣的態度,去了瓊華院見著大家都不自在,還不如不去。明菲便頓住了腳步:「不如去我那裡,我泡花茶給你們喝吧。」

  龔婧琪卻突然抬起頭來:「我要去你家的藏書樓!」

  龔婧瑜皺眉遂:「琪兒!不許胡鬧!」

  龔婚琪笑道:「誰胡鬧了?去趟藏書樓怎麼了?若是見著那位李碧,我就告訴他,我們剛才議論他來著,誇他有志氣,是不是真的叫做不知羞!」小姑娘被傷著自尊了。

  明菲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過去,左右裡面也沒外人。不過這個時候估計他不會在裡面,多半是和我哥哥一道討論學問。」

  龔婧琪哪裡管這些,就是憋著一口氣,非到藏書樓泄洩氣不可罷了。

  三人到了藏書樓,明菲見大門緊閉,便問守樓的婆子:「裡面沒其他人吧?」

  那婆子以為她們是怕被外人打擾,便笑道:「這個時候都不會有人來,即便有人來,奴婢替小姐們擋著就是了。」

  明菲便看著龔婧琪笑:「還去麼?」

  龔靖棋道:「當然要去!」

  待得進了藏書樓,龔婧瑜和龔婧琪統統大吃一驚:「原來你們家有這麼多的書。」

  明菲笑道:「聽說有些書是從我曾曾祖父那一輩就傳下來了的。」

  龔婧瑜的眼裡就有了一種複雜的情緒在裡面。龔家大富之家,以前卻是商人,是到了她爹龔中素這一代才改而走的仕途,家中就算有書,也不會有這麼多書。她想到龔二夫人和她講起京中那戶姓肖的人家時的那種高興,突然明白是為什麼了。想必那戶人家,也會有這麼多的書吧?要是那個人和她說起哪本書怎樣,她一樣都不知道那該怎麼辦?想到此,龔睛婧瑜突然來了興致,要求明菲領著她們從一樓順著書架一直看到二樓,而且她不是粗粗一看,而是每本書前面都要站半天。

  明菲哪裡知道龔大小姐的情愫,只看著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書感到雙腿發軟,頭發暈。她一大清早就從床上爬起來匆匆梳洗吃早飯,然後去給陳氏請安,接著又去鴻翠苑接受魏媽媽的教育,打理一個時辰的家事,閒暇還要陪陳氏散步說話,實在是累極了。可又不好掃龔婧瑜的興致。

  幸好龔婧瑜還算懂事,放她去喝茶休息等她們。

  明菲立刻駕輕就熟地摸上二摟,在二樓的窗邊躺椅上躺下,閉上眼準備小憩一番。誰想才閉上眼,就聽得書架背後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似乎是耗子,待她起身去瞧,卻又什麼都沒看見。

  這麼多書要是被耗子給咬破了怪可惜的,明菲才要喊那管書樓的婆子來囑咐兩句,一股熱風悄無聲息地吹進了她的脖子裡,激得她打了個寒顫。

  這個時候,這樣悄無聲息地躲在這裡裝神弄鬼的,不用說,肯定是龔遠和。明菲豎起眉毛裝作很凶的樣子回頭,才要開口又閉了嘴。

  只因龔遠和可憐巴巴地對著她拼命作揖,用和蚊子叫差不多的聲音低聲哀求:「三妹妹,你可憐可憐我吧。你幫我這一次,來世我給你做牛做馬。」

  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孩子就被逼婚逼到這個份上,也還真是可憐。明菲探手拍了拍他的肩頭,惡作劇地道:「姐姐不要你做牛做馬,下次姐姐有難記得再伸手就行。

  龔遠和一僵,不動了。

  明菲嚇得飛快地縮回手,是她唐突了。因為上一次的事,讓她有種感覺,龔遠和就是一個喜歡玩笑的傢伙,他大概不喜歡嚴肅無趣的人,所以才會想到和他開這樣一個玩笑。可她卻忘了,這人再怎麼地,也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人。

  縱使他敢做出去解那個婆子褲腰帶的事,卻不代表著他願意一個小女孩主動伸手去拍他,大概,她是犯了男女大防了。意識到自已犯的錯誤,明菲連連往後退了兩步,乾笑道:「那個哈,我不打擾你了,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咱們那是過命的交情。」

  龔遠和卻動了,把袍子一撩,側臉垂頭,右手握拳杵在下巴上,作深沉狀,垂著眼睛無比深沉地來了一句:「小妹妹,不要在陌生人面前裝姐姐。裝姐姐是要付出代價的,比如說,你有錢養我嗎?」然後抬頭,拋個媚眼,露齒一笑:「再說,你有得起我這樣的弟弟嗎?你弟弟胖得像個小獵崽!哪裡有本公子玉樹臨風?」昂首挺胸走開。

  明菲被雷的外焦裡嫩,差點閉不上嘴,這,這,這也太風騷了吧,這個小嫩苔苔!現在就是這個樣子,將來還不得害死人?

  「記得晚上給我送飯!姐姐!」龔遠和已經去遠,又跑回來叮囑了一句。

  既然龔遠和在這裡,那就不能任由龔婧瑜和龔婚婧琪在這裡面亂晃了,明菲立刻尋到二人,找了藉口將二人帶走。

  沒走多遠,就遇上陳氏派來找龔遠和的人,龔婧瑜道:「不用找了,我們才從裡面出來,我哥哥沒在那裡。」

  明菲替龔遠和鬆了一口氣。

  龔二夫人是氣衝衝地走掉的,因為據蔡家一個下人說,他親眼看見龔遠和翻牆跑了。陳氏萬分抱歉,倒像是蔡家把龔遠和給弄丟了似的。

  龔二夫人還能說什麼?丟臉都丟到娃姥家了。她擦拭著眼睛拉著陳氏的手說:「別個不知道我的苦,只有你才能懂我。辛辛苦苦養大了,一件小事不如意,千般的好都變成了萬般的錯。就是差在隔著那層肚皮上,深不得淺不得,還要我怎樣?」

  陳氏不想和她說這個,只一下一下地揉著腰,明菲見狀,立刻拿了個墊子要給陳氏塞在腰後。

  龔二夫人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使又換了笑臉拉著明菲的手說:「還是你有福氣,有這麼乖巧懂事的女兒,聽說已經跟著你學管家了?真是有福氣。」

  待龔二夫人走後,陳氏道:「累得我發慌。」又呆囑明菲:「去和你哥哥說,要是你龔大哥哥來家,勸他回去罷。」她不想因為龔遠和的事情惹得龔二夫人不痛快。

  明菲應了,借著這個名頭大大方方地去和蔡光庭說了龔遠和躲在藏書樓裡的事,又讓他晚間記得給龔遠和送飯。不管怎樣,她一個女孩子跑到那裡去,總是不安的。

  出了蔡光庭的院子,正好遇到李碧過來還書,明菲先停下腳步站到路邊向他行禮問好:「表哥好。」

  李碧後來又見過明菲幾次,彼此已經算是比較熟悉了,也就沒那麼害羞了,憨憨地笑道:「三妹妹好。」他從明菲身邊經過時,明菲聞到一股清新的皂角味,不由又多看了李碧那穿著舊衣的身影兩眼。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八十八章 反擊(一)

  大約是意識到這種情況會給蔡家帶來困擾,龔遠和到底也沒在蔡家呆幾天,躲過那陣風頭就趁著夜色真的翻牆走了。只是過了幾天,整個水城府都在傳說,龔家才考中亞元的大公子龔遠和小小年紀就不學好,竟然學著那些敗家子浪蕩兒眠花宿柳。

  甚至於他爹龔中素都從撫鳴匆匆趕了回來,著人將他從花魁的屋子裡綁了回去,好好打了一頓。

  但他定親這事兒卻黃了,原因無他,龔中素對這個兒子的期望很高,一定不肯隨便找個人家打發。可他看得上的好人家聽說龔遠和是這麼個人,斷然不肯;而龔二夫人看得上的那些肯的人家,龔中素卻堅決不答應。

  最後龔中素拍板,各房歸各房,龔遠和是長房的,慢點兒定親也沒關係,先把二房的長女龔婧瑜給定了。但就是這麼一件事,傳到各府夫人耳朵裡時,眾人卻都在笑,笑容千奇百怪。

  陳瑩的母親陳三奶奶過來探望陳氏,掩著嘴同陳氏道:「龔家長房的東西可比二房的東西多得多,也難怪龔二夫人千方百計就想給長房找個小門小戶,性子綿軟的兒媳婦,這樣才好拿捏啊。就算只是嬸娘,但也有養恩,何況這些年長房的事兒不也是她在管著嗎?」

  陳氏笑道:「我瞅著龔大人還算中正。」

  「拿進去的時候容易,拿出來的時侯卻很難。龔大人再公正,能為了一個沒娘的兒子和幾兩銀子和二房的妻子兒女全都鬧翻?」陳三奶奶道,「我瞅著倒是這位龔大公子不是個善主兒,且等著罷,將來他家還有得鬧騰。」

  明菲在一旁做釺線,將二人的對話盡數聽了進去,不由暗想,這些巨富之家,果然就沒一點輕鬆勁兒,越有錢越折騰得慌,還不如找個知根知底,心底憨厚,感恩念情的過日子,窮一點苦一點也沒關係,不指望他有多愛她,多疼她,總歸是過日子,過得輕鬆一點就好了。

  陳氏歎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總是有私心的。從古至今,看得開放得開的又有幾人?」也不知蔡光庭說的是不是真的?又或許,現在他是真的願意將來一文錢也不要,將來他可會改變主意,他的妻兒可又願意?想著便把目光放到了明菲身上,這幾個繼子繼女對自己又有幾分真心呢?

  只見明菲坐在旁邊細細縫製一雙小襪子。她已經親手給這個還未出世的胎兒做了兩套小衣服了,從帽子到襪子,都用上等錦軟的棉布洗過再縫,她縫的衣服有古怪,統統都是將接縫翻在外面,而且一點繡花都沒有,非常樸素。

  明姿嘲笑她縫得難看,余婆子也問她為何要這樣,她靜靜地說,嬰兒皮膚嫩滑,那些接縫會磨傷嬰兒的皮膚。陳氏心中一動,便笑著同明菲道:「好孩子,你做了半日,也該歇歇了,去院子裡逛逛,養養眼睛罷。」

  明菲也不堅將,便去了蔡光庭那裡,讓他去探望龔遠和時,幫她問候一聲。

  待明菲走了,陳氏便拿了明菲已經做好的衣服給陳三奶奶看:「你看她做的這些衣服,這才從何說起,就已經做了兩套了。到底是小孩子做的,做得不怎麼好看。」

  陳三奶奶拿起一件衣服來瞧,笑道:「這孩子倒是想得周到。從前我初養瑩姐兒的時候,不懂,只認得拿好看的繡花的給她穿,結果擦得皮膚通紅,後來奶娘才教我拿舊衣服改做,這才好了。如今她把這接縫翻在外面,就更周到了。難看點有什麼關係,外面套件光鮮的就好了。」

  陳氏忍不住拿了那衣服看了又看,微笑道:「這孩子向來是極貼心的,不像另外兩個,盡只想著自己。」

  陳三奶奶眨眨眼:「這麼個小人兒的確不容易。說起來,大公子的婚事你是怎麼考慮的?龔家那個比他還小,人家好歹已經開始議親了。」

  陳氏道:「等春閣過了又再說。」

  陳三奶奶半是含酸半是調侃地道:「你倒是會算帳,他那般刻苦,春閣一定能考上,到時候找的人家只怕會更上一層樓。不過你得小心了,你到底不是正經婆婆,來個世家大族的,眼睛生在頭頂上,你可怎麼辦?」

  陳氏自來不肯在娘家人面前示弱,強笑道:「那孩子是個有體統,有良心的,我怎麼對他和他這兩個妹妹的,他心中有數。」心情卻又突然不好了。

  卻說明菲到得院子中,遠遠就看見蔡光儀和明姿湊在一處說話,明姿身邊的兩個丫鬟松雲和松香被打發得遠遠的,只留蔡光儀身邊的一個丫鬟翠兒站在那裡把風,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明菲遠遠地就避開了。他們見著她煩,她見著他們倒是不存在煩不煩的問題,問題是看見不喜歡自己的人總是會影響心情的。

  特別是最近明姿的變化有些大,經常在課堂上爭著出風頭,不管是學規矩也好,女紅也好,背書寫字畫畫也好,事事總想壓下明菲一頭的模樣。

  前些日子陳氏新請來一個琴師,明姿為了奪得第一,手指都練腫了,明菲卻不想拿自己去受那種罪,由得她和明珮兩個爭去。偏偏明姿還不肯放過她,幾次三番在晚間全家吃飯時故意給她和明玉難堪,只為爭得蔡國棟的一句誇獎。

  李碧又在蔡光庭那裡討論學問,看見明菲過來打了招呼就很有眼色地離開,留兄妹二人說話。

  蔡光庭聽明菲說起龔遠和來笑道:「我才和李碧去看過他來。那傢伙後背都被打爛了,躺不得,只能趴在床上,歪著個頭睡覺,偏偏他的鬼主意還多,說是歪著頭難受,讓人給他做了個空心枕頭,還把床板被褥統統都挖了個洞,這樣臉剛好放在那個洞裡,就可以放正,又通氣。倒把每個去看他的人都逗得笑了。」

  明菲也笑:「他倒是會過日子。」

  蔡光庭笑:「他這是苦中作樂,也是沒辦法的事。他那種家庭,吃點皮肉之苦算是輕的。」

  二人感歎一回,明菲提起明姿最近變化有些大,而且似乎就是從李碧來後,蔡光儀和她說過話以後。

  蔡光庭道:「她最近去瞧過二姨娘了,爹爹特許的,母親也知道。但也只是見見而已,二姨娘想要翻身,那是千難萬難,光正也是回不來的了。不過你還是注意一點,如果發現她有什麼異常的舉動,記得趕緊來和我說。」

  明菲記下,自回了房。

  日子忽忽又過了幾日,陳氏孕吐厲害,脾氣進發古怪。明珮明姿除去請安之時外,俱都不肯在她面前露臉,只餘明菲小心照顧,明玉逗樂,余婆子很是感激。少不得在陳氏面前多說她二人兩句好話,偏又惹了陳氏的疑心,不過陳氏雖然著惱,心中卻知好歹,面上不做出來,到底多多倚重明菲。

  然而,陳氏多多倚重明菲這事卻讓人到底忍不住了。

  這日女孩子們都在鴻翠苑上課,好容易等到魏媽媽宣佈下課,她的影子消失在簾後,明玉重重跌坐在椅子上,長出了一口氣:「我的天,終於又熬過一天。」

  丫頭婆子們一湧而進,各各找到了自己的主子,送水遞帕,忙亂了一歇才停下來。余婆子笑眯眯地走了進來:「夫人請幾位小姐都過去學學打理家事。」

  明玉愁眉苦臉:「余媽媽,我也要去麼?我還這麼小。」

  余婆子淡淡掃了明珮和明姿一眼,笑道:「六小姐,夫人倒是憐惜您年幼,可老爺說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從今後幾位小姐不論大小,一併去學。」

  明菲敏感,立刻看向明珮和明姿。明珮是一臉的歡欣鼓舜,明姿卻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

  到得正房,陳氏陰沉著一張大餅臉,翹著因為胖顯得越來越短的手指正在吃燕窩。看見姐妹四人進來,淡淡地道:「都坐下看著。」

  明菲朝余婆子看去,余婆子低眉垂眼的,並看不出什麼表情來,偏暮雲望著她翹了翹嘴角。明菲便知陳氏的低氣壓與她和明玉無關,便收拾心情,端正了坐姿,等著看戲。

  陳氏不言不語地坐了約有兩刻。

  她不出聲,屋子裡其他人都不敢出聲,偌大一個房間裡,竟然呼吸只聲都能聽見。明珮終於忍不住,強笑著道:「母親……」

  話音未落,「叮噹」一聲脆響,卻是陳氏將手裡的湯匙重重扔進了瓷盅裡,嚇得明珮肩膀一抖,把後面的話全都咽回了肚子裡。陳氏方慢吞吞地道:「怎麼了?」

  明珮定了定神,搖頭:「沒事。」

  明姿卻突然開了口:「母親讓我們過來學著打理家事,是要從什麼時候開始呢?」語氣非常鎮定冷靜。

  明菲抬眼看向明姿,只見她靜靜地看著陳氏,眼睛裡不同尋常地亮著一小簇火苗。

  陳氏的嘴角往下耷拉了一下,明明看著是要發作了,卻偏偏又笑了:「等不得了?這管理家事,可沒你們想像的那麼簡單,第一要緊的就是練耐心。要是坐不住,可怎麼行?慢慢兒等著,人就在路上了。」

  明姿低眉垂眼地:「是,母親教訓得是。」姿態極低。

  陳氏也就不再言語。

  於是眾人又枯坐了將近半個時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2:46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八十九章 反擊(二)

  明菲坐得腰酸背痛,忍不住暗自哀歎,這就是赤裸裸的虐待啊。陳氏明擺著要拿明姿作伐,偏要拉她們來陪宰。也不知明姿又怎麼招惹陳氏了?

  終於,內管事張娘子胖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笑眯眯地道,「夫人,胡管事領人來回話了,是現在就開始問話嗎?」

  陳氏微微頷首:「讓他們在簾外回話。」

  原來她此次走要給蔡府闔府下人準備冬衣,竟讓人將幾家經營布匹棉花的店鋪掌櫃同時請了來,要貨比三家,當面盤價。她看了樣品,又聽簾外的各店掌櫃霹靂巴拉念了一長串廣告詞後,終於定下一家,卻又在那裡和掌櫃的隔著簾子一個銅錢一個銅錢地掰價格。

  不知不覺間,又過了半個多時辰。

  陳氏中間揉了好幾次腰,余婆子間歇回頭去看小姐們,只見明玉早歪在明菲身上睡著了,明珮也掩著秀氣的嘴打起了呵欠,明姿雖然還坐得端正,卻滿臉忍不住的鄙視和煩悶,只有明菲一個人豎起耳朵聽,聽得津津有味,不由暗自歎息了一聲。

  陳氏終於敲定價格,待管事將掌櫃的領出去,再無外人後,她方開口:「價格我已經談妥,現在你們姐妹四人算算,今年家中準備冬衣一共要花多少錢?」

  明玉自是張口結舌面紅耳赤,什麼都不知道,陳氏也不為難她,只聽周媽媽領她回去睡覺,又吩咐注意別涼著。明珮堪堪湊出個數字來,被陳氏不在意地扔在了一旁:明菲早就在心中按著蔡家在冊的人口按男女年齡等級分了層次,算出了套數,得出了數字,但因明姿今日態度太過稀奇,她也就不說,只推還要再想想,就等差著明姿的表現。

  明姿嘴角噙著一絲笑意,自得地摸了摸指尖,張口道,「家中一共一百二十三人,每人兩套棉衣共需棉花四斤,布三丈六,又因人有胖瘦高低,加加減減……因此一共需要紋銀一百零二兩。」

  明菲大為驚訝,明姿算的竟然和她算的不差分毫。明姿得意地看著陳氏,又斜瞟著明菲。

  陳氏面無表情,不置可否地回頭問明菲:「你算出了嗎?」

  明菲心思百轉,最後決定裝憨一回,便很不好意思地說,「女兒慚傀,算出來的比四妹妹的多了三十兩紋銀,竟忘了區分男女胖瘦高低。」

  陳氏點點頭,並無失望之色,仿佛明菲算錯正在她的意料之中。

  明姿咬著陳氏不放:「母親,女兒算得對嗎?」

  陳氏微微一笑:「算得對極了。你這段時間長進不少,老爺和我誇你,說你讀書寫字畫畫彈琴都是獨一份,如今看來,你管家更是能幹。既然這樣,明日你就跟著你三姐姐一起幫我做事吧。」

  卻又罵明珮:「你也沒比你四姐姐小多少,還什麼都不知道!你若是爭氣些,我也好早點教你做別的,也省得你一天總說我厚此薄彼。沒事兒的時候多和你四姐姐學著點!」

  明菲心口一跳,看來陳氏這是要讓明珮和明姿對上了,馬上低眉垂眼,做出也很羞愧的樣子來。

  明珮被當眾掃臉,氣得不行,拿眼著著明姿,見明姿一臉的得意,由不得更生氣,只覺都是明姿害的她。

  陳氏道:「你們都跟著明姿學學怎麼算帳吧。」說著推累,自進了裡屋休息,只留幾個女孩子面面相覷。

  明珮立刻朝明姿開了炮:「你怎麼突然變得這樣厲害了?」

  明姿輕蔑地瞟了她一眼,根本不理睬她,站起身來就往外走。

  明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立刻整理了東西也要回倚繡院,明珮趕緊追出去拉住她:「三姐姐,你剛才是故意讓她的是不是?」

  明菲笑著搖頭:「不是,我的確不如四妹妹。」她對這兩個女孩子根本沒感情可言,只要她們別招惹她和明玉、蔡光庭就行,她們喜歡互相攀咬就咬好了,和她可沒任何關係,因此自然生不出什麼息事寧人的念頭來。

  明珮堅決不信:「不可能!她就算平時讀書厲害,女紅厲害,那也是她天天熬夜不睡覺的用功苦練,才能勉強趕得上你。她要是和你一般整日的忙,也就和我差不多。你跟著母親管家這麼久了都沒算對,她平時根本就沒接觸這些,就連咱們家中有多少個人都不知道,怎可能一次就算對?她肯定有鬼!」

  「也許她平時就記在心中了呢?只是你我不知道而已。」明菲安撫她,「但不管怎樣都是她努力的結果。你們住在一個院子裡,你正好和她學學。多有一技傍身,總是好的。」說罷拉開明珮的手逕自去了。

  明珮咬著帕子在那裡站了一歇,氣哼哼地朝四姨娘的院子走去。

  見著了四姨娘,就撲過去抱住四姨娘的脖子哭,「姨娘要為我出氣……」

  四姨娘近日總是戰敗,對著鏡子越看越覺得自己果然是見老了。便有些懶懶的,此刻見女兒哭得委屈,勉強打起精神給她擦淚,「你這又是怎麼了?你前幾日鬧騰著要跟著夫人學管家,你爹不是已經和夫人說了嗎?我聽說剛才夫人就把你們全都喊去了,莫非不是為了這事?」

  明琳咬著她肩頭的衣服哭道:「你還說呢!夫人是把我們全都喊過去了,讓我們學著算算家中添冬衣一共要多少銀子。可是風頭全都給明姿一個人搶去了,就連三姐姐都沒她算得準。害得我又被夫人當著眾人罵!句句都是我不如她!」

  四姨娘扶額歎氣:「那是你自己沒出息,怎麼怨得別人?你可別跟著明姿學,她那個脾氣咱們學不起。」

  明珮哭道:「才不是呢!她連咱們家中的人頭數都不知道,更不曾做過一件衣服,怎會算得這麼准?分明有鬼!而且夫人先也沒說算對了就可以跟著三姐姐一起學管家,可見她算對了就立刻鬆了口。偏心,這是偏心!她作弊,作弊!嗚嗚——夫人好偏心!爹爹也偏心!三姐姐我不敢比,但她也是庶出的,上頭還有個黑心爛肝的娘和哥哥,她憑什麼總騎在我頭上?總說我笨,我不是笨,是她太奸猾。」

  四姨娘暗想,假如果真如此,那這問題可就嚴重了。從前明姿受寵,明珮不能和她比,可現在明姿竟然還想壓著明珮一頭,那可堅決不行,當下使穿了鞋就要衝出去找陳氏。

  她的貼身丫鬟小艾見狀,趕緊地一把拉住她,勸道,「姨娘,您這樣出去鬧,要是夫人問您證據何在?那您可怎麼說?」

  四姨娘一聽,果然有道理,便問小艾:「那你說怎麼辦?」小艾向來是她的狗頭軍師,偶爾還是能拿出點好主意來的。

  小艾卻有些怨她把好機會都留給了嬌杏,而不肯留給自己,當下就有些拿喬:「奴婢也不知怎麼辦才好,只知道您這樣去不行的。興許還要被夫人罵一頓。」

  四姨娘卻看透了她的居心,冷笑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還敢開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騷蹄子想什麼?」手戳到小艾的胸脯上,「我倒是想抬舉你,可你看看你,能和人家比嗎?跟著我這麼久了,也沒讓人多看你一眼!」她心中不是不怨,要是嬌杏本來就是自己身邊的人,陳氏怎麼也找不到藉口把人弄走。

  這胸脯就是不長能怨她嗎?小艾哭喪著臉看著自己平板的胸脯,滿臉幽怨。

  明珮聽著這個話不像話,紅了臉咳嗽一聲,「我先走了!」

  四姨娘也不留她,轉而望著小艾擠眉弄眼,「不過也沒關係,你要是真能想法子讓那小賤人重重跌個大跟斗,讓五小姐跟著三小姐學管家,我就替你想法子。」

  見小艾咬著唇不說話,又重重捏了小艾的臉頰一把,「還和我裝上了,你那心思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快點,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

  小艾這才道:「主意,奴婢是想到一個,但不知姨娘可願意?」

  四姨娘咬著牙說:「只要能讓哥兒和姐兒有出息,有臉面,我有什麼捨不得的!我如今是明白了,還是只能靠這兩個孩子才有指望。」

  小艾便朝三姨娘的院子努努嘴:「那,現成的您不去找找看?好歹她也是您拉她一把才起去的。」

  四姨娘的臉色就有些難看,嬌杏其實也沒得罪她,相反還替她把蔡國棟勸來過好幾次,可是她總還不服,見著嬌杏就覺得隔應。

  小艾勸道:「我的好姨娘,您真是糊塗了。您想想看,她當初出賣了二姨娘,和四小姐三公子可算是有深仇大恨,要是這兩個得了勢,她能落什麼好?你只需嚇唬嚇唬她,她自然會在老爺面前幫五小姐說話。」

  四姨娘眼睛一亮,拍手道:「是呀,我怎麼忘了這一茬?快,快把我那匹嫩綠色的雙宮絲緞子找出來帶過去。」

  四姨娘自去三姨娘的院子尋嬌杏做同盟不提。卻說明菲回到倚繡院不久,就見嬌桃帶著兩個小丫鬟抬著一個約有兩尺見方的藤條筐子笑吟吟地進來行禮:「龔家大公子送來的,原本答應給六小姐的什麼狗。」

  明菲命人打開筐子,只見內中一條全身皺麻麻的金色小狗趴在筐子裡,見筐子蓋子打開,抬起一張猶如百歲老嫗的皺臉來愁兮兮地看著眾人。

  「啊呀,這是什麼狗?醜死了!」白露先就掩著嘴笑起來,「像個老頭子似的,看看它這身皮……」她用兩根手指提起那狗的皮子,一拉老長,眾人譁然大笑,小狗不滿地呲牙。

  明菲拍開白露的手,笑道:「這是沙皮粉狗,它生來就是這個樣子,可別笑話它。」心想龔遠和倒是會選狗,給明玉這沙皮狗,既不十分兇猛卻也不是那好欺負的狗,正適合明玉養。便吩咐白露領了那兩個小丫鬟將藤筐送去明玉處,自留嬌桃坐下吃茶,使人去抬果子來。

  嬌桃抖出一件寶藍色的小襖來:「眼看就要入冬,奴婢給三小姐和六小姐各做了件棉襖,三小姐試試合不合身?」說著拉了明菲入了裡屋。

  分明是有話要同明菲單獨說,金簪默然垂眼,自去門外坐了,看著院子裡逐漸枯敗的花木發呆。

  「四小姐這些日子總穿了單蒲的舊衣坐在老爺來往的路上,默默流淚,等老爺問了,偏又什麼都不說,被老爺罵了也只是含著淚不說話。前幾日三公子身邊的翠兒又拿了三公子的佩玉請守二門的婆子帶出去當當,也被老爺遇見了。先前只當是偷東西,打了兩巴掌才說是四小姐手裡沒錢,想打賞下人都沒有,見著親戚家中的姐妹也無人情可做,生生被人嘲笑,三公子體貼她,這才把自己的佩玉取了拿去當當換錢給四小姐做零花錢。老爺特別交代賬房支了一百兩銀子給三公子和四小姐做體己。三公子接了,四小姐卻又不要,只說擔心將來不懂家事,被人嘲笑看不起。又說自己雖然不如您聰明能幹,但她已經很努力,也沒說夫人什麼地方不好,就說她和五小姐年齡都大了,只懂得風花雪月,不知疾苦,想為老爺夫人分憂,也沒機會。希望老爺能給她一個機會,學學當家理財。恰恰的四姨娘也和老爺說,夫人厚此薄彼,不讓五小姐跟著學管事,老爺便發了脾氣。」

  明菲聽完嬌桃的敘述,這才明白陳氏為何莫名其妙地出了那麼個題目,原來是已經打好主意,要引得四姨娘母女和明姿蔡光儀相鬥了。一通百通,那麼明姿為何會把賬算得那般精准,陳氏為何不見疑惑也就解釋得通了。

  「金桂同夫人房裡的暮雲交好,這些都是她告訴大公子的。」嬌桃道,「大公子的意思,是讓您儘量不要摻和進去。」

  既然如此,她便尋個藉口退出管家這件事吧,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也免得陳氏抓明姿的錯時,連累了自己。明菲拿定了主意,轉而問嬌桃:「你和金桂相處得可好?」

  嬌桃垂著眼道:「公子對我和她一視同仁,她就是想同我鬧,也沒機會。」金桂偷偷爬了蔡光庭幾次床,蔡光庭都沒罵她,不過躲開而已,雖然無形中助長了金桂的氣焰,卻也從金桂那裡得到了許多消息。加上金桂平時總愛有事無事欺負她,她怎會不難過?但蔡光庭都能忍耐,她也能忍耐。只是這些事情,她卻不好開口同明菲講。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九十章 反擊(三)

  明菲默不作聲地與明姿一道,跟著陳氏打理了幾日家事,陳氏沒再刁難明姿,明姿也仿佛收了性子,換了張臉,凡事和明菲有商有量,除了四姨娘和明珮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以外,一切似乎都很完美。但明菲知道,暗潮洶湧澎湃,就等著某個合適的時候,突然決堤。

  算著時候差不多了,明菲便在某夜因為熬夜給蔡國棟做鞋而不小心著了涼生了病。生病之後,她也沒主動提出要歇息,仍然熬著做事,最終體力不支,險些暈倒在陳氏的房裡,於是順理成章地推了幫著打理家事的差事,成日裡躺在床上養病看書。藉口養病無聊,要明玉相陪,又把明玉拘在身邊。

  明菲這裡才一躺下,明珮就如願以償地成功上位,跟著明姿一道整日裡領著管事婆子們忙進帶出,抓著一點錯就罵人打人,威風八面,煞有其事的樣子。每日裡總有人去陳氏那裡哭訴委屈,陳氏睜隻眼閉隻眼,一邊安撫下人,一邊又放手讓明姿和明珮共做更多的事,漸漸的,這二人手裡的權力比明菲那個時候大上了許多。

  陳氏又借余婆子的口風放出話來,說要從兩位小姐中選一個來管賬,學著採買和管理一些錢物,等到她生產的時候好放手。於是這二人又互相踩踏,互相使絆子,常常為了一點小事一點好處弄得雞飛狗跳,兩邊的人更是弄得像仇敵似的。偏偏都瞞著,只哄蔡園棟一個。

  等她二人鬧得水火不容後,陳氏卻將事情對半分,採買糧食肉蔬配給的事兒交給明珮,明姿負責管賬和發放一些諸如月錢瑣碎用品等的事務。兩個人得的都是肥差,四姨娘也不鬧騰了,二姨娘的待遇也直線上升,明姿借著管家的職能,日日進出二姨娘和蔡來儀的小院子,陳氏隱忍不發,每日就是安心養胎。

  明菲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還不見諸人有動靜。便有些躺不住了。心想要是再躺下去也有些過頭,幹是便想著要出去走走,擇了陽光燦爛的日子,氣溫最高的午後,打算去藏書樓貓在二樓窗臺下的躺椅上烤著太陽讀書,既清靜又可以學點有用的東西。

  到得藏書樓,丹霞先去尋看守的婆子來開門,卻左右找不到那婆子,正在焦急間,白露已笑道:「這門沒鎖,興許是在裡面。」輕輕一摳,那門真就開了。

  白露才喊了一聲:「葉嬸子?」

  書架後面就鑽出一個人來,紅著臉垂著眼道,「葉媽媽去領冬衣了,讓我幫她看著。」原來是李碧。

  白露退了一步,看向明菲,低聲道:「三小姐,您還進去麼?」

  明菲站在門邊的陰影裡打量著李碧,只見他終於換下那身洗白了的藍色儒袍,換了身簇新的青色粗綢夾袍,垂著臉站在書架的陰影裡,一副想走又覺得不好走,不走又覺得自已礙了人家事兒的尷尬模樣,便率先和李碧打招呼:「表哥怎地不午休?雖然讀書要緊,但身子也要緊。」

  她溫和的語氣驅走了李碧的不安,李碧抬起頭來笑道,「我和你哥哥討論一個問題,各執己見,誰也不讓誰。我越想越睡不著,索性跑來翻書,辨一辨到底是誰對誰錯。誰知葉媽媽正好要去領冬衣,便讓我替她看著。三妹妹你進來自尋你的書,我就在門口等著葉媽媽回來我就回去了。」說著真的要往外走。

  看來儘管她還小,李碧已經很注意男女之防了,這是個小心謹慎的人。明菲歪著頭想了想,笑靨如花:「不了,我看外面陽光燦爛,不如煩勞表哥幫我尋幾本好看的書來,我就在這外面的枇杷樹下看一看罷。你看你的,我看我的,互不影響如何?」

  李碧兩道濃眉往上抬了抬,眼裡閃過一絲快活,嘴大大的張開笑著,露出白白的牙齒來:「還是三妹妹進來看,我去門口守著吧。」本來他該避開,可是他答應過葉婆子一定要守到她回來的。

  明菲笑著搖頭:「不必了,我在床上躺了多日,正想出來散散心,要是又關在裡面,豈不是又要被一屋子的舊紙味兒熏得發暈?不如留著熏表哥,這裡還是留給我好了。」仿佛是她占了便宜似的。

  李碧也知她是為了不影響自己看書,心中有些感動,便笑道:「這舊紙味兒我以前想聞也不得聞的。三妹妹想看什麼書?」

  明菲道:「我看過的書不多,不知什麼書好看,表哥尋兩本來我看看如何?」

  李碧皺著眉頭想了想,道:「你等著。」

  不多時拿了兩本志怪小說來交到白露手裡,「三妹妹看這個可喜歡?要是不喜歡,我又尋幾本遊記來。」

  「挺好的。」明菲原以為他會尋些什麼烈女傳之類的給她,竟是志怪小說,不由對他又多了幾分另眼相看,還好不算太迂腐。說話間丹霞已經尋了一把椅子在樹下放好,請明菲坐下。

  明菲坐下看了半頁書還不見李碧回去,便訝異地抬頭,「表哥還有事?」

  李碧的臉突然又漲得通紅,有些尷尬地道,「我聽你哥哥說,你前些日子病了,病得不輕,本該去探探病的,但男女有別,所以……」

  明菲笑道:「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謝表哥關心。」

  李碧道:「我不是……那個……我的意思是說,女孩子身體嬌弱,你病才剛好,不要貪圖舒服,還是早些回去,別在這裡吹涼風,小心又反火了,還不是自己受罪。風寒這個病,看著是小病,但是一定要好好的養,不能輕視。」

  他今日的話怎麼這麼多?明菲抬眼看向李碧,只貝他目光清亮,一臉的坦誠,不似故意討好套近乎。

  李碧見明菲不說話,反而默默看著他,不由大是尷尬,手足無措地道:「我有個妹妹,就是一場小小的風寒就被奪去了命,所以你一定要注意,當心小病釀成大病……」

  話音剛落,白露已經嘟起嘴,不高興地道,「表公子說什麼啊,哪裡有和人家病人說這個的,我們三小姐就是一場小病……」

  「我不是那個意思。」李碧更是紅了臉,眼睛看著腳尖,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卻聽明菲笑道:「表哥說得對,我是不該出來吹涼風,我們回去吧。」

  李碧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對著明菲憨憨的笑。

  明菲與他別過,也不忙回去,就在院子裡慢吞吞地走,路上遇上許多丫鬟婆子媳婦領了冬衣來來去去的,半點動靜也沒有。

  丹霞道:「早知如此,您就該那樹下曬著太陽看著書,清清靜靜地豈不是更好?表公子的話可真多。」

  明菲正色道:「他是父親和哥哥重視的人,已經有了功名在身,說不定明年春圍起去就可以做官。就算不能考取,他也是個有志向的人,不得如此不敬!」

  丹霞和白露對視一眼,都收斂了神色,恭恭敬敬應了是。

  明菲卻又陷入了沉思。現在想這個似乎為時對早,但假如……明年春圍之後,她還有沒有機會呢?要不要下手?會不會看錯?要是她和蔡光庭提起這個想法,蔡光庭會不會訓斥她無狀?思來想去,竟拿不定主意。

  回到倚繡院,金簪將剛領回來的月錢和棉衣拿給明菲過目,明菲吩咐分發給眾人,每個人都歡欣鼓舞得像過節似的。丹霞和白露更是立刻換了新衣給大家看,花婆子眯著眼站在一旁,指點著小丫鬟們:「這裡收收,明年長高了又可以放出來穿。這裡收一收,腰身就出來了。」

  正在鬧騰得歡,幾個婆子就虎洶洶地湧進來,當先一個滿臉橫肉的胡婆子皮笑肉不笑地給明菲施禮:「奴婢見過三小姐。」

  這胡婆子明菲認得,是內管事張娘子手下的一尊母老虎,平日裡專管巡夜,查抄丫頭婆子媳婦子們的不檢點行為。她自明姿明珮管事以來,基本上都不怎麼管事了,今日突然出現在這裡,肯定沒好事。明菲當下笑道:「不知媽媽所為何來?」

  胡婆子笑道:「沒什麼大事,今日四小姐和五小姐發放月錢和棉衣,可是發到最後,卻發現少了三兩碎銀,兩貫錢,棉衣少了三件,數目對不上。有人說,看見三小姐屋子裡的姐姐似乎多領了棉衣。您也知道,月錢還可以補上,這棉衣卻是有定數的,誰多得了,就會有人少得,甚至沒得,所以,還請三小姐幫著問問,看是哪位姐姐不小心多領了,還回來也就罷了。」

  明菲還未答話,金簪已經沉下臉來道:「什麼多領了?今日去領衣服和月錢的就是我,是萬家的和範家的跟著我一起去領回來的衣服,我們屋子裡一共八個人,就是十六套棉衣裙。月錢除去三小姐的五兩銀子,花媽媽的一兩五錢銀子,其餘人等一共4貫500文錢,五小姐親自數給我的,那麼多雙眼睛都看著呢,媽媽還是去問清楚了,是誰看見的,叫她來和我對質。紅口白牙的,不要冤枉人。」

  胡婆子見金簪當眾搶白自己,老臉下不來,當時就沉了臉,「真要是沒多拿,你著急什麼?我不過是奉了夫人之命,過來辦差罷了,何必這樣凶?鬧騰起來,大家都不好看。」又看向明菲,「三小姐,您給評評理,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3:11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九十一章 反擊(四)

  明菲慢吞吞地道:「的確是這麼個道理。傷了和氣不好,金簪的確有些衝動了。」

  胡婆子聞言,滿臉喜色:「奴婢就知道三小姐是個明理的。」

  明菲微微一笑:「現在我來問你們,你們可有人不小心多領了棉衣和月錢的?若是有,就趁著現在拿出來,也省得胡媽媽為難。」

  金簪等人都齊聲回答說不曾。

  明菲回頭望著胡婆子笑:「媽媽,現在已經問清楚了,我屋子裡沒人多拿,說這個話的人是不是看錯了?要不,你再去問問別的屋子?」

  這也太護短了吧?哪有這樣問的?這樣問能問出什麼來?眾婆子齊齊看向胡婆子。胡婆子此人,出手就從來沒有過失手的,眾人都猜她肯定不會就此罷休,誰知胡婆子卻笑了:「三小姐既然說沒有,那就沒有,奴婢這就去回稟了夫人,看是不是其他人多領了。」很爽快地行了禮,領著眾婆子走了。

  胡婆子才一走,明菲就把梅子喚過來,命她去打聽到底是怎麼回事。梅子才要張口,就對上明菲冷冰冰的眼睛,不由垂下眼,低低應了聲是。

  她才一出門,明菲就命人關了院門,沉著臉將周媽媽和花婆子喊過來吩咐了幾句,於是花婆子一組,周媽媽一組,帶著人將明菲和明玉的屋子裡裡外外地搜了個遍,搜完正房又去搜小丫鬟的屋子。

  見滿屋的人都在忙亂,金簪緊抿著嘴站在一旁,定定地看著明菲:「三小姐,奴婢沒有。」

  明菲點點頭,並不說什麼。

  「三小姐,奴婢沒有。」金簪又說了一遍,眼睛裡已經冒出怒火來了。

  明菲冷眼看著她:「我說你有了嗎?不過幾兩碎銀幾件衣服也值得你這樣?如果你很閑,不妨去院子裡看看,也許花草叢中,牆根下突然就多了幾件東西也不一定。」胡婆子不會莫名其妙地來跑這一趟,也不會莫名其妙地有人咬著是她屋子裡人多領了東西。她猜不到陳氏到底想幹什麼,也猜不著明姿在做什麼,不過小心一點總是沒有錯的。

  金簪猛然明白過來,匆匆行了個禮,自往院子裡去了。

  花婆子和周媽媽忙碌了一歇,回來稟報:「三小姐,什麼都沒搜到。」

  明菲鬆了一口氣:「這樣就好。」興許是她太多疑了。

  丹霞氣憤地道:「根本就什麼都沒有,一定是她們賊喊捉賊。」

  白露道:「什麼污水都往咱們身上潑,查清楚了是誰搞的鬼,您一定不能輕饒了她!」

  金簪幽靈一樣地從外面進來,臉色蒼白地立在門口,「三小姐。」她的腳邊是憤怒的喜福,喜福不信地撕扯著她的裙角,仿佛與她有深仇大恨。

  明菲看了花婆子一眼,花婆子板了臉喝斥丫鬟們,「都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做自己的事情?」

  丫鬟們頓時作鳥獸散。花婆子立刻過去堵在了門口。

  金簪僵硬著腳步走到明菲面前,抖抖索索地從袖子裡拿出一塊髒兮兮的布來,明菲伸手去接,她像被燙到了一樣,飛快地縮回手去:「不能碰……這個東西髒得很。」

  花婆子見情況有異,大步上前,金簪默默將那塊布展開,花婆子的臉色頓時大變:「三小姐,趕緊回稟夫人吧。」

  那塊髒兮兮的布上,觸目驚心的是一個大大的呈鐵銹色的「死」字,「死」宇的下面,密密麻麻地寫著一排名字,分別是蔡國棟,陳氏、牟蓮葉、蔡光正、蔡光儀、蔡明姿、蔡明珮、蔡光耀,下面還有每個人的生辰八字。

  「這字寫得可真夠難看的,比我寫的還要醜上十倍。」明菲不答花婆子的話,鎮定自若地從金簪手中奪過那塊布,翹起嘴角,「你從什麼地方找到的?」

  金簪見她一臉的不在乎,驚嚇得什麼似的,「三小姐,這東西髒……說不定這個還是用什麼髒東西寫的。」

  能有多髒?上面帶病毒了?無非就是用什麼血寫了一個「死」字罷了。這種弱智手段都拿出來了,咒別人也就算了,還把自己都捎帶上,看來真是把她恨到骨頭裡去了。

  明菲有些不耐:「我問你從什麼地方找到的!還有沒有?」

  「我從喜福嘴裡搶來的。不知它是從哪裡弄出來的。也不知還有沒。」

  難怪得喜福和她有仇似的,明菲當機立斷,「快去看看狗窩裡,還有院子裡有沒有新鮮翻過的土。」一揚手將那張布扔進了火盆裡,拿起火箸撥了幾下炭火,那布很快化成了灰燼。

  幾人看完狗窩又看院子,還沒看完三分之一,就響起一陣拍門聲:「開門!快開門!」

  「是胡媽媽又來了。」金簪的眼裡滿是驚慌,顫抖著嘴唇問明菲:「怎麼辦?」

  明菲道:「不怎麼辦,開門去。」

  胡婆子這回奉了陳氏的嚴命,半點不客氣,進來就道,「三小姐,這事兒誰都不肯承認。夫人生了氣,下令一定要嚴查,奴婢得罪了。」

  明菲也不客氣:「是只搜我屋子裡,還是大家的院子裡都要搜?」

  「當然是大家的院子裡都要搜!」

  「可以。」明菲靜靜地吩咐眾人:「你們都去自己屋子裡等著,若是媽媽們有需要時也好搭把手。」因見金簪站著不動,便也吩咐金簪:「你也回你的屋子去,我這裡暫時不需要人伺候。」

  聽著是很配合,實際上卻杜絕了有人趁亂往屋子裡亂塞東西的可能。胡婆子的眼裡閃過一絲讚賞,道:「那奴婢斗膽,就從花媽媽的屋子裡開始搜吧。」又笑著同花婆子道,「對不住了。」

  明菲淡淡一笑:「不,從我屋子裡開始搜。」

  「那怎麼使得?」胡婆子一臉的為難和尷尬。

  明菲道:「怎麼使不得?我今天也領了月錢的,而且,要是丫鬟們多拿了東西又怕被追查,那麼最安全的地方莫就過於小姐們的屋子了,所以就從我開始,包括明玉的屋子,都搜一遍。搜仔細了!媽媽我告訴你,你不單要搜我的屋子,你還得搜明姿她們的屋子,這樣才能搜得到東西。」

  胡婆子從明菲的臉上看到了一絲一閃而過的戾氣,下意識地就答應了一聲:「是。」

  明菲拍拍喜福的頭,將它放到地上,站起身來一柏手,「來,大家就從我的屋子裡開始搜!」仿佛她才是主持搜查的那個人。

  胡婆子帶著人鬧騰了半日,什麼都沒搜到,偏有人還不肯走,在院子裡東轉西轉,東張西望。

  明菲冷笑:「來呀,給我尋鋤頭來,掘地三尺,看這樹下,花下,牆根下,是否藏有銀子啊,錢棉衣啊之類的東西。」

  胡婆子聞言,認真地打量了在院子裡轉悠的那個婆子一眼,嘴裡賠笑道:「三小姐說笑呢,這院子裡哪裡能藏什麼棉衣?」

  那婆子卻笑道:「是啊,這棉衣又不比銀錢。」眼睛卻是嘰裡咕嚕往花盆裡,樹下的泥土上轉來轉去,最終定格在某處。

  明菲心裡揪成一團,臉上仍然在笑:「是的,銀錢是可以埋在花盆和樹下的,媽媽還是再看一看樹下和花盆裡可有被翻動的新土吧。也省得我總擔心我這屋子裡養了賊。」

  金簪果真提了一把花鋤過來,將那鋤頭往地上重重一頓,厲聲道:「挖哪裡?是不是挖這裡?」那鋤頭飛也似地朝著那婆子的腳上挖去。

  那婆子尖叫一聲,飛快往後縮,嚷嚷道:「金簪姑娘這是要殺人滅口麼?你沒做虧心事,怕什麼?」

  胡婆子原本已經往外的腳步硬生生地又收了回來。

  金簪瞪著那婆子,手指到她鼻子上:「你這個話我聽不明白。我為什麼要殺人滅口?我做什麼虧心事了?」不可否認,她此刻的確是有些心虛的,她就怕真的挖出什麼來,三小姐可就渾身是口難分辯。

  明菲示意丹霞從金簪手裡奪過花鋤,看著那婆子道,「媽媽說得這樣篤定,大概是有數了,這鋤頭交給媽媽,媽媽想挖哪裡就挖哪裡。」

  那婆子道:「奴婢可不敢把三小姐的這院子給弄髒。」

  明菲笑:「沒事兒,你挖,我不怪你。你要是不敢動手,我讓人挖!說吧,挖哪裡?」

  那婆子假模假樣的先指了樹下,又指了牆下,最後才指了花圃邊的一抹芍藥:「奴婢看著這三處的泥土都似乎比較新鮮。」

  丹霞提了花鋤才要上前,那婆子卻道:「姐姐皮嬌肉嫩,我來!」不由分說奪了鋤頭,挖了一處又一處,接著又挖了三四處,一無所獲,冷汗終於從她的額頭鼻翼上冒了出來。

  胡婆子淡淡地道:「差不多了。」

  「三小姐,得罪了,奴婢這也是為了辦差。」那婆子訕笑著看著明菲,明菲鬆開袖子裡緊握的拳頭,微笑道:「沒事兒。媽媽是姓林的吧?」她記住她了。

  那婆子只是乾笑,明菲提腳往前走:「胡媽媽,我跟你們去看看熱鬧。」

  胡婆子道:「三小姐,這不太好吧?」

  明菲笑道:「怎麼不好?我還沒見過這種事呢,你不知道,有人說你們欺負我。我得看看別人的屋子裡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查抄法兒,如果也是如此,那我便打爛那個人的嘴!你放心,我不影響你們,是不是去瓊華院?」

  胡婆子正色道:「三小姐,您放心,您屋子裡怎麼搜的,別的小姐屋子裡就怎麼搜。」

  明菲看著她:「好,胡媽媽,你最好記得你說的話,要是瓊華院裡沒被挖出幾個洞來,明天我就找母親主持公道!」說著眼睛紅了,「沒得就我的屋子裡該出賊。」

  金簪出來:「我跟了去看!」

  明菲道:「你可別不懂規矩往院子裡屋子裡亂竄!」

  三小姐這是提醒自己不要被人反過來攀咬了,金簪重重地點頭,「奴婢就站在門口看。」

  瓊華院裡明姿和明珮剛開展過一場罵戰,此時正各各緊閉了門,互相不搭理。胡婆子叫門也沒人搭理,金簪譏諷道:「難怪人家都說鬼也怕惡人,今日果真見著了。」

  胡婆子狠狠瞪了金簪一眼,沉著臉道:「給我砸門,夫人怪罪下來有我!」

  人仰馬翻……趾高氣揚的兩位代行管家之職的小姐受不了這種翻騰,哭了半死,胡婆子不管不顧地讓人在瓊華院的樹下、花下、牆根下到處地挖。於是兩位小姐們的丫鬟們被攆得雞飛狗跳,甚至把窗臺上的花盆都擠落下來了。

  這邊梅子也回去同明菲稟報她打聽到的情況。

  原來今日的差事是由明姿和明珮一同領了的,可事到臨頭,明姿卻因瑣事經常離開,多數時候都是由明珮一個人發的,就連明菲屋子裡的東西都是經明珮手的。

  待到最後東西突然不夠了,明珮便問明姿要,理由是明姿平時就是管賬的,東西也是她拿著的,必然是她事先克扣了,沒拿夠數目給自己。

  明姿則一口咬定就是明珮發錯了的,要不然就是有人監守自盜偷了還冤枉自己。於是兩人都嚷嚷著說要搜屋子,證明自己的清白,這時候偏又有人嚷了一句,說好像看見三小姐屋子裡的人領了兩回東西,而且有一次,似乎屋子裡兩位小姐都不在……

  兩人都不肯干休,這事兒鬧到了陳氏那裡。遍尋不得,這才決定搜屋子。只因此事直指明菲屋子裡的人,便從倚繡院開始搜。梅子卻又補充了一句:「夫人原本也沒說要搜,是四姨娘提出來的。」

  明菲輕輕吐出一句:「我知道了。」

  梅子悄無聲息地行禮退下,明菲冷冷地看著她的背影,半天不眨眼。

  花婆子小心翼翼地端了一杯熱茶給明菲,「這件事情三小姐不打算告訴夫人嗎?」

  明菲抬眼看著花婆子:「今天的事情我正想聽聽媽媽的意見。」

  她此時才覺得害怕極了。她覺得這院子她還是防守得比較嚴實了,誰知竟還是被人鑽了空子。雖然這事兒落到陳氏手裡,可大可小,但到底留個把柄也不是什麼好事。

  花婆子沉默良久,歎道:「不告訴也罷……」

  明菲道:「金簪會不會?」

  花婆子的臉上促放出一個許久不見的狡猾的笑容來,「你不必害怕她。誰知道今天這個東西,是不是因為她被貶,所以心中生怨,又害怕被搜出來,才趁機拿出來的?」

  天色將黑,有小丫鬟來傳話:「夫人說了,今日不必去上房吃飯,請各位公子小姐們自便。」

  白露才拿來飯菜,金簪就急匆匆地跑來:「三小姐,出事兒了。胡媽媽在四小姐窗臺的花盆子裡找到了扎針的人偶,在五小姐的屋子裡找到了三百兩銀子的銀票,現在已經搜到姨娘們的院子裡了。」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九十二章 輸贏

  明菲暗想,看來陳氏今天不弄出點名堂是絕對不會收手了。

  明珮和明姿都不約而同地要求搜對方的屋子,偏偏有人把矛頭指向倚繡院,最後四姨娘提議乾脆大家的院子都搜一搜。胡婆子來詢問人,偏輕輕一句就揭過,留下給她掃尾的時間,最後來搜屋子的時候,對待瓊華院那邊也比對待倚繡院這邊激烈得多。

  那是不是說明,今天的事情大家都有份?明珮也許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明姿,但明姿卻一定是針對她。只不過,她們大概都沒有想到,並不止是自己一個人聰明,別人也不笨,更沒有想封,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給了陳氏一網打盡的機會。

  陳氏興許不在意蔡國棟有多少個女人,但她絕對不能容許有人挑戰她作為當家主母的權利和地位。管家之職。她願意分一點給別人,那是她抬舉人,若要是有人想著去爭去搶,甚至癡心妄想,那便是殺無赦。

  只是明菲沒有想到,她裝病這事兒最後也被人利用上了。

  事情還要從明姿花盆裡的那個針紮人偶說起,那個針紮人偶用的是上寫的是明菲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頭部、心胸、四肢,各插了明晃晃的針。拆開人偶,裡面塞了頭髮和一塊上好的石榴紅絹布,那石榴紅絹布上還殘留著一隻金色的鯉魚,分明是從某件衣物上剪下來的。

  這還不算,二姨娘那個偏僻的小院子裡更是搜出了一串的人偶,除了她娘四個以外,蔡家所有的人都有了,其中蔡國棟、陳氏、蔡光庭的人偶看上去極慘,特別是陳氏的肚子上插的針不下十根,只裡面不曾塞了頭髮和衣物碎片。

  相比這個而言,四姨娘院子裡搜出的八百兩的銀票反而不起眼了。

  據查,明菲那個人偶中塞的是她的頭髮,而那塊石榴紅絹布則是當初她還在吳家村時嬌桃給她繡的小肚兜。近年她身量開始上竄,那個小肚兜早就壓到了箱子底下,不曾想竟然被人偷拿了出去,還剪碎做了這種事。

  陳氏眼淚汪汪,分外沉痛:「我就說,這孩子身體一向極好,怎會突然就病倒,說著是小病,卻吃了那麼多天的藥也不見好轉,終日纏綿病塌,沒曾想,竟然會是這麼回事。」

  四姨娘本著戴罪立功的態度,尖刻地指出,明姿這些天日日進出蔡光儀和二姨娘的院子,原來就是為了圖謀這事。實在是用心惡毒,一次加害不成,僥倖逃過,不但不感激老爺夫人的寬厚仁慈,還要變本加厲的做這種骯髒事,實在是人神共憤。

  明姿整個兒都傻掉了,她沒有想到她和二姨娘的屋子裡竟然會搜出這種東西來,也許她心裡想過千百次,也許她也真的曾經做過這種詛咒之事,但她知道輕重厲害,根本不會留下尾吧。反而在她意料之中該搜出這種東西的地方卻什麼都沒搜出來,這是為什麼?情急之中,她只能喊冤枉,是有人栽贓陷害。

  陳氏也沒直接就說一定是二姨娘母子幾人幹的,只說她這段時間因為有孕,頭腦昏沉,問蔡國棟該怎麼辦。

  四姨娘就提了個建議,讓查查做人偶的布,蔡家眾人用的布匹都是有數的,只要一查,定然能查出點什麼來,順藤摸瓜,到底是誰做的,不就水落石出了?

  蔡國棟把相關人等叫來問,明菲和明玉擇得乾乾淨淨,她們屋子裡的人平時無事是絕對不會亂走的,誰什麼時侯到了哪裡基本都有數。更何況,明菲本身就是受害人,明玉還那麼小。

  明珮只是哭,說她什麼都不知道,她一向和明姿合不攏,雖在一個院子裡卻從不去明姿屋子裡的,而且她在家中,除了明姿不喜歡她以外,她和其他人感情可都好得很。

  明姿只喊冤枉,卻又忍不住罵了陳氏和明菲惡毒。

  二姨娘冷笑著:「有什麼好說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看守我的人是她的,服侍明姿的人是她的,搜院子的人還是她的,如果真的是要我死了孩子們才得清靜,我吊死了事,不要折騰了。我全都認下,是我一個人做的,給我一根繩子讓我了結吧。」她這話有技巧,就算是她一個人做的,她也不可能走出院子去在明姿的花盆裡埋東西吧?這麼多的人偶,眾目睽睽之下,她和明姿怎會有時間做出來?

  四姨娘道:「二姐姐莫急,誰不知道你養了好兒子?夫人能管著家裡,可管不著外面。四小姐管家,天天和三公子一處,誰知道會帶些什麼東西進來?」

  蔡國棟先是氣得直打哆嗦,此時反而冷靜下來了。陳氏默默觀察著蔡國棟的神色,破天荒地躲避開去,表示不加入這個戰團,爺怎麼查怎麼算。

  蔡國棟沉默了兩天之後,下了結論:「不用查了,這事到此為止。把二姨娘送到鄉下養病去吧,明姿也跟了去伺疾。伺候不周的,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了。」

  毫無疑問,這個結果令所有的人都大為驚奇。有人不甘,有人不平,不過轉念一想,蔡國棟此次做出的選擇卻是他平生在處理家事上最為明智的一次。

  連四姨娘這樣的人都能想得到查做人偶的布,做這件事的人又怎會想不到?從外面夾帶?又怎麼查?就算真的查出來,又能怎樣?是報官還是報給族裡?再趕幾個子女出去?打死幾個小妾?結果都是他和他的前途所不能承受的。

  既然這件事都能輕輕放過,那麼四姨娘和明珮貪污的事兒自然也就此揭過,退出銀子就算了事。

  偏巧這今時候還發生了一件事,看守蔡光正的人來報,人不見了,就連什麼時候不見的都不知道。只因蔡光正到了鄉下後,經帶不按點吃飯,所以伺候他的人不見他吃飯也沒覺得稀奇,接著兩頓不見人吃飯,這才覺得不對勁,跑進去一看,人早就不見了。

  蔡國棟不由大怒,指著陳氏的鼻子罵了一頓,意思是說,她沒管好下人,或看是放縱下人怠慢。看看,連不吃飯,人不見,都沒人知道,這還管的什麼家?他雖然痛恨蔡光正,到底心中還是難過。可想到蔡光正竟然敢跑了,不把他放在眼裡,又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戰,難免遷怒。

  陳氏一言不發,臉色煞白地捂著肚子往地下滑,余婆子嚇得又哭又叫,連聲替陳氏喊冤枉。也不管什麼敬不敬的,就問蔡國棟,夫人本就年輕,沒比幾位公子小姐大了多少歲,懷了身孕更沒有精力操持這麼多人的生活事務,又是聽了他的安排,才讓兩位小姐跟著管家,怎麼出了事兒全都是夫人的錯?老爺也太不體貼了。

  蔡國棟看著陳氏那種可憐樣,想到自己亂成一團的家,第一次覺得妻妾子女眾多實在是件麻煩的事兒。不由長歎了一聲,讓人給陳氏請大夫,他自己則跑到善解人意,不吵不鬧的三姨娘那裡去尋火辣辣的嬌杏解憂去了。

  陳氏躺在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帳頂的百子圖案,余婆子勸她:「您想開些,老爺這是氣糊塗了,過後他自然認得夫人的好。」

  陳氏淡淡地道:「我可真沒想到,原來她們這段時間是雙管齊下。到底叫他給跑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二姨娘和明姿此次被送到鄉下,她要再叫她們溜了空子,她就不姓陳。還剩下一個蔡光儀,給她等著瞧。

  余婆子眨眨眼:「您多慮了。他一個無根無底之人,能成什麼氣候?他從前可是嬌生慣養,這般逃出去,能糊住嘴就算不錯的。」

  陳氏歎道:「她從前手裡過了那麼多錢財,搜出來的卻只是區區幾千兩,說什麼我也不信,那錢定然是落到光正手裡了。她畢竟經營了那麼多年,手裡總有幾個我們不知道的人脈的。你看,這次的事情不就說明了?」有錢能使磨推鬼,要是那錢落到蔡光正手裡,蔡光正就算是不能再以蔡家人的身份翻身,將來也難保不會成為心腹之患。她的手緩緩從小腹上撫過,他還這麼小。

  余婆子也不是蠢的,仔細一想,是這麼回事,但鞭長莫及,又能怎樣呢?心裡想著,嘴裡卻安慰陳氏:「為今之計,只能倚仗大公子。」

  陳氏揉揉額頭:「老爺又去嬌杏哪裡了?」余婆子默認。

  陳氏也不見氣惱,只道:「明日你把嬌杏給我叫來。這小蹄子是個狠的,別人不知道那做人偶的布是從哪裡來的,我卻是知道的,七零八碎的,可不是從針線房裡搜羅來的?」

  余婆子有些不確定:「她不認呢?」到底沒有真憑實據。

  陳氏掃了她一眼:「她不認,不是還有你嗎?你不是一眼就認出明菲那個人偶中的那塊石榴紅肚兜是嬌桃做的?這肚兜,除了明菲、你、嬌桃、還有她之外,有誰記得?」

  能把明姿趕走,四姨娘還算滿意,但等到她又去尋嬌杏這個有功之臣時,卻聽三姨娘說,嬌杏自早上就被陳氏叫去,現在還沒回來。四姨娘頓時覺得有些不妙,好容易在晌午時分才在半道上截住嬌杏,看著嬌杏慘白的臉色,她的腿突然就軟了。難道東窗事發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3:41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2-3-3 03:42 AM 編輯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九十三章 備考

  嬌杏看見四姨娘就軟軟地朝她靠過去,面容慘白地說:「從今後,我和你可算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蚱蜢了,只不過,那條線被人抓住了。」她今日在陳氏房裡跪了半日,兩條腿早不是自己的了,饒是她身體強壯勉強熬到現在,見了四姨娘就再也撐不住。

  四姨娘趕緊扶住她,欲哭無淚:「她都知道了?」

  嬌杏道:「她讓我給你帶句括,謹守本分,相安無事。」這是警告,也是求和。

  四姨娘抱著頭,沒天理啊,她怎麼這麼倒黴?剛得到一點好處就又失去了更多?有這個把柄落在陳氏手裡,可以想像,以後她在陳氏手下再也過不得招了。

  經此一役,蔡府終於清靜了。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陳氏專注於養胎,蔡國棟沉迷於在外應酬,蔡光儀夾著尾巴低調做人,姨娘們謹守本分。明珮獨自一個人住著瓊華院,再也沒人和她爭吵,脾氣氣質都仿佛沉靜了許多。

  明菲又重新回到協助管家的職位上,在她的提議下,陳氏默許她把一些不傷根本的小事分派給明珮和明玉做,蔡府到了一個難得的和諧期,貌似一切都井井有條。

  明菲最近新增加了一個工作,每日裡總是拉著明玉帶著兩條狗在院子裡巡查一通,訓練兩條狗銜物撿物,喜福雖聰明,卻天生不是幹這事兒的材料,總是半途而廢,而那只名叫金砂的沙皮狗又還太小,於是眾人都覺得明菲是有些閑得無聊了。陳氏問過兩回,她都說要小孩子要多動動才行,陳氏也就不再多管閒事。

  明菲非常有耐心,不厭其煩地親自給喜福洗澡梳毛餵食,還逼著明玉也這樣做。她不指望這兩條狗有多大出息,只希望關鍵時刻能和她的灰灰一樣,起一點作用。

  自從事情發生之後,她從沒追究過她那件壓在箱子底下的肚兜是怎麼落到別人手裡,又是通過何種途徑被絞碎放進了人偶娃娃裡,因為她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她沒可能把她屋乎裡的人統統都換成她喜歡的和喜歡她的,因此該裝昏的時候還得裝昏。

  只要蔡國棟不倒,蔡光庭爭氣,陳氏不討厭她,她就不會落到明姿的地步。

  所以,她該享福的時候就享福,該保養的時候就保養,她不認為外表美麗就是絕對優勢,但不可否認,長得好看、打扮得體的人總是要多占一些便宜的。耍是陳氏是個百裡挑一的美女,老蔡還會這樣對她嗎?就算是好色成性,以陳氏的手腕來說,多少也會眷顧一點的吧?

  天氣越來進冷,蔡光庭和李碧也越來趕緊張,常常挑燈夜讀到半夜三更。陳氏特意吩咐廚房給他二人做精細的飲食,夜裡加夜宵,炭要最好的,衣服也一定要保暖,務必保證這二人不受任何影響,來年春以最佳精神狀態衝刺。

  明菲作為協助管家的人,蔡光庭的親妹子,自然是要把照顧蔡光庭的責任攬到身上,她每天閒暇時分就是貓在屋子裡絞盡腦計地想,如何才能在缺少蔬菜水果的冬天裡弄出營養豐富,口味多變的菜肴和湯來,讓蔡光庭和李碧多吃一點。

  大到一頓飯,小到一碟糕點,她無一不是精心搭配,絞盡腦汁。做好之後每每還要先弄一點拿去給陳氏看看,問陳氏是否想吃,如果陳氏想吃,便把她留給自己的那一份讓給陳氏。不過陳氏多數時候都是拒絕了的,自懷孕以來,她幾乎就只吃余婆子給她準備的東西。

  明菲其實很理解她的想法,這個孩子關係到陳氏的未來和一生,陳氏小心一點並沒有錯。作為繼子繼女和繼母的關係,明菲尚且不信任陳氏,陳氏不信任她又有什麼奇怪的?

  這一日晌午,明菲才把手裡的家事打理完畢,嬌桃就笑嘻嘻地迎上來:「三小姐,大公子讓人來問,您今日準備做什麼好吃的?」

  這個時代的人每天只吃兩頓飯,像明菲這樣的公子小姐們中午時分往往都是用點心或看一碗小吃打發了,可對於蔡光庭和李碧這種正在長身子,又日日苦讀的人來說,中午這頓相當於正餐。但他們往日裡也只是明菲送什麼就吃什麼,從來不曾主動來問過。明菲便問:「可是他想吃什麼?」

  嬌桃忙道:「不是,是龔家的大公子來了,聽說您準備的飯食很是別致,便嚷嚷著也要嘗嘗。大公子說,請您多費點心,多做一點,做好吃一點。」

  明菲笑道:「難道我以前準備的,他覺得不好吃,不夠吃麼?早點提意見,我也好改呀。」

  嬌桃道:「那也不是,這不是龔大公子許久沒來,大公子想好好招待他一番麼?更何況,您和六小姐要是什麼地方做得好,大公子總是喜歡炫耀一番的。」

  蔡光庭就是這麼一個脾氣,就生怕人家認不得他這兩個妹妹如何出眾,如何的好,一有機會總炫耀一番。既然如此,那便成全了他,明菲笑起來:「那今天中午就吃鮮肉蛋黃餛飩吧。」

  嬌桃一愣:「還真沒吃過這種輥鈍。」

  明菲道:「等會子我多包幾個,給你留一碗。」

  明菲去了小廚房,先讓廚娘打蛋擀麵做皮,選了新鮮的豬里脊肉剁細再用木錘捶茸加入鹽等調料拌勻,再取了幾隻鹹蛋出來,剔去蛋白部分,將蛋黃切細拌入餡料中。餛飩下鍋撈起放入大碗中,加入高湯調料,灑上切碎的香菜,就算完工。明菲命人將一共四隻大碗裝入食盒中,讓丹霞和白露提了,主僕三人一道往蔡光庭的院子走去。

  才到外面,就聽見龔遠和在說笑話,一屋子的人都笑得哈哈的,其中還聽見金桂清脆婉轉的聲音:「龔公子,您可真會說話。您一來,我們公子爺臉上都笑出朵花兒來了,以後您可要多來呀……」

  嘖嘖,那聲「呀」拖得老長,還一連轉了好幾個彎,明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看門的小廝看到她,笑著行了禮,跑去通報了一聲,金桂立刻打起簾子迎了出來,滿臉堆笑地道:「三小姐。又煩勞您親自送來……」

  明菲沒理睬她,直接越過她就往裡走,白露對著金桂翻了個白眼,道:「這個話也輪得到你和我們小姐說?也不看看你是什麼身份!」

  金桂立刻紅了眼圈,蔫蔫地垂手立在門口不動了。

  明菲進了屋子,只見龔遠和渾身沒骨頭似地癱在他最喜歡的那張躺椅上,笑得眉眼飛揚,沒心沒肺。他見她進來,就誇張地閉上眼,重重地吸了一口氣,煞有介事地道:「好香,好香,我口水都來了。」

  明菲笑道:「我只怕你會失望呢。」她又被龔遠和那身燦爛誇張的行頭閃了眼睛。

  龔遠和今天穿的是一身銀白暗花紋錦的圓領箭袖衫子,袖口扣著翠玉珠寶扣子,腰間繫著富貴紫織錦腰帶,腰帶上的三菱形金帶飾正中籍嵌著一顆指節大小、深藍帶緊的藍寶石,四周還鑄著四顆黃豆大小的圓潤東珠和四顆鴿血紅寶石做陪襯,腳下踏著鹿皮靴子,旁邊的椅子上還搭著一件紫地緙絲貉毛大氅。

  明菲粗粗算了一下,光他這一身,恐怕就要千兩銀子。縱然搭配得很協調,但也不用養得這麼誇張吧?他是生怕人家認不得他家很有錢嗎?她要是打劫的,她就專挑他下手。

  李碧已然起身去接白露手裡的食盒,笑道:「我每日就專等三妹妹這一頓。只是總勞你操心,有些不好意思。」越接觸下來,他越覺得明菲果然如同蔡光庭說的一般,年齡雖小,卻很能幹,最主要的是,她對他是真的做到和蔡光庭是一樣的對待,凡是蔡光庭有的,他一定都有。

  明菲笑道:「我也沒操什麼心,不過都是動動嘴皮子,在一旁看著人做罷了。」一壁廂又叫人打水來給幾人淨手用餐,誰想喊了兩聲都沒人答應。

  再一看,金桂正紅著眼圈,眼淚將落未落的站在簾子邊可憐兮兮地看著這邊,而嬌桃卻是不見。明菲看得噁心,有心想罵金桂兩句,又因是蔡光庭屋子裡的人,又還當著外人,她實在不好開這個口,只好吩咐丹霞去做。

  蔡光庭淡定地道:「不用了,我們就這樣吃,泡的時間長了可不好。」終究問也沒問金桂一聲。金桂在那裡站了半日,覺得沒有意思,慢吞吞地掩了出去。

  龔遠和乍一見到食盒中的大碗,就笑了起來:「這樣大的碗?」

  明菲知道他們都是很講究的,平時吃麵前是用小碗慢慢地挑了吃,就生怕樣子不文雅。但她想著蔡光庭等人都是吃長飯的,何況這是餛飩,不用大碗用什麼?她微微一笑:「是我忘了,我平時偷懶,常常用大碗盛了給我哥哥和表哥,他們也捨不得說我的不是。倒叫龔大哥哥笑話了,我這就叫她們尋小碗來。」

  龔遠和呵呵一笑:「誰說我要小碗了?我是說,這樣的才吃得盡興。」先就端起碗來嘗了一個,眯著眼裝模作樣地半天不說話。待到眾人都問他怎麼了,他才說:「實在是,太,太,太難……」

  明菲大驚,太難吃了?不會吧?她明明嘗過的,莫非是他這一個調料剛好沒攪勻?

  卻聽龔遠和拖著聲音將後面的話說了出來:「太難遇上這麼好吃的東西了。我決定,以後我每天都來你家和你們一起看書,順便混飯吃。」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九十四章 追風

  龔遠和飛快地掃完他那一碗,在李碧和蔡光庭下手之前搶走了另一碗。邊吃邊笑:「你們天天吃,肯定厭煩了,為了不讓這兩個丫頭收碗麻煩,我替她們把這只碗吃空。」

  丹霞和白露聞言,忍不住都笑了:「婢子多謝公子。」

  蔡光庭搖頭歎息:「你就明說你肚子裡有條饞蟲,叫你不吃完兩大碗就不饒你吧,難道我們還會和你搶?」咂吧著嘴有些意猶未盡。

  李碧也端著空空的大碗望著明菲笑:「三妹妹,你還做得有多的嗎?」

  明菲沒想到會這麼受歡迎,幸虧她當時多做了一些,準備給明玉和她自己已以及幾個媽媽丫鬟嘗一點,既然如此,當然只有先滿足這幾個大胃王了,便吩咐丹霞立刻回小廚房去煮了送過來。

  龔遠和覷著李碧:「你如今倒是不會臉紅害羞了?」

  李碧一本正經地道:「三妹妹不是外人。」

  龔遠和的明珠子在李碧和明菲中間繞了兩繞,「哈」地笑了一聲, 正要開口說話,蔡光庭已然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道:「他是老實人,你別拿他尋開心。」

  幫李碧是假,不許拿他的寶貝妹妹開玩笑才是真吧?真夠護短的, 連帶著開個玩笑也不行。

  龔遠和笑了一聲,換了個話題:「三妹妹, 我聽說你想把那兩條懶狗訓練成神犬?」

  明菲笑道:「什麼神犬?我不過是引著明玉多動動而已。省得她將來走幾步路就要停下來喘喘氣。再說,喜福和金砂都是好狗,並不懶。」

  龔遠和擠了擠眼睛,神秘兮兮地道:「想要跑得快,想要守屋子厲害,我另有一條狗,不過要看你有沒有膽子要。」

  明菲突然想到龔婧琪所說的,他那種好幾個小廝都拉不住,一撲就要人命,最後還得用手弩來射殺的狗,不由打了個寒顫:「我不要了, 我可沒手弩來射殺惡犬。」

  龔遠和歎了口氣:「我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嗎?怎會拿惡犬來給 你?我是想著,年前我就要同你哥哥們他們一道去京城趕考,我一條愛犬沒著落,想托你幫我養養,誰知才一開口你就這樣子,真沒意思。」

  明菲只當他捉弄她,龔婧琪可說得清楚,他專門有個莊子來養狗的,養了十多個人打理狗,怎會沒人替他養心愛的狗?哄誰呢?當下一 笑也不搭腔。

  龔遠和的臉色就有些難看,道:「小丫頭,我難得開口求你一回, 你光笑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明菲見他突然生了氣,一邊看向蔡光庭,一邊笑道:「我以為你是和我開玩笑的。」

  蔡光庭這:「咱們家只有你不害怕大狗,你就幫他養追風吧。追風不錯,不會亂咬人的。」

  原來是真的有這回事,不要說蔡光庭開了口,就憑龔遠和求過她的命,她再怕也不會推辭。

  至於他為什麼要把狗送到她這裡來養, 興許也是有他自己為難的地方吧,畢竟他那個家庭那麼複雜。

  明菲自然 是滿口答應,龔遠和這才又笑了:「明日我就把它帶過來給你熟悉熟悉,養些日子你們熟悉了,我們也該走了。」

  「不在家中過年了?是要考上了,是不是也不回來過年了啊?」

  明菲不由有些悵然,今年是她第一次在蔡家過年,卻又不能和蔡光庭一起過。

  蔡光庭揉揉她的頭髮,強笑道:「天天都有肉吃,不是和過年一樣 的嗎?」

  明菲小聲道:「不一樣。」

  完全不一樣,她才剛認可了蔡光庭和明玉,把他們當做她這一世的親人,當然是希望逢年過節他們都能守在她身邊的。

  蔡光庭的手就停在了明菲的頭上,試圖再畫一個大大的燒餅給明菲充饑,卻又覺得說不出來。

  他要是考上庶吉士,那便要留在京城, 三年之後考試合格,又可能是留京或者外放,總之,他要想回家過這個年,那是有些難了。

  除非蔡家也能去京城,但明顯這幾年都不太可能。

  李碧摸了摸頭,試圖安慰明菲:「也沒什麼了,睡一覺起來就過去了。我以前就這樣的,真沒你想的那麼難過。三年的時間說起來過得挺快的。你哥哥還可以請假回家的。」

  很明顯,李碧不會勸人,氣氛反而因他這句話更傷感了。

  「你們都不知道這小丫頭是怎麼想的。」

  龔遠和笑道:「她是覺得少一個人過年就少拿一個紅包呢。我看光庭你不如事先把壓歲錢一次給夠吧。省得咱們走了以後,每到過年之時,你的耳朵就要發熱, 那是這丫頭在念叨著,我的壓歲錢,我的壓歲錢。」

  眾人都被他給逗笑了。

  白露捂著嘴笑:「可不是,我們三小姐要是看見錢匣子是滿的,那一天就睡得特別踏實;若是發現錢匣子空了, 就愁得什麼似的。自然是稀罕大公子的壓歲錢的。」

  明菲作勢罵她:「臭丫頭,叫你編排我。」嘴角卻忍不住翹了起來。

  蔡光庭故意調侃明菲:「真是這樣的麼?不過有可能哦,你花錢一向大手大腳,我若是不在家,可沒人願意拿月錢給你填窟窿。」

  「才不是呢。」明菲嘟起嘴,「龔大哥哥越來越鑽到錢眼子裡去了。你要是去京城的路上都穿成這個樣子,我不許我哥哥和表哥同你一道走。」

  龔遠和笑著扭過來扭過去地給眾人看:「我怎麼了?我這個樣子怎 麼了?多麼的玉樹臨風。說是芝蘭玉樹也不為過,我剛才來時,還有小姑娘看著我臉紅呢。」

  明菲沒好氣地道:「是,要是遇上盜匪,你這玉樹就風中淩亂了。」

  要是遇上女大王,正好把你搶去做壓寨相公。不過他這副小身板兒,可承受得住哦?

  明菲忍不住又打量了龔遠和一通,卻見他原本沒有二兩肉,竹竿一樣細長的身子已經開始漸漸強壯起來,想必將來是個身材線條很優美 的男人。

  再看看自家的蔡光庭大哥,唔,雖然小小年紀就板著一張棺材臉, 不過也是美男子一枚。

  明菲滿足了。

  丹霞和嬌桃提著食盒說說笑笑地走進來,先把新煮的餛飩取出遞給眾人,又體貼地將火盆給換了。

  見嬌桃回來,剛才不知跑到何處去的金桂突然冒了出來,非常勤快地和嬌桃搶著做事情,片刻功夫將嬌桃手上的事統統搶了精光。

  龔遠和嘴角帶笑,朝蔡光庭擠擠眼睛,示意他看看他這兩個丫鬟。

  蔡光庭皺了皺眉頭,索性道:「金桂。」

  「噯……」金桂立刻將手裡的茶壺往嬌桃手裡一放,轉身擦了擦手,眼睛晶亮,笑逐顏開,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公子請吩咐。」

   蔡光庭道:「你去拿個小碗,拿只湯匙來。」

  興許三小姐也要吃吧?金桂不疑有他,歡喜萬分,手腳利索地跑去拿了套精緻的碗來。

  蔡光庭又指著一碗沒人動過的餛飩:「撥半碗出來,記得要舀湯。」

  金桂依言辦了,笑嘻嘻地端起那碗餛飩看著蔡光庭,等他下一步吩咐。

  蔡光庭一本正經地指著嬌桃:「給嬌桃。」 和顏悅色地對嬌桃道:「這餛飩不錯,你嘗嘗。」

  嬌桃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了餛飩,嘗了一個後,臉上綻放出快樂的微笑來:「真的很好吃。」

  金桂眼巴巴地看著蔡光庭:「公子……」她也能嘗嘗的吧?

  蔡光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有事?」

  「噗……」龔遠和看著金桂又是委屈,又是不敢相信,又是不甘,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忍不住撲在桌上大笑起來。

  龔遠和說話算話,第二日早上真的就帶了書和狗來了蔡家。

  明菲還在陳氏的指導下草擬要交給蔡光庭帶去的,給京中鐘太傅以及陳氏那個叔叔和妹夫家的年禮單子,白露就在門外探了幾探。

  陳氏見明菲有些心神不屬的,便笑道:「罷了,你還是趕緊去吧。剩下的我和余媽媽商量好再給你父親看過基本就可以定下來了。」

  明菲還忍著:「沒事兒,我做完事再去。」

  陳氏親呢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去吧,我也當過小孩子。你這個年齡,原本正是好玩的時候,卻不得不跟著我學管家,巳是委屈了你。趁著你哥哥還在家,帶著明玉多和他聚聚,也讓他休息休息,省得他日日苦讀,熬成書呆子。」

   陳氏巳有將近五個月的身孕,養得珠圓玉潤的,最近沒有什麼煩心事兒,情緒也比較穩定,看著倒是比從都有親和力得多。

  明菲臨出門前,她又特別交代了一句:「你可得先看看那狗凶不凶,別冒冒夫失地就靠過去,咬人的狗不叫,一定要小心。若是那狗厲害,你千萬不要近身,就和說他如果相信我,我一定讓人給他招呼好了。別因為覺得欠著他的情,反而給自己惹麻煩。」 仿佛真的是個關心孩子的母親一般。

  「好的,我記住了。」 明菲覺得,要是能和陳氏保持這樣的關係也不錯。

  她跟在陳氏身邊真的是學會了許多學不到的東西,只要陳氏不折騰,她也願意對陳氏生的這個孩子好的。

  明玉聽說今日龔遠和還要送狗過來,老早就讓人把金砂和喜福一併帶到院子外面等著明菲,見她過來歡欣鼓舞地帶著兩條狗跑上去迎接她,不停地追問明菲:「三姐姐,我聽說是條很厲害的大狗是不是?它是叫追風嗎?好奇怪的名字,就像一匹馬。幹嘛不再來一隻逐日啊?」

  明菲含含糊糊地應對著明玉的問題,忽聽一聲奶聲奶氣的喊聲:「三姐姐。」

  明珮牽著胖嘟嘟的蔡光耀,只帶了個奶娘和大丫鬟立在路邊看著二人笑:「四弟聽說龔大哥哥又帶了狗來,嚷嚷著就想跟你們一起去看看。他可喜歡金砂和喜福了,是不是?光耀?」

  蔡光耀傻傻地點點頭,眼睛掃過喜福,又落在金砂身上,哈哈大笑起來:「它可醜的真好看。」

  明菲統共也沒和蔡光耀說過幾句話,四姨娘也從來不許蔡光耀接觸金砂和喜福,就生怕一個不小心,她的寶貝兒子會有任何閃失。明姿這個話,明顯就是尋藉口想同她們一起去湊熱鬧。

  明菲笑道:「行,不過聽說是條大狗,平時用來看家護院的,很厲害,四弟年幼,你得讓奶娘把他抱遠一點,當心嚇著他。」

  明珮一聽,就不想要蔡光耀跟去了,便蹲下和蔡光耀小聲嘀咕起來,意思是想要蔡光耀回去。

  誰知此時蔡光耀又被喜福和金砂給吸引住了,跺著腳的鬧,就要跟了去,不然就要癟嘴。

  明珮最怕他哭鬧,又煩又急,後悔得要死。

  明玉貼在明菲耳邊輕聲道:「五姐姐真是麻煩,她想和我們一起去,就明說好了,偏偏要拐彎抹角的,一點都不大方,真是話該。」

  明菲失笑,拉著明玉等了一會兒也沒見明珮處理好,便道:「五妹妹,我們先去,你們稍後來啊。」

  明珮著了急,將蔡光耀塞進奶娘懷裡,拉了丫鬟捉了裙子就跑,也不管蔡光耀在後面拼命哭叫著喊:「壞五姐,壞五姐。」

  明菲看著不成樣子,便去哄蔡光耀:「四弟莫哭了,你五姐姐不讓你去是因為怕你被大狗嚇著。你若是一定要跟了去也不是不行,不過要記得一定要跟在奶娘身邊,不要亂跑。不然下次就不領你出去。」

  蔡光耀含淚點了點頭,明菲拿帕子給他擦了眼淚,柔聲道:「不要哭了啊,男子漢輕易是不哭的,來,笑一個給姐姐看看。」

  蔡光耀含著淚笑了起來卻又轉過頭,對著明菲側邊伸出手,歡快地笑道:「爹爹!」

  明菲回頭,只見蔡國棟只穿著一身米黃色的圓領衫子,也沒披披風,形隻影單地立在一棵光禿禿的梨樹下靜靜地看著他們,看著倒比她初來的時候老了十歲都不止。

  「爹爹。」明菲綻放出一個燦爛的微笑,「龔大哥哥帶了一隻叫做追風的大狗來,說是他去京城裡赴考,要請我替他照顧。我們都要去看,您去嗎?」

  蔡國棟有些尷尬:「我不去了。」

  蔡光耀失望地喊他:「爹爹,你真的不去嗎?」

  「我還有事。」蔡國棟的目光緩緩掃過幾個兒女的面孔,又恢復了從前那種冷淡嚴厲的模樣。

  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對著明菲道:「小心一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4:11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九十五章 爭執

  明菲沒想到,龔遠和帶來的這隻狗竟然會是如此的龐然大物。有一張熊一樣的臉,皮毛濃厚,壯實得嚇人,它懶洋洋地躺在蔡光庭的院子裡曬太陽,看上去十分安靜。

  然而一切都是假像,當她們幾人走到院子門口時,「嘩啦」一聲鏈子響,那狗兇猛而敏捷地站起來,虎視眈眈地看著幾人,儘管沒有吠叫或者有撲上來的動作,但看著那兩尺多的身高,小牛犢一樣的體型,明菲的腿還是控制不住地發軟了。

  再看其他幾個人,明珮已經倒在丫鬟的身上,臉色蒼白地看著蔡光耀的奶娘:「我……我們快走……」不等明菲發話,明珮就帶著蔡光耀一陣風地逃走,仿佛身後有鬼在追。

  明玉緊緊貼在明菲身邊,也是很害怕的,但好歹有開口說話:「三姐姐,追風很嚇人。」

  龔遠和聞聲從裡面走出來,見狀輕拍追風的頭,低聲和追風說了兩句,追風方乖巧地躺了下去,眯著眼睛看著明菲和明玉。很難想像,這樣一條狗竟然會這樣的溫順。

  龔遠和見明菲、明玉和幾個丫鬟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包括那兩隻小狗都站在門口不敢動,微笑著抖了抖追風脖子上一條兒臂粗的鐵鍊:「進來吧,它不會隨便咬人。」

  明菲看著龔遠和乾巴巴地笑:「這狗可真是壯實。」

  龔遠和不經意地一笑:「是很壯實,前段時間我想法子秤了一下,大概有一百六十斤吧。是從北方境外來的,聽說可以和狼、熊打鬥的,不過倒是非常聽我的話。我不在家的時候,誰要是敢踏進我那院子一步……嘿嘿……」他奸笑一聲,「不死也得脫層皮。」

  明菲有些笑不出來了,這狗怎麼都不像是個善主兒,若是發怒的時候,只怕就類似於那好幾個男人都拉不住的類型。她肯定是不能養在院子裡了,先不說這種狗不可能對它的主人之外的第二個人忠誠到什麼程度,就憑它發怒時就沒人能招呼它,總不能等著外面的護院去拉住它,或者弄個手弩來射殺它吧。

  蔡光庭立在門口打擊笑得得意洋洋的龔和遠:「你還說呢,若是你別把它養成這個樣子,哪裡會在你要長期離家之時竟然找不到一個願意替你照顧的?又怎會擔心你前腳剛走,它後腳就死?」

  龔遠和也不在意,微微一笑:「它只在我院子裡,我在的時侯它也不攻擊人。我不在,那些人來幹什麼?可不是來找咬的?」他眼巴巴地看著明菲:「三妹妹,你看我這狗可還長得討你喜歡?」漂亮的桃花眼裡全是乞求和擔憂。

  原來是關係到這條狗的性命。敢在龔遠和離家中之後就下令殺死他愛犬的,除了龔中素和龔二夫人之外應該再沒有旁人,聽說龔中素格外寵愛龔遠和,那便是龔二夫人了。想必這狗曾經深深地得罪過龔二夫人吧,又是一起恩怨糾纏,說不清道不明的糊塗官司。明菲看看龔遠和的眼睛,又看看追風那警惕的棕色眼睛,突然覺著這一人一狗的眼神在某些地方面頗為相似,心中一軟,不由自主地點頭:「還不錯。」

  龔遠和大大地鬆了口氣,露出快活輕鬆的笑容:「我會派兩個人跟過來照顧它,不會給你增加多少麻煩的。」

  「三妹妹,你還是小心一點的好。這狗怪嚇人的。」李碧手裡攥著本書從窗子裡探出頭來,擔憂地看著明菲:「你養在你那院子時,要是它不聽話的時候,一屋子的女人,誰能幫你制服它?」

  龔遠和很生氣:「關你什麼事?你想得到的我就想不到?」他嘩啦啦地抖動著手裡的鐵鍊,「看看這是什麼?有這個拴著,它掙不脫!」

  李碧毫不退讓:「三妹妹還只是個小姑娘,你讓她站到這狗身邊來比比,她比這狗高了多少?」他快步走出來,嚴肅地說:「你這條狗,就連我都不敢保證我能拉得住,你怎麼會想到把它交給三妹妹來養?我們若是被它咬了一口最多就是添個疤,可三妹妹若是……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龔遠和真的發怒了:「我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嗎?好你個李碧,你幫不上我的忙就算了,幹嘛來壞我的事,破壞追風的名聲?它很乖很懂事的。」

  李碧笑了:「你是它的主人,自然覺得它又乖巧又懂事,但對別人來說,可不是那麼一回事。它只不過是個畜生而已,能懂得什麼?」

  蔡光庭也不勸解,就笑眯眯地立在一旁看他二人爭執。

  龔遠和沉了臉,轉臉看著明菲,嚴肅而認真地道:「三妹妹,你相不相信我?」

  此時他收起了嬉皮笑臉的神色,玉白的臉上也因為憤怒罵和焦急微微泛起了粉紅色,倒顯得像個男子漢了。明菲看著他笑:「幾位哥哥我都是很相信的,都是為了我好嘛。」兩不得罪。

  龔遠和似乎是鐵了心一定要賴定她了,「你若是相信我就過來站到我身邊,我讓追風認識你。看看它是不是像某些人說的一樣,是個什麼也不懂的畜牲,不分青紅皂白的就亂咬人。」眼睛是瞅著李碧的, 表情卻是異常自信的。

  不是她不相信龔遠和,而是這狗實在是太嚇人了。明菲天人交戰很久,最終乾笑著走過去,腿腳發軟地站在離追風兩尺遠的地方。

  龔遠和見她走過來,表情稍微要柔和了些,對著她抬手:「再過一點,到我身邊來。」

  見明菲真的又提腳往龔遠和身邊去,李碧緊張地握緊了手裡的書,看向蔡光庭,蔡光庭笑著搖頭:「追風沒那麼嚇 人。」

  明菲依言站到龔遠和身邊,軟手軟腳地看著追風那顆碩大的頭,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距離是那樣的近,追風好奇地打量著明菲,嘴裡呼出的氣息似乎都能吹到她的臉上,它突然動了動,明菲立刻嚇得一小跳跳到了龔遠和的身後,揪住了他的袖子。

  「別怕。」龔遠和輕輕拍拍追風的頭,低聲說了幾句,追風乖乖地伏在了地上,垂下了頭。龔遠和把明菲拉出來,拉她的手給追風嗅聞,又讓她去摸追風的頭:「輕輕地摸它,喊它的名字,語氣輕柔地和它說話,看著它,但不要看它的眼睛。它的脾氣不錯,輕易不會發怒。」

  這個明菲知道,訓狗準則之一,永遠不要正視它的眼睛。她儘量釋放出善意,學著龔遠和一樣地撫摸追風的大腦袋,低聲和它說話。追風看著她,一動不動,要理不理的,但看得出,它很放鬆,眼裡的警惕也被懶洋洋的神色所代替。

  它不討厭她,看來也不是那麼難。明菲鬆了一口氣,問龔遠和: 「我什麼時候可以餵它吃東西?」這種大狗,一般不會輕易接受陌生的餵食,什麼時候願意吃她餵的東西了,也就算是開始信任她了。

  龔遠和想了想,道:「先處著看看吧。」然後得意地望著李碧做了個鬼臉:「怎樣?三妹妹有沒有被它咬?」

  李碧搖搖頭:「我覺得還是應該小心一點的好。」

  龔遠和甩了個朽木不可雕的表情給他,回過頭對著明菲笑:「我都替你想好了。我天天帶它過來,你有空就過來陪它說話。我算著到我要走的時候,你們也就熟悉了。你不必把它放在你的院子裡養,另外尋個小院子給它,我派專人照顧,你每天去看它一回,陪陪它就行。若是我回來,或者在京城安定下來,很快就會派人來接它的。」

  明菲一一應了,明玉在一旁看著也躍躍欲試:「龔大哥哥,也讓我摸摸追風唄?」

  龔遠和笑起來:「小明玉膽子還不小!過來!」

  明玉把手放在追風的大腦袋上摩裟著,張著嘴滿足地呵呵傻笑。金砂和喜福警惕而小心地站在安全的距離內圍著追風打轉,喜福試探對著追風發出幾聲吠叫。追風很高傲地抬著眼睛,看也不看這兩條小狗一眼,氣勢盡顯。

  李碧有些不贊同這兩個表妹的大膽舉動,女孩子麼,養養小貓小狗,看著挺溫柔活潑的,但要是整日和這種臭烘烘,呲牙咧嘴的兇惡大狗為伍,看著怎麼都是奇怪的。

  蔡光庭卻道:「我寧願她們膽子大一些,勇敢一些,也不願意她們嬌滴滴的,遇到事情只會害怕,只會哭。」

  這是有前車之鑒的。如果張氏能夠狠辣一點,膽子大一點,勇敢一點,就不會落到那個地步。就算不能像陳氏那樣聰明狡猾,最起碼也要能自保吧?能有勇氣面對困難吧?

  明菲在一旁聽著二人的對話,暗想李碧看來不喜歡太過獨立勇敢的女孩子,而是喜歡小鳥依人一般的女孩子。她似乎和這小鳥依人離得很遠很遠。

  時光匆匆,轉眼就到了蔡光庭等人離家上京的時候,頭一天龔遠和就把追風送了過來,隨行的還有兩個身高體壯的 小廝,聽說是平時專門負責照顧這狗的。明菲命人將他們帶到外院的一個小院子裡住下,每日去看追風一回,陪它一個時辰,給它餵餵食,帶著它在小院子溜溜彎。

  追風換了新環境,幾天不見龔遠和,蔫吧了一久,慢慢兒地也就和明菲、明玉熟悉了起來。只是蔡家的其他人,仍然不要想靠近它的地盤。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九十六章 議親

  來年三月的時候,蔡光庭等人不出意外地考上了庶吉士,留在了京城。

  但是蔡光儀卻連個秀才都沒考上,蔡國棟恨鐵不成鋼,劈裡啪啦罵了蔡光儀一頓。

  蔡光儀一言不發,老老實實地垂著手任由他發作。

  蔡國棟看著蔡光儀那木登登的模樣不由有些洩氣,想起比他聰明許多的蔡光正和還在鄉下的二姨娘和明姿,心裡更是覺得煩,揮揮手讓他下去。

  已經快要生產的陳氏在一旁冷眼瞧著,笑道:「老爺不要心急, 光儀還小。功名路上哪是人人都能有你和光庭他們幾個那般走得順當的?雖是父子,但光儀也大了,沒考上他心裡本就難過,你這樣一說, 他豈不是更傷心?有話好好說,豈不是更好?」

  當初蔡光正和蔡光儀一道去考,不也沒考上?怎麼不見他發這麼大的火?是年齡大了,兒子沒出息知道著急了吧?

  蔡國棟沒好氣地道:「小?他哥哥一次就考上了,他呢?他要考到什麼時候?考到二三十歲?我要是再不狠狠地說說他,他更是不知怎麼個獺惰法!」

  陳氏道:「考到五六十的尚且還有,考到二三十歲實屬平常。這孩子是個聰明的,只要他刻苦上進,總有一日能考上。你這樣,會傷感情的。」

  陳氏不說後面這一句還好,說了後面這一句,蔡國棟暴跳如雷: 「我是他老子!生他養他供他讀書,希望他成才說他兩句就傷感情了?老子管教兒子,天經地義!我對光庭不是一樣的罵?怎麼就沒聽他說過什麼?」

  似乎蔡光庭就是他罵得凶才成才的。

  陳氏笑著起身:「得,是妾身說錯了話,老爺就當妾身沒說過這話。」

  說著讓玉盤和余婆子扶了,自住院子裡去了。

  自從那次她被蔡國棟氣得「肚子疼」之後,她對他基本還保持著親熱和尊敬,但每當意見相左的時候,她就往往採用這一招,蔡國棟卻也沒能把她怎樣。

  蔡國棟碰了個軟釘子,卻是越想越急。

  他已經四十多歲了,四個兒子,蔡光庭算是成才了,蔡光正廢了,蔡光儀是庶子,要是不能走仕途,將來可怎麼辦?

  還有一個蔡光耀,更是還小。

  等等,還有三個女兒,陳氏肚子裡還揣這一個不知男女的小傢伙,統統都還沒議親,要是哪天他突然……這一大家子可怎麼辦?

  得先把年齡差不多的幾個孩子的事兒給定下才行,蔡國棟越想越急,也顧不得還在和陳氏生悶氣,跳起來就去尋陳氏。

  暮雲見他著急上火的樣子,忙跟了出去:「老爺您要去哪裡?」

  蔡國棟也不理她,急匆匆地跑到門口,往院子裡一瞧,陳氏不在,便問那看門的婆子:「夫人住哪裡去了?」

  那婆子道:「夫人去鴻翠苑了,說是要去看看小姐們。」

  蔡國棟算了一下,此時正是家裡的女孩子們正在鴻翠苑學規矩的時間,正好他從來也沒去看過,不如就趁著這個機會去看看女孩子們學得怎樣了。於是便信步而去。

  到得鴻翠苑,鴻翠苑中鳥語花香,一派大好春光,他心裡卻又想起了二姨娘居住在這裡的那段時光,不由腳步一滯,神色也有些恍然。

  正在沉思間,忽見玉盤急匆匆地從裡面走出來,見著他一臉的驚喜:「老爺,夫人正遣了奴婢去請您。」

  蔡國棟道:「有什麼事?」

  玉盤小聲道:「魏媽媽突然要走了。撫鳴的陳參政夫人來信,說是表小姐馬上就要滿五歲,該學規矩了,過些天就要把人接走。魏媽媽說,她來咱們家一年多的時間,承榮您和夫人照顧,如今要走了,想請您和夫人一道去看看,小姐們都學了些什麼東西。」

  果然被陳氏給猜中了,陳氏的這個大伯母,果然就是見不得別人比她好。

  蔡國棟此時最關心的,就是女兒被教導成什麼樣子了,該學的都學到沒有。

  明玉還小,前途尚且不急,但明菲、明姿卻可以議親 了,至於明珮,也該看著點了。

  蔡國棟進了屋子,只見魏媽媽和陳氏坐在上手,明菲姐妹三人和陳瑩一道坐在下手,大家的神色都有些難過。

  魏媽媽給蔡國棟行了禮,吩咐女孩子們一一上前,把自已這段時間 所學的東西都展示一下,又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可趁著她收拾行李的 這幾天提出來,她好再教教。

  蔡國棟明白魏媽媽其實也就是想告訴他們,她沒白拿蔡家的錢而 已。

  當下就表示不必看了,這學規矩禮儀,在平時就能看得出效果來, 幾個女孩子無論是待人接物,言談舉止都有了長足的進步,他和陳氏都很滿意。又表達了一番惋惜之意,讓陳氏一定要重謝魏媽媽。

  魏媽媽也就順勢誇了蔡家的女孩子們一通,算是賓主盡歡。

  出了鴻翠苑,陳氏很是有些惱怒,女孩子們卻都喜笑顏開,最高興的人莫過於明玉。

  蔡國棟見陳氏因為幾個女兒的事和自己的大伯母生氣,心中有些感動,親自扶了陳氏散步,勸解她道:「不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嗎?你和她置什麼氣?當心別氣壞了身子。歡歡喜喜地把魏媽媽送過去,再帶些好禮去答謝她。不管怎樣,這一年中孩子們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陳氏難得見他如此體貼,又聽玉盤說是在外面遇見他的,便猜著他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找她。當下委屈地道:「能不難過嗎?說好兩年的,穗姐兒還沒滿五歲,可咱們這幾個孩子卻是不小了,她這是故意拆臺,見不得咱們蔡家比她家好。就算是嫌棄我是個庶出的,這幾個女孩子不是我生的,她也該看在瑩姐兒的份上留點情面。老爺,妾身實在是想讓咱們家的女孩子個個兒站出去人家都說好,比妾身強上幾十倍最好。」

  一口一個咱們蔡家,又暴露出自己弱點和軟處,蔡國棟看著陳氏因為懷孕顯得有些浮腫,越發不好看的臉,反而覺得她比平時還要順眼一些,這大抵就是因為陳氏剛好說到了他心坎裡的緣故。

  蔡國棟安慰道:「咱們不和她一般見識,好好兒地把孩子生下最好。」

  接著提起了給幾個孩子議親的事,「光庭不小了,這次也算考得不錯,我想著是不是該給他尋個合適的人家了?他的事兒定下來, 下面幾個孩子的事才好定下來。」

  陳氏一愣神,脫口而出:「這麼急?」這事兒她和蔡光庭可是有協議的。

  蔡國棟又有些生氣她為什麼不把孩子們的終身大事放在心上,當下語氣就有些不好:「還急?他已經十六七的人了,我的同僚像我這個年齡的,已經當祖父了。」

  陳氏趕緊道:「妾身不是這個意思。妾身的意思是,他已經是庶吉士了,咱們該好好給他選個人家,這長媳,可不能急。」

  蔡國棟也明白陳氏的意思,偏生還是急得很:「你先托人打聽著, 合適就可以定下了。」

  陳氏雖不知道他突然這般著急上火的原因是因為他覺著他年齡大了,得趕緊把幾個孩子的事情定下來才放心,但想著事出有因,便順著他的話頭試探:「那老爺心裡可有合適的人選了?」

  蔡國棟以前想過這個問題,不過沒認真考慮,主要原因是他太忙,忙政事,忙家裡,忙完公事忙私事。便道:「合適的人選我倒沒有,就算知道家世,也不知人才人品如何,你經常和各府女眷來往的,可看到有什麼合適的?要不然,你托你嬸娘和你妹妹在京城幫著尋 一尋?那裡的女孩子家世見識都比水城府這裡的更勝一籌。」

  陳氏想起她嫂子勸她的那個話,心想要是真的來了個世家大族的女子,不服她的管教,處處壓著她,她和孩子也沒好日子過,便有些不想在京城裡尋。

  可話卻不能這麼說,只道:「水城府好的女孩子不少,就算這裡的不合適,也還有撫鳴的,最主要的是這兩邊的人都知根知底。京城的女孩子們家世不錯的雖然更多,只怕眼界也更高,一般點的人家,又委屈了光庭。」

  意思是蔡國棟的官職不高不低的,家底也不豐厚,高不成低不就,沒可能找到那麼令人滿意的。

  蔡國棟卻道:「別管這些,你先托人打聽著,到時候再說。我雖然官職不高,可光庭有出息。他小小年紀就成了庶吉士,將來前程可好著呢。」

  大豐的有個慣例,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庶吉士升遷極快,將來蔡光庭前途可是一片光明呢。

  陳氏聽他這意思,是鐵了心一定要給蔡光庭攀個好人家了。

  便笑著應了,藉口要去給京城裡的嬸娘和妹妹寫信,立刻回了正房,尋了個機會把這事兒透給明菲知道。

  明菲也就順著陳氏的意思寫了信給蔡光庭。

  在明菲的心中,未來嫂子出身怎樣並不重要,關鍵是人品好,蔡光庭喜歡,和蔡光庭合得來。

  余婆子和陳氏又商量:「大公子的事兒一定下來,接著就是三公子、三小姐、四小姐的,都該防著點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4:37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九十七章 被咬(一)

  且不說陳氏在那裡搜腸刮肚地考慮給蔡家幾個兒女尋個什麼樣的人家,明菲在春光明媚的三月末接到了袁翰林家的袁枚兒邀請她去賞紫牡丹的帖子。

  她們是第一次去袁家。

  袁家坐落在水城府東南角,府邸不小,占 了半條街,還在街上就可以看見院子裡蔭郁高大的樹木枝葉從院牆裡探出來,可見是百年老宅。

  明菲姐妹三人的馬車從袁家的側門進了外院,在垂花門外停下來, 幾個穿著體面的婆子丫鬟在垂花門口接著了,笑嘻嘻地上前問好,簇擁著去了花園裡。

  袁家的花園和蔡家的園子又有不同,精緻婉約,小橋流水,九曲水廊,一步一景。

  明菲從前也是見識過幾個有名的園林的,因此也沒怎麼被震撼住,明珮卻是驚訝不已,小聲同明菲道:「果真是京城裡來的人家,看看這院子精緻得……」

  她難得出門,自然是不知有這麼漂亮的園子的。

  明玉年紀小小,卻極有氣度,低聲同明珮道:「五姐姐莫要這般大驚小怪的,當心被人笑話。」

  明珮臉上一紅,抿緊了嘴。

  丫鬟婆子們領著姐妹三人走過兩座青石小橋,又穿過一片林檎花林,在一條清澈的小溪邊停了下來,那小溪邊青草茵茵,溪水清澈透明,可以看到水底漂亮的五彩鵝卵石,水面上還偶爾飄來幾片桃花,小溪上游是一座青竹搭成的小屋子,屋子外用白石砌了老大一個花壇,裡面的牡丹開得正在熱鬧。

  不要說是明珮覺得漂亮,就是明菲也覺得清幽動人。

  一個穿水紅伴臂,白色長裙,容白長腳的大丫鬟順著小溪走下來,笑吟吟地朝明菲三人行了個禮,道:「我家孫小姐陪著龔大小姐換衣服去 了,吩咐奴婢在此迎候幾位小姐,還請幾位小姐勿怪。奴婢叫做紅鸞,給幾位小姐請安。」

  明菲笑看同紅鸞應對了幾句,問她今日來的還有什麼人家的女孩子,可都到齊了?

  袁枚兒最初瞧不起水城府的這群女孩子,可終究耐不住寂寞,慢慢兒地也就和這群女孩子交往起來。

  就算是女孩子們不是很喜歡她,但架不住家長們仰慕翰林清貴,一來二去,也就熟了。

  紅鸞笑道:「還有就是龔余的、陳家的、劉家的,以及周同知家的小姐。除了龔家三位小姐來了,其餘幾家的都還沒到。」

  沒來遲就好,明菲跟著紅鸞進了青竹屋中,龔婧琪和龔妍碧兩個人正歪坐在窗下的青竹椅上小聲說閒話,表情促狹,神秘兮兮的。

  聽見腳步聲,二人回過頭來。

  龔婧琪好久不見明菲,笑吟吟地迎上去:「三妹妹,好久沒看見你了。社日的時候也不見你出來走動, 我姐姐本想約了你一同去看社火的,但母親說,嬸娘身體不便,你要在家打理家事,定然沒有時間,所以就沒給你下帖子。想去你家尋你玩兒,也是怕打擾了嬸娘。」

  自從龔遠和出了那事,陳氏有了身孕,又與蔡國棟生氣,很不樂意為他社交出力之後,兩家走動果然是要稀疏了許多,就連過年的時候, 龔二夫人也只是隨意露露臉,年禮雖仍然豐厚,態度卻是不遠不近。

  明菲也曾猜測過,龔二夫人大概是因為蔡家同龔遠和走得太近,心中有疙瘩的緣故。

  不過陳氏倒是胸有成竹的,說龔二夫人彆扭一段時間 後,還會貼上來的。還教導明菲:「只有無欲才能剛硬,她對我們有所求,心中再不滿意,也會貼上來。」

  相比較龔婧琪的熱情,龔妍碧卻是矜持得多。不過問聲好,一個淡淡的微笑而已。

  幾個女孩子隨意坐下,品茶談花,倒也相處得融洽。

  不多時劉婉娘和劉慧娘、陳瑩也來了,龔婧琪和劉婉娘是天生的一對冤家,沒好好說上幾句話,劉婉娘又被她弄的眼眶紅紅。

  陳瑩笑道:「你們趁著慧娘姐姐還在的時侯,可勁兒地鬧騰,以後慧娘姐姐不和咱們一處了,就是想看也看不著。」

  劉婉娘頓時收住了聲,沉默地看著劉慧娘。

  龔婧琪大喇喇地道: 「這是怎麼回事?慧娘姐姐為何不和咱們一處了?慧娘姐姐要去哪?」

  劉慧娘紅了臉,神色有些鬱鬱,嘴硬道:「我能去哪裡?就在家中唄。」

  「你們不知道麼?慧娘姐姐六月就要嫁去通州了,這次劉夫人本不讓她出門,還是我央求母親去說了情,她才能來和我們一處玩耍 的。」

  穿看茜紅春裙的袁枚兒拉這龔婧琪的手笑嘻嘻地走進來,放出 一個令在座女孩子們都驚訝的消息。

  明菲問劉慧娘:「過年時見著你,也沒聽說。怎麼這般突然?」

  袁枚兒道:「慧娘姐姐年齡不小了,實屬平常。不告訴你們,那自然是因為害羞。」

  又拍了拍龔婧瑜的手:「婧瑜姐姐也是定的明年春天,到時候我們這班姐妹可算是要散夥了。」

  龔婧瑜害羞地捏住袁枚兒的臉:「臭丫頭,我叫你有事沒事總埋汰我。」

  袁枚兒笑著靠在她身上:「難道竟然不許我說真話麼?」二人的神態很是親密。

  龔婧瑜的婚事明菲也是知道的,就是當初陳氏在京城裡幫著找的那戶人家。

  本來那家人的意思是定在今年秋天的,但因為龔二夫人起心一定要給龔婧瑜備一份體面嫁妝,有些東西尋了幾年都覺得不滿意,特特要求推遲到來年春天。

  只是明菲不知道,曾經互相看不順眼的龔婧瑜和袁枚兒什麼時候竟 然變得這樣親熱要好了。

  看袁枚兒對待龔家姐妹的樣子,竟然還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與眾不同的親昵在裡面。

  幾人正在說笑間,周同知家的小姐周清也匆匆趕了來。

  周清約莫是十三、四歲的樣子,長相中平,卻是格外爽利大方的一個人,明菲與她見過幾次面,與她相處得極愉快,因此見她進來先就出聲同她打招呼。

  周清笑著同眾人見過禮,笑著問明菲:「怎麼不見你們把喜福和金砂帶了來?我最最喜歡金砂了。」

  一句不經意的話就把話題轉到了狗的身上去。

  明菲笑道:「帶著狗兒出門多麻煩啊,袁姐姐家這麼漂亮的園子,沒得給那兩個小東西給糟蹋了。」

  一直不吭氣的龔妍碧突然冒出了一句:「說起來我一直挺佩服明菲的,我哥哥把追風託付給你,你竟然也就真敢養。膽子可真大。那狗雖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但我們平時就根本不敢靠近半步,可你不但敢養,還養得這麼好,真是難得。」

  除了陳瑩、龔家姐妹以外,在座的人並沒有幾個知道龔遠和拿了追風給明菲養的事情。明菲也下意識地並沒有在其他場合提起過追風的事。而今天龔妍碧竟然是有意要將這件事告訴別人的樣子。

  龔妍碧這樣一說,其他幾個女孩子統統都驚訝地追問明菲到底是怎麼回事,是怎樣的一條拘?

  周清還說:「我去了你們家幾次,你都沒和我說過有這樣一條狗,真不夠意思。」

  龔妍碧笑眯眯地把追風的事詳細說了一遍,比如珍貴難得,小狗的時候就花了五百兩銀子,兇狠有力,咬傷過誰誰啦,又如何受龔遠和寵愛寶貝,輕易不給人碰啦等等。

  她越說得多,袁枚兒的臉色就越難看,幾次狠狠地將明菲從頭到腳地打量了好幾回。

  劉慧娘也悄悄看了明菲好幾回。

  明菲看到龔婧瑜不悅地看了龔妍碧一眼,似乎是想阻止龔妍碧,龔妍碧卻是有意識地避開龔婧瑜的眼神,還興高采烈地拉著龔婧琪一起講。

  龔婧琪是個愛耍嘴皮子的,自然格外誇張地跟著一起起哄:「明菲的膽子可真大,也難怪我哥哥敢把追風託付給你。」

  袁枚兒笑道:「龔大哥哥對明菲妹妹可真是好,光是狗就送了這麼多條,還條條都是難得的品種,三條狗加在一起,只怕也要值一兩千兩銀子的吧?」

  陳瑩皺起了眉頭。

  明菲再遲鈍,也知道龔妍碧在耍花樣,而她卻是不知道她到底怎麼得罪龔妍碧了,而袁枚兒的態度也值得人深思,這中間又有什麼彎彎道道?但不管怎樣,看她們的這個態度,總不是一件好事。雖然只是一群小姑娘,但不能以現代人的觀點去衡量她們,她們的花花腸子一點也不少。

  明菲立刻作出了反擊:「讓各位姐妹見笑了,可能是因為我從前在鄉下養過狗的緣故,我膽子的確要大一些,我也喜歡狗。不過我卻是不知道這狗竟然這麼值錢,當初我也不敢要,特特問過我母親,我母親也曾和龔家伯母提起,龔家伯母卻說,小孩子的玩意兒,只要我喜歡就給我,我這才敢收下。至於金砂,那卻是龔大哥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送給明玉的,我可不敢說是我的,不然明玉可要跟我急了。追風嗎?那分明是送給我哥哥的啊,只是我哥哥去了京城,不得不讓我幫他養著罷了。」

  把她自己撇得乾乾淨淨,都和她沒關係。包括喜福,她都只認為是龔二夫人的人情。

  「追風送給蔡大哥了嗎?」龔妍碧拿扇子掩著嘴笑:「我怎麼聽我哥哥身邊的小廝說,只是請托你代為照顧,過些日子就要接走的呢?」

  還佯作親熱地那扇子拍著明菲的肩頭:「都是這幾個人,你就別不好意思了。」

  女孩子們都齊刷刷地看向明菲,眼裡的意味不明。

  這什麼和什麼啊?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

  明菲看著龔妍碧,微微笑了。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九十八章 被咬(二)

  龔家的人還不知道,龔遠和是不可能把追風接去京城的了。他現在做了庶吉士,和蔡光庭、李碧三人一同住在朝廷提供的地方,吃住統一,每日清晨就要去庶常館學習,到了申時才能離開,不得遲到,不得早退,要交作業還要定期應付考試,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受到懲罰。

  這樣的情況下,從前那種紈絝子弟鬥雞走狗的悠閒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再說,路途遙遠,追風又是這樣的情形,就算他想,他不怕花錢,也要考慮途中可能產生的各種麻煩。因此蔡光庭早就來信說過,追風暫時就由明菲養著了。

  「我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明菲坦然自若地對著龔妍碧一笑,「龔大哥哥的確是把追風送給了我哥哥。若只是代為照顧,你們家中那麼多兄弟姐妹,誰不能養?就算是你們都不喜歡狗,也還有那慣常伺候的下人,你們家不是還有個專門養狗的莊子麼?」她就不信龔妍碧敢說,因為龔遠和不相信龔家的其他人,所以才會托請她這個外人。

  龔妍碧一時之間果然找不話可以反駁。

  明菲又笑著同周清道:「你也莫怪我。不是我捨不得給你看,而是那狗太凶了,我站著也沒比它高多少。我那是沒有辦法的苦,我三哥從來不喜歡貓拘之類的,家中除我之外再沒合適的人,不得不勉強答應我哥哥罷了。」

  袁枚兒聞言,上下打量了明菲一遍,明菲雖然五官長得美麗,然而形容尚小,身量果然是偏瘦小,怎麼看都還是什麼都不懂的黃毛丫頭一枚。再看看周圍的小姐們,除了明菲的兩個妹妹以外,誰都比她更有少女的風韻。

  龔妍碧想想又不甘心地道:「真的是這樣的啊?為什麼我聽說哥哥要派人把追風接去京城呢。」

  明菲越發驚訝:「真的嗎?難道龔大哥哥後悔了?他不像那樣說話不算話的人啊?你一定弄錯了。再說了……」她拖長了聲音,「我哥哥來信講,所有庶吉士都統一吃住,住的地方很狹窄,他沒法子只好和小廝擠在一間屋子中,多有不便。這種情況下怎會有地方養拘呢?難道說龔大哥哥沒和我哥哥他們住在一起?是不是可以在外租住的啊?如果是這樣,我回去就給哥哥寫信,讓他也到外面租院子去住。」

  多虧她和蔡光庭感情好,蔡光庭愛和她說這些,也多虧家中有個也做過庶吉士的蔡國棟和出身官宦世家的陳氏,也多虧她本著多知道點東西不會吃虧的想法,才能把這一套弄得清清楚楚。

  龔妍碧作為家中的庶女,與龔遠和又不親近,哪裡知道這些事情?自是被明菲一連串的問題問得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明菲仍然一臉真誠地追問她:「妍碧姐姐是聽誰說的?是不是真的?在外租住不會有影響的吧?」

  袁枚兒的臉上帶了幾分自得,指點明菲道:「你這信別寫了。庶吉士都是由朝廷統一供給食宿的,當初我堂兄考上後,就算是家住京城,也是住在裡面的,只有逢年過節放假的時候才回家,怎可能在外單獨居住?」

  明珮此時和明菲是站在同一戰線的,用同情的目光看著龔妍碧說:「妍碧姐姐,你們家這個小廝可真糊塗,就算是要騙人玩兒,也該仔細想想合理不合理啊。」

  眾人一聽,俱都無聲的笑了。那小廝糊塗,龔妍碧就更糊塗。不過她這樣揪著明菲不放,是何道理?每人心裡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都沒做出來。

  周清悄悄問明菲:「你是不是得罪過她?我怎麼瞅著她似乎是不懷好意的樣子?」

  明菲苦笑:「我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巴不得人家別來惹我,恨不得所有人都喜歡我,又怎會去招惹她?再說了,她也沒什麼值得我招惹的。」

  一個是正四品知府的嫡女,一個是從四品布政使可參議的庶女,的確不搭調,更沒什麼衝突。周清點頭道:「那便是她無理取鬧了。想來是見不慣你和明玉得了喜福和金砂吧。她是龔家的小姐都沒有,偏偏你和明玉得了,心中不好過,想不通也是有的。」她所能想出的唯一原因也只有這個了。

  明菲卻不這樣認為。龔妍碧不是龔家唯一的庶女,在其他庶女都不能跟著龔婧瑜、龔婧琪姐妹二人出門做客的情況下,她卻幾乎每次都不落,這說明她根本就不是一個笨蛋,也不是一個因為一小點事情就敢公然發作,刁難別人的人。

  只不過她不可能和周清分析這個,明菲笑著默認了周清的說法,只分外關注龔家三姐妹和袁枚兒的互動。龔婧琪看不出什麼不對勁來,龔靖瑜卻是反復看了龔妍碧幾次,臉色不悅卻沒有什麼阻止的意思。袁枚兒的目光在掃過龔妍碧的時候,眼裡總帶了幾分不屑和憤恨。

  明菲暗自好笑,看來龔妍碧這次的行為很不討袁枚兒的喜歡,甚至似乎得罪袁枚兒了。她這裡還沒高興多久,又接到袁枚兒不善的目光,不由心頭直打鼓。

  果不其然,袁枚兒尋了個空檔,不急不緩地道:「說起今年的春闈,咱們這裡可算是成就一段佳話了。人家都說蔡大哥哥和龔大哥哥英雄出少年,一處長大,一處進學,一處考取,又一處成了庶吉士,將來肯定也是前程似錦的。」

  龔靖琪笑道:「你們說掉了一個人,李碧。就是明菲的表哥,同樣很年輕啊,也是考上了的。」

  袁枚兒道:「我聽說,在他們進京赴考之時,都是在你們家裡一處讀書的?想來他們的感情很好吧?」

  不等明菲回答,龔妍碧竟然不怕死地又抖出一通事情來:「我哥哥那時候天天在你們家讀書,就連飯也是在你們家裡吃的。聽說飯菜都是明菲準備的。我哥哥天天誇她雖然年幼,卻在廚藝上格外有天賦,做出來的東西能讓人把舌頭都吞下去。養刁了他的嘴,回家他就罵廚子,惹得我們家的廚子嚷嚷著要辭工呢。」

  周清訝異道:「有這回事?我聽說你們家的廚子有好幾個,天南地北的都有,怎會被明菲一個小丫頭給打敗?我不信。不然改天明菲做點東西來我們嘗嘗?」

  明菲笑道:「哪裡是我做的?難怪人家說一句話從不同的人嘴裡出來樣子就不同。傳到第三個人的嘴裡時就變了樣。不過是我母親心疼我哥哥和表哥讀書辛苦,刻意交代家中廚娘精心準備飲食,又不放心,讓我去盯著罷了。也沒見我哥哥和表哥說有多好吃,偏龔大哥哥就說好。可見是隔鍋香罷了。」

  可惜她的太極打得不成功,終究是惹惱了某些人。

  袁枚兒又提起了蔡家的一樁醜事:「聽說那次你們家的僕人和山賊勾結,想綁架你弟弟訛錢,還是龔大哥哥剛好撞破,出手相助才沒出事的?」

  明菲的眉腳抽了抽,今天真是諸事不宜,莫名其妙招惹了兩個瘋子婆,她原本就不該出門來著。心中縱然惱怒,卻不得不擺出天真燦爛的笑容來:「是呀,這事兒大家都知道,那幾個惡賊被曝屍三日,我母親還去了龔家謝謝龔大哥哥呢。」

  袁枚兒道:「這山賊可真是夠蠢的,這水城府中有錢人家多的是,他綁誰家的不好,偏生要去綁朝廷命官家的,這不是上趕著送命嗎?你們家的家僕也真是沒良心,竟然敢背主。要是我們家,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又笑著說起了一個故事,說的是一戶人家失德,導致下人心中懷恨,刻意報復的故事。又點評了一番,說的無非就是這戶人家若是行善積德就不會招致這種事,又或者家風嚴謹,也不會招惹這事。

  眾人都明白袁枚兒的意有所指,只不過平時也沒誰和明菲姐妹三人有仇怨,都有些同情明菲姐妹三人。陳瑩更是因為涉及到她的姑母,臉色也難看起來。

  既然對方赤裸裸的挑釁,自己也不必示弱。明菲也笑道:「說起講故事,我也有個故事要說。」於是說起了前朝一個有名的俠義之人,施恩不成反招怨恨,被人忘恩負義打擊報復的事。

  說完以後,明菲笑道:「所以說,袁姐姐!一樣米養百樣人,這世上多的是忘恩負義,恩怨不明的小人。這件事情對於我們家的人來說就和夢魘一般,我小弟弟又驚又嚇,養了很久的病才養好,所以我們都不喜歡聽別人提起這件事。多虧大家都是仁慈啃禮的,很注意照顧我們的心情。可這世上總有那等狠毒刻薄的小人,把它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不說,還加上一些小人的妄自猜測,真真是可惡!雖然家父家母平時帶常教導我們兄妹,為人要謙和有禮,仁慈善良,最忌幸災樂禍,傳人是非,更不可口出惡言,行為無狀,可我還是要說,這等小人就該被人鄙視!被人所不齒!」

  說完以後笑眯眯地看著袁枚兒:「袁姐姐,你是從京城裡來,又是翰林家的小姐,見多識廣,學識做人都比我們更勝一籌,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這種人,該不該打她大耳刮子,教教她什麼是修養,什麼是做人的根本?」

  袁枚兒的臉色的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實在熬不住,跳將起來指著明菲道:「你,你實在欺人太甚!」

  「袁姐姐怎麼這樣說?我們是好姐妹,正在探討這做人修養的問題,怎會扯到這個欺人太甚上來?要是小妹哪裡得罪了姐姐,小妹給你賠不是。」明菲淡淡一笑,將袁枚兒戳到面前的手指輕輕按下去:「姐姐這個動作不好看,魏媽媽曾經教導過我,女子最忌指手畫手畫腳,面目猙獰,那樣十分的風姿也去了七分,實在是大忌。」

  她已經做好準備,大不了從此不和袁枚兒來往就是了。這事兒不管傳到何處,也許會有人說她太過厲害,但總不會認為是她挑起事端,無理取鬧。

  明珮和明玉早就看不過眼,明珮笑著同明玉道:「多虧母親給我們請了魏媽媽來,我才知道好多事情是做不得的。一個人的言行舉止無意之中就暴露了德行修養。」

  明玉道:「是呀,看來咱們平時還得加強修養才是。免得日後舉止失當,被人笑話,不止丟了咱們自己的臉,還丟了家裡的臉。」

  她姐妹三人一唱一和,卻是前所未有的和諧。周清和陳瑩都捧著茶杯把頭低下去,借機掩住臉上的笑意。

  袁枚兒氣得發抖,想發作吧,可不正好就落了她沒修養的口實?不發作呢,她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她只得睜圓了眼睛,死死瞪著明菲,眼淚在眼睛裡轉悠,嘴唇咬得煞白,卻硬生生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再看明菲,怡然自得地搖著一把杏黃色的絹扇,笑得忒般可惡可恨。

  袁枚兒的尷尬難堪被眾人落在眼裡,有那想打圓場,息事寧人的,卻鑒於這氣壓實在太低,袁枚兒又是那種性格,誰沾上誰倒黴,便都沉默不語。

  明菲心中的惡氣出了一半,還剩一半沒發作,轉而看向龔妍碧,笑眯眯地攜了她的手,親熱的道:「妍碧姐姐,我知道你一向和我要好,心疼我,向著我,凡事總喜歡高抬我幾句,就生怕別人認不得我好。可妹妹年幼,才能有限,以後你還是別誇我了,省得被真正能幹的姐姐們知道後笑話我,反而不美。妹妹記著你的好就是了。」

  龔妍碧張了張嘴,無奈地敷衍道:「你本來就好。」話音才落,袁枚兒就狠狠瞪了她一眼,從此龔妍碧論為袁枚兒最不爽的人之一。

  忽聽外面有人「撲哧」一聲笑,袁枚兒可算是找到發洩的地方了,「呼」地一下沖到窗子邊,怒吼道:「是什麼人在那裡鬼鬼祟祟的?一點規矩都沒有!給我滾出來!來人,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不懂規矩的狗奴才在那裡?」一邊吼,一邊趁機偷偷用袖子把就要控制不住的眼淚擦了。

  聽見袁枚兒這樣叫喊,眾人都把目光投向窗外。青竹屋本來就是建來賞花的,窗子建得又大又矮,眾人坐著就可以把外面的風光一覽無餘。

  只見盛開的牡丹花叢中,慢吞吞地站起一個十七八歲的瘦弱少年來,穿著一身寶藍色的交領衫子,頭上只用一根白玉素簪綰著,中等身高,皮膚白得有些透明,眉毛淡淡的,眼睛不大卻很有神,臉上帶了和和煦的微笑看著眾人:「各位妹妹好。」特意多看了明菲兩眼。

  眾人都不認識這個少年,但看他這模樣就算不是袁家的公子也該是袁家的親戚,都有些尷尬地拿扇子掩了臉,或是側開臉,虛虛行了個禮應付了事。

  袁枚兒見是他,囂張的氣焰頓時去了大半,寒著臉道:「三哥,你怎麼在這裡?躲在花裡面鬼鬼祟祟的,也不怕人家說你行止無狀!」說著沒好氣地瞅了明菲一眼。

  那少年笑道:「祖父想要一副牡丹圖,我畫到一半突然覺得有些不順,想著這裡的牡丹正好開了,便過來觀摩觀摩。沒曾想你們都在這裡,是我夫禮了。」眉眼溫柔地看著袁枚兒,「你又亂發脾氣,也不怕客人們笑話。」

  袁枚兒沒好氣地道:「看完了麼?看完了就趕緊回去吧。你在這裡我們大家都不自在。香茗呢?怎麼沒跟著你?」

  一個生得齊齊整整的小廝趕緊從附近跑過來「小姐,小的在這裡。」

  袁枚兒道:「你快扶了三公子回去,當心吹著涼風。要是又發熱,小心吃扳子!」

  那少年卻不忙走,反而笑著同眾人道:「枚兒自小嬌慣,說話行事難免夫了分寸,還請各位妹妹多多包涵。」

  眾人都說不敢。

  明菲聽著這話仿佛是專門同她說的一般。想到那聲笑,也不知這人在外面聽了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看到她怎麼對付袁枚兒了。姑且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好歹知道替袁枚兒遮掩一下也還算不錯。

  那少年又遙遙同眾人行了個禮,方踏著青草,順著小溪慢慢兒的去了,那小廝幾次要去扶他,都被他給推開。明菲便知此人定然有不足之症,最起碼也是個病人。

  有他打了這個岔,剛才的沉悶不愉快倒去了大半。龔靖瑜趁機問起袁枚兒:「這是你那位畫畫很出名的三哥?」

  袁枚兒找回些許顏面,得意地道:「是呀,他畫的畫兒就連皇太后她老人家都誇過的。要不是他身體不好,祖父心疼他沒讓他讀書科考,指不定早就是庶吉士了。」

  龔婧琪道:「他身體不好?我看他不過是瘦了一點,我哥哥也瘦得什麼似的,也沒見他怎地啊?」

  袁枚兒歎道:「他先天有些不足。若不是為了他,祖父也不會這麼早就致仕,不就是貪圖南方氣候溫暖好養病嗎?」又高興地笑起來:「不過也不算虧,他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了。」

  回到家中,明菲立刻去了正房,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說給陳氏聽:「袁枚兒是被我得罪了,但我不想咽下那口氣。她今日敢當著我的面這麼笑話咱們家,改天還不知要怎麼欺負我們呢。」

  「你做得好。原本就不該放縱著她踩踏你們姐妹。」陳氏安慰明菲兩句,沉吟片刻,交代余婆子:「你去打聽打聽,龔家和袁家這些日子是不是走得特別近?想做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5:19 AM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九十九章 生產

  水城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真要打聽點什麼事兒,也是很容易的。很快明菲就知道為什麼龔家和袁家會是那樣的情形了。

  自從龔遠和順風順水地考上庶吉士之後,他那點眠花宿柳的惡名被自家望子成龍的老爹定性為少不更事,偶爾糊塗,被教育過來以後還是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一枚。加上家資萬貫,又是龔家長房長孫,沒有兄弟姐妹,沒有正經婆婆,當真是金光閃閃的女婿人選。

  龔中素一門心思要為他精挑細選一個名門望族的女子做媳婦,本地人想攀附的固然不少,但也有人擔心龔二夫人太過厲害,真正的那些世家大族,還不見得瞧得上他家。想來想去,他想到了袁翰林家。

  翰林清貴,這個清,其實有點窮的意思在裡面,貴,固然非翰林不入內閣,但能進入內閣的翰林又有幾人?但好歹擔著一個名頭。袁家人丁單薄,唯有兩兒一女,大兒子成親沒多久就夭亡了,只留下一個遺腹子,小兒子空有才名卻功名不順,三個孫子中,大的兩個一個在京城做小京官兒,一個在偏遠之地當小縣令,剩下一個三孫子,雖有才名卻也是個有名的病秧子。

  袁老爺子致仕後,家道遠不如從前,不說別的,光他那個有才名的三孫子,每日用的補藥就要花去許多銀兩,再看看他畫畫要用的那些筆墨紙張更是所費不少。但他們家最愛的就是燒銀子行風雅之事,這樣一來可就捉襟見肘了。

  袁家愛面子卻沒有裡子支撐,龔家有裡子卻沒有面子,龔中素便想,若是能和這樣一戶人家結親,各取所需,豈不是皆大歡喜?龔中素立刻尋了相熟的人去打探袁家的意思,結果袁家還真覺得龔遠和不錯。認為龔遠和除了那件事情之外再沒其他不好聽的風評傳出來,家中也沒什麼通房之類的,男孩子風流一點也不怎樣,只要知錯就改就行,最主要還是為人處世和前途。

  但袁家雖然有了那點意思在裡面,卻不肯輕易鬆口,只說要孩子還小,還沒定性,要再過段時間再說,其實也就是要觀察考慮的意思。但私下裡兩家都加強了來往。

  按說這樣一門親事對於兩家來說,都是再合適不過,應該是盡力維護促成的。明菲看著龔婧瑜兩姐妹同袁枚兒那種情形,也似乎都是屬意且歡喜的,可斜刺裡冒出來的這個龔妍碧的行為就耐人尋味了。

  不要說明菲和龔遠和沒有什麼,就算是有,別家在未來兒媳嫂子面前只有拼命遮掩的,只怕生成什麼誤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哪裡有龔妍碧這樣幾次三番拿出來說事的?仿佛就是要搞破壞的樣子。

  對!龔妍碧似乎就是要搞破壞。這個念頭在明菲心中生了根,她把龔二夫人逼婚和龔遠和上次逃到妓院的事一相聯繫,便知與袁家這門親事,應當是龔中素自己的意思,龔二夫人根本不滿意。

  龔二夫人心中不滿意,卻不能公然反對,而且還要做出十二分願意,支持的樣子來。所以嫡女龔婧瑜才會和袁枚兒相處那樣的親熱,龔妍碧這個什麼都捏在嫡母手裡的庶女才會來做那萬人厭憎的出頭鳥。

  拿明菲的事來說道,並不是什麼致命傷,但之後肯定還有其他動作。想來袁枚兒那樣自命不凡,目中無人的心性,只要多方撩撥一番,她必然不肯接受這樣一門親事。

  而龔妍碧之所以如此大膽,或許是因為心中有數,受了指使,為了討好嫡母;也可能是因為受了脅迫,不得不為之。

  但不管怎樣,他們龔家的爛事為什麼要牽扯上她?難道毀去一個小姑娘的清白名聲很好玩嗎?將來她頂著那個名聲到哪裡都要被人嘲笑的。明菲不由怒了。她絞著帕子去了陳氏處,想看看陳氏什麼意思。總不成她都能想到的事兒,陳氏還想不到吧?就看陳氏願不願意為她出這個頭了。

  到了正房,陳氏正在窗下發呆,身邊只有余婆子一人伺候。玉盤小聲告訴明菲:「不知為什麼,早上起來心情就很不好,三小姐看能不能勸勸。」

  陳氏聽見聲音回過頭來,有些浮腫的臉上閃過一絲茫然。明菲見她眉眼裡全是倦意,眼眶下有著兩個青印,心知是沒有睡好。嫁給這樣一個男人,攤上這麼一群繼子繼女和小妾,是個人都會難受,都會覺得疲累。就要生產了,不知是男是女,不知能不能順利過關,想來陳氏此刻一定很擔憂吧?

  不管什麼事,讓她安安心心平平安安生下這個孩子,跨過這個鬼門關才是大事。明菲想到此,就把想試探陳氏,攛掇陳氏為自己出氣的那點心思去了。轉而乖巧地露出一個笑容來,上前請了安,坐到陳氏身邊的小杌子上,輕言細語地問陳氏:「母親這幾日感覺還好嗎?小弟弟還乖吧?唐大夫有沒有來請脈?」

  陳氏擠出一個笑來:「還好。」接著就沒了其他聲息。

  明菲有許多話想要安慰她,見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反倒不好開口,只好道:「女兒想去清風觀上上香。」她的目光掃過陳氏的肚子,「為您和小弟弟求平安。」

  陳氏的眼裡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黯淡下來,興趣不高地說:「想去就去吧。」

  明菲不知道她到底遇上什麼事了,又不好問,只好拿眼睛去看余婆子,余婆子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示意她稍後再說。

  陳氏應該是很信迷信的,明菲想了想,從荷包裡取出那個三角形的紅布包來,放在陳氏面前的小桌上,輕聲道:「母親,這個守真子的平安符您帶著吧。」

  陳氏驚訝地看了明菲一眼,明菲只望著她笑。

  陳氏猶豫了一下,道:「你還是收起來吧。」

  明菲真誠地將那紅布包推到她面前:「母親,沒有您就沒有我們兄妹三人的今日,我願意給您,您平安我們就平安。」她這話沒有虛情假意,她不認為換一個繼母就會比陳氏好。

  余婆子倒是一點不客氣,笑眯眯拿起那紅布包來:「三小姐的一片孝心,夫人不收反而不美。」手卻在那紅布包上暗自捏了捏。

  明菲看得真切,藉故告辭,自去安排當日的一些瑣事不提。

  到得下午,余婆子笑嘻嘻地來了:「不知三小姐準備什麼時候出門?奴婢也好安排車馬。」形態比早間又親熱了許多。

  明菲忙請余婆子坐了,認真詢問她陳氏的生活起居。

  余婆子一一說了,又說陳氏心情不好是因為夜裡做了夢,夢的內容卻不肯說。

  明菲想了想,道:「我看著母親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這樣對她不是太好。我人小不懂事,許多事兒都和她說不上,要不然媽媽派人去陳府請舅媽過來陪母親說說話吧。」

  想必陳氏此時想見的人應核是她的親生母親,但陳氏那個親娘,明菲就從來沒見過。哪怕是過年時去拜年,也不曾見過,只見到了陳氏的嫡母,又或者人是在場的,只不過身份低微沒人介紹罷了。

  這種特殊時候,也不知道陳家肯不肯讓她過來看陳氏?

  余婆子果然有些意動,想了想,道:「也好,奴婢這就稟過了夫人,派人去請。」

  明菲又問:「不知道穩婆可請好了?要不要提前幾日就去接來家中住著?多花點銀錢不要緊,別到時候找不到人。」說完這個話,在花婆子嚴厲的眼神和余婆子複雜的眼神中深深埋下了頭,用小如蚊吶的聲音說:「在吳家村的時候曾經……」

  余婆子倒也沒怪她:「原該是懂得這些的時候了。這樣細心周到,夫人沒白疼您。您放心,早就說好了,過兩日就去接人的。」

  第二日早上,余婆子安排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家丁,又挑了幾個粗壯伶俐的婆子跟著,讓明菲坐了帶著蔡府標誌的馬車,鄭重其事,風風光她讓她去清風觀裡上香。

  雖然是昨日就來提前打過招呼的,孫道姑卻沒出來接待明菲,按小道姑的說法,是來了個相熟的客人,一時之間不好抽身,稍後就來。

  明菲沒那些什麼觀主不來陪同就是看不起自己的臭脾氣臭想法,她知道孫道姑的貴客多,原也沒指望她把自己這個小姑娘放在心上,況且不過是進香,盡盡心而已,也不必孫道姑全程陪同。安安心心地去了大殿進了香,許了願,又給了豐厚的香油錢,就算了事。

  誰知那小道姑是記得她的,一定說她觀裡的素飯做得極好,極有名,趕巧今日做得有些晚,既然明菲剛好遇上,不如去嘗嘗。

  明菲是吃過早飯來的,對這個不敢興趣,誰知跟了她的花婆子金簪等人卻是兩眼放光,說是吃了清靜,可見這清風觀的素飯果然有名。

  明菲想著家中無事,不如遂了眾人的心意,也就答應下來。

  這素飯果然做得精緻,但明菲也只是略略嘗過味道就算,因要等著其他僕從用飯,那小道姑又道:「我們觀裡的林檎花這幾日開得極好,小姐不妨去瞧瞧?轉一圈回來媽媽們也就吃完了。」

  金簪聞言,趕緊扒了嘴裡的飯,站起身來:「奴婢伺候三小姐去。」

  明菲也就跟了那小道姑去了後院。後院果然好一院子林檎花,紅白相間,搖曳生姿。那小道姑背開金簪,悄聲道:「其實是京裡來了封信,師父吩咐說要交給您的。」自袖中悄悄塞了封信過來,明菲瞟了一眼,認出是清虛的字體,也就收了,笑著誇了這林檎花一通。

  忽聽一陣談話聲漸漸傳過來,明菲回頭一瞧,只見孫道姑陪著幾個女人走過來。當先一個白髮蒼蒼,看著慈眉善目,另一個四十多歲的年齡,清秀和氣,還有一個十四五歲,身材已現玲隴,一雙長而上挑的眼晴看上去傲氣十足,可不正是袁枚兒?真是冤家路窄。

  小道姑見明菲看向來人,笑著介紹:「這是袁翰林的家眷。那位袁老夫人當年對我師父有大恩,剛巧她們來了,所以師父……」縱然一邊是恩人,清風觀卻也不想得罪知府家的女眷。

  明菲笑道:「不礙事,認得的。」當下上前給袁老夫人和袁二夫人行禮問好,也不袁枚兒的臉色有多難看,笑盈盈地把禮數都盡到了。

  袁老夫人和袁二夫人俱都受了她的禮,又拉著她的手熱情地問東問西,仿佛那日她給袁枚兒的那些難堪根本就沒發生過,兩家就是那通家之好。明菲臉上始終帶笑,有問必答。當兩個女人得知她是來替陳氏上香,祈求陳氏母子平安的,眼裡又帶了幾分探究和感歎。

  袁枚兒在一旁厭煩了,道:「我去看三哥好了沒有。」說完扭身跑去了林擒花林中。

  不是說清風觀不接待男客的嗎?明菲的表情就有些呆。她沒想到袁三剛才竟然就在那林檎花林中,枉她還只帶了一個金簪,站那裡品評半日,又和那小道姑接信說話。也不知被袁三看去沒有?

  袁老夫人看在眼裡,笑道:「我那孫子自幼體弱,就只愛花花草草畫畫這些事情,他聽說這觀中的林檎花極為有名,卻又不接待男客,故而央求了我,我心疼他體弱卻難得開口,只好捨了這張老臉來求孫觀主。倒是擾了大家的清淨了,都是老身的不是。」

  人家都把話說開了,況且兩人也沒打照面,這清風觀又不是她家的,她可以借這個清風觀見清虛,人家的孫子自然也能進來看看花。明菲趕緊笑著表示沒關係。

  袁夫人卻又道:「那天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都怪我們枚兒太過嬌縱,脾氣太糟糕,不懂事。我們已是責駡過她了,你是個懂事的,還希望不要和她計較。」

  明菲連道不敢,尋了個藉口便要離去。

  哪知才走了幾步就遇上了袁枚兒和袁三公子。袁三公子今日的氣色又比那日好得多,身邊也沒有小廝跟著攙扶,見著了明菲,和氣的微微一笑。

  明菲垂著頭不看他,只輕輕一禮。袁枚兒卻道:「明菲,我過兩天來你家玩可好?」

  明菲訝異地看著袁枚兒,袁枚兒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唇緊抿著,根本不容拒絕的樣子。

  又沒完全撕破臉,人家的母兄又是這樣的高姿態,就算萬分不願意,她也不可能拒絕。明菲便笑著點頭:「好啊。我隨時都歡迎袁姐姐來的。」

  袁枚兒又道:「這幾天你什麼時候有空?」仿佛急不可待。

  明菲暗想說她什麼時候都沒空,更何況陳氏很快就要生產,臉上不知不覺就帶了為難出來。

  袁三忙輕輕扯扯袁枚兒的衣袖,道:「哪有你這樣的?蔡家妹妹不同你,她要管家的。」

  袁枚兒不以為然,態度咄咄逼人:「你是不是還在惱我?不想我去你家?你明說好了。」

  明菲皺著眉頭道:「我不是小氣的人。只是我家中這些日子的確是有事。等過了這段時間,我再給姐姐下帖子可好?」

  袁枚兒還要說什麼,袁二夫人把她喊了過去,低聲斥責了幾句,袁三抱歉地道:「她被寵壞了,一點不懂事。你有事先去吧,別管她。」

  明菲的確也不想同袁枚兒多沾染,又行了個禮,扶著金簪匆匆離去,迎面遇上吃完素飯出來尋她的花婆子等人,一眾人簇擁著她離開了清風觀。

  四月十九,陳氏在苦熬了三個時辰後,終於平安誕下了一個八斤重的健康男嬰。幾家歡喜幾家愁,蔡國棟卻是真的高興,考慮到上門來探望的人多,有官夫人、富戶、大商人,什麼人都有,明菲雖然聰慧能幹,到底年幼不能主將大事,又不可能依仗陳三奶奶指呼,便親自去請了潘氏來坐鎮。

  明菲是第一次同這位帶有傳色彩的族長夫人兼有恩的伯祖母親密接觸,在這位智慧且能幹的老人手下幹活,難免帶了幾分小心和惴惴之意。

  哪知這位潘氏格外和藹,很好相處。多數時候都把她帶在身邊,只要不是火燒眉毛的急事,都會先讓明菲提處理意見。明菲不敢顯露鋒芒,只推自己年幼不懂事,一切都聽伯祖母的安排。

  潘氏卻笑道:「你的事情我多少也聽說了一些,你母親和你哥哥都在我面前誇你懂事能幹,聰明好學,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就成了這副模樣,實在是難得。你如今就好好表現一番給我看,好讓我知道他們不是替你繃面子。」

  明菲聞言不由一驚,抬起眼看向潘氏,只見潘氏一雙眼睛熠熠生輝,閃爍著無數的精明與厲害。看向她的目光卻是沒有惡意的。明菲鬆了一口氣,越發小心,中規中矩地按陳氏平時的教導處理一些小事,還特意做錯了幾件無關緊要的事,等著潘氏去給她糾正。

  潘氏最後給了她一個評語,這個年紀來說,算是格外聰敏懂事的,但行事還是經驗不足,年齡偏幼,難免毛糙,還需要好好錘煉。又當著蔡國棟狠狠誇了陳氏一通,說她教導有方,不光明菲,就連另外兩個都懂事能幹了很多。

  陳氏平安出了月子,漸漸又把家事理上了手,卻沒有收回明菲手中一些權限的意思,反而更喜歡帶著她,手把手地教導了。

  六月裡,袁枚兒卻又通過人間接地提醒明菲,拖這麼久了,該給她下帖子請她來玩了吧?



第一卷 命運在我手 第一百章

  明菲趁著陳氏閒暇的時候,去了上房,從奶娘懷裡接過取名叫做蔡光華的新生兒熟練地摟在懷中逗弄,孩子長得像蔡國棟多一點,白胖乾淨,眼晴精靈,表情討喜,特別肯笑。

  明菲平時沒少抱他,稍稍逗弄就給逗笑了。

  奶娘湊趣:「華哥兒最喜歡三小姐了。三小姐每次總能把小公子逗笑的。」

  陳氏聽了微微一笑,和明菲道:「你做的那些衣服穿著很舒服。比旁人送的更合適。」

  明菲趕緊道:「那女兒再做幾套來。」

  陳氏默許了,讓奶娘退下,從匣子裡取出一封信:「你哥哥的信,說是老師有意將好友的女兒許配拾他,要問家裡的意思。你看看。」

  明菲不敢接信,只笑道:「母親看過說給女兒聽也是一樣的。不知是個什麼樣的人家?」

  既然陳氏主動和她提起這事兒,她也不妨大方探詢一番。

  陳氏道:「姓江,雖不是什麼顯貴大富之家,卻是書香門第,是家中的長女,聽說賢淑溫柔,端莊大方,長得也端正。」

  臉上帶了絲笑意,似乎是比較滿意的樣子。

  「是哪裡的人?」

  蔡光庭早就寫來的信,陳氏這時候才說,又是這種表情,明菲便猜著她大概是已經托人打聽過了,認為蔡光庭提的這個女孩子比較符合她的要求。

  陳氏道:「自然是京城的。」

  明菲假意不安地道:「哥哥什麼都不懂,沒有母親給他把關,我倒是有些不放心。咱們家最需要的是明事理的人,耍是弄進個不懂事的來……」她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陳氏抿嘴笑了一笑:「我會托人去打聽的。不過還要看你父親的意思。」

  江家只不過是中等人家,不貧不富,人口單一,也沒有什麼有勢力的親戚,也是門當戶對。

  明菲見她心情好,便趁機講了袁枚兒的事,陳氏冷下臉道:「既然她這麼想來,你便下帖子請她來好了。再把其他幾家的女孩子們都一並請了來,不必給龔家的女孩子們下帖子。」

  明菲聽她這個意思,便是要為自己出頭了,仍然笑道:「這樣不好吧?龔家嬸娘和母親一向交好,龔大人不管怎樣,始終是上一級的。」

  陳氏冷笑:「她剛得了點好處,就忘了我當初是怎麼幫她的。這種忘恩負義之人,不必理睬。」

  說話間蔡國棟走了進來,接過正在吐口水泡泡的新生兒邊逗邊問: 「誰忘恩負義?」

  陳氏便趁機將那日明菲遇到的事情說了,也不添油加醋,就是一五一十地說,間接告訴他,二姨娘母子幹的好事,讓其他兒女丟臉都丟到姥姥家去了,指不定以後還有人會拿這事兒出來嘲笑人呢。

  蔡國棟的臉色果然越來越難看,沒找自身的原因,卻把一腔怒火都發作到了袁家頭上,又間接恨上了龔家。

  思索片刻,道:「這個女人忒沒見識!難怪得拿著那麼多錢,龔中素坐在那個位子上升不上就升不上。但你們姐妹吃的卻是個啞巴虧,不好做得這樣明顯。這次就依著你母親的意思,不必給龔家姐妹下帖子。先給她一個警告再說,以後 她再送禮來,你不要收,有事情也別管。如今咱們也不缺她那幾個臭錢!她愛尋誰尋誰去。」

  又皺著眉頭想,怎樣給龔家找點不自在。

  人家都說縣官不如現管 ,他還是水城府說一不二的老大呢,這麼不給他面子,真的是自討苦吃。水城富庶,自從他當上知府後各方孝敬的東西遠勝從前,早就不把龔家給的那點錢放在眼裡。又擔心總拿龔家的,將來會留犯柄在人家的手裡,不如趁著這個機會把心頭那點擔心去了。

  蔡國棟這脾氣……難怪得會養出二姨娘和明姿、光正、光耀那種妾室兒女來。別家的父親遇到這種事,就算是心中痛恨外人要報復,不是也該先罵女兒無風不起浪,然後不許她再與龔遠和攪和在一起嗎?他倒好,一句廢話沒有,滿門心思就想著要報復別人。錯的不是他蔡家人,永遠都是別人。知不知道這樣會無形中助長兒女的囂張氣焰的?

  不過明菲此時卻很喜歡蔡國棟這脾氣 。

  見陳氏要同蔡國棟探討蔡光庭的婚事,明菲尋了個藉口走了出去, 暗自思索怎樣抬待袁枚兒。

  明菲選了個日子讓人拾周清,陳瑩,袁枚兒,劉婉娘送了帖子去, 唯獨漏了龔家三姐妹的。

  陳氏早吩咐人準備了一色的新鮮水果,桃子、荔枝、西瓜等物一應俱全,又命人去餐霞軒訂了一桌上等席面來,給足了明菲面子。

  袁枚兒帶了一個女孩子來,說是她的姑表姐妹,姓趙,名雪怡,十四歲,長得珠圓玉潤的,白淨富態,未語先笑,看著挺討喜的。

  只不過袁枚兒總背著眾人和她操著一口京城話嘀嘀咕咕的,間或還瞟明菲一眼,令明菲覺得這女孩子是袁枚兒上次戰敗,此次特地尋來對付自己的幫手一般。

  陳瑩等人沒看到龔家姐妹,也就不問,劉婉娘卻不怎麼會看情勢, 直愣愣地問明菲:「龔家姐姐們呢?」

  明菲還未回答,明珮已然笑道:「龔家大姐姐要在家繡嫁妝,天氣又悶熱,我們不敢請她。」

  劉慧娘剛嫁,出嫁前的情形是怎祥的,劉婉娘心裡也有數,也就未再追問。

  周清卻是瞅著明菲笑了一笑,明菲裝作不懂,坦然自若地望著周清一笑。

  袁枚兒也沒往心裡去,寒喧了幾句,就要讓明菲領著去看追風。

  明珮的臉瞬間就白了,正要阻止,明菲已笑道:「日頭這麼毒,還是不要去了吧?再說了,那狗怪嚇人的,我們倒是看慣了沒事,就怕你們看了站都站不穩,受了驚嚇回去後引得各位伯母嬸娘罵我們,下次不許你們來我家,那可怎麼辦?」

  她不這樣說還好,這樣一說,幾個女孩子還偏生嚷嚷著要去看一看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物。

  明菲便和她們身邊的媽媽打招呼:「媽媽們還是勸著點吧,受了驚嚇不是玩耍得的。」

  小姐們已徑漸漸長成,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張,哪裡是媽媽們輕易就能勸得動的?

  袁枚兒嚷嚷得最凶,一定要去。言道蔡家的女孩子們都不怕,她也不怕,她比明菲的年齡還大呢。

  明菲「勉為其難」地讓丫鬟們打起傘,帶著眾人一道去了追風所在的院子。

  走到門口明菲卻又把門給堵住,滿臉為難地勸眾人:「那你們只在邊上看看,不要過去啊。」

  明珮臉色慘白地扶著門框,打定主意不進去,強作笑顏:「是呀,是呀,當心被嚇壞了。那狗也就我三姐和六妹能靠近。」

  明菲讓人開了門,交代明玉:「你先進去把狗鎖起來。」

  又和眾人解釋:「這狗不能總鎖著,本來有兩個人專門負責照顧它的,但這個時候他們都在外面做事,我想著他們來了也不好,索性不喊他們了。我們也自在一些。」

  明玉進去,在棗樹的陰影下尋到了正在淌著哈喇子睡覺的追風,親昵地拍拍它的大腦袋,又從隨身的一個荷包裡拿出點肉乾來餵給它吃, 從旁邊尋了鐵鍊子將追風套上。拍拍手出來笑道:「可以進去了。」

  眾女圍在門口,從門縫裡把明玉做的這一套都看在眼裡,俱都認為追風是徒有其名,蔡家姐妹故弄玄虛。

  真要是那麼厲害,明菲怎會放 心讓明玉單獨進去鎖狗?

  又見追風長得果然不凡,躺在地上懶洋洋一動不動,貌似很乖的樣子,當下一窩蜂地笑嚷著要擁上前去學明玉的樣子去摸追風。

  明菲趕緊道:「你們不要動手,站在一旁看著就行,追風很厲害的。」拉住劉婉娘,又拽了袁枚兒一把,「就站在這裡看吧。」

  劉婉娘膽子自來很小,見追風那副模樣腿先就有些軟,不等明菲拉先就站住了腳,袁枚兒卻是憋著一股氣,立志明菲能做到的事她也能做到,明菲進勸她越想摸。

  陳瑩卻是知道厲害的,暗暗拉了要湊熱鬧的周清一把,周清就多了個心眼,又見明珮靠在門口緊緊抓著門框不進來,心裡更是有數,蔡家姐妹說的話多半是真的。

  便跟著陳瑩立在安全的範圍內,只在一旁指點,並不上前。

  追風把一顆大頭擱在伸直的兩條前腿上,眯縫著眼晴懶洋洋地打量著這群香噴噴的花蝴蝶,有些不明白她們到底想幹什麼。

  如果只是圍觀,那也就算啦,就和從前在龔家的時候一樣,也經常有這樣一群花蝴蝶圍觀它的,不理睬就行。

  反正明菲和明玉都在面前,也沒什麼要守的。

  趙雪怡比袁枚兒精明,見眾人都站在安全範圍內不動,便拉住袁枚兒低聲道:「算了吧,這狗看著不好糊弄,像只大熊似的。」

  袁枚兒其實也害怕,有點想打退堂鼓,偏生看見明菲毫不在乎地拍拍追風的頭,親脆地道說了句什麼,追風看著百依百順的模樣。

  於是憋著一股氣,壯著膽子丟開趙雪怡的手,上前擠開明菲,飛快地拍了追風的頭一下,誰想追風竟然「呼」地一下躥了起來,喉嚨裡發出低沉的一聲咆哮。

  還沒等追風怎樣,「呀」的一聲輕呼,袁枚兒腿一軟,眼晴往上一翻就跌了下去,她離追風是如此的近,其他人想來扶她都不敢。

  明菲趕緊安撫追風,追風不甘心地再次躺了下去,仍然警惕地看著袁枚兒。

  明菲心知是袁枚兒擠她那一下惹的禍,可見到袁枚兒那被嚇壞了的慘樣,心中再多的氣也消失殆盡,忍著笑上前扶起袁枚兒:「你看, 我就說它脾氣不好,我半年多才敢近它的身,你就是不聽我的。」

  袁枚兒最愛面子,扶著明菲的手掙扎著站起,全身疲軟地靠在明菲身上,嘴裡兀自強硬:「誰說我怕了,明明是這地下的太滑了,我一個不小心就摔著了。你家的僕人太懶惰了,掃個院子都掃不乾淨。」

  沒有大哭大鬧,也沒有裝死不動,還能強撐著說話,也算不錯了。

  「是呀,這群懶人,我這就罰他們掃十遍。」明菲一迭聲地應和著袁枚兒,將她扶到安全的地方,袁家的丫頭婆子這才上前將袁枚兒扶住, 一迭聲地問她要不要回去,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被家僕簇擁著,袁枚兒本來很委屈很想哭,可看著明菲似笑非笑的模樣,又覺得不能在明菲面前丟臉,強撐著道:「我沒事。」又怪下人大驚小怪的。

  轉眼發現自己簇新的羅裙上一大灘亮晶晶濕漉漉的狗口水,終於忍不住尖叫起來,連嚇帶噁心,就不肯再在蔡家呆下去了。

  追風懶洋洋地閉上了眼晴,寧願裝死也再不肯搭理這群呢呢喳喳,鬼哭狼嚎的花蝴蝶。

  這是追風與貴小姐們唯一的一次失敗的見面會, 不過它事後卻得了明菲親自送來的一整隻雞。

  明菲賠了袁枚兒一條嶄新的裙子,又被聞訊趕來的陳氏罵了一頓。

  第二日陳氏又命人備了藥材讓明菲送去袁府者望袁枚兒兼賠禮道歉。

  袁枚兒的事早被趙雪怡和跟去的婆子丫鬟說給袁二夫人知道,袁二夫人只恨袁枚兒膽子大胡作非為,卻沒怎麼怪明菲。但對明菲養著 這麼一條狗卻是有些感興趣。

  明菲趁機把龔遠和送狗給蔡光庭,蔡光庭趕考,她不得不接下這個任務的事說了一遍,非常羞愧池說:「母親猜疑我是因著上次和袁姐姐的口角才故意指使這狗嚇唬袁姐姐的,所以發怒。其實我知道袁姐姐只是被別人矇騙才會對我產生了誤會,說開就好了,我沒往心裡去, 更不會因此想要報復她,不然就不會請她去玩了。但不管怎樣,袁姐姐也是因為我大意才會被嚇著的,母親已是責罰了我,還請袁姐姐不要因此和我生分了。」

  袁二夫人只知袁枚兒上次和明菲鬧得有些不愉快,卻不知道袁枚兒詳細做了些什麼,所以在清風觀遇到明菲時也只是略略提過就算。聽明菲這個話是話裡有話,就上了心。

  等明菲一走袁二夫人就讓人把那日跟在袁枚兒身邊伺候的人叫來問,壓著問了半天,終於追究出袁枚兒心中的那點小九九,不由大怒:「這八字還沒一撇,你就捕風捉影地和人家扛上了,還敢學著那些粗鄙婦人搬弄是非,議論人家的隱私,當眾下人家的臉,到處樹敵, 我看是把你寵得太無法無天了,叫你不知道什麼叫體面,什麼該做不該做了!」拍著桌子問袁枚兒知錯不知錯。

  袁枚兒每次對上明菲總是戰敗丟臉,這次又莫名其妙惹上官司,不知明菲來探病時背著她和袁二夫人說了什麼,心中大恨,不由哭道:「如果她自己做得好,怎會讓人嚼舌頭?小小年紀就不學好,我不過教訓教訓她罷了。」

  「人家有父有母,輪得到你來教訓?」袁二夫人氣得臉色煞白,重話就出了口:「那是你什麼人?就算是他真的給了她狗,又關你什麼事?你還要臉不要臉?」又一迭聲地問到底是誰攛掇著她這樣做的,要把她身邊的丫頭婆子捉來問。

  袁三公子聞聲趕來勸道:「母親息怒。那日的事情我都看見了,妹妹固然有不對的地方,那蔡知府家的女兒也厲害了些,不過依我看,都是被人當槍使了。」

  袁二夫人大為驚訝:「這是怎麼說?」

  袁三公子重點將龔妍碧的表現拿出來說了一回,又道:「龔家本來和蔡家的關係很好,此次卻沒有邀請龔家小姐們去做客,可見是惱了龔家。兒子以為,這樁事還當多方打聽,小心一些的好。別到不能後悔的時候才後悔,可就遲了。」

  又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在此居住,縱然不怕得罪蔡知府,但他到底是本地的父母官,說不定什麼時候有事求著人也不一定的。」

  袁二夫人立刻派了得力的人出去打聽,又罵袁枚兒:「沒見過你這樣傻的!你這個脾氣,叫我怎麼放心得下你?」

  說著卻又忍不住歎了口氣,袁家人口單純,也沒有什麼的,袁枚兒又是唯一的獨女,難免養成這種不肯吃虧,又直接的性格,將來要是嫁入複雜的家庭,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虧。

  袁三公子笑道:「兒子看著蔡家三小姐就很厲害,不吃虧也知道分寸,不如讓妹妹多和她來往,一來恢復一下兩家的關係,二來也可以讓妹妹學學。」

  袁二夫人道:「可是蔡家的關係也挺複雜的。」有點擔心袁枚兒學到不好的東西。

  袁三公子道:「正是因為複雜,所以才要妹妹去學著點啊。只要蔡三小姐沒人品問題,母親就不必擔心。母親要是不放心,可以再讓人去問問,兒子聽說她年齡雖幼,卻是很能幹的。她繼母生養,都是她協助著管理家中事務,很得族裡老人的誇讚和喜愛。」

  過了幾天,袁二夫人又領著袁枚兒帶了禮物親自上門去見陳氏,表示自己教女無方,和陳氏聊了半日,竟然發現彼此興趣相投,很是聊得來,於是約定兩家要經常走動。

  袁枚兒被逼著去和明菲搞好關係,縱然百般不願,卻也只得硬著頭皮上,好在有趙雪怡和她做伴。

  明菲也不小氣扭捏,每次都熱情大方地招待她們,一來二去,縱然偶爾也會有不愉快衝突的池方,卻也把那些小恩怨去了,加上周清和陳瑩,幾人宛然成了一個小團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5:56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零一章 後果

  龔家姐妹三人很快就發現自己被排斥了,於是十分難過。龔婧瑜就要出嫁還好些,龔婧琪可算是遭受了無妄之災,不知從哪裡知道眾人是因為討厭龔妍碧,連帶著她也被厭棄,便在龔二夫人面前哭訴了好幾回。龔二夫人卻是知道前因後果的,只敷衍著化解。

  可後來龔二夫人因去蔡府拜訪陳氏,被陳氏不冷不熱地對待,心中便也惱恨起來,連罵陳氏不知好歹,忘恩負義,剛做了知府夫人就目中無人,太過張狂。誰知過了幾日,陳氏便讓人拿了龔家從前送的東西和銀子尋了個機會全部都退還給龔家,不冷不熱地說,從前的事情蔡國棟統統都不知道,如今蔡國棟知道了,劈頭蓋臉地罵了她一頓,從此以後再也不敢收龔家的東西了。

  龔二夫人這才後悔了,忙忙地查到底是誰把她的話傳到了陳氏的耳朵裡,查來查去卻什麼也查不到。

  龔中素眼看著就要任滿,又到了考核的時候,心思活動起來,他在這從四品上一呆就是好幾年,想要往上升一級,便示意龔二夫人去搞外交,請蔡國棟幫著和京城裡面搭搭線什麼的。

  龔二夫人心中有鬼,又不敢不去,命人備了比以往更重的厚禮,去了蔡家拜訪陳氏。本來她早做好被冷遇的準備,誰知陳氏卻爽爽快快地見了她,熱情地問為什麼龔家的女孩子們這段時間不來尋明菲她們玩?又說起龔遠和和蔡光庭等人在京城中的一些事,說蔡光庭已然是要定親了,是京城裡哪個名儒的孫女兒,女方又是如何的有才有貌,嫻雅大方。還問她龔遠和的親事可定下來?

  從兒女們身上扯到了今年的冬天會不會比往年冷,從今年最流行的服飾扯到了農莊的收成,就是沒有扯到正題。龔二夫人厚著臉皮把要求的說出來,陳氏也沒拒絕也沒明白給答覆,只一勁兒地說如今有多麼的難,看著龔二夫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才又說是不管怎麼難,就憑龔遠和救了蔡光耀那件事,蔡家也不會坐視不管,一定會盡力。可最後始終沒收禮,只說辦好事再說。

  龔二夫人素來拿錢砸慣了人,對方不收禮心中特別不踏實,可再不踏實也沒法子,由著陳氏親自將她送到垂花門口,禮數做足。龔二夫人喝了一肚子的水,坐在馬車上隨著馬車的晃動還能聽見肚子裡的水「咣當咣當」地響,由不得鬱悶的要死。

  她只當明菲是繼女,蔡國棟糊塗又是男人,陳氏是繼母又新近有孕,都不會管這些瑣事,女孩子之間的小矛盾鬧過就算了,誰知道竟然被人當了真。突然想起當初明菲生辰時,陳氏給明菲操辦的宴會,還特意請了孫道姑來提升明菲的身價,不由暗恨自己糊塗。但她永遠都是不會錯的,見著龔妍碧時又把這錯算到了龔妍碧的身上,覺得是龔妍碧不會辦事情。

  過了幾日,龔中素那裡來信探問事情的進展如何,龔二夫人不敢隱瞞,把事情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又推脫責任說是蔡家翻臉不認人,過河就拆橋,讓龔中素自己回來一趟,親自去拜訪蔡國棟。

  龔中素心中疑惑,找了機會趕回來,果然見到蔡國棟一張不冷不熱,禮數做足的面孔。他當時有些生氣,只道果真如同龔二夫人所說那般,蔡國棟過河拆橋,簡直不是東西。但他到底是做慣了官的人,立刻尋了機會賄賂了蔡國棟身邊的長隨,意圖打聽到點內幕消息。那長隨隱晦地提了一句,好像是幾個小姐因為什麼事鬧得不愉快,還牽扯到了從前蔡家家僕和山賊勾結的那樁事。

  龔中素回去後就抓了人來問,方知原來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但說到底卻是龔妍碧招的口舌是非。龔二夫人此刻就把事情推得乾乾淨淨,結果龔妍碧挨了罰,龔中素想上門去道歉,卻不知這歉怎麼道。只好隔三差五地去尋蔡國棟套交情,又寫信給龔遠和,讓龔遠和加強和蔡光庭的關係,請蔡光庭在中間轉圜,發動所有可能的關係。

  但沉重的打擊還在後面,袁家托人委婉地拒絕了和龔遠和結親的意思,只推自己的女兒太過嬌慣,不適合擔當長房長媳的責任。

  龔中素隱約發現問題出在自己的家裡,卻又沒有證據,只好私下裡尋了個機會找到龔妍碧,龔妍碧先前不肯說,見他發怒要去打她親生母親,這才哭著隱晦地指向龔二夫人,說龔二夫人不想大哥哥與袁家小姐結親,想把袁家小姐留給二弟龔遠秩。她原本也知道這些不該做,但是為了她的生母和幼弟日子好過一點,她就答應了。

  龔中素雖然佯裝不信,罵了龔妍碧一頓,心中卻已經信了十之八九,想了良久,又想到多年前的一件事,還是把這事給壓了下來。只暗地裡開始關注庶子庶女們的教養出路問題。

  卻說蔡國棟對幫不幫龔中素這事卻有另一番考量,他不想給人留下過河拆橋的印象,也不想因此徹底得罪人,就算不看龔中素,也該看看龔遠和,龔遠和正如同東升的旭日一樣,誰知道將來會怎樣呢?

  蔡國棟先托人打聽了龔中素的考績,知道龔中素任期內雖然無功卻也無過,按例還該升遷了,只不過得到的位置卻好壞不一定。於是便在煎熬了龔中素許久之後,才又做了個順手人情,表示自己已經給鐘太傅寫了信,鐘太傅答應幫忙,一定能升遷,但位置好壞說不準,堅決不收任何禮。

  龔中素不明就裡,雖然表示感激,卻也不敢真的相信,直到年底任滿去了京裡述職,被蔡光庭領著去拜訪了幾個人,很快就得到了升遷的消息,雖然地方不怎麼好,是在北方一個相對偏遠的地方任知府,但他也滿足了。畢竟他是真的不缺錢,何況看到龔遠和那麼有出息,只覺得人生有望。

  只是得知蔡光庭定親的人家是有名的書香門第時,龔中素羨慕得不得了,便私下裡請蔡光庭幫著打聽一下可有什麼好人家,也好早點讓龔遠和定下來。

  龔中素一轉眼又看到了李碧,心中便打起了小九九,問李碧可定了親,家中有什麼親人,狀況如何,越聽越覺得不錯,李碧沒錢,他有錢啊,李碧是孤兒,那正好,若是做了他的女婿,將來便會全心全意地依附龔家,將是龔家一個助力,便盤算著要如何開這個口,把正當年齡的龔妍碧嫁給李碧。至於嫡女龔婧琪麼,因為還有更好的發展空間,他就不考慮了。

  蔡光庭立刻就發現了龔中素打的小算盤,心中便有些不滿。不管怎麼說李碧都是和他一處出來的,李碧這個人人品不錯,他那麼多妹妹都還沒考慮,龔家就要來搶奪勝利果實了?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便去試探李碧的意思。

  結果李碧對著他說出一番心裡話來,聽得他目瞪口呆,說不出心裡的滋味。李碧道:「我知道自己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現在沒有資格說這個話,她還小,不過等兩年考試後,我若得了好的出路,我便斗膽向表舅提親。我也許不能讓她大富大貴,卻能讓她豐衣足食,無憂無慮。」

  事到臨頭,蔡光庭反而猶豫了,但李碧說的是兩年後,正好仔細觀察一下李碧的為人,也就應下。龔遠和得知,卻與蔡光庭莫名其妙地翻了臉,指責蔡光庭不講兄弟情義槍他妹夫。沒兩天卻又自己好了,冷眼看著龔中素利用那點有限的時間跑前跑後地為他打聽張羅合適的婚配對象,每每八字剛有一撇,他就開始搞破壞,氣的龔中素抖著兩撇小鬍子,怒氣衝衝地去了任上。

  龔中素升遷之後,龔家和蔡家的合作關係變了樣子。龔二夫人仍然不時會去蔡家走動,只不過送禮只比普通禮物稍微重一點,表示關係比平常人等更好一些,但禮數上對陳氏卻是不那麼刻意周到了,畢竟龔中素和蔡國棟現在是平級。

  陳氏仍然不冷不熱地對待她,把禮數做足。冬季賞梅的時候,又特地吩咐明菲給龔家三姐妹下了帖子,龔婧瑜和龔婧琪來了,龔妍碧卻是託病沒來。

  冬去春來,轉眼到了三月,龔婧瑜出嫁,陳氏封了一個厚厚的紅包,帶著明菲、明珮、明玉上門去道賀,顯得既熱情又周到,把該撐的場面撐足,結果人人都說蔡知府的夫人為人仗義熱情。

  四月裡,陳氏替蔡光儀精挑細選了三門親事,一個是水城府附近一個窮舉人的女兒,女方家貧,但勝在父親有功名;一個是當地一個有錢的商戶的女兒,是家中嬌養的小女兒,嫁妝據說很多;還有一個是從五品知州的庶女,雖然聽說人不錯,但生母出身不高、三個人選放到蔡國棟的面前由蔡國棟挑選。

  畢竟蔡光儀雖然是知府的兒子,但既是庶子又無功名,身無長物,想要得到好人家的嫡女那是有一定的難度的。蔡國棟也沒有責怪陳氏辦事不力,拿著那幾張帖子想了很久,最後決定在給蔡光儀一次機會,看看他下一次能不能通過童生試,博得功名,再尋門好親。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零二章 煩惱(一)

  明菲拿著手裡的信,有些哭笑不得,清虛的信每年一封,寥寥幾個字,無非就是宋道士身體健康,他又被嘉獎,已經升到從七品了,平安信不像平安信,問候信不像問候信。

  他的升遷速度倒是挺快的,明菲也相信他一定混得很好。不過明菲不明白,身為一個道士,總記掛著給她寫信幹嘛,而且這信能給她帶來的危險因素還很多,因此她每每看完之後就隨手將信給燒了,不留一點痕跡。

  夏日最後一朵茶蘼花開敗,晴朗無風,金簪將十來幅畫掛到廊下背陰通風處晾,邊晾邊笑:「三小姐,奴婢聽說袁三公子的畫在京城裡是一絕呢,很多人去求,有人拿了銀子去求,他往往偏不給,可若是談得來,他什麼都不要就送上了。那些人要是知道您這裡有十來幅畫,不知要羨慕成什麼樣子?看看這些畫畫得多好啊。」

  「我不過是沾了袁小姐的光而已,我們這群人有幾人沒得到他畫的?不要說我們姐妹幾人,就是老爺和夫人的房裡也掛有他的畫。」明菲倚在窗邊看著那些繪著各種花鳥蟲魚的畫,暗想袁三公子袁司璞真是個怪脾氣的,她若是他,一定要把這畫高價賣了,不說別的,換點自己的醫藥費也好。當然,千金難求是對的,不過是為了把畫賣得更高價而已。

  金簪想了想,微微一笑:「那是,大家都有了。」卻又補了一句:「不過您的最多。」

  明菲微皺眉頭:「你到底想說什麼?」

  金簪見她把臉沉下來,立即住了嘴,默默低頭佯作很忙。三小姐年齡已經大了,但似乎沒什麼人來提親,更不要說門當戶對。袁夫人和袁小姐對明菲很不同,她們都能看得出來,其實除去袁三公子身體不太好,沒有功名這一點,人還是不錯的,家庭也不錯,最起碼就沒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明菲趴在桌子上看著窗外發呆。

  蔡國棟在給蔡光儀物色親事,下一個就輪到她。

  她不知道她會攤上一個什麼樣的男人,但可以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的,因為好的很可能輪不到她。

  小時候還不覺得,把很多事情想得太過簡單,長大後才明白,她這樣的身世,縱然說轟轟烈烈地改了命,縱然蔡國棟升官發財,蔡光庭青雲直上,陳氏生了大胖兒子,但附近知根知底的人家仍然是心存忌諱的。別的不說,就看明珮都有人來打聽了,她在前面還沒人來問就可窺一斑。

  她總是要嫁的,到了那個年紀,蔡國棟無論如何都會想法子把她給嫁了,如果嫁給一個渣渣男人,或者是給人做續弦,她都會面臨同一個處境,對方妻妾成群,兒女成群。像陳氏一樣和對方鬥?她對敵經驗倒是豐富了,但那種生活真的讓人很噁心。

  但假如她不得不嫁給類似於蔡國棟這樣的男人,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他生出一大堆庶子庶女侵犯她孩子的利益,她就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沒辦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有為自己爭取最大利益的權利,想要活得更好,活到最後,比的就是力量和決心。

  想到猙獰可怕,不得不弄死很多人命的她,明菲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那不是她要的生活,她不想再做另一個陳氏。她的目光再度回到那幾幅畫上,回想這一年多來與袁司璞屈指可數的幾次會面,少得可憐的幾句對話。那個少年的目光沉靜溫柔,家庭情況簡單之極,父母都是有知識講道理的人,唯一難得對付的袁枚兒遲早是要嫁人的,最主要的一點是,他們家沒有妾啊!

  可是,那個少年,臉色如此蒼白,身體如此瘦弱,能托靠終身嗎?但這些都是以後考慮的,目前的問題是人家根本不會來提親,儘管送她的畫的確很多很好,但其他人都有,而且還是袁枚兒拿出來送的。袁司璞身體那麼差,袁家就不怕她把他給剋死了?她自嘲一笑,又想起了李碧。

  她對李碧起意,無關男女之情,單純想找一個搭夥過日子的合作夥伴。她借著照顧蔡光庭,不露聲色地照顧好李碧的飲食起居,其實就是想讓李碧知道她的能力,告訴他,她會是一個合格能幹的妻子。她要做的就是一個在他落難時期,對他伸出援手,真心尊敬對待的小妹妹。

  當時她想,這種事情是講究緣分的,她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後面的結果應該由他來譜寫。因為無論什麼時候,人對於主動送上門來的,太過容易得到的,往往都是不珍惜的。所以她可以主動照顧他,盡情地在他面前展示她的優點,卻永遠都不會主動求嫁他。

  現在她卻有些後悔了。她應該想法子把自己送給他的,最起碼他無父無母,自尊自強,知道好歹。李碧喜歡柔弱的女子又怎樣?柔弱的女子也是女子,如果她能得到她想要的生活,偶爾裝裝柔弱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她知道自己這是矮子裡選高的,但她又有什麼辦法?她被關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裡,能見到的人除了親人和僕人以外,統共就是那麼幾個,同齡的男人也就那麼幾個。她不是不希望能找到一個興趣相投的人,不過她不抱任何奢望。前世那麼好的機會,她都沒能做到,這個世道她還能做到什麼?她要求的不過是一個能搭夥過日子,儘量過得輕鬆單純快樂一點的夥伴而已,與風月無關,以務實為要。

  金簪見明菲又開始走神,本想勸她兩句,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不由微歎一口氣,坐到廊下做繡活。

  陳氏抱著已經一歲多的蔡光華,只帶著余婆子和奶媽,漫步走進倚繡院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情形。小院裡光影斑駁,廊下掛在十來幅精緻的畫,金簪坐在廊下的背陰處做著針線活,明菲坐在窗前手裡拿著一卷書,眼神卻是渙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陳氏的目光從那十來幅畫卷上掠過,又看著明菲那茫然的樣子,皺著眉頭想了想,低咳了一聲。金簪驚得挑起,趕緊放下手上的活計迎了上去。明菲隨後跟了出來,笑著行禮:「母親來啦。」

  蔡光華看見明菲,遠遠就伸出一雙胖乎乎的手,眼睛閃閃發光,滿臉都是歡喜的笑。陳氏把蔡光華遞給明菲,拿帕子擦了擦蔡光華嘴角掛著的那顆口水,笑道:「這麼熱的天,這小東西偏不睡覺,一定要來找你,我正擔心你也在午覺呢。」

  自從蔡光華出世以來,明菲經常領著玩,蔡光華除了陳氏和奶娘外,最親近的人就是明菲,其次又是明玉,再然後才是蔡國棟。陳氏看得出明菲是真的喜歡蔡光華,並沒有抱著什麼不好的心思,一來二去也就認可了他們的這種親密關係,有個長姐疼愛也是好事。

  明菲先親了蔡光華胖嘟嘟的臉蛋兩口,眉眼帶笑:「我昨晚睡多了,睡不著。我屋子裡才泡了涼茶,母親先喝點避避暑吧。」

  陳氏坐了,隨手拿起明菲看的書瞅了幾眼,確是遊記,遂丟到一旁,又拿了針線籮裡的活計看,卻是一雙小孩子穿的虎頭鞋,鞋底納得比往常的厚實。

  明菲抓了個布老虎給蔡光華玩,笑道:「這是做給五弟走路穿的。他很快就要走路了,鞋子重要著呢。」

  陳氏笑道:「有你在,我省了一大半的心。明玉那丫頭還是一貫的貪睡?還沒起來?」

  「沒呢。」明菲笑道:「她就仗著母親疼她寵她,越大越懶。」

  陳氏笑了起來:「她懶不得幾天了,等過了年我就要抓她跟著學管家。」

  二人又說了會閒話,陳氏的目光掃向金簪,金簪早熟悉她的一舉一動所包含的意思,立刻拉了奶娘下去喝茶。

  見屋子裡沒了其他人,陳氏笑道:「你廊下這些畫都是袁三公子送的?」

  明菲立即糾正:「是袁枚兒送的,不過是他畫的。」

  陳氏沉吟了一會,道:「袁夫人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他們這家人越相處越覺得不錯。」

  明菲不敢搭腔,低著頭把蔡光華扔到地上的布老虎撿起來,默默聽著陳氏接下來的話。

  陳氏又道:「袁三公子這一年多來也沒犯病了,袁夫人說他已經停藥半年多了,我看著他是個明白人,也挺踏實的。如果說他身體一直這樣好下去,以他的才名,博取功名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明菲的心比平時跳得稍快了些,這樣的開頭意味著什麼,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能猜測到陳氏的心思到底是什麼。

  和明菲講這種問題,陳氏也有點尷尬,但這個事情她不得不事先和明菲打招呼,否則將來出了點什麼意外,蔡光庭第一個就不饒她的吧?她倒是無所謂,可是,她的目光柔柔地落在蔡光華的臉上,這是她的依靠,她全部的希望。敵人已經有了一個蔡光正和蔡光儀,她不需要再多一個蔡光庭。

  陳氏抬起茶杯喝了一口涼茶潤潤嗓子,小心翼翼地道:「袁二夫人前幾日和我說了,喜歡你能幹,想和我們家做親戚。他們家只是居家過日子,少了點精明,但勝在人口單純,為人正派,門楣也不錯。我答應過你哥哥,不會胡亂給你做主。所以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這話說得夠明白了吧?陳氏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張羞到極致的臉孔,誰知卻看見一張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臉。長長的睫毛遮住了明菲的眼睛,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她的神色真的是很冷靜,遠遠超過了她的實際年齡。

  陳氏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瞬間就想到,明菲大概是不滿意,卻又覺得不好回答自己。趕緊笑著撇清:「你別擔心,怎麼想的就怎麼說。說實話,我有點嫌棄他身體不好,年齡也比你大六七歲,但是又想到大家知根知底,門當戶對,這一點誰也比不上,所以才想要問問你的意思。你要是不喜歡,我回了就是。你還小,日後的日子長著呢,我另外給你打聽著。必不教你委屈的。」

  她之所以敢開這個口,一則是因為她並不看好明菲的婚事,別家的女孩子到了這個年紀,上門提親的已經有了,何況是她們這樣的人家。就連庶出的明珮也有人打聽聽了,打聽明菲的卻是屈指可數。

  一則卻是因為她見明菲收了袁司璞這許多畫,大概是不討厭袁司璞的。袁家又是真心求取明菲,況且袁司璞的哥嫂都在偏遠的外地當縣令,日後也會一直在任上,明菲嫁過去不會受任何委屈,還能掌當家之職——這是袁二夫人親口許諾的,說是袁家就是需要明菲這樣一個能幹的媳婦,袁司璞柔弱,如果再娶一個同樣柔弱,不通世事的妻子,那日子可就沒法子過了。

  明菲長歎了一口氣,有些患得患失,她既怕此時不答應,以後再遇不到袁家這樣簡單正派的人家,又怕答應了沒多久,袁司璞就舊病復發,一命嗚呼。既然是找搭夥過日子的人,她有理由找一個身體健康的人,如果袁司璞身體健康,那該有多好?

  陳氏見她垂著眼不說話,也不逼她,接過蔡光華,柔聲安撫道:「也不急在這一時,不然我和他們家說,你還小,再等等看,如果那孩子的身體真的好了,又再說。」

  「他們家不嫌棄我?」明菲彎了彎嘴角,抬眼看著陳氏:「女兒讓母親操心了。其實女兒知道,女兒那個生日就算是改了也只是咱們自己家的人認,別人家並不怎麼認。好事不一定會認為是女兒帶來的福氣,壞事卻一定是女兒帶來的。因此,母親真心為女兒考慮,女兒是明白的。」

  袁家興許還是嫌棄這一點的,但不知什麼原因,袁夫人並沒有表現出來。不管怎樣,願意開口就是好的。陳氏長歎了一聲,給明菲別起一縷碎髮,低聲道:「哪裡,你多想了,你還小,又常日被關在家中,沒人知道你的好。這回你弟弟也長大了,我沒事的時候就多帶著你出去走走,別人就知道你的好了。」

  明菲聞言,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沒錯,由不得暗歎自己倒黴,掙扎來掙扎去,始終不能一帆風順。聞著陳氏身上淡淡的乳香,由不得把頭靠在陳氏的肩頭,鼻子有些酸澀:「母親,我一直很努力的在做的。」

  女子最重要的就是有一門好親,陳氏觸景生情,也有些酸澀,分了一隻手給明菲,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道:「我知道。」

  蔡光華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母親和姐姐的動作,揚起一隻小手,學著陳氏的樣子輕輕拍了拍明菲的頭,嘴裡發出嘰裡咕嚕一串模糊的音節來。

  明菲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說的什麼話,這麼大了,只會喊爹爹和娘吧?什麼時候也喊一聲姐姐來聽聽。」

  陳氏也就隨著明菲把話岔開,轉而和她一道逗弄起蔡光華來。不多時有人有事尋來,因蔡光華沒有玩夠,死活不肯走,陳氏想了想,把蔡光華和奶娘留在明菲處,自己去了正房處理事情。

  這還是第一次,金簪有些激動,笑道:「夫人和三小姐的感情越來越好了。」自蔡光華出世之後,不知是因為陳氏做了母親的緣故,還是蔡光庭那個諾言的緣故,總之如今明菲和陳氏的關係是相處得越來越融洽,陳氏已經不像從前那樣隨時防備她了。看這個樣子,似乎是很信任了。只有她們這些長期跟在陳氏身邊的人才知道,能得到陳氏信任,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

  明菲有些沮喪,卻不敢叫奶娘看出來,只跟著蔡光華到處亂跑,累出一身汗,散發著無處發洩心中的鬱氣。

  陳氏回了正房,處理完瑣事,提筆給蔡光庭寫信。

  余婆子雖不知她寫的什麼,卻也大概能猜到,便道:「夫人不和老爺商量嗎?」

  陳氏面無表情:「和他商量什麼?」其他子女的倒是可以直接問蔡國棟,至於明菲三兄妹,她還是直接和蔡光庭商量好了再通知他就行。明菲和明玉的婚事,她但求無過。

  余婆子道:「這一封信去京城,來來回回也得一個多月,若是袁家又來問,怎麼回?奴婢瞅著三小姐的樣子,似乎是很不喜歡。」她想說要不替明菲多打聽幾家人,問遠一點如何,可想到陳氏的脾氣,卻不敢先開這個口。

  陳氏不置可否:「先拖拖再說。她們家既然開了這個口,大概也不是隨便開口,問問就算的。」想了片刻,道:「可知袁三公子的病是誰在看?」

  余婆子倒是知道:「聽說一直都是京城裡的太醫在看,就是藥也是原來的老方子。」

  陳氏有些不悅:「他平時總要請人請脈的吧?難道京城裡的太醫隔這麼遠給你請脈?」

  余婆子趕緊道:「奴婢這就讓人去打聽。」

  傍晚時分,余婆子來回話:「就是請的唐大夫。」

  陳氏道:「我身體有些不適,你明日讓人去請唐大夫過來幫我看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6:36 AM

第一卷 路漫漫 第一百零三章 煩惱(二)

  陳氏聽了唐大夫的話,放心了些。現在就等著蔡光庭那裡的信了。

  卻說蔡光庭收到陳氏的信,猛然意識到明菲先前的那個身份的確不討人喜。於是便去尋了李碧,將陳氏信中所說的說給他聽了,試探道:「是我疏忽了,我應該把明菲從前的事說一遍給你聽。」

  哪想李碧聽完,笑了一笑,道:「依你這樣說,我不也剋死了我所有的親人?你們家好歹還是家,什麼都有,我卻是什麼都沒有了。你要三思哦。」

  蔡光庭愣了愣,使勁兒拍了拍他的肩頭:「好!我沒看錯你!」

  「喲,這樣說來,其實我也是不祥之人啊。」龔遠和踏著月光一步三搖地走過來,大喇喇地坐到二人中間,拿眼睛斜著蔡光庭:「他是你表弟,你對他有求必應,那我呢?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你幹嘛總偏著他啊?」

  聽上去就像是小孩子式的撒嬌吃醋,蔡光庭倒了杯茶給龔遠和:「你又和那幫人出去鬼混了?又喝了多少酒?」

  龔遠和不說話,拿眼睛看著李碧,嘟囔道:「你管我!你們才是一夥兒的。」

  李碧寬容的一笑:「我去廚房看看,瞧能不能請人做點醒酒湯。」

  待李碧走遠,蔡光庭方道:「不是我說你,就算是再急,也不用這樣埋汰自己,越是那樣,你越得愛惜自己的身體才行。」

  龔遠和剛才還朦朦朧朧的醉眼你露出一絲清明,苦笑道:「我不急,不急能行嗎?好容易有這麼個機會,自然得好好把握。」

  蔡光庭道:「其實你不妨考慮尋個好人家的女兒,也可以多個人幫你。不然我替你打聽打聽。」

  龔遠和輕笑一聲,揚手道:「別!謝了!就算是弄個好人家,她也得給我攪黃了。即便成了,去了沒多久只怕也得給弄廢了,何必呢。」說到此,他倒想起一個人來,眼波流轉,笑著錘了蔡光庭一下,「我本來看中一個厲害的,結果生生被你給賣了。你不仗義啊,不仗義。」

  蔡光庭皺起眉頭看著龔遠和,良久方道:「你別怪我。你要我什麼都可以,但她們不行。你確實是沒有他好,她小時候吃過那麼多苦頭,幾次差點送命,我不會答應她再去你家吃苦的。」

  「我家怎麼了?我會吃人啊?」龔遠和沉著臉瞪著蔡光庭,蔡光庭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龔遠和頹然吐出一口氣,將外衫一脫,不客氣地爬到他的床上躺下,無賴地說:「什麼都可以是吧?那我今晚就和你睡了。明天讓你聽聽閒話。」

  蔡光庭苦笑了一下,鄭重其事地道:「你覺得李碧這人如何?」

  龔遠和呲牙一笑:「你真的問我?我最近看他不順眼,一定要說他壞話的。」

  蔡光庭道:「你的脾氣我還不知道?快說!」

  龔遠和閉上眼:「誰能說得清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的貪念從來都是無法遏制的,不到最後一刻誰也說不清。這一生長得很,認識十幾年的人都有可能突然變了樣子,何況一個剛認識兩年的人?我建議你還是多等兩年的好。」

  蔡光庭皺著眉頭想了片刻,推了昏昏欲睡的龔遠和一把:「你和那些人來往,可聽過袁翰林家?他家那個老三如何?」

  龔遠和低聲道:「口碑不錯,是個神童,只可惜是個活不長的病秧子。京城裡的人家都不願把女兒嫁給他。年紀輕輕的,一幅畫在外面要賣到五百兩銀子以上,人家都說他實在可惜了呢。」說到此,他猛然坐起,「你家裡不會是……」

  「是他家有那個意思。我母親還沒答應。」蔡光庭歎了口氣,「就不會好了?」

  「我又不是大夫,怎知他會不會突然好了?總之我若有姐妹女兒,怎樣我都不會把她們嫁給這種人的。」龔遠和翻了個身,靜靜地睡了。

  李碧端著醒酒湯回來,蔡光庭正坐在燈下寫信,龔遠和睡的香甜無比。李碧道:「要把他喊醒喝湯嗎?」

  蔡光庭道:「不必了,他睡著就睡著了吧。」一封信寫完,將信封了口,起身吩咐小廝好生照顧龔遠和,他自己去了龔遠和的屋子裡歇下不提。

  立秋這日,袁二夫人特特請了蔡家女眷去別院參加秋葉宴。

  一大早就明珮裝扮一新,笑嘻嘻地道了倚繡院,嚷嚷著要明菲看她的新裙子如何。她身上那條竹青色的高腰長裙乃是按著趙雪怡拿來的京城流行的最新款式做的,難得陳氏從不克扣這些,想做也就做了,自然得好生享受。

  明珮一眼看到明菲穿的雪青色的襖,淡到幾乎看不見綠色的裙子,便伸手戳了戳:「三姐姐,你穿得也太素了吧。 看看這袖子裙角連花都沒繡。不然頭上再插朵花?換你那條茜紅的百褶裙?」

  明菲對著鏡子整了整頭髮,無所謂地道:「這樣就可以了。我這幾日秋燥,看著那些大紅大紫的顏色心裡不舒坦。」

  明珮有些奇怪,秋燥和衣裙的顏色有關嗎?

  陳氏見了明菲的裝扮,略微一愣神,隨即點頭:「走吧。」

  袁家最是風雅,時值立秋,楓葉未紅,然秋風乍起,有些敏感的樹木此時已經微微見黃,更有些天生樹葉顏色就比較斑斕的,看著卻也特別。他家這別院卻是建在半山腰上的,從一個特意修建的閣樓上看下去,正好把半山的各色樹葉看在眼裡,濃濃淺淺,黃黃綠綠,看上去卻也有另一番景象。

  袁二夫人見著明菲的打扮,只覺得人倒是清麗端雅了,唯獨太過素了些,便笑道:「明菲這打扮端的是清雅動人,不過小姑娘也太素了點,若是再加上一件櫻桃紅的伴臂,想必更抬膚色。」她是上年紀的人,何況家中這樣的情形,最是喜歡熱鬧惹眼的顏色。

  明菲溫和一笑,表示記下。

  陳氏笑道:「這孩子素來不喜那些大紅大紫的顏色。」

  「是麼?」袁二夫人微覺詫異,讓袁枚兒領了明菲姐妹三人一同去遊園子,又和陳氏提到了上次的話題,陳氏雖然還沒收到蔡光庭的信,卻也看出明菲的一點意向,看著茶杯道:「實不相瞞,這孩子上頭還有個哥哥,我原本給那個尋了親事,但我家老爺說要等他過了童子試再說。這樣一來,其他幾個孩子都要被耽擱了,還不知要拖到是麼時候。她倒是還小不怕拖,可你們三公子……」

  袁二夫人聽了,臉色微變,勉強一笑,道:「妹妹和我自來就比旁人說得到一處。你知我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不會玩那些彎彎繞繞的事,你和我說實話,可是你家三丫頭已經有合適的人家了?」

  陳氏為難地道:「那倒不是。我和姐姐說得都是實情,你也知道我們府上的情形,這孩子的主,我實是只能做得一半。她再耽擱兩年無所謂,可是……」

  袁二夫人卻似鬆了一口氣,臉上重又堆起笑來:「我還當是已經有人家了,既然不是,咱們也不急。左右都是要等她及笄的。」那口氣竟然是非明菲不可。

  陳氏不由滿頭冷汗。她難得遇上一個和自己如此談得來的人,實在是很想保持這份友誼,可是對方此時卻是為難她了。她實在是有些想不通,袁家為何就一定要明菲了?本想說另外給袁二夫人介紹幾個好姑娘,想想又考慮到袁三公子那身板兒,她忌諱,別家定然也忌諱,不然袁三公子也不會拖到這個時候還沒定親。還是別討人嫌了吧。

  袁二夫人卻似是沒注意到陳氏的尷尬和為難,笑吟吟地換了話題,和她說起詩詞來。

  袁枚兒將女孩子們引到了一棵參天古木下,推著樹下那架秋千,捋起袖子道:「今日陰天,無風,氣溫合適,我們來比誰打得最高吧!除了贏的哪一個,其餘人等每人做東請大家輪著玩一日,包吃包喝。」

  一群女孩子都是愛玩愛笑的年齡,聞言紛紛附和。袁枚兒年齡最大,又是主人,率先褪了釵環,脫去袖子寬大的外衫,只穿小襖,緊了腰帶,用帕子包緊頭髮,跨上秋千架。用力躬身、曲腿、下蹲、直起、挺身、擴胸一連串動作做下來之後,秋千被驅起,越蕩越高,她興趣來了,花樣百出,臉紅撲撲的,笑聲猶如銀鈴一般清脆。

  趙雪怡站在下面指著她道:「這丫頭,笑得這般囂張,全無一點樣子。」

  正說著,並拘了,袁枚兒慢慢停下,捋著額前散下的碎髮,喘著氣笑道:「這是我們家自己的院子,又不是在旁家,也沒外人,你幹什麼管的這般寬?不抓緊時間玩樂,以後想這樣玩都得機會。」接著推了趙雪怡一把:「到你了,老夫子!」

  趙雪怡卻是沒袁枚兒那個精力,能打起來,卻打得不高,很快就興趣缺缺地停了下來,笑道:「我認輸便是,左右都是舅父舅母拿銀子給我花,不必拘著我自己……

  還沒並拘就停了,你可真是個沒用的。袁枚兒啐了她一口,笑著問明菲:「你呢?是自己打,還是要我們送?」

  明菲笑道:「我以前在鄉下曾經玩過,不過花樣子倒是沒你的多,打得不好看,先試試看。」以前在吳家村的時候,正月裡村裡的小姑娘小媳婦們會在村頭的老樹下打秋千玩,她和芳兒每每趁著睡前那段比較清閒的時間,抓緊時間跑到那裡去玩上一回,她那時候只是為了強身健體,也是為了和芳兒聯絡感情,好從芳兒那裡多打聽一點有用的消息。沒曾想如今竟然還有用武之地。

  明菲穿的就是小襖,不必脫衣,只緊了緊腰帶,退下釵環,使了一方胭脂紅的帕子包緊頭髮,才踏上秋千板,做了兩個動作,袁枚兒就笑了起來:「一看就知道是個行家裡手,你好生的打,看我倆誰蕩的高!」

  明菲迎著微風越蕩越高,此時幾縷陽光透過雲層射了下來,剛好照到圍牆外的樹林上,明菲沐浴著陽光,看著深深淺淺的綠色,呼吸著新鮮空氣,許久沒有的那種清新自由之感油然而生,她不由微微眯眼,露出一個大大的愜意的笑容來。

  自然而然地就打了花式,秋千箭一般向上沖去,就要到達最高點時,她猛然站了起來,樹下的女孩子們俱都發一聲好。誰誰想明菲包髮的帕子竟在這個時候鬆了,滿頭青絲傾瀉而下。一陣微風吹起,模糊了眼,看也看不清楚,明菲的動作就慢了許多。

  「明菲,別玩了。」袁枚兒叫道,「算你贏了!」

  明菲微微一笑,將頭甩了甩,試圖將吹到臉上的長髮甩開,不期然的,卻看到了不遠處一座高高的閣樓上,一道半開的窗,袁司璞站在窗邊專注地盯著她看,她能看到他蒼白的臉上微微的紅暈和閃閃發亮的眸子。

  明菲滿心的喜悅猶如被一盆涼水兜淋下,慢慢收了臉上的笑容,再也提不起興趣,怏怏地由著秋千慢慢停下,跳下秋千,接過金簪遞上的帕子將頭髮束起,佯作尷尬地看著袁枚兒:「尋個地方給我梳頭好麼?」

  「我看這附近有什麼地方最合適?」袁枚兒歪著頭想了想,揚手指向不遠處的那座閣樓:「去哪裡吧。」

  明菲笑了一笑:「怪遠的,這裡沒外人來吧?」

  也不等袁枚兒答應,命金簪拿了妝盒尋了個背風的地方,背對著那座閣樓飛快梳了個簡單的髮式。再回過頭來,不經意地掃一眼閣樓頂端,那扇半開的窗子已經掩上了。

  午後,賓主盡歡,蔡家的馬車才要啟動,卻突然一聲雷響,不過片刻,烏雲滿天,黃豆大小的雨點狠狠砸下來,天地間瞬間一片蒼茫。

  陳氏愁得要死:「這可怎麼好?」

  袁二夫人笑得歡暢:「下雨天,留客天。我正覺得還有許多話不曾同你說,如今可好,就連老天爺都知道我的心思,幫我留人了。」

  這種天氣實在不適合趕路,陳氏就算心裡再焦急,也只得留下來等雨停。哪想那雨一點停下的跡象都沒有。袁二夫人勸道:「路上想必有小山洪,就留一夜吧。我這裡讓人趕去府上說一聲,蔡大人不會怪責的。」

  陳氏無奈,也只得應了。

  夜裡瓢潑大雨終於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明菲睡的半夢半醒之間,忽聽得一段淒淒冷冷的笛聲,繞來繞去糾纏不休,由不得就有些煩躁不安。

  金簪隔著紗帳見她在裡面輾轉反側,忙走到門外招來袁家的小丫鬟輕聲的問:「這個時候是誰在吹笛?」

  那小丫頭回答是袁司璞,又乖巧地道:「驚擾了三小姐嗎?奴婢這就使人去說。」

  金簪趕緊道:「不必了。」垂眼一想,這公子爺吹笛,小丫鬟卻可以因為她一句話就可以使人去說,讓別吹了,這是什麼待遇?

  金簪走進室內,明菲已然坐起,靠在床頭發呆,見她過來,輕聲道:「金簪,你來陪我說話。」

  這個時候,笛聲卻突然停了。明菲微微一愣,隨即擺了擺頭,拉起被子滑進被窩裡道:「算了,睡吧。」

  金簪猶豫片刻,道:「三小姐,若是真的不願意,您就和夫人說,夫人看在大公子和您這麼盡心侍奉她的情分上,一定不會為難您的。」

  金簪等了好一歇,都沒聽到明菲的回答,只好歎了口氣,吹了燈爬上自己的小床。

  第二日清晨明菲和明玉在院子裡巧遇了袁司璞和袁枚兒。朦朧霧氣中,兄妹二人立在廊下一叢早開的菊花旁邊邊說邊笑,袁枚兒看向袁司璞時的那種目光幾乎令明菲有種錯覺——袁枚兒才是姐姐,憐惜心疼地看著幼弟。

  明菲才打算繞道避開,袁枚兒卻已經笑著喊她:「明菲,這裡。你來看這株花,像不像昨日你的打扮?最難得的是,昨日那般風雨,它竟然生了個好地方,不曾被吹打著。」

  明菲還沒回答,明玉已經走了過去:「真的麼?真的麼?我看看?」明菲無奈,只得漫步過去,停在離二人約有一丈遠的地方,斂衽微福:「袁三哥,袁姐姐。」

  明玉吐了吐舌頭,趕緊學著她給二人行禮。

  袁家兄妹回了禮,袁司璞的聲音聽上去溫和寧靜,帶著一種掩飾不住的喜悅:「三妹妹這是要去嬸娘處麼?」

  「正是。」明菲垂著頭一板一眼地回答。

  袁枚兒笑道:「明菲,你看這花,像不像你昨日的打扮?」

  明菲把目光投向那叢菊花,只見那花長而密的紫色花瓣猶如髮絲一般傾瀉而下,接近花心的地方正是淡淡的綠色,的確像極了她昨日的裝扮。淡淡一笑:「的確挺像的。」又行了一禮,「我們還要侍奉母親,先告退了。」

  「真無趣!」袁枚兒有些生氣,袁司璞的目光在明菲那身淡藍的裙子上流連而過,定格在明菲那頭烏黑鋥亮的頭髮上,臉又微微紅了。

  明菲到了陳氏處,剛好遇上蔡光華在吃早飯,看見她和明玉過來,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早飯也不吃了,溜下凳子就去纏明菲。

  陳氏笑意盈盈地看著姐弟三人玩鬧,忽見玉盤的臉在外晃了晃,便拿著扇子站起來,慢慢踱到外間,悄聲問玉盤:「怎麼了?」

  玉盤伏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陳氏的臉一下子陰沉下去:「為什麼不早早來稟!」不等玉盤回答,又吸了一口氣,換了張笑臉進屋下了一連串命令:「趕緊收拾東西,馬上回府!」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零四章 歸來

  陳氏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跪著嚶嚶哭泣,不停磕頭道歉的明姿,最終長長歎了一口氣:「起來吧,不是說還病著嗎?知道錯了就好。」蔡國棟也是神奇,把人接回來扔給她就一溜煙地去了衙門。

  明姿仍然跪在地上不肯起,抬起梨花帶雨的一張素臉,可憐兮兮地看著陳氏:「母親,都是女兒不好,女兒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以後必然不敢再如此了。」又轉了個身,朝著明菲站立的地方要磕下頭去:「三姐姐,我對不起你,我錯了,還望你別和妹妹計較。」

  話未說完,陳氏一聲斷喝:「都杵著做什麼?還不趕緊扶四小姐起來?四小姐身體不好,又長途跋涉,哪裡能經得起這種折騰?若是因此又發病,看我不打你們的板子!」

  丫頭婆子一擁而上,將明姿硬生生從地上拖了起來。明姿靠倒在最近一個丫鬟身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副隨時都要昏倒的孱弱樣子。

  兩年不見,就成了這副風一吹就倒的嬌弱模樣,也不知是做給誰看。陳氏看著就煩,仍然只得耐著性子道:「把四小姐送回瓊華院去,小心伺候著,短了什麼,立刻來回,趕緊去請唐大夫來診脈開方。」目光落到明姿身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身上,「這是誰?」

  那小丫鬟「咚」地一聲就跪倒在地,磕頭道,「奴婢綠草見過夫人,夫人萬福。」

  明姿驚慌失措地顫聲道:「母親,原本跟著女兒的松雲和松露因病沒能跟了來,這是莊頭撥給女兒的,綠草雖小,但忠厚能幹,乖巧聽話。」生怕陳氏將綠草趕走的樣子。

  陳氏皺了皺眉:「既然是莊頭撥給你的,想必是個妥當的,綠草這個名字換了罷,就叫茵草好了。」眼睛一輪,落到珠釵身上:「你身邊只有她一個,難免有不周到的時候,讓珠釵去照顧你兩日,也好教教茵草,莫讓茵草觸犯了家裡的規矩。」將茶碗放下,回頭看著明菲姐妹三人:「你們趕了半日的路,也累了,回房去換衣服罷。」

  珠釵立刻領了眾人將名字帶回瓊華院。明菲也領了明玉告辭,明珮留在最後不肯走,見眾人散去,方委屈萬分地道,「母親……」

  陳氏笑道:「怎麼了?」

  明珮見陳氏表情還算柔和,立刻走到她面前,委屈地道:「母親,女兒不想和她住在一起。她那個脾氣……上次的事情想必是恨透了女兒的,這回回來一定會給女兒找事兒的……」

  陳氏端了神色,嚴肅地道:「你怎能這樣說!她是你四姐。聖人有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既然已經知錯,又生了病,你就該好好對待她才是。好了!回去吧。」

  明珮不敢再多說,委委屈屈地退了下去,滿門心思的都是如何獨霸瓊華院,不與明姿打官司。

  明珮才退下,四姨娘又不死心地上前給陳氏捶胳膊揉腿:「她母女可真是躥得厲害。這不過一天功夫,就讓老爺把人給接回來了。依婢妾看,既然人病了,就該在鄉下養著才是,這病了怎麼還接回來禍害其他人?若是傳染給其他人,怎麼辦?」

  這哪裡是一天的功夫就能幹好的事?不知策劃了多少天,就等著趁她不在才把人接回來的。反對無效,陳氏心中本就包著一團怒火,聞言挑了挑眉:「就是因為在鄉下治不好,所以才要接回來治!家裡房子窄小,外院倒是有空的,總不能讓女孩子去住外院吧?你將就一點吧。」

  四姨娘陪著笑道:「夫人,鴻翠苑那裡……」見陳氏一雙眼睛橫過來,趕緊道:「鴻翠苑旁邊的那個梅花塢不是正好嗎?又清靜又別致,正適合養病。」

  陳氏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先住著,等老爺回來稟過老爺又再說吧。」

  四姨娘嘟著嘴:「夫人,您不知道,昨兒早上您們才走,婢妾才要伺候老爺出門,這個就托著一方帕子進來了……」她翹起三根指頭,「啊呀,嘭地一聲就跪在院子門口的青石板上啊,什麼也不說,就是雙手高高舉著那方帕子,淚如雨下啊。

  老爺本有些不高興,問他一大清早哭什麼,但還是讓婢妾去接了那方帕子過來,上面用血寫著些上面,婢妾是認不得,但那股味兒婢妾是認得的,可不是那個騷狐狸用慣了的香味?她人在鄉下,偏生還用著這般好香……夫人您實在太過寬厚了。」

  四姨娘抱怨了幾句,見陳氏不答腔,只得又道:「老爺看著看著,就親自去扶了人起來,道,既是這樣,便去把人接來吧。婢妾看著要壞事,忙道,要不等夫人回來再說?結果老爺倒拿婢妾發了好大一台火,立刻就命韓管家套車去接人,婢妾趕緊尋人去給夫人送信,誰想尋不著合適的人,後來又下起了雨,拖來拖去就拖到了今日早上。」她拍著胸脯,「幸好,只是小的來了。」

  陳氏笑道:「你辛苦了。」又吩咐余婆子:「入秋了,去將前些日子三奶奶給我的那塊粉紫色的絲絨拿給姨娘做件小襖穿。」

  四姨娘笑道:「怎麼敢當?這些事本就是婢妾該做的。」

  陳氏認真地看著她:「為了明珮光耀他們,你的確該多操點心。」

  四姨娘收起笑容,屈膝行禮,雙手接過衣料退下。

  小艾貼在她耳邊道:「姨娘,也不知四小姐是真病還是假病,咱們真等著夫人稟告老爺麼?」

  四姨娘嗤之以鼻:「等她?那要等到什麼時候?你著人候著,老爺一回來就告訴我。」

  是日晚間,蔡家統一在正房用晚飯。剛剛立秋的天氣,氣候還是很炎熱,偏明姿捂著幾層衣物,外面還裹著個披風,弱不禁風地靠在桌上,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蔡國棟皺眉:「既然病著,就該躺在床上休息才是,怎地還到處亂走?」

  「女兒許久不曾見道大家,想和大家一起用餐飯。」明姿可憐兮兮的看了陳氏一眼,又如同受驚的兔子一樣,飛快地垂下眼簾,揪著衣角一副不知該怎麼辦的樣子。不知是因為穿得太厚還是因為身體虛弱,她額頭鼻翼都沁出細小的汗珠來。

  蔡國棟的眉頭越發皺得緊。

  陳氏不慌不忙地道:「是我疏忽了,應該早點讓人去和你說的。你在養病,以後早晚不用來請安,晚飯也不必來上房,讓廚房給你送過去就行。」又罵珠釵,「把你留在四小姐身邊,就是生怕茵草年齡小想不到,你倒好,也不知道提前來和我說一聲,四小姐要來也不知道勸著點。」

  珠釵垂頭行禮:「都是奴婢的不是。」

  陳氏忽略了蔡國棟緊皺的眉頭,笑眯眯地對著明姿道:「明姿此時可有精力和我們一起用飯?如果是沒有,要不要先回去,我這就讓人給你送飯菜過去?」

  蔡國棟道:「不必了,既然人都來了,就一起吃吧。」說著率先拿起了筷子。

  一頓飯吃完,明珮就靠到了蔡國棟身邊,低聲道,「爹爹,四姐姐病中怕吵,女兒屋子裡人多事多,下午還要彈琴,不然女兒搬出瓊華院吧?」眼巴巴地看著蔡國棟。

  明姿趕緊站起來,嬌喘連連:「不……不敢有勞五妹妹,你本來就住著的……要是因為我的緣故害得大家搬來搬去的,叫我怎麼安心?爹爹,還是讓女兒搬出瓊華院吧,只要能住,哪裡都行!」眼圈又紅了。

  蔡光儀破天荒地發了言:「四妹,你的身體承受得住麼?」

  「承受得住!能回來我已經是心滿意足了……」明姿哽咽起來。

  蔡國棟的眼皮跳了幾跳,問陳氏:「家中還又什麼地方適合住人的?」

  陳氏垂著眼給蔡光華餵飯,淡淡地道:「鴻翠苑、梅花塢都是極好的。」

  四姨娘笑道:「老爺,梅花塢不錯,上次董媽媽要來之時夫人才打理過,什麼都是新的,現成的,又清靜又別致。」

  他當然知道梅花塢不錯!明珮和明姿誰也沒資格單獨去住鴻翠苑。蔡國棟的目光從明姿和明珮的臉上掃過來掃過去,又看了看屋子裡其他人,所有人都同情地看著明姿,都在等他發話,不由暗歎了一口氣:「明珮住慣了的,不用搬了,明姿去住梅花塢吧。」

  終於贏了。四姨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朝明珮擠了擠眼,明珮好容易忍住笑,假意道:「那我去幫四姐佈置房間吧。」

  明姿眼睛紅紅的,裡面盛滿了淚水,最終大滴大滴地落在青磚地面上,氤氳成了幾朵開到極繁的花朵。她垂著頭,單薄瘦弱的肩頭抽動著,從喉頭擠出一句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謝謝五妹。」

  明菲拉了明玉:「我們一道去吧。」

  明姿又哽咽了一聲:「謝謝三姐和六妹。」

  明菲笑道:「謝什麼,快別哭了,咱們都是一家人。飯後散散步也有利於養生,咱們過去看看還差什麼,也好添上。」眼睛掃過蔡光儀一臉的憨實,輕輕放下手裡的茶碗:「我也跟了去看看。」

  蔡國棟目送著一群孩子嘰嘰喳喳地出了房門,揉著額頭長歎了一聲:「真真是我命裡的魔障。」

  陳氏彎了彎嘴角:「看老爺說的,自家兒女,還說這些。」早知如此,你不會少納幾個妾,少生幾個崽?

  蔡國棟扯開一個笑容,試圖解釋:「她以前不懂事,你別和她計較。她這病,在鄉下養了半年多也不見好,我想著回到城裡請大夫、抓藥都要方便許多,所以就把人給接來了。本想要和你商量的,可昨日你卻不在,剛好有車去莊子上,我便讓他們順便把人帶了來。」

  事已至此,她不會蠢到為了這個和他吵鬧,陳氏揚起一個笑臉:「您應該提前和妾身說一聲,讓妾身早點把房間收好的。這樣措手不及,害得有人抱怨怕她把病氣過給家裡其他人。她呢,身子不好還要搬過來搬過去的。您提前說一聲,什麼都準備好了,她一來就順順當當地住進去豈不是更好?所以呀,你們男人考慮這些瑣事就是不周到。」

  蔡國棟借坡下驢:「是我考慮不周。」又逗弄了蔡光華一下,見陳氏神色安靜溫和,趁機笑道:「明姿和明菲的年齡差不多,你給明菲打聽婚事的時候,也捎帶給她打聽打聽。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安穩定。」

  恐怕幫明姿尋一門好親才是二姨娘最掛心的事情吧?蔡國棟之所以如此迅速地將人接回來,多半也是考慮到這個事。陳氏掩去嘴角的一絲冷笑,笑得親和溫柔:「老爺說得是,是妾身疏忽了。這事兒妾身一定好好牢記在心。」

  蔡國棟見她答應得爽快,這才鬆了口氣,笑著道:「你們在袁家的別院玩得可高興?」

  陳氏道:「不錯,他們家那個別院修在半山腰上,挺別致的。」心中一動,便提起了袁二夫人想做親戚的意思,特別指明袁司璞身體不好,「總不能拿孩子一生的幸福來當兒戲,妾身不好太過明白的拒絕她,只和她說咱們家明菲還小,前面還有她三哥。只怕袁二老爺會另外尋機會和您說,您可別稀裡糊塗就答應了他。他們家寵孩子,我們家的孩子也是寶。」

  蔡國棟很是贊同陳氏後面那句話,笑道:「我知道,他若是提起,我推了就是。等上兩年他家自然會滅了這個心思。」又可惜了兩聲:「袁家老三真是可惜了。」不然他是千願萬願的。

  陳氏暗嗤了一聲,如果不是這個原因,只怕袁老三在京城裡就被人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又怎能留到如今?

  沒幾日,蔡光庭的信也到了,陳氏見了後,覺得自己總算沒走錯路,把這親事給拖住。若真的如同京城裡所說那般,明菲豈不是要被害死?她豈不是要被蔡光庭給恨死?想了很久,決定逐漸減少同袁府的來往,以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和傳出些不好聽的話去。

  卻說著日午後明菲和明玉正在窗下繡帳帷——縱然明菲的親事八字還沒一撇,陳氏卻已經要求她利用閒暇時間給自己的繡嫁妝了。姐妹二人正在為纏枝蓮的配色問題爭論不休,院門「吱呀」一聲輕響,珠釵和茵草扶著弱不禁風的明姿提著幾個紙盒子走了進來。

  金簪和花婆子正在廊下說話,見狀一人迎上去,一人進屋提醒明菲姐妹二人:「四小姐來了。」

  明玉笑嘻嘻地迎上去,親自扶了明姿,將她往屋子裡引,「四姐姐,太陽這麼大,雖說立了秋,可暑氣還未消,你身子不好,真的不該出來走。若是想見我們,讓丫頭們傳個訊,我和三姐定然很快就會趕去瞧你的。」

  「不礙事。我躺了幾日,想起來走動走動。我從莊子裡帶來的一些杏乾之類的乾果,身邊人手少,昨天才翻了出來,正好給你們送過來。」明姿沒想到明玉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而且對她的態度如此親昵。從前那個又怕她又恨她,總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女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活潑中又帶了幾分沉穩大方的女孩子。三年的時光,竟然改變這樣大,明姿把目光投向明菲。

  明菲坐在窗下的繡架前,手裡還捏著一根針,針尾穿著一股綠色的絲線,陽光從窗櫺外照進來,將她的頭髮和睫毛,以及臉上細細的絨毛照成了金黃色,就連瞳仁帶了點金色,她微笑著:「四妹妹,你稍等,我把這一針收了尾就過來陪你。」

  明姿看到繡架上那塊大紅的絲布,突然明白了什麼,心裡生起一股恐懼,又隱隱有幾分期望,她緊走幾步,停在了繡架前,探過頭去:「三姐姐,你繡什麼?」

  明菲飛快地收了最後一針,笑著站起來:「就是個帳帷。」如玉一般瑩潔的臉上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大紅絲布上怒放著七彩的纏枝牡丹,果然是繡嫁妝!明姿飛快地將頭轉向明菲,突然發現,曾經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鄉下小丫頭如今已和自己的身高不相上下,身體也隱隱有了玲瓏的曲線,那雙手,曾經粗糙不堪,顏色醜陋的手,如今養得粉白細嫩,正自然優雅地交疊在裙子前面,與她見過的那些嬌養的千金小姐們沒有任何區別。

  再反觀自己,自己的胸脯仍然是平平的,和幾年前相比仍然沒有任何改變。特別是為了博得蔡國棟的同情,故意餓瘦的身體顯得乾巴巴的,特別難看,明姿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容易才將胸中翻滾的那股複雜的情緒壓制下去,綻放出一個溫婉的笑容:「姐姐的繡活越來越好了。」

  明菲淡淡一笑:「妹妹謬贊。過這邊來坐吧。」

  明姿卻站在了牆邊,專注地看著牆上的一副牡丹圖:「這畫畫得真好。我記得我走的時候還沒有,是後來才買的麼?」

  明玉笑道:「哪裡是,這畫兒在外面可是千金難求。不是那個人是得不到的。」

  明姿訝異地道:「哦?」她睜大眼睛,仔細辨認著畫上的名款,「雪溪,這是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7:14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零五章 養病

  明菲遞了一杯茶給明姿:「雪溪是袁三公子的號,這畫就是他畫的。」

  「袁三公子?」明姿想不起和蔡家來往的人中有這樣一個人。

  明玉笑道:「四姐姐還記得從京城來的袁翰林家那個袁小姐嗎?袁三公子就是她哥哥。托她的福,我們家中有好些 袁三公子的畫。你若是喜歡,改日我也幫你要一幅。」

  明姿立刻想起那個當眾質問她,飛揚跋扈,清高傲慢的袁枚兒來,臉上就帶了幾分不喜:「她不是看不起咱們水城 府的女孩子們麼?」

  明菲道:「那是從前,大家都不懂事。如今她是我們府裡的常客,隔三差五總要過來作客的,到時候我讓人去請你 。」

  明姿怯怯地道:「你們如今都去些什麼地方玩?玩些什麼?我兩年不在,都不知道該怎麼和她們說話了。」

  明玉親熱地拍拍她的手:「和從前是一樣的,去彼此的家中或者別院裡玩,一道聊天繡花讀書打秋千賞花,四姐姐 要趕緊把身子養好才是。」

  明姿道:「我回來那日你們去了哪裡?」

  明菲道:「去了袁翰林家的別院觀秋葉。」

  明姿半晌無言,好一歇才道:「我還要去五妹妹那裡一趟,你們改日過來尋我玩。」

  明菲留了她幾句,留不住,目送著她歪偏偏地靠在珠釵身上慢悠悠地去了。

  明玉撇撇嘴:「病得還挺厲害的。」

  明菲笑道:「繼續繼續,繡完了我的就該繡你的了。母親說你太懶惰了,要給你套個轡頭,叫你動起來,省得將來有人罵她沒教好你。」

  明玉靠在她身上笑:「我懶也是你們慣出來的。」伸手緊緊抱住明菲的脖子,把頭埋在明菲的肩上,低聲道:「三姐姐,你來了以後我覺得我好快活,從來沒有這麼快活過。」

  明菲心裡軟軟的,反手抱住她:「咱們有個好哥哥,也有個明理的好母親。不過第一是因為你爭氣,你若是不爭氣 ,別人再好你也好不起來。」

  明玉撲哧一聲笑出來:「得了,一有空就耳提面命要我爭氣,不管將來到了哪裡,我一定不丟你和哥哥的臉就是了 。」

  過得幾日,趙雪怡下帖子來請,說是那日打秋千作的賭約,該她第一個請客。

  明菲便去問陳氏的意思。陳氏沉吟片刻,道:「突然生分了也不好,你們就去玩吧,我掐著時候早點派人去接你們 。」想想又添了一句:「謹言慎行。」

  過不多時,玉盤到簾下道:「夫人,四小姐給您請安來了。」

  這個時候來請安?陳氏嘲諷一笑,語氣卻是十二分和氣:「請她進來。」

  明姿走進房裡,蔡光華正提著個木馬蹲在口邊玩,見有人進來,調皮地拿起木馬攔住去路。明姿看也不看他,抬腳就從他身上跨過,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陳氏面前,微微喘氣:「女兒給母親請安。」

  陳氏見她拿腳從蔡光華身上跨過,心頭已是怒火萬丈,鬆了鬆臉皮,勉強笑道:「這時候暑氣重,你身子不好,怎 地不在屋子裡養著,出來亂跑?」

  明菲忙給明姿搬了個海棠錦墩。明姿坐下,又喘了幾口氣:「女兒在屋子裡悶得慌,想出來走走。」

  陳氏道:「那也該挑個氣溫宜人的時候,你若是又病倒,你爹爹豈不心疼死?不是我說你,你年齡也不小了,該學著愛惜自己的身子了。女孩子家身子最重要……」也不管明姿聽得進聽不進,揪著理巴拉巴拉說了一大長篇。

  明姿聽得厭煩,可目的沒達到,硬生生忍著,不時瞟瞟桌上那張粉紅色的彩箋。直到明菲遞茶給陳氏,陳氏喝茶停下,她才佯作稀奇地道:「啊呀,這是什麼?」又眼巴巴地看向陳氏:「母親,這信箋好精美,女兒可以看看麼?」

  陳氏心頭冷笑,挑了挑下巴:「當然可以看。」

  明姿看完,可憐兮兮地看著明菲:「三姐姐,你們要去麼?」

  明菲看向陳氏,見陳氏沖她微微頷首,便笑道:「要去的。」

  明姿的眼睛亮了起來:「我……」

  陳氏斷然接過去,「本來想讓你跟了一起去的,可惜你身體不好,走一步歇一氣,若是去了人家,一則你不方便,對你身體又不好,二則恐怕人家不喜。以後機會多的是,你趕緊把身子養好再說吧。」

  明姿就像被人狠狠掐了一把,委屈地看著陳氏又看看明菲,眼淚在眼眶裡轉來轉去,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掉下來。看得明菲渾身像有幾十個蟲在爬,清了清嗓子:「四妹妹,母親說的也是實情,你還是快些將身子將養好,也省得以後咱們出去玩,家中只留你一人,多沒意思。」

  明姿垂頭不語,坐在錦墩上一抽一抽的。

  明菲看不下去,走過去蹲在地上陪蔡光華玩。

  陳氏厭煩不巳,讓人將明姿送回梅花塢去,又道:「四小姐身子不好,你們偏攛掇著她出來吹風受暑,若是有個三 長兩短,看我不收拾你們。」

  走到院子門口,明姿沒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得眾人側目。珠釵道:「四小姐,夫人也是為您著想。您想出去玩,但也得先把身子養好才是,若是拖著病體出去玩,最後又犯了病,還不是自家受罪,也辜負了老爺夫人的一片慈愛。」

  眾人聽了,也就明白明姿是因為病了不能出去玩而哭鬧,也就當做小孩子不懂事貪玩,不陰不陽地勸了幾句,明姿 哭得更凶。回了梅花塢,背著珠釵拿了個銀角子讓茵草去尋人幫忙:「看見老爺回來,就請老爺過來看我。」

  這一等就等到了晚飯後許久。蔡國棟沉著臉走進去,先在屋子裡外打量了一番,見樣樣物事都新鮮整齊,又見配的丫頭婆子做事小心有禮,臉色就平和了幾分,問明姿:「你身子好些了麼?」

  明姿行了禮,又親手奉了茶。垂手站在一旁,懨懨地垂著頭道: 「勞爹爹掛念,女兒的身子好多了。」

  蔡國棟見她下頜尖尖的,臉上半點神氣也無,心中有些感歎,便柔聲道:「你平時若是想吃什麼,就和你母親說, 若是……著人來同我說也是一樣。」

  明姿聽了這話,頓時活了過來:「女兒整日被關在家中,悶得很,感覺人也越來越沒精神……」把自己想同明菲幾人一同去袁家做客的願望表達了出來。

  說完才發現蔡國棟一直在喝茶,臉上的表情莫測,一下著了慌: 「爹爹……是女兒不懂事。」眼睛又濕潤了。

  蔡國棟方道:「我已是聽說了。你母親說的也是實話,你身子不好還是不要出門了,更不要動不動就哭,怒傷肝,喜傷心,思傷脾,憂傷肺,恐傷腎,將養好身子最重要。只要你爭氣懂事,你的前程我都記在心上,總不會虧待了你。」說完自去了。

  明姿這回是真的氣得哭了。珠釵少不得上前勸她:「四小姐,您總這樣哭,對身子不好……」

  第二日,明菲等剛剛打扮停當,明姿就趕到了倚繡院,拉著明玉說了好一歇,眼巴巴地目送三人坐上馬車出門。

  明珮問明玉:「她和你說什麼?」

  明玉道:「她想要一副袁三哥的畫。說是她屋子裡牆上空得很,如果方便,讓我幫她要一幅。」

  明珮冷笑一聲:「她想要就有了?當人家是街上擺字畫攤子的?你沒答應她吧?」

  明玉道:「我和她說,我會幫她轉達到,但不一定。」

  明菲道:「不必開這個口了。把我屋子裡的尋兩幅拿去給她掛。」

  只要不拿自己的明珮就沒意見,附和道:「就是,省得被人家罵咱們貪得無厭。」

  是夜,明珮接到明菲讓人送去的兩幅畫,把玩賞鑒了約莫兩個時辰才睡下。

  接下來明姿又被陳氏以生病不便出門見客的理由阻擋了好幾次出門的機會,氣得明姿沒病也差點弄出病來。

  痛定思痛,決定開始好轉,於是選了個風和日麗的早上,起了個大早去給陳氏請安,路上遇到蔡國棟,蔡國棟訝異道:「怎地今日這麼早?可是有事?」

  明姿乖巧帶笑:「沒有事,是女兒身子大好了,特地來給母親請安,感謝母親這段時間對女兒的照顧。」

  蔡國棟見她不再是一副哭兮兮,風一吹就倒的樣子,心中也舒坦,又交代了幾句才去。

  明姿的「病」好了,只是偶爾不順心的時候還會突如其來的昏厥,不過卻是不影響出門做客,也不影響她和明菲一道待客了。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明姿,從前的跋扈囂張不懂事統統去得無影無蹤,轉而成了一個規矩懂禮,文靜美麗的瘦弱小美人,她著意與交往的每一個人搞好關係,努力展現自己好的一面,一來二去,與眾人也算相處得快樂。

  只可惜這種出門做客的機會在陳氏有意識的壓縮下,卻是越來越少,由不得她不鬱悶萬分。幾次尋到明菲攛掇著要出去做客,明菲只是不理。

  轉眼間到了九月,又一次童生試過,龔遠秩順利通過,龔二夫人大喜,下了帖子,請蔡府、袁府、周府一道去嘗香 橙大蟹,賞菊觀關蓉。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零六章 美景

  蔡國棟很生氣,因為蔡光儀竟然又沒通過童生考試!而比蔡光儀還小的龔遠秩已經過了,龔二夫人還要大宴賓客。和龔家比起來,蔡家大失面子。他已經氣的不想再和蔡光儀說什麼了,直接提起凳子就砸了上去。

  蔡光儀這次跑得比兔子還快,轉眼間就躲到了柱子後面,逃過他爹的兇狠一擊。陳氏忍住笑勸下蔡國棟:「看看你,四五十歲的人和個孩子置氣。不是勸過你了嗎,這種事要看機緣的,只要孩子上進乖巧,就比什麼都好。」

  蔡國棟白著臉道;「我實指望他好歹有個功名傍身,將來我也少為他操點心,別的不說,買幾畝田地給他度日也可以不上賦稅。」

  陳氏只是柔聲相勸:「沒事兒,他這樣刻苦,總有考起的一天。」轉頭卻背著蔡國棟和余婆子笑:「那小子一天到晚就想著怎麼算計人,能考上才是沒天理了。」

  余婆子也在笑:「老爺心中不舒坦,會不會讓夫人和小姐們去龔家赴宴?」

  「那還不至於。」陳氏嘲諷,「龔二夫人也真是的,不過就是考上一個秀才?也值得這樣大張旗鼓的?當年龔遠和考上庶吉士,也不見得她擺桌酒,這也太做的打眼了。」

  轉眼到了龔家請客的正日子,天色將晚,蔡國棟和陳氏掐著點帶著明菲姐妹四人,領了一群衣著光鮮的丫鬟婆子做了三張車,浩浩蕩蕩地去了龔家。

  先前龔二夫人只說是請幾家世交好友去赴宴,嘗香橙大蟹,品菊觀芙蓉,誰想竟然還喊了戲班子去家中唱戲,又請了娘家哥哥為她招待男客。

  龔家的園子極大,戲臺子搭得很別致,乃是設在湖心小島上,眾人觀戲的席位都設在水榭之上,夫人們一席,小姐們一席,男客們則設在稍遠一些的地方,中間有水中垂柳隔著,也不怕失禮。

  席面尤其精緻,且不說山珍海味,光蟹就是精選的半斤重一隻的大閘蟹,品果有提前上市的橘子香橙,還有晚收的葡萄棗子桃兒。粗粗估計算一下,一桌的席面就要花去約四五十兩銀子,還不說那請戲班子的花費。

  眾人都覺得實在是做的太過了,不過就是一個童生試而已,竟然如此張揚,真不愧是行商出生的,沒有根底,沒有見識,臉上多少都帶來些鄙薄。又加上沒想到如此張揚,帶來的禮錢等物相比實在是太寒酸,更是有些做不安穩。

  龔二夫人敏感精明,很快就發現了眾人的情緒,出錢不討好,心中忿然,便拿陳氏開刀:「光儀怎地不來?」

  陳氏扇著扇子,雲淡風輕地說:「那孩子此次失利,心中不好過,哪裡有心思出來玩?正坐在家中苦讀用功呢。」

  龔二夫人笑道:「這孩子運氣真的不好,這是第二次了吧?其實也不要著急,多考幾次就考上了。」

  她總以為一相對比就會讓人高看一眼,哪像眾人更是看不慣她的輕狂樣,紛紛笑著把話題轉開,去問袁二夫人袁司璞的婚事如何了,可有中意的人家,又問起袁枚兒來,誇讚袁枚兒氣度不凡,端正靈秀。又有人問起陳氏蔡家的女孩子,反而沒人問龔家的事,龔二夫人覺得自己這個主人當得窩囊,更是氣惱。

  女孩子們那邊傳來一陣輕笑,一個婆子匆匆過來道:「夫人,小姐們說是看戲沒意思,不如坐船去遊湖。」

  要是能在家中的園子裡划船玩耍的,這水城府可沒幾家。龔二夫人有心要扳回一局,顯擺顯擺,便眉眼帶笑的命有經驗的婆子去撐了小船,請幾個小姐坐船游湖。又問陳氏等人要不要也遊一圈:「我家老爺在這湖的東邊栽了一林木樨,船從下面過,每每落得一身木樨,頭髮裡衣上到處都是,得香上兩天兩夜……」

  袁二夫人含笑搖著扇子:「不了,你特意請了戲班子來,女孩子們已經去了,咱們再去,可就沒人聽戲了,豈不是白白浪費人家一口好唱腔?改日再去吧。」

  眾人聽了紛紛附和,龔二夫人也只得作罷。陳氏聽見袁二夫人悄聲吩咐身邊的一個婆子,「蟹太涼,告訴三公子身邊的人,盯緊了,絕對不能多吃。」

  不多時,一個婆子笑著來稟:「公子爺們也不喜歡聽戲,約著去逛園子去了,只剩下幾個老爺在裡面喝酒,吟詩作對,金華酒已是喝了三四壇,舅老爺請夫人吩咐廚房準備醒酒湯。」

  周同知夫人笑道:「好呀,女孩子們游湖,男孩子遊園,老爺們吟詩作對,咱們姐妹們也來猜拳耍子!」於是眾人笑鬧成一團。

  卻說明菲幾人分別坐上了兩艘小船,那船兒乃是龔家自己備下打撈魚蝦採摘蓮藕的普通小船,連個遮太陽的蓬子也沒有,又分外狹窄,坐上八九個小姐,再加上船娘後,連丫頭們都沒得落腳的地方,按龔婧琪的指示,往東邊的木樨林划去。

  將近目的地,只見天邊掛著幾朵絢麗的火燒雲,幾點寒星閃爍著,一彎淡淡的新月掛在天際,晚風將一股幽幽的木樨香味送過來,四下裡鴉雀無聲,但聞微風刮過林梢的沙沙聲。幾個女孩子竟都仿佛癡了。

  龔婧琪沖船娘搖了搖手,船娘收起船槳,任那小船向著木樨林自由自在地蕩去,離近了,無數米粒大小的木樨花瓣猶如細雨一般隨風簌簌落下,又聽林中蛐蛐兒發出長一聲短一聲的叫聲,果然靜謐美好。

  袁枚兒詩興大發,正待賦詩一首,忽然身邊的明姿打了大大一個噴嚏,眾人一愣,哈哈大笑起來,幾隻林雀驚慌失措地自林中飛起,林間的蛐蛐兒聲嘶力竭地發出一聲喊再也沒了聲息,剛才靜謐美好的氣氛蕩然無存。

  袁枚兒的詩興被打斷,便怪明姿:「既然身體不好,就不該出來玩,吹了涼風回去又要鬧得大家不得安寧。」

  明姿聽了這話,就覺得是在欺負她,當下淚盈於睫,委屈萬份地靠在明菲肩頭:「三姐姐,我不是故意……」

  正說著,兩張小船一前一後先後觸了岸,猛然一晃,幾個女孩子先是尖叫,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明姿的眼淚倒不好流下來了。偏生此時林中突然發出幾聲怪叫:「呱……呱……」

  「啊呀!有鬼!」龔婧琪虛張聲勢地怪叫一聲。除了明菲一人外,其餘幾個女孩子都互相抱作一堆。龔婧琪哈哈大笑,跳下船登上岸指著林中道:「我早就看見你們了,快滾出來!」

  林中發出窸窸窣窣的一陣輕響,四五個高矮不等的華服少年摸了出來,站作一排,當先一人笑道:「幾位妹妹得罪了!」

  明菲隱約認出其中一個是龔遠秩,一個是周清的哥哥周漸,一個是袁司璞,還有兩個認不得,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衣著特別華麗,想來是龔家的親戚。剛才說話的正是周漸。

  認不得的那兩人其中一人笑道:「不能怪我們,我們原本也不想嚇唬你們來著,誰叫你們有人打噴嚏嚇著我們的?剛才是誰打的噴嚏?驚天動地。」

  明姿聞言大惱,只覺得無數雙眼睛俱都落在自己的身上,臉紅的滴血,乾脆把臉藏到明菲身後,死活不抬頭。忽聽一條溫潤動聽的聲音道:「這木樨花太過香濃,我也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想來剛才也是嚇著邵五弟了吧?」

  明姿頓時對此人心生好感,偷偷瞟了一眼,只見那人有些瘦弱,月白色的袍子隨風輕揚,看不清臉,但大約能看見一個很清秀的輪廓,舉手投足十分的儒雅大方。

  那十五六歲的少年聞言,微微有些尷尬,摸著鼻子道:「袁三哥說笑,我膽子可沒那麼小。」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在幾個女孩子臉上身上掃來掃去,看到明菲姐妹幾人時,明顯的呆了一下,眼睛就再也挪不開。

  明菲大為不悅,側身攬過明玉背對眾人,低聲道:「龔二姐姐,咱們還遊麼?」周清等人也注意到了,臉上紛紛露出惱色,都把臉背了過去。

  龔婧琪本還想再說幾句話,袁司璞已經道:「是我們打擾了幾位妹妹的雅興,還請幾位妹妹不要見怪。」不動聲色地擋住了那邵姓少年的目光,隱隱將幾個女孩子護在身後。

  龔遠秩已經發現氣氛不對,瞪了他永遠少了一根筋的姐姐一眼:「母親讓你陪幾位姐姐游湖,你卻扮鬼嚇她們。看我不告訴母親!」又拉了那邵姓少年往外走:「五表哥,咱們走!我哥哥新進從京城裡帶來幾樣好玩的,我拿給你們看。」

  袁枚兒沖著袁司璞遠去的背影喊道:「三哥,你別多喝酒!還有風涼了,記得加衣。」

  當眾被幼妹管教,袁司璞有些尷尬,仍然好脾氣地回過頭來笑道:「我知道了。」目光柔柔地落在明菲身上,輕聲道:「你們早些回去,水上蚊子多,風涼。」

  袁枚兒順著他的目光落到明菲身上,只見明菲眼觀鼻,鼻觀心,巍然不動,不由黯然歎了口氣,道:「知道了。」

  龔婧琪跳上船,訕笑道:「我也不知道他們在這裡,開船,開船!這個時候西邊水榭的燈已經燃起,咱們去看燈。」

  船娘拿了火石點亮船頭的燈籠,小船再度往前划去,周清道:「枚兒,你哥哥脾氣真好。我就不敢同我哥哥這麼說。我要是當著其他人說他一句,他非得凶死我不可。」

  袁枚兒和趙雪怡對視一眼,笑道:「可不是,我三哥是我們家中有名的好好先生。下人犯了錯,從來也不會高聲斥駡,都是好好同人家講道理的。我娘和我奶奶常說,誰要是做了我三嫂,可真是享不盡的福。」

  龔婧琪好奇地道:「那你三嫂定下了麼?」

  袁枚兒捂著嘴笑:「還沒呢,我哥哥這個人死心眼得很,一般人很難入他的法眼,非要找個看的順眼的。我奶奶寵他,什麼都由著他。」忍不住又看了明菲一眼。

  明菲只看著湖裡,星光月影落入湖中,又被船槳划開,攪碎,模糊成了一片,終究什麼都看不清。

  明姿愣愣地看著逐漸消失在身後的木樨林,看看袁枚兒,又把目光投向明菲,再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

  周清歎道:「再過幾年,也不知咱們幾人都在哪裡?婧琪,婧瑜姐姐來信了麼?她可好?」

  龔婧琪難得惆悵:「聽說婆家規矩很大,每日都要立規矩,連熱飯也不得吃一口,從來就沒有睡過一天懶覺。」

  袁枚兒不合時宜地插了一句:「我嫂嫂日子最好過,只有嫁來之初立過規矩,後來再也沒立過規矩。等我哥哥一出仕,我母親就安排她跟著哥哥去了任上,自己當家,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趙雪怡白了她一眼:「你以為像舅舅,舅母這般好脾氣的人有幾個?我嫂嫂就個婧瑜姐是一樣的。我母親說,伺奉公婆是為人媳婦的根本。」

  小船在湖中游了一圈,重又駛向水榭,眾人再無先前的心情,俱都沉默寡言。只有龔婧琪一個人喋喋不休:「這湖裡的鯉魚最肥,過幾日我請你們來釣魚。不然等冬天下了雪,端著小杌子,披著蓑衣斗笠來垂釣,然後烤了吃也不錯……」

  周清突然皺眉:「婧琪,那個人是誰家的?好生沒規矩!有這麼看人的麼?」眾人一看,水榭邊一排明晃晃的大紅燈籠下,先前那個十五六歲的邵姓少年立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看著眾人。

  大家都記得。剛才龔遠秩喊這人五表哥來著,顯見周清是故意的。

  龔婧琪也著了惱,賭氣道:「不知道是誰,待我稟告母親,以後再也不許這種不要臉的人來我家。」

  一直沒怎麼出聲的龔妍碧輕聲道:「他興許是喝醉了,忘了規矩,姐妹們就當沒看見這個人。」

  正說著,又見袁司璞和周漸走出來,一左一右地抱了邵姓少年的肩膀,半勸半拖地將人給拉走了。

  席終人散,陳氏明菲等人才發現蔡國棟也喝醉了,幸好他酒品好,不曾出醜。馬車才進蔡府,蔡國棟就歪歪扭扭地跳下馬車,奪過車夫手裡的馬鞭敲著車轅大喊大叫:「蔡光儀!你給老子滾出來!老子的臉都給你丟光了!」

  陳氏一邊讓人奪去蔡國棟手裡的馬鞭,一邊勸他:「老爺,夜深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您明日還要去衙門呢。」又給女孩子們使眼色:「快回去休息。」

  因為明姿和明菲幾人路不同,幾人互相點了頭就分開了。明菲、明珮、明玉走了沒多遠,互相使了個眼色,把丫鬟婆子打發走,一同輕手輕腳地溜回去,躲在一叢矮小的木槿後往外偷看。

  明菲皺著眉頭想,蔡光儀的院子離這裡不遠,暗想早就應該聽到了聲音,第一時間就出來領罪了呀,怎會這時候還沒出來?唯一一個可能就是,他不在府中。

  明珮輕輕戳了明菲一下,示意她看後面。

  只見明姿帶著茵草躲在另一邊的陰影裡也在偷看,緊接著,蔡光儀的心腹丫鬟翠兒鬼鬼祟祟地走過來,左右張望了一下,急匆匆地往梅花鄔方向去了。茵草趕緊快步跟上,拉了翠兒一把,翠兒回頭,激動地過去拉住了明姿的手。

  兩人說了幾句話,很快分開,各往各的住處走。沒有多會兒,翠兒已到了外院,跪在地上道:「三公子因為沒考上,喝醉了,人事不醒。」

  「這孽障!看我不打斷他的腿。」蔡國棟才要往蔡光儀的院子趕去,茵草就慌慌忙忙地從裡面跑出來:「老爺,夫人,四小姐突然暈倒了。」

  陳氏趕緊讓人去請大夫,又扶了蔡國棟,一道往梅花鄔趕去。待得周圍沒有外人,明菲三人方從木槿花後站起來。明珮冷笑道:「這下子可好,裡應外合。」見明菲和明玉都不搭腔,又道:「三姐姐,咱們不去看四姐姐麼?」

  明菲道:「我們此時應該在自己的屋子裡,怎會知道她暈倒了?還是各回各的屋子去。」

  儘管有明姿暈倒做掩護,蔡光儀夜裡不回家中的事還是被蔡國棟知道了,問他去哪裡,蔡光儀咬定是心情不好去喝悶酒,卻被人證明是說謊。

  蔡國棟失望至極,狠狠揍了他一頓,把他關進院子裡,揚言下一次他再考不過童生試,不許出院門。又將陳氏從前挑的三門親事拿出來,挑挑揀揀的,最終聽了陳氏的建議,說商家女兒能持家,選了富戶嬌養的女兒。門楣什麼的都不顧了。實指望萬一將來蔡光儀功名無望,這個嫁妝多的兒媳婦能讓蔡光儀過上富庶無憂的日子。

  才一定下,袁二夫人就找上門來,迫不及待地和陳氏商量將明菲定給袁司璞的事。陳氏好容易才再次推過,憂心不已。

  與此同時,明姿以驚人的速度飛快的憔悴下去。陳氏將珠釵等人叫來問了又問,隱約猜到了原因後,生出一個一石二鳥的毒計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7:38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零七章 勸告

  水城風俗,男子壽辰做九不做十。冬月初十這日,乃是袁翰林六十九歲壽辰的頭一日,水城府中凡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紛紛趕往為袁翰林暖壽。作為平常就與袁府交好的蔡府、龔府、周府、陳府諸人,自然是去得比常人都要早。

  男客都由袁二老爺領到了正廳裡,女客則由袁二夫人領到了後院正房袁老夫人處。夫人們念著當家經兒女經,明菲等一群年輕女孩子則坐在暖閣裡賞梅抹牌玩樂。

  明菲平時很少抹牌,坐的時間長了就有些疲倦,見只有靠在窗前的靠枕上發愣的明姿親閑著,便道:「你來打一會兒,我歇歇。」

  龔婧琪笑道:「你該不是輸怕了罷?你要叫明姿替你也行,輸的錢不能賴帳,都算你的。」

  明菲扶著明姿的肩頭笑道:「好,輸了算我的,贏了就是你的。」

  明姿心不在焉地抿嘴一笑,坐到了明菲的位子上。明姿剛坐下不久,袁枚兒就從外面進來拉她:「走,有個什麼老夫人,非得要我家園子裡的臘梅花。我娘也是,非要我新手去給她折了來。只有你閑著,你陪我去。」

  明菲從善如流,立刻披了披風跟了她出去。

  袁枚兒道:「明菲,我要你來陪我砍梅花,原是我有心裡話要同你說。」

  明菲一笑:「你也有心事了啊?」

  袁枚兒狡猾的眯眼看著明菲,低聲道:「最近有人來我家提親了。」

  明菲促狹地笑:「那恭喜姐姐了啊。」

  袁枚兒掐了她一把:「死丫頭,叫你排揎我!說真的,你呢?有沒有人去你家提親?」

  明菲正色道:「沒有。」

  袁枚兒羞她:「怎可能沒有?你別口是心非了。你家現在就是你最大,上門提親肯定就是為了你。」

  「無休止的沒有。」明菲垂著眼道:「我還這麼小,再說這種事情家父和家母都是不許我們打聽的。」

  袁枚兒突然拉了明菲的手,歎道:「可憐的妹妹,你不小了。」

  明菲聞言,驚訝地看著袁枚兒,袁枚兒又從哪裡看出她可憐了?卻聽袁枚兒道:「我說句不中聽的話。我聽說繼母總是不會真心為前頭兒女考慮的。你母親雖然和藹,到底不是親娘,就算想為你們考慮,也要先顧著她自己才會輪到你們。你還是應該為自己打算一下前程才是,別一味的如此老實,否則將來後悔都來不及。」

  原來袁家人竟然以為是陳氏攔著不讓自己和他家定親,放棄走陳氏那條路,轉而曲線救國了。明菲微微一笑,「謝姐姐疼我。我記住了。」不等袁枚兒再說,把話岔開了去。

  她早就想好了,她不否認袁司璞是個好人,貌似也很喜歡她,袁家也不錯,但是袁司璞的身體確是不適合做丈夫。她不愛他,沒有感情作基礎,一個健康的身體是最起碼的要求。除非躲不過另當別論,既然還能轉圜,她為什麼一定要嫁個短壽之人呢?

  袁枚兒幾次三番再提,明菲幾次三番又岔開。不知不覺間到了臘梅樹下,二人選好花枝,命丫頭砍了,一道前往正房。走到半路,一個僕婦急匆匆跑過來,沖著袁枚兒道:「小姐,夫人有事找您。請您趕緊過去。」

  袁枚兒抱歉地道:「明菲,你幫我把這花送到正房裡去罷。我稍後就來尋你。本想讓丫鬟送去,只怕那老人家又說我不尊敬她。」又讓那小丫鬟給明菲和金簪引路,自己急匆匆地跑了。

  袁家人丁單薄,這種時候肯定是忙亂不堪的。而客人們可不管這個,往往一不小心就得罪了。明菲便隨著那小丫鬟去了袁老夫人所居的正房。一路上僕婦丫鬟來來往往,熱鬧得很,偏生到了正房後,裡面鴉雀無聲,只幾個青衣丫鬟站在廊下。

  明菲覺得有異,便叫金簪讓人通報,袁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銀紅很快笑眯眯地從偏廳打起簾子走出來,接過臘梅道:「外面冷,三小姐進來暖和暖和。」

  明菲把緣由說了,笑道:「怎地這般安靜?人都去了哪裡?」

  銀紅道:「有人送來了九斤重的一條金黃鯉魚,大家都深以為奇,幾位年輕的夫人奶奶們便攛掇著老夫人們一道看熱鬧去了,只在不遠處,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人就回來了。您別光站著,進來暖暖身子啊。」

  明菲道:「既然大家都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

  銀紅接住她的手笑道:「三小姐怎地這麼生分,快快進來暖暖身子,我家小姐不是請您在此等候她麼?您稍稍等待,她就來了。」不由分說將明菲拉進了偏廳,又去奉茶。

  明菲心想這是袁老夫人的信息,外間的丫鬟也不少,自己又帶著金簪,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事,也就坐下等候袁枚兒。

  不過眨眼功夫,就聽得有人在簾子外道:「人都到哪裡去了?怎地這般安靜?」接著一隻手打起簾子,一個穿紫色長袍的男子走了進來,正是袁司璞。

  明菲與金簪都吃了一驚,金簪趕緊擋住明菲,明菲垂頭一福:「袁三哥。」心中已是惱怒萬分。

  袁司璞沒想到屋子裡有人,兩頰飛紅,快步退了出去:「三妹妹,對不住,我沒想到你在這裡。」又在外面低聲罵丫鬟:「你叫什麼名字?屋子裡有客人也不懂得說一聲?誰教你的規矩?」

  那丫鬟低聲哭了。銀紅在外面勸了幾句,連帶著也被發作了一頓。片刻後,大約是袁司璞走了,銀紅紅著眼進來,哽咽道:「三小姐,是婢子沒有招呼好您,您打罵都認罰。」

  明菲淡淡一笑,道:「意外總是有的,銀紅姐姐太過客氣了。袁姐姐總也不來,我這就先去了。」不顧銀紅拼命挽留,領了金簪頭也不回地回了暖閣。路上隱約聽見有人叫她,她也佯作沒有聽到。

  半途卻又遇見玉盤,玉盤笑道:「三小姐,幾位夫人在袁夫人房裡抹牌說話,有位夫人說起來竟然是大小姐的親戚,夫人讓您過去陪著說說話呢,已是派人去請六小姐了。」

  明菲便又跟著玉盤去了袁二夫人房裡,驚訝地發現,包括袁老夫人在內的婦人們都在袁二夫人房裡喝茶吃果子說話抹牌。

  陳氏正坐著抹牌,抬眼看見明菲,笑著朝她招手:「過來,來見過這位崔夫人,是你大姐姐的夫家姑母。」

  一個四十多歲,皮膚有些黑,眉眼平淡,穿一身醬紫衣裙,髮戴金釵珠花的夫人笑吟吟地看著明菲:「果然是像啊,都是一臉的福相。」

  明菲還未來得及行禮,那夫人就一把將她拉起來,「快坐下,幫我看看牌。我眼神不好。」

  明菲最煩幫人看牌,贏了且不說,遇上那小氣的,輸了就要怪人,便推道:「我不會抹牌。」

  「這孩子不抹牌的。」陳氏笑著打圓場,「過來坐在我身邊,我教你。」

  接著明玉進來了,一眼看到陳氏和明菲,立刻撲了過來挨著明菲坐下,靠在陳氏身上蹭來蹭去的撒嬌,陳氏也不煩她,反手拉她的手替她暖手,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那崔夫人明麗的事情。

  坐了約有半個多時辰,陳氏方道:「好了,人也見過了,大姐姐的消息也知道了,回去吧。」便讓玉盤送她二人回暖閣。

  明菲和明玉回了暖閣,只見珠釵陪龔婧琪,明珮幾人抹牌,明姿和茜草卻是不是見影蹤。龔婧琪笑道:「明姿不是早就尋你去了麼?怎地不見和你們一道回來?」

  明菲莫名其妙:「我沒看見她啊?」

  陳瑩撐著下巴道:「你和枚兒前腳走,她後腳就跟了出去,前後不到半盞茶的功夫。」

  明珮笑道:「大約是四姐姐嫌這屋子裡悶,找個藉口出去逛逛的,稍後就回來了。」

  龔婧琪道:「多虧珠釵是個會抹牌的,不然她這一走,我們都空著了。」

  誰想明姿這一去,竟是要到開席也不見來。因她只是帶了茵草一人,明菲有些擔憂,便找到趙雪怡請人去園子裡尋,找到開席也不見人來,幾個女孩子都被嚇著了,趕緊去報給陳氏和袁二夫人知道。

  又因為時間不等人,眾人先入了席。明菲坐下了才發現主席位還是空著的,袁老夫人、袁二夫人、陳氏、龔二夫人、袁枚兒俱都不在。明菲有些驚疑不定,喊過珠釵來細細詢問,珠釵垂著眼,白著臉:「四小姐只說她去去就來,奴婢說要跟著,反被罵了一頓。」

  不多時,袁枚兒來了,笑道:「不要擔心,已經找到了,原是明姿身子太弱,在亭子裡坐著歇氣,歪著睡著了,沒聽見去尋她的喊她。只是她受了風寒,我奶奶讓人給她收拾了房間,熬了薑湯,捂著發汗,我們不管她。」

  這說法合情合理,眾人俱都不在意。明珮笑道:「可不是,我四姐姐就是個愛傷春悲秋的,指不定看見樹木凋零,臘梅花開,就在那裡坐著發癡了呢,倒忘了自家身子不好,給大家添了麻煩。」

  珠釵有些不自然地道:「袁小姐,請問我家四小姐是在哪裡?煩勞您請個人領奴婢去伺候她。」

  袁枚兒不在意地隨手叫了個小丫鬟過來:「你領珠釵去老夫人的房裡,就說要找蔡家的四小姐。」

  明菲沉吟道:「不然,我還是去看看她吧。」

  袁枚兒不以為然:「不必了吧?你看,你母親和我奶奶她們都來了,想必不要緊。」

  果然袁老夫人等人笑著走了進來落了座,袁老夫人說了幾句話,就讓開席。

  明菲看過去,只見袁老夫人面上還看不出什麼來,陳氏和龔二夫人、袁二夫人三人都笑得極為勉強。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零八章 落定

  看著席上的情形,明菲直覺不對勁,不自禁就把袁枚兒剛才的話拿來仔細想了一遍,立刻發現了破綻之處。袁枚兒說明姿是坐在亭子裡睡著了,所以沒聽見有人喊她,可是她身邊明明跟著一個茵草的。她睡著了,茵草難道也跟著睡著了?顯然不可能,既然如此,為什麼茵草聽見有人找卻不出聲應答呢?這中間發生了什麼?

  明菲現在只希望明姿沒有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害人又害己。她幾次偷看陳氏,只見陳氏雖然笑容不甚好看,可不管是夾菜敬酒,手都穩穩的,就連金釵上的流蘇都沒亂晃一下,該說笑話就說笑話,該罰酒就罰酒,表現得實在穩妥極了,就是那雙眸子,也是熠熠生輝。於是又把心中那幾分猜疑去了大半。

  宴席散後,出人意料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袁家特意拍了一張車送明姿回家,馬車上的簾子遮得嚴嚴實實的,就連小姐們要去看明菲,也被守著馬車的余婆子以怕明姿吹了涼風,也怕把風寒感染給各位小姐的理由拒絕了。

  來時坐著四姐妹的馬車去時只坐著三姐妹。明珮幸災樂禍地說:「四姐姐真是不自量力,明明身體不好還偏偏喜歡湊熱鬧,好不好地在暖閣裡坐著她不肯,就記掛著去吃冷風流眼淚。這下子母親只怕再也不敢帶她出門了罷?說不定袁家也覺得晦氣。」

  明菲低斥道:「你這話要是讓人聽去,人家怎麼看我們姐妹?」

  明珮撅嘴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一整天盯著你,就生怕你比她打扮得好看,每次袁枚兒她們叫你出去,就一副泫然欲泣的摸樣,仿佛誰虧待了她似的,難道你們就沒發現?」

  見明菲和明玉不說話,她又道:「好嘛,好嘛,你們不相信我。乾脆我告訴你們得了,她好幾次背著你們問我,是不是袁枚兒她們拉了你們去背著我們說我們的壞話,或者是給你們什麼好東西,又攛掇我跟她一起跟著你們走,我都懶得理睬她。我和她說,三姐姐得了什麼好東西,從來都是和我們一起分享的,她偏偏不信。」

  明菲道:「我不知道她有這麼多的想法。」明珮未必真的相信自己和明玉在背後沒說過她的壞話,也未必認為自己真的把什麼好東西都拿出來一起分享,不過明珮走的路線顯然是凡是明姿奉行的,都是她要反對的。

  「知道了又如何?難道你和她說她就相信了?只怕她反而會認為你虛偽。」明珮突然笑了一聲,在清冷的夜裡聽來格外譏誚。

  明珮已經很久不曾用過這種口氣同明菲說話了。

  明菲沒有答話,大概明珮也是認為她是虛偽的吧?虛偽又如何?誰不虛偽?她就算是想誠懇,她也沒那個本錢來誠懇。要說她對明姿有多關心,有多同情,那自然是假的,她只關心明姿會不會給蔡家惹禍,會不會給她和明玉帶來麻煩,其餘的,她一概沒閒心去關心。

  明珮見明菲不答話,以為她生了自己的氣,好歹不敢再多話。

  三姐妹一直沉默著回了蔡府,進了垂花門,陳氏搶在蔡國棟前面下了車,指揮著余婆子等人抬了軟椅來將明姿抬了進去,又重賞了袁家跟車來的人。

  袁家的車才走,明珮就幸災樂禍地先下了車,湊過去要瞧明姿,明玉也忙著要下車,明菲拉了她一把:「慢點,急急忙忙的像個什麼樣子?」

  就聽車外傳來蔡國棟一聲壓抑的低吼:「湊過來做什麼?」

  陳氏溫和平靜的聲音:「你關心你四姐姐是好事,不過要當心你四姐姐的風寒染給你。去和你三姐姐和六妹妹說,不必去看你四姐姐了,都回房休息吧。」

  明珮垮著臉回來,站在車外道:「叫你們不要過去,以免染了風寒。」氣衝衝地帶著丫鬟大步走了。

  明菲牽著明玉的手站在燈影裡,只見蔡國棟側對著二人僵硬地站著,隱約可以看到他才蓄起來的山羊鬍子在不停顫抖,陳氏一首拽著他,一遍指揮眾人:「小心點,小心點。」

  明姿了無生氣地躺在軟椅上,一件厚重的披風從頭蓋到腳,竟然連她的臉都沒露出半分來。珠釵緊緊跟在一旁,茵草則遠遠地縮在後邊,被玉盤老鷹抓小雞似的提著。

  明玉再不懂事也發現不對勁了,膽怯地看著明菲:「三姐姐,四姐姐好像病得不輕。她怎會突然發這樣重的病?」

  蔡國棟的目光猛然掃射過來,一雙眼睛冷幽幽地看著明菲姐妹二人,嘴唇翕動了兩下,道:「趕緊回去休息。」

  明玉被蔡國棟的眼神嚇著了,不自禁地抓緊了明菲的手,明菲拉著她快步走回了倚繡院。臨睡前花婆子出去晃了一趟,回來低聲道:「四小姐身邊的茵草被關起來了。老爺剛才命人套車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明珮就來約明菲:「我們一起去看她吧。」又試探地問明菲,「可知道是怎麼生的病麼?」

  「不知道。」明菲也不拒絕,「我們先去給母親請了安再去。」

  正房裡靜悄悄的,氣氛有些沉重,沒見著蔡國棟,陳氏正在教蔡光華使勺子自己餵飯,見姐妹三人進來,方抬起頭來:「明姿得的是傷寒,你們都不要去看她,以免感染。已經請唐大夫開了藥方,等會兒廚房會給你們送藥去,每個人都要連服三天,以免不小心染上。」她的精神很飽滿,神采奕奕。

  明玉已聽要連吃三天藥,臉都皺了起來:「母親,我平時沒怎麼和四姐姐說話,可不可以不吃?」

  陳氏斬釘截鐵地道:「不可以,不但你要吃,我們大家都要吃,家裡的下人也要吃。」又道,「這些日子,你們還是不要出去做客了,都在家裡做針線活。」

  明珮咂舌:「竟然得了傷寒。我得趕緊喝藥去。」

  余婆子走進屋子,伏在陳氏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陳氏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柔聲道:「華哥兒,你隨你三姐、六姐去找喜福、金砂玩可好?」又假意問明菲:「你今日沒事吧?家裡要來個客人,這小子愛添亂。」

  話音剛落,蔡光華的乳娘就提著一大包蔡光華的玩具衣物走了出來,明菲看這陣勢是早就準備好的,也不推辭,抱起已經吃飽的蔡光華給他擦了嘴,拿了披風包上,笑道:「和娘親告退。」

  蔡光華舉起胖乎乎手來沖著陳氏揮了揮,轉頭抱著明菲的脖子,奶聲奶氣地道:「走,走。」

  明菲領著一群人走出正院,遠遠看見龔二夫人和個穿淡青色錦繡衣裙,披著狐皮披風,一頭插得明晃晃的女人領著幾個衣著光鮮的婆子從另一端急匆匆地走來,那幾個婆子手上還捧著拜盒。

  是什麼事情讓最近和蔡家很不對付的龔二夫人一大清早就這樣急匆匆地領著人帶著禮物趕來見陳氏?陳氏眼裡那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又是為了什麼?明菲帶著滿腹疑問沖金簪使了個眼色,金簪得令,立刻找藉口去了廚房。

  根據金簪的來的線報,陳氏只請了龔二夫人和她帶來的那個女人進屋,包括龔二夫人帶來的那幾個衣著體面的婆子在內的一干人等統統被關在了門外,屋子裡只留余婆子一人伺候。

  「什麼都打聽不出來,人直到傍晚時分才出了門,沒聽見夫人讓奉茶,只聽見有人嚶嚶地哭,夫人高聲說了句什麼,就收住了聲。沒有留下拜盒,龔二夫人走的時候臉紅通通的,臉色很難看,把那位夫人甩得老遠。」

  明菲從這幾句話中聽出了幾個信息,陳氏和龔二夫人、以及那個頭上插得明晃晃的婦人之間發生了不愉快;在這個不愉快的事件中,陳氏占了絕對的主動權,而且陳氏還發了威;龔二夫人很憤怒,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不得不陪著那個婦人跑這一趟,還不得不吃陳氏的氣,而且根本不敢發作。

  聯想到昨天晚宴上幾個人的遲到,明菲很直接地將此事和明姿的短暫失蹤事件聯繫在了一起。她問金簪:「可知道那位夫人是誰?」

  金簪道:「這位夫人奴婢從來沒見過。奴婢已經讓人去打聽了,大概晚飯後就會知道了罷。」

  「三小姐,余媽媽來了。」葉兒的話音才落,余婆子就捲著一股冷風走了進來,笑道:「夫人吩咐奴婢來看看,幾位小姐公子可都按時服藥了。屋裡的人有沒有偷懶的,有沒有身子不好的,該搬出去養病的還得早點搬出去。」

  冬天裡總是容易受風寒的,眾人一聽她這個話,就有些發怵,明菲將蔡光華抱起放在身邊,道:「你們還不趕緊給媽媽上茶?」

  余婆子笑道:「茶就不必了,難得三小姐有空,奴婢就陪三小姐說幾句閒話。」

  金簪趕緊領著眾人退了出去。

  余婆子道:「三小姐,奴婢如果沒有記錯,您從吳家村回來已將近四年了吧?」

  很不一樣的開場白,明菲微笑著道:「是。這些年多虧母親和媽媽百般照顧我。」

  余婆子笑了笑:「夫人常說,三小姐是錦口繡心,什麼事心中都明白著呢。這些年夫人當這個家,有多麼不容易,您也是看在眼裡的。」她頓了頓,「夫人常常感慨說,多虧大公子和三小姐、六小姐真心把她當做母親看,她做起事來才事半功倍。」

  明菲靜靜地看著余婆子:「母親的再生之恩我沒齒難忘。」

  她原以為余婆子會再說點什麼,誰知道余婆子笑眯眯地站起身來,幹脆利落地結束了談話:「三小姐記得夫人對您的好和真心真意就夠了。」

  余婆子走後,金簪告訴明菲:「那位夫人是龔二夫人的娘家嫂嫂,姓邵,也算是水城府比較富裕的人家,專門賣布的。邵老爺平時和老爺們倒是有點來往,可夫人們不怎麼和她家女眷來往,故而都不認得。」

  明菲由不得捧著下巴想了很久,從各種跡象看,明姿是出大事了。她可以肯定一點,陳氏在這件事中絕對起了主導作用,余婆子此行,專為表功而來,提醒她陳氏幫了她的大忙。而具體過程,陳氏永遠都不會告訴她。誰又會傻得把自己做的事情、設的圈套告訴別人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8:27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零九章 述職

  臘月二十一天這一天,陳氏終於准許明菲等人去看望明姿。這日氣候很不好,空中佈滿厚重的淺灰色雲層,間或幾多細小的雪花飄飄灑灑地落下來。落到地上很快化成了水,讓人平添幾分陰寒潮濕之感。

  明姿靜靜地坐在窗前,背對著眾人一動不動。陳氏新撥給她的柳婆子陪笑道:「四小姐,幾位小姐看您來了。」

  明姿不理亦不動,只呆呆看著窗外盛開的紅梅。

  柳婆子尷尬地道:「四小姐的精神不好,多半又是睡著了,不然幾位小姐改個時候來看她?」

  明菲點點頭:「那好,有勞柳媽媽多多費心照料她。我們先走了。」

  「你站住!蔡明菲!」明姿突兀地叫了一聲,聲音粗糙之極,也不知多久沒開過口了。

  明珮意味深長地看了明菲一眼,笑道:「既然四姐姐有話同三姐姐講,那我們就先走了。」

  明玉道:「三姐姐,我等你。」

  「你先走。」明菲幾步走到明珮身邊的椅子上坐下,示意柳婆子端茶來,回頭望著明姿:「你想說什麼?」

  明姿回過頭冷冷地瞪著她:「蔡明菲,你不得好死!」

  柳婆子停了這話,嚇得趕緊退出門去,站在門口豎著耳朵聽。

  「哦。」明菲面無表情,「我怎麼得罪你了?」

  明姿的眼裡似要冒出火花來,妒恨地瞪著她:「我成了這個樣子,最高興的人就是你了吧?」

  「我無所謂。」

  「你無所謂?」明姿有些訝異,隨即陰毒地笑了,「我壞了你的好事,你還無所謂?袁家現在還沒來提親吧?我姑且告訴你,我和爹得說了,我有今日都是拜袁家所賜,如果他答應袁家的提親,我就死。」

  明菲皺著眉頭:「這是一個不錯的理由,我正想著要是袁家還是要提親,那可怎麼辦才好呢,有了四妹妹這句話,我放心了。」

  「你……」明姿失態地跳了起來,隨即又笑了,聲音變得很輕,「還有……袁司璞對我很溫柔,他對每個女孩子都一樣的溫柔,不只是對你一個人,別以為他送你兩幅畫就是看上你了。」

  「只是他不肯和你多待一刻,不然你也不會在我前面定親。」明菲看著明姿慘白的臉,笑著往外走,「我聽說你那日暈過去,是因為被邵五嚇壞了?你也是,身體這麼弱,膽子這麼小,還敢獨自一人在別人家的院子裡逛,叫我怎麼說你才好呢。以後去了邵家,一定要自己愛惜自己才是。」

  她的腳才跨出門,背後就飛來一隻茶盅,茶盅落到地上,碎了一地。明菲淡淡地掃了站在門口裝木頭人的柳婆子一眼,認真地勸了明姿一句:「你應該多吃一點飯,這樣才有力氣。就算是去了邵家,想吵架算計人什麼的,也要自己有精神才行,不自量力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妙。」

  明姿在屋子裡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嚎叫,明菲冷淡地掃了柳婆子一眼:「四小姐不吃飯,神志不清什麼的,你得記著早點稟告老爺和夫人。」

  柳婆子忙道:「是。」

  明菲揚長而去。

  要過年的時候,袁司璞突然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袁家四處求醫求藥。甚至求到了蔡府,只為想和京城中的守真子搭上線,願意傾家蕩產延續袁司璞的性命。

  蔡國棟給京城裡寫了一封信,表示盡力卻不敢保證。唐大夫來給明姿看病,說了實話,袁司璞原來身體若是一直平穩調養著,大概可以活到二十四、五歲,但現在既然舊疾復發,最多挨不過來年夏天,藥石無靈。

  袁枚兒突然尋上門來找明菲,想求明菲跟她去看看袁司璞:「那件事不關我哥哥的事,邵五也不是我們家放進去的。他是跟著龔遠秩去的,不知怎地就摸進了院子裡,看到明姿一個人帶著丫鬟滿院子的走,早就起了邪心跟著了……」

  「看一眼不會怎樣的。」袁枚兒的眼睛都哭腫,拉著明菲的衣服苦苦哀求。明菲進退兩難。

  陳氏冷冷地走進去:「袁小姐,對不住,你這個請求我們無法答應。不是因為那件事怪你家,而是這要求與道義禮節不合。我們可以儘量聯繫守真子,卻不會答應府上的求要。你回去轉告你母親,我真心把她當知己看待,她卻來算計我,我很失望!將心比心,若是有人求你去看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你去不去?你父母會不會讓不讓你去?」

  袁枚兒的眼睛瞬間睜大,試圖解釋:「不是的,你們誤會了,我哥哥只是……我娘也……」又發現怎樣都解釋不清,哭道:「你們心腸怎麼這樣狠?」

  「我們心腸狠?」陳氏冷笑:「我們一直不說,並不代表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你袁家的孩子如珠似寶,我們蔡家的孩子就是草芥?如果還念著我們家這幾年的情分,就該留點分寸!」

  這話說得毫不留情,袁枚兒哭著跑了。

  「余媽媽,讓個人跟著送回去,可別路上出了什麼事。」陳氏苦笑:「這人總是得寸進尺的。多虧了我沒辦糊塗事,不然真是害苦了你。」又罵袁家黑心腸,明知自家孩子活不長,還對外瞞著,想順著孩子的心意害人家的閨女。

  京城裡很快來回信,守真子奉了皇命走不開,不過如果袁家願意,可以去京城,到了以後他一定盡力醫治。

  陳氏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送到了袁府,因為認為他們家怎麼都會趕去的,又想著儘量不結怨,主動表示願意派一張官船相送。袁二老爺和袁二夫人親自來了一趟,向蔡國棟和陳氏表示謝意和歉意,接著不等過年就帶了袁司璞趕往京城。

  過了年後,蔡家也要上京城。一來是蔡國棟的任期將滿,二來是蔡光庭三年的庶吉士生涯也即將結束,面臨考試分派職務的重要關頭,三年還因為蔡光庭的婚事就定在他考試結束後。幾件事情加在一起,陳氏由不得不急。

  只是要帶誰去卻是讓陳氏犯了難。明菲、明玉、蔡光華一定是要去的,明珮可去可不去,明姿堅決不帶去,三姨娘和四姨娘也不在考慮之列,矯杏和暮雲兩個通房,只帶暮雲一人,而蔡光儀、好歹是蔡光庭唯一一個算得成年的兄弟,想帶了去吧,怕他在路上使壞,不帶去呢,更怕他趁著她不在,在家裡使壞。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帶著走妥當。

  陳氏想好了才和蔡國棟商量,蔡國棟聽說她願意帶著蔡光儀一起去京城,尋個好的老師長見識,分外高興,就根本不在意其他的人中她帶誰去,不帶誰去,一切都由她。

  陳氏本不想帶明珮去,但為了拉攏四姨娘,還是決定把明珮帶上。明姿聽說後,又嚎啕大哭了一場,鬧騰著要去,蔡國棟淡淡地說她身體不好,不適合長途跋涉,還是不要去了,就在家裡養著的好,她絕望的又生了一場病。蔡國棟見她身體如此的差勁,越發覺得自己不帶她去是正確的。

  二月中旬,新任的水城府知府和蔡國棟辦完了交接手續,二月底,蔡國棟領著陳氏、明菲等人乘了一艘大船沿江往京城而去。

  一路上大家都相安無事,陳氏有些暈船,蔡光華的教養工作多數都交給了明菲來做。蔡國棟得到了久違的清淨,每日裡看著陳氏柔聲柔氣地同幾個子女說話,蔡光儀每日躲在船艙裡苦讀,小兒子粉嫩聰明可愛,女兒懂事乖巧,竟然有了閒心在月明風清之夜立在船頭吟酸詩紓情。

  每當此時,陳氏總是善解人意地讓暮雲上前伺候,也不拈酸含醋,蔡國棟越發覺得陳氏賢惠,心情更是大好。

  船行半個月以後,到了重鎮臨江,是日停靠在臨江碼頭上時,忽見隔壁一艘大船上人來人往,人人穿戴重孝,哭聲滔天。

  蔡國棟認出同是一艘官船,覺得奇怪,便差人去打探。

  方知原來對方也和他一般,是去京城述職的尋州知府崔憫,崔夫人半路突發惡疾,死在了船上。

  蔡國棟聽了驚訝道:「原來是他。」

  陳氏正在感歎崔夫人怎地這般命苦,聞言奇道:「老爺難道認得這人?」

  蔡國棟捋著鬍子道:「如何不認得?你年輕,又長期守在閨閣之中,自然不知此人,此人當年大名鼎鼎。乃是我大豐建朝以來屈指可數的幾個連中三元的人物之一。當年他被聖上金筆欽點為第一名狀元郎的時候,可才二十一歲,人又長得風流倜儻,遊街時迷翻了京城多少貴女名媛,最後當時的首輔王江揚大人將自己的嫡女許配給了他。」

  陳氏難得聽他說這種閒話,湊趣道:「那可真是風光無限,可他如今也才和老爺一樣做的四品知府。」意思是也不怎麼厲害。

  蔡國棟正色道:「不是,如果你知道他的年齡你就不會覺得他不厲害了。算算看,他如今他也不過才三十歲而已,三十歲的四品官,有幾個?最難得的是此人,幾經沉浮,朝中首輔換了幾撥,他仍然屹立不倒。想必此次回去述職,也還是要升遷的。可惜他這婦人是個福薄的。」

  陳氏撇了撇嘴:「不是說男人三大幸事,升官發財死老婆麼?他可高興了,這回又可以娶個美嬌娘了。」

  蔡國棟撲哧一聲笑出來:「說胡話!」

  陳氏也斜著眼看著他:「你不是?」

  蔡國棟不知是不是聯想到了往事,臉色就有些難看,良久方道:「我自認不是。妻賢夫禍少,要美嬌娘,哪裡沒有?一個全心全意的賢惠妻子實是最難得的。」

  陳氏本就有些後悔和他說這個話題,連忙岔開:「既然已經遇著了,是不是也該去弔唁一下,表示表示,以後混個臉熟也好說話。」

  蔡國棟收拾心情:「正是。說起來這崔家和咱們大姑娘明麗的夫家可是有親的。乃是明麗夫家姑母的侄兒。你備禮備厚一點,然後換件衣服,陪我一同去。」想想又吩咐玉盤,「讓人去通知三公子一聲,讓他換了素衣與我們一道去。」

  聽得他隨時隨地都想著蔡光儀,陳氏有些不滿,忍著沒多話,利索地備了禮,讓人先去崔家的船上通傳,有好生交代了明菲一通,換了衣服跟著蔡國棟一道往崔家的船上去了。

  蔡國棟等人去了約莫半個時辰才回來,對方很感激,執晚輩禮,用全套的對待故交親朋的禮儀來接待他們。

  金簪把打聽來的小道消息告訴明菲三姐妹:「才三十歲,二十歲就連中三元,事出突然,死的這位夫人才二十七八歲,是原來的王首輔的小姐,聽說膝下只有一個小姐,才六七歲,好可憐,就跪在靈前哭都哭不出來。不能帶著靈柩上京去,要在這附近找個道觀寄存,等崔大人新職確定後,才讓這位小姐扶棺送回湖州老家去。」

  明菲聽了還沒什麼感覺,明玉卻是突然眼睛就紅了,夜裡伏在明菲的被窩裡輕聲道:「三姐姐,我們和母親說,我們明日抽空去看看這位小侄女吧。怪可憐的。」

  明菲道:「你可是想起母親來啦?」

  明玉道:「母親死的時候我還小,具體的情況記不得太清楚,只記得那年的雨好多,冬天好長好冷,屋子裡很黑,我很害怕。」

  張氏死的時候,明玉才三歲。明菲歎了口氣,摟緊她:「好吧,明日咱們去和母親說,不過如果要急著趕路,來不及你可別怪母親。而且,人家認不得你,若是不喜歡聽你說話,你也別難過。」

  明玉笑道:「我哪有那麼不懂事?我只是聽說那位小姐太可憐。心有戚戚,又與我們大姐姐沾親帶故的,所以才特別想去看看她罷了,至於她喜不喜歡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明菲笑道:「你想得開就好。」

  陳氏聽說明玉有這種想法,格外支持,親自去同蔡國棟商量了,又讓人委婉地去和崔憫說。畢竟雖是好心去看人,卻也要看人家樂意不樂意,否則只能是吃力不討好。

  崔憫聽說卻是十分的感激,立刻就安排了人過來接。陳氏親自領著三個女孩去了崔家的船上,明菲驚訝地發現崔憫的船上所用之物比蔡家的好上許多,都屬於那種看著不起眼,其實所值不菲的東西。

  崔憫禮數做足,遠遠站在一邊朝陳氏行禮,明菲依稀看到是個身材很高大,小麥膚色,五官深邃,沒有留鬍子,衣著得體,渾身散發著迷人的成熟男人味兒的男子。

  崔家的大小姐小名叫吉吉,穿著麻衣孝服,跪在一個半舊的蒲團上哭得肩頭一抽一抽的,哭聲卻是聽不見什麼。明菲知道傷心到了極致之後,反而哭不出聲音來,就如同她當初一樣。

  一個穿著素白衣服的中年僕婦扶著崔大小姐的肩頭,輕聲道:「大小姐,您蔡家表外婆和幾位表姨來看您來了。」

  崔大小姐木然地從蒲團上站起身來,看也不看眾人就朝著眾人行了一個禮,然後又繼續跪在蒲團上。

  那中年僕婦愧疚地對陳氏道:「蔡夫人真是對不住,夫人去得突然,我家小姐人小,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還請您和幾位小姐多多包涵,不要和她計較。」

  陳氏看那孩子的那樣子也覺得可憐,忍不住拿帕子擦了擦淚:「乖孩子,人死不能複生,你節哀順變,你好好兒的,你母親地下有知,也欣慰些。」

  崔大小姐不言語。

  一個大約二十三四歲的妖嬈女子拿帕子擦著淚走進來,推了崔大小姐一把,低聲道:「大小姐,您這樣待客是不行的。」

  崔大小姐回頭冷冷看了她一眼,看得她趕緊縮回了手。

  陳氏的眉毛就蹙了蹙。

  那妖嬈女子見崔大小姐不理睬她,裝模作樣地擦著淚過來朝陳氏行禮:「蔡夫人,蔡小姐,我家老爺吩咐我一定要招待好你們,請這邊奉茶。」

  陳氏見她那行事模樣不似僕婦,管事不似管事,妻不妻妾不妾,便探究地看著那中年僕婦:「請問這位怎麼稱呼?」

  那中年僕婦帶了幾分不屑:「這是我們府上的梁姨娘。」

  陳氏「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梁姨娘。」就沒了下文,轉而問明菲三姐妹道:「你們不是想和吉吉說幾句話麼?怎麼來了盡不吭聲?我們的船再過半個時辰開。」

  明玉聞言,趕緊上前和崔大小姐柔聲柔氣的說起話來。

  那中年僕婦見陳氏貌似不屑於理睬那梁姨娘,立刻請了陳氏在一旁坐下,陳氏也就當仁不讓地坐了,笑著同那梁姨娘道:「梁姨娘,真是不好意思,我們的船等會就要開了,煩勞姨娘同崔大人說一聲,就不打擾了。」她是有誥命的正室夫人,自然是不屑於與一個妾室打交道的,如此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饒是如此,梁姨娘的臉上還是閃過一絲不悅,強笑著尋了藉口走開。

  不知明玉同崔大小姐說了什麼,崔大小姐撲在蒲團上一大聲哭了出來。陳氏嚇個半死,訓斥明玉:「你說什,你說什麼了?」

  那中年僕婦卻拉住陳氏,抹淚道:「夫人莫怪,我們小姐終於哭出聲來了,先前可把奴婢嚇壞了。」

  陳氏鬆了口氣,與明菲等人一道將崔大姐勸起,又說了幾句慰問的話才告辭。崔憫仍然禮數周全地送了出來,又說了許多感謝的話。

  明菲聽到陳氏憤憤不平地和余婆子道:「惡疾?哼,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聽說崔夫人是小產血崩,一屍兩命。只可憐了孩子。」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一十章 試探(一)

  又過了五日,蔡家的船到了寧宜,棄船換車,沿著官道往京城而去,車行三日,終於可以看到京城高大冰冷的城牆。春末溫暖的陽光並不能給這經歷了百年風雨的城牆增添一份溫暖和柔和,反而讓人平添幾分仰望刺眼之感。

  忽聽得馬蹄聲響起,「大公子接老爺、夫人來了!」前方的僕從歡喜地喊了一聲,馬車停下,明玉一把拉開車簾,把頭往外探去,只見穿著一身寶藍暗花圓領長衫的蔡光庭站在蔡國棟和陳氏的馬車外,滿臉堆笑的說話。

  明玉大聲喊起來:「哥哥!我們在這裡!」

  蔡光庭回頭,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大步朝姐妹三人的馬車走來。一下子對上三張歡樂的如花笑顏,蔡光庭愣了愣,笑道:「全都變成大姑娘了。」

  明菲調皮地笑道:「哥哥變成大男人了。」三年不見,蔡光庭已經成了男子漢。

  「我呢?我呢?」伴隨著柔和好聽的男音,一把打開的山水摺扇突兀地出現在車窗外,扇子後面是一張笑成花的炫目俊臉。

  龔遠和穿著秋香色緙絲圓領箭袖長衫,腰間繫著墨黑織錦腰帶,目若秋水,面似桃花,兩排整齊的白牙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是的,是寒光,明菲確認了自己的形容詞沒有用錯。他在笑,笑得很開心,很燦爛,實際上他的牙齒的確給她這種感覺,仿佛只要被咬上最少也會掉塊肉,還很有可能是逃不脫。扮相仍然很光鮮,只不再像從前那樣金光閃閃了,大約是被人當肥羊宰怕了吧?至於身高麼,他以前就夠高,如今更高,比蔡光庭還要高,只是不再那麼瘦,他也長大了。

  明菲笑道:「龔大哥,你好啊。」她的目光望蔡光庭和龔遠和的身後轉了轉,沒有看見李碧,只看見三兩個小斯。

  「你也好啊。」龔遠和瀟灑地將扇子收起:「我的追風呢?我剛才到處找也找不到,難不成你將他它換銀子了?」

  「沒有!龔大哥哥你放心,我三姐姐最寶貝追風,她將它託付給三姨娘照顧了,三姨娘做事最謹慎,一定能照顧好的。」說話的是明珮,小姑娘看向龔遠和的眼睛猶如一對一百萬的燈泡,閃閃發亮。

  「光儀見過大哥,龔大哥。」蔡光儀老老實實地朝著蔡光庭和龔遠和行禮問好。

  蔡光庭以往看見蔡光儀就算是不皺眉頭也絕對沒有好臉的,如今卻是笑得比花兒還燦爛,熱情地攬住他的肩頭:「三弟,你的事情哥哥都聽說了,你放心,哥哥一定給你找個好先生。」

  蔡光儀勉強笑了笑:「小弟給哥哥丟臉了。」

  龔遠和大笑一聲:「自家兄弟說這些生分的話做什麼?快進城吧。」

  「龔大哥哥,你看這個!」明玉費力地將金砂從馬車座位旁拖起來,塞到窗邊給他看:「你看,金砂我餵得好不好?」

  龔遠和探手翻了翻金砂的皮膚皺褶,滿意地笑道:「養得不錯,這狗最愛得皮癬,可它到處光生生的,可見你下的功夫很大。」

  明玉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三姐姐指著我餵養的,哪還有錯?」很以明菲為榮的樣子。

  龔遠和望著明菲笑了笑,道:「喜福呢?」

  明菲彎腰摸了摸在她腳邊無精打采的喜福:「它暈船又暈車。可憐見的,起碼輕了三、四斤。」

  馬車駛進熱鬧非凡的大豐帝都,幾個女孩子躲在簾子後面透過簾縫往外偷看,不時發出一聲聲感歎。明菲入鄉隨俗,也配合地跟著一起感歎,不過她感歎的對象和明珮、明玉的不同,她所感歎的是街道竟有這麼寬,遠遠超出她的想像。

  蔡家的住宅是蔡光庭早就租好的,就在離吏部不遠的白馬巷裡,以便蔡國棟跑吏部方便。

  房子不大不小,有三進,帶了兩個小跨院,蔡光庭早就抽時間著人打理好了,陳氏和蔡國棟帶著蔡光華住正房,明菲姐妹三人同居一個小跨院,另一個跨院是蔡光庭的新房,蔡光儀則住在第二進的院子裡。

  陳氏見院子裡花木繁茂整齊,房子四處窗明几淨,正房的裝飾明顯比其他地方好許多,很是滿意,特別是蔡光庭的態度相比從前愈見尊敬。便指著蔡光庭對蔡光華認認真真地道:「這是你大哥哥,你以後要尊敬他,愛戴他,聽他的話,和他一樣地有出息。」

  蔡光華好奇地歪著頭看看蔡光庭,一顆亮晶晶的口水從粉嫩的嘴角滴下來,蔡光庭笑著拿帕子給他擦了,高舉起來飛了一個蜻蜓,在院子裡瘋跑一氣。

  蔡國棟已老,身邊的人多數是女流之輩,從來沒有人和蔡光華玩過這種遊戲,蔡光華一下被征服了,他興奮地含著小胖手在蔡光庭臂彎裡發出嘎嘎的笑聲,不許蔡光庭把他放下來,蔡光庭索性將他放在自己的肩頭上,扛著他到處理瑣事。

  陳氏對此很滿意。她不需要蔡光庭有多疼愛蔡光華,只要蔡光庭記得她的好,肯將蔡光華放在心上,她就滿足了,她回過頭,只件蔡光儀站在門邊的陰影裡矗立不動,見她望來,沖她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沒來由地,她覺得一股陰寒之氣從腳底盤旋上來。

  陳氏毫不退縮地望著蔡光儀一笑:「光儀,長途奔波勞頓辛苦,你不必在這伺奉了,回去休息吧。」

  蔡光儀施了一禮,慢慢退下。

  陳氏眯著眼睛在院子裡站了許久,才進屋指揮丫頭婆子重點先將蔡國棟備下要送的各種禮品給拾掇出來。

  明菲很喜歡這個院子,窗子要比她在倚繡院的大,屋子裡很亮堂,窗外盛開著梨花和杏花,生機勃勃的。家具固然沒有家裡的精緻,但她床上的用具卻是最好的絲綢,墊得很軟和,上面還殘留陽光的味道。蔡光庭一如既然的細心。

  明菲一覺醒來天色已經擦黑,金簪燃起三根紅燭,伺候著她洗臉換了衣服,重新梳了頭髮,拿起幾隻攢珠金絲頭釵在明菲的頭上比劃:「三小姐喜歡哪個?」

  明菲隨手取了枝小巧精緻的插上:「老爺和夫人起身了麼?什麼時候開飯?去看看花媽媽起來了沒有,身子如何。」花婆子一直都暈船,到了京城後人就顯得懨懨的,連指揮丫頭們收拾房子都沒有精力。

  金簪笑道:「奴婢知道三小姐一準會問花媽媽,特意留了白露伺候著的。」

  丹霞從外面進來笑道:「龔家大公子派人從珍林樓定了兩桌六十兩銀子的席面著人送了過來,說是給老爺夫人公子小姐們接風洗塵。夫人正讓玉盤姐姐過來請三位小姐過去吃飯呢。奴婢聽說這珍林樓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也不知都有些什麼好東西,竟然能賣到六十兩銀子一桌。」

  明菲笑道:「饞丫頭,既然是兩桌,這一桌自然就只是夫人和我們姐妹三人,華哥兒一同吃,哪裡吃得完那許多?等會子我和母親說,讓母親賞些給你們嘗嘗味道。」

  丹霞咬著帕子笑道:「三小姐說這話折煞奴婢,奴婢只是好奇而已。」又歎道:「奴婢以前在水城府的時候,聽人傳說龔家銀子多得不得了,因怕遭賊,將家中銀子每千兩鑄成一個圓球,稱作沒奈何,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看龔大公子這揮金如土的行徑,只怕是真的。可惜龔大公子花名在外,不然……」

  「不然怎樣?」金簪笑她:「我看你眼裡只有錢了。還敢在小姐面前渾說,什麼叫花名在外?這剛來你從哪裡聽說的?」

  丹霞見明菲不言語,大著膽子說:「自然是聽人說的唄。這院子裡的人都認得他,說他經常和一幫京城名少湊在一起到處玩樂的。」又重重地道:「什麼地方都去!」

  金簪追著她打了出去:「去!再亂嚼舌頭讓小姐拔了你的舌!」

  晚飯果然如同明菲猜測一般,蔡國棟領著蔡光庭、蔡光儀和龔遠和、李碧坐在外間喝酒說話一直到二更才散。

  第二日早上,明菲去給陳氏請安,玉盤含笑著給她打起簾子,那笑容看著就有些古怪。再進了屋,又見銀瓶和余婆子也在看著她笑,不由摸了摸臉上,道:「我臉上長了朵花兒麼?怎地一個個都看著我這般笑?」

  陳氏捧著一杯茶含笑道:「過來我和你說。」慢慢兒地把蔡光庭有心撮合她和李碧的意思說了,笑道:「說是等過試以後就來提親。我看你爹的意思還是滿意的,不過你爹說了,得看他考得如何,考得不好堅決不要。」

  沒有想到得來這麼輕鬆。明菲有些愣神。玉盤和銀瓶就要來恭喜明菲,陳氏正色道:「還沒到恭喜的時候,別傳出去壞了小姐的名聲!」

  花婆子聽說了這事,擦著淚道:「三小姐,你總算是守的雲開日出了,大公子待您如珠似寶,老爺和夫人也把您認真放在心上。雖說表公子人窮了點,但不要緊,只要人肯往上奔,就比什麼都要好。何況沒有公婆小姑叔伯,什麼都是您一個人說了算。」又說如果明菲嫁給李碧,實是下嫁,將來李碧一定會感恩敬重,夫妻多了一點恩情,情分自然不同尋常。

  明菲也不阻止花婆子,就靜靜地聽她絮絮叨叨地往下說,眼前卻莫名其妙地閃現出崔憫和可憐的崔吉吉來。她如今的情形和那崔夫人王氏何其相似!差別只不過在一個是首輔的嫡女嫁給新科狀元;一個是四品知府的嫡女嫁給一個庶吉士。

  女方認為自己是下嫁,男方卻會認為是自己功成名就該得的。試想,假如崔憫不是連中三元,前前途似錦翩翩少年郎,權勢滔天的王首輔會捨得將最寵的嫡女嫁他?假如李碧是個功不成名未就的布衣,又窮又沒根底,蔡國棟和蔡光庭會把她嫁給他?她又會不會考慮他?答案是,她沒有愛情就一定要有麵包。

  金簪道:「媽媽,夫人吩咐了不許往外傳,要說也要等到正式來提親了,老爺答應了又再說。」又朝著明菲揚了揚下巴。

  花婆子這才看到明菲雖然臉上帶笑,卻有些心不在焉,還以為明菲不樂意,勸道:「三小姐,您可是擔心表公子的人品?您放心,大公子為您選的斷然不會錯。」

  明菲笑道:「那是自然。不過最好還是按照夫人交代的辦,等定下以後再說吧。著人去外院說一聲,請大公子回來後到我這裡來一趟。」

  蔡光庭聽了明菲的請求,啞然失笑:「怪不得那小子敢和我說那種話,原來你……」他想說原來明菲也看上李碧了。

  明菲不否認也不承認,只笑道:「哥哥,李碧在你們這批庶吉士中,算不算特別出眾的?」

  蔡光庭認真想了一想,點頭道:「算是。他為人篤重端正,恪守禮儀,勤奮踏實,涵養又好,大家總是很喜歡他的。只可惜家貧無錢打點,又不肯要我的,不然機會更多。」特別是那些先生和管理庶吉士的官員們,對李碧的評價是很高的,他本人,也幾乎找不出李碧有什麼缺點。

  明菲笑道:「正是,既然他如此的好,我懇求哥哥同父親說,讓父親去拜訪鐘太傅等人的時候,把他一併帶上。哥哥不妨找機會多多誇讚他一下,也叫那些人知道他好,多給他一點機會。」

  蔡光庭沉吟許久,探手去摸明菲的額頭:「不燙啊?怎麼越大名堂越多了?你到底想做什麼?」

  明菲垂著眼把路遇崔憫的事情說了。

  蔡光庭道:「你想多了。不過,我試試。左右父親都要帶著我去拜見這些人,他好歹是我們家的親戚,帶他去也說得過去。不管怎樣,也算是……多給他一些機會。」

  明菲見他應了,心情好起來:「哥哥,我未來的嫂嫂你見過麼?是什麼樣子的?」

  蔡光庭的臉突然紅了,站起身道:「她生長在閨閣之中,我如何能見到她?」

  明菲拽住他的袖子不放:「真的?我聽說京城裡也過社日的。而且京城閨秀們的玩法更多,膽子更大。」

  蔡光庭咬著牙瞪著她:「你聽誰說的?亂說!」急吼吼地往外跑了,差點撞上花婆子。

  金簪等人笑道:「大公子這是害羞了。三小姐真是的,沒見過哪家的妹妹這樣戲弄哥哥的。」

  花婆子這個過來人卻為嬌桃暗自歎息了一聲。嬌桃這幾年不聽明菲的勸一直守著,已經快要滿二十,看蔡光庭這個樣子,分明對嬌桃和金桂都沒放心上的,少夫人一進門,哪裡還容得下這兩個丫頭?還不如早作打算的好。

  明菲看花婆子的表情就猜到她又在想嬌桃,便道:「這些日子她自己會想通的,到時候我會向母親求情,為她尋個好人家。」又突發奇想,「媽媽,不如讓嬌桃認你做乾媽吧?」

  花婆子先是唬了一跳,隨即笑起來:「不知嬌桃願不願意。還有夫人那裡……」蔡光庭雖答應替她養老,但如果能多個嬌桃這樣實心能幹的女兒,自是比抱著一坨冷冰冰的銀子不知好到哪裡去。

  明菲笑道:「等咱們回去我就問她,母親那裡我去說。」嬌桃無父無母,想來是願意的。假如嬌桃想得開,願意配人,將來她就把花婆子和嬌桃一起帶走,左膀右臂,極不錯的。

  忽聽金簪笑道:「能得小姐和媽媽記掛著,嬌桃真是有福氣。」臉雖是笑著的,口氣卻帶著酸澀。

  珠釵已經配人,銀瓶和玉盤很快也要放出去配人,只剩下金簪不上不下,偏巧明菲還不能完全做得她的主。要說金簪被貶這事兒,還真與自己脫不了干係,明菲笑道:「你放心,我心裡也記掛著你的,只要時候合適,我自然會為你向夫人求情。」

  蔡光庭果然說動了蔡國棟,於是蔡國棟出門拜訪鐘太傅、陳氏的叔父、妹夫等人的時候,就總把蔡光庭、龔遠和、李碧一起帶上,大力引薦給別人。雖然三人還只是小小的庶吉士,可誰也說不清將來會有什麼樣的前途,這些人對蔡光庭三人也就格外高看一眼。又因蔡光庭和龔遠和故意為之,李碧很快聲名鵲起,成了有名的青年才俊。

  與此同時,陳氏也領著明菲姐妹三人,一起準備蔡光庭成親所需的各種物事,一遍又一遍地確認可有錯漏之處,又去尋了她的嫡妹和有名的喜婆仔細打聽京城裡的風俗禮節,準備無誤之後才帶著重禮去江家商量婚事中的大小細節。她言辭風雅,舉止得當,態度謙和有禮,博得了江家上上下下的一致好評,都覺得這門親沒結錯。

  蔡光庭得知,對陳氏真正有了些尊敬的意思在裡面,對蔡光華格外上心,小小年紀竟然已經被他抱在懷裡教著念詩和握筆了,沒有幾天就學會了寫人和一,陳氏和蔡國棟笑得合不攏嘴。

  四月裡,決定三人職務去向的庶吉士考試終於到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9:01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十一章 試探(二)

  庶吉士有三個去處,成績優異者留任翰林,授編修或檢討,正式成為翰林,稱「留館」。其他則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亦有派到各地方任官的。縱然翰林官品秩甚低,卻是清貴之選,若得入值文淵閣參與機密,則更是貴極人臣。所 以一般說來,無人不想留館任翰林。

  考試結果下來,令蔡家人大為驚異,李碧的成績竟是三個人中最好的一個,蔡光庭和龔遠和都沒超過他。本來以三 人的成績來看,若是往年光景,全留翰林院都是可能的、但恰巧的,這一年在館翰林官較多,又比較清閒,無重大修書事務,而以鐘太傅的能力來弄,他在朝中並不是隻手遮天,於是三人中只能留一人。

  以蔡國棟的心思,自然是想讓蔡光庭留翰林院,畢竟這是最光榮,也是最有前途的:李碧麼,和蔡光庭比起來肯定 要退居二線:至於龔遠和,順手人情他是會做的,但涉及到自身利益時,請恕他無那個能力和閒心。

  蔡光庭雖然也很想留館,但他想得開,開玩笑地表示翰林七品編修太清苦了,外放油水更多,他很樂意去六部或去 外放,還說以成績來定論,就讓李碧留館好了,他將來才不要別人因此垢病他。只因為蔡國棟不能幫龔遠和太多而感到很不過意。

  蔡光庭思來想去,便勸龔遠和去尋平時和他交好的那此貴胄子弟,找點其他門路,看能不能也留館。龔遠和卻一點 不急,整日坐在屋裡不外出,日日寫上二十篇大字,蔡光庭逼問得急了才告訴蔡光庭,他從來就沒想過要留館,他要回的是水城府,如今十成中已成了八成。

  蔡光庭方知他是早就打點好的,只等今日,也就不再管他,打算去尋李碧。李碧志向遠大,從來最大的願望就是留 館任翰林,如今李碧成績比他好,卻因為時運不濟,無錢無人打點,還很有可能被蔡國棟想法子擠下去,想必最難過的人就是李碧。

  蔡光庭想著,左右李碧都會提親,是自家人,況且李碧非常不容易,不如由他背著蔡國棟去求鐘太傅,讓李碧留館 ,他去六部或者外放好了。誰想他還沒來得及去尋人,李碧就主動尋來,誠懇地表示理解他的處境,不會對他留館有任何想法,讓他不要因為自已的緣故惹怒蔡國棟,自己能去六部或者外放也不錯。

  李碧在整個過程中表現得雲淡風輕,言笑晏晏,似乎一點都不難過,蔡光庭幾次要表明自己的心跡,都被他給堵住 。蔡光庭越想越難過,更是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促成李碧留館。

  他和明菲說起這事,歎道:「這本就是他該得的。我不像他,我好歹有父親在後面撐著,就算是外放或者去了六 部,以後機會也是很多的;他卻不一樣,也許這一輩子就是這樣一個機會,他志向遠大……」

  「你們一向交好,他不想和你爭不奇怪,我只怕他不是真心。」

  明菲沉吟許久,道:「如此人生大事,他太雲淡風輕了些,我心裡反而覺得不真實,不踏實。他自幼孤寒,十年寒 窗苦讀,中間經歷多少風雨苦楚,不是常人所能感受到的。此事如此不公,他若是先躲著你獨自難過,過後無奈認命,想開了再表示支持你,也算豁達難得;可他卻表現得如此大度淡然,甚至說自已 一點不難過,就有點假了。

  以他平時表現出的性格來說、換作這是他人的遭遇,他必基是要表示鄙薄不平的。如果說這是因為咱們家曾經扶助過他,所以他才願意放棄報恩,可我們家對他所謂的恩情,說到底也不過就是那半年多的時間照顧過他,資助他上京應試而已。他考上庶吉士之後一切都有朝廷供給,早就沒用過我們家的錢了吧?這恩情有幾多?值不值得他用一生的前途去報答?哥哥不妨換位思考,如果是你,你能做到這般輕鬆嗎?」

  「的確如此,他有了自己的俸祿後就再沒用過我一文錢。」蔡光庭苦笑,「你的意思是說他表裡不一?表裡不一的 人多去了,你我不都一樣?他要是和我吵一架,從此翻臉,我不是更難過?」

  「吵一架固然不智,卻是人之常情,他卻一點都不在乎。」明菲直搖頭,「哥哥若是順手推舟留館,過後你不但欠 他一個大人情,還會常常擔心因此被人詬病,以你的性格脾氣,以後你見著他,不會覺得壓抑恥辱嗎?若是你心中不安,努力促成他留館,那也是他該得的,沒人會說你好。但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會得到一個容人,讓人,感恩念情的美名。而根據你的性格脾氣,我能知道你一定會推掉此次機會,他一定也能知道。

  因此,他之所以一點不難過不擔憂,還能說出這種話的最大原因就是,他知道你一定會把機會讓給他,可既然知道你一定會把機會讓給他,他又何必來說這些話?如果我猜想是真的,他這種行為就不是光明磊落,胸懷大度,而是沽名釣謄、故作清高,更是虛偽至極。」

  蔡光庭笑看著明菲:「你見識見長了嘛。」

  明菲笑道:「母親看的雜書多,我也跟著看,看得多了,想的也就多了。也許是我誤會了他,畢竟我不瞭解他,不 過哥哥可以試他一試,假意順水推舟應承下來,看他的態度如何。」

  蔡光庭夜間和龔遠和喝酒時就把這事告訴了壟遠和,壟遠和笑道: 「我也覺得三妹妹的想法很不錯呢。他若是不做你妹夫,試不試都沒關係,既然是要做妹夫,託付三妹妹的終身,就該試一試為妙。反正你左右已經打定主意不和他搶的,試一試也不會怎樣,你若是不方便,我來替你做好了。」

  蔡光庭笑道:「正是要你替我去試。明菲說了,我若是不知該怎麼試,可以找你幫忙。」

  「難道我就像專幹這種事的?」龔遠和扶著下頜笑,「你這妹妹,真是……叫我怎麼相信她只是個十四歲的閨閣女子? 」敢殺人也就算了,能因為一件事就想出這麼多來真的很難得。

  「我妹子就是聰慧你要怎麼著?」蔡光庭在得意的笑。

  「我不怎麼著。單純佩服。」龔遠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與其這麼辛苦地去試探李碧,不如把她許給我好了, 我一定待她如珠似寶。」

  蔡光庭高高揚起拳頭:「不許拿她開玩笑!」

  龔遠和笑了笑:「我怎敢拿她開玩笑?我傾慕都不可以啊?你不喜歡,我不說就是了。」見蔡光庭神色稍緩,他又歎了口氣:「其實兩個人還是門當戶對的好。別的不說,光花銀子一項都要少吵多少架。」

  「怎麼說?」蔡光庭皺著眉頭看著他。

  龔遠和笑:「不敢拿別人作比喻。就說我們三人好了,我和你一起,你從來不會看不慣我花銀子,也不會覺得我拿 銀子和那些花花太歲遊玩是浪費錢,只會勸我少喝酒、身體學業很重耍,我若是送你什麼好東西,你也不會推辭,大大方方地收下,因為你能還我,不怕別人說你用我的錢;

  而他呢,他看不慣我大把花銀子,看不慣我鮮衣怒馬,也從來不會收受我的禮物,一有機會就會勸我別浪費,要走 正路,吃頓飯也有許多說法,更是怕我那群朋友玷污了他的清名,我也不敢因此就抹滅了他有骨氣的名聲。

  既然生活習慣和想法都差這麼多,自然不能湊到一處去,但因為只是朋友,不用深交也不必撕破臉。夫妻就更和交 朋友不同,一舉一動皆關利益,想法觀點不同就會吵架,興趣愛好不同就不協調。一個覺得請頓飯花一兩銀子已是很有面子,一個卻覺得丟人,不吵才怪。這不是誰的錯,而是經歷不同,互相不理解。」

  「依你所說,李碧不是良配了?」蔡光庭鼓著腮幫子道,「我說他的品格,你卻扯生活習慣眼界愛好。你扯那麼遠作甚?寒門子弟娶了官家小姐就一定會和離?謬論!你和他處不來,那是因為你不討人喜歡,我就和他處得來。而且我家明菲很會當家的。」

  「我說的不過是普通情況,又不是絕對。」龔遠和見蔡光庭氣呼呼的樣子,由不得失笑道:「他還不是你妹夫呢, 就這麼護?他是不是良配過幾天不就知道了?他可以精明能幹,卻不可過分奸詐虛偽。」

  蔡光庭捶了他一拳:「你就是好人了?你更奸詐虛偽!」

  龔遠和撫掌大笑:「你已經相信我的話所以才這麼生氣的吧?我縱然奸詐虛偽,我也不會去和你說那一席假惺惺的 話。若我要,你不和我爭,我記情;你要和我爭,我就想法子去爭取,是我的就是我的,何談讓與不讓?大家苦讀多年,誰容易啊!

  這樣,我去和他說,蔡大人執意要你入翰林,你不好意思和他講,讓我去和他說對不起,問他想去哪裡,儘量成全 他,他若真的有退讓的想法,一定早就有所打算,若是認定你一定會讓他的,他肯定措手不及,且看他怎樣表示。」

  於是蔡光庭便背著蔡國棟去活動,龔遠和則去同李碧說了這話,又加了一句:「蔡大人覺得對不起你,答應了把三妹妹嫁給你,還說要幫你挑個好位子,以後又再他圖。」

  李碧果然有片刻失措,龔遠和又問他想去哪裡,他說不出來,逼急了,說是還沒想好,讓他再想幾天。龔遠和也不 逼他,就說帶他去認識幾個朋友,也許還有其他法子也不一定,他也就跟著去了。

  龔遠和第一天請的不是什麼好人。一個個趁著龔遠和被熟人叫走時捉弄李碧,一個說他才名在外、如此刻苦努力,想必此次一定會留館任翰林的:一個就打蛇隨杆上,連李編修都喊出來了:另一個卻擠眉弄眼,意味深長地說聽見自家老頭子講,今年不是考得好就可以留館的,畢竟還有一個臨場發揮好不好的問題,皇上有意聽老臣和教習的意見,若此人平時的綜合成績如何、可平時如何,還不是大臣們一句話的事兒嗎:再一個又假裝憤慨,既然如此,考什麼考,最後來一個卻表現得很同情李碧,臭駡了這幾個一頓,不許提這事,意味不明地安慰了李碧幾句。

  龔遠和再出現的時候,李碧已經醉了。這是他第一次和這些他平時看不上的貴公子們喝酒喝到醉。

  第二天,龔遠和又來給李碧道歉,說自己才知道那些人說了什麼,罵了那群人,那群人要給他賠禮道歉請他喝酒,李碧毫不猶豫地拒絕。龔遠和便說,既然如此,不妨去另外一處,見另一個人,這個人是韓大學士的侄子,很仗義的,可以請這個人將他引薦給韓大學士。

  李碧不去:「既然如此,你讓他引薦你吧。」

  龔遠和笑道:「我家大業大,是一定要回水城府的,不然我一定能留館。你考得這麼好,卻因為這些原因不能留館實在太可惜了。你去吧,多認識一個人就多一個機會,果真能成事,也讓光庭少些愧疚。你將來不要忘了我的好處就行。」半拉半拖地將李碧拉走了。

  李碧驚喜的發現,龔遠和這回給他介紹認識的這個韓代之他以前和蔡國棟出訪時曾經在鐘太傅家中見到過,真真正正是個有名的世家大族子弟,也是個博學的。韓代之很欣賞李碧,口口聲聲都說他這樣的人不能留館實在太可惜了,表示願意引薦李碧。龔遠和見事成了一半,便藉故離開,韓代之就問李碧定親沒有。

  李碧回答說不曾。

  韓代之笑了一笑,也就不再提起,約李碧第二日午間去珍林樓,他請客。

  第二日午間,李碧去了珍林樓,韓代之此次見他更是親熱,中途說起自己有個堂妹,人品乃是上上之選,似有意同他結親的意思。李碧裝聾作啞,待到對方挑明了才說自己與蔡家已有口頭之約,韓代之冷笑:「蔡家算什麼東西!不過伏著和鐘太傅是師徒關係罷了,其他算什麼?四品小官,多如牛毛。哪裡比得我們韓家?你出去打聽打聽,我們韓家的女兒豈是什麼凡夫俗子能攀得上的?我見你人品出眾才好意提出,你卻這般不識抬舉!區區一個庶吉士,真以為一步登天了,算什麼東西!」

  李碧趕緊解釋,韓代之不肯聽,冷笑著走了,李碧忙尋到龔遠和把事情經過說了。

  龔遠和大驚:「這個人心胸狹窄得很,這可怎麼辦才好?以後你一定要吃他虧的。搞不好連京城都留不住,要外放去偏遠小縣做縣令或者縣丞。」

  李碧黯然半晌,道:「我就不信他能隻手遮天。他一個人也不能代表韓家。」

  龔遠和猜他是想著蔡家看著他被欺負不會袖手旁觀,便似笑非笑地道:「你在京城三年,有些事情應該也有所耳聞。天子腳下貴人多,就算蔡大人護著你,也得看鐘太傅肯不肯。」見李碧的臉白了,又道:「你放心,是我介紹給你認識的人,我一定想法子擺平。我就是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光庭和三妹妹的面子。」

  隨即急匆匆地出門去了一趟,回來道:「韓代之說,既然你與蔡家已有口頭之約,為何先前不明說?他先問過你有沒有定親,你說不曾,他才提出的,過後卻那般拒絕他,分明是故意戲耍於他。你也是,既然蔡大人已經明確表示願意把三妹妹嫁給你了,你就該提一聲,就不會有誤會了。」

  李碧忙道:「我想著到底還沒向表舅家中提親,才沒把三妹妹的事告訴他,誰想竟會這樣……」

  龔遠和道:「我再去尋韓代之說說,讓他不要生氣,到時候你給他賠個禮就算了。不管他怎麼說,你可千萬別再惹他了。」

  李碧沒拒絕。

  龔遠和把這幾日的事情講給蔡光庭聽,「根本沒有去打聽有些什麼缺,茫然無措;第一次喝醉,勸不住,後來又拒絕道歉,可見是很難過的,由此斷定先前和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假話;聽見人家問他可定親,可有中意的女子,他斷然說沒有;過後人家說要把妹子許給他,他又拒絕;可聽到人家發怒駡你家的時候,卻沒有發怒拂袖而去,反而坐在那裡解釋,直到人家走了才走,由不得讓我懷疑他是故意為之。他已然動心,你們還要試嗎?再試只怕就不堪了。」

  蔡光庭苦笑:「你們膽子也太大了,如果他當時就答應韓代之,你們怎麼辦?拿什麼人嫁他?」

  龔遠和笑道:「如果他當時就答應,呵呵,韓家敗落的旁支還少麼?」

  蔡光庭有點難過:「韓代之信得過吧?你又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銀子?我還你。」

  「自然信得過,沒有花銀子。」龔遠和道:「我辦事你放心,你爹不答應去六部吧?」

  蔡光庭道:「肯定不答應,這幾日見了我如同見了仇人。不過我尋著機會見了鐘太傅,我看他的意思,似乎比較等同我的想法,還留我陪他下了兩盤棋。我覺得,這事兒應該能成。」

  龔遠和道:「她麼……我想她大概不會很難過。她昨晚還和我說,不管李碧怎樣應對,都叫我不要難過,李碧爭取自己的前途沒有錯。我只是經過此事,不知該給她尋個什麼樣的人家了。」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十二章 喜事

  蔡光庭話音才落,龔遠和就說:「是啊,是啊,她實在太挑剔了,短命的不要,壯實的不要,有錢的不要,窮的不要。聰明很了也不要,笨了還是不要。挑肥揀瘦也就算了,還非要試,有幾個人能禁受得住她這般試?我要是你,一定也受不了。」

  蔡光庭可不樂意了:「她有這麼挑剔嗎?再說我高興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知道你護短!我問你,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已是十年有餘。」

  「難得這十餘年來你一直信任我,什麼都肯和我說。」

  「彼此。」蔡光庭笑道,「人生得此知己足矣。」

  龔遠和也笑:「想不想再信任我一點?」

  「我一直都很信任你……」蔡光庭皺皺眉頭,瞪著龔遠和,「你又想說什麼?」

  龔遠和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是認真的。」卻又添了一句,「因為我覺得除我之外再沒人配得上她了。」挺了挺腰板,笑道:「看看,我一表人才吧?沒有婆婆讓她立規矩吧?沒有小姑刁難她把?家財豐厚吧?有前途吧?最主要的是,你我知根知底,我是什麼人,你最清楚不過。李碧這樣的你都能答應,為什麼不肯考慮我?與其把她嫁給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家,不如將她交給我護著。」

  蔡光庭認真打量他一回,說:「你家那攤子爛事我就不說啦。但你須知,這是要娶妻不是照顧妹妹,她這件事,我眼裡可是揉不得半點沙子的,你先想好了再來說。」

  「我想好了才開的口。」龔遠和見蔡光庭不說話,笑了一聲,「你還想再等等,給她尋個更好的是不是?也好,就讓你看看,她那麼挑剔的人,只有我才能經過她的考驗。」

  蔡光庭笑駡:「你?只怕她連機會都不會給你。」

  龔遠和擰眉:「咱們走著瞧!」

  蔡光庭道:「如果她肯,我就幫你。如果她不肯,你從此滅了這個念頭。」

  龔遠和撲上去:「我果然沒白交你這個朋友啊。你千萬別告訴她,不然她會餓死我的追風的。」

  作為收尾,龔遠和又促成李碧和韓代之見了一面。韓代之隻字不提當初的事,李碧一開口就岔開:「不說這些,不說這些,喝酒,喝酒。」

  李碧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飯後龔遠和安慰他:「韓代之既然肯出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就不會在生氣了,他這邊可以放下,您還是去尋蔡大人和光庭,說說你想謀那個職位吧。去晚了,只怕好位置都給別人占光了。」

  李碧見者蔡國棟,蔡國棟雖然蔫巴巴的,還是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你考得好,自然是你留館,光庭就讓他去六部。年輕人,刻苦努力點,前途無量。」

  李碧簡直不敢相信,蔡國棟很疲憊:「去尋光庭吧,具體的讓他給你說。」

  李碧又去尋蔡光庭,蔡光庭開口就恭喜他。李碧忙表白了一番,蔡光庭含笑聽他說完,笑道:「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不想一輩子良心不安,改天給你擺酒慶賀一番。」

  李碧道:「自家人,不用這麼客氣。」

  蔡光庭笑了一笑:「該客氣的還是要客氣。」

  李碧聽了這話,總覺得有點不對勁,細細看向蔡光庭,卻看不出任何端倪來,蔡光庭對他還是一樣的親厚。他沉吟片刻,道:「我有件事想和你說,我前些日子差點闖了個大禍。」

  蔡光庭指指前面的椅子:「哦?坐,喝點茶慢慢說。」

  李碧說道自己因何得罪韓代之時,歎道:「都怪我笑,淨想著怕有損三妹妹的清譽,差點弄巧成拙。」

  蔡光庭不動聲色地道:「說起這件事來,恐怕要委屈你來。我正不知該如何開口呢。」

  李碧的心頓時透心涼,只覺喉嚨乾苦臉色發緊:「什麼?」

  「都怪我沒弄清楚。」蔡光庭羞愧地道:「你還記得我從前和你說的那個守真子嗎?他以前曾經和我母親說個,三妹妹這個命格不能配屬虎的,不然就是做了夫妻也做不到頭。」

  自己剛好就是屬虎的,李碧張口結舌:「你以前不信這個的,我也不信。」

  蔡光庭道:「我不信,可是家父家母信。多虧你能入翰林,不然我簡直不知以何面目見你了。幸好,幸好,你前途遠大,不愁尋不到好親事。」

  「韓家那件事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你的人品我再相信不過,不然當初也不會答應你。」

  蔡光庭擔心地看著他:「你不會因此責怪我,生我們家的氣了吧?」

  李碧口乾心苦,訥訥地道:「自然不會。」

  「我就知道你是個大度量的。」蔡光庭拍著他的肩頭:「不說咱們的情誼,咱們也還是親戚不是?實在對不起了,都是我的錯。」

  李碧晃晃悠悠地走出蔡家的院子,苦笑很久,最後想到蔡光庭說的那句話--他們還是親戚,於是心裡總算好過了一點。

  過了幾日,這批庶吉士的去向終於定了並公佈。李碧果然留任翰林院,授了正七品編修;蔡光庭在戶部任了六品主事;龔遠和真的定了水城府的七品推官,只等蔡光庭成了親就要走。

  蔡光庭的婚期也到了。

  這一日,陽光燦爛,無風無雲。雖然蔡家不是京城本地人。上門恭賀的人卻是不少。因為聽說鐘太傅要親自上門。來的人比預計的多了三四成,於是明菲三姐妹一大早就不得不跟著陳氏忙亂不休。

  久不見面的袁二夫人也領著袁枚兒來了,袁二夫人和袁枚兒瘦了一大截,特別是袁二夫人兩鬢斑白,棗紅色的衣服也不能給他蒼白疲憊的臉添點血色。

  陳氏忙迎上去握住她的手:「快請坐!沒想到你們能來。」才到京城不久,她就打聽到了袁家的住處,上門拜訪了一次,聽說到玉清宮求醫去了,只留幾個老僕在家。她留下拜帖和禮物就回了家。袁家也一直沒來回訪,她還以為袁司璞身體不好,袁家沒心思出來見客呢。

  袁二夫人笑道:「一定要來的。多謝你前些日子送去的人參,真的是雪中送炭。我早就想來,只是苦於脫不了身。」

  陳氏見袁二夫人的衣服雖然嶄新。但頭上的首飾卻是舊的。袁枚兒穿的也不是京城裡流行的衣裙,便知他們家經濟已是十分拮據。心中由不得有些同情,便道:「如今大好了吧?」

  她雖沒明說,袁二夫人卻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圈一紅,忍了忍,笑道:「好多了,可以起床走路了。前些日子你去沒人在家。是因為他不好搬動,被真人留在了玉清宮,前兩天好轉了,我們才把人搬回的家。」

  陳氏看袁二夫人這個模樣,估摸著袁司璞是凶多吉少了,安慰了幾句,體貼地把話題轉過。

  袁枚兒很不樂意和明菲說話,明菲也不在意。來者是客,管他那麼多做什麼。憑心而論,她不想要袁家人因此對她心生怨懟,但人家一定要怨上她,也是沒法子的事。

  袁二夫人和袁枚兒坐了沒多久,等不到開席就告辭離去。接著陳氏的嫡妹和嬸娘也聯袂而來。陳氏正為不認識越來越多的京官女眷們而頭疼,見著這兩人簡直就像看見了救星,忙忙地久迎上去,拉著她們幫著招呼客人。

  這兩個人久居京城,特別是陳氏的嬸娘是二品督察員御史的夫人。平時自認沒少和這些人來往,當下領著陳氏逐一介紹個那些京官女眷,談笑風生,如魚得水。

  眾人剛混了個臉熟,又聽說崔家也派了人來恭賀。陳氏不知是哪個崔家,見著人才知道是催憫家的。來的是個打扮得很體面的女管事。說話也很得體,表示家中沒有合適的人選親自上門恭賀。還請恕罪等等。

  多虧崔憫此次沒再讓姨娘出面,陳氏笑著謝了。又讓人領那管事去吃飯,又賞了錢。誰讓有人認得那管事是誰家的。就悄悄講起崔家的八卦來,道是那大小姐小小年紀就是個厲害無窮的。到了京城尋著外家就找了機會把崔憫的愛妾給賣了,崔憫還說,賣得好,賣得好。又拉著陳氏問崔家和蔡家是什麼關係,一副勢必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陳氏被八卦得冷汗直冒,明菲見者趕緊尋了藉口將陳氏給救了出來。

  陳氏擦著汗道:「這些女人真厲害,人好多,我至今都分不清誰是誰,就怕得罪了人。」

  那邊陳御史的夫人卻又急急忙忙使人來喚:「快,鐘老夫人來啦,快去迎!」陳氏恨不得腳底生風。

  外面蔡國棟也得意的很,鐘太傅親自上門不說。鼎鼎有名的玉清宮竟然也送來了賀禮。蔡國棟雖知一定是那個神神怪怪的老道士守真子送的,還是忍不住得意了一把。又聽得鐘太傅認真回了蔡光庭幾句,心中那點蔡光庭未能入翰林的不快也就淡了許多。

  好容易花轎進了門,禮儀完成。外面席開,明菲才喘了口氣。又急急忙忙地讓金簪去弄碗雞絲麵來。她要親自送去給剛過門的新嫂子填肚子。

  遠遠就聽見明玉在笑,明菲快步走到新房門口。只見明玉坐在床前一張凳子上,蔡光華撅著小屁股趴在大紅喜床上坐著的新娘子的膝蓋上,專心致志地擺弄著手裡的一個荷包。

  好像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明菲甜甜一笑:「大嫂,我給你送碗麵先填填肚子。」

  新娘子抬起頭來,溫婉一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10:18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十三章 婆媳

  江氏涵容是個典型的古典閨秀,容顏秀麗,舉止端雅,最難得的是說話行事沒有出身詩禮之家的酸腐氣和清高,很大方,根親切,完全符合明菲的想像。

  她進門後,把陳氏當做正經婆婆看待,晨昏定省,禮數周全。

  陳氏為了拉攏小兩口,主動提出京城什麼都貴,總是租房子住太不方便,打算把這個院子買下來給小兩口居住。

  江涵容卻表示,家中此時正是需要花銀子的時候,蔡國棟新的職務還沒下來,蔡光庭還未領捧祿,弟弟妹妹也多,她願意拿自己的嫁妝銀子來買這院子。

  蔡國棟有些著惱:「媳婦你快把你自己的嫁妝收起來。我們蔡家難道連這樣一個院子也買不起麼?」

  陳氏卻很高興,但還是拒絕了江涵容的好意:「老爺為官多年,給你們買個院子的積蓄還是有的。就不要推辭了。」

  江涵容也就不再堅持。

  她們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她的嫁妝銀子也不是很多,不過就是三千兩銀子左右而已。

  陳氏花了六百九十兩銀子將院子買下,轉手將房地契一同交給了江涵容拿著,又將此次二人成親,眾人送的禮金連著禮單一道交給了江涵容,笑道:「涵容,將來我們不在京中,這些禮尚往來就要由你們二人看著辦,既然成了親,就該學著處理這些事情了。」

  江涵容臉色發白,看向蔡光庭。

  縱是信任的意思,又仿佛是要和二人將經濟上的往來撇請的意思,她一時拿不住這位婆婆到底是什麼想法, 蔡光庭泰然自若地笑了一笑:「既然母親把事情交給你做,你就應下。」

  他早有打算,他在戶部,可算是個肥缺,比做七品翰林編修油水多許多。俸祿雖然不高,然而每年從各省各地來的外官卻會孝敬不少冰炭敬,加上火耗銀子,實在不少了。養他和江涵容這樣兩個主子的家,很輕鬆就能辦到。

  更何況陳氏己經先退了一步,買了房子給了房地契,又把禮金留給他二人支配?

  陳氏對蔡光庭這種乾脆的態度很滿意,就更大方了,和蔡國棟商量:「孩子剛成家,又才入職,要打點的地方多,咱們走的時候不如再留點銀子給他們吧。」

  蔡國棟應了:「這種事情你看著辦就好。」卻又想著讓蔡光儀留在京中,尋個好的書院給他讀,待到要考試時再讓他回去,也不枉來了一趟京城。

  能把蔡光儀甩脫,陳氏是千肯萬肯的,只是怕蔡光庭不高興,以為她故意為之。

  她自己不好去找蔡光庭說,便把明菲叫去:「你爹爹要把你三哥留在京城裡,送去書院讀書,我想著你大哥剛入職,你大嫂又剛進門,只怕沒有精力照顧他,卻不好同你爹爹講,怕他又多心。早知道這樣,就不帶他來啦。」

  明菲立刻就明白了陳氏的意思,笑道:「母親向來想得周到,哥哥嫂嫂是知道的,爹爹的脾氣我們都認得,總是盼子成龍的。我先去問問嫂嫂,如果她能照顧得來,母親也不必如此為難。」

  蔡國棟既然己經起心要將蔡光儀留下,誰能改變他的心意?還不如順著,皆大歡喜。

  明菲去了蔡光庭住的小院子,正好江涵容和蔡光庭都在,二人正在院子裡畫畫,一人執筆一人磨墨,也沒有下人伺候,自得其樂。偶爾二人對視一眼,情意綿綿。

  明菲又是羨慕又是高興,竟不忍心打斷他二人,正想著改個時候再來,涵容卻發現了她。

  二人明明沒做什麼,偏生都紅了臉,涵容藉口去倒茶,躲得無影無蹤。

  蔡光庭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道:「有什麼事?」

  明菲假裝不依:「沒事就不能來了?哥哥開始嫌我煩了。」

  蔡光庭忙辯解:「沒有的事,我一直都把你們放在心上……」

  明菲見他竟然當了真,笑道:「我和明玉都知道的。我來是有事 要同你說。」

  遂把蔡光儀的事情說了一遍,愧疚地道:「都是我和明玉連累了你,你原本不用過得如此疲累。我看著母親的模樣,她將來在嫁妝上必然不會虧待我和明玉,不然你把原來說留給我的那份拿去用吧,你們剛在京中立足,手頭拮據辦事不方便的。」

  沒錢的苦楚她最知道。

  蔡光庭笑道:「傻丫頭說傻話!什麼叫連累?如果不是有想讓你們倆過好日子的念頭支撐著,我讀書哪能如此一帆風順?我一點不累,我高興。你那點銀子你就別想了,算不得什麼,以後哥哥有銀子了,還給你們倆添,將來到了婆家,任誰也不敢小瞧你們!至於你三哥的事情,我正擔心父親這次升遷,不能在家,正怕他搞小動作,他留下更好,不是要去書院嗎?去了書院都住在書院裡的,我和你嫂嫂只是逢年過節管管他,沒事!」

  明菲看著他春風得意的樣子,低聲道:「嫂嫂對你好不好?」

  蔡光庭又羞又惱:「你沒事做啊?快去母親那裡幫忙!」

  明菲道:「我是在想你原來和母親約定將來不要家中一文錢,而且母親現在似乎就是在做準備了,嫂嫂會不會有想法?」

  蔡光庭微笑起來:「你放心,她不是那種貪財之人。」

  明菲正色道:「我希望哥哥也不是貪財之人。你是我和明玉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甚至,我們的大姐也依靠著你。」

  由於隔得太遠,明菲從沒見明麗,書信來往也很少,但明麗的來信中卻提到蔡光庭上進,給她在婆家長了不少臉。

  蔡光庭默了片刻,沉聲道:「你放心,我有數,不該做的事情我不會做。」

  說話間涵容親自端了熱茶出來,笑道:「三妹妹,我正和你哥哥說起,過兩天就是太后娘娘的壽誕,聖上下旨要輟朝大慶三日,城中幾處都搭起高臺要唱戲,晚上還要放焰火。你們難得來京城,到時候稟告了父親母親,一起出去遊玩。」

  這裡的焰火再好看也比不過前世的盛世煙花,明菲並不怎麼感興趣,她更樂於做背後奉獻的那一個:「母親和妹妹們一定是很喜歡的,嫂嫂帶著她們一起去,她們一定很高興,我留在家中看護華哥兒。」

  涵容眼裡露出同情之意,卻沒再說什麼。

  明菲將蔡光庭的意思說給陳氏聽,陳氏輕鬆了大半,又問:「你嫂嫂怎麼說?」

  蔡光儀這狗東西太過狡猾,她幾次設了圈套,他都不鑽。年齡越大,威脅也越大,拿著實在不好處理,讓她覺得如芒在背,如鯁在喉。既然蔡光庭願意處理這燙手山芋,她寧願多出點錢。

  明菲知陳氏這是防著涵容,便笑著摟住她的手臂道:「沒怎麼說。只說過兩日是太后娘娘的壽誕,晚上要放焰火,她想領了你和妹妹們去遊玩。問母親賞不賞臉。」

  陳氏笑著掐了她的臉蛋一把,道:「鬼丫頭,怕是你想去玩,偏拿我作幌子。難得來一趟,去吧。」

  明菲道:「我留在家中看護小弟弟。」

  陳氏歎了口氣:「你不必如此小心,十多歲的人,實在太過沉靜了,我做主,都去!去問問你嫂嫂,什麼地方看焰火最方便,讓你大哥提前去想法子弄個臨街的酒樓雅間什麼的,咱們一家子去看,若是實在不行,他們騎馬,咱娘兒幾個就坐在馬車裡瞧也是一樣,你爹爹那裡 ,我去說。」

  涵容聽說陳氏應許,忙去和陳氏道:「讓光庭領著母親和弟妹們去,我留在家中看顧小弟弟,反正他也很喜歡我的。」

  陳氏笑笑,淡淡地道:「都去。」她怎能放心將她的命根子交給這個不知根底的嫡長媳?

  涵容還要再說,卻見明菲沖她擠了擠眼,只好閉了嘴,不敢再提,卻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只好悶悶地去和蔡光庭商量尋看焰火的地點。傍晚時分,蔡國棟回家帶來一個消息,他的新職位定下來了,要升去登州任從三品參政。

  他本來是屬意去撫鳴,離家近,又富庶,人脈風情什麼都是極廣極熟的,鐘太傅卻道:「你們那一片,個個兒升遷 只想留在那裡,水潑不進,皇上遲早是要大動的,你與其在那裡等著牽連,不如去登州,熬上三年的資歷,回京城養著等致仕就行了。」

  這個消息卻是打亂了陳氏的計劃。

  她原本想著蔡國棟若是去撫鳴,離家近,隔三差五就可以去看看,可以兼顧兩頭,誰想竟然要去登州。

  她既想跟著蔡國揀去任上盯著他,又不想把家中放下,左右拿不定主意,心情就有些不好起來。

  蔡國棟則只記掛著自己得了內部消息,很有些得意,忙著給陳氏八卦:「你知道麼,袁家要給袁老三娶親沖喜。」

  陳氏訝然:「什麼?誰家願意嫁他?你聽誰說的?」

  蔡國棟道:「說來也巧,我來時正好遇上崔憫,便和他結伴去珍林摟吃飯,途經他們家門口,看到人家在他家門口鬧事訛銀子。他們 家的人簡直招架不住,我看見了就讓人上前去問,這才知道,他們家花銀子說了個小門小戶的女兒要給袁老三沖喜,也是想留下點血脈的意思,本是說好的,偏生女方有個潑皮無賴的親戚,聽說這事就說給的銀子少了,帶著人打上門去訛銀子。

  原本袁翰林的長孫就在工部任所正,他自己又是常年住京的,斷然沒有被人欺負至此的道理。誰想他那長孫不在家,一家子老弱婦孺,又顧著臉面和斯文,結果反而更狼狽。袁二老爺和人家滿嘴之乎者也地說道理,被人家一磚頭扔過去,抱著頭就逃進門去。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陳氏道:「他家不是打不起人,而是怕事情鬧大。個個都知道他家的兒子要死了,還要禍害人家的閨女,這道理說不通,說出去只怕相熟的人家都要笑話瞧不起的。所以才想息事寧人,那潑皮正是拿捏著他家這種心思,才敢肆無忌憚地打上門去鬧麼?不然有幾人敢去官家中鬧事?依妾身看,他那長孫鐵定在家,只是躲起來了。」

  分析畢,又問蔡國棟:「那老爺有沒有上前幫忙?」

  蔡國棟笑道:「那是自然。他家害他家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知潑皮無賴冒犯命官,訛詐錢財,觸犯律法,自然是和崔憫使了人用大棍子打上去,三兩下就沖散了。袁二老爺遮遮掩掩的,大概是不會請咱們喝喜酒了。多虧你聰明,才沒讓他家害到咱們三丫頭。」

  陳氏笑了一笑,道:「這不是聰明,而是放在心上和不放在心上的區別。」

  蔡國棟忙順著討好她:「是,你辛苦了。咱們家如今有這個樣子,全賴你經營。」

  陳氏自動將他這些不值錢的好聽話過濾了,幫他把鞋子換了,道:「光庭先前來說,光儀的書院已經找好,是江家開的,先生手下出過狀元郎的,問你是不是抽個時間和他一起帶著光儀去拜見一下先生。」

  蔡國棟眉開眼笑:「你們做事情真快。這先生肯定很難請,想必他花了不少心思吧?」

  陳氏一曬:「他對弟妹向來都是很花心思的。」趁著蔡國棟高興,問他:「你去登州,我們娘幾個怎麼辦?」

  蔡國棟想也不想地說:「你們自然是跟我去登州。光儀就把他留在京裡讀書。」

  陳氏聽他這句話還像樣,心裡稍微舒坦了點,可又想到還有一塊甩不脫的狗皮膏藥明姿,恨不得趕緊將她嫁出去,苦於前面還有蔡光儀和明菲,頓時煩得不得了。問他:「家裡就這樣丟著嗎?」

  蔡國棟道:「不丟著怎麼辦?難道你們留下來守家?」

  陳氏不語。她不跟他去,肯定就要弄個姨娘通房跟著去服侍他,到時候一頭獨大,收拾起來又要費力氣。這群子女不早點嫁人娶親,她就一日不得解脫。

  忽聽蔡國棟在那裡自言自語:「李碧為何還不來提親?莫非他入了翰林院就反悔了?那我可饒不了他。」

  陳氏暗暗翻了個白眼,拖長聲音道:「你忘了?那事兒又黃了!他們倆屬相不合,做了夫妻也不到頭。」

  陳國棟有些煩了:「怎麼總也不對?」

  陳氏輕笑了一聲:「老爺,兒女的婚事總是要精挑細選的,明姿那是沒法子,明菲這個還不得好生細細地挑一個?女孩子心細,您這話要讓明菲聽見,就算是她心胸寬也會傷心的。」

  蔡國棟揉著眉頭道:「我這不是也在急麼?」

  陳氏眼珠子一轉:「不然,京中和登州那邊都沒人知道明菲的事,咱們使人打聽打聽?」

  蔡國棟難得猶豫:「京中不錯,登州就算了,像明麗一樣嫁得太遠了,見一面都難。」

  他說得慈愛,陳氏卻看穿了他的心思,他這是怕蔡光庭不同意,和他鬧騰,蔡國棟到底是老了。當下也不點破他,順著他說了一堆他喜歡聽的好話,把蔡國棟哄得高高興興。

  陳氏當機立斷,決定遍地撒網,重點捕魚,第二日就發動她的嬸娘和妹子,以及江涵容,到處打聽有沒有合適的人家,又還要防著袁家心中記恨搞破壞。

  涵容把這事和蔡光庭說,蔡光庭笑道:「她叫你尋,你就尋阿,趁著咱們去看焰火,把你家中年齡合適,心胸寬闊,人品高尚有出息,體健貌端的叫幾個來給我看。」

  涵容怪叫:「叫幾個?你以為那是地裡的瓜和豆子嗎?想摘幾個就摘幾個?哪有那麼多?」

  蔡光庭捏了她的鼻子一下,道:「哪有幾個?我瞅著你這個模樣,你的堂表兄弟們定然不會差到哪裡去。」

  涵容被他哄得眉開眼笑,出謀策劃道:「龔公子不是幫咱們定了繪幅樓的雅間嗎?那位子難得弄到,想來我們家中定然沒人能弄到,你提前讓店家將那位子隔出來,一邊是咱們,一邊是他們,你想怎麼看都行。甚至可以讓三妹妹看看那個更順眼。」

  蔡光庭正要應了好,忽然想到這個位子是龔遠和特意弄來討好接近明菲的,若是讓他知道,鐵定翻臉,趕緊搖頭:「這個太刻意了,怕被爹爹知道要罵。先讓他們去樓下,到時候咱們假裝遇上,讓店家現隔就行。你可別告訴他們是去做什麼阿。」

  轉眼到了放焰火那日,蔡家一眾人高高興興地換了衣服,早早吃過晚飯趁著街上人還少便登車去了繪幅樓。繪幅樓樓高五層,正好適合觀看煙花。蔡光庭果見涵容的幾個堂表兄弟早早等在樓下,看見他都很興奮地圍上來:「聽說你弄到了個雅間。」

  蔡光庭一看,除去打掩護的幾個小的,年齡合適的個個看上去都還不錯。忙去稟告了蔡國棟,忽然肩頭被人使勁拍了一下,接著就聽見龔遠和給蔡國棟見禮。

  蔡光庭雖然心虛也不見尷尬,只望著龔遠和笑:「你怎麼也來了?你不是說你不來的?」

  龔遠來目露凶光,齜了齜牙:「你過分了阿。當心我揍你。」回頭卻豪爽地將涵容那幾個堂表兄弟統統招呼到了他訂的另一個臨街雅間裡,「就在他們的隔壁。」三下五除二就和那幾個少年混到了一處,稱兄道弟。

  明菲帶了帷帽跟在眾人身後進了繪幅樓,忽聽有人道:「幾樓幾號?」那聲音竟然是袁枚兒的。接著一條男聲道:「三樓兩字號。」她循聲一看,只見一個身長玉立的男子正和四五個帶著帷帽的少女立在繪幅樓大堂的陰影裡說話。其中一個少女的身形正是袁枚兒的。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十四章 焰火

  大約是感覺到有人注視,那男子回過頭來不經意地往大堂裡看了一 眼,從明菲身上滑過,落到了蔡國棟的身上,定定地看了兩眼,臉上流露出幾分驚訝來,急慌慌地在蔡家女眷的身上來回掃視。

  明菲隔著一層面紗看得分外真切,縱使隔了這幾年,她也能一眼就認出那個人是清虛,除去原本帶著嬰兒肥的臉頰變得輪廓分明以外,那雙狐狸眼一點都沒變。

  不知怎地,他沒有作道士裝扮,而是打扮得像一個普通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穿著石青色的緙絲圓領寬袖衫,繫著 青色的織錦腰帶,掛個玉佩,繫髮的帶子上鐐嵌著青玉,腳上穿著白底官靴。

  想到他每年一封莫名其妙的信,還有那古怪貪財的脾氣,明菲只怕他認出自己來,默默將身體隱沒在蔡光庭身後,低著頭快速上了樓梯。

  才上得兩三階樓梯,就聽得樓梯被人跺得震天響,一個穿醬紫袍子的虯髯大漢邊從樓上衝下來,邊大聲道:「華皖兄,雪童說你要我們把雅間讓人?不會吧,雪童說謊是不是?」

  龍捲風一般從蔡家人的身邊衝過去,差點沒把金簪撞個趔趄。

  龔遠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搖搖欲墜的金簪, 皺著眉頭對那人道:「這位兄台,走路慢些兒。」

  那虯髯大漢回頭看了龔遠和一眼,凶形惡狀地道:「老子喜歡走快怎麼了?礙著你小子了?」態度之囂張惡劣,令人不得不動怒。

  「四樓甲字號。」

  龔遠和示意蔡光庭將女眷們領上樓去,回頭皮笑肉不笑地:「老子喜歡走快礙不著小子,不過小子走快卻是礙著老子了。」

  虯髯大漢短粗泛黑的手指戳到了龔遠和的面前:「小白臉!你說誰呢?」

  龔遠和動也不動笑道:「這位壯士,我說我兒子呢,礙著你了嗎?」

  「你!」那虯髯大漢一手去扯龔遠和的衣領,一手高高舉起擂缽大小的拳頭就要朝龔遠和臉上砸去。

  龔遠和揚起一張臉,笑道:「打呀,使勁地打。別怕我痛。」

  虯髯大漢見他如此篤定,笑臉相向,反而覺得有些不好下手,只怕打錯了不該打的人,惹出無窮的麻煩來。

  誰知一愣神之間,腳下忽然一滑,栽個狗啃屎,臉朝下呼啦啦地從樓梯上滑了下去。

  江涵容的堂表兄弟們紛紛撫掌大笑起來,出言譏諷他。

  大漢狼狽地從地下爬起,雖然聽不懂一群酸書生嘴裡說的什麼,卻也知道定然不是好聽的話,紫漲了臉皮站在樓下對著龔遠和吼:「小白臉,你使詐!」

  無奈站得低了,要仰著頭看人,氣勢小了不少,遂隨手拉過一張桌子,跳到桌子上去罵:「不是孬種就下來和爺爺打一架。」

  龔遠和微微一笑,「爺爺不和孫子打。」這下子整個大堂裡的人都轟然大笑起來。

  虯髯大漢憋不住要衝上去找龔遠和的麻煩,角落裡走出一個男子來,輕輕拉住他,低聲道:「玄子,不要胡鬧了,本來就是你不對, 去道歉。」

  蔡國棟和蔡光庭將陳氏明菲等人送上四樓雅間,忙忙地趕下去幫忙 。

  陳氏心中不安,問明菲:「不會打起來吧,我瞅著那個男人好兇惡的樣子。

  明菲笑道:「沒事兒,我們人多,再說了,爹爹是官,他們不敢胡鬧的。」心裡卻很奇怪,袁枚兒怎會和清虛在一起?

  想來想去只能想到,老道士給袁司璞看病,這二人認識也不奇怪。想來是偶遇吧。

  明珮已然開始八卦,神秘兮兮地道:「我剛才聽見袁枚兒的聲音了 ,我找啊找,竟然看見她和一個男人躲在大堂的陰影裡說悄悄話。雖然帶著帷帽,我卻是一眼就能認出她來的,還有趙雪怡也在。」

  所謂三人成虎,眾口礫金便是由此而來。

  袁枚兒雖然和清虛說話,可二人之間隔著幾尺遠,周圍還站著人,怎麼就是悄悄話了?

  明菲嘴角一彎,差點沒笑出聲來。

  陳氏勃然大怒:「小姑娘家,說的什麼話!這話要叫人聽去,還不知怎麼看待我們家的家教!看我不稟告了你父親,請你吃家法!」

  明珮被嚇住,垂著頭道:「我也不過是看不慣她那副樣子罷了。說起來咱們家對他家還有恩,她看見咱們也裝沒看見。」

  涵容忙勸陳氏:「母親息怒,五妹妹不懂事,她已經知錯,以後再不敢的。」

  明珮忙道:「女兒知錯了,母親恕罪。」又雙手奉上茶,陳氏方放過了她。

  陳氏因見蔡國棟父子三人久未歸來,心中擔憂,便使余婆子去瞧:「勸著點,別打起來了。好好的一件事,鬧起來就沒意思了。」

  余婆子去了沒多久就笑嘻嘻地回來:「夫人,好了,老爺和兩位公子、龔公子他們已經上樓來啦。」

  陳氏驚訝:「這麼快就好啦?我看著那個人不依不饒的,滿身匪 氣,還以為不鬧一場不會干休呢。」

  余婆子笑道:「的確是要鬧的,不過那個人有個朋友拉住了他,還硬逼著他道歉呢。」

  陳氏道:「他這個朋友還算知理。」

  說話間蔡國棟走了進來,臉上還帶著盈盈笑意:「都是熟人,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是守真子的徒弟清虛的朋友,也是來看焰火的。原本定了三樓天字號雅間,但因為正好遇上袁家人沒有訂著位子,只坐了馬車在樓下看,因見多數是女眷,便起了好心,將訂的雅間無償讓給袁家人。那大漢心中不高興,便拿我們撒氣,正要鬧騰時清虛出來勸住了。這不,遠和還將人一併請到隔壁去了。我在那邊他們年輕人不自在,還是來和你們坐。」

  陳氏笑道:「道士也來看焰火?他修的什麼真?玉清宮也不管?」

  明菲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滋味,清虛只怕已經認出她了,如今又 和龔遠和等人混在了一處,也不知他那古怪的脾氣好點沒有。

  她來了 京城後,不是沒想過要去看看宋道士,只可惜她這樣的女孩子,是根本 沒機會去玉清宮的。

  她唯一出過幾次門,都是跟著陳氏去拜訪那些貴夫人,來去匆匆,連京城具體長什麼樣都沒看全。

  「太后和聖上篤信道家,玉清宮中什麼道士沒有?」蔡國棟搖頭, 「年輕人喜歡熱鬧也是有的。你別小看這小道士,年紀輕輕就得了守真子的真傳,醫術很好,為人八面玲瓏,官職上直往上升,已經是正七品了。上次我去玉清宮拜訪守真子,他接待的我,言談舉止很不俗。」

  涵容由不得感歎了一聲:「做道士也能升官發財。」

  卻見陳氏面色古怪,蔡國棟臉色難看。不知自己什麼地方又說錯了,求救地看向明菲。

  她這是無意之中戳著蔡國棟的軟處了,須知蔡國棟之所以順利從五品直接爬到四品正是沾了道士的光。

  明菲暗歎得抽個時間給自己大嫂上一堂課,把蔡家的爛事都翻一遍給她聽才行,給了涵容一個安慰的眼神,笑道:「袁家人都來了?」

  蔡國棟方道:「是。我看他們家也算敗落了,若不是遇上這小道士心軟,就只能在街上坐著馬車看焰火。」

  陳氏嗔道:「這京城裡的高樓有幾座?咱們不比那些大富大貴之家,自己就有高樓可以輕鬆觀看。我們不也是沾了遠和的光?不然我也打算帶著孩子們坐在馬車裡看的。」

  蔡國棟道:「不一樣。我們不是久居京城的人,消息不靈通,如果早些知道又想看,肯花銀子就一定能弄到雅間;他家不同,定然早就知道的,又想看,還知道這附近最好看,偏偏沒訂雅間,那只能說明沒銀子了。」

  陳氏道:「難怪得她們看見我們也裝作沒看見。」

  原本差不多的兩家人,一戶越過越火紅,一戶卻在走下坡路,走下坡路的見著風光的不想打招呼也是能理解的。

  明玉脆生生地道:「不是說袁三哥的畫很值錢嗎?為什麼不讓他多畫點畫拿出去換錢?一張畫值五百兩銀子,兩張就是一千,他病著,讓他十天半月畫一幅好了,賣了畫,什麼沒有?」

  陳氏被她逗樂了,將她拉進懷裡道:「困為袁家人是不會賣畫的。如果真的要賣畫了,他們家就真的完了。」

  一家子喝著新茶,吃著繪幅樓提供的各色糕點果子,不覺天色暗沉,明玉和明珮都等不得,「天都黑盡了,怎地還不放?會不會不放了?」

  正不耐煩間,忽聽外面一聲鑼響,有人喊道:「戌初三刻到了! 放焰火啦……」

  街上的人和酒樓裡的人頓時猶如煮開了的沸水一般沸騰起來,蔡國棟也忍不住起身抱著蔡光華站到窗邊往外看,忽聽一聲尖銳的嘯聲,一 點流星狀的焰火躥上了墨染般的夜空,眾人歡聲雷動,緊接著又是幾十響,空中五彩斑斕,璀璨奪目,星月失色。

  這一輪還未散去,又聽得幾十聲響,新一輪的焰火又沖上了天,眾 人目不暇接,只知拍手歡呼。

  蔡家的女人們也激動得不得了,忘記了矜持,全都擠在窗邊,伸長脖子往外看。

  蔡光華高興得不得了,說話又不利索,無法找到合適的言語表達他的激動之情,揮舞著手臂,嗚裡哇啦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音節來。

  興奮之中,無人注意到明菲被擠到了窗邊的角落裡。

  她看著天際璀璨的焰火,又看看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聽著耳邊眾人歡喜的笑鬧聲,突然之間只覺得格外孤獨傷心。

  旁邊有人咳嗽一聲,她沒在意。

  那人又咳嗽了一聲,她側頭一瞧,只見龔遠和從相鄰的窗子裡探出大半個身子來望著她笑,見她看來沖她擠了擠眼睛,又飛快地縮了回去,誇張地大喊了一聲:「你們快看!好好看啊!真是一百年也看不到的啊!」

  ……明菲不由滿頭黑線。

  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聲:「聖上和太后娘娘駕臨五風樓,與民同樂啦!快啊……」

  也不知這消息是真還是假,總之街上的人都潮水一般地朝著一個方向湧去看皇帝和太后去了。

  頃刻間,繪幅摟前就只剩了稀稀拉拉的幾個行人小販和幾輛馬車,熱鬧變成了冷清。

  蔡家人都被這戲劇化的一幕給弄懵了,由不得面面相覷。

  焰火還在天際絢麗的綻放,眾人卻已經沒了看焰火的心情。

  陳氏清清嗓子, 問蔡國棟:「他們說的是真的麼?」

  蔡國棟道:「有可能,不過也不一定。是不是想去看?要不我們趕馬車過去?」

  其實老菜頭除去某些時候腦子進水特別不靠譜以外,很多時候還是很善解人意的,就比如說此刻,他就聽到了廣大人們群眾的呼聲。

  明菲立刻看見屋子裡的女人孩子們的眼睛都亮了。

  陳氏笑著歪歪頭:「人太多了,好擠,只怕我們趕過去,也是人山 人海,什麼都看不到。」

  蔡國棟心情很好,笑道:「怕什麼?湊的不過就是一個熱鬧而已。興起而去,興盡而歸,就算是看不到,咱們一家人就當夜遊京城了。」

  他自己級別不夠,又是外官,見著皇帝的機會實在是少得可憐,很能理解大家的心情。

  於是蔡國棟的小廝立刻去了隔壁通知蔡光庭和蔡光儀。

  片刻後回 說:「少夫人家裡的公子們都不去了,說要回去了。只有龔公子和那兩位客人要一道跟著去,沒鬍子的那位客人說了,他有辦法讓大家到前面去,如果聖上和太后娘娘真的駕臨五鳳樓,就一定能瞧著。」

  蔡國棟便知是清虛有法子,隨即笑道:「那好啊,機會難得,就去吧。」

  女人們興奮起來,涵容道:「我自小長在京城裡,只小時候聖上 天出行時遠遠看見過一次,還是隔著車壁的。都沒看見長得什麼樣。」

  眾人都笑了:「那不是等於沒見著?」

  蔡光庭過來問蔡國棟:「要不要去問問袁家人是否去?」

  蔡國棟搖頭:「不要問了。一來他家本就躲著我們:二來他家是一個男丁領著幾個女子出來,招呼不過來,若是跟了我們去,出了點 什麼事,牽扯不清。」

  蔡光庭笑道:「兒子也是這樣以為。」

  明菲跟著眾人出了門,只見清虛和那虯髯大漢立在樓梯口和蔡國棟說話。

  清虛的目光從她身上淡淡掃過,隨即又落到蔡國棟的身上,溫文爾雅地回答蔡國棟的問話。言談舉止間已經不見從前的無賴痞氣,與受過良好教養的貴族子弟沒有任何區別。

  明菲低著頭從他面前經過,聽見他回答蔡國棟:「蔡大人客氣了, 都是家鄉人,蔡大人若不嫌棄,把小道當做子侄輩看待就行。在外面他們都叫小道的俗名,華皖。」

  「好,華皖。」蔡國棟哈哈大笑,「正是,難得都是家鄉人。」

  明菲從不知道他還有個俗家名字,姓華啊,好像這個姓很少。

  龔遠和陪著江涵容的堂表兄弟們站在樓下候著,見眾人下來,歡快地和蔡國棟打招呼:「叔父,他們要回去了,等著給您和嬸娘告辭呢。」

  他人本就比江涵容的堂表兄弟們長得高,長得更好看,打扮得也更講究,加上那自信滿滿,熱情周到的樣子,立在那裡仿佛鶴立雞群般,有經過的人總情不自禁要多看他一眼。

  蔡光庭自然知道他是什麼居心,分明就是要把江家的子弟們比將下去,不由暗自好笑,偷眼覷向明菲,只見明菲立在一旁,一門心思地給蔡光華整理衣服,半眼都沒看向這邊,於是沖他搖搖頭。

  被忽視的龔某人很生氣,湊過去問明菲:「三妹妹,好久沒看見你,喜福的肉長起來了嗎?我訪著個藥方,可以給它試試。」

  明菲還未回答,明姵已經笑著答道:「龔大哥哥,這都多久了你才想起來,若是等著你的藥方,只怕喜福已經不行了。」

  龔遠和微微一笑:「我選出來的喜福哪裡那麼容易不行?如果它連這點病都熬不過去,還是喜福嗎?你說是不是,三妹妹?」

  明菲點頭,卻見龔遠和一臉的賊笑。

  明菲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龔遠和撫了撫臉,嚴肅地道:「我沒笑啊,難道我剛才笑了嗎?」

  不等明菲姐妹三人笑出聲來,又道:「聽說叔父的職位已經定下,你們什麼時候回水城府?不然我搭你們的船走吧。」

  明菲道:「不知道,爹爹的意思是我們全家都跟著他去登州。不知是要先回水城府收給東西再動身,還是就從京城裡直接去登州。」

  「你們全都去?」龔遠和有些意外。

  「還沒定。」明菲以為他是關心追風,笑道:「你回水城就可以把追風帶回去了,你走後它蔫吧了很久,想必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

  龔遠和笑了一笑,道:「不急。」隨即轉身走了。

  蔡家的馬車趕到五鳳樓前的廣場時,果然如同陳氏猜想的一般, 到處都是人,擠得水泄不通。

  廣場上有人在表演歌舞,還有煙火雜耍。

  五風樓上燈火輝煌,彩旗飄飄,可以模糊看見一些人在上面。

  蔡國棟扶著馬車看了看,驚喜地道:「儀仗齊全,只怕聖上和太后娘娘都在的。」

  清虛指指五鳳樓前的一座矮房子道:「地方受限,還請貴府的僕從們留在外面。」

  龔遠和便主動上前將蔡光華胞起,蔡國棟則命兩個兒子將女眷們護緊了,不帶一名僕從,悄悄跟在清虛身後繞開人群朝那座小房子走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11:00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十五章 騷亂

  清虛邊走邊和眾人介紹:「是值守的兵士歇息的地方,我和他們很熟,給點銀子就行,很方便的,也沒人擠。」

  誰想沒走多遠,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刺眼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廣場,「起火了!死人了!」

  隨著幾聲淒厲的尖叫,人群忽然騷亂起來,驚慌失措地往外擠,蔡家人措手不及,很快就被沖散。

  明菲本是站在涵容和明玉身邊的,她才要抓住涵容和明玉,就被人猛然推了一把,好容易站直身子卻已被人群裹在其中身不由已地往外踉蹌而去。

  她想到可怕的踩踏事故,心都涼了半截,可惜她怎麼都擠不過洶湧的人群,而這裡甚至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

  她只能徒勞地喊著蔡光庭和明玉的名宇,眼睜睜地看著側門離她越來越遠,拼命保持自己的平衡,不讓自己摔倒,眼睛到處尋找可以躲藏依靠的地方。

  帷帽很快被擠在了地上,頭上的金玉髮簪也被人趁亂拔走,鞋子被踩脫,明菲都根本顧不上,也不敢彎腰撿鞋,她的目標是廣場邊上的華表。

  只要能想法子靠近或者鑽進華表外圍著的攔杆裡,抱住攔杆,她就不怕被踩死。

  這次的危機不同於她以住所遇到的任何危機,這次完全不由她自己,洶湧的人群像暴風中的海,她就像海中那個拼命掙扎的人,無力而絕望,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老天不要把她玩死,給她一點運氣,她真的還不想死。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她是多麼的想把上輩子沒得到的 在這一世中彌補起來,她想要一個完整的人生。

  有兵士在大聲喝止,然而慌亂的人群根本不聽,反而越來越亂。

  明菲的耳邊傳來震天的哭喊聲,絕望的呼救聲,人群越來越驚慌,明菲冷汗涔涔。

  她前方的人突然尖叫了一聲往下倒去,後面的人卻根本不管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潮水一般襲來,明菲再也控制不住身體的平衡,她絕望地舉起手,準備倒地後儘量將自己身子蜷成一團。

  千鈞一髮之時,一隻有力的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臂,使勁將她拉過去護在懷裡,牢牢抱著她隨著人群住外擠,淡淡的花香夾雜著青年男子淡淡的汗味充斥了明菲的鼻腔和胸腔,百忙之中,龔遠和不忘啞著嗓子罵人:「你是怎麼搞的!我叫你你沒聽見嗎?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被踩死了!」

  明菲沒有力氣答話,只覺得他把她的手臂掐得好痛好痛,她虛弱地抬起手指指不遠處的華表。

  幸好龔遠和聰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兩個人不敢逆著眾人奔逃的方向走,只能見縫插針地順著大方向慢慢挪動,好容易擠到華表旁,明菲示意他跟著她鑽進欄杆裡去。

  她才要彎腰,龔遠和就攔腰將她一抱,輕輕巧巧地送進攔杆中,待她站穩,他才翻了進去。

  「我哥哥他們呢?」明菲緊緊靠在華表上,渾身控制不住的發抖——剛才她已經耗盡了全力。

  「不知道,我顧不上他們了。」

  有人發現了明菲和龔遠和藏身的法子,拼命地擠了進來,龔遠和趕緊張開雙臂,牢牢護住二人的小地方。

  他離她太近,近得又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他不是那個還在變聲期的半大孩子了,他現在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明菲有些不自在,龔遠和卻開心地看著她大笑起來:「你看看你成什麼樣子了,就像那次在湖邊看見你一樣,瘋子婆一個!」

  這種人,不論什麼時候,永遠端著一張笑臉。

  明菲白了他一眼, 打擊他:「你好人!還不是瘋子一個!」

  龔遠和摸摸自己歪偏偏的髮髻,扯扯被撕破的袍子,呵呵直笑: 「我是瘋子,你是瘋子婆。」

  聽了這話,明菲心頭有些異樣,抖抖索索地用手指刨了刨頭髮,從懷裡摸出一張帕子來將頭髮紮成馬尾,佯作無事地道:「龔大哥,你就不能有點正經。」

  龔遠和笑:「我什麼時候不正經了?我一直都很正經的。」

  不過他好歹發現了她的不自在,略微離她遠了點。

  明菲鬆懈下來,也就想起先前的事來:「華哥兒呢?你先前不是抱著他的嗎?」

  如果蔡光華出了什麼事,陳氏只怕把他們撕成碎片都不解恨。

  龔遠和道:「我看見你被擠走就把他塞給你哥哥,追了過來。」

  「明玉呢。」明菲想到蔡光庭又要照顧蔡光華,又要招呼江涵容和明玉,三頭六臂都招呼不過來,不由頭都大了一圈。

  龔遠和一臉的驚慌:「壞了!我怎麼沒想到這個?要不,我這就去尋他們?你一個人要小心啊。」立刻就要翻出攔杆。

  明菲忙拉住他:「別去!去了也是白去,沒得還把自己搭進去。」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沒有道理叫人去做這種送死的蠢事。

  龔遠和看著她拉住他的那只手,突然笑彎了眼睛:「別擔心,我看著那個俗名叫華皖的道士和他身邊那個叫玄子的二愣子是個精的,他們定然不會袖手旁觀。」

  忽聽一陣急促的鼓聲響起,人群突然安靜了片刻,有人厲聲喝道:「都站住不許動!誰再亂喊亂動就斬首!」

  軍隊出動了。

  好容易事態才平息下來,確認安全了,明菲手足並用地從欄杆下鑽出,蔫巴巴地跛著腳跟在龔遠和的身邊,四處找人:「好倒黴,可知道為什麼起的亂子麼?」

  龔遠和也不知道,低頭看著明菲被踩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襪子,問道:「疼麼?」

  明菲齜牙咧嘴:「肯定疼啊,不知被踩了多少腳,沒骨折真算幸運。」謝天謝地,多虧沒人穿高跟鞋。

  「要不要我扶你?」龔遠和調整了步伐,慢了下來。

  「還是算了吧。」先前被抱是情有可原,現在被人家看見就不像樣了。

  「原來你們在這裡!大家正在到處找你們。」

  一條飽含怒氣的聲 音從不遠處響起,二人抬頭,只見清虛形容狼狽地走過來,臉上的神色很不好看。

  明菲聽見他說大家都在找他們,便放心下來,看來大家都沒事。

  她臉上露出笑容來:「他們都還好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清虛的臉皮抽了抽,點點頭:「幸虧大家沒事,不然我真是愧對蔡大人。」

  「你太客氣了,華皖兄。」龔遠和笑道:「你好心帶我們來看熱鬧,結果還得幫著找人護人,真是辛苦了。」

  清虛道:「家鄉人,不說這些。」

  龔遠和繼續聒噪:「哎呀呀,剛才那些人就像瘋了一樣啊,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清虛似乎很不想回答他,好半天才道:「放煙火的時候出事了。有個很大煙火,壓軸的,叫什麼普天同慶的,炸了,炸死了點火的人, 又引燃了周圍幾隻煙火。」

  龔遠和歎道:「要死一批人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故,想必造煙火的和負責這件事的相關人等都要被問責,說不定就要血流成河。

  明菲道:「有沒有人被踩死踩傷?」

  清虛很快回答:「我剛才去問,聽說死了八個,還有些傷著的,不 知道有多少。蔡夫人也受傷了。」他的消息很靈通。

  「啊?」明菲得知這個消息不由大為吃驚,她突然想到了騷亂剛開始時她被人狠狠推的那一把,就是那一把,害得她差點送命。

  清虛看了她一眼,道:「別擔心,只是點輕傷。她被人推了一把,蔡老爺沒扶住,摔到了地上被踩著了腿,多虧你嫂嫂和妹妹機敏, 很快就將她拖了起來。」

  陳氏也被人推了一把。可真巧,明菲不能不懷疑這是有人趁亂下黑手。多虧蔡光華當時是被龔遠和抱著的,不然想必首當其衝的倒黴人就是蔡光華吧。

  以後大概永遠見不著了,明菲索性趁著蔡家人都不在身邊,主動問起清虛來:「道長他老人家還好吧?」

  清虛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點點頭:「能吃能喝能睡,大概再活二十年也不會死。」

  「你們認識?」

  龔遠和很奇怪,清虛這語氣似乎還不只是點頭之交這麼簡單。

  明菲下意識地認為龔遠和不會和蔡家人亂說什麼,便和他解釋:「我住在吳家村時和老道長見過幾次面,老道長給我治過病救過命。」

  又同清虛道:「我先前就想向你問候道長他老人家,但實在不便。來了京裡也沒去拜訪他,實在是對不住,請他老人家千萬恕罪。」

  清虛很勉強地笑了笑:「我會替你向師父轉達問候。」

  龔遠和突然道:「咦,我好像掉了玉佩,我回去看看,你們先走!」不等二人答話就一溜煙地跑了。

  明菲正想叫他別去了,只怕找到也成了粉,誰知人已經跑遠了,這才想到也許他是看出二人有話想說,藉故躲開的。不由覺得和這種聰明懂事的人在一起就是輕鬆省事。

  清虛看著龔遠和奔奔跳跳的身影,古怪一笑:「他是你的未婚夫?還挺聰明的。」

  明菲莫名其妙,不知他怎會有這種誤會:「不是啊,他是我哥哥的好朋友。」

  清虛冷笑一聲,一如既往的囂張:「裝吧,裝吧,你就裝吧!以為我是傻子麼?幾年不見,你連句實話都不肯說了。你放心,你從前做的事情我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還是這個脾氣,枉自她還以為他長大變得溫文爾雅了呢,誰知道全都是假的。裝的就是裝的,永遠都真不了。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十六章 嫌棄

  清虛見明菲沉默不語,突如其來的一陣煩惱:「我不想做道士了。」

  「不做道士了?」明菲先是覺得有些驚奇,他每封信都在講自己升了官,春風得意的樣子,她還以為他熱衷此道呢。

  不過看清虛那蹙緊的眉頭和緊抿的唇角,她又相信他說的是真話,便問他:「那你和老道長說過了嗎?」

  清虛一下蔫了:「我不敢和他說。」

  進入道門不是他所願,只是他是被宋道士撿去的孤兒,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小道士。

  明菲知他和宋道士感情非同一般,歎道:「那你想好將來要做什麼 了嗎?你現在做著道官,脫身容易嗎?」

  清虛嘴角好容易有了笑意:「我要做生意,做天下數一數二的大富商!」

  明菲還記得他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做天下最有錢的人,便笑: 「既然有這種想法,就該早些和老道長商量一下,省得將來年齡大了 沒機會。你供奉三清祖師爺,心不誠也沒意思。」

  清虛的眼睛亮晶晶的,正要開口說話,一人捲著一陣風沖過來,驚喜地道:「三妹妹,你還在這裡等我?」

  龔遠和不由分說,抓起明菲的手就將兩隻鞋子塞給她:「快穿上, 勉強趿著吧,總比光著腳的好。」

  借著火把的光,明菲看見那兩隻鞋灰撲撲的,花色大小都不一樣, 可見是從廣場上胡亂找來的,也不知道原來的主人是什麼人,臭不臭, 髒不髒……明菲心中嫌棄,仍笑道:「謝謝龔大哥,也沒多遠,路平,我就這樣好了。」立刻就要將那兩隻鞋還了龔遠和。

  龔遠和高高舉起那兩隻鞋給她看:「知道你怕髒怕臭,我看過了, 做工很精細,不是粗人穿的,而且也不臭,外面是灰啊,指不定也是和你一樣的小姑娘穿的,快……」

  盛情難卻,明菲只好忍著穿上。

  龔遠和冒出一句:「就是要這樣聽話才乖嘛。」

  清虛咳嗽了一聲:「快走吧。」默默轉身當前走了。

  找到蔡家的馬車,清虛和蔡光庭、蔡國棟又寒喧了幾句,告辭離去。

  眾人紛紛圍上來,拉著明菲問長問短,蔡國棟少不得上前感謝龔遠和一番。

  明菲和涵容她們互相問候完畢,把目光投向立在一旁一言不發的蔡光儀,笑道:「三哥,你還好吧。」

  蔡光儀立刻展開一個憨厚的笑容:「好,好,好。」又沒了聲息。

  明菲鑽進陳氏的馬車,蔡光華被嚇著了,一看見明菲進來就委屈的伸出兩隻手要她抱。

  明菲抱著他哄了哄,關心地問陳氏:「母親感覺還好嗎?有沒有傷到骨頭?」

  陳氏拉起裙子給她看:「青紫了一大片,腫了,不過幸好沒傷到骨頭。」

  明菲心有餘悸:「聽說母親也是被人推倒的?女兒也是突然就被人推了一把,差點摔了一跤,幸好站穩了,抬頭卻看不見你們了,身不由己就被人推著往外走,嚇死人了。」

  她把經過說了一遍,只自動省去龔遠和抱她那一段,「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幸虧龔大哥救了我。」

  「咱母女倆的運氣可真不好……」

  陳氏若有所思的一笑,憐愛地替蔡光華拉拉衣服,「不過千幸萬幸,華哥兒沒事。你爹爹年齡大了, 多虧有你哥哥跟著。」

  夜裡蔡光華發起了高熱,陳氏拖著一條傷腿不方便,明菲兩隻腳也疼,多虧涵容照顧了一夜,說不盡的耐心和細心。

  蔡光庭一大早去請大夫,才出門就看見龔遠和帶著一個中年婦人和 一個年輕女子過來,介紹那婦人道:「這位是烏大夫,看跌打損傷很有名的。嬸娘和三妹妹都該好好看看。」

  蔡光庭一邊將人住裡請,一邊訴苦:「華哥兒被驚著了,發了一夜的高熱,現在還沒退燒。」又問那婦人可知道誰擅長看兒科。

  龔遠和道:「我剛好認得一個大夫,要不我這就去請?你就在家招呼著吧。」

  不等蔡光庭說話,又轉身牽馬去了。

  那烏大夫本就是專門吃女子跌打損傷這碗飯的,手上有真功夫,給陳氏看過後笑道:「沒有傷著骨頭,只是傷著筋了,小婦人每日過來給夫人拿捏拿捏,將養個十天半月的就好了。」

  又給明菲開了一瓶藥酒,親自給陳氏捏了一回。

  陳氏覺著傷處輕鬆了許多,聽說人是龔遠和請來的,他又替蔡光華請大夫去了,不由和蔡國棟道:「這個孩子和龔家那些人倒是不一樣。古道熱腸,想得挺周到的。昨晚也多虧了他,不然明菲有得苦頭吃, 老爺該好好謝謝人家才是。」

  蔡國棟道:「正是。光庭等會留他吃飯,我要好好謝謝他。」

  「是。」蔡光庭想到龔遠和之所以這麼殷勤的緣故,不由無語望天。

  少頃,龔遠和將那兒科大夫請來了,蔡光庭出去接待他,走到無人處,便把明菲說自己關鍵時刻被人推了一把的事說給他聽,問他:「我是沒注意,你昨晚可看見什麼了?」

  龔遠和道:「我當時的確看到了,所以我才趕緊把華哥兒塞給你, 自己去追的她。」

  蔡光庭咬牙切齒:「我總有一天要廢了他。」

  龔遠和搖頭歎息:「為什麼我每次總是遇上你們家的這些破事呢?為什麼每次總是我救了三妹妹呢?難道說,我和她真的有緣?」

  蔡光庭被他搖頭晃腦的花癡樣給逗笑了,彈了他的額頭一下:「快收起你那副噁心樣。昨晚多謝你了,我爹要請你吃飯,感謝你呢。」

  龔遠和勾住他的脖子,「說真的,你覺得我昨晚的表現怎樣?我能護著她吧?」

  蔡光庭哼了一聲,「勉勉強強吧。」

  龔遠和冷笑:「勉強?你以後不許再弄那些阿貓阿狗來惹我。他們給她提鞋都不配。」

  蔡光庭毫不示弱地甩開他的手:「明菲說可以就可以。」

  龔遠和也不生氣,只笑道:「我前些日子給我爹寫了封信,估計 過不太久就會收到回信了。」

  蔡光庭不以為意地道:「什麼信?難得你主動和他寫信。」

  龔遠和笑得得意:「我讓他請人來提親。既然你不肯幫我,還拖我後腿,我只好自己想法子解決了。」

  蔡光庭更得意地笑:「你覺得我爹會答應嗎?」

  「為什麼不答應?我哪裡不好?」龔遠和齜牙:「我等下就向他老人家賠禮,告訴他,我救人心切唐突了三妹妹。」

  蔡光庭大怒:「你敢!按你這麼說,豈不是被人救了就得以身相許?」

  「我為什麼不敢?」

  龔遠和抱著手臂站得筆直,挑釁地沖他揚揚下巴,「難道我要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家人到處給她找婆家把她定下才 算?你想把她嫁在京中,你爹是不是還想把她嫁去登州啊?」

  竟敢威脅他?蔡光庭瞪著龔遠和不說話,坐以待斃的確不是龔遠和的性格,但這也太無賴了吧。

  「瞪我做什麼?你背後捅我刀子我都沒找你算帳。」

  龔遠和微微一 笑,「好了,要我不向你家蔡大人賠禮,你就去好好幫我問問她,如果她實在不肯,我不強迫她。」

  蔡光庭聽他這樣說,陰沉的臉才算是好看了幾分,「也好,我這就去幫你問。」

  龔遠和卻又攔住他:「你小心哦,只怕你家三公子編故事比較編的好。那個孤男寡女什麼的……」

  話音剛落就遭到了蔡光庭一頓暴打。

  涵容總覺得是自已提議出去玩才會惹出這許多麻煩來的,見著陳氏和明菲的時候總有些不自在,只能儘量的照顧二人和蔡光華。

  明菲特意抽了時間去尋她,開導了她一歇,又委婉地將蔡家的一些舊事講給她聽:「嫂嫂不要多想,公道自在人心,母親是個講道理的。你只管把自己的事做好了,她必然會更喜歡你的。」

  涵容早從蔡光庭口中知道蔡家有些複雜,卻沒想到如此複雜,自己不知不覺中犯了許多錯,不由冷汗直冒,拉著明菲道:「好妹妹, 你沒事多過來陪我說說話唄。」

  姑嫂二人正在說體己話,蔡光庭從外面進來,對著涵容道:「遠和要在咱們家吃晚飯,你去讓廚房準備點好菜。」

  涵容剛走,蔡光庭沒頭沒腦地道:「龔家要提親。」

  明菲笑道:「提親?誰和誰啊?」

  見蔡光庭表情古怪地看著自 己,不由舌頭打了個結,「哥哥不要這樣說話只說半句啊。」

  蔡光庭同情地看著她:「剛才龔遠和上門賠罪來了,此刻正和爹爹說話,你有個準備……」

  他特意嚇嚇明菲,想知道明菲的真實想法。

  賠罪?他能有什麼罪可賠?是不是說他情非得已不小心抱了她的小腰,然後他要負責嗎?

  明菲不由眼前一黑。原來傳說中的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是真的。

  蔡光庭見她不說話,忙道:「你別急,你要是不願意,我立刻將那小子打出門去。他不會亂說的。」

  明菲從來沒想過龔遠和。

  龔遠和長得太好看了,又富有,最主要的一點是,這個人狡猾得很,也不是那種沒能力的好拿捏的,還花名在外,將來他那個家只怕精彩無比吧?

  蔡光庭緩緩道:「我認識他很多年了。你別看著他一天總端著一張笑臉,風流倜儻的模樣,其實他是有苦說不出。他的人品我是放心 的,和咱們家也算知根知底,他們家和咱家還算門當戶對,雖然亂了 些,但那些都不是正經的婆婆小姑小叔,只要你們一條心,都不是問題,不然我也不敢和你提起。」

  蔡光庭既然和自己說龔遠和的好話,心裡大概是已經准了吧?明菲低著頭不說話。

  蔡光庭見明菲臉色變幻不停,心中涼了半截,看來明菲還是看不上龔遠和。

  他歎了口氣,分析給明菲聽:「你年齡不小了,爹爹要去登州,大家都知道在水城府你找不到滿意的人家,只可能在京城和登州給 你找合適的人家。登州太遠,沒人給你撐腰,出了事三月半年的都不知道。京城不 錯,門當戶對的也多,可咱們是外來戶,而且對人家也不熟悉,不是每個人都像李碧那樣還有機會給咱們試探的。

  母親雖然在托人給你尋,若是尋到合適的人家,你多說兩句只怕她還嫌你挑三揀四,爹爹哪裡更不用說,若是他覺得人家不錯,答應了再通知你,你又該如何?還不如龔家,他家雖然有錢,在官職上爹爹卻是壓著龔中素一頭 的,他們家人脈也沒咱們家廣,並不敢輕易得罪咱們家。就算是排除這 些,也還有我,他不敢欺負你。再則,他家離我們家近,就算有什麼也方便。」

  說到這裡,蔡光庭有些尷尬的道:「你大概覺得哥哥說這些很沒意思。咱們自小沒了親娘,長姐也隔得遠,有些體貼話哥哥不好和你細說。但是過日子,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只要他人品端正,心中有你,能養活你,讓你衣食無憂,就比什麼都強。」

  少女懷春總是有的,他也想幫明菲找個一見傾心的,但哪有那麼容易?

  分析得合情合理,她原本也沒想著要找個一見傾心的,一見傾心那種美麗的故事,離她已經很遠很遠了。

  過日子嘛,龔遠和富有,有能力,幽默風趣,家中又沒有婆婆小姑小叔,的確很不錯。

  明菲長歎了一口氣,「他是經過昨晚的事情突然有這種想法的,還是之前就和你提起過?」

  蔡光庭搓了搓手:「以前就說過,我嫌他家亂,捨不得把你嫁給他。後來李碧那事之後,他又幾次提起,我見他態虔誠懇,就答應了他。」

  明菲道:「讓我好好想想。他實在是長得太不讓人放心了。」

  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理由,蔡光庭有些哭笑不得。人家女孩子不是都喜歡翩翩少年郎嗎?他這個妹子怎會還嫌棄人家長得好?

  龔遠和坐立不安地伸長脖子等待蔡光庭回話,見他過來,忙道: 「怎樣?你說了嗎?」

  蔡光庭慢吞吞地撣著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好一歇才道:「說了。」然後又顧著給自已倒茶。

  急得龔遠和掐著他的脖子晃:「她怎麼說?快說!」

  蔡光庭不說話,只斜瞟著他的手。

  龔遠和趕緊縮回手,雙手奉上茶,訕笑:「好哥哥,別吊我胃口 了,求你,好不?」

  蔡光庭方道:「她看不上你。」

  「阿?她看不上我哪裡?」龔遠和不服氣了。

  「她嫌你長得太好看。」

  「這也是錯?多少人想生成我這樣子還不行呢。」

  龔遠和低聲嘟囔了一句,「什麼眼光!總不能叫我毀容吧。」發了一歇呆,又道:「就一點都不肯考慮我?」

  蔡光庭見捉弄得他差不多了,才道:「說是要想想。你耐心等著吧。」

  龔遠和撐著下巴道:「你說,什麼人出面替我家提親,你爹爹才會一口應允?」

  蔡光庭翻了個白眼:「她還沒答應呢。」

  龔遠和道:「我先準備著,你爹爹要急著去赴任,她若是答應了, 我就趕緊讓人上門,不然只怕來不及。」

  蔡光庭道:「我爹爹麼,如果鐘太傅說這個屁是香的,他一定不會說是臭的。但你請得動鐘太傅嗎?」

  龔遠和笑道:「我請不動他,不過有人大概能請得動他吧?」

  他比了個推磨的動作,「有錢能使磨推鬼啊。」

  卻說陳氏的腿傷拖著,蔡光華夜裡又總哭鬧,登州遙遠,蔡國棟卻是等不得了,只好和陳氏商量:「不然我先走一步,你有傷在身,家裡的事情也還沒完全打理好,總得有個交代。你先帶著孩子們回水城府,等我派人來接你們,這一來一去的,華哥兒長大了些,也禁受得住顛簸些。」

  陳氏也不放心蔡光華的身體,也就應下:「老爺準備什麼時候起身?妾身好安排,讓暮雲先跟著去伺候您吧。」

  暮雲的賣身契在她手上,也不怕暮雲翻出花來。

  蔡國棟道:「我看過日子了,五天後就是黃道吉日,趁著這幾日去 太傅和你叔父家中辭行,到時候就走。」

  又吩咐陳氏,「你們幾個婦道人家回水城府,我真是不放心,這幾日我先去打聽一下,看看有誰要回水城府的,託付人家和你們一道。」

  陳氏眼睛一亮:「問問龔遠和啊。」

  蔡國棟搖頭:「他也是要去赴任的人,只怕等不得你們。」

  陳氏道:「您去問問啊,他若是急,只怕早就走了,耽擱到現在,只怕是有事情也不一定。」

  蔡國棟也就依言去問龔遠和,龔遠和聽說他五天後就要走,急得跟什麼似的,先是應下了送陳氏等人回水城府的任務,又急吼吼地跑去催蔡光庭趕緊去問明菲想好沒有。

  蔡光庭根本不理睬他,把手一伸:「你不是說你和你爹寫過信了 嗎?拿信來。你我說的都不算,到底還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龔中素隔得那般遠,那信怎會來得這麼快?

  「你給我等著瞧!」龔遠和悻悻地一巴掌拍在蔡光庭的手上,轉身走了。

  陳氏正指著余婆子和暮雲給蔡國棟收拾行李,忽聽玉盤拿進張灑金大紅拜帖來:「王家著人送了張帖子來。請夫人和幾位小姐去做客。」

  陳氏一邊搜腸刮肚地想自己什麼時候認得個王家,一邊問玉盤: 「送帖子的人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11:35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十七章 做客

  送帖子來的是個很體面的管事,說話很得體,態度很謙恭,人很精明,見陳氏的態度就明白人家不知自己的主人家是誰,便道:「我家姑奶奶隨姑爺回京述職,誰想時運不濟半途沒了,小小姐連驚帶嚇悲痛欲絕,多虧夫人和小姐們古道熱腸……俗話說得好,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我家老爺和夫人分外感激,早就想上門拜謝,只是家中雜事太多,小小姐又熱孝在身,實在是不便出行。只好略備薄酒請夫人、小姐過府一敘,還請夫人賞臉。」

  陳氏這才明白原來是崔吉吉的外祖父,原來的王首輔王江揚家的夫 人下的帖子,心道這王家做事可真是周全,臉上忙露出同情的模樣來細細問了崔吉吉的一些情況,又厚賞了那管事。

  蔡國棟聽說這事,擔憂地道:「你腿傷不是還沒好麼?」

  陳氏見他關心自己,又想到這些日子他也沒去找暮雲,而是陪在自己身邊,不由柔聲道:「只要骨頭沒斷,還能走路,妾身就要去。縱然王大人早已經不是首輔,但聽說聖上對他多有體恤,王家子弟雖沒有什麼厲害人物,可是他們家的人脈始終不同。他家知禮來請,咱們即便不想巴結他家,卻也不能得罪了他家。更何況光庭在這裡,多得一個人幫襯也是好的。」

  蔡國棟知道在這方面陳氏自來是做得極好,極有分寸的,便點頭道:「正是這樣一個道理。你交代孩子們,千萬不要亂說話。若是有人問起,都要誇好,不許說長道短,崔憫無論如何總是崔小姐的父親, 王宗也沒拿住他什麼把柄,誰都得罪不得。」

  陳氏聽出點名堂來,便問:「崔憫此次放了哪裡?」

  蔡國棟歎口氣:「就是我想去的地方。撫鳴布政使司從三品左參政。」

  陳氏道:「太傅不是說皇上要動那裡嗎?」

  不等蔡國棟解釋,立刻又自己想明白了:「只怕是欽點的吧?」

  蔡國棟道:「正是,估計之後撫鳴的布政使就是為他準備著的, 你還是提醒一下大伯父,若是能另謀出路就早些走,若是不能,千萬莫要得罪了他。」

  陳氏認真地記下,道:「好,我們回去從撫鳴過的時侯,一定和他說。」

  卻又想到陳夫人那個脾氣,頭疼地道:「算了,你還是寫封書信給我帶去,我直接交給大伯父,省得大伯母又多心。」

  第二日陳氏就帶著涵容和明菲三姐妹翻箱倒櫃的找衣服首飾,務必要打扮得整齊得體,不叫人小看了去。

  明菲向來只求簡潔雅致大方,很快就挑好了衣服首飾,正在幫明玉搭配,白露沉著臉進來道:「五小姐來了。」

  已是初夏,天氣漸熱,明珮穿著件紫色的紗衣,幾步趕進,開口就道:「你們已經選好衣服了啊?」眼睛滴溜溜地在一堆衣服中間找。

  她只比明菲小一歲,容貌身姿繼承了四姨娘,自來比較高挑,飲食又從來都好,發育很好,看著卻是和明菲差不多的樣子。

  有明姿的下場在那裡比較著,她是格外珍惜每次出門做客的機會,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最出色的都堆在身上。翻遍了自己的衣櫃,始終覺得少一件。

  明菲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便笑道:「這是明玉的,她的你穿不得。」

  吩咐金簪開了自己的衣櫃:「你去選吧,若是喜歡的,拿去穿就是。」

  「不必翻了。」明珮大喜,「我要借三姐姐那條油鵝黃銀條紗裙子,還有那件蔥綠碧縐交領衫子。」

  說完方假意問明菲:「三姐姐, 這兩件你不穿吧?」

  明菲淡淡一笑:「不穿,你們找給五小姐。」

  白露和丹霞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我出來交給明珮,明珮謝了, 喜滋滋地走了。

  白露道:「三小姐,您總是這麼讓著她,她越發得寸進尺了,什麼都要來這裡拿,不知道的,還以為誰短了她的。」

  明菲笑道:「不過一身衣服而已,她與我姐妹一場,難道不值得?我又不穿。」

  比起明姿和她死磕,明珮簡直好太多了。

  第二日一大早陳氏將三姐妹叫過去看穿著打扮可得體。

  明玉穿粉裙粉襖,梳兩個包髻,插一圈粉色薔薇,戴個八寶纓絡項圈,玉雪可愛。

  明菲耳邊垂兩顆圓潤的東珠,髮間帶了幾朵珠花配一隻和田玉蘭簪,穿了淺藍水裙子配熏藍襖子,腰間繫一條翡翠色寬織錦腰帶,豆綠的鞋子隱現裙角,看上去既不張揚又養眼睛,十分清新雅致。

  陳氏再看明珮,一眼就認出那是明菲的衣裙,不由微微皺了皺眉,不過看在明珮沒有塗脂抹粉,髮飾也不過分的面子上,還是沒有點破她,只道:「很好,大家都沒有穿大紅的,去人家做客就要照顧主家的心情,你們很懂事。」

  說話間,銀瓶進來稟告王家的馬車已經到了門口。

  陳氏又驚又喜,喜的是王家竟然如此隆重的派了馬車來接,驚的卻是不過萍水相逢,卻如此隆重,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少不得打起精神領著涵容並明菲姐妹 三人在王家派來接人的體面婆子的扶持下登車。

  馬車前行了約有半個時辰左右方才停下,卻一到了王府的垂花門前,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貴婦牽著一身素服的崔吉吉,被人眾星捧月一般立在垂花門口,笑吟吟地迎上來:「夫人可算是來了,我婆婆正在念叨呢。」

  隨行的王家婆子忙介紹:「這是我們大奶奶。」

  原來是崔吉吉的大舅母,陳氏忙領著涵容等上前見禮,寒喧過後, 王大奶奶邊領著眾人往裡走,邊笑眯眯地往明菲三姐妹身上掃了一圈, 道:「夫人有福,有一個典雅大方的兒媳和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

  又問當日安慰崔吉吉的小姐是哪一位。

  明玉漲紅著臉,十分不好意思,仍然落落大方地出來行了禮。

  王大奶奶笑道:「原來還這麼小……夫人真是會教養。」

  又捂著嘴痛聲道:「可憐我們吉吉……也不知會不會有這種福氣。」

  崔吉吉並她身邊的丫鬟婆子聞言,俱都紅了眼睛。

  陳氏不好搭腔,只好道:「吉吉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

  立刻就有人勸住了王大奶奶,說話間到了王府正院,但見七八個生得整整齊齊穿羅著緞的丫鬟垂手立在廊下,整個院子裡不聞絲毫雜聲,明菲暗自感歎這家人規矩嚴整。

  有人進去稟告了,三四個打扮華麗的年輕婦人扶著個六十來歲的富態老太太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客氣得不得了,說話間已經不著痕跡地將蔡家一眾人從上到下統統看了個遍,還一定要請陳氏上座。

  陳氏固辭,看王老夫人這模樣就是個厲害精明的,對方越是客氣越是小心翼翼,想這王家,當過首輔的人,心中自有傲氣在,一朝失勢也不會就此自墮身份。

  對方客氣熱情是謙虛,她若是因此就應承了便是輕狂不知輕重,要被人看輕。

  她小心翼翼,下面幾個孩子慣會察言觀色,自然更是加倍小心,只恐被人笑話了去。

  王家人見她們舉止大方得體,懂得謙虛禮讓,態度又比先前的假意奉承多了幾分真心結交的意思在裡面。

  說了沒多久的話,王老夫人便打發幾個孫女並崔吉吉領著涵容和明菲三姐妹去遊園子,她自己留下陳氏說話。

  大家不熟,實在找不到什麼話可講,除了崔吉吉和明玉年齡相仿,又有前情,有幾句話可講外,其他人實在找不到什麼話可說,涵容、明菲深覺無聊,只能勉強打起精神混日子。

  好容易熬到晚飯時分,有人來請去吃晚飯。

  崔吉吉因要守孝,吃的卻又是些素食,不能與眾人同坐。

  明菲在一旁瞅著陳氏和王老夫人、王大奶奶比之先前那種刻意的親熱,又多了幾分無意之中流露出的親近之意,由不得十分好奇王家到底找蔡家有什麼事。

  飯後王家又派馬車相送,王大奶奶將眾人送至垂花門口,反復交代陳氏後日千萬要記得過來,陳氏笑吟吟地應了。

  回到家中,陳氏打發了王府的人,方問明菲三姐妹:「今日王家可有人向你們打聽路上之事?」

  明菲和明珮都說不曾,只有明玉道:「有個穿得很講究的漂亮丫鬟拿了糕點哄我吃,問我路上看到什麼,聽到什麼。當時是怎麼聽說這件事,又怎會想到去瞧崔吉吉的。都有些什麼人去啦,熱不熱鬧啦等等。」

  陳氏忙道:「你怎麼回答?」

  明玉略微有些得意地道:「女兒說我們兩家的船停在一處,爹爹發現崔家的船掛著縞素,哭聲震天,便使人去打聽,才知原是遠親。至於我麼,只聽到母親提起崔吉吉來,觸景生情,想到自己當初,才想去安慰她,其他我都說不知道。」

  陳氏捏了捏她的臉頰:「我們六小姐越來越能幹了。」又笑著瞟了明菲一眼,「都下去歇息吧。」

  晚上涵容滿臉喜色地過去和明菲咬耳朵:「原來崔老夫人自來不喜王家小姐,聽說人死了就開始四處說媒要續弦,崔吉吉要扶靈回湖州, 王家不放心,想托夫人寫信給咱們大姑奶奶代為照料,還想打聽湖州都有些什麼人家的女兒,人品如何。又問夫人,水城府、撫鳴可有什麼合適的人家。」

  女兒橫死不到百日,婆婆就開始四處打聽要續弦,想來王家人格外憤恨不平,卻又苦於拿對方沒有法子,只好曲線打聽,暗自動作。正好蔡家有女兒在湖州,又是崔家親戚,崔憫又要去撫嗚任職,那麼找陳氏來打聽消息,提前準備也就不足為奇了。

  王首輔那樣的人家,怎會是願意被人捏在手裡的人家?崔憫續弦之事,多半由不得崔家人如意。

  這還是王家隔得遠,沒辦法把手伸那麼長,若是隔得近了,崔夫人王氏未必會如此倒黴。

  明菲正在暗自分析,手上突然被涵容使勁捏了一把,涵容嗔道:「想什麼呢?我下面要和你說關鍵的了。」

  明菲笑道:「我在想,崔夫人是不是真的如同坊間流傳那般是死於非命?中間可有什麼隱情?崔大人是否真的寵妾滅妻?我覺著王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偏偏崔大人官運亨通,也不知道會不會受他們家擺弄?」

  涵容略微沉思了一下,道:「要說這件事,那時候我雖小,卻也有印象,崔大人少年才俊,連中三元,轟動京城,王首輔將掌上明珠下嫁於他,嫁妝有整整一百二十抬,當真是十里紅妝。可是我卻聽我姑姑和母親閒談時說過,未必才子佳人就是良配。也許這其中有很多我們不 知道的事情吧。不要管別人家的閒事了,咱們先說你的。」

  明菲道:「我有什麼事?」

  涵容笑道:「母親很得王老夫人的眼緣,王老夫人主動問起你的親事。說是聽見叔外祖母和姨母都在替咱們家打聽,就記在心上了,今日見了你和明珮,覺得都是好姑娘,想替你做媒。」

  明菲垂下眼道:「嫂嫂就愛尋我開心。」

  「聽說是王家的表親,禮部劉侍郎的幼子,是和你哥哥一批的庶吉士,留館入了翰林的。我聽你哥哥說,這個人人品也還不錯,只是稍微清高了些。」

  涵容笑道,「我和你說,我們這裡並不太計較那事兒的。我姑姑就是二月裡生的,也沒怎樣。後天約母親去玩,就是要請對方的母親嫂嫂過來相看呢。」

  說著捏了明菲的臉一把,「說吧,我這麼疼你,把這事兒都告訴了你,你怎麼謝我?」

  明菲聞言,少不得要假裝嬌羞一回,半推半送地將涵容弄走了,回了房就躺在床上發呆。

  果然第二天陳氏和蔡國棟見著明菲的表情都和平時不太一樣。

  才吃過早飯就有裁縫上門,拉著明菲比劃了許久,弄得明菲渾身不自在才放開了她,轉而和陳氏細細商討起來。

  明珮眼睛都紅了,陳氏明擺著就是偏心,還是得了蔡國棟允許後明目張膽的偏心,她也不敢表示不滿,只能在裁縫走後拉著明菲鬧: 「三姐姐,做的什麼新款式,過後記得要分我穿。」

  明菲還未答話,陳氏就喝斥道:「行了!哪次少了你的?越大越沒樣子,簡直不懂得輕重!成日就記掛著拿你三姐的衣服穿,我何曾虧待了你!」

  心裡卻想著明珮果然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和四姨娘一個德行。

  明珮許久未被陳氏喝斥,嚇得氣也不敢出,涵容忙打了圓場,將明珮勸下去,又背地裡許了明珮一塊料子想讓明珮平復嫉妒之心。

  出了重金後裁縫的手藝和速度果然很快,第二天中午就把明菲的衣裙送了來,乃是一件丁香色紗衫,配牡丹色綢繡枝梅紋裙子,配上明菲那種端莊大方的氣質,穿上後人就顯得大了兩歲,顯得格外端莊美麗。

  陳氏看得眉眼彎彎,又從自己的妝盒裡拿出一對金鑲紫晶石耳墜給明菲掛上,又給她挑了根銀質攢梅鑲紫晶石髮簪,笑道:「哈哈,這一裝扮,我竟不認識了。」

  眾人齊都笑起來,明珮又羨慕又嫉妒,回到屋子裡就發脾氣。她奶娘問她怎麼了,她氣呼呼地不回答,煩躁地將被子拉起來蓋住頭。

  她奶娘幫她把被子拉開,笑道:「五小姐,天氣這麼熱,捂壞了怎麼辦?」

  明珮撲到她懷裡哽咽道:「只給她做衣服,不給我做。無論我穿什麼,做得怎樣好,旁人眼裡永遠只有她,有什麼好東西也只記著給她和明玉,就是因為她們是嫡出的,我是妾生養的。」

  她奶娘安慰她道:「嫡庶有別,這是沒辦法的事。三小姐行長, 她一日親事不落實,你跟在後面就吃虧,別和夫人鬧。只要夫人還肯把你帶在身邊就好。」

  明珮坐著想了半天,終於想明白了,又收拾起笑臉去和明菲道歉。

  明菲知道她糾結些什麼,淡淡一笑,道:「衣服首飾什麼的,在我心中實在算不得什麼,難得姐妹一場,你我年齡也大了,還不知還有幾年能在一處,今後總還是要互相幫襯的。」

  也不管明珮聽得懂聽不懂,自顧自地收拾東西去了。

  蔡光庭有心想將王家想替明菲做媒的事情說給龔遠和聽,偏生龔遠和這幾日跑得無影無蹤,也不知去了哪裡。

  想了想,又有些生氣,既然龔遠和自己都不把這事放在心上,自己也沒必要替他操這份閒心,左右只是相看,不可能這麼快就定下來。

  相親那日,偏生天氣不好,一直就在下著細雨,陳氏擔心相不成, 早早兒使了人去王家打聽,結果得知劉家夫人有風濕,每逢陰雨天氣就渾身發痛起不來床,得推後幾日才行。

  陳氏便開始疑心人家是不是瞧 不上蔡家,王家只是剃頭的擔子一頭熱,畢竟禮部侍郎雖只是正三品, 比蔡國棟只高了半級,但京官和外官卻是不一樣的。

  越想越不高興, 剛好蔡光庭沐休,便讓他想法子去打聽打聽,若是和她猜想的一樣,她堅決不用熱臉去貼冷板凳,因為勉強貼上了也不舒服。

  蔡光庭前腳剛出門,龔遠和後腳就來了。

  恰恰的蔡國棟第二日就要走,人也不在家,陳氏只好讓蔡光儀去接待他。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十八章 無賴

  明菲早早就穿了新衣等在陳氏的房裡,確認不用出門後便從陳氏那裡出來回去換衣服,金簪跟在後面給她打傘,不忘提醒她:「三小姐小心些,別濺汙了裙子。」

  明菲只顧提著裙子往前走,半途遇到個才留頭的小丫鬟,也不懼風雨,小嘻嘻地頂著一片荷葉跑進來,迎面見了明菲,將那荷葉一拋,笑道:「三小姐,大公子請您過去說話。」

  明菲認得這小丫鬟是涵容陪嫁的一房人的小女兒,比明玉還小,平時一派的天真懵懂,也不疑有他,只問她:「大公子什麼時候回來的?」

  那小丫鬟咬著指頭眨著眼睛想了想,遞過荷葉道:「奴婢不知。只知道大公子拿來了這個。」

  明菲見那荷葉青翠可愛,只當蔡光庭是遇到賣早荷的便折了回來。京城中地價貴,除了公卿之家和富商外,許多官員都只是有座棲身的院子而已,並沒有能力建造園林。偏生京城女子偏愛風雅,無論居家待客總喜歡在屋子裡插上幾支應景鮮花。而這荷花,因為必須得有池子水源才能養,大家更是稀罕,上好的荷花平常時分可賣到五十文一枝,若是逆季,賣到三、四百文一枝也是常有的。為了牟利,京中便有人專門在城郊想法子引了溫泉水來養早荷晚荷。

  金簪也和明菲想到一處去了,笑道:「大約是大公子買了荷花來給少夫人和小姐們玩賞的,小姐要不要換了衣服再去?」

  那小丫鬟眨著眼睛道:「大公子吩咐三小姐快些去的。」說著又高高擎著那片荷葉跑了。

  明菲見她自在,便笑道:「想必是花兒不多罷,且過去瞧瞧,晚上咱們煮荷葉粥吃。」也不管裙子就往外走。

  金簪不敢再勸,只好不時提醒她腳下,才行到蔡光庭的小院門口的夾道口,忽見一塊墊路的青石板不知去了哪裡,明汪汪一坑水在那裡。

  金簪忙道:「三小姐您仔細腳下。」又罵:「也不知當值的是什麼人,石板竟然長翅膀飛了,飛了也不見來換,這誰要是踩進去可不是遭了秧。」話音剛落,就見一人頂著雨從側面跑過來,好巧不巧地一腳踩進那水塘裡面去,水花四濺。

  金簪驚叫了一聲,開口要罵,就聽那人喊了一聲「躲開!」接著身子一晃直直地朝明菲倒了過去,速度之快,去勢之猛,簡直讓人無暇躲避。明菲被他撲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掙扎著正要躲開,那人卻又手忙腳亂地揪著她似乎是想將她扶起來,嘴裡不停地道歉,接著腳下又一滑,硬生生地又將明菲拉得跌倒在地。這回摔得更徹底,明菲和他都重重跌落在地上,明菲後腦勺都著了地,那人則是一半著地,一半壓在她身上。

  金簪已經認出這是龔遠和,又急又氣又羞,把傘一丟,手忙腳亂地將明菲解救出來,一邊還做賊似地四處張望,只恐這一幕被人瞧了去。這一瞧,果真讓她看到點東西,蔡光儀木登登地站在牆邊一棵樹下,雙眼發直地看著這邊。

  金簪心口一寒,直叫完了,再看明菲,明菲簇新的一身衣服已然報廢,就是小巧精緻的下頜上也掛著一滴污水,傻呆呆地看著罪魁禍首,似乎是全身都僵硬了。

  龔遠和滿臉通紅,垂著頭站在明菲面前一動不動,明菲的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呼吸也越來越急促,兩隻杏眼裡仿佛要噴出火來,死死盯著龔遠和。

  金簪暗叫不好,正要上前打圓場,明菲已經沖上去一把揪住了龔遠和的衣領,咬牙切齒地沖著他小腿骨踢了幾腳,猶不解氣,狠狠將他往後一推,似是不把他推倒誓不罷休的樣子。龔遠和直垂著頭不動彈。

  金簪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明菲,印象中她從來都是笑眯眯,很冷靜的一個人,偶爾流淚也很能控制住情緒,從不曾如此失態。想想也是,一個大姑娘被一個男人撲在地上如此狼狽,縱然是意外也夠讓人羞窘惱怒的,但明菲的反應實在過火了些。金簪忙去拽明菲的手:「三小姐,龔公子他不是故意的,您息怒啊。」間隙回頭去瞧牆邊樹下,蔡光儀已經不見了。

  話音未落,龔遠和已經乾脆利落地隨著明菲的動作仰面跌倒,脆生生地跌倒在了地上,後腦勺砸得青石板「哐當」一聲響,他甚至連哼都沒哼一聲。

  明菲猶自不解氣,轉身就走。金簪卻被嚇壞了,顫巍巍地喊了一聲:「龔公子?」龔遠和一點聲息全無,金簪戳了他一下,「龔公子,你別嚇奴婢啊?你怎麼了?」龔遠和仍然不動。

  明菲聽著不對勁,忙回過頭來瞧,只見金簪臉色煞白,打著哭腔不停喊龔遠和,一邊膽戰心驚地伸手去試龔遠和的鼻息。龔遠和的臉色同樣煞白,被雨水濕了的幾縷散髮亂七八糟地貼在額頭上,看上去似是死了一般。

  不會真的死了吧?她明明沒有用多大力氣的。不過也難說,平地一跤跌下去再也爬不起來的人並不在少數,明菲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顫抖著上前蹲下去瞧。

  金簪道:「還有氣,只是氣息好微弱,三小姐,怎麼辦?」

  明菲把手放在龔遠和的頸動脈上試了試,脈動強勁有力,又見他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心裡頓時有了數。正當此時,涵容已經聽見聲響帶著人趕了出來,見此情形,腿都嚇軟了,抖著手道:「這是怎麼了?」

  明菲已經冷靜下來,靜靜地道:「不知是誰弄走了這塊石板,龔公子踩著水坑摔了一跤,我們恰好路過,想拉他,不防地上太滑,也跟著跌了一跤。嫂嫂還是趕快讓人把龔公子抬進屋子,趕緊請大夫來瞧吧。」

  涵容忙指揮人將龔遠和抬進屋子去,使人去請陳氏,又讓明菲主僕趕緊回去換衣服。明菲慢吞吞地從地上撿起那把油紙傘,輕輕收起,步履沉重地往前走。

  金簪有些害怕:「三小姐,龔公子他……」

  明菲淡淡地道:「死不了。」

  金簪想問她剛才為什麼發那麼大的火,但看見明菲黑幽幽的眼睛,到底不敢問,咬著唇道:「剛才的事情都被三公子看見了。」

  明菲不語,埋著頭一直往前走。

  金簪去接她手裡的傘,強作笑顏打岔道:「三小姐,下著雨呢,拿著傘不打傘,可要被人笑話的。您也別擔心,龔公子他氣量向來很大,不會怪您的。」

  「哼!」明菲冷哼了一聲,「金簪,你說我可有什麼值得人算計的?」

  金簪愣了愣:「您的意思是,龔……」

  明菲垂著眼道:「難道不是麼?真摔和假摔你看不出來?」這不過是龔遠和挖給她跳的一個坑而已,他和她都是同一種人,確定了目標,就會勇往直前,只不過她不知自己竟然值得他花這許多心思,這般不要臉。

  金簪張了張口,道:「奴婢可以肯定,他最後摔的那一下是真摔,奴婢好怕他摔死了……」

  「他哪有那麼容易摔死?」明菲苦笑了一下,龔遠和的身體靈敏著呢,只怕別人都死了他也還活著。她想起他剛才跌倒壓在她身上時,嘴唇若有若無,輕如蝶翼一般在她臉頰滑過的那一下,不由憤恨地拿袖子在臉上使勁擦了幾下。

  金簪看得出明菲很不高興,儘量逗她高興:「三小姐長得好啊,行事大方,又能幹,識文斷字的,又是管家小姐……」

  「像我這樣的人,實際上這京中很多吧?比我好的人,也還多的是。」明菲抬起頭來一笑。

  好吧,她已經開始找藉口說服自己了。她沒什麼好給龔遠和這樣的人算計的,即便是有龔二夫人搗亂,就憑他這種手段,真心要娶個和她差不多家世才貌的女子輕鬆得很。

  蔡光庭剛進門就被蔡光儀截住,蔡光儀羞愧欲死地和他道歉:「龔大哥帶了幾枝荷花來,母親讓我接待龔大哥,我昨夜熬夜看書,精神不濟,龔大哥便說要出去看看雨景,我想著都是相熟的,便讓人跟著伺候沒管他,誰知道後來……現在母親和父親都知道這事了。」

  蔡光庭聽著青筋暴起,問明瞭龔遠和住在哪裡就衝了進去,誰想進去就聞到一大股藥味兒,龔遠和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看著他:「我頭好痛。」

  「你活該!就該摔死你!」蔡光庭的拳頭毫不留情地沖著他的臉揮下去,龔遠和不動。

  這種態度,蔡光庭猶如擊在了棉花裡,頓感無力。

  龔遠和輕輕道:「你問了劉家的事情沒有?」

  蔡光庭喘著氣道:「問了!」

  龔遠和笑:「聽說你前幾日找過我?」

  「你這個不要臉的!」蔡光庭啐了他一口。

  「別像個娘兒們似的。」龔遠和看他那神情已經知道他氣消了一半了,隨即沖他招手:「你過來,其實是有人特意提醒我這樣做的。人家看不慣你妹子攀高枝。誰叫你不在家呢?不然我們也算計不成了。」

  蔡光庭冷笑:「他好相信你啊,誰不知道你和我是一夥的?」

  龔遠和微笑:「是,我和你是一夥的。但我更是個有名的花花公子。所謂病急亂投醫,也是有的。該割瘡啦。」隨手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12:15 P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十九章 求娶

  蔡光庭打開信,卻是蔡光儀送出去的一封信,收信人叫鄭重,說的都是一些蔡家的瑣事,夾雜著幾句憤恨之語,說得很怨毒,雖未點名,但很明顯就能看出是針對誰說的話,末尾卻是向對方要錢的。

  蔡光庭皺眉道:「你從哪裡得來的?鄭重是誰?」

  「我自有我的法子。」龔遠和道,「鄭重是誰我也不知。你們家和姓鄭的人家有來往嗎?或者是牟家的親戚?」

  蔡光庭想了很久,道:「我還真不清楚牟家有些什麼親戚。你回去後記得幫我去查查。」

  接著把信卷起來收入自己袖中,轉頭問龔遠和:「你休要打岔,咱們一碼歸一碼,說吧,這件事你準備如何收場?」

  龔遠和沉默片刻,道:「我是真心求娶的。」

  蔡光庭道:「你真心求娶?前幾日我到處找你,你又去了哪裡?你不是說你要找人來提親的麼?怎麼總也不見?你這裡不上不下的,我也不敢和家裡說什麼。你倒好,現在倒來玩這一套?本來把她交給你我是很放心的,現在看來我卻是不敢了。」

  龔遠和道:「我前幾日出京了。一直等不到信,怕是在哪個驛站耽擱了,所以特意騎馬趕去取,結果沒等到。」

  「所以你就來算計她?你把她當什麼了?」

  蔡光庭楞了片刻,冷笑道,「是你爹不同意還是真的沒找到信?難道還要我家強壓著把人嫁給你不成?」

  「我一定會想法子解決的,絕不會委屈她。」

  龔遠和拉住蔡光庭,「我認錯,你去幫我和她說一聲好麼?」

  蔡光庭道:「說什麼?可以說除了我和明玉之外,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她那麼信任你,你看看你都幹了什麼好事?」

  龔遠和垂著眼道:「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用。你問她要怎樣才能出氣,我都讓她出好了。如果是覺得我後面那一下跌得還不夠,她可以再讓我跌一回。」

  蔡光庭氣極反笑:「你可真好笑,是不是我當眾辱駡你再打你一耳光,然後你再當眾打罵回來就扯平了?人家就記不得我打過你耳光,辱罵過你了?何況這種事怎麼能比?若是傳出閒話去,你叫她怎麼做人?」

  龔遠和道:「這個我有數,老三派了個人跟著我,估計是用來見證的,被我早早就打發了去買東西了。具體過程只有他和金簪看見,其他人都沒看見,你嫂嫂帶著人出來的時候,只看我躺在地上,她們倆都是站著的,你只需去和你的母親商量好,當著你父親的面把話拿住老三,就沒事了。」

  蔡光庭沉著臉:「這件事如果解決不好,我們朋友沒得做!還有,你趕緊給我滾出去,我看見你就煩!」

  龔遠和忙坐起身來整理衣服:「你問了劉家怎麼說的?」

  蔡光庭揚長而去:「和你說沒關係!你與其關心別人怎麼說,不如想想你怎麼解決這事吧。」

  蔡光庭到了正房,只見陳氏和蔡國棟沉著臉,屋子裡也只有余婆子一人伺候,便打起精神上前請安。

  蔡國棟心情嚴重不好,好半天才說:「你都聽說了?」

  蔡光庭垂手道:「三弟站在大門口等著我,一看見我就忙著和我說 了,他可被嚇壞了,要哭來著。」

  蔡國棟的臉皮緊了緊。

  他也是才一進門,蔡光儀就驚慌失措,打著哭腔承認的錯誤,如果不是他見機快,趕緊喝止了,說不定早就鬧得沸沸揚揚了。

  陳氏立即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讓光儀去接待他的。把光儀這孩子嚇得,本來不是多大點事,不就是摔了一跤麼?他倒嚇得站在大門口去守著……」

  蔡國棟道:「這蠢東西!把他給我叫來!」

  余婆子聞聲,立刻走了出去。

  蔡光庭清了清嗓子,問陳氏:「我聽三弟說得挺嚴重的,也不知道今天這事有幾個人看見?」

  陳氏忙道:「聽說當時就只有金簪和你三弟看見,涵容她們去的時侯,只看見龔遠和一個人睡在地上。」

  蔡光庭鬆了口氣:「那就好,只要金簪和三弟不要亂說括,別人也捏造不出什麼閒話來。」

  蔡國棟瞪了他一眼:「你什麼意思?你三弟怎會亂說話?」

  蔡光庭陪笑道:「兒子是在擔心三弟太過老實,看今天這件事,本來就沒多大點事,他既然看見了,過去把人扶起來就行,怎地倒還被嚇得跑了?過後又去門口拉著我道歉,就怕我們會怪罪他。爹,三弟這性情還需要多加磨練啊。」

  蔡國棟歎了口氣:「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我看他就是這個樣子。」

  正說著蔡光儀應召前來,蔡國棟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頓,說他膽子小不像個男人,這麼大了什麼事都辦不成,讀書不成,讓幫著接待個客人也不成,出了事只知道躲在一旁,過後還嚇成那種樣子,實在沒出息。

  陳氏也不怕做惡人,等蔡國棟說累了喝茶歇氣,就笑吟吟地道:「光儀是個老實人,有些事兒我怕你拎不清惹麻煩,少不得要提醒你兩句,今日這事兒,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院子裡的石板破了一塊,摔了人,實屬正常。你莫要亂說話。」

  蔡光儀便垂著頭道:「母親放心,兒子不會。兒子先前只是被嚇壞了。」

  蔡國棟罵道:「知道你不會!怕你蠢死掉!好不好地你跑到大門。去守著做什麼?哭什麼?你娘老子死了?」

  陳氏忙「呸!」了一聲,道:「老爺說到哪裡去了?就事論事。」

  蔡國棟方總結道:「你聽著,今日這事從此不許再提!」

  想了想怕蔡光儀憨,又補充了一句:「我若是聽到半句閒話,就唯你是問!」

  陳氏歎了口氣:「光儀莫怪你父親嚴厲,他這也是為了你兄妹們好。當時我們明姿就是不小心被人說了閒話。」

  蔡光儀的下頜緊了緊,道:「是,父親和母親總是為兒女們好的。」

  蔡光庭又問他:「三弟沒有和其他人說過這事吧?」

  蔡光儀忙抬起頭來,緊張地道:「沒有,沒有,我只和父親和哥哥說。」

  蔡國棟恨鐵不成鋼地恨了一聲:「去吧!」

  待蔡光儀走遠,蔡光庭方道:「母親讓兒子打聽的事打聽清楚了。劉夫人的確有這麼一個毛病,也請了大夫上門問診。但聽說也是在四處張羅著想說門好親,大概我們家只是其中一家。」

  也就是說,他們家並不是很被人家看重,人家感興趣,卻不是很感興趣。

  蔡國棟歎了口氣:「就算是肯,如今也就是這麼個樣子了,我蔡家時運不濟……」

  蔡光庭不敢說龔遠和想求娶明菲,只怕說出來越發坐實了龔遠和不懷好意,明菲被調戲的名聲。只好覷著陳氏,朝陳氏使眼色。

  有些事情,心裡明白,卻不能明目張膽的說出來,總是得遮遮掩掩才行,就比如說王家明明是想和崔家鬥,偏偏說得好聽得很,說是憐憫外孫女兒沒有人照顧,可憐女婿身邊無人,所以托她代為打聽。

  陳氏佯作驚喜地一笑:「老爺,咱們一直在為明菲的婚事擔憂,其實咱們都走了彎路了,眼前不就有個最合適的麼?」

  蔡國棟臉色不虞,卻也只有配合:「誰啊?」

  陳氏道:「龔家啊!這龔家和咱們家也算知根知底,這孩子是您看著長大的,有前途,家中也殷實。」

  看著蔡國棟的眼色道:「今日的事情,實在是意外,他出入咱們家這麼多次,從來不曾有過半點失禮的地方……」

  蔡國棟起身道:「讓他家趕緊來提親,三媒六聘統統做足,少一樣都不行!」

  根本不問龔家願不願意,直接就把事情定了。

  蔡光庭去了明菲的院子,先讓金簪在外面守著,自己進了屋。

  蔡光庭問道:「可摔疼哪裡了?」

  他只怕明菲會哭,結果明菲除了 鬱鬱寡歡之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

  明菲搖頭:「沒有。」

  蔡光庭沉默片刻,道:「爹爹叫他家來提親了。」

  明菲垂著頭:「知道了。」

  她已經想到基本就是這樣一個結果。

  蔡光庭揚起一個笑臉,故作輕鬆:「他說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出來。」

  明菲微微一笑:「哥哥和母親看著辦就行。」

  「我知道你覺得憋屈。我是你哥哥,你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說給我聽。真的要是不願意,我……」

  明菲笑道:「謝謝哥哥,我現在想通了,他不就是長得過分好看了點嗎,沒有什麼。」

  說不平,肯定不平,沒有誰會喜歡自己被信任的人算計,特別是她這種曾被最信任的兩個人算計得刻骨銘心的人。

  蔡光庭試圖讓氣氛輕鬆一點:「長得好看其實也是優點嘛,別的不說,看著也賞心悅目。你難道就想找個醜八怪?」

  明菲沉默良久方道:「爹爹就是長得太好看了。」

  有著敗得一塌糊塗的前例,這種事情她並不自信。

  她說嫌棄龔遠和長得太好看,其實是害怕,所以她從來不曾考慮過他。

  在這裡,她拼命努力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想把握能把握住的東西, 不想再夫去,但很多時侯她並不能完全把握自己的命運。

  她一個小小的願望,通常要轉好幾道彎,費盡心力,然後再透過陳氏和蔡光庭去實現。

  她勇敢並不意味著她無懼。

  當初對李碧感興趣,是因為她以為李碧除了有可能被蔡家接納以外,還能給她平妥的生話,她能把握他,影響他,不說愛情,最起碼可以過上簡單舒心一點的日子;後來之所以放棄,也是因為覺得她不能把握他,她理解他的選擇和做法,但她不能再次按受一個為了前途可以將她拋棄的男人。

  「他和爹不一樣。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善待你的。」

  蔡光庭只能盡量寬慰明菲,「他也是聽說王家要給你做媒,又聽說對方的條件比他好很多,所以才急壞了。做得的確不地道,不過我可以趁機向他提一些要求。」

  又把蔡光儀在中間做的好事說了一遍,恨聲道,「他這是見不得別人比明姿好。但就算是這樣,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事已至此,哥哥看著辦就行。」明菲道,「不知他從前和哥哥提起我來,有沒有說過什麼?」

  蔡光庭回答得很快:「他一直誇你能幹。」

  明菲靜默片刻,笑道:「哥哥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著吧。我這裡沒事,你放心。」  

  第二日天氣放晴,王家派人來請,預約第二日去玩,陳氏婉言謝絕了,只推蔡國棟要走,沒有時間云云。

  王家也就大概明白了點意思,也就不再堅將。

  蔡國棟臨走前不放心,把龔遠和叫過去從頭批到腳,龔遠和都垂著手聽他教誨,不停地檢討,不管他說什麼都一一答應,軟的像海綿。

  蔡國棟沒法子,只得道:「罷了!你父親不在,我和你說什麼都是白搭!你又沒個長輩在跟前,真是!你給你父親寫信了嗎?」

  龔遠和忙道:「八百里加急!」

  蔡國棟瞪著他:「你有那個資格用八百里加急麼?」

  不等龔遠和回話,又道:「回信什麼時候到?」

  龔遠和點頭哈腰:「快到了,快到了!」

  陳氏又勸了蔡國棟一回,蔡國棟看了日子,答應再等兩天才走。

  龔遠和日日去驛站等著,終於在蔡國棟要走的頭一天傍晚收到了回信,打開一看,如獲至寶,打馬奔去蔡家,雙手遞給了蔡國棟。

  龔中素的信是早就發出來的,信中替龔遠和向蔡國棟求親,語氣很謙恭,都是抬著蔡家的,又說如果蔡國棟願意將明菲下嫁,立刻就請人來提親。

  蔡國棟見信的落款不是這幾日,而是早就寫出的信,心中隱約猜到了些,也懶得深究,樂得睜隻眼閉隻眼,順勢將這事遮掩過去,提筆寫了封信回龔中素,料著龔中素的脾氣不會拒絕,提出了許多要求。

  又吩咐了陳氏小心應對之後,才帶著暮雲並幾個隨從住登州去了。

  明菲的婚事一定,陳氏就覺得沒有必要再留在京中了,擇了日子去 陳御史和自己妹妹家辭別後,又獨自去了王家告辭。

  回來後給蔡光庭留了些銀子,說是給蔡光儀用的,蔡光庭也不推辭,收了,轉手卻又送了塊晶瑩玉潤的玉牌給蔡光華掛上,說是從玉清宮求來的。

  明菲擔心蔡光庭不小心吃蔡光儀的虧,蔡光庭笑道:「你莫擔心, 我自有應對之策,保證叫他有苦說不出。」

  不等明菲等人起身,先就將蔡光儀送去了學堂裡。

  臨走之前,很久沒有消息的袁夫人卻又親自上門求請,說是他們來了京城這麼久,一直都沒能請頓便飯表示一下誠意,實在是不過意, 請陳氏帶著蔡光庭等人務必賞臉去吃頓便飯。

  到底是老相識,又是親自上門來請,兩家雖然中間鬧得有些不愉,卻也不曾撕破了臉,過後袁二老爺和袁二夫人也是親自上門道歉的。

  陳氏也就真的帶了人過去,就是禮物,除了幾件值錢的藥材外, 又特意挑了寫迎合他家口味的筆墨紙張,還加了些好茶和時令鮮果。

  袁家是老宅子,花木蔭鬱。

  好幾棵起碼有百年以上的大樹遮天蔽日的,房子有些老舊,加上人口稀少,四月中旬的天氣人進去只覺得涼幽幽,冷森森的,有種說不出來的彆扭氣息,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陳氏暗自搖頭,這一家人,家中有病人,諸事不順,就連宅子看著都要陰冷些。

  在工部任所正的袁大郎將蔡光庭引到了他的書房去和袁二老爺喝茶說話,女眷們則被迎進了內院在花園裡的亭子裡喝茶吃果子閒聊。

  袁大夫人因是寡婦,出來稍微露了下臉就回了房。

  倒是她的兒媳婦甄氏一直熱情周到地陪在一旁,一時吩咐下人去安置一下書房那邊, 一時又勸陳氏、涵容、明菲等吃點果子,還打打趣,講點京城裡的趣事,和涵容套套近乎,講一些瑣事。

  因著有她這樣一個開朗風趣的人在,蔡家眾人都覺得身上要熱乎了許多。

  袁二夫人穿著家常的半舊衣服,拉著陳氏說話,說著說著忍不住流起了眼淚,看到胖墩墩的蔡光華,更是觸景生情難過得不得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陳氏同情她,卻沒法幫她,只能儘量寬她的心,卻又忍不住好奇袁司璞那個買來沖喜的兒媳婦在哪裡,是個什麼樣子的, 有沒有達成袁家所願,留下一點骨血什麼的,只是半點不敢問。

  她二人在那裡說得投入,小的幾個卻是都不自在,特別是袁枚兒, 自明菲姐妹進去,打了招呼後一直就垂著頭,坐在一旁拿著把白絹團扇 有一搭沒一搭,有氣無力地煽著。

  甄氏見勢頭不對,趕緊丟勸袁二夫人:「嬸娘快莫要傷心了,三弟這段時間不是大有起色了麼?蔡家嬸嬸難得來一趟,不要引得她也流淚傷心就不美了。」

  袁二夫人聽了,拿起帕子擦淚,強笑道:「實在是我不對,妹妹莫要和我計較……」

  可那眼淚,才擦乾了卻又流了下來,竟然是永遠也擦不乾一般。

  甄氏忙告了罪,扶起袁二夫人道:「嬸娘快去洗把臉再出來陪蔡家嬸嬸。」

  又交代袁枚兒陪著眾人。

  陳氏見袁枚兒坐立不安的樣子,便道:「枚兒,你也去。」

  袁枚兒感激萬分,急匆匆地去了。

  當著袁家的下人,陳氏等人只好找些無關痛癢的話來說,明玉坐不住,東張西望,突然看到不遠處一叢丹季花後,一個女子怯生生地站在那裡,看見有人看來,飛快地縮了回去,形跡顯得很是可疑。

  忙拉了拉明菲的袖子,示意她快看。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二十章 告別

  那女子梳婦人髮式,穿米黃色的交領紗哀,繫一條淡紫淡紫色的長裙,看著卻也身姿婀娜,眉清目秀。她見明菲、明玉等人朝她看過來,怯怯地露出一個笑容來。

  明菲看到她頭上插著金釵,耳邊掛著的是圓潤的金鑲珍珠耳墜,便隱約猜到了她的身份,於是也沖她點點頭,笑了笑。那女子似乎想鼓足勇氣走過來,誰想袁家跟在一旁伺候的一個婆子見了,立即朝她走了過去,低聲說了句什麼,直接扶著她的手將人送走了。

  不多時甄氏和袁枚兒扶著重整了妝容的袁二夫人走出來,袁二夫人強笑道:「真是對不住,掃了你們的興。」

  陳氏等忙說不客氣。眾人又重拾話頭,袁二夫人托請陳氏幫著帶點東西回水城府去交給袁翰林兩老,袁枚兒則用扇柄輕輕敲了敲明菲的肩頭,指著亭子另一邊輕聲道:「那邊有幾株五色鶯粟花,我帶你去瞧瞧。」

  明菲握緊手中的扇子笑道:「好啊。」二人肩並著肩走到亭子的另一邊停下。明菲果真看見薔薇編成的籬笆後面有塊整整齊齊的花圃,裡面種著大約一百來株開得五彩斑斕,絢麗奪目,迎風招展的罌粟花,她方才明白袁枚兒口中的鶯粟花竟然就是罌粟。

  袁枚兒淡漠地用扇子點著那花:「好看吧?」

  「好看。」種這麼多,恐怕不只是為了好看吧?

  袁枚兒用扇子掩著嘴,沖明菲微微一笑:「你可知道它除了好看還有什麼功效?」不等明菲回答,她探長身子,用長長的塗著蔻丹的指甲在一朵血紅的花朵上輕輕彈了彈,笑著:「這東西,花了我們很多銀子很多心思才弄到這點種子。你看,等這花兒謝了之後,10天之內它就會結果,那果子割出的汁子正是治我三哥的良藥。」

  明菲知道有些病人到了後期,疼痛難忍,借助鴉片可以鎮痛,不過她卻不知袁司璞得的到底是什麼病,便問道:「他得的什麼病?現在如何了?」

  袁枚兒眨了眨眼,「守真子道長說他最多能活過明年春天。儘管我三哥不許聲張,我還是要把那件事的經過的說給你聽,你妹妹明姿不要臉!她害了我三哥,我不會放過她!」

  明菲垂著眼沒說話。儘管她同樣希望袁司璞能康復,但她從不後悔拒絕袁家。

  袁枚兒道:「你知道她是怎麼對我三哥的?她摔在他面前,說她有病,心口疼,喘不過氣,說自己大約是要死了,又說冷,爬不起來,我三哥竟就當了真,又憐惜她是你妹妹,好心將她扶到暖亭裡,立刻就轉身去找人來幫她。誰知她竟不安好心,死死揪住我三哥的衣服不許他走,說些不要臉的話,我三哥好容易推開她,她就裝死。」

  她得意地笑起來,「後來她遭報應了吧?不死都被人給捂死了。」又喘了口氣,「好了,我要說的都說完了,我實在是不想和你說話,但只是,我不想讓你認為我三哥和你們家的人一樣的齷齪無恥。」

  「對於令兄的病,我深表同情,也衷心希望他能恢復健康。一個人的人品如何,並不是因為某件事就可以概括定下來的。一家人是否人品高尚,也不是因為某個成員不妥其他人就都不妥。包括我自己在內,很多時候總是只能看到別人的錯,而看不到自己的錯。你的悲傷和難處我理解,但也請你行事前能站在別人的立場多想想。」明姿做下的事,明菲的確不好說什麼,袁枚兒的心情,她能理解,但理解並不等於贊同。

  「誰要你同情!」袁枚兒突然哽咽起來:「我三哥那般對你,你真是鐵石心腸……」

  明菲無奈歎道:「謝他垂青,實是我自私又庸俗膽小,配不上他……對不住,我有些不舒服,不陪了。」拋下袁枚兒自回了位子。

  晚飯時分,突然有人來報:「守真子真人和清虛道長來了。」

  袁二夫人驚喜地站起來:「我們沒去請啊,可說了是為什麼來的?」

  那人道:「真人說,他在玉清宮中閑坐,突然有感而發,想出來走走,走著走著就走到我們家門前了,好些日子沒看見三公子,沒和他下棋說話,怪想念的,特意進來看看他。」

  袁家人都高興得不得了,袁二夫人忙道:「去請二老爺了麼?快讓他出來陪真人。」又笑著同陳氏道:「不然,請真人幫華哥兒看看如何?難得他老人家肯出玉清宮來逍遙,能得他幾句真言也是極不錯的。」

  陳氏本來很信這個,輪到蔡光華頭上卻又不想幹這事,若是人家說好話倒也罷了,若說的是壞話,聽著就膈應,又何必自找苦吃。正要推辭,袁二夫人又苦勸:「可以趨吉避凶。」

  出家人,不必忌諱那麼多,就是宮中的貴人們,也是經常請他去講道作法的。

  袁二夫人順水推舟,飯也不吃,吩咐甄氏好生招待客人,帶著袁枚兒去了。等眾人用完飯,袁二夫人喜滋滋地走出來,「道長答應幾句,我大嫂也要出來,帶著孩子們過花廳這邊來吧。」

  陳氏忙問她袁司璞的病可有起色?

  袁二夫人笑著含含糊糊地道:「還好吧。」

  知道了袁司璞病情真實情況的明菲卻覺得袁二夫人高興的不是袁司璞的病情有起色。

  甄氏使人在花廳的一角支了架屏風,讓明菲等人坐在後面安置妥當,男人們方簇擁著宋道士師徒進了花廳。

  明菲從屏風的縫隙裡看見宋道士穿著打扮很樸素,不過就是普通的布衣羊道袍,雖是鶴髮童顏,卻也是比當初老了許多,不由暗自感慨歲月不饒人。清虛帶著道冠,穿一身灰綢道袍,跟在守真子身後,舉手投足間頗有宋道士那種仙風道骨的韻味。師徒二人很奪人眼球。

  宋道士講這個道,也不過就是根據大家的提問回答了幾句話而已。時人好道,包括守寡的袁大夫人也提了個問題。待宋道士講完,蔡光庭走到屏風後將蔡光華牽出去送到守真子面前,叫他行了個禮。

  宋道士慈愛地撫摸了蔡光華的頭幾下,笑道:「此兒聰慧,福澤深厚,認真教養,不愁不能光宗耀祖。」

  陳氏鬆了一大口氣。

  待到宋道士這裡說得差不多了,陳氏見機起身告辭,結果宋道士也說要走了。還笑嘻嘻地牽著蔡光華的胖手,逗著他玩,不時哈哈大笑。

  袁家人知道守真子當初是由蔡國棟找到請出來的,也不敢相留,殷勤地送了出去。

  於是宋道士和清虛二人便與蔡家眾人一前一後的走出去,宋道士借著逗蔡光華玩,回過頭望著明菲微微一笑,比了個東西很好吃的樣子,明菲會意的一笑,她非常感激這位老人,只可惜沒有機會為他做什麼。只能是藉口感激宋道士當初的救命之恩,托蔡光庭在有空的時候,間或替她買點吃食去看他,也許宋道士看不上,但總歸是一份心意。現在看來,宋道士很喜歡。

  清虛走在側邊,不時看明菲兩眼,卻也是不敢主動搭話。走到門口,陳氏、蔡光庭向宋道士師徒二人告別,宋道士捋著鬍子道:「貧道今年以來,總在睡夢裡看見水城的山山水水和我那個小道觀,你們先行一步,說不定什麼時候我也要回水城府,到時候還請諸位多多照顧。」

  陳氏笑道:「真人深得聖上信任,怎可輕言離去?」

  宋道士笑道:「夢裡不知身是客,金玉之中不是我歸處,老了,老了……」呵呵笑著揚長而去。清虛看了明菲一眼,不露痕跡地點點頭,追趕而去。

  宋道士疾行百步,方放緩腳步,清虛趕緊扶住他,「師父,您身子不好為什麼還總逞強走這麼快?」

  「老啦,不得不服老啊。」宋道士歎了口氣,回頭問他,「你還執迷不悟麼?我為著你的緣故,特意走了這一趟,若是她有意,我也不阻攔你。可到現在你還不明白?」

  清虛垂著頭:「師父,我……」

  宋道士歎道:「想必你如今心中偶爾也會怨我為什麼要讓你做了道士,耽擱了你一生。」

  清虛忙道:「師父,徒兒不曾。」

  宋道士拍了拍他的肩頭:「你與我有二十年的緣分,你兩歲時到了我身邊,如今已有十七年整,還差三年。再過三年,你要經商,要娶妻,想去哪裡都可以。」

  清虛哽咽道:「師父,徒兒不會離開您的,徒兒就守在您身邊。」

  宋道士呵呵笑了:「徒兒啊,你總是不信命,總是不信師父我能算命卜卦,總覺得我是弄虛作假騙人錢財。」

  「我沒有。」

  宋道士混濁的眼睛盯著他:「你真的沒有?那我說,你和她此生無緣,你可信?」

  「師父……」清虛難過的看著宋道士,「徒兒也不想的。」

  宋道士搖頭晃腦:「刻意去想就不是想了……算啦,傻孩子,我逗你玩兒的,你若是真想,你就去吧,我也不要你陪啦。趁著她還小,也許還有機會。莫要擔心我,我這把老骨頭還動得了,就算是不行了,也有人埋。」

  清虛仰起頭看著天邊閃爍的寒星,扯出一個笑容:「師父,徒兒說過要給您養老送終就不會食言。」

  回家後陳氏偷偷問明菲:「袁枚兒先前和你說什麼?」

  明菲不好和她細說明姿的事,只好道:「還是那幾句,說我鐵石心腸,不會放過明姿,我們家的人齷齪無恥。」

  陳氏冷笑了一聲:「因為沒上他們家的當就成仇了?這姑娘……嘖,真是讓人不好說,以後你莫要再和她接觸了。」

  但明菲想著,陳氏之所以對袁家這般客氣,次次重視相送,其實是因為她心中有些不安。可能她先前覺得袁家沒安好心,她算計明姿和袁司璞是來而不往非禮也,但過後卻又看著袁二夫人可憐。做了母親的人,為了孩子心腸可以比從前狠十倍,卻也能在某些特定的時候柔軟十倍。

  陳氏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準備帶著明菲姐弟四人回水城府。

  龔遠和一大早就趕到了蔡家,吃了早飯,仔細地檢查了馬車行李等一切無誤之後,笑眯眯的守在 門口,只等眾人登車。

  家裡人已經知道龔遠和即將與明菲定親,明珮一直就對著明菲擠眉弄眼,不時推她一下,不時又故意咳嗽一聲,示意她看看龔遠和。明玉也小壞小壞地捂著嘴偷笑,明菲只作不知,埋著頭朝馬車走去。

  龔遠和親自拉著車,笑道:「幾位妹妹慢些。」嘴裡說著幾位妹妹慢些,眼睛卻是看著明菲的。明珮一個沒忍住,一聲笑出來。

  明菲白了明珮一眼,大大方方地道:「一路上要辛苦龔大哥了。」

  龔遠和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快就肯主動和他說話,楞了一楞,眉開眼笑:「不辛苦,不辛苦。」回頭看見喜福,又開心地上前抱住喜福來回撫摸:「我的喜福啊,隔段時間不見,你又瘦了啊。別翻白眼嘛,等下給你好的吃……」

  明菲以前沒想過他一口一聲地「我的喜福」是什麼意思,此刻聽著卻覺得有點不一樣的意味在裡面,便朝著金簪使了個眼色,「還不把喜福抱過來?當心弄髒了龔大公子的好衣裳!」

  金簪知道明菲心中實是還在羞惱,忍住笑意上前接過喜福:「龔公子,當心被它弄髒了衣服。」

  龔遠和笑笑,放開喜福,上前去問陳氏的意思:「嬸娘坐好了麼?咱們走吧。」

  路上龔遠和與蔡光華相處得極好,他早晚太陽不烈的時候,他總把蔡光華抱在懷裡,騎在馬上優哉遊哉,不時在路邊摘根狗尾巴草,或是去追蝴蝶蜻蜓。停下了的時候還可以爬樹掏掏鳥窩,哄得蔡光華暈頭轉向,晚上睡覺都想和他在一處。

  路上打尖休息,吃飯住店,統統由他一手打理,不管情況如何,他總能找到最好最乾淨的店子, 讓店家上最有特色最拿手的菜餚,三不五時,還可以弄點櫻桃杏子之類的時新水果奉上,伺候得陳氏等人舒服愜意無比。

  明珮羨慕地道:「龔家大哥哥真有辦法,比上次我們跟著爹爹來京裡還要過得舒服些。」明玉也深表贊同,又惡作劇地逼著明菲表態,問她是不是這樣。

  明菲公正地道:「他的確能幹。」這話不知怎地傳到了龔遠和的耳朵裡,於是那個下午他一有機會就沖著明菲笑。一會兒弄點五香肉來餵喜福和金砂,一會兒又弄點鹵肉來。明菲也不管他。結果那天晚上喜福拉肚子了。

  龔遠和的態度和表現出來的能力同樣讓陳氏非常滿意,又恐明菲心中有疙瘩,示意花婆子多多開導明菲。

  住在寧宜等船時,花婆子夜裡勸明菲:「龔公子一路小意承應,可見是真心的。你們日後總要做 夫妻,該丟開的就要丟開了。總牢牢記著仇不是好事。只要他心中有您,肯刻意溫柔,將來您就有福 。」

  明菲笑道:「媽媽說的是,我都記在心中了。」

  花婆子給她理理髮,歎道:「如今奴婢也不想什麼了,大公子答應將養著奴婢,夫人也是要讓奴婢跟著您去的。您的體面就是奴婢們的體面。您若是日子過得好,奴婢們也就跟著過得好,若是不好 ,大家都不好過。

    這女人那,做了媳婦和做姑娘的時候是兩回事。當姑娘的時候,愛使小性子,也沒人怎麼計較, 最多就是說有些嬌氣小心眼罷了。還有人體諒年紀小不懂事;可若是做了人家的媳婦,再愛使小性子 ,再和人擰著幹,人家就要說不懂規矩不識大體,有失婦德體統。

  那《女戒》中不是說了:『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爭,曲者不能不訟。訟爭既施, 則有忿怒之事矣。此由於不尚恭下者也。』夫是天,他說什麼你就得聽什麼,都得恭敬著他,順著他 ,人家才會說你賢惠。心氣再高又如何?若是不得丈夫喜愛敬重,就什麼都不是。」

  明菲知道花婆子是真心勸她,真心為她好,笑著拉住花婆子的手道:「媽媽放心,我是真的想通 了。我以後一定會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好好和他過日子的。」

  花婆子認真地看了她一回,也笑道:「好。奴婢一直知道三小姐您是個明理懂事的。」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小二送來新熬的荷葉粥,還笑道:「龔大爺說了,夫人小姐們日夜趕路,這氣候炎熱,難免食欲不振,吃了這荷葉粥,消暑開胃,保證上了船清清爽爽的。」

  金簪、丹霞兩個掩著嘴笑:「果真是到了江邊,吃荷葉粥也方便了許多。」

  白露取了湯匙攪拌過後遞給明菲,快言快語:「雖然方便,但為什麼就沒人能想到大家都需要吃碗荷葉粥消暑開胃呢?所以啊,依奴婢說,這是有人周到。」

  明菲也跟著笑,吃了兩口道:「熬得很好,你們也去廚下看看是否還有,也消消暑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3 08:39 P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二十一章 船上

  沒有蔡國棟在,龔遠和又是個七品小官,此次所乘的船自然沒有來時的官船那般舒適威風。

  不過龔遠和肯出錢,又肯抹下面子和人家說好話,就算船上的設施不怎麼好,但船老大等人都是非常客氣的,龔遠 和又是個愛玩貪吃的,船行途中總會停下來採買一些新鮮菜蔬水果, 眾人卻也過得悠哉。

  龔遠和很體貼地尋了偏方給陳氏、花婆子等人治暈船症。

  可那偏方對陳氏來說還是不那麼起作用,少不得要經常將蔡光華交與明菲照顧。

  蔡光華正是閒不住的年齡,除去吃飯睡覺外,多數時候都只想往船艙外頭跑,賴在龔遠和身邊不肯回來。

  常常到了該吃飯休息的時候,明菲讓人去接他,他就牢牢抱住龔遠和的腿不放。

  奶娘若是多說兩句,抬出明菲和陳氏的名頭嚇唬他,他就嚎啕大哭。

  諸如此類的事接連發生幾回,他都能得到,一一滿足後,他便添了個脾氣,凡事稍微不如意就大哭大鬧,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更有遍地打滾的趨勢。

  陳氏被他吵得煩,有心狠狠拿幾個巴掌給他吃,舉起手來卻又捨不得,想哄哄呢,自己的身體情況實在不允許,常常是每當此刻就將這個燙手山芋甩給明菲。

  明菲也深感頭痛,小孩子的很多壞毛病都是大人慣出來的,其實只要在發現苗頭的時候給他剎住,多來上兩次,他發現這個辦法不起作用,自然而然也就改了。

  只可惜蔡光華身邊的僕傭只恐他哭鬧惹得陳氏不喜,誰也不敢說他不好,只要能做到,就是連天上的星星也肯給他摘了來。

  就是明菲自己,她明知該怎麼做,卻也不敢做得太過,太徹底,到底隔著一層,就怕陳氏突然想不通,覺得她對蔡光華太過嚴苛。

  她嘗試過幾次,每每到了關鍵時刻,蔡光華一哭得臉紅脖子粗,聲嘶力竭的時候,花婆子先就投降了,不停地勸明菲算了。

  如此惡性循環,只能是助長了蔡光華的壞脾氣。

  這日蔡光華又因著看見岸邊有人放風箏,也就想放風箏,哭鬧著一定要。

  隨行的家僕就給他做了個簡易的,偏生他還嫌不好,放了覺得飛不高,又沒人家的好看,哭鬧著一定要那彩色的燕子風箏。

  可船行途中,根本不可能停下給他買。

  明菲轉移注意力不行,哄勸不行,說他幾句,他便遍地打滾,大哭不止,只說三姐姐不疼他了。最難講道理的就是老人和孩子,明菲深覺無力。龔遠和聞聲趕來,蔡光華哭得更是熱鬧,遠遠就朝龔遠和伸過手去,委屈得要死。

  龔遠和並不伸手去接他,反而抱著手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熱鬧,不時還問問身邊的人:「這地上打滾撒潑的花猴兒是誰?看看這滿臉的灰,眼淚,鼻涕,嘖嘖,就是那小叫花也比他乾淨啊……你們怎麼弄個這麼髒的娃娃在船上,快快讓他走,別嚇著華哥兒。」

  蔡光華停下來眨巴眼睛看著他:「大哥哥,是我。」

  龔遠和只是不理他,四處張望一番後,對著明菲笑:「我來找華哥兒,我剛買了一條江魚,有這麼長,想帶他去看看來著,他不在嗎?」

  明菲但笑不語。

  蔡光華立刻站了起來,朝龔遠和走去:「大哥哥,我在這裡。」

  龔遠和不理。

  他又大聲重複了一遍。

  龔遠和方佯作驚訝地看著他:「啊呀,原來是你啊,華哥兒?我剛才只當是哪家的花猴兒在地上滾呢,又以為是小叫花,真的是你啊?你怎麼這麼髒?」

  拉起蔡光華的手給他看:「看看,你這手,嘖……」

  又拉起他滿是塵土的衣襟,「喲呦,我這輩子可沒見過這麼髒的衣服,這是抹布吧?你怎麼把抹布穿在身上了?剛才真是你在哭啊?我還以為是哪家還在吃奶的孩子哭呢。」

  蔡光華已經懂得人家是在嘲笑自己了,當下垂著頭不語。

  龔遠和見起了作用,便朝明菲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回艙房去,他自己拿了帕子給蔡光華擦臉,又叫人打水來給蔡光華洗手收拾。

  明菲聽見龔遠和在艙房外問蔡光華:「華哥兒,你為什麼這麼喜歡哭?哭起來是不是很威風很有用很好看啊?你看船頭那只鳥,我用彈弓將它打下來,你把它哭下來好不好?」

  蔡光華奶聲奶氣地道:「哪裡能哭下來,要用彈弓才行。」

  龔遠和一本正經地道:「哪裡不能哭下來?能的,不信你試試, 還連水裡的魚都能哭得飄起來,天上飛的風箏都能哭得掉下來,生米能哭熟,死人能哭活,不信你試試?」

  明珮聽著忍不住一聲笑了起來:「龔大哥說話可真是風趣,看他說得一本正經的,華哥兒只怕要被他哄著。」

  明玉剝著松子道:「我賭一顆松子仁兒,賭華哥兒一定不會被他哄著。」

  明珮不服氣:「不過就是剛滿三歲的孩子罷了,不被哄著才奇怪。耀哥兒那時候就經常被我騙到。」

  明玉笑了一聲:「會不會被騙,你聽著不就知道了。」

  明菲豎起耳朵聽外面的情形。

  只聽蔡光華悶聲悶氣地道:「你哄我!我剛才哭,那風箏就沒從天上掉下來,反而越飛越遠了。」

  船艙裡三姐妹頓時笑作一團,偏生龔遠和不笑,奇怪地道:「真的嗎?你這樣賣力的哭,遍地打滾,哭得我都認不出你是誰了,它還是沒掉下來?反而越飛越遠了?莫不是你哄我的吧?或看是那風箏沒聽見你哭?」

  蔡光華悶了半晌,疑惑地道:「風箏有耳朵嗎?」

  龔遠和道:「我想想。好像沒有誒。那它自然就聽不見你哭了, 所以呢,你哭也是白哭是不是?」

  蔡光華沒吱聲,龔遠和道:「來,我們過去看魚,看看能不能把魚哭得飄起來……」

  龔遠和抱著蔡光華漸漸走遠,明菲坐在窗前歪著頭想了半日,花婆子笑道:「看不出來龔公子這樣的人還會哄小孩子,奴婢猜,他此番定能將華哥兒這個脾氣給扭過來。」

  約莫半個時辰後,蔡光華蹬蹬蹬跑進船艙去,拉明菲去看魚,明菲見他精神抖擻,臉蛋紅撲撲的,便笑著捏了捏他的臉:「華哥兒玩得很開心麼?」

  蔡光華使勁點頭,指著木盆裡的兩尾金色小鯉魚,眼睛閃閃發亮:「大哥哥說只要我不哭,就把它們都給我。還要教我釣魚!」

  奶娘輕聲告訴明菲:「龔公子說了,若是五公子能做到兩天之內都不哭不鬧,聽您的話,就把這魚給他。」

  明菲抿嘴一笑,兩天的時間不長不短,再哄著點蔡光華大概能做到,兩天之後,龔遠和大概又會另外開出條件誘惑蔡光華,久而久之,大約就能扭轉過來了。

  於是接下來兩天,蔡光華只要雙目含淚,嘴巴一咧,明菲便指著他喊,魚啊,然後再轉移他的注意力,蔡光華倒也堅持下來。等他終於得到那兩隻小魚,龔遠和還帶著他滿船的給人看,誇他是個小男子漢,說話算話,勇敢的很,一點不喜歡哭。如此依法炮製兩三回之後,蔡光華愛哭愛撒潑的壞脾氣終於被扭轉過來。

  陳氏聽說了這事,笑得開心極了:「看看,我就說,哄孩子教孩子還是要本事的,不是一不如意打罵懲罰便能行的通的。」

  龔遠和卻笑著道:「那是華哥兒平時就教得好,若是遇到頑劣不通的,實在沒法子的時候,還是得給他幾下叫他長長記性才行。就如同打理花樹的時候,再怎麼捨不得,該去的枝條不也得剪去?若是枝條細的時候捨不得剪,長粗長壯了可不得用鋸子鋸?」

  陳氏不是個不明白這個道理,也知道龔遠和這是間接地勸她該對蔡光華要求嚴格一些,不由臉色微紅,沉默不語。過後尋了明菲來說話,「你覺得我是不是太過溺愛華哥兒了?」

  明菲不敢直接說是,只笑道:「華哥兒年幼可愛,我也捨不得罵他,母親疼他愛他實屬正常。只是他身邊跟著的人卻是分不清輕重, 不管是否該滿足,一應滿足,他又小,分不清是非,時間長了難免有所影 響。玉不琢不成器,女兒以為還是該讓他身邊的人除了衣食住行外, 不能胡亂滿足他。」

  陳氏點頭稱是,把蔡光華的奶娘和其他人都叫了來,聲色俱厲地訓斥了一回,她自己對蔡光華的要求也逐漸嚴格起來,這樣一來,明菲的壓力頓時輕了不少。

  投桃報李,明菲聽說龔遠和想吃飄香雞,便使人細細做了擺上桌。

  第二日龔遠和遠遠望著她笑,她也笑,笑得格外溫婉和氣。

  他的優點她能看得到,想必只要用心,他將來會是一個稱職的好父親。

  龔遠和不見明菲發脾氣,也不見她給自已臉色看,反而待他有禮有節,客氣周到,心中反而覺得有些不確定。

  千方百計討好金簪,向金簪打聽明菲到底是怎麼想的,金簪笑道:「三小姐什麼也沒說,一直誇您挺有法子的。」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二十二章 瑣事

  第二日就要到達水城府碼頭,夜泊江邊,正當十五,明月當空,明菲原本已經躺下,忽聽門被輕叩兩下。

  金簪聽見,忙問是誰,外面卻靜悄悄的沒有聲息。

  明菲有些緊張:「不會是有什麼事吧?」

  金簪笑道:「哪裡能有什麼事?這附近泊了幾十艘船,咱們船上又有家丁護著的,還有那船老大也不是吃素的啊。」

  她指指窗子,「若是要闖,從這裡闖來不就行啦?」

  明菲暗自好笑自己當初是看這類型的小說情節看多了,便笑道: 「那你披衣出去看看?」

  金簪依言披衣開門,門外無人,只甲板上一張荷葉上躺著兩枝荷花,一枚白色,一枝粉色。月色如霜,把荷花照得朦朧動人。

  金簪抿嘴一笑,托起兩枝荷花,荷花根部發出一聲很清脆的鈴響, 她驚訝地一看,只見好大一隻銅鈴墜在下面。

  進了艙房,拿到明菲面前給她看:「剛採下來的,新鮮著呢。待奴婢尋個盆子泡著,明早開了必定馥鬱芬芳。」

  明菲把玩著手裡的銅鈴,問道:「這附近有荷花池麼?」

  金簪道:「奴婢不知,不過無論如何,總是有心了。小姐有福 了。」

  又笑道:「這銅鈴也不知道是拿了來做什麼的。這麼大,也不是給人帶的。」

  明菲將那銅鈴翻來覆去地看了幾回,也沒看出個名堂來,只覺得最適合掛在狗脖子上,可若是給金砂和喜福掛上,又都顯得大了些。

  第二日明菲是在荷花的清香中醒過來的,她看著床前的兩枝荷花,心情莫名的好。

  船在傍晚時分到了水城府,龔家和蔡家都有人來接,龔遠和指揮著眾人先將蔡家的箱籠等物收拾了,一併送到車上捆好,讓龔家的人拿著他的東西先走,他騎馬送陳氏等人回家。

  回頭看見金簪手裡用絲帕小心地包裹著的兩枝荷,他不由得微微一笑,站在那裡不動,等明菲從他身邊經過,他方低聲說了一句:「鈴鐺給追風,別弄丟了。」

  難道他不把追風接回去?

  明菲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他只是望著明菲笑,笑得眉眼彎彎,夕陽將他的臉照得輪廊分明,分外俊俏。

  「是。」明菲翹了翹嘴角,低頭走過。

  陳氏回了蔡府,三姨娘並四姨娘早就整治好了豐盛的晚宴備著,四姨娘聽說暮雲單獨跟著蔡國棟去赴了任,不由嫉妒得眼睛噴火,覺得區區一個通房,如何夠資格跟著蔡國棟去?簡直是笑話,才說了幾句, 陳氏便淡淡地道:「你說得極是,不如我寫封信給老爺,抬她做了五姨娘?」

  明珮趕緊拉了四姨娘一把,四姨娘立刻閉了嘴,見三姨娘低頭在一旁殷勤伺候陳氏,忙上前擠開三姨娘,細緻周到地討好陳氏,並在飯後主動留下來和陳氏彙報家中的情況,其中重點說的一條就是,二姨娘病了,病得不輕,這回是真的病,還是肺癆。又絮絮叼叼地說,明姿是多麼的可惡,經常和她作對哭鬧。

  陳氏早知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四姨娘不會給二姨娘母女好日子過,不過聽到二姨娘得了肺癆還是覺得吃驚,便道:「請大夫看過了麼?藥可吃得好?」

  四姨娘撇撇嘴:「早請大夫看過了,她嫌藥不好,常常背著人就倒了。」

  余婆子扶著陳氏躺上床,陳氏舒服地翻了個身,輕聲道:「她這是不想活了呢。也罷,等我去了登州就成全了她吧。」

  余婆子低眉垂眼:「應該讓四小姐去看看她。」

  陳氏閉著眼:「那是自然,到底是她親娘。若是留下伺候她親娘,也是應該的。」

  余婆子抿嘴一笑:「正是。」誰都知道肺癆會傳染,就看看四小姐和她親娘是不是真的情比金堅。

  第二日明菲將從京中帶來的禮物收拾好了,知道明姿不待見她,只讓金簪送去給明姿,自己帶著人去給三姨娘、四姨娘、蔡光耀、嬌杏送禮物。

  隔了些日子不見,嬌杏越發的嬌媚了,穿著身水紅色的輕羅衣裙站在三姨娘的身後,捧著明菲送她的胭脂水粉帕子朝著明菲嬌豔的笑: 「三小姐,京中可好玩?老爺身體可好?」一點都沒表現出同為通房的暮雲能得了跟著蔡國棟去,她卻不能的遺憾和難過,反而自得其樂。

  明菲不由深深看了她幾眼,也笑道:「老爺身體很好。京中自然是 比水城府繁華得多的。」

  嬌杏眼睛轉了轉,笑道:「那登州呢?」

  明菲笑道:「我也不知。」

  三姨娘打岔:「三小姐哪裡能知道登州如何?不是還要去你四姨娘那裡麼,快去吧。」

  明菲走出房門就聽見嬌杏在裡面同三姨娘撒嬌:「姐姐就不想去登州走一回麼?其實最該去登州的人就是您啊,她們身邊都有小姐公子們要照顧,只有您心無旁騖。」聲音不大不小,一點不忌諱明菲。

  花婆子扯扯明菲的袖子,不屑地撇撇嘴:「她這回又防著夫人讓四姨娘去了。」

  明菲微微一笑,如今她已是待嫁之身,這些事情不用她來操心了, 陳氏和余婆子自然會處理得極好。

  四姨娘對著明菲抱怨了一大通,明菲笑著不答,拿出一套文房四寶和一套九連環,拉著已經開蒙的蔡光耀問:「四弟這些日子學了什麼?」

  蔡光耀雙手接過東西誠懇地道了謝,跑去把他臨的帖子拿來給明菲看,靠在明菲懷裡指給她看,細聲說先生的評語。

  四姨娘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興奮地和明菲說起蔡光耀有多麼的聰明來。

  明菲正色道:「姨娘有空的時候,還是應該讓四弟多到夫人身邊聽聽教誨,夫人讀過的書多,見識也廣。如今父親和哥哥們俱都不在家,四弟有什麼不懂的,也可問問夫人。」

  四姨娘原本就不笨,聽到這話自然知道是為蔡光耀好,立刻點頭應下:「那是應該的。」

  明菲接著去了蔡光庭原來往的院子。

  蔡光庭的院子如今只住著兩個粗使婆子和嬌桃、金桂二人,聽見聲響,二人都從自己住的廂房裡走出來迎接明菲。

  嬌桃穿著件半舊的青衫配條月白的裙子,髮間只帶一根銀簪子,樸素得不得了,當真是為蔡光庭守著的樣子;反觀金桂,穿著翠綠的比甲配著淡粉的衫子,繫條白色挑線裙子,頭上插了兩三根簪子,還帶了幾朵花,臉上施著薄粉胭脂,明豔如同春花,生生將嬌桃比下一大截去。

  明菲暗自搖頭,這金桂若是去了京中,只怕蔡光庭的小家要亂套。不是說蔡光庭會對她怎樣,而是涵容要被她給挑弄得瘋掉。

  就不知陳氏會不會將金桂送去膈應涵容了,她得想法子防患於未然才行。

  金桂也知道明菲根本不是來看她的,拿了自己的禮物謝過後就藉口退下。

  花婆子也見機走了,明菲拉嬌桃坐下,講了一些蔡光庭和涵容的事給她聽,又道:「我們來時大公子特意請托夫人幫你尋門好親,吩咐我好好照顧你。」

  話音剛落,嬌桃的眼眶就紅了,滿腹心事開不了口。陳氏進京沒帶她和金桂去的時候她就已經很不安了,如今看這情形,蔡光庭心中根本就沒她。

  從前他也不曾對她有過任何不妥的舉動, 她之所以一直堅將不肯放棄,只是因為他一直沒成親,一直沒到最後這個時刻。也許只要她樂意不肯嫁人,蔡光庭便會家食無憂地養她一輩子,但那完全不是她想要的。

  明菲道:「過些日子龔家大概會來提親下聘,母親就會給我准備。我想問你,你可願意跟了我去?」

  「讓奴婢先想想。」嬌桃肩頭一抽一抽的,仍然先祝福了明菲,「恭喜三小姐,龔公子是個不錯的人,有大公子護著,他定然不敢薄待您。」

  「嗯。」明菲扶著她的肩頭低聲道:「花媽媽一直覺得你大方穩重能幹,很喜歡你,她想和你結個母女緣,不知你可願意?」

  嬌桃倒是不意外:「奴婢沒有親人,能得花媽媽喜歡,多個親人扶持自然是奴婢的福氣,又怎會不肯?」說著眼淚不自禁地流了滿面。

  明菲萬分過意不去,忙抽出帕子給她擦淚,嬌桃躲避著:「莫要汙了小姐的帕子。」從自個兒懷裡摸出一張帕子來張口咬住就不放,險些哽咽出聲。

  明菲老大不忍,知道她需要安靜,拍拍她的背出了屋子,才掩上門,屋子裡立時傳出嬌桃壓抑悲戚的哭聲。

  花婆子在外等著,見明菲出來,忙探詢地問:「怎樣?」

  「只能等她自己想通了。」

  花婆子搖頭歎氣:「這就是命。」

  二人不放心,就一直守在嬌桃的門外佯作說閒話。

  金桂來回晃了好幾次,終於忍不住問明菲:「三小姐幹嘛不進屋子去?嬌桃呢?」屋裡嬌桃立刻沒了聲息。

  明菲笑道:「她說她給我做了件小衣,卻不知放到哪裡去了,左翻右找都找不到,我嫌屋子裡灰,出來等她。」

  金桂笑道:「讓奴婢進去幫她找吧!」側身就要往裡走。

  花婆子不動聲色地堵著她:「不必了,三小姐口渴,你去泡杯茶來。」

  金桂為難地道:「可是這裡沒好茶。」

  花婆子瞪了她一眼:「你不會去尋了來?好懶的丫頭。」

  金桂不敢辯爭,邊走邊回頭。

  嬌桃很快開了門,眼睛雖然紅腫不堪,頭髮卻是重新梳過了,強笑著道:「快請進來。」

  明菲覺得這正是花婆子和嬌桃培養感情的好時候,便道:「我先回去了,花媽媽在這裡陪著你,我會吩咐管事,就說你身體不舒服,這幾日都不要安排你做事。」

  嬌桃沒有拒絕,花婆子道:「您一個人回去?」

  明菲抬眼看著拿著一罐茶葉妖妖嬈婉走過來的金桂,笑道:「我讓金桂送我回去。」

  金桂又驚又喜,趕緊上前扶了明菲的手,狗腿的道:「三小姐,您這邊請,地上青苔濕滑。」

  明菲笑著挽了她的手:「我要去夫人那裡,你也許久沒拜見夫人了罷?正好隨我過去見見夫人。」

  金桂高興得不行,一路嘰嘰喳喳地問明菲一路上的風土人情。

  到了上房,明姿也在,陳氏正在問她:「二姨娘病得有些厲害,我才剛請 了唐大夫去替她瞧病,馬車已經套好了,你要不要也跟了去看看?」

  明姿垂著頭不答話。

  陳氏又道:「若是想在那裡多陪她些日子也是可以的,等過些日子我又派人去接你。你也不要覺得有什麼顧忌,就這樣吧,我吩咐人給你收……」

  明姿猛然抬起頭來:「姨娘身體不好,女兒的身子也不好,女兒還是不去給她添麻煩,惹她煩心了。」

  陳氏很有些意外,她一直以為明姿最起碼也會想去看看二姨娘, 誰知道竟然是看都不肯看。

  莫名其妙的,她替二姨娘冷心起來,嘴裡卻是道:「你身子這段時間又有反復了麼?請唐大夫來開幾貼強身健體的養藥吧?將養好身子,對你將來才好。」

  明姿不客氣地道:「那女兒就謝過母親了。」起身告退,從明菲身邊經過的時候,目下無人。

  陳氏讓明菲過去,道:「二姨娘得了肺癆,又不肯好好吃藥。我正打算給你父親寫封信,至於你三哥,還是讓他在京中安心讀書,就不影響他了。」

  金桂瞅了個機會,喜滋滋地上前給陳氏叩頭:「奴婢拜見夫人,夫人萬福。」

  陳氏和顏悅色地將她喚起,問嬌桃為什麼不跟了來,金桂掩口笑道:「嬌桃她害羞呢。」

  陳氏的眉頭皺了皺,抬眼看向明菲,明菲只望著她笑。

  陳氏又問了金桂幾句,吩咐她退下,伸手點了點明菲的鼻頭:「你帶她來做什麼?」

  明菲大大方方的笑道:「母親,嬌桃認了花媽媽做乾娘。我哥哥那個院子就她們幾個住著,好空。」

  她什麼意思,陳氏心知肚明,笑道:「那我得賞她二人一桌酒菜才 行。你哥哥那院子空著,咱們家如今分作了三處,開銷大了不少,得省著點才行,還讓嬌桃跟了你去住,金桂回我這裡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4 04:24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二十三章 嫁妝

  看著過了些日子,龔家的媒人上了門。

  來的是官媒,禮數也周到。陳氏還算滿意,但仍然按照蔡國棟的吩咐,三書六聘一樣不肯少,半點不肯馬虎。

  她原想著,龔二夫人對待龔遠和婚事那樣的態度,只怕不肯配合,肯定要弄點去蛾子講來,誰想卻出奇意外的順利。

  基本蔡家提的要求,龔二夫人都統統滿足。

  鬧騰了近一個月之後,明菲和龔遠和的婚事算是定了下來,但在商量婚期時卻遇到了麻煩。

  龔家認為龔遠和的年齡已經不算小,明年明菲及笄就可以辦,夏初就差不多了。

  但蔡家這邊卻不能這麼痛快地將婚期定下,因為前面還有一個定親未成親的蔡光儀。陳氏忙著去登州,只希望趕緊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好,一動著手給明菲和明姿打家具買地準備嫁妝,一邊寫信給蔡國棟,表示希望能在年末把蔡光儀的婚事拾辦了。

  等信的同時也不閑著,開始粉刷蔡光儀的小院,連帶著淮備一些必備的家具物事。 蔡國棟的信很快回來,表示一切都由陳氏看著辦,又說希望陳氏趕快過去幫他,身邊只有暮雲一個人,應酬實在不方便。

  陳氏看到這裡,剛高興了片刻,按著又看到後面一排字說,有人送了他一個侍婢, 陳氏氣得胸疼,強忍著輕蔑地同身邊人道:「不過就尋一個侍婢,也值得這樣巴巴兒她寫信來提,真是。」

  話雖如此說,她心中卻是恨得不得了 既然能讓蔡國棟這樣鄭重其事寫信來說,只怕這段時間很是得寵,連暮雲都弄不過,也不知是個什麼狐媚子。

  她在這裡為蔡國棟做牛做馬,蔡國棟卻在那裡風流快活, 真真是叫人心中不平得很。

  生氣歸生氣,陳氏該做的事一點沒停下,先請人看了日子,又去蔡光儀的岳家商量婚期,把蔡光儀的婚期定在了冬月初九。

  寫了信給蔡光庭,示意他在合適的時候通知蔡光儀回家成親就行。

  蔡光儀的婚期一定,龔家就立刻把聘書、禮書送了過來,聘金比當初邵家給明姿的聘金多了兩倍還不止。

  四姨娘看得眼酸極了,只巴望著也能給明珮尋個好人家,趁著陳氏心情好的時候找了陳氏好幾回, 陳氏笑道,「你放心,她若是嫁得好,將來我臉上也風光,我已經在留心著了。」

  明珮得知此事,思來想去,認為與其讓陳氏將她隨意找個人家嫁了,還不如設法去登州,也許那邊機會更多。

  若是好運能嫁個官宦人家刻苦上進的庶子,雖則受氣,但總比嫁個窮秀才或是商家的好,熬幾年分家就好過了。

  於是暗地裡去尋四姨娘:「姨娘還是暫時不要提我的事了,設法跟著夫人去登州才是大事。我年紀還不大,就是去了登州也來得及,父親在那裡,不愁他不為我把關,主要是四弟不能留在這裡,跟著父親要長進得多。咱家沒個長輩,三哥年前就要成親,夫人若是不帶咱們去登州,將來這屋子裡就只有三嫂來管家,咱們豈不是要受氣,誰管咱們啊?」

  四姨娘欣慰地看著明珮:「去了一趟京城,你也懂事了,知道為我和你弟弟操心了。」

  明珮道,「姨娘持我和四弟如珠似寶,栽怎能不為你們多想想?」把身子靠在四姨娘懷裡,柔聲道:「姨娘,不管怎樣,我都不會不管你們。」

  四姨娘想到明姿那般對待二姨娘,自己的女兒卻如此貼心,不由眼角微濕,摟緊了明珮,低聲道:「我也是,你們就是姨娘的命根子。娘的出身不高,連累了你們,就指望你能嫁個好人家,你弟弟將來能有 一個半個功名傍身什麼的,我也就知足了。」

  明姵道:「姨娘,我有句括要說,父親年齡大了,卻不知節制,左 一個右一個的收進去,您還是不要同她們爭了罷,您看看三姨娘,因為凡事以夫人為首,雖然二姐姐早就已經嫁了,她還是過得一樣的好,有什麼好的,夫人總不忘給她一份。反觀二姨娘你看看明姿和三哥有什麼順的?為了四弟,不管怎樣你都忍了罷,等將來四弟有本事了,好日子也就來了。」

  四姨娘深以為是。

  明珮走後,四姨娘和小艾道:「我也是近三十的人了,有些事情還沒她看得透。」

  小艾恭喜她:「姨娘這是當局看迷。四小姐如今如此通透,將來就是去了婆家您也不必為她操心了。」

  四姨娘想了一夜,從第二日開始打點起十二分精神,大事小事跟在陳氏身後,唯陳氏馬首是瞻,再不耍小脾氣小心眼,清心寡慾的,似換了個人。

  余婆子看在眼裡,和陳氏商量:「不就是想和您一塊兒去登州麼?若是真的想通了,便是夫人一大助力,若看想不通,帶在身邊卻煩。」

  陳氏微傲一笑:「先看著吧,若是她真的想通了,我也會好好的對她,省得有人說我容不下妄室和庶子庶女,將來耀哥兒有本弟,對我也沒什麼壞處,她這輩子總也越不過我去。我讓你擬的嫁妝單子擬好了麼?」

  余婆子趕緊從袖中取出單子雙上遞上:「按您的吩咐寫的,您看看還差什麼?」

  陳氏細細看了一遍,笑道:「去把三小姐、四小姐請過來。」

  明菲、明姿應召而來,陳氏把單子遞給二人看,喝著茶淡淡地打量二人的表情。

  只見明菲看完,臉色不變,認認真真地感謝了陳氏。

  明姿的表情明滅不定,眼角覷著明菲身裡的單子,一臉的渴求。

  「陳氏早就知道會是這種情形,索性成全明姿,示意明菲,「把你的單子也給你四妹妹著看。」

  明姿一看完明菲的嫁妝單,差點就炸了毛,「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哆嗦著道:「母親為何……」

  陳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說,「就是怕你有想法才叫你們兩個都過來看看。這麼和你說吧,你三姐的東西比你的多,這是有原因的。我和老爺對你們姐妹倆可真是一視同仁,總希望你們好的。我們這樣的人家,自是不會要女兒的聘金,人家拿多少來,我就陪多少給你們,另外再添上老爺原本決定給你們的每人三千兩銀子,大概就是這個數。另外還有先前的張氏夫人留的嫁妝,說明了要給你三姐姐和六妹妹二人添妝,那個不屬此例,我就不寫在內了。」

  明姿眼圈都紅了,但是陳氏說得合情合理,她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地方,只能閉了閉眼,將手裡的單子重重放在桌上,虛弱地道,「母親操心了,女兒身體不適,先告退了。」

  陳氏也不留她,假意叮囑她好好將養身子,待她走後拉著明菲笑道,「我打算另外給你一千兩銀子,這是我的體己。縱然我不是你親娘,好歹也與你做了母女,就當是母親給女兒的添妝。這銀子你留著壓箱底,我就不寫在明面上了,女人有點私房錢,總是方便許多的。」

  明菲感激地謝了,陳氏又點著陪嫁的一百畝地給她看,「這幾塊田 ,都在城南,是旱澇保收的上田,你哥哥讓我再幫你買個莊子,我已經看好談妥了價格,過幾日就去官府備案。你伯祖母和我約定明日過來把你母親留下的首飾送過來,到時候你再看看,那些首飾若是款式還行的的就送去洗洗,若是老舊了,咱們便請花滿樓的來重新拾掇一 番。」

  過後明菲方知,表面上家中給她和明姿二人的嫁妝都差不多,但地卻是完全不一樣。她的是上等水田,明姿的卻是良莠不齊,有一半是下田。

  第二日潘氏果然帶了族裡幾個有臉面的婦人對來。

  不等陳氏主動去叫明菲,她先就提出要讓明菲、明玉姐妹二人都在場,還特意交代三姨娘也來。

  待人到齊了,潘氏方笑著同陳氏道,「我和光庭手中各一張單子,當年都是請人做過證的。」

  指了指三姨娘,「她也是見證者。」

  三姨娘謙卑的一笑,從袖子裡拿出一張單子來。

  陳氏和明姿姐妹二人都吃了一驚,沒有想到老實不出聲的三姨娘當初竟然是張氏挑選出來的見證人之一。

  陳氏想到明雅嫁的那戶並不算差的人家,立刻就明白了過來,想必張氏是用明雅的婚事和三姨娘做了交換。

  潘氏低咳了一聲,道:「本該由光庭在場,我們出面把這此事情弄清楚的,但他信任我這把老骨頭、托我全權處理,我少不得腆著這張老臉越俎代庖了。

  當年張氏手裡有上田一百畝、中田一百畝、旱地一百畝,各式髮簪銀環鐲子佩玉首飾共三十六件,合一百兩,銀三千兩,以及家具若干。張氏為了方便老婆子管理,便將田地一起折了銀錢共計一千六百兩,是不是這樣?」

  三姨娘笑道:「正是如此。」

  潘氏點點頭:「這些年來首飾未動,家具未動。除去光庭從我這裡拿去的銀子外,現尚存銀二千兩。我這裡有賬冊,你們可以看看。」

  這話卻是沖著明菲姐妹二人說的。

  明菲忙道:「不看了,侄孫女兒相信伯祖母。」

  潘氏微微一笑:「你哥哥讓我替他把這東西全都分給你姐妹倆,這也是他一片愛妹之心,不過呢,老婆子以為,既然是生母留下的東西, 就該三兄妹都有點,別的不說、也可以做個念想嘛,銀子,你姐妹二人一人一千兩,家具留給你哥嫂,剩下的首飾嘛,明菲,你來分。」

  明菲大感意外,竟然叫她來分?當下笑著推辭,「侄孫女兒年齡尚幼,就請伯祖母安置了就行。」

  潘氏卻堅持要她來分,明菲想了一想,雙手精過首飾匣子,將盒中首飾一件一件取出平鋪在桌上,三姨娘在一旁細細核對辨認。

  不得不說,張氏是個富婆,她的首飾中,翡翠晶玉珍珠寶石等物不 少,品相最起碼都是中等以上、所用金銀都是足金足銀,拿著沉甸甸的,不過陳氏說得沒錯,款式果然很多都不時興了,需要重新打過。 明菲把東西看了一遍,心裡有了數,很快就把東西分作了數目均等的三份,用玉盤遞上的小黃花梨木匣子裝了。

  其中一份最厚,裡面令金銀份量最足,鑲嵌之物品相最好,另外兩份依次之。

  潘氏含笑不語,只看明菲怎麼說。

  明菲指著最厚的一份笑道:「這份給嫂嫂。」

  又把稍次的一份推過去,「這份給明玉。」

  剩下的那份最薄的。自然就是她的。

  潘氏微微點頭,明菲的分法很讓她滿意,笑道:「東西雖然不多, 你哥嫂也心疼你們兩個,他們沒拿銀子,這是你哥嫂應得的。明玉比你小,你心疼她,願意多給她,這是你的人情,但是,老婆子以為,不拘大小,應該一視同仁。」

  潘氏親自動手將姐妹倆匣子裡的東西撿了幾份分平均了,方同陳氏等人道:「今日請各位嫂嫂、弟妹和佳兒媳婦都做個見證,把這三份財物另外拿單子寫了,明菲的就留下,其他二人的,我還是先管著,等光庭回來,我再一併交給他。」

  一點交給陳氏保管的意思都沒有,而且大大方方的,半句掩飾推脫的話的都沒有。

  陳氏微微有些尷尬,覺得自己似乎是被人防著的狼一般。明玉見 狀,忙悄悄拉拉她的袖子,低聲道:「母親莫要在意,伯祖母就是這個脾氣。」

  陳氏勉強笑笑,上前殷勒招呼眾人吃飯喝茶。

  潘氏拉著明菲的手好生訓誡了一遍,又當眾誇了陳氏,盛讚一通,簡直是要把陳氏樹為族中楷模,如此一來,陳氏心中那點不愉快也就煙消雲散。

  時間很快到了八月,蔡光儀卻提前狼狽不堪地回來了,他在學裡與人聚眾賭博,惹怒了先生,先生本要將他驅逐出去,蔡光庭好說歹說才同意他稱病辭去。又換了一家,結果沒多久又牽扯進了一樁莫名其妙的事情中,蔡光庭寫信給蔡國棟。蔡國棟失望之極,基本上已經斷了讓他繼續進學的心思,索性喊他回家。

  明菲看到灰頭土臉,瘦了一大圈的蔡光儀,非常好奇蔡光庭到底給了他什麼苦頭吃,卻是從陳氏那裡都打探不出一個字來。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二十四章 蹊蹺

  蔡光儀回來當天,陳氏就告訴他二姨娘生病,還不肯好好地吃藥的消息,他立刻表示第二天要去看望二姨娘。

  陳氏故意問明姿:「你身體可好些了?若是好些了,可以跟著你三哥一起去看看二姨娘。」

  這些日子明姿沒有少糟蹋家中的錢。每天吃補藥,沒一頓斷過。

  陳氏也供著她吃,左右她這藥錢早就從她的嫁妝裡扣了出來的,也不怕她糟蹋。年紀輕輕的,補藥吃多了也不是什麼好事。

  明姿順從地點了點頭。大約是覺得已經沒了指望,只妹倆不再忌諱陳氏,大大方方地約著一道到蔡光儀的院子裡說話去了。

  明姿前後態度差距之大,陳氏皺著眉頭想,先前她安排明姿去看二姨娘,明姿卻不肯去,此時偏生又肯去了,這是什麼道理?難道這其中有什麼名堂?

  余婆子道:「怕什麼?吳婆子不是一直守在那裡麼,唐大夫也看了,確認果真是肺癆。興許那丫頭先前是怕您一定要將她留在那裡,不放她回來,所以才死活不敢去呢。現在三公子回來了,她認為有人給她撐腰,自然要去。」

  陳氏道:「先前我以為她見一面前不肯,很替牟氏心寒。如今看來還是心寒,侍奉親娘,難道不該麼?沒有機會那是沒法子,給了機會也不要,便是沒良心了。我才不要養出這樣的孩子來。」

  遂下定決心嚴格要求蔡光華,說話做事也分外小心,儘量在蔡光華面前樹立自己的正面形象,希望能言傳身教。

  卻說蔡光儀和明姿在莊子裡住了一夜,第二日早上才回來。 跟著車去的柳婆子回來稟告陳氏:「路上四小姐喊不舒服。在一個茶寮裡坐著歇了約有半個時辰,只有三公子一個人陪著她,奴婢要跟了講去,被三公子趕了出去,他好凶,奴婢也不敢和他對著幹。到了莊子裡,二姨娘和他們說了約有兩個時辰的話,中間隔著很遠,根本不許他二人靠近。」

  陳氏沉吟道:「都說了些什麼?」

  林婆子回答:「也沒說什麼,不過就是叮囑三公子好好讀書,成親後好好過日子;四小姐出閣後不可忤逆公婆,要順從丈夫。後來還流了淚。」

  聽著就像是交代遺言。

  陳氏揮手讓林婆子下去,轉身從匣子裡取出蔡國棟得知二姨娘得了肺癆後,交代她盡力照顧的信來,徽微一 笑,人在做,天在看,這是老天收了牟蓮葉,她就不管了。

  蔡光儀此次回來,人比從前萎靡了許多,整日看著就是陰沉沉的, 常常站在角落裡發上一兩個時辰的呆,只有看見蔡光耀和蔡光華的時候還肯同這兩個小孩子說笑說笑。

  陳氏害怕得不得了,嚴防死守不許蔡光華多和他接觸,就是怕他趁機害了蔡光華。

  她覺著蔡光庭沒徹底把蔡光儀廢了真是可惜,但也沒什麼別的好辦法,好歹蔡光儀已經是個成年男子了,當真是拿著不上不下的。

  蔡光儀那陰惻惻的樣子,不要說陳氏看著覺得害怕,就是四姨娘和明菲等人覺著都覺得背脊發涼,除了明姿和他身邊的通房翠兒等人外, 基本所有人見了他都儘量繞道走。

  陳氏隱約覺得蔡光儀的態度很有點不對勁,按說蔡光儀對於讀書一事還是很經受得住打擊的,連考連敗這麼多次,被蔡國棟打了罵了也沒見他不精神過,這次是連憨厚都懶得裝了,到底是怎麼了?

  直到某日,有人送了一包藥來給陳氏看,講是從翠兒房裡拽出來的。

  陳氏睜著眼睛認了半日,也沒認出這是什麼東西來,便讓余婆子拿去請唐大夫辨認。

  余婆子回來的時侯,三姨娘、四姨娘、明珮、明玉都在陳氏房裡正陪著明菲在看花滿樓送過來的首飾花樣,商量要打些什麼款式的簪釵耳環等物,正說得熱火朝天的。

  陳氏見余婆子表情古怪,恨不得趕緊知道實情才好。偏偏女人見 了衣服首飾多半都是要研究半日才肯罷休的,這邊越說越高興,絲毫沒有要散場的表示。

  四姨娘興奮地指著一款嬰戲蓮紋金釵道:「打這個,又好看又討喜。」明菲看了看,也覺得不錯。

  三姨娘建議:「三小姐那裡有件金飾比較沉,好融了來做這個。」

  明菲笑道:「罷了,那些東西除去玉飾外金銀之物也不算太多,雖然款式老了些,但本就是紀念,何況原本的做工也算精美,洗洗就行。」

  陳氏點頭道:「正是,左右我也要另外給你打首飾,另外打吧。你再去看看你那裡有些什麼需要洗的改的,一併拿了來。」

  又對三姨娘和四姨娘說,「你們也去看看,我出錢給你們改。」三姨娘和四姨娘俱都大喜,忙忙地表示感謝。

  明菲一眼看到明顯等著回話的余婆子,便笑著拉了明玉和明珮:「你們先同我回去看看, 然後再來計較。」

  陳氏趁機吩咐三姨娘和四姨娘:「正是,你們快看看去,看了再來商量。」

  明菲等人前腳剛走,余婆子就湊到陳氏耳邊低聲說了一回,陳氏挑了挑吊梢眉,半是好笑半是訝異地道:「真的?」

  余婆子含笑道:「當然是真的,奴婢已經試過了。」

  陳氏興奮地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幾步,不雅地使勁捶了桌子一下: 「真是,真是太好了!」一時恨不得仰天大笑三聲。

  余婆子見她高興,低笑道:「好戲還在後頭呢,咱們只管等著瞧就是。」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蔡光儀的婚期。

  女方的嫁妝整整有六十四抬,吸引了許多人來看熱鬧。

  陳氏等著看戲,做事也就格外帶勁,有過兩次辦喜事的經驗,雖然蔡國棟不在,她仍然在蔡氏族人的幫助下將喜事辦得熱熱鬧鬧的,最起碼在明面上就沒讓人挑得出刺來。

  龔二夫人獨自來赴宴,聽說袁家只送禮人未到,便和周同知的夫人咬起了耳朵。

  原來袁司璞的小媳婦果然有了身孕,為此秋天裡袁翰林老兩口就乘船去了京中,如今袁家一家子都在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著那小媳婦生個大胖兒子,將來好為袁司璞繼承香火。周清在一旁聽見了,又把這小道消息傳給了明菲和陳瑩聽。

  周清好奇地問明菲:「你從京中來,有沒有見過袁家這位三少奶奶?」

  明菲的眼前立刻浮現出一張堪比月季花瓣粉嫩的嬌嬌怯怯的臉來,低聲道:「算是見過吧,很不錯的一個人。」

  周清道:「可惜了。我聽我哥哥他們說,袁三是活不長的,這女子真是可憐了。」

  陳瑩歎了口氣:「那又才什麼辦法?他們家的人為了銀子要賣女兒,她哪裡能有法子?但願她能生個兒子,將來也有靠處。」

  明菲道:「才十多歲的人呢,還有這好幾十年,可怎麼熬。」

  周清道:「也不是不可以改嫁。只要她捨得孩子,找得到贖身錢的話。」

  明玉喊了一聲:「感謝老天爺,沒讓我等姐妹生在那等人家,遭遇此種待遇。」

  陳瑩捏了她的臉一把,笑道:「小小年紀就知道感謝老天爺了。」

  卻又道:「你們可知,袁枚兒也要出閣了。」

  周清忙側起身子靠過去:「袁家沒在這裡,她的事我們怎會知道?許了個什麼人家,你快告訴我們!」

  陳瑩長歎了一口氣:「你們真真是想不到的!知道撫鳴新來的崔參政吧?他新近喪妻,求娶袁枚兒做續弦。袁家不知為何,竟然答應了。」

  周清好半天才說:「怎麼……怎麼可能,你一定騙我們的。」

  誰都知道袁家清高得不得了,袁枚兒是嫡女也是獨女,怎樣也輪不到她去做人家的續弦。

  這消息猶如一塊巨石砸入水中激起千層浪花,眾人俱都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陳瑩攤攤手:「我騙你們幹嘛?我就是這麼聽說的。 不過這位崔大人,年齡也不大,不過三十來歲,一表人才,還是連中三元的狀元郎,我聽我爹爹他們說,必是前途無限的。何況他先頭的夫人只留下一個女兒,膝下並無其他子嗣,袁家如今已經敗了,大不如從前,不答應不奇怪,答應了也不奇怪、正是門當戶對。袁枚兒過去就是誥命夫人,也沒辱沒了她。你我哪有那個命?」

  周清等人聞言俱都無語。

  現在想來,當初袁枚兒那個脾氣沒有少得罪人,水城府裡有點身份地位的女孩子們極大多數都不喜歡她。

  明菲暗想,假如當初袁家答應了龔遠和這門親事,後面會怎樣?也不知道現在他們家後悔沒後悔。原本大概是為了給袁枚兒選門好親,嫌棄龔家複雜,誰想現在卻弄了個更複雜的婆家,這人的命,可真是說不准。

  說到這個問題,周清和陳瑩都打趣起了明菲,明菲反笑回去:「你倆個呢?難道就沒有什麼要說的。」

  周清和陳瑩都許了人,周清家不是水城府本地的,卻找了個水城府姓錢的人家,對方是個秀才,家境不錯,為人也憨厚。 陳瑩則由陳氏的伯父做主,許配給了撫鳴那邊一個參議的次子。

  大家年齡都差不多,說來也都是最近年把兩年的事,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立刻就要一去不復返了。

  陳瑩回過頭看著無憂無慮坐在窗下曬著太陽蕩著腿的明玉,沖過去掐住她的臉蛋:「你這個小東西!最好過的人就是你!」

  明玉捂住臉一聲喊起來:「瑩姐姐,你不想嫁人就去和舅舅舅母說 一聲便是,何苦掐我來著,我的臉好容易瘦了點,又要被你給掐大了。」言罷使勁揉了幾下。

  眾人聞聲一愣,俱都大笑起來。

  周清上前捏住明玉的臉,惡作劇地道:「讓我看看,小明玉臉上的肉到底有多少,唔。果然很多……」

  明珮扶著明玉的肩頭道:「六妹妹休要理睬這些壞人,你這是嬰兒肥,再長幾年保證就和三姐姐一樣好看了。 」

  明菲聞言撫了撫自己的面頰,不由微微一笑,實際上,她臉上的嬰兒肥也還未消去,看著還挺稚氣的,當然,不能看她的眼睛。

  人臉上 ,最難掩飾的就是那雙眼睛,經歷得越多的人越難有純真的眼神。

  裝是可以裝,不過是短時間和刻意的時侯,稍不注意就會露了馬腳。

  所以她看一個人,最先看的就是對方的眼神,雖然不是完全相信第一印象,但第一印象的確能給她提供很多信息。

  那邊明玉反過來給明珮戴高帽子:「五姐姐才是咱們姐妹中最好看的。」

  明姵聞言,看了明菲一眼,笑道:「哪裡,最好看的人是三姐姐。」

  周清聞言,「嘖」了一聲,道:「得了,你姐妹三人莫要互戴高帽子了,我聽著就牙酸。依我說,都好看,最有氣質的人是明菲,論到五官麼,最精緻的人還是明珮,而要講到最嬌弱動人的,當屬明姿。 小明玉啊,你還小,一團孩氣,什麼都看不出來。」

  明玉眨著眼睛道:「就是因為我不如姐姐們,所以我才拼命想長瘦一點。」

  陳瑩嘲笑她:「得了吧,一天就愛睡覺,你不胖才奇怪。」

  正說得熱鬧,外邊來叫開席了,於是眾女笑嘻嘻地入席不提。

  話說當夜陳氏興奮得睡不著,等人來回話一直等到了夜裡兩更時分,余婆子方快步進去告知:「似乎是沒成。 」

  陳氏大笑:「明日早上你按時去收元帕。」

  一夜無話。

  第二日早上,因為新人要敬茶,明菲早早起了床,收拾妥當,正准備去陳氏處,忽見白露和丹霞二人躲在廊下小聲嘀咕,二人挑眉弄眼的,看著就不像在說什麼好事。

  便低聲喚了金簪一聲,朝那二人呶呶嘴,金簪會意,躡手躡腳地摸了出丟,不動聲色地躲在二人身後聽。

  片刻後,金簪臉紅得滴血,不由分說,揚起巴掌就開始教訓丹霞和白露:「我打死你這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平白無故亂嚼這些事,半點規矩全無,待我趁早稟了夫人將你二人打發出去,沒得敗壞了小姐的名聲。」

  金簪嘴巴毒,又凶又惡,心眼又多,丹霞和白露最怕的就是她,見她揚手打過來,也不敢躲,抱著頭哀聲求饒:「姐姐,饒了我們罷,我們再也不敢了……」

  嬌桃聞聲從隔壁屋子裡走出來,沙啞著嗓子道,「你們是怎麼了,大清早的就鬧得不可開交,是要叫人看笑話嗎,說咱們小姐屋子裡的人沒規矩?」

  因嬌桃針線好,自從回到明菲身邊就一直躲在屋子裡幫明菲繡嫁妝,平時並不參與到日常隨侍明菲的事情中去,但從前的餘威尚在,又因大家都知道,她立刻就要配人,將來是要跟著明菲一道過去做管事娘子的,也沒誰敢輕易違逆她。

  因此她一開腔,金簪也不打人了,白露和丹霞也不敢哭了。

  金簪的臉還是很紅,指著丹霞和白露道,「你問她二人剛才在亂嚼些什麼?」

  不等二人開口卻又跺了腳一下,恨恨地說,「罷了!我不好意思再聽一遍。」

  嬌桃把門打開:「進來說給我聽聽,都是些什麼。」

  聽完以後淡淡一笑:「也沒什麼,以後再不許傳了。金簪也別去夫人那裡說這事, 不然人家要笑話咱們。」

  然後自去了明菲的屋子裡,輕聲將此事挑簡要地告訴明菲:「今天早上夫人讓媽媽去新房裡收元帕,沒收成。」

  明菲眨了眨眼睛。

  嬌桃垂著眼道:「說是因為三公子昨夜喝得太醉的緣故。剛才白露和丹霞二人又聽人說,三公午昨晚根本沒醉,大約是不喜歡新娘子。」

  雖然提這種話題對於一個未出閣的少女來說的確不妥,但嬌桃就覺得,這種事情也該叫明菲知道才好。

  明菲去了陳氏的屋子裡,新婚夫婦還沒到。

  陳氏神清氣爽地坐在那裡等著媳婦來立規矩,三姨娘和四姨娘二人立在她身後,雖極力掩飾,四姨娘的嘴角仍然控制不住地往上翹著,果然一家子人都喜氣洋洋的。

  沒過多少時侯,蔡光儀和新嫁娘胡氏終於一前一後地來了。

  胡氏長得嬌小,低垂著頭,臉色很不好看。

  蔡光儀比前些日子還顯得要萎靡些,低著頭耷拉著肩膀,一點精神全無。

  待到了陳氏面前,胡氏才抬起頭來,明菲看到她的長相只能算端正,可是眉毛卻很長得很硬朗,就算是精心描摹也還能看看出那往上飛的眉峰,加上略顯下垂的嘴角,看得出是個有性格的。

  蔡國棟不在,二人只敬陳氏,陳氏也沒刁難胡氏,給了個厚厚的紅 包,和顏悅色地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把家裡的成員一一介紹給她認識。

  胡氏把早就準備好的禮物拿出來,微笑著和大家寒暄了一番,每個人都一視同仁,既沒有因蔡光華是陳氏生的而高看一眼,也沒因為明姿是蔡光儀的同胞妹子而多看一眼,絲毫不見局促不安之處,頗有點八面玲瓏之勢。

  待這邊認親完畢,陳氏方關心地問蔡光儀,「你這是怎麼了,我看你臉色實在不好看。不會是昨日喝的酒喝太多了吧,要不我讓人請唐大夫過來幫你看看?」

  蔡光儀聞言,臉上終於閃過一絲驚慌:「不用了!謝母親關心,兒子身體很好,休息兩日就好了。」

  忍不住心虛地看了胡氏一眼。

  胡氏臉上含著笑,手裡的帕子卻是被狠狠扭了好幾下。

  「明菲看得分明,不由腦補了一下,那元帕沒收成,看這情形大概不是蔡光儀喝醉酒或是不喜歡胡氏,只怕別有隱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4 12:58 P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病

  元帕事件還有後續,一日沒收成,家裡上上下下就一日等著看熱鬧。陳氏越發地對新嫁娘好,除去第一日按習俗讓胡氏立了規矩以外,後面都對她很客氣,不曾特別要求她立規矩。這位新嫁娘看著也挺有意思的,不呆在新房裡,一有空就往陳氏的屋子裡鑽,三天兩頭就和明菲姐妹打得熱火朝天。

  轉眼到了新人回門的日子,陳氏早早按規矩準備好了禮物,命人套好車送新人回門。等到回來,蔡光儀的臉上還看不出什麼來,新娘子的臉上明顯有了幾分笑容。第二日早上,新娘子身邊的媽媽就用匣子托著元帕來交給陳氏,請她驗看了。

  陳氏托著腮對余婆子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別不會是別的什麼吧?」

  余婆乎笑道:「那也不一定,胡家有錢,又是行商人家,有點什麼稀奇古怪的藥也不奇怪。興許是對症了。」

  陳氏搖頭:「突然就能見效的,只怕是什麼虎狼之藥,用得多了,肯定要壞事。」

  不管怎樣,那日胡氏的臉色始終泛著粉紅色。

  安靜的日子一直維持了約莫有半個多月。這一日,飄起了小雪,到處濕寒一片,明菲姐妹二人裹著大毛披風扶著丫鬟的手往陳氏處請按,順便請陳氏在給嬌桃挑選對象的時候也給金簪考慮一下,畢竟金簪的年齡也不算小了。

  走到半途,忽聽院子外傳來一陣喧嘩聲,有人大聲的哭喊了幾聲後很快就平靜下來。明菲在路上站了片刻,見不再有動靜,也就拉著明玉去了陳氏的屋子。正和陳氏說著金簪和嬌桃的事,胡氏身邊一個婆子來了,站在簾下行禮道:「夫人,三少夫人身體不適……」

  陳氏趕緊示意玉盤打起簾子:「進來說話。」

  那婆子進去,低著頭道:「昨日夜裡三少夫人吹了涼風,今早起床就覺得頭痛身上沉重……」

  陳氏忙道:「余媽媽,你拿對牌去請唐大夫來。」又沖著三姨娘和四姨娘、明菲姐妹三人道:「走,咱們看看她去。」

  那婆子趕緊說了一堆感謝的好話,忙忙地打前站通知胡氏去了。

  明菲還是第一次到蔡光儀的院手裡,只見和倚繡院同樣的結構,正中三間正房,兩邊各一溜三間廂房,靠近轉角的地方有間耳房。牆壁粉白,門窗泛著漆光,院子裡鋪著整整齊齊的青石板,雪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廊下一沿擺著幾大盆開得正好的紅梅,暗香浮動,再配上上還未撕去的紅色喜聯和門前掛著的大紅燈籠,看上去倒也清爽得宜。

  門口站著兩個穿杏色小灰鼠皮襖子,繫寶藍棉裙,眉清目秀的丫鬟,看見陳氏等人過來,齊齊福了下去問安,打起簾手請眾人入內。

  胡氏頭上紮著一塊白色的綢巾,由兩個婆子扶著,穿著半舊的家常銀紅緞面錦襖子,顫巍巍地迎到門口,看見陳氏就紅了眼睛:「夫人。」

  陳氏趕緊上前握住她的手,把她住床上拉,嗔怪道:「這是怎麼搞的,既然少夫人身體不好,就該在床上躺著休息,你們也不知道勸著點。

  一個婆子陪笑道:「少夫人聽說夫人帶著姨娘和小姐們過來探病,什麼也不顧了。」

  陳氏親熱地道:「你這傻孩子……」絮絮叨叨地和胡氏說起話來,噓寒問暖的。

  明菲趁機參觀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家具自不必說,都是款式時興的好木料家具,漆上得極厚,油光鑒人。服侍的人也穿得不錯,卻看不見原來跟在蔡光儀身邊服侍的翠兒等人。

  明珮輕輕拉了拉明菲的衣角,示意她看擺放在窗邊的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風式鏡臺。鏡臺精緻的寶珠紋裝飾上的漆掉了一大塊,露出白慘慘的木料來,看著很刺眼。

  見明菲等人都看那鏡臺,先前打簾子的一個丫鬟不動聲色地移到鏡臺前將那處傷痕給遮住了。明珮朝明菲擠了擠眼睛,示意她肯定出什麼事了。

  陳氏已經問眾人:「好不好的怎會突然著了涼?三公子呢?他到哪裡去了?媳婦兒病了怎麼也不見他在身邊?」

  胡氏委委屈屈地道:「夫君他一早有事出門去了。」卻不答她為什麼會著涼。

  胡氏身邊一個婆子帶了幾分氣憤,低聲道:「本來是不會著涼的,是昨兒夜裡……」

  胡氏趕緊截斷她的話頭:「是昨兒夜裡兒媳起身時不小心著了涼。」

  陳氏便知其中必有故事,怒道:「下人是幹什麼的?昨夜是誰當值?」

  胡氏忙拉著她的手:「夫人……」

  陳氏不由分說,「好孩子,你來了我們蔡家,就是我們蔡家的人,我一定疼你護著你。你身邊的人自小服侍慣了你,肯定不是她們的錯,必然是我們這邊的人沒做好。我記得這屋子裡當初是翠兒管事吧?她去了哪裡?去把她給我叫來!」

  胡氏的臉色煞白,含了淚,半是感激半是為難:「夫人,她身體不舒服,這事和她沒關係。」

  余婆子拉拉陳氏的袖子,沖明菲姐妹幾人呶呶嘴,陳氏便道:「罷了,天氣不好,咱們這麼多人擠在你三嫂的屋子裡,氣悶得緊,你們三個回去吧。」

  明菲等人上前問候了胡氏幾句告辭而去。

  明珮拉著明菲低聲道:「三姐姐聽見今早那幾聲哭喊了沒有?」見明菲但笑不語:便道:「我可是早早就聽見了,嘖,叫的那個大聲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死人了呢。」

  明菲低聲罵了她一句:「年尾了,叫你亂說!當心被人聽見。」

  明玉道:「五姐姐可是知道什麼?快說!」

  明珮笑道:「我知道什麼?不過是翠兒和三嫂身邊的一個丫鬟起了點糾紛,打上一架罷了,也不知怎地,竟然是在三嫂的屋裡打,沒看見那妝檯子都砸壞了麼?」

  花婆子道:「小姐們,這外頭雪大風冷,趕緊回房吧。」眾人這才散了。

  明菲才回了倚繡院沒多大會兒,便有人去告知她,翠兒被關起來了。

  原來蔡光儀雖在新婚期間,在胡氏房裡待的時間卻不長,特別是最近兩天,都是躲在翠兒房裡的。胡氏手下的人看不慣,便藉故收給翠兒,結果蔡光儀發了狠,拿起凳子砸了胡氏的妝台,雖有人拉著,卻也有了損傷。胡氏氣不過,索性裝起了病,蔡光儀也不管,撒手就走了。

  鎊晚時分,蔡光儀才被找回來,喝得醉醺醺的,陳氏嫌惡地讓人把他拉回去躺著,讓人吩咐他酒醒過來趕緊到上房來領訓。

  蔡光儀酒醒過來,蔫巴巴地去見陳氏,陳氏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頓,句句都是大道理,砸得他抬不起頭來。陳氏罵夠了方放緩了聲氣道:「不是我說你,你做得也太過了些。不過就是小小一個通房丫頭,也值得你和新進門的正頭娘子鬧騰?這才幾天?你就把人晾到一旁,不給人家體面,也不怕寒了人的心!如今你媳婦兒倒是沒說什麼,她身邊的媽媽卻是咽不下這口氣,嚷嚷著要回胡家去請胡老爺子來做主。你自己看著辦吧,該安撫該賠禮的趕緊去,別鬧出去讓人家笑話!你將來還要在這世上行走立命,為了這種事被人笑話可是得不償失!」

  蔡光儀有苦說不出,咬著身關應了。陳氏又盯緊了他,關心地道:「光儀,我瞅著你的臉色實在不好看,莫不是病了?還是趕緊請大夫來看看吧?」

  蔡光儀飛速抬起頭來,眼神毒毒地看了陳氏一眼,好半天才道:「不必了。兒子很好。」

  陳氏被他那眼神看得發毛,等他走了絞著帕子道:「這條毒蛇,都成了這個樣子,老婆的房裡都不敢去了,還對著我那種表情。」想了想,咬著牙道:「他早死早超生,沒得禍害別人的閨女!」

  也不知蔡光儀回去後同胡氏怎麼說的,安生了些日子後,卻又鬧了起來,這回鬧騰的人卻是胡氏,她的脾氣日漸暴躁,三五不時地總要打罵一回人,通常被拿來出氣的那個人就是翠兒。陳氏裝聾作啞,根本不管,實在逼得急了的時候,又假模假樣地安撫一回。

  蔡光儀來個眼不見為淨,往外跑了幾回,日日喝得酩酊大醉,胡氏鬧到陳氏面前,陳氏少不得讓人拘著蔡光儀,不許他出門。兩人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雞飛拘跳的,好不熱鬧。

  明姿可憐蔡光儀,只當胡氏是被陳氏給挑撥了,尋了機會去看胡氏,說了許多好話壞話,被胡氏給笑著趕了出去。某日,胡氏更是鬧到陳氏面前,直截了當地讓陳氏請大夫來給蔡光儀看病。意思說的是,將來她生不出孩子,蔡家莫把這個屎盆子扣到她頭上去。若是不看,莫怪她要回娘家了。

  這樣彪悍的女子……

  陳氏啼笑皆非,也不管蔡光儀願意不願意,當真請唐大夫來給他看病。結果大夫回答,原本不是什麼大病,以前是好的,不過就是中途被驚嚇了,若是有耐心慢慢調養總是會好的,可是太過心急,又沒找著好大夫,誤用了虎狼之藥,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情況。開了張方子,讓慢慢吃著看,好了也就好了……

  蔡光儀終於被證實那方面確實出了毛病,羞愧得整日裡關在屋中,連門前不敢出了。胡氏每日只顧著熬藥給他吃,也管不上其他事。陳氏難得清閒,在過年之前把嬌桃配了個莊頭的大兒子,金簪卻留著,只等將來明菲過去後,再讓金簪嫁個龔家能幹管事之類的,多個幫手。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二十六章 前奏

  且不論胡氏和蔡光儀怎樣鬧騰,明菲這邊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是趁著還在家的這些有限的日子裡把明玉的事情安排好。

  她到底不能總將明玉一直護在身後,她這裡出了門,蔡光庭不在家,明玉就只能獨自面對這個複雜的家庭。

  多虧明玉和陳氏關係一直處得不錯,只要陳氏將她帶去登州,就沒人能把她怎樣。饒是如此,明菲還是把明玉和周媽媽叫了來,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事情都一一交代了個遍。陳氏很能理解明菲的心情,笑著做了保證,說一定會將明玉帶在身邊,好好照顧。

  轉眼開了春,到了四月裡,明菲婚前第五天晚上,蔡光庭竟然帶著涵容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還給明菲帶了兩大箱子京城裡最流行的衣服。到的時候已經入夜,明菲姐妹二人已經睡下,陳氏還在對賬,聽說二人回來了,趕緊叫人迎進門去,笑道:「也不提前打個招呼,什麼準備都沒有。」忙著叫人收給屋子,又叫廚房生火做飯。

  「剛開始不知道能不能請到假,所以不敢寫信。請著假了,又日夜兼程,想來信也不會比我們走得快,因此就沒打招呼了。」蔡光庭不顧手裡的茶燙,忙忙地灌了一大杯下去,愜意地道,「還是家裡舒服啊,多虧趕上了,我帶來的衣物後日送嫁妝的時候正好一併送過去。」

  陳氏見他對明菲這樣好,不是不羨慕,只希望將來他也能對蔡光華這般好,便笑道:「正好的,明日你們幫我看看,我給明菲準備的這些嫁妝怎樣,趁著還有點功夫,若是差了什麼也好補上。」

  第二日一大早就親自領了蔡光庭和涵容一道拿著單子去看明菲的嫁妝:「六十四抬,雖然比不上那些一百多抬的,但也是全副嫁妝。我想著,只要裡子足就夠了,不用太誇張,畢竟你爹爹和你都做著官,還是不要太刺眼的好。」邊說邊把首飾,衣料,地契等重要的東西翻給二人看。

  蔡光庭點頭認同:「母親辛苦了。」

  涵容跟在後面不動聲色的查看,確認果然都是好東西,首飾盒裡的首飾都是足金足銀,好玉好珠子,衣料箱子塞得滿滿當當的,手都插不下去。至於古董字畫類並不多,但也是精品,並不是敷衍了事。

  床、鏡臺、桌子、櫃子、箱子等重要的家具清一色用紅木、再看繡品,最吸引她眼球的當屬一床百子千孫的被面,大紅緞子上繡了百餘個形態各色的嬰幼兒,繡工非常精緻,不是市面上隨便就可以買到的那種應景之物。

  陳氏見涵容仔細查看那抉被面,笑道:「我沒什麼好東西給她,這塊被面是三年前就請人開始繡的,圖個吉利。明玉也有。」

  涵容誠懇地道:「光庭一直和兒媳說母親對他們兄妹如同親生骨肉一般的好,如今兒媳是見識到了。」這六十四抬嫁妝,的確是裡子很足,看得出陳氏真的花了很多的心思。

  同親生骨肉一般的好,那是說不上的,要不然也不會在經濟上想法子將蔡光庭擠開了,不過站在陳氏的角度來看,能這樣維護明菲姐妹二人,也算是極不錯的。好聽話誰都愛聽,陳氏笑了一下:「應該的,不說這些生分話。」心裡卻是暗自感歎,涵容這半年多來,口齒比從前利索多了,那種帶著點憨直的性格變得圓滑了許多。

  蔡光庭摩挲著明菲首飾匣子裡的一件張氏留下的梅花紋碧玉簪,不勝感慨,道:「今日下午我想帶明菲和明玉去拜祭母親。我這幾年都沒能回家拜祭她,心頭很是過意不去。這一去,又不知何日才能回來。」這個母親,指的是張氏。

  陳氏忙道:「應該的,應該的,涵容第一次回來,是該去給姐姐上香磕頭。我這就叫人去準備。」陳氏喊那聲姐姐的時候很順溜,沒有絲毫停頓,她才不和一個死人爭這些。

  待陳氏去後,蔡光庭摩挲著張氏的遺物和涵容道:「以前母親活著的時候我只覺得她每日管我管得太嚴,這樣不許,那樣不許,小小年紀就拿根棍子逼著我讀書寫字。看到她哭的時候,又覺得她窩囊,又是心疼她,可等到她真的不在了,我才發現我其實是願意日日都被她罵的。」

  涵容見四下無人,大膽地摟了摟他的腰安撫他,蔡光庭反手摟住她肩頭,柔聲道:「你放心,我看過我母親過的苦日子,必然不會叫你過那種日子……」

  涵容感覺莫名,靠在他肩頭低聲道:「我都知道。」

  「咳!咳!」門邊傳來兩聲咳嗽聲,屋子裡的兩人被嚇得趕緊分開。涵容害臊地把臉背了過去,蔡光庭咳了一聲,整整衣服,嚴肅地回過頭去瞪著門邊伸著的兩個腦袋,板著臉說:「來了就來了,鬼鬼祟祟地,半點規矩都沒有!」

  明菲和明玉忍住笑跳出來:「不是怕打擾你們麼!」

  蔡光庭的臉一下子紅了,隨即又板了臉:「我和母親早就來了這裡,你二人現在才趕來,也不知平時都睡到什麼時候才起身去給母親請的安,真是越大越不像話了。再笑,再笑,罰你們去抄女戒!」

  他越說得凶,這二人越是笑得厲害,笑得他心虛臉紅無比。還是涵容心疼他,忍著羞笑道:「你也是,巴巴地趕了來,見了人就沒一句好話!」

  明菲見蔡光庭維護自己的哥哥形象維護得吃力,那紅彤彤的臉看著也夠可憐的,便轉移了話題:「哥哥要來也不知道事先說一聲,我還以為你不來了,不知有多傷心呢。」

  蔡光庭笑道:「傻瓜,我怎麼可能不回來?有條件要來,沒條件創造條件也一定要來!」

  明玉撲上去拉住他的手晃啊晃:「哥哥啊,人家想死你了。」明菲也學著明玉的樣子上前去膩蔡光庭,蔡光庭笑得眼睛彎成彎月亮。

  涵容笑道:「你們兄妹三個一見面就忘了別人。」話音才落,明玉和明菲就撲到她身邊,一人一邊掛在她身上不下來:「嫂嫂,我們對你也是一樣的。」

  蔡光庭含笑看著她姑嫂三人笑鬧,待她們鬧夠了,方道:「我這次想把明玉接走。」

  明玉睜大眼睛:「和你們去京城裡嗎?」

  蔡光庭道:「是,我打算和母親說,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嫂嫂一個人孤獨的很,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所以要把你接過去給她做伴。」

  明菲笑道:「好啊,我正不放心呢。若是能跟了哥哥去京城,我就放心了。」本來呢,假如能讓明玉跟著陳氏在一起,多學一下待人接物的手段,學習一下後院爭鬥的經驗,總是好的。但前提是她們能守在明玉身邊,她當初是有一世為人的經驗,所以不懼,但明玉和她明顯就不同,這麼一棵小樹苗,一不小心被人折斷了就是一輩子的事。

  明玉也不想去登州,高興極了,趁機提出要求:「那若是我想三姐姐了,哥哥要帶我來看三姐姐才行。」

  涵容笑道:「他若是不帶你來,我都想法子帶你來。」

  有人敲了一下庫房門:「大公子,大少夫人,夫人請您們過去吃早飯,三少夫人他們等著呢。」

  聲音非常的清脆動聽,涵容從來沒聽過有這麼好聽的聲音,不由好奇地回過頭去,只見門口俏生生地立著一個穿粉藍色上衣,繫墨藍色百相長裙,腰肢不堪一握,臉蛋泛著桃花般嬌豔紅暈,眉如新月,額頭光潔美麗,大約十七八歲的丫鬟。

  那丫鬟眨巴著一雙眼睛,怯怯地看著蔡光庭,滿眼前是掩飾不住的激動歡喜之色。

  涵容直覺不對勁,不由看向明菲。

  明菲皺皺眉頭,金桂怎麼來了?陳氏讓誰來叫蔡光庭不好,偏生要叫金桂來?少不得要同涵容解釋一番:「這是母親房裡的金桂。」

  金桂本來等著明菲介紹一下,說她曾經服侍過蔡光庭的,誰想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很是失望。再看蔡光庭,蔡光庭根本就沒多看她一眼,目光還放在涵容身上:「走吧,讓母親和三弟他們久等不好。」

  明菲牽著涵容的手從金桂面前走過。金桂大膽地打量了一下涵容,覺得這位大少夫人容貌可不能跟自己比,更何況,這成親都一年了,怎麼還沒有身孕?子嗣可是件大事啊。歪著頭想了想,唇角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笑容來,上前殷勒伺侯:「有莊子裡才送來的櫻桃,一些要甜點,一些果子味要重點酸些,不知道大少夫人喜歡哪種?奴婢好去洗了送過來。」

  涵容含笑看了她一眼,道:「我喜歡吃酸點的。」示意小丫鬟打賞了金桂一個銀角子就不再理睬她,緊緊跟著蔡光庭兄妹去了。

  到了上房,蔡光儀和胡氏早就等在了那裡,蔡光儀看見蔡光庭,嘴唇嚼動了好幾下,才把那聲「哥哥」喊出來,顯得很是費力。

  蔡光庭卻笑得陽光燦爛,親熱地使勁拍了拍他的肩頭:「三弟,真是對不住,哥哥沒能趕回來參加你的婚禮,你還好吧?閒暇時分還是要多看看書的。」

  蔡光儀垂著頭,悶聲悶氣地應了一聲「嗯」再無下文。

  胡氏則和涵容互相施禮問了好,胡氏三句兩句就打聽出涵容成親一年還沒有孩子,臉色古怪的笑了笑,輕輕鬆了口氣。明菲在一旁聽見,忍不住替涵容著急,雖說二人才結婚一年,也還年輕,但按道理還是該有動靜了,便想著得找個機會好好問問才行,不然若是遲遲沒有孩子,就算是陳氏不插手,只怕依著蔡國棟那個脾氣也是要插手管的。

  吃飯時金桂故意在蔡光庭面前晃過來晃過去的獻殷勤,陳氏也不管,涵容哽著一口氣,面上勉強笑著,就看蔡光庭怎樣對待。蔡光庭卻是不管金桂多麼殷勤,面不改色,目不斜視,只不停地給涵容夾菜:「多吃點,你一路上前沒怎麼吃好飯。」

  涵容心情大好,一頓飯吃得分外香甜。

  陳氏看在眼裡,徹底死心。就這樣吧,不管蔡光庭和涵容什麼時候能把孩子生下來,蔡國棟要管是蔡國棟的事,她是不在中間摻和了。至於金桂,將來帶著去登州,既然登州的官員們喜歡互贈侍婢,小妾什麼的,她也拿去贈人好了。金桂面容姣好,特別那把嗓子和那雙天生的漂亮小腳可真的是稀罕,好好包裝調教一下,真是不錯。

  飯後蔡光庭騎著馬,帶著涵容、明菲、明玉三人一起出城去給張氏掃墓。

  陳氏這一點做得非常好,不時都會讓人來給張氏的墳墓拔草休整一番,清明時分也總是備了香燭紙錢讓明菲、明玉來跪拜祭掃的。因此張氏的墳看上去也沒多麼蕭瑟。

  蔡光庭祭拜時少不得流淚痛哭一番,扶著墓碑大哭道:「母親,兒子如今終於揚眉吐氣了,沒有叫您失望,娶妻江氏涵容,賢良淑德,溫柔穩重;三妹妹也尋了回來,她後日就要出嫁,夫家不錯;六妹妹我會把她帶在身邊,好生教誨,給她尋個好人家;大姐家裡隔得遠,但日子也是過得極好的。您泉下有知,一定保佑我們平安喜樂。」

  明菲想起自己被孤獨地遺留在那個世界的母親,不由肝腸寸斷,痛哭失聲。明玉見哥哥姐姐都哭做一團,也放聲大哭。

  涵容被引得直沫淚,勸了這個勸那個,蔡光庭好容易忍住淚,拉她過去,「我們給娘磕頭敬茶吧。」

  明菲感緊擦了淚起身,將早就準備好的茶遞給蔡光庭和涵容,涵容將茶高高舉過頭頂,朗聲道:「兒媳江氏涵容給婆婆敬茶,請婆婆放心,涵容自當與夫君相持相親,愛護小姑。」夫妻二人將茶灑在墓碑前,又重重磕了三個頭才起了身。

  回城途中,離城約有三四里路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蔡光庭與人在外說了幾句話,隨即有人用馬鞭輕輕敲敲馬車壁。涵容將車窗簾子拉起一隻角來,捅了捅明菲含笑道:「你看看。」

  明菲依言湊過去一看,只見龔遠和穿著一身鴉青底色白團花的圓領箭袖袍,腰間繫著金色的緙絲花鳥紋腰帶,牽著馬立在路邊,正側著頭往這邊看。

  此時正當傍晚,彩霞滿天,夕陽將他的頭髮和臉都照成了淡淡的金紅色,越發顯得一雙眼睛黑的發亮。二人目光相對。他用馬鞭柄輕輕在手裡敲了敲,懶洋洋地住馬身上一靠,眯起眼睛揚起嘴角沖明菲嫣然一笑,慵懶風騷入骨。

  一種異樣的感覺瞬間沖上明菲心頭,她飛快的將簾子放了下去,低聲責怪涵容:「嫂嫂真是的,婚前三天見面不吉利的。」

  涵容沒想到這個,以為明菲生氣了,緊張地拉住她低聲道:「對不住,我剛才沒想封這個,都走我不好。」如果不是蔡光庭剛好在這個時候回來給張氏上墳祭拜,陳氏根本不會讓明菲出門。

  明玉笑道:「哈!什麼吉利不吉利,敢在過年時說死的人是講究這些的嗎?別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嫂嫂快莫要被她虛張聲勢地嚇住了,你沒看她臉都紅了嗎?分明是羞的!」

  明菲白了明玉一眼:「我才沒有害羞。」

  明玉涎著臉笑:「沒害羞啊?為什麼臉紅了?別不承認了,要不要我找面鏡子給你看看?」

  涵容掩著嘴吃吃地笑起來。

  明菲縮到角落裡,不理睬她們兩個。

  涵容給明玉使了個眼色,坐過去一把抱住明菲,貼著她耳朵悄悄道:「人家這是特意來見你的,可見他心中有你,你該高興才是。」

  明菲把玩著涵容頭上的金釵上垂下的流蘇,低聲道:「嫂嫂,金桂是原來夫人派來伺候我哥哥的。之前還住在哥哥的院子裡,我回來就把她送回給了夫人。」

  涵容的臉色頓時變了,明菲笑著安撫她:「不過你放心,我哥哥從來都不肯多看她一眼的。」

  涵容惡狠狠地朝她肢下呵去:「好啊,臭丫頭, 這麼快就報復我了,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明菲拉住她的手,低聲道:「我是給嫂嫂提個醒,今天三嫂不是問你我小侄子的事兒了嗎?」

  涵容的臉一下子紅得滴血,垂下頭好半天才低聲哼哼道:「你別擔心,你哥哥說不急,讓我滿十八歲再……嗯哼,很快了。」

  自家這個老哥實在是太好了。明菲都忍不住羨慕起涵容來:「看見哥哥和嫂嫂這樣恩愛,我就放心了。」

  涵容緩過來,一撲將她撲倒在座位上,一邊呵她癢癢一邊低聲道:「臭丫頭,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你才是。」明玉立刻加入了戰團。

  蔡光庭在外間聽著先前還只是幸福的笑,後來見鬧得實在不像話,方敲敲車壁:「要進城了,快歇聲。」三人方住了,互相理了一遍衣服頭髮。

  晚上明菲洗完澡躺在床上看書,花婆子抱著一個匣子神秘兮兮地走進去,屏退了金簪、丹霞等人,坐到明菲面前笑道:「三小姐,奴婢奉了夫人之命,教您一些東西。」接著從匣子裡捧出一本書,幾個瓷人並幾件東西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5 04:58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新婚(一)

  明菲看著花婆子對著書,把那幾個小瓷人比劃來比劃去,又謹慎又嚴肅地絮叨,感覺真是窘。

  那書上畫的,還有那幾個小瓷人,真的是一點美感都沒有。明菲正在研究為什麼要把人畫得那麼難看,花婆子發現她走神,使勁咳嗽了一聲,抓起一件東西在她面前晃了晃,嚴肅地道:「三小姐!天地分陰陽,陰陽交合乃是正道,您要認真看待此事!」

  明菲趕緊坐正,作謙虛狀:「是,媽媽說得是。」一眼看到那東西,冷汗直冒,啥,一根鵝的翎毛?這東東拿了做什麼的?

  花婆子得意一笑,用循循善誘的口氣說:「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了吧?來,媽媽告訴你……」

  明菲越聽臉越紅,果然博大精深。

  第二日是送嫁妝的日子,蔡家眾人一大平就起來忙裡忙外,明菲無需做什麼,只需乖乖躺在美人榻上,讓花婆子把許多藥膏塗在她臉上、身上,做婚前最後一次保養。待到下午時分,周清、陳瑩等人都過來陪她說話,明玉一反常態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等到眾人走後,跑過去抱著明菲的脖子傷傷心心哭了一場,纏著晚上要和她一起睡。

  姐妹情深,夜裡多半是要說無數悄悄話的。三姨娘好心勸道:「明日你三姐姐要做的事情還很多,累著呢,夜裡休息不好就沒精神,依我看,還是各睡各的吧。三小姐又嫁得不遠,時常都是可以見面的。」

  明珮在一旁笑:「姨娘,六妹妹這是想著很快要去登州,所以當然捨不得了。」

  明菲只笑:「沒事,就讓她和我一起唾吧,我有分寸。」明玉要跟蔡光庭去京城的事情還沒傳出來,她也不好和三姨娘等人細說,這一去,果然是很久都不能見面了。

  夜裡陳氏、蔡光庭、涵容又過來陪著明菲坐了好一歇,陳氏拿著帕子擦淚:「沒什麼好交代你的,你是個有主意的,也不用我多操心。只是記著一條,做人媳婦和做女兒萬萬不同,這和做生意和氣生財的道理一個樣,有話好好說,要生氣前多問一聲,別吵冤枉架。心胸要放開,凡事多往好處寬處想,但有什麼委屈的,記得一定要寫信來說。」

  輪到蔡光庭,蔡光庭卻是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什麼可說的,只能道:「我的意思和母親的一樣,凡事你要多往好處寬處想,可真的委屈了不能忍著,別讓人嵌負了去,哥哥一定給你撐腰。」

  「是。」明菲垂手肅立,整理了衣服,走到陳氏面前道:「母親,讓女兒給您磕個頭吧,千言萬語都在裡面了。」認認真真地給陳氏行了一個大禮。

  陳氏扶起明菲來,一個沒忍住,真的流下淚來。這幾年她和明菲之間,有合作有分歧,但總的說來還是很愉快的,有明菲在她身邊,省了很多心力,別的不說,把蔡光華放在明菲身邊她就是一百二十個放心。說到感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好幾年了,總是有幾分真情意在裡面的。

  涵容忙笑著勸慰:「這是大喜之事,都快別哭了。」

  陳氏收了淚:「正是呢。早點休息吧,明日要起平,夠你受的。」要拉明玉回她自己的房間,「還是別打擾你三姐姐了。這種滋味我知道,若是休息不好,骨頭都得散了架。」

  明玉看了蔡光庭一眼,蔡光庭趁機將想把明玉帶到京城裡去的事情說了出來,「一來是給涵容做個伴,二來母親身邊有光華要照料,何況登州那邊又人生地不熟的。跟著我去了,母親也輕鬆些。」

  還想著以後可以讓明玉幫著照顧一下蔡光華。陳氏微微有些失望,但蔡光庭的說法合理合情,她若是硬攔著不放,日後真的出點什麼差錯,這些年的辛苦就都白費了。隨即笑道:「好,京城是個好地方,開闊一下眼界也好。」又吩咐明玉要懂事,涵容多謙讓。

  明玉早就睡熟了,明菲卻有些睡不著。這是她人生的第二個轉折,前生後世,想起來就像是做夢一般。無輪如何,她都不會輸的,她一定要過得很好,好好過日子,善待自己。

  天還未亮,姐妹二人就被花婆子推醒。

  明菲推開窗子,天邊已經有了一絲魚肚白,墨藍的天際飄著幾縷鑲著金邊的雲彩,清冽的空氣中含著淡淡的薔薇花香和金銀花香,馥鬱芬芳,沁人心脾。看上去一切都很美好,明菲不由有些失神,她終於要嫁人了。

  燈火通明中,一早就趕來的潘氏指揮明菲坐南朝北,先拿粉給她塗了臉,又拿起紅色絲線給她開臉,「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產麒麟。眉毛描得彎月樣,狀元榜眼探花郎。」然後又梳頭,「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

  好容易折騰完,才又撤去明菲頸上圍著的白綢,換上大紅嫁衣,又在明菲頭上插了無數的簪釵。笑著將她推過來給眾人看:「看看,可不是個地地道道的小美人兒?」

  明玉在一旁笑著笑著,卻又黯然神傷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候,忽聽外面鑼鼓喧天,金簪跑進來道:「花轎來了!」屋子裡眾人頓時忙亂起來,新郎連過三關之後,終於可以接人。

  辭別陳氏,喜婆將一方大紅蹙金蓋頭端端正正給明菲蓋上,蓋頭落下的那一瞬,明菲突然間覺得外間的一切都被隔絕在外,靜止不動,她只能聽見她自己的心跳聲,很有力地跳動著,比平時稍快了那麼幾分。

  按著水城的風俗,女孩子出嫁時不能踩著娘家的地走,必須由兄長背著上花轎,意為防止女孩子將娘家的財運給帶到夫家去。蔡光庭走到明菲面前:「三妹,哥哥背你上花轎。」聲音有幾分哽咽。

  「三姐姐……」明玉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蔡光華先前還覺得好玩,後來隱約感覺到不對勁了,更是扯開嗓子大聲開哭。眾人忙忙地勸,明姿被人扶著立在一旁,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狠根擰了帕子幾下,轉身就走。

  蔡光庭走得很穩很慢,明菲伏在他背上,忍不住滴下眼淚來,淚珠落在蔡光庭的脖子裡,他腳下一滯,停了片刻,又堅定地往外走。將明菲送進花轎,他對著龔遠和,比了個手勢,沙啞著嗓子道:「交給你了,別讓我失望。」

  「吉時到!起轎!」喜婆一連串的吉利話冒了出來,一邊又有人塞了個蘋果給明菲拿著,喊她:「新娘子快哭!哭得越大聲越好!」

  下轎,拜堂,送入洞房,一連串動作做下來,明菲已經是累得不行。天氣還不是很熱,只是她裡裡外外裹了整整四層,特別是外面這件滿繡的嫁衣,又重又不透氣,還有滿頭沉重的珠翠,真是害死個人。

  蓋頭終於被挑開,明菲抬起眼晴平靜地望向面前的人。龔遠和同樣穿的火紅,帽子上還簪著花,他笑嘻嘻地看著她,背對著圍觀的人調皮地沖她擠了擠眼晴。

  摸樣很滑稽,明菲有點想笑,嘴角翹了翹,好容易才算是收平了。龔遠和沒放過她稍縱即逝的笑意,輕輕出了口氣,轉身大喇喇地把房裡的人全數轟出去喝酒:「開席了開席了。」

  明菲沒有涵容那樣的好運,有個體貼的小姑子會記得給她淮備果腹的東西,不過她有個體貼的後母,金簪見屋子裡沒有龔家的其他人,低聲問明菲:「三小姐您餓了麼?」

  見明菲點頭,忙從袖子裡摸出一小包糕點來,都是做得桂圓大小的,剛好一口一個,不會沾了口唇。明菲飛快地吃了五六個,肚子總算不叫了。正好喝茶,忽聽外面有人笑道:「我們來看看新嫂嫂。」

  龔婧琪和龔妍碧二人搖著象牙柄的美人團扇笑嘻嘻地走進來,龔妍碧掩口笑道:「明菲你今日可真是變了樣。真沒想到你果真成了我們的嫂嫂。」

  明菲只笑著不答。

  花婆子笑道:「小姐說的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誰能想得到呢?」

  龔妍碧望了花婆子一眼,「這位媽媽是?」

  明菲微微一笑:「花媽媽,我的教養媽媽,還請妍碧姐姐和婧琪姐姐多多包涵她。妍碧姐姐,哦,妹妹,看我,你原本比我大的,我總記不住……」笑著不說話了。

  龔妍碧眼裡不由閃過一絲難堪,自己比人家大,人家都嫁了自己還沒嫁。

  龔婧琪卻是許了人家的,只等龔妍碧出嫁就行,並不放在心上,笑道:「嫂嫂,是母親讓我們過來的,你可想先吃點什麼墊墊肚子,還要等好一歇呢。」

  明菲緩緩搖頭:「謝過嬸娘和兩位妹妹的好意,我不餓。」

  二人又陪著明菲說了幾句鉛,見天色晚了,有人送來酒席,便知外面要散席了,龔遠和很快就要到洞房裡來,忙起身告辭,明菲也不管她二人,虛虛應承幾句就讓金簪送她二人走。

  龔遠和卻是總也不來,桌上的菜都涼透了,他才帶著一身酒味走進了新房。

  進了屋子就坐到明菲身邊只是望著她笑,喜婆察言觀色,趕緊倒了合巹酒,督促二人完成這個儀式。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新婚(二)

  二人將桌上的冷盤糕點等物隨意撿了些吃,勉強混個飽腹後,著人撤了下去,有人送進大桶熱水來。龔遠和笑道:「累了吧?你先洗?」

  明菲低著頭應了一聲,坐到妝台前,金簪趕緊上前幫她把釵環褪去,將頭髮梳通,鬆鬆綰了個墮馬髻,然後扶著她到屏風後面去換衣服洗漱。

  待明菲披著紅綃製成家常袍子從屏風後走出來,龔遠和已經褪去冠帶,披了件淡藍色的袍子歪坐在床上,將頭靠在床頭,翹著嘴角專注地看著她。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唇角那絲微笑顯得與平時很是不同。

  明菲走近了,很清晰地能看見他的瞳仁裡有兩個自己,她突然感覺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變得有些發燙,她吸了一口氣,揚唇一笑:「你不去洗麼?」

  龔遠和朝她伸出手:「過來。」

  金簪等人很有眼色地退了出。

  明菲有點僵硬地坐到他身邊,順從地把手放到他的手掌裡,他的手掌很暖和很乾燥,不是她不喜歡的那種裹著一層冷汗濕噠噠的感覺。她依稀記得,媽媽曾經說過,手掌乾燥溫暖的男人很有責任心。是這樣的麼?但願是,她寧願是。如果不是,那也無所謂,總得好好活下去。

  龔遠和將她的手包住,舉起來送到嘴邊,輕輕吻了一下,明菲不易察覺地顫了一下,他漂亮的眼睛探詢地看著她,明菲趕緊沖他微微一笑,他盯著她的眼睛認真看了一歇,最後低聲道:「看焰火那次,別人都在笑,你也在笑,但是你的眼睛在哭。」

  「是麼?我記不得了。」明菲歪著頭想了想,好像當時她被擠到窗邊,沒有人注意她,她想起了媽媽,正好遇到他從隔壁的窗子裡探出頭來沖她笑。他說得沒錯,她當時的確想哭來著。他挺敏銳的,明菲想。

  龔遠和將她的手拉起貼在他的臉上,輕聲說:「我不喜歡你這種笑,是假的。」

  「這個真不真?」明菲望著他笑,眼睛笑成彎月亮。

  龔遠和笑著站起來:「夜深了,我先去洗洗,這一身的酒菜味兒,夠難聞的。」

  明菲猶豫了一下,跟著他起身:「我幫你?」說妾身伺候您,她好像一時之間還是說不出來。

  龔遠和有些意外,回頭望著她,見她的神色不似作偽,竟然是真的打算幫他,說一點羞窘都沒有是假的,但更多的是自然,她仿佛是在說「我做飯給你吃」一樣的簡單。他隱隱有一絲失望,他也不明白到底失望什麼,轉念一想,扭扭捏捏的明菲似乎也不是他認識的明菲。遂微微一笑:「好啊,你先幫我去那個櫃子裡取套白色的裡衣來。」

  明菲很快找到了龔遠和的衣服,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屏風上的剪影,隔著薄薄的屏風,她可以很清晰很自在地打量著龔遠和的一舉一動。龔遠和個子高,肩膀很寬,倒三角型,腿很長,健壯優美,他背對著她自己擦洗身子,動作很熟練,看得出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

  「找到了嗎?」他已經開始用帕子擦身上的水漬。

  「找到了。」明菲快步走過去,終究沒有勇氣轉到屏風後,而是側著身子伸長手將衣服遞了過去。衣服被拿走,她正要縮回手,一隻還帶著水汽的手牢牢捉住她的手腕就將她往裡拖。

  她嚇了一跳,忍不住罵他:「你又嚇我!」

  龔遠和放開她的手,「呵呵呵」地笑起來。很快將衣服穿好,從屏風後走出來,偏生又將上衣敞著,露出一片胸膛來,兩顆紅豔豔的玉珠看上去很可愛。

  明菲一看他那副打扮,不由啐了他一口:「穿也穿了,為什麼不穿好?」要和一個相對陌生的男人共渡一夜,就算是準備好了,也還是會很緊張,會很不自在的。

  龔遠和看到她紅得滴血的耳朵尖,惡作劇地飛速在她耳朵上一舔,低聲道:「反正也還要脫,不如不穿的好。」不等明菲反應過來,他已經將她打橫抱起放到了那張實沉沉,寬大無比,鋪著百子千孫被的婚床上。

  他將被子一掀,把裡面的花生桂圓等物三下兩下全都掃到了角落裡,探起身去把大紅撒花帳放下,利索地躺在了明菲身邊,探起大半個身子來靜靜地看著她。

  大紅喜燭的光透過撒花帳射進來,在兩人的身上落下一層深深淺淺的紅。明菲探起手觸上龔遠和的臉,指尖在他的眼睛上貓摹了一圈,低聲道:「你有一雙好眼,這雙眼睛會招惹桃花,俗稱桃花眼。」

  「可惜被你嫌棄。」龔遠和微微一笑,順勢撫上她的手,順著她的手背手腕手臂慢慢滑下去,從寬大的袖口滑進了她的衣服裡,在她最圓潤的地方若有似無地輕輕劃了一下。

  空氣突然變得燥熱起來,明菲輕輕合上眼,等著那一刻到來。不過片刻,她身上的衣物被輕輕褪去,一個滾燙的看子緊緊貼著她覆了上去。

  像羽毛一般的又輕又熱的吻,從髮間額頭開始,一直到耳邊,含住她的耳垂輕輕咬了兩下,咬身切齒地又順著她的脖子往下,「唔……」胸前一陣涼,一陣熱,一陣微痛,一種酥麻的感覺從腳底心開始,以光電般的速度迅速躥向全身,明菲忍不住顫抖了幾下。

  龔遠和明顯得到了鼓勵,一直往下,在停留在她腰間的時候,他的手突然掐住了她的盆骨。毫無預兆的,「哈哈哈」明菲控制不住地笑起來,實在是,實在是太癢了,癢得讓她想起了那根羽毛。

  「……」龔遠和沉默了片刻,有些沮喪地看著明菲,「什麼這樣好笑?」

  明菲越想忍住笑就越忍不住:「別碰我那裡,好癢……我實在忍不住了,好癢,我癢癢肉在那裡……」到底是小女孩的身體,敏威的很。

  「啪!」說不清是惱羞成怒還是轉移她的注意力,某人的手舉起來,不輕不重地在她的臀部拍了一下,「還癢麼?叫你調皮!不許笑!」

  明菲愣了愣,打她屁股?好,她不客氣地反打回去,還順道在他的屁股上戳了戳,不錯,彈性很好。他摸了她這麼半天,她摸這一下不算什麼吧?這種婚姻的起步不一樣,一來就是從這個方向開始的,她戳戳實屬正常。

  龔某人的臉頓時變得通紅,一把抓住她還來不及收回去那根玉白的手指,面色古怪地問她:「你戳我?」

  明菲注意到他說的是「你戳我?」而非「你打我?」便大膽地望著他笑:「是,我腳麻了。」

  他望著她意味深長地一笑,翻身躺下,把玩著她的頭髮:「來,告訴我媽媽們都教了你什麼?」

  「什麼?」明菲裝糊塗。

  他微微一笑,利索地摟緊她將她翻到他身上,明菲感覺得到某個地方不一樣,她很明白那是什麼,她終於害羞了,掙扎著想溜下去,他不放,牢牢扣緊她的腰肢,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沒關係,大膽點,我喜歡。」

  「你喜歡?」早知道他不是個守規矩的古板人。

  龔遠和的氣息明顯不穩起來,明菲緊張地舔了舔嘴唇,「我……」一字未出,嘴唇已經被含到他的嘴裡。他的手牢牢扣著她的後腦勺,擠開她的嘴唇,頂開牙齒,找到她的舌頭,不是很溫柔,而是急切的掠奪式的親吻。

  明菲以為自已會不喜歡,她記得自己第一次和那個人接吻的時候,她很不喜歡,總覺得怪異,覺得髒……很久才能適應,可是此刻明顯的不同,她一點沒覺得龔遠和髒,相反的,她很喜歡這種感覺,他的口氣很清新。這樣很好,最起碼她的身體能接受他。不知不覺,她全身都放鬆下來,她靜靜伏在他身上,手臂樓住了他的脖子。

  她聽見他在她耳邊輕聲說:「明菲別害怕,不那麼疼。」

  龔遠和這方面很不錯,縱然急切但絲毫不粗魯。非常顧忌她的表情和感受,每當看到她皺眉吸氣,使會停下來關切地問這樣問那樣,問得細緻無比,問得明菲惱羞成怒狠狠地掐他腰間上的軟肉。但被他如此不要臉的追問細節,她竟然也或多或少地忘記了痛苦。

  假如不是事後他總想著在她屁股上咬個圓蓋個章,或者逼她也在他同樣的位置咬個圓蓋個章的事,明菲覺得一切都還算不錯。雖然還說不上有多完美,但她真的覺得,很不錯了。

  半夜時分漸漸瀝瀝地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窗櫺上,一股淡淡的泥土芬芳從窗縫裡鑽了進來,紅燭燃去了一半,滿室旖旎。

  明菲從夢中驚醒過來,輕輕推了推緊緊貼著她的龔遠和,往牆邊靠了靠,動了動被壓得不舒服的手臂和腿。她一向不太喜歡與人貼得太近,就算是和明玉擠在一張床上睡時,她也是儘量隔明玉遠遠的。更何況她和他並不是那麼熟,他身上還那麼燙,熱得她不舒服。

  可能是因為換了新環境的緣故,她竟然有些睡不著了。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明天敬這茶怎麼敬?給牌位敬?她眯縫著眼睛看著大紅的撒花帳,細細數著上面的合歡花,一朵,兩朵,三朵……怎麼還是一點睏意也沒有?

  「嗯……」龔遠和突然歎息了一聲,翻了個身,緊緊貼過來,不由分說就把爪子搭在了她的腰間,含含糊糊地問:「下雨了?」

  「唔。」明菲才應了一聲就被他強行翻轉過去,一隻手臂強制性地塞到她頸下做了枕頭。龔遠和眯縫著眼睛,用微微沙啞的聲音說:「是不是認床?」

  「大概是吧。也不知什麼時辰了?」明菲推他,「睡出去點,我要被你擠進牆壁裡了。」

  龔遠和抱著她往外挪:「這樣可好?」

  關鍵不在這裡,是她不想和他貼得如此近,明菲嫌棄地戳了戳他的胸膛:「你太燙了,我怕熱。」

  龔遠和捏住她的手臂不放:「我也怕熱。你身上摸著又沒汗又清爽,真舒服。冬天我給你暖被,夏天你讓我涼快一點好不好?」

  明菲道:「不是啊,我一個人睡慣了還不太習慣,明早半天身子都會疼的。要涼快你睡裡面,很熱的時候可以摸模牆。」不是矯情,真的是不習慣。

  「不放,遲早都要習慣的,遲習慣不如早習慣的好。摸牆哪有摸你舒服。」龔遠和很固執,「你自己選,要這樣靜靜地躺著還是我讓你再累一回?」

  結果就是明菲一直睜著眼睛看著帳頂到天快要亮時才算閉上了眼睛。龔遠和也沒睡著,其實他的手臂也早就麻了,但他固執地認為,就是不能由著明菲的性子來。不就是熬嗎?一起熬好了,看誰笑到最後。

  仿佛是才剛閉上眼睛,天就亮了。「嘭澎澎」金簪小心翼翼地敲著門:「少夫人,卯正了。」

  明菲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雖然龔中素不在家,雖然龔二夫人不是她婆婆,沒資格享受她敬茶。但是她必須得在龔遠和的親生母親薛氏的靈位前拜上一拜,這禮才算是成了,又是她第一次在龔家眾人面前露面,自然耽擱不得。

  龔遠和還在蜷著身子睡,睡得像個孩子。

  明菲推推他:「快起來,卯正了。」

  龔遠和睜開眼睛,望著明菲微微一笑:「別怕,就算是去晚點也沒誰敢說你的不是。」說著將她拉下去,翻身壓著,細細啃了一回,被她狠狠在腰間掐了兩把才算完事。

  明菲待二人穿好裡衣,才喊金簪進來,金簪身後跟著兩個面生的貌美丫鬟一個提著銅壺,一個捧著銅盆,穿的都是寶藍衫子白色挑線裙子,垂手立在門邊,脆生生地道:「奴婢給大公子,大少夫人請安。」

  明菲還未開口,龔遠和已經揮了手:「把東西放下,過來給你們大奶奶磕頭。」

  先前叫的是大少夫人,現在喊的是大奶奶。這中間有區別嗎?自然有。大少夫人,龔二夫人在頭上壓著,大奶奶,長房就是她一人獨大。明菲含笑看了龔遠和一眼,龔遠和見她果然明白,心中舒坦得很。

  「大奶奶萬福。」那兩個丫鬟對視了一眼,甜甜地笑著上前磕頭,這種事情明菲已經見得太多,甚至不等她吩咐,金簪已經賞了錢。

  龔遠和指著其中一個嘴唇薄薄的丫鬟道:「這是紫羅,原來管我吃食的。」又指著另一個水蛇腰的,「這是紫菱,管我穿的。」他含笑看著明菲,「以後都歸你管了,還有幾個小廝,要不要先見見再過去?」

  「這院子裡就這麼幾個人?」明菲認真地打量著兩個丫鬟的表情,揣測不透是不是龔遠和的房裡人。只可惜兩個丫鬟都垂著眼,看不清表情。

  龔遠和摸著下巴作深思狀:「你嫌少?的確是有點少,等下我就和嬸娘說,讓她尋人來給你桃,你挑上一二十個,再買幾個廚子,方便他們吃飯。等會我帶你看看,什麼地方適合建個小廚房,就在這附近弄一個,省得你丟了手藝。」

  紫羅聞言,悄悄地打量了明菲一眼。

  「哎呀!大公子,大少夫人大喜啊!」幾個穿著體面的婆子一串地停在新房門口。不用問,自然是來收拾元帕的。

  這基本上是新婚夫婦第二日都會遇到的情形,花婆子和金簪忙將幾個婆子迎進門去,龔遠和笑道:「幾位媽媽,大少夫人喊著多拗口啊!就喊大奶奶好了。」

  那幾個婆子聞言默了一默,很快笑起來,從善如流:「大奶奶大喜。」收了元帕,又說了許多喜慶話,方揣著銀子告辭去了。

  龔遠和在她們身後大聲道:「我要把追風放養了。你沒意見吧?」

  明菲的手一抖,那根嬰戲蓮紋金釵差點插歪:「你不是要我買人嗎?要是人家害怕狗怎麼辦?」

  龔遠和嘿嘿一笑:「就是要他們怕才好啊。好久沒看見追風咬人了,懷念得很啊。話說,昨兒晚上散席後,我去餵了它一隻活雞,還好,沒被你養成狗腿子,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紫菱的臉頓時白了幾分。明菲很肯定地認為,紫菱一定不是龔遠和的人,多半是他回來後,龔二夫人或看什麼人塞給他的。

  花婆子看了看時辰,道:「時候差不多了,可要去了?」

  龔遠和抱著手打量了一下明菲髮上的首飾,隨手拔下那根嬰戲蓮紋釵,從妝台裡摸出一個盒子,從裡面取出一對雲形鑲寶石金簪,穩穩地給她插在髮上,「你照照鏡子可喜歡?」

  花婆子見那金簪份量不輕,雲朵形的簪頭上鑲嵌著指尖大小的紅寶石、藍寶石、綠松石、水晶、碧璽、貓睛石,顯得富貴華麗,先就笑了:「好漂亮精緻的簪子。」

  龔遠和笑道:「那是自然,這是我母親留下的。她雖然不在了,但她該給她媳婦兒的這份見面禮卻是早就準備下的。」

  出了房門,明菲才發現她們住的根本不走什麼小院子,分明是一戶人家最主要的正房。

  龔遠和將她的表情看在眼裡,笑道:「這是長房的正房。」他牽著明菲的手順著花間小徑邊游邊朝龔二夫人居住的安閒堂走去,一路指給明菲看:「你看這道圍牆,本來當初祖父們分家時是從中將長房與二房隔開的,可後來爹爹成了親,為了方便才又將這兩個院子連在一起了。祖父母去世後,為了方便,爹也讓我遷到那邊去住。我們要成親,我才又堅將將新房設在這邊。」他笑了一下,「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再把這道圍牆重新砌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5 06:26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2-3-5 06:26 AM 編輯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二十九章 嬸娘

  一來就佈置任務,果然是很需要她!明菲左右張望了一下,確定沒有可疑人,低聲問他:「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要去那邊?就算是要敬她的養恩,但我們也該在這裡設了靈位,先拜婆婆才是。」

  龔遠和一本正經:「你說得極是,所以我們不是去給她敬茶的,而是去請她過來見證我們祭拜母親的。她養我長大,所以咱們不能隨便派個人過去請她就完事了,而是要親自去請才算盡了禮數。」

  「你已經先準備好了?」明菲很懷疑,他身邊那幾個有數的人能不能辦好這件事。

  龔遠和道:「那是自然,這是一等一的大事,馬虎不得。」若是龔二夫人懂禮知禮,這事本該由她事先準備好,而不是由他自己來準備。但既然龔二夫人不曾準備,那便是說,她還癡心妄想想吃明菲這杯茶。

  明菲看昨日龔妍碧的態度和今早那些婆子的態度,就知道龔二夫人一定是想好好壓他一壓的。她並不慌,看龔遠和這胸有成竹的樣子,只需跟著去看一場好戲就夠了。

  她很好奇:「我記得當初公公是想替你求娶袁枚兒的,後來被攪渾了。這次我也以為會被攪渾,最起碼也會鬧出點不愉快來,為什麼竟然如此順利?」

  龔遠和望著她笑:「求娶袁枚兒?有這麼一回事?我怎麼不知道?你從哪裡得知?」

  明菲便把當初去袁家賞牡丹花,如何被龔妍碧和袁枚兒逼迫的事說了一遍,笑道:「袁枚兒之後千方百計要去我那裡看追風,結果被追風嚇得跑回家去,狼狽得要死,為此我還不得不去上門看望她,去道歉。」

  龔遠和笑:「你是故意的吧?」這樣頑劣,袁家竟然還想要好,同樣的他就會被人嫌棄,這是什麼道理?

  明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笑:「你猜。」

  「不用猜,我曉得你就是個黑心的小東西。」龔遠和搖頭歎息。「你說你運氣多麼好,遇到了我,不然某天你的真面目被人識破你說會有多麼慘?」

  「你不就是看上我這點嗎?你又是什麼好東西?」明菲哼了一聲,挑眼睨著龔遠和。她本想說,如果是那個人,她永遠都只會是賢良淑德的蔡明菲,話到口邊,終究是不願意惹他不高興,轉而彎了彎唇角,看上去反而更像是撒嬌賣癡一般了。

  龔遠和果然很喜歡她這個語氣和表情,趁著金簪等人不注意,賊笑著捏了她的她一把,低聲說:「你喜歡我做個好東西還是不是好東西?」

  明菲認真地打量了他一眼:「你明明不是個東西!」

  「撲哧……」後面幾個丫頭沒忍住,一聲笑了出來。

  瞅著龔遠和的臉皮緊了緊,明菲認真的補充:「你明明是我夫君,怎會是東西?」

  龔遠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並不繼續這個話題,只道:「時候差不多了,讓人等太久可不好。」緊緊拉著她的手大步往前走。

  卻說龔二夫人聽見去取元帕的婆子回來稟告了龔遠和讓稱明菲大奶奶的話後,冷笑了一聲,把目光投向匣子裡那塊元帳上,噁心地道:「拿走!」

  她身後一個穿碧色衫子,三十多歲的婦人見她神色不好,忙給那婆子使了眼色,雙手遞上一碗茶:「夫人先喝口茶消消氣,不值得生氣。」

  龔二夫人喝了一口茶,「呸!」的一聲吐了出來,厲聲道:「這是誰泡的茶?這麼濃,沒見過茶葉嗎?」

  那婦人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看著什麼都是煩的,便陪笑道:「都是婢妾不好,婢妾另去泡了來。」她剛接過茶杯,就被龔妍碧接了過去。「姨娘,我來泡。」

  那婦人慈愛地看了龔妍碧笑了一笑,另尋了一塊帕子蹲在地上把龔二夫人吐的茶水給擦乾淨,龔妍碧捧著新泡的茶進來,看著蹲在地上不停擦地的婦人和高高在上,僵著臉生氣的龔二夫人,臉白了又白,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又是一張燦爛的笑臉:「母親,您請用茶。」

  龔二夫人捧著新泡上來的茶,白皙的臉上有種不正常的紅,往院子裡看了好幾回,始終不見有人來之後終於大發雷霆,「怎麼這個時候還不來?呵呵,你們看,果然不是自己親生的,辛辛苦苦養大了他,他做了官,又給他娶了媳婦,連她一杯茶都不配吃?」

  眾人對視了一眼,均不敢答話,論理這各房歸各房,作為嬸娘怎麼也不該去吃侄兒媳婦敬的新媳婦茶,可龔二夫人養大了大公子,吃這杯茶也說得過去,同樣的,不吃也不算什麼,這就要看人怎麼想,非要較真,人家不買帳就只能是內傷。

  龔遠秩和龔婧琪走到門口就聽見龔二夫人在裡面發怒,不由齊齊歎了口氣,龔遠秩皺著眉頭說:「這又是怎麼了,近來越發愛發脾氣了。恨不得我日日埋在書裡,看見我就逼,煩死了,我不去了!」轉身就要走。

  自去年他鄉試不曾通過之後,龔二夫人的脾氣便愈發怪異起來,一見到他就開始數落他,問他到底是比龔遠和少了根手指還是少了根筋,怎麼就不如人家呢?接著龔遠和又回了水城府任職,官不大,卻讓龔二夫人日日如鯁在喉。

  更氣的是,這氣不能當著龔遠和發,就算是當著龔遠和撒,他也有本事不聲不響地嗆回去,龔二夫人自然只能把氣撒在他身上,時間一長,母子卻像仇人似的。

  龔婧琪忙拉住龔遠軼:「哎,我說你,這是什麼日子,你不在像什麼話?」

  龔遠軼沒好氣地甩了甩袍子,道:「大哥本來就是長房的人,論理就該先在那邊祭拜了大伯母才過來,她急什麼?拜了是人家給她臉面,不拜也是應該,她……」

  龔婧琪趕緊伸手去捂他的嘴,偷偷看了裡面一眼,低聲罵道:「你又發瘋,這話也是你說得的?」

  話音剛落,裡面已經砸了一隻茶碗,龔二夫人尖聲道:「孽畜!你說什麼?我就是生了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才被人死了還都踩在腳下掙不脫!我這是什麼命啊!」竟鳴鳴地哭了起來。

  龔遠軼厭煩地去掰龔婧琪的手,到底還是不敢再亂說話,低聲同龔婧琪道:「我說,這招待所越發地糟糕了,還是早點請個大夫看看吧!難道也還能攔著人家一輩子不成親,一輩子不分家?總要討人嫌,這是什麼道理?」

  「是,是,就你一人讀了聖賢書,你最明理。」龔婧琪急得直跳腳,「小祖宗,我求你,你別說了行不行?快進去賠個禮才是正經,很快有就來了,你是要讓人笑話?」

  龔遠軼強忍著不耐煩,大步走進房裡,望著二夫人甕聲甕氣地道:「母親,你別哭了,大哥大嫂過來了!」

  立在她身後的穿碧色衫子的婦人忙笑道:「夫人,您看這人不是來了?」

  龔二夫人聞聲,隨即住了聲,拿著塊帕子捂著眼睛不放開,龔妍碧早捧了粉盒上來:「母親,女兒幫您補補粉。」

  龔二夫人方拿開帕子,背對著龔遠軼,揚起下巴來將臉對著龔妍碧,她眼裡根本就沒有淚,龔妍碧仍然一本正經地拿了粉撲細細地給他擦粉,擦完粉還煞有其事地拿了鏡子給她照著看。

  這裡才弄完,就有人來報:「大公子和大少夫人給夫人請安來了。」

  這本是為了討好龔二夫人歡心才特意喊的大公子和大少夫人,可龔二夫人聽到這聲稱呼,反而粉面含霜,越發地不高興,冷冷地瞪著報信的人說:「沒聽見嗎?喊大奶奶。」

  明菲和龔遠和走到門口,剛好就聽見這聲冷斥,龔遠和捏捏明菲的手,大笑著埋頭進去:「嬸娘,大清早的,誰又惹您不高興了?」「說出來,侄兒給您出氣!」

  「誰敢給我氣受?還不是你二弟這個不爭氣的孽障。」龔二夫人皮笑肉不笑地:「可算是來了!我們還等著你們吃早飯呢。」

  明菲趕緊上前一步福了下去:「都是侄兒媳婦的不是,讓嬸娘和各位小姑、小叔久等了。」

  龔二夫人含笑看著明菲:「進了我們家的門,就是一家人,千萬別客氣。」卻不喊起明菲。

  明菲主動直起腰來,笑得眉眼彎彎:「嬸娘說的是,侄兒媳婦若是太過客氣反而生分了,恭敬不如從命。」眼睛一掃,就把屋子裡的陳設和站著的人打量個遍。

  屋子裡的陳設就如同龔家人出門時的行頭一樣,精緻講究,富貴耀眼,清一色的黃花梨木家具,簾子是水晶簾,坐墊都是織錦,多寶格上擺著整塊的瑪瑙、翡翠雕件,牆角放著落地式的大型八角雕花宮燈。其中最吸引人眼球的,當屬羅漢床後一架黃花梨木百寶嵌四開屏風,花開富貴的圖案,上面鑲嵌著翠玉、象牙、彩石、珊瑚、螺鈿、珍珠等物。

  由於屋子裡值錢閃亮的東西太多,讓人眼花繚亂,看著都有些頭暈。

  龔二夫人正在覺得明菲到底是鄉下長大的丫頭,臉皮真厚,又見明菲在看她身後那架黃花梨木的四開屏風,忍不住微笑了:「這還是我的嫁妝呢,雖然過去那麼多年了,但款式還是沒過時啊。」

  得,和她比嫁妝是吧?明菲微微一笑,眨巴眨巴眼睛,佯做羨慕:「這屋子裡都是嬸娘的嫁妝?」

  自然不可能都是龔二夫人的嫁妝,誰會把自己的嫁妝全都拿出來擺給別人看?更何況龔二夫人的娘家邵家,也是她嫁給了龔中素之後好幾才慢慢發達起來的,當年怎可能給她置了這屏風還置辦這滿屋子的豪華家具擺設。

  當著這滿屋的人,龔二夫人自然不好意思撒謊,咳嗽了一聲:「自然不是。」端起神色,肅穆地說:「時辰不早了,開始吧。」

  立刻就有人捧出兩碗茶遞到明菲面前:「大奶奶您請。」

  果然想吃她敬的媳婦茶,但這茶,有那麼好吃嗎?吃完媳婦茶是不是還要讓她每日來立規矩?果然不知進退,就算真的這麼想吃媳婦茶,也得等人家先敬了自家的正經婆婆吧?明菲滿臉誠懇地看向龔二夫人:「謝謝嬸娘,侄兒媳婦不渴。」

  此言一出,屋子裡鴉雀無聲,龔二夫人更是睜大眼睛看著明菲,氣得胸脯起伏,死丫頭,和她裝笨是吧。

  明菲對她的怒氣視若無睹,看向龔遠和,「嬸娘說的對,時辰真不早了。」

  龔遠和贊許地朝她一笑,站起身來朝龔二夫人一揖,「嬸娘,侄兒自小沒了娘,爹爹不在家,但禮不能廢,這杯新婦茶無論如何都是要敬的,可您侄兒和侄兒媳婦年輕,什麼規矩都不懂,怕做錯了傳出去惹人笑話,所以侄兒想請您過去幫襯著我們行完這個禮。」

  龔二夫人牙都咬酸了,魔怔一般瞪著龔遠和不說話。

  龔遠和只彎著腰抬起頭看著她笑,一動不動。

  兩個人竟然是劍拔弩張地杠上了。

  早知道他們的關係不會太好,但沒想到竟然到了這個地步,明菲忙上前跟著龔遠和福了下去:「一大清早的,論理不敢勞動嬸娘,可是公公不在家,嬸娘是長輩,幾位小姑小叔是我們的親人,所以,少不得厚著臉來請嬸娘幫這個忙。」

  龔婧琪見這樣下去不是事,何況根本就是龔遠和占著理,她娘想吃這杯媳婦茶沒錯,錯就錯在不該忽略了死去的大伯母,忙笑道:「母親,咱們也好久沒去那邊院子裡走動了,正好過去游遊。」

  龔二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來,「好,好,應該的,我這就跟了你們去。」隨即卻又捂著胃坐了下去,痛苦的呻吟「哎喲,我的胃好痛……」

  龔妍碧忙扶住她:「母親這是餓著了。」抱歉地看著明菲和龔遠和:「大哥,大嫂,母親一直等著你們過來一道吃早飯,她恰好又有個胃疼的老毛病。」

  明菲深刻懺悔:「都是我們的不是,不然咱們就等嬸娘先用完早飯?母親是個厚道的,肯定不會計較我們去給她敬茶晚了的。」

  「母親自然不會怪我們。」龔遠和顯得比龔遠軼還要著急,「還不趕緊上早飯?餓著我嬸娘你們給我等著瞧。」

  龔妍碧小心翼翼地看向龔二夫人,見龔二夫人的眼皮耷拉著,便吩咐人擺早飯。

  早飯一擺好,明菲就自動上前布筷添飯,服侍龔二夫人吃飯,龔二夫人見她垂著頭面帶微笑,不言不語在殷勤伺侯,心中的那口惡氣稍微平息了些。便抬起頭來問龔遠和:「一道坐下吃吧。」

  龔遠和翹著嘴角笑:「侄兒還沒給母親敬茶,不敢吃,嬸娘莫要管我們。」

  一句話成功地又將龔二夫人的怒火挑了起來,她沉著臉怒氣衝衝地吃飯,仿佛和飯有仇,明菲布菜,偏生又只撿那難消化的油膩肉食夾給她。吃了一塊還有一塊,一塊還沒吃完另一塊又來了,龔二夫人忍不住,抬起頭來怒氣衝衝地瞪著明菲。

  「嬸娘,可侄兒媳婦哪邊做得不好?」明菲驚惶失措,手一抖,一塊鵝肉「啪」地掉進了一碗筍子湯裡,湯汁四濺。

  明菲不等龔二夫人答話,臉紅耳赤地退到一旁,「我手笨,」戰戰兢兢地看著龔遠和,一臉的委屈,含著淚看著龔婧琪,「我不知道嬸娘喜歡吃什麼,看到她連著吃了好些,我還以為她想要那個。」

  龔婧琪無話可說。

  龔遠和指責明菲,「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嬸娘胃疼,你怎麼能夾那些菜給她呢?病人不知節制,你就由著她?說起來,二妹妹也是的,」矛頭轉而對準龔妍碧,「你長期伺侯嬸娘的,她胃疼,你就該讓人上稀粥和麵條,或是好消化的,怎麼能上這些油膩的東西呢?」

  龔妍碧只好道:「都是我不仔細,我這就讓廚房重新做。」

  龔遠和揮揮手:「快去,快去,我們還有正事呢。」又擔憂地看著天邊的太陽:「什麼時辰了?」

  龔二夫人看得噁心,想發作又實在找不到可以發作的藉口,畢竟人家除了沒給她敬婆婆茶,可是主動伺侯她用飯了。是她對人家太不客氣,太苛刻了,看看,好好的看看新娘子,眼淚都要被她嚇出來了,這話要是傳到龔中素的耳朵裡,還不知要怎麼說她呢。

  反正她是打定主意了,今日她就是不去那賤人的牌位前。

  龔二夫人放下碗,閉著眼睛長出一口氣:「不用重新做了,我不想吃。」站起身就扶著頭晃了晃,龔婧琪明知她是裝的,卻也只能上前扶住她:「母親,您不舒服嗎?」

  龔二夫人還沒開口,明菲已經上前扶住她,對著她開始流淚,「嬸娘一定是為我們操心,所以才累病了,嬸娘,您可要千萬挺住,遠和,趕緊去請大夫吧。」

  難道她要死了嗎?大清早地守著她這樣哭,真是晦氣!龔二夫人氣得要死,當初她就一直看不上明菲,那次明菲生日,孫道姑親自去賀喜,說了許多好聽的話,別人相信,她可是一點也不信,孫道姑其人貪財無比,當年就著她的手,和她演過多少好戲,矇騙過龔中素多少回,她還不知道陳氏那是出高價請孫道姑幫明菲抬身價。

  龔二夫人終於忍不住,嫌惡地看著明菲,「快別哭了!多不吉利!好好的人都被你哭病了。」

  明菲愣了愣,捂住臉嚎啕大哭。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三十章 晦氣

  「嬸娘,侄兒媳婦哪裡做得不好,您教導就是,侄兒媳婦斷然不敢不聽教誨。侄兒媳婦也不過是感動於嬸娘操心勞累,所以心疼嬸娘罷了,您何必這樣說?難道嬸娘胃疼頭暈是被侄兒媳婦哭病的?這樣說,叫我在下人面前如何抬得起頭來?」明菲這一哭,所有人都愣住了。等候在外面的花婆子等人更是一陣騷動。

  新娘子進門就哭,這可不是什麼吉利事,有誰會喜歡,但歡歡喜喜的來,若非有什麼過分的事情發生,新娘子又怎會哭?定然是受了氣!而且不是一般的氣!陪嫁來的蔡家諸人開始竊竊私語。

  龔二夫人也有些發呆,隨即又有點張皇。她印象中的明菲是個和氣愛笑,雖然穩重,但逼急了也是牙尖嘴利的一個女孩子,她沒想到明菲和她對打的方式竟然是哭,而非反駁。她一方面覺得晦氣,一方面卻又害怕這事兒傳出去,人家說她容不下長房的新媳婦,生生將人給逼哭了。

  她只覺得兩邊太陽穴突突突地跳,明知自己被明菲給算計了,卻只能硬生生承受,她氣得不肯開口,只拿眼睛看著龔婧琪。龔婧琪忙上前勸明菲:「好嫂嫂,你莫哭,大喜的日子哭著讓人看笑話。我母親脾氣向來如此,比較直接,說話不好聽,心裡是很疼你的,不然也不會為了你和哥哥的事忙裡忙外,生生累病了。本來就是一點小誤會,說開就好,若是讓親家夫人知道,還不知生出什麼誤會來,為你擔心可就不好了。」

  明菲有一年多的時間不見龔婧琪,沒想到龔婧琪的口才也變好了。聽這意思,她若是再不住口,就是不懂事胡鬧了。龔二夫人的刁難也不是刁難,而是真的為他二人操心勞力累病的。當即住了哭聲,拿帕子捂著眼睛福了福:「我是被嬸娘嚇壞了,失態了,請嬸娘不要和侄兒媳婦一般見識。」

  小輩事先服了軟,龔二夫人也不好再端差架子,懶懶地道,「我說話就是這樣,以後再有這種事情,你可別動不動就哭了。」

  咦,先順理成章地給她今後隨意喝罵自己找藉口?什麼說話就是這樣?龔二夫人這人雖然自以為是,目光短淺,但明菲可沒忘記初次見她時,她討好陳氏、送禮、八面玲瓏的那種姿態,話是會說的,就是脾氣德行不咋地。

  明菲立刻又紅了眼睛,抽泣著說:「嬸娘,侄兒媳婦膽子小,眼淚淺,但凡有不是的地方,請您好生教導侄兒媳婦,侄兒媳婦不敢違逆,真要是哭,那您也別管,別往心裡去,實在是忍不住……」她要傻了才會和龔二夫人對吵對罵,一個不孝忤逆長輩扣下去,龔遠和也得跟著吃不了兜著走。

  龔二夫人看見她哭就煩,這真的不是在她家啊?一大清早的就跑到她家裡來嚎喪,哦,呸,呸,呸,這屋子裡可都是二房的人。看來她今日不隨這兩人走這一趟,這兩人是不打算放過她了,龔二夫人只好唧唧歪歪地靠在龔婧琪的身上,有氣無力地道,「不是我說你,大好的日子是不能這麼哭的,走吧,不管怎麼地,也得先把事情辦完。」

  她當然知道不能這樣哭,可這又不是她家。明菲立刻擦乾淚,感激萬分地上去扶住龔二夫人:「侄兒媳婦來伺候嬸娘,嬸娘你腳下慢些。」

  龔遠和左右一張望:「怎麼不見三弟和四弟?」龔家二房還有兩個男丁,一個是和龔妍碧同母所生的庶子龔遠科,還有一個是龔二夫人所生的最小的一個兒子龔遠季。

  龔二夫人淡淡地道:「你三弟在外面為昨日喜宴用去之物和人家算帳,人多著呢,他多半走不開。」這個庶子,是她的眼中針肉中刺,偏生多得龔中素看顧,讀不好書就安排到外面鋪子裡學管事,學做生意,小小年紀就打得一手好算盤。

  他們這種人家,哪裡有第二日就上門收錢的道理?龔遠和點點頭,隨手指了個丫鬟:「你去外面賬房,把三公子請過去。若是請不來,我唯你是問。」

  那丫鬟害怕的看了龔二夫人一眼,到底別不過,應了一聲趕緊去了。龔妍碧和她姨娘眼裡卻是都閃過了一絲歡喜。

  龔遠和繼續追問龔遠季的下落:「四弟呢?」

  龔婧琪道:「他昨日玩得高興,出了點汗,有些不舒服。」

  龔二夫人哼了一聲:「去把他喊過來!小小年紀就貪睡,大了可怎麼了得?我還指望著他好好讀書,光耀門楣呢。」當先走了。

  龔二夫人心中不爽快,自然走得特別慢,明菲正好有機會把周圍的環境都仔細觀察一遍,什麼水榭、桂花林、人工湖她都是看過的,不過從前沒注意,此刻看來才發現這水榭、湖、桂花林都是在圍牆這邊,也就是說,所有權屬於長房。

  長房這邊房舍花園的占地面積就比二房寬了許多,再聯合當初陳氏等人的議論說龔家長房的錢財遠比二房豐厚,她更能體會龔二夫人的不甘心了。

  明明就是龔中素一人當家,錢財卻要分做不平均的兩份,富有的長房長媳為什麼不是她來做?這些年都是她在打理家務鋪子,臨了幫別人養大兒子不說,還得硬生生地將自己手裡的錢財挖出去大半,從此不能再做主,叫她怎麼甘心?假如沒有龔遠和的存在,這些東西都將會是她生的兒子的。兩個親生兒子一人一半,多好啊。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這兼祧兩房本來就是件複雜事,若是龔選和的生母未死,那倒也簡單,偏生人又死了,給了貪心的人可趁之機。

  一行人慢吞吞地花了約莫兩刻的時間,才算從龔二夫人的安閒堂走到了明菲等人居住的大房所在的半邊院子。去的卻又不是明菲住的正房,而是正對著大門處的一排三間明顯高出地面許多的房子,正中一間朱漆雕花窗門,大開著門,旁邊兩間只有窗沒有門。這便是龔家的正堂了。

  石臺階上依次垂手立著幾個穿青衣的管事,看見眾人前來,紛紛上前請安問候,龔二夫人臉色極其難看,瞪了那幾個人一眼,率先走進屋子裡。

  明菲退後幾步,跟在龔遠和的身後垂頭進了正堂,只見條案桌上早就設好了幾個牌位,從龔遠和的太祖父母、曾祖父母、過繼的祖母到張氏。依次排放。

  龔遠和低聲和明菲解釋:「我們家祖上並不是這裡的人,而是從滄州遷來的,人丁一直很單薄,宗祠也不在這邊。索性今日都一併拜了,省的明日要拜祖宗還得再求她一回。」

  龔二夫人當著這許多牌位和下面外人的面,也不好再做出什麼難看樣來,換了副溫柔可親的面孔:「人來齊了就開始吧。」

  明菲和龔遠和拜祭完畢,垂手立在龔二夫人面前,壟二夫人道:「我們家不是這裡人,租藉乃是在滄州,祖上人丁不旺,故而沒有多少族人,這個事情侄兒媳婦你都知道了吧?」

  明菲點頭:「是,聽夫君說過了。」

  龔二夫人笑了笑:「所以今日在這堂裡的,便是咱們一家人了,總共就得這幾個,你們以後少不得要互相扶持才是。認認親吧。」說完往椅子上一靠,四仰八叉地看著明菲和龔遠和。

  龔遠和與明菲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意見。名分己定,何必這麼小氣?二人微微一笑,上前給龔二夫人行大禮,龔二夫人道:「喲,我可當不起,這名不正則言不順。」卻又坐著不動,受了這一禮。

  龔遠和笑道:「嬸娘教養我長大,有養恩,又替我打理了這麼多年的產業,操辦了婚事,這一禮萬萬當得起。」

  明菲也笑道:「侄兒媳婦沒有婆婆,心裡是把嬸娘當做婆婆一般來孝敬的。只是還請嬸娘不要嫌棄侄兒媳婦人笨。」知道龔二夫人不會輕易將手中的權力和錢財交出來,龔中素又不在,自然是要做好長期戰鬥的準備。

  既然接受了新人的大禮,龔二夫人少不得要表示一下,懶懶地遞過一對金鑲珍珠鐲子,裝模作樣地訓導了明菲一通,什麼恪守婦道,延續香火等等。明菲雙手接過,恭恭敬敬地聽了,不時答上一聲是。

  龔二夫人說得口渴,才揮揮手,讓龔婧琪把周圍的人指給明菲看。

  龔婧琪先指了那穿翠色衫子的婦人給明菲看,「這是朱姨娘。」

  朱姨娘望著明菲笑了笑,不吭不響地縮到了龔二夫人身後。

  明菲知道她是龔妍碧和龔遠科的生母,也是龔二夫人的陪嫁丫鬟,並不輕視她,甜甜喊了一聲姨娘,讓人把自己做的繡品送上。

  龔遠秩是從前就見過的,如今已是十六七歲的年紀,縱然比不上龔遠和身高漂亮,還有點偏胖,看著卻也儒雅。

  接著是龔家另外兩個她從未謀面的小叔子。壟遠科,十四五歲年紀,穿著打扮雖然華麗,但小小年紀眉宇之間就有兩條深痕,可見常常都是愁眉不展的。

  龔遠季,才七八歲,和蔡光耀差不多的年紀,縮小版的移動寶庫,金光燦燦的,飛揚跋扈,只管盯著明菲看,看著看著笑起來:「嫂嫂,我要吃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5 07:38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三十一章 銅鈴

  送走龔二夫人一群人,龔遠和回頭望著明菲笑,「累了吧?」

  明菲笑道:「你呢?」

  龔遠和輕輕拉起她的手:「我不累。只有一個人孤軍奮戰,才會身心俱累。」

  明菲認真地看著他:「從前你很累?」

  龔遠和給她整理了一下銀紅色的紗衣領口,牽著她往前走。「累啊,怎麼不累?每吃一頓飯都要研究半天,身邊每新來一個人,我就要琢磨他到底來我身邊作什麼,你說累不累?所以我一首很羨慕你們兄妹三人。」

  這樣辛苦啊,那可比她還要淒慘,在蔡家還未能立足的時候,至少有人端飯出來,她還是敢吃的。難怪得他要赴京趕考的時候,每天都賴在她家裡混飯吃。

  龔遠和見明菲不說話,停住了腳步,笑道,「你怎麼這麼心狠?聽見你夫君我這麼可憐,都不知道安慰我的。這可不好。」

  明菲道:「我是在想,既然吃食不安全,我是不是得抓緊時間把廚房重新建起來?」

  龔遠和見她把話題轉到正事上,也就斂了神色,道:「那是自然,等明日回了門之後,我就尋人來建個小廚房。走,先吃飯,睡個午覺起來,然後咱們再一起在院子裡逛逛,尋個合適的地方。」

  明菲看著桌上精緻的四菜一湯,便問龔遠和,「這邊沒有廚房,這是從哪裡來的?」假如說都是從大廚房裡來的,那麼龔二夫人等人早就用過了早飯,大廚房在龔二夫人手裡握著,不可能隨叫隨到給她們準備這樣精緻的飯食。

  龔遠和微笑:「是從餐霞軒叫來的。」

  「你可真討嫌。結婚第二日就不在家中吃,偏讓人去外面抬。」明菲笑著給他夾了一筷子涼拌木耳,「嘗嘗這個,開胃的。」

  「我這不是怕你吃不好嗎?」龔遠和也笑著給明菲舀了半碗鮮筍湯,「消消暑。」

  兩人你來我往的,很快就將四菜一湯吃了個乾淨,紫羅帶著人把桌子撒了,丹霞拿茶來服侍二人漱口。花婆子有許多話要同明菲講,站在簾子邊看了好幾回。龔遠和裝作沒老見,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好睏,唾個午覺。」

  紫菱聞言,迅速上前要服侍他換外衣,明菲坐在一旁看著不動,龔遠和皺了皺眉頭:「你下去!」

  紫菱面色微變,膽怯地看了明菲一眼,見明菲只沖著她笑,便低下頭應了一聲:「是。」迅速退出了房門。花婆子見狀,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順手把房門關得嚴嚴實實。

  龔遠和走過去把手伸到明菲腋下,一把將她從玫瑰椅上撈起來,手伸向她的腰間:「來來來,懶婆娘,待為夫替你寬永。」

  明菲高高舉起手來,笑道:「好,夫君記得以後要一直如此勤快。」

  龔遠和的手立刻縮了回去,斜睨著她:「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我給你脫,你是不是也該給我脫?這樣好了,看你是女人,你先給我脫,然後欣賞著我,等著我給你脫。」

  「你說繞口令麼?」明菲嗔怒地白了他一眼,「不就是想要我給你寬衣麼?我給你寬就是了,我本來想上前來著,但想著紫菱向來做慣了的,我若是上前去搶,怕她有想法。便想著慢慢來好了。」

  龔遠和聞言,微微一笑:「你是怕她有像法,還是怕我有想法?」

  明菲低著頭給他解開腰帶,頭也不抬地道,「都怕。我就怕給你留下不好的印象,說我善妒,連丫鬟做正事也容不下。」看他昨夜自己擦洗身子的樣子,她就知道他不喜歡人近身服侍,早就知道紫菱一定會被呵斥。

  話音剛落,一隻微涼的手就托住了她的下巴,硬生生地將她的臉抬起來,龔遠和垂眼看著她,眼神深沉,嘴角仍然帶笑,「你好賢良淑德哦。不過你這個只是表面層次的賢良淑德,要不要我教你深層次的?」

  他的眼神很不一拌,帶著某種能叫明菲緊張的情緒,她咧咧嘴笑道:「好啊,你教我……」

  後半句話卻被他俯下來的唇給吞了,明菲閉上眼,摟住他的腰,順從地由他予取予奪,偶爾舌尖也調皮的回應他一下,逗得他的舌尖追著她不放,一旦找到,就大力地卷了吮吸過去,或是輕咬,或是打結。

  他緊緊摟著她,兩隻大手在她的臀部或輕或重地遊走,氣息越來越急促,恨不得將她嵌入他的體內。見明菲沒有什麼大的反應,他的手便順著她玲瓏的曲線往上而去,恰恰地,又摸到了明菲的癢點,明菲顫抖了一下,睜開眼睛要笑。他立刻意識到了,手往下一滑,很靈巧地解開了她的裙帶,石榴紅裙委地,化作重重花瓣。

  明菲有些羞惱,剛有要退縮的意思,他便拉開外衣整個兒地將她包裹入內,手不老實地順著小腰往下,一點點往下滑,很慢很慢,時輕時重,突然間用力一捏,明菲控制不住地輕輕「嗯」了一聲,全身肌肉都顫抖了起來,那聲輕歎猶如三月天裡的吹過樹梢的暖風,又猶如指尖輕輕滑過琴弦時的曼妙,讓人的一顆心都泡在了酒裡面,又暈又辣又酥又麻。

  龔遠和放開明菲的唇,盯著她低低喊了一聲:「菲菲……是這裡……」

  明菲正為自己剛才那聲輕歎而害譟,低著頭不肯抬起來,聽到他這句話,更是又羞又惱,恨不得將頭埋進衫子中去。身子突然騰空而起,剛才還在她敏感處流連的那雙大手瞬間已經挪移到她的腰間。龔遠和硬生生地將她直直抱起扛在肩上,三步兩步講入內室,放在床沿上,讓她坐下。

  明菲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集中精力去解自己的衣帶,準備以最快的速度鑽進被子裡去。龔遠和卻根本不給她時間害羞,輕輕握住她的手,低啞著嗓子說:「讓我來。」

  像做夢一般,明菲眼眸睜地看著他白皙修長的手指很輕巧地解開了她的衣帶,露出裡面精工繡制的胸脂紅繚綾鴛鴦戲水肚兜來。龔遠和的指尖不輕不重地從明菲的前胸順著山巒高低起伏拂過,一邊滿意地看到她的皮膚被激起了雞皮疙瘩,一邊讚歎:「這是我給你的繚綾做的,繡得很好。」他認真地叮囑她:「就是要這樣,我給你的所有東西你都要用起來。不能閒置不用。」

  聘禮裡面有四匹繚綾,色彩各不相同,陳氏當時很滿意,認為一定是龔中素吩咐龔二夫人做的,或者就是龔二夫人特意炫富。誰會想到竟然是他準備的,她不會被幾匹珍貴的布料打動,但卻會為他這份認真而記情。明菲棒住了龔遠和的臉,輕輕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

  可是她卻因此惹了大禍。

  龔遠和猛地抬起頭來,桃花眼裡全是一派春意,他修長的手指猶如奏琴一般,靈巧地在明菲僅存的衣物上翻飛,瞬間,她與他裸程相對,而且是以一種很奇異的方式,她坐著,他半蹲在她面前。他的頭埋在她的胸前,半閉著眼睛,輕吮慢吸,直到明菲的雙手握緊又放鬆,放鬆又握緊,最後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低低喊了聲,「夫君……」

  他方站起身來,輕輕將她放倒,緊緊抱著她滾進了床鋪最深處。

  明菲皺起眉頭:「有點疼。」

  龔遠和額頭滿是細汗,眼睛卻比任何時候都要亮,他愛憐地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吻,低聲道:「我慢慢的,一會兒就不疼了。」

  片刻後,明菲的手突然緊緊抓住了龔遠和的腰,他僵了一僵,停了下來,輕輕吻著她的嘴唇,低聲道:「很疼嗎,比昨晚還疼?」

  明菲的臉緋紅,咬著唇不說話。眼睛裡滿是氤氳的水氣,又羞又惱,還有那麼一點僵硬的不自然。

  龔遠和皺起眉頭,細細看著她:「到底怎麼了?什麼地方不舒服,你要說給我聽,下次,下次我會注意。」見明菲還是不說話,遂要起身去瞧。

  明菲羞惱不堪,使勁捶了他的肩頭的一下,側開臉低聲道,「討厭!沒有不舒服啦!」

  「那是怎麼了?」龔遠和突然笑起來,笑得又壞又可惡,在明菲被他笑得翻臉之前,他緊緊摟住她,一口咬在了她的頸窩,手往下一探,低聲道:「水災了……」

  明菲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他「哎呦」了一聲,動作愈發猛烈起來。

  四月的陽光從窗外絲絲縷縷地透進來,把新房照得半明半暗,明菲翻了個身,把背對著龔遠和,正要沉沉睡去,龔遠和已然翻到了她對面,與她面對面,額頭抵著額頭。低低地道:「菲菲,你是個好姑娘。」

  「唔,你也是個好男人。」明菲此刻只想睡覺。

  「累著了?好嬌嫩的小人兒,都是我不好。今晚我不煩你了,省得你明日沒精神,你哥哥不饒我。」龔遠和輕輕吻上明菲的臉頰,幫她把長長的頭髮理順放在一側,又將被子拉起蓋住她裸露在外的肩頭,「我想和你說說話。」

  明菲勉強打起精神,往他懷裡靠了靠:「你說,我聽著。」她不得不承認,這是個男性魅力很強的男人,被他這樣認真的呵護伺候著,很舒服。

  龔遠和見她靠了過來,靜靜地笑了笑,突然又改變了主意,「不說了,睡吧。睡飽再起來吃晚飯。」

  明菲一覺醒來,天色已經見晚,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息,龔遠和並不在身邊。明菲發了片刻呆,開口叫人。

  金簪聞聲而進:「大奶奶可是要起身了?」

  明菲點頭:「這是什麼時辰了?怎麼也不叫我一聲,大爺呢?」

  金簪笑道:「大爺吩咐了,晚上開飯比較晚,不急,讓您慢慢收拾好過半春園尋他。」

  丹霞很快掌起燈,取出一套海棠紅的繚綾交領衫子配栗色紗裙來,問明菲:「奶奶看這套衣服可好?」

  明菲點點頭:「就這個吧。」

  眾人服侍著明菲穿好衣物,又給她梳了個同心髻,只戴一根點翠牡丹玉石流蘇釵。又取了同款的耳墜掛上,在她唇上微微上了點口脂。

  花婆子此時方有機會同明菲說話:「奶奶還是得早些打算才是,這晚飯過去吃,是要立規矩還是……」

  明菲站起身來理理衣襟,淡然道:「該做的還是要做的,媽媽你明日跟我一道回門,就同余媽媽說一聲,說我要找兩個廚上的,還要買人。」

  花婆子知她主意一向大,便應了,低聲道,「既然要去立規矩,以後可莫要睡這麼久了,還是該早點去,以免被人說閑話。」

  明菲笑道:「我記住了。」走出房門,見白露守在簾下,紫羅和紫菱遠遠地站在一旁,廊下大紅燈籠已經亮起,將這兩個美貌丫鬟照得越發俏麗動人,明菲歪著頭想了想,含笑朝紫菱招招手,「這半春園在哪裡?你引我過去。」

  紫菱的臉色頓時變了,遲疑不語。

  明菲擰起眉頭:「怎麼?」

  紫羅忙道:「大奶奶,大公子在半春園裡養著追風呢,紫菱向來怕狗,讓奴婢引您連去吧。」

  明菲點點頭:「既然這樣,卻是不好勉強你。不過有時就該說出來,這樣問一句不答一句的,不成體統。」

  禁菱忙跪了下去:「大奶奶,女婢知錯了,都是女婢的不是。」

  明菲道:「起來吧,這次就算了。」又看著紫羅,「大爺如今已是當家立戶的人,以後叫大爺。」

  紫羅忙應了一聲:「是。大奶奶您這邊請。」

  禁菱殷勤上前:「大奶奶,那邊樹木茂盛,拿著盞燈籠去吧。」

  明菲看了看天色,天邊尚有一絲明亮的雲彩,雖然院中有些朦朧,路卻是能看得極清的,加之空氣清新,實在正是散步的好時候,便道:「不了,我就想這樣走走。」

  剛走了兩步,忽聽一陣清脆的鈴鐺響,喜福喘著粗氣從廊下飛奔而來,氣喘吁吁地奔到明菲身前,先就地打了個滾,爬起來對著她討好地做了一個揖,一雙大眼巴巴地看著她。

  明菲被它引得發笑,蹲下去摸了摸它的頭,「小東西,這兩日卻是疏忽了你。走吧,一起去。」她的眼角掃向木頭人一樣立在廊下陰影裡的梅子,微微歎了口氣,道:「梅子你也跟了來。」

  梅子聞言,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是!」快步跟了上來。

  金簪見狀,冷冷地橫了梅子一眼,梅子垂著眼裝不知道。花婆子卻是拉著梅子的手笑:「梅子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明菲聞言,又好生打量了梅子一眼,只見梅子穿著一件豆綠的衫子配條絳紅的裙子,亭亭玉立的,相貌端正清秀,青春逼人,果然是長大了。

  這梅子,一直這樣不聲不響的,當初去京城,陳氏也沒帶著去;從京城回來後,仍然在她身邊伺候;此次她出嫁,也不知陳氏怎麼想的,明知她不喜歡梅子,偏生讓梅子湊滿了四個陪嫁丫鬟的份例,一道送了過來。

  只不過定下要梅子跟著陪嫁之後,梅子的態度和從前不怎麼一樣了。以前是儘量躲著她,能不在她面前出現就儘量不出現。如今卻是三不五時地往她面前湊。

  明菲本待不想理睬她,但想著好歹也是跟著自己一道來的人,沒有必要硬生生將她推到另一邊,活路總是要給她留一條的,倒也沒有孤立她。如今看來,似乎是另有用處呢,明菲半是嘲諷地翹了翹唇角。

  半春園離正房並不遠,不過就是一杯茶的路程。院門虛掩著,紫羅要上並推門稟告,明菲揚起手來,示意她們退後,自己悄悄上前推開門,才一開門,喜福就興沖沖地從她腳邊擠了講去。

  目光裡,龔遠和背對著她坐在一個石凳上,追風坐在他面前,正抬起頭聚精會神地聽他說什麼。聽見喜福的鈴鐺響,一人一狗同時回過頭來,迫風「呼」地一下站起,小跑著朝明菲沖過來,明菲趕緊往門背後一躲,喊龔遠和:「快拉住它,我才換的衣服,若是沾上狗毛,再去換衣服可真就遲了。」

  龔遠和吹了聲口哨,追風悻悻地看了明菲一眼,又回頭看看龔遠和,慢吞吞地走回去躺在龔遠和的腳邊,喜福立刻撲了上去,往地上一躺,把肚子露給它。追風懶洋洋地扒拉扒拉它,便把下巴放在了伸直的兩條前腿上,皺這眉頭看著明菲和龔遠和。

  龔遠和上前牽了明菲的手,先認真打量了她一回,笑道,「果然是我龔某人的老婆,越發嬌豔了。」

  明菲道:「做了你龔某人的老婆,敢不嬌豔嗎?」

  「那倒是其的,就是不嬌豔,也得給我澆灌嬌豔咯。你過來,我有話說給你聽。」龔遠和彎腰摘下追風脖子上的大銅鈴,「想必當初一定很好奇我為何莫名其妙送你一個大銅鈴吧?」

  大銅鈴又冰又沉,明菲搖了幾下,叮噹作響,便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莫不是很值錢?」

  龔遠和貼在她耳邊輕聲道:「自然是很值錢。值錢到我都不敢隨身帶著,這事只有你知我知,記住了。」

  明菲的心一沉,抬起頭來看向龔遠和。龔遠和一雙眼晴黑沉沉的,嘴角在笑,眼裡並無半點笑意,全是認真。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三十二章 孝敬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明菲突然覺得負擔很沉重。

  龔遠和看著她,沉聲道:「因為從此以後,我和你就是一艘船上的人,我沉,你也沉。」

  明菲微微一笑:「我記住了,我會努力的。」是他沉,所以她也沉;而不是她沉,他也沉。

  他沒有告訴她銅鈴裡面是什麼,她也沒有主動問,隨手將銅鈴交還給他。

  龔遠和又將銅鈴掛到了追風的脖子下,笑道:「從明天開始,你要和我一樣,親自餵追風,每次只餵活雞。另外,我還會再選兩條小狗來,你用心養著,不要假手他人。」

  成養狗專業戶了,明菲撫了撫額頭,不過對付龔二夫人那種性情,那種帶著有養恩的長輩嬸娘光環的人,大約也只有讓狗去和她講道理才行得通。

  出了院門,喜福上前去纏龔遠和,也不做別的。就是撲著去咬他的鞋子,裝腔作勢地發出「呼呼」的威脅聲。

  龔遠和彎腰捏住它的頂花皮,將它輕輕提了起來,盯著它的眼睛道:「小東西,還吃醋了?」

  梅子趕緊上前將喜福接過:「大爺把它交給奴婢吧,奴婢帶著它在院子裡走走,然後送回去。」

  後面一句是對明菲說的。 龔遠和的手一鬆,道:「挺沉的,比在京城時胖了許多,若來梅子養狗養得不錯。以後要多幫著你們奶奶點。」

  梅子垂了眼,乖巧地謙虛了幾句,行了禮帶著喜福離開。

  龔遠和看著她的背影問明菲:「你不是一向不怎歡她麼,為什麼要帶她來?」

  明菲笑道:「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喜歡她了,也不知你從哪裡聽來的。」

  龔遠和也不和她爭,笑道:「走吧,吃晚飯去。」

  夫妻倆攜手順著小路住安閒堂而去,龔遠和不時地指著路勞的建築和花木講給明菲聽,哪裡當初是他母親住的,他七入歲前又是住在哪裡,他從哪棵樹上摔下來過,哪株花又是龔中素親手種下給他母親的,他母親又是何等的喜愛。

  明菲從龔遠和的言談中聽出一個信息,龔中素雖然同時迎娶了兩位妻子,但他明顯的對薛氏要上心得多。

  明菲打量了一下龔遠和的俊臉,道:「你長得像母親麼?」

  龔遠和模了摸下巴,有一瞬的迷茫:「聽說是很像的。」

  如當真如此,那就不難理解龔二夫人對壟遠和的恨意了。

  薛氏 一定比龔二夫人美麗得多,是占了絕對上風的情敵,長房長媳,貌美可人,丈夫更疼,又富有,等於又爭氣又得寵,龔二夫人日日著著這張臉,還要假裝慈愛大度,果然難過。

  既然是假的,那麼從前龔遠和那身金光燦燦的扮相一定有別的原因。

  明菲試探地道:「從前我每次見到你,總是看到你穿得金光燦燦的,我記得有一次,你全身上下約莫要值千兩。看來嬸娘在這方面對你很大方。」

  龔遠和笑道:「當然大方,她就是把我按著紈絝子弟的方向來教養的。爹爹教訓我幾句,她都和他急的,再說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若是我的服飾不華麗,她又哪裡有機會做假賬?」

  「你不是說要買人,自己開廚房嗎?我打算明日回家就請他們幫我尋人。是不是以後我們的日常開銷還要從嬸娘那裡支取?」

  這個是明菲目前最關心的問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總不可能自己掏腰包來貼吧?

  龔遠和笑道:「知道了,這些你不好說,我會來安排。」

  到了安閒堂,只見燈火通明的,龔二夫人一人高踞在黃花梨木羅漢床上,閉目合眼,伸著兩隻手。

  她房裡的大丫鬟芳橘端著盆水立在一旁,朱姨娘捲起袖子拿著塊熱帕子正給她擦手,龔妍碧則立在圓桌前細細擺放碗筷等物。

  龔婧琪和龔遠秩坐在一旁正盯著龔遠季讀書,龔遠科獨自棒了一杯茶,立在屋角一株己輕打了苞的玉蘭旁研究葉脈的走勢。神情之專注,仿佛看的是一件稀世奇珍。

  龔遠和與明菲上前行禮問侯,龔二夫人抬起眼皮看向二人諷刺一笑,拿腔拿調地道:「大爺和大奶奶來啦……」

  朱姨娘飛快地掃了二人一眼,龔婧琪和龔遠秋也抬起頭來看著二人, 不過就是一個稱呼,就讓她坐不住,沉不住氣,如此憤憤不平,這般不禁摔打,以後這日子可怎麼過?

  明菲暗自想笑,垂著臉假裝害羞:「嬸娘總是笑話人家。」

  轉音剛落,就看見龔遠和偷偷對著她做了個抖落一身雞皮的樣子,不由恨恨瞪了他一眼。

  龔二夫人掀了掀眼皮,哼了一聲:「既然人都到齊了,就上菜吧。莫要讓人說我連頓飯也捨不得給人家吃,偏生要跑到外面去端菜。」

  龔遠和佯作驚訝:「嬸娘這話從何說起?」

  龔婧琪咳嗽了一聲,「嫂嫂,你們中午怎麼從餐霞軒端菜來吃?莫不是廚房裡的飯菜不合口味?」

  到底是母女,聽見自己親娘被人欺負,自然是要第一個站出來的。

  明菲暗想,自己一個新嫁娘,大門朝南朝北開都不是很清楚,哪裡就敢做這種事?她就不信龔婧琪不知,不過就是不敢明著招惹龔遠和,所以才把矛頭對準她罷了。

  她也樂得裝糊塗:「我沒有啊?今天中午吃的鮮筍湯,涼拌木耳都很好吃,很開胃……咦,難道說不是咱們家廚房裡做的?」驚異地看著龔遠和。

  龔遠和恍然大悟:「哦,是這件事啊。嬸娘實在是誤會了,乃是昨日我一個同僚,喜宴上灌我酒灌多了,心中愧疚,故而從餐霞軒訂了命人送過來。我想著那個時候已經過了飯點,若是再興師動眾為我二人備飯,少不得還要讓嬸娘操心。嬸娘本就操勞過度,這種瑣事侄兒怎麼也不敢再拿去煩勞嬸娘。原本是一片好心,沒想倒讓嬸娘和妹妹生出誤會了。都是侄兒的不是。」

  龔遠秩笑了一聲,出來和稀泥:「我早說了是誤會,既然不是,就趕緊吃飯吧。我可餓壞了,先生佈置的功課我還沒做完呢。」

  龔二夫人心中憋著一口氣無法消散,又道:「以後來早點。大奶奶剛到我們家,對我們家的規矩不熟悉,大爺你可要多提點著些。我們是無所謂,可你三個弟弟都在長身子的時候,遠秩和遠季晚上還有功課。」

  明菲正要認錯,龔遠和已經攔在前面笑道:「是,嬸娘教訓得是。今日都怨我,訓練追風花的時間太多耽擱了。嬸娘的胃不好,幾位弟弟都要長身子,又要讀書,耽擱了確實不好,可我那邊事情又多,離這裡也遠,總難免耽擱。這樣吧,以後開飯不要等我們了,我們來了有什麼就吃什麼。反正都是自家人麼,何必那樣客氣。」

  龔二夫人氣得睜大了眼睛,胸脯上下起伏,明菲連忙上前笑道:「嬸娘,侄兒媳婦伺候您用飯。用完飯,您若是有精神,正好教導侄兒媳婦一番,侄兒媳婦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指望著您好生教導呢。」

  自來熟的看著龔妍碧:「二妹妹,讓人上菜吧。」

  龔妍碧垂著眼應了。忙忙地讓人去催菜,他們家往日開飯本就沒這麼早,今日是意外,廚房裡也跟著有些忙亂了。

  待到飯菜上齊,一家人坐著吃飯,明菲規規矩矩地站在龔二夫人身後,招呼她用飯。布菜時卻又只撿那素淡葩軟的,還勸她:「嬸娘胃不好,吃點好消化的。」

  龔二夫人勉強吃了兩口,覺著口中實在寡淡無味,眼睛看向一盤香辣大蝦,明菲善解人意:「嬸娘可是要吃那個?」

  龔二夫人點頭,明菲飛快地從香辣大蝦的旁邊夾了一筷子素炒白崧放到她碟子裡,「多吃菜蔬好,利於養生。」

  龔二夫人看著碟子裡的一應蘑菇白崧泡菜,氣得倒仰,把碗一推:「我不吃了。」

  明菲一點自覺性都沒有,繼續殷勤勸道:「嬸娘再吃點,您才吃了一小點點呢。」

  龔二夫人氣哼哼地道:「我飽了,你吃吧。」拂袖而起。

  龔遠和立刻跟著把碗一推,「嬸娘,侄兒有事要同您商量。」

  飯桌上除了龔遠季在外的所有人都停下筷子,抬眼看著龔遠和。

  龔遠和視若無睹:「今早嬸娘病倒一事讓侄兒心疼不已的同時又慚愧無比。嬸娘上了年齡,又有幾個弟弟妹妹要照顧,還要為侄兒操許多心,實在是太辛苦了。」

  龔二夫人揚起下巴看著他,「我受你父親重托,不敢說辛苦。」

  龔遠和情真意切:「嬸娘雖然不提辛苦,侄兒卻是不敢假裝糊塗。您的身體是最重要的,侄兒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您忙卻沒有一點表示,那是不孝啊。從前侄兒沒成家,又在外讀書,就算走有心想孝敬嬸娘也是有心無力。可如今不一樣了,侄兒成了親,終於有機會孝敬嬸娘了。」

  他看向明菲:「以後那邊的事情就讓明菲來做吧,嬸娘好生把身子將養好才是。」接著從懷裡摸出一封信來:「這是爹爹的來信。」

  龔二夫人雙目噴火,遲遲不伸手去接那封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5 09:35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三十三章 撒潑

  這個關鍵時刻,是朱姨娘挺身而出,笑咪咪地上前扶了龔二夫人,道:「大公子,夫人不舒服呢,這個事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說好的,是不是等夫人身體好些,改個時候再說這個事?」

  龔二夫人聞言,立刻扶住了額頭,晃了幾晃,低聲呻吟:「唉……人老了,不中用啦,看看,這麼快就被人嫌棄。」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龔婧琪皺起了眉頭:「哥哥,家中的事千頭萬緒,哪裡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說清的?依我說,你們也太心急了。母親這些日子一直為你們操心,這還沒緩過氣來呢,你們……」

  龔妍碧拉拉明菲:「嫂嫂,你快勸勸啊。」

  明菲看著龔妍碧:「你哥哥他心疼嬸娘,想讓我替嬸娘分憂,我若是勸了,豈不是想偷懶的意思?妹妹,這孝道可是為人處世第一位的。莫非,你不想嬸娘清閑一點?」

  龔妍碧被嗆得無話可說。

  龔遠和氣定神閑地遞過一方帕子給龔二夫人:「嬸娘莫哭。侄兒這是心疼您,想替您分憂,您怎麼想到那上面去了?侄兒嫌棄誰也不敢嫌棄您。」

  「你分明就是嫌棄我,嫌我礙著你們的眼了是不是?」

  龔二夫人捂著嘴哭起來,「我辛辛苦苦養大你,為你受了多少氣,被人指著脊樑罵,你做了官,娶了媳婦,就嫌我礙著你的眼了是不是?可憐我啊,白白替人養大了兒子,為他裡裡外外地張羅著,不得一句好,剛成親不過 一天就來逼我啊,這是要逼死我啊。啊,我自己養的兒子都不肯替我說句公造話,又怎能怪人家騎到我頭上來踩我啊!」哭著哭著幾乎要暈厥過去。

  龔婧琪恨恨瞪著在一旁不動的龔遠秩:「你還不來勸勸!」

  龔遠秩坐不住,站起身來咳嗽了一聲,上前道:「哥哥,我娘的身體不好,精神也不太好,你看是不是……」

  他才一開口,龔二夫人就 「嗷……」的一聲大哭起來,裝瘋賣傻地往朱姨娘身上撞:「我不活了,我不活啦,養了一頭白眼狼。人家都說生恩不如養恩大,他倒好,不記情也就算了,新婚第二日就想逼死我。」

  朱姨娘緊緊抱住龔二夫人,跟著流淚:「夫人,您別這樣,又不是多大的事。」

  龔二夫人聞聲,尖聲叫道:「不是多大的事?你說得輕巧!」

  轉頭紅著眼睛指著龔遠和,「你是不是想趁著你爹不在家,把我逼死了,好占了你弟弟妹妹的那份家產!」

  龔遠和靜靜看著龔二夫人,「嬸娘不必拿這些話來擠兌我,爹爹怎麼說的,您看看信不就知道了?」

  龔二夫人眼裡閃過一絲厲色,對著龔遠和伸出手去:「你爹爹寫了 什麼?你拿來我看!」

  龔遠和笑了笑,將信遞過去,龔二夫人拿在手裡三把兩把就將信給撕了個乾乾淨淨,往空中一拋,冷笑著道:「你隨意尋個阿貓阿狗亂編一封信,就敢拿來哄我?做你春秋大夢!」

  她這個舉動令龔遠秩和龔婧琪都大吃一驚。朱姨娘卻是抱著她大哭起來:「夫人啊,您莫不是魔障了?」

  龔遠和也不急,蹲到地上將那封被撕成了碎片的信掃到一處,邊撿邊笑:「嬸娘不曾打開來瞧,怎知我是騙您的?」

  明菲簡直無語了,見過不要臉不講理的,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不講理的。龔二夫人偷換概念這抬才聽高,她明知道講道理講立場,她永都站不住腳,所以就用胡攪蠻纏這一招。

  總之龔家沒人,龔中素不在家,龔遠和自然不能硬逼著她把手裡的財權交出來,她是女人,可以不要臉,龔遠和卻還要在社會上和官場上立足,當然丟不起這個臉。

  現在明菲嚴重懷疑,龔二夫人那些衝動易怒的性子是不是都是假裝的?有什麼能比裝瘋賣傻更能順理成章的耍賴呢?

  這邊龔二夫人見龔遠和去撿信紙碎片,一把推開朱姨娘,俯身下去三下兩下打開龔遠和的手,把那信紙碎片抓過去瘋狂地往蠟燭上湊,龔遠和也不和她槍,也不攔她,就站在一旁看著她慢慢兒地燒。

  燒完了才說:「嬸娘也不知誤會了什麼,那不過是爹爹寫了來吩咐我給四弟請個好先生的信罷了。如今您看,我可怎麼辦才好呢?」

  龔二夫人一口氣上不來,真的癲狂了。顫巍巍地指著龔遠和:「你……你……」驚天動地一聲嚎叫,一頭朝龔遠和撞了過去。

  龔遠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龔遠秩檔在了身前。龔遠秩措手不及,忙忙地將龔二夫人抱住。龔二夫人身材原本就嬌小,被龔遠秩這一抱就抱得牢牢的,掙也掙不開。

  她原本打算撞上龔遠和就坐到地上去,誣賴龔遠和打她,好借此拿卡龔遠和,此刻算盤全數落空、又氣又恨,捂住 臉兒哭起來,指桑駡槐:「我好好養大的孩子,這才結婚幾天,就把我 恨上了,專來和我作對,這是什麼道理啊?沒有天理王法了!」

  龔遠季見他娘哭成這個樣子,不管不顧地撲上去狠狠推打明菲:「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壞女人搗鬼!」

  七八歲的孩子也是有點氣力了,拳頭和腳落在人身上也是生疼生疼的。

  明菲勃然大怒,什麼叫做都是她這個壞女人搗的鬼?這都是誰教的?感情一家子都是柿子撿軟的捏吧?不敢招惹龔遠和,就全都把氣沖著她來了?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啊呀!」地叫了一聲,順著龔遠季的來勢往後一倒,順手將一張桌子掀翻了,稀裡嘩啦一聲巨響,菜餚、碟子碗筷飛得一地都是。

  眾人一愣,哭的不哭了,鬧的也不鬧了,勸的也不勸了,全都看向明菲這裡。

  龔遠季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況,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明菲,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明菲捂著臉坐在地上哭:「這叫什麼?進你家的門兩天一夜,連頓飯也不叫人吃。不過剛吃了兩口,小叔子就來打,還把飯桌都掀了,說起來你們龔家也是富貴官宦人家,可有這樣欺負人的?娶了蔡家的女兒就是這樣糟踐的?好,好,你們家看不上我蔡家是不是?那我也不在這裡討人嫌了!花媽媽!花媽媽!你趕緊回去讓大公子來接我!順便打聽打聽,誰家的小叔子敢打嫂子!敢不讓嫂子吃飯!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了我!」

  花婆子也不來扶明菲,「哎!」的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跑,龔婧琪嚇了一跳,忙聽道:「快攔住她!」

  這事兒明菲占著理,蔡家又是當地大族,依著他家那個族長夫人潘氏和蔡光庭、陳氏的脾氣,還不知會鬧騰成什麼樣子。

  真要是鬧出去,龔遠和固然丟臉,但龔家這樣的情形,更討不了好,更丟臉的還是她們二房,人家只怕首先就會想 到是新婦進了門,龔二夫人占著大房的家產不肯放手,放任兒女欺壓新婦,連教養問題都會受到質疑,什麼好人家還肯和他們做親?

  誰想花婆子是個曉得厲害的,在院子裡左沖右突,鬧嚷個不休:「四公子打死我們大奶奶了!」

  龔婧琪沒法子,只得放下這邊,帶了人親自去堵花婆子,還不敢給臉給花婆子看,只好聲勸道:「媽媽休鬧,這事兒傳出去對嫂嫂也不好。我們龔家臉面上固然不好看,蔡家也好不到哪裡。對誰都沒要好處,您快別鬧了,我答應您,這事兒一定會好好處置的。」

  「嫂嫂,四弟他年齡小不懂事,您別和他一般見識。」龔妍碧離明菲最近,上前去扶明菲。

  明菲不要她扶,只掩著臉哭:「我也不是沒有爹娘哥哥兄弟的,我一定要討回這個公道!我一直把嬸娘當做是婆婆一 般看待,給她行大禮,立規矩,一心想要討好她,孝敬她,見她身體不好勞累多多,這才想要替她分分憂,結果倒變成居心叵測去了。這是什麼道理?」

  龔遠和上前拉起她,低聲道:「罷了,罷了,是我無能,好好一件事被攪和成這個樣子。嬸娘一心認為我們不好,居心叵測,四弟竟然連飯也不讓你吃。嬸娘是長輩,我們小輩斷然是不敢忤逆她的;四弟又是小的,就算是再大的錯誤我們大的也該讓著,不然就是不孝不梯。這樣好了,為了大家安寧,也為了嬸娘的身體,我們倆一起搬出去吧。」

  明菲眨巴著一歡濕漉漉的大眼晴:「去哪裡?」

  龔遠和沉痛地道:「我原本有幾個朋友可以相托,但你還沒回門, 自然是不能去投奔人家的,我們倆只能先是去客棧住著再做打算。」

  「去客棧?」明菲大為驚訝,「哪裡有這種道理?新婚第二日就去住客棧?人家會怎麼說?人家不會要我們給他們放鞭炮掛紅吧?」

  隨即又歎了口氣,「也罷,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是我夫君,自然是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的。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了。」

  龔遠和回過頭對著龔二夫人跪了下去:「嬸娘,都是侄兒不是。侄兒好心想替嬸娘分憂,卻沒想到嬸娘竟然這般嫌棄你侄兒媳婦粗笨,為此生了這麼大的氣,爹爹的信也不看,還說是侄兒尋個阿貓阿狗胡亂編了來騙您的,這樣大的罪名侄兒實在擔當不起。若是傳出去,指 不定人家還要怎麼編排我們龔家,侄兒息事寧人,這就去了,還請您多多保重。爹爹那裡,侄兒會寫了信去認錯的。」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三十四章 讓步

  見龔遠和起身要走,朱姨娘忙推了推龔二夫人,又推龔遠秩:「二公子,趕緊的,還不勸著大公子和大奶奶?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兄弟,什麼誤會解不開?」

  今日真要是讓龔遠和、明菲二人走出了龔家的大門,跑去住客棧,只怕不等到第二日龔家就會成為整個水城府的笑柄,龔二夫人和龔遠季立刻就會美名遠揚……龔遠秩沒有想到龔遠和竟然如此做得出,但為今之計,卻是不能不苦苦勸住龔遠和才行。

  龔遠秩當下拋開龔二夫人,快步上前一把拉住龔遠和:「哥哥,你真的這麼忍心?」

  龔遠和望著他滿臉沉痛:「二弟,你看你說的什麼話?我們龔家人丁單薄,繞來繞去也就是這麼幾個人。這樣鬧下去,再好的感情也禁不住折騰。哥哥就是因為不忍心,也害怕會鬧到不可收給的地步,所以才要讓出去,真要是氣壞了嬸娘,我萬死莫辭,怎麼對得起爹爹,怎麼對得起你們?你別勸了!」

  龔遠秩急道:「您和嫂嫂可以先回房去,這裡由我來處理。深更半夜的,不要去什麼客棧了,多不方便。」

  龔遠和一臉傷心地道:「我倒是無所謂,可你看看你嫂嫂,她到現在,還空著肚子……她這個樣子,真要是回了蔡家,叫人怎麼看她,怎麼看我們龔家?你莫要勸了,哥哥知道你是好人,可哥哥好容易才能替你娶個嫂嫂,定然是不能叫她就這樣回蔡家的。」

  龔遠和的話提醒了龔遠秩,他把日光投向明菲,只見明菲那身名貴的繚綾做成的衣裙上沾滿了菜汁飯粒,狼狽不堪,兩隻眼睛還哭得通紅,站在那裡肩膀一抖一抖的,好不可憐。生生就是一個被婆家欺負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小媳婦,不由哀歎了一聲,這叫什麼事兒啊?

  龔遠和一邊去掰龔遠秩的手,一邊去拉明菲:「走吧,趁著天色還早,餐霞軒還未打烊,先去填飽肚子,然後再慢慢找客棧。金簪,快去幫你奶奶拿套衣服來,去餐霞軒找我們。」

  金簪先看了明菲一眼,見明菲沒有反對的意思,立刻就飛奔而去。龔婧琪守在院子門口,命人攔住不放,金簪給花婆子使了個眼色,花婆子立刻嚷嚷起來,外面頓時鬧做一團。

  龔遠秩死死拽住龔遠和不放,回頭苦勸龔二夫人:「娘,你倒是說句話啊。既然是誤會,解開不是就好了?」又去罵龔遠季:「你實在是太過膽大包天!竟然敢動手打嫂嫂,你平時讀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爹爹不在,我替爹爹懲罰你!立刻向嫂嫂賠禮道歉,再去寫上一百篇大宇!啊,不,兩百篇大字!再罰跪!」

  龔遠季早就蔫了,聞聲扯開嗓子哭起來:「我不是故意的。桌子不是我掀翻的!」

  他哭明菲也跟著哭,只不過一個嚎啕大哭,一個小聲抽泣。明菲邊哭邊偷看眾人的表情,只見龔妍碧捏著塊帕子立在燈影裡,眼睛左看右看,滿臉都是緊張害怕,隱隱又含著一絲不屑和幸災樂禍。

  龔遠科皺著眉頭立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淡淡地看著屋角的紗燈,仿佛一切都看在眼裡,又一切都不在眼裡,很超然,也很漠視。

  而朱姨娘則扶著龔二夫人立在屋子正中,一臉的擔憂和害怕,不時小聲地勸勸龔二夫人,龔二夫人的臉氣得通紅,胸脯劇烈地起伏著,手裡攥著的帕子也抖個不停,可見實在是氣得不輕。

  約莫是朱姨娘說的話起了點作用,龔二夫人深深出了一口氣,挺直了腰,冷冷地看著龔遠和:「你到底想要怎樣才肯放過老四?他可是你親弟弟!還有你幾個弟弟妹妹,都還沒許配人家,莫非你真要壞了咱們家的名聲,非要趕盡殺絕才滿意?」

  龔遠和諷刺一笑:「嬸娘說這話……侄兒是萬萬不敢當的。說到這親兄弟的問題,侄兒還真有幾句話不得不說。論公,當初祖父母讓父親兼祧兩房,那是在官府備了案的,所以我才叫嬸娘為嬸娘,但,侄兒並不因此就忽略了嬸娘對侄兒的教養之思,那是永世不敢相忘的。

  掄私,四弟和我的確是親骨肉,可你看看他對他嫂嫂做的事,叫我怎麼說才好呢?但凡他心裡真的把我當做親哥哥看待,把我的妻子當做親嫂嫂看待,可敢如此?他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尚且如此,這屋子裡的下人心中又是怎麼想的?您也別怪侄兒多心,事實就是如此!

  今早侄兒過來給您請安,請您主持大禮,您病了,侄兒和侄兒媳婦真心心疼您,想為您分憂,您卻扯到了財產上面,說的話字字誅心!把侄兒一片好心生生說成了狼心狗肺,侄兒現在就當著全家人的面問一句,侄兒可有半句提到過什麼財產的?那樣傷人的話,但凡是個人,也會寒透了心。說到底,原是侄兒和您侄兒媳婦肖想了,以為真心付出就會有回報。可惜啊……」

  「不說了。」龔遠和難過地擦了擦眼睛,看向龔遠秩,「二弟,你我感情從來都好,哥哥也不想要你為難。如今,哥哥要是出了這道門,就是趕盡殺絕,不顧手足之情,不肯放過四弟;若是不去,卻又叫嬸娘看著我生氣,傷了身子,是不孝;更兼對不起你大嫂,欠蔡家一個說法,是不義。你給哥哥出個主意,看怎麼辦才好?」

  龔遠秩心中早有了計較,龔遠和與明菲遲早都是要分出去的,有這個心思那是肯定的了。雖然突然發難,但應該不會是現在就要扯請。一來倉促之間,龔中素不在,哪裡扯得清楚?二來就算是他們真想,也還是會害怕別人說他們心急、講閒話的。因此二人所謀應該是不想再和他們夾插搭夥地一起過日子,不想受龔二夫人的氣。再結合二人白日從外面端菜吃的舉動,他隱約猜到,二人所求的大約就是想先另立鍋灶。

  龔遠秩雖然想到了這裡,但他一向拿不住龔遠和的真實想法到底是什麼,少不得試探一番:「哥哥,我娘那是魔怔了,糊塗透頂,四弟則是年齡幼小,半點不懂事,這才讓哥哥、嫂嫂受了這麼大的委屈。現在大家都根激動,這些事情也不是短時間內就能扯得清的,不如等大家冷靜下來再坐下來慢慢商量。」

  「怎麼個冷靜法?嬸娘現在看到我就生氣,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龔遠和很是為難。

  「依小弟看,哥哥嫂嫂這幾日就不要過來了,大家先分開一段時間,冷靜地想想,想好了再來商量嘛。」

  龔遠和淡淡地道:「我怕再出門去端飯萊,又圖惹得嬸娘不高興,說我故意敗壞她的名聲,我擔當不起。」

  看來真是被他想到關鍵處了,龔遠秩暗暗鬆了一大口氣,忙許諾:「哪裡能讓哥哥嫂嫂出門去端菜?那邊不是本來就有廚房的麼?先從這邊廚房裡派些人過去暫時伺候著就是了。米糧肉菜什麼的,都從這邊撥過去。」

  龔遠和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淡淡地替明菲整了整衣服,道: 「幸好人年輕,身子骨硬朗,不曾摔著哪裡,不然明日回門,我還真不知道孩怎麼和你母親、哥哥交代。」

  顧左右而言他,這就是不滿意了。那到底是哪裡不滿意?龔遠秩沒當過家,所以不知道問題的關鍵在哪裡。只能求助地看向龔妍碧。

  龔妍碧一臉的無措,揪著帕子不說話。

  龔遠秩無奈,只好又看向龔二夫人,龔二夫人只鐵青著臉,站在那裡梗著脖子,雙眼冒火,一副恨不得將龔遠和二人撕來吃了的樣子。

  明菲見事情陷入僵局,拽了拽龔遠和的袖子:「我腳好疼。也不知是不是扭到了腳。」

  龔遠和緊張地道:「那咱們先去請個大夫瞧瞧?希望傷得沒那麼重才好,不然明日可怎麼辦?」他抱歉地看著龔遠秩,「二弟,你看,你嫂嫂的腳受了傷,總不能叫她總站在這裡吧?明日無論如何都是要回門的,看大夫看得越早越好,處理妥當了,也好儘量遮掩過去。」

  誰都不肯讓步,龔遠秩抓狂地走到龔二夫人身邊,紅著眼睛看著她,低聲道:「娘,到底是您置氣重要,還是咱們家的名聲重要?你就是不看兒子的面上,也得為四弟和妹妹們考慮考慮吧?」

  到底是讓步,還是真的讓龔遠和帶著明菲上街去遊一圍?孰輕孰重,龔二夫人心中自然有數,只是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咽不下也只能咽下,誰叫她沉不住氣,龔遠季又落入了明菲的圈套?她顫抖著牙齒,生生擠出一句:「你們不就是想單過嗎?好,我成全你們,明日你們就另起爐灶。」

  龔遠和輕笑:「嬸娘這話言重了,侄兒和侄兒媳婦可從來沒說過這個話。」他也可以倒打一耙,說龔二夫人要趕他二人走的。

  龔婧琪趕了進來,道:「哥哥自然是沒說過這個話的,是我們覺得我娘身體不好,有些糊塗,導致中間有些誤會,暫時分開冷靜冷靜的好。米麵肉蔬什麼的,嫂嫂的口味肯定和我們不一樣,就不從這邊撥了,母親看看,一年撥多少給大哥大嫂用度吧?」

  到底是協助理家事的女孩子,一說就說到了關鍵處。龔遠和要爭的,就是這個。事情已經鬧到這個地步,難道還要讓龔二夫人騎在他頭上,每月借著分撥菜米糧肉等物再亂記一筆賬,把他那份產業刮乾淨才算?再說了,給些什麼東西還不一定呢。

  見龔遠和不再說話,龔婧琪和龔遠秩對視一眼,都齊齊看向龔二夫人:「母親,您覺得呢?」

  龔二夫人輕笑一聲:「都由你們姐弟倆商量好了,還來問我做什麼?」甩手就往屋子裡走。朱姨娘忙給龔妍碧遞了個眼色,急急的跟了進去。

  龔遠和笑了一聲:「罷了,也莫要說撥什麼用度之類的話了。我有俸祿,還養得活我的妻兒。二弟,三妹,咱們自小一起長大,說來都是自家骨肉,你們替我著想,哥哥就是再委屈,也要替你們著想的。我就依著你們的建議,暫時開了廚房,以免打擾到嬸娘養病。什麼時候嬸娘的身體大好了,我們再回來伺奉嬸娘。」說是暫時,但誰都知道是永遠。

  真的一文錢都不給龔遠和夫妻二人過活麼?龔婧琪和龔遠秩都覺得說不過去。說白了,龔二夫人手裡攥著人家一大筆產業,半點不拿出來給人家生活,是要被人戳脊樑骨的。但龔二夫人已經氣哼哼地躲進裡屋去了,勸也勸不了。

  龔遠秩一心想把這事兒弄好,還想跟了進去勸龔二夫人,龔妍碧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好歹龔遠和已經不吵著要拉明菲去住客棧了,就暫且放下,改日再協商也不遲。

  龔遠和這才有機會淡淡地掃了龔遠季一眼,龔遠季早就止住了哭聲,見他掃過來,嚇得往後縮了縮,討好地看著明菲:「嫂嫂,我不是故意的,是有人跟我說,你……」

  龔婧琪一聲厲喝:「亂說什麼!道歉就道歉,胡扯什麼?」

  龔遠和也實在是累了,歎了口氣:「罷了,你小不懂事,這次就算了。但你需記住,這種行為不是我們這種人家的子弟該有的行為,更不是讀書人該做的事。你現在不記著,總有一日你會因此而蒙羞後悔。」據了明菲:「我們走吧,先弄點東西給你填填肚子,再請個大夫過來看看傷。」

  龔婧琪忙追了出去:「嫂嫂,你想吃什麼,我立刻就吩咐廚房做了來。」

  明菲回頭,見龔婧琪站在燈影裡,滿臉的疲憊無奈,想起兒時相處的歡樂,不由心中一軟,微微笑道:「謝謝三妹,我沒什麼胃口,就要一碗白粥,一碟泡菜就好。」

  龔婧琪點點頭:「我很快就讓人送了來,明日你回門的禮我也會命人提前準備好的。」

  明菲笑了笑:「有勞三妹妹。」

  二人才走了幾步,龔遠秩又追了上來:「大哥,大嫂,我送你們回去。」

  龔遠和搖頭:「算了,你還是先請個大夫給嬸娘看看吧。我覺著她最近很是喜怒無常,越來越煩躁,有些控制不住,這樣下去不是事。」

  「好。我記住了。」龔遠秩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這個哥哥從小就和他玩得很親,大了也還經常在一處,雖然龔遠和不說,但很多事情他心中也有數。說實話,今日的事情,如果說他一點都不怨龔遠和,那是假的,當然,說他有多怨恨,也不是。他怨龔遠和這麼快就逼上來,半點不念舊情,但又覺得自己的母親實在是做得過分了。

  見龔遠秩站在那裡不走也不動,龔遠和笑道:「二弟可是還有什麼話要說?哥哥不是外人。」

  龔遠秩哼哧了好一歇,才猶猶豫豫地道:「哥哥,今日的事情,你可不可以別寫信告訴爹爹?」

  龔遠和笑了一聲,「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嬸娘對我有養恩。」

  這意思就是說,信是一定要寫的,不過會留餘地。龔遠秩歎了口氣:「時辰晚了,我就不打擾哥哥嫂嫂了。我娘那裡你們不必擔心,四弟我也會好生教導他的。」

  見龔遠和扶著明菲過來,花婆子和金簪、紫羅立刻圍了上來「大爺,大奶奶。」花婆子拿了帕子心疼地給明菲擦衣服上的污漬,絮絮叼叼地問,「大奶奶可有哪裡疼?」

  龔遠和接過她手裡的帕子自己給明菲擦:「你們先去吧,我和大奶奶慢慢走回來。」

  花婆子和金簪沒什麼意見,紫羅卻是擔憂地道:「奴婢給您們打燈籠吧?」

  龔遠和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笑道:「這麼好的月色,何須什麼燈籠!」

  金簪忙拉了紫羅,「紫羅妹妹,咱們先走。大爺和大奶奶興許是還有話要說。」

  龔遠和特意放慢腳步,明菲也只好跟著他遠遠落在花婆子等人的身後。她感覺得出,龔遠和的情緒非常低落,只能是輕輕反握了他的手,笑道:「你先前的反應好快哦,我真怕她一頭撞到你懷裡,接著誣賴你。」

  龔遠和笑著捏了捏她的臉:「你也不賴,如果今日沒有你,我肯定和她鬧不起來。」明菲就是他要的那種妻子,不會成為他的負累,只會是他的助力。

  明菲道:「你一定還有後著吧?你打算做到什麼地步,和我說一聲,我也好有個數。」

  龔遠和笑道:「做到什麼地步?唔?當然是把屬於我的東西拿回來,讓你真正當上龔家大奶奶。」嬉皮笑臉轉移了話題,湊到她耳邊低聲道:「你累不累?」不等明菲回答,又斷然道:「不用問,肯定累了!先前被小四踢打那幾下,又跌那一跌,也不知道弄疼哪裡了,來我給你揉揉?」手不老實地就往明菲的腰上、臀上、腿上摸去。

  明菲打開他的手:「讓開啦!我可真是累壞了!」誰的新婚有她累?話話就像急行軍。

  龔遠和蹲了下去:「來,媳婦兒,你夫君我背你回去。」

  明菲老實不客氣地趴到他背上:「算你有良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5 11:48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2-3-6 03:50 AM 編輯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姨娘

  明菲趴在龔遠和的背上,明顯感覺到他根本就心不在焉,一直都在思考問題。不由揪了揪他的耳垂:「你在想什麼?」

  龔遠和笑了一聲:「我在想,有朝一日,二弟他們會不會恨死我?」

  原來他心中還是在乎龔遠秩等人的,明菲道:「我覺得他還算是明白事理,咱們雖說做得熱鬧了點,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苦。誰不想要體體面面、和和氣氣地把事情給商量好了?我覺著,嬸娘就是故意裝瘋賣傻。」

  龔遠和道:「自從我回來以後,她就一直在裝瘋賣傻。你和我的親事,她原本也是不滿意的,反復和我說你命不好,爹爹寫信給她下了死命,她方應下。」

  他長出了一口氣,「我憋氣憋很久了,果然只有女人才能對付女人。」

  明菲半晌方哼了一聲,道:「是,我就是你手裡那杆槍,指那裡去哪裡。要哭就哭,要笑就笑,揮灑自如。」

  龔遠和笑道:「咱們夫妻一體,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咱們這叫共進退,同甘苦。」

  明菲不欲與他多說這個,轉而道:「我覺得二弟和三妹並不是都那麼糊塗,你真要是在意他們,還是找個時間同他們多說說話。交換一下看法,分解一下誤會的好。」

  龔遠和笑了笑:「知道了。」明顯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大早,二人才起身不久,龔婧琪就帶著人把回門的禮和早飯一併送了過來。

  明菲忙謝過了,讓花婆子將禮品接下,請了婧琪一道吃飯:「三妹辛苦了,這麼早就忙事情,一定還沒吃飯吧?和我們一起用點如何?」

  龔婧琪笑道:「沒什麼辛苦的,禮品是我娘早就準備好的,我不放心,又特意檢查了一遍,覺著倒是沒什麼錯漏的了。不過我以前也沒辦過這種事,嫂嫂還是請有輕驗的媽媽看看,要是差什麼,我好趕緊讓人補上。」

  明菲道:「不必了,有嬸娘和妹妹親自把關,定然不會差什麼的。」

  想來鬧到這一步,龔婧琪也不會真的由著龔二夫人的性子來的,就算是差了什麼,丟的也是龔家的臉。

  龔婧琪對明菲的態度很滿意,笑吟吟地坐下和他們一起用早飯:「昨夜的事都是我娘太過糊塗,但不管怎麼樣,我們始終都是一家人, 打斷骨頭連著筋,過日子,哪裡沒有磕磕碰碰的,嫂嫂,你說是不是?」

  她也聰明,不問龔遠和,只問明菲。

  明菲從善如流:「是啊,是啊,我也是氣性太小,一點委屈都承受不住。也不知嬸娘的身體如何了?要不要緊?我本來一早起來就想過去伺奉她老人家,又怕她沒消氣,看著我就生氣,不敢過去。」

  龔婧琪笑道:「嫂嫂多慮了,我娘她就是那個脾氣,當時暴躁,一根筋,過後卻是沒有什麼的。她呀,耳根子太軟,特別容易被人挑唆。她倒不是懷疑哥哥嫂嫂想圖家產,而是擔心哥哥嫂嫂以後單過,就不過去看她,不管我們了,所以才急得口不擇言的。現在她後悔了,想請哥哥嫂嫂不要和她一般見識,明日過去吃頓飯,大家一起說開了好。」

  睜著眼睛說瞎話,誰不會?

  明菲歎了口氣:「正是呢,你哥哥昨天就特別傷心,也覺得奇怪,好不好的,嬸娘怎會突然那麼激動地提起家產的事情。原來是有人挑唆啊,不知這人是誰?」

  龔婧琪的眼睛閃了閃,尷尬地道:「嫂嫂,你就莫再追問了,總之,你心中有數就是了。旁人見我們家人丁單薄,爹爹不在家,就我娘一個人帶著幾個孩子在家,靠著哥哥支撐門戶,自然是恨不得挑撥我們生分了,他們好趁機漁利。別人越是這樣,咱們越是要團結才是。」

  轉移鬥爭焦點,犯錯全都推到不相干的旁人身上去,漱發他們同仇敵愾, 這不失為一個調和矛盾的好辦法。

  明菲不怕龔二夫人胡攪蠻纏,反而害怕她有禮有節,客客氣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明日去吃這頓飯,是不是龔二夫人就要服軟道歉,不讓她們另立爐灶了?想得倒美,鬧到這一步,怎可能無功而返?

  明菲呵呵笑著:「三妹說得是啊,咱們就是要團結起來才行。」

  龔遠和把筷子一放,瞪眼道:「嬸娘可真是糊塗了,這個道理我會不懂?若是連你們都護不住,都不管,可不白白讀了這麼多年的書?白白做了這個官?三妹,你倒是說給哥哥聽,到底是誰亂嚼舌根子, 我去教訓教訓他!看看以後還有沒有敢太歲頭上動土!竟然敢打朝廷命官的主意,真是嫌命長了!」

  龔婧琪哪裡敢說是什麼人說的,只含混敷衍過去,再三追問第二日二人到底過不過去。

  龔遠和道:「三妹說什麼笑話?不要說是嬸娘讓我們去吃飯,就普通人家來請,也是要去的。一定去的。」

  龔婧琪剛高興起來,又聽龔遠和話鋒一轉,道:「我們今日要出門,晚飯倒是不愁,就在蔡家吃了。但明曰早飯總不能還勞煩三妹妹送過來,你要繡嫁妝,嬸娘又病著,還要管家事,忙不過來,這樣, 勞你今日下午就幫我撥兩個廚上的人過來,再開了庫房將原來這邊的碗瓢盆拿了過來吧。」

  龔婧琪臉一白,低頭不語。

  龔遠和笑道:「三妹妹可是有什麼難處?」

  龔婧旗思前想後,搖頭道:「我沒難處,只是庫房的鑰匙賬冊都在我娘那裡,我得先和她商量才行。她病著,也不知道有沒有精神管這事。」

  龔遠和笑笑:「沒關係。嬸娘要是病著沒精神,我們明日仍然餐霞軒點菜來家吃就行了。至於鍋碗瓢盆什麼的,我走前就著人去買著。想來最多後日就可以做第一頓飯了,到時候請你們過來吃飯。」

  送走心神不定的龔婧琪,明菲笑道:「我猜肯定是嬸娘憋著氣不拿錢出來給我們做生活費,二弟和三妹怕人說閒話,在中間說和吧。」

  龔遠和起身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之是不可能再回去的了。」

  他看著明菲笑,「若是總在那邊吃飯,將來你我怕是不要想兒子了。」

  明菲打量了他身上的衣物一遍,皺眉道:「你這打扮和你從前的打扮大相庭徑啊。」

  龔遠和今日只穿一件寶藍色的圓領暗花稠衫,腰間繫一條素黑的緞墳腰帶,腳下穿雙青布方口鞋,頭上插一根玉簪,此外再無半點珠玉裝飾,當真清爽得很,還添了一股輕逸之氣。

  龔遠和狡猾一笑:「從此後,我要用俸祿來養你了嘛,哪裡敢穿那些衣物?你抽個時間,明日就先去當兩件值錢的衣物。」

  花婆子查檢了一遍回門禮,聽說蔡家接人的馬車來了,笑眯眯地進來:「大爺,大奶奶,家裡派人來接了。」

  龔遠和急匆匆地跑到半春園裡,將追風領了過來,命不跟著二人去的丹霞、白露、梅子等人:「把門關好了,各自守在自已的屋子裡,沒事不要出來亂躥,有人來也別管。」說完便將追風的鏈子給解了。

  迫風乍得自由,興奮地沿著院子邊上跑了起來,紫菱臉色發白,叫了一聲,忙忙地衝進自己的屋子裡去把門關緊。

  龔遠和得意一笑,拍拍追風的脖子,「乖孩子,誰敢進這院子就給我咬!」

  追風是看慣了家的拘,眯著眼睛抖了抖身上的毛,慢吞吞地到院子門口的陰影裡伏了下去。

  二人走前還是去了安閒堂,沒進屋,就隔著簾子向龔二夫人辭行。

  龔二夫人半點聲息全無,卻是朱姨娘出來傳話:「夫人身上不舒服,昨夜確實是魔障了,不好意思見你們,還請你們替她問候一下親家夫人。」

  又拉著明菲的手,「大奶奶,真是委屈你了,都是自家骨肉, 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不要同四公子計較了。」

  明菲笑道:「姨娘多慮了,小孩子有錯,他哥哥已經教導過他, 哪裡會記在心裡。」

  心中卻暗自嘀咕,這朱姨娘對龔二夫人可真是忠心,早晚如奴如婢一般伺候不說,女兒已經這麼大了,猶自沒有人家,兒子又被打壓成那個模樣,她竟然還能這樣,真是難得。

  「那就好,婢妾就知道大奶奶是個心善大度的。」朱姨娘如釋重負地笑道,又認真打量了一下龔遠和的穿著打扮,不贊同地說,「大公子身上這身衣服,也太素淨了些。」

  龔遠和微微一笑:「成親了,不能再如同從前一般孟浪了。」朱姨娘抿嘴一笑,掀簾進去了。

  明菲突然發現,這個穿著素淨,規矩老實的女子,其實有張很美的面孔。

  登上馬車,龔遠和拉起明菲的手細細打量,道,「你覺得朱姨娘此人如何?」

  「任勞任怨,似乎很忠心,很不容易啊。」

  龔遠和歪著頭道:「我小時候,有一次被人騙進枯井中,差點就死了,但很奇怪,有人每到半夜三更,夜深人靜之時,就會扔兩個饅頭吊壺水給我。我哭著求他,讓他把我救上去,或者去告訴我爹,找我爹來幫我,他卻總是不說話。如此過了七、八天,我才被人找到, 所有人都以為我大概死了,結果我竟然還話著。這些年來,我一直找那個人是誰,卻總也我不到。」

  明菲大為吃驚:「你的意思不會是指她吧?」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小叔

  龔遠和笑了笑:「是不是她,我也拿不准,不過呢,我知道她是個特別聰明的人。難道你沒發現,很多時候只有她才能勸住嬸娘?」

  明菲皺著眉頭想了想:「婧琪什麼時候出嫁?」

  「大約是在冬天。」

  「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嬸娘一定得先給妍碧找個婆家了?」

  龔遠和歎了口氣:「所以我才要特別提醒你,注意朱姨娘。她和妍碧、遠科的感情非常非常好。」

  善惡不過是一念之間,惡毒的人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惡毒,善良的人也會因為事關自己和親人的利益做下十惡不赦的大壞事。你可以因為一個人的脾性大致推測他對某件事可能會有的反應,卻不能就此斷定他一定會那樣做,壞事就一定是他做的。像朱姨娘這樣的人,賣身契在龔二夫人手裡,兒女的命運也捏在別人手裡,她與兒女的感情又好,那麼她在做某件事之前,首先考慮的,應當不是良心,而是利益。

  「她曾經對你做過什麼事?」能夠引起龔遠和的注意,必然有原因。

  「我不知道嬸娘有沒有對我做過什麼事,但很多時候,我以為嬸娘會這樣做的時候,她卻恰恰沒有按照我所想的那麼去做,而是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我想來想去,只有朱姨娘一個人最可疑。」

  明菲笑笑:「我發現你,似乎很不容易相信一個人。」對一切都持懷疑態度,能得到他部分信任的人,大概就只有蔡光庭一人而已。

  龔遠和模著下巴:「也許吧,但能得到我的信任,就是全部。」嬉皮笑臉地湊過去,「我正學著信任你。」

  明菲把他的臉推開:「正經點,要到了,出去騎馬。」

  二人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陳氏把蔡家有頭臉的族人都請了來認識新姑爺,擺了七八桌,做得很是隆重。龔遠和才給陳氏行過禮就被人簇擁出去喝酒說話。

  陳氏拉著明菲的手含笑細細打量:「不錯,看著挺不錯的。一切都還好?」

  明菲紅著臉道:「都好。」

  胡氏立在一旁把明菲上上下下看了一通,拉了涵容一把:「大嫂,人家都說人逢喜事情神爽,我瞅著,三妹妹這氣色竟然是比從前還要好了。三妹妹啊,我和你說,你得讓花媽媽她們熬點補血益氣的湯給你喝,該補就得補,別累著了。」

  「謝三嫂關心。」明菲不知道胡氏說這話時是什麼心態,她挺可憐胡氏的。

  胡氏見她態度尚好,便拉著她過去,湊在她耳邊問了許多莫名其妙的問題,有許多,是明菲不願意回答,也覺得不好回答的。胡氏見她害羞,反而更起勁,明菲漸漸就有些不耐煩,只笑不語。

  涵容見不對勁,跑過去拉開明菲:「三妹妹,我給華哥兒做了件衣服,領口那裡總也不對勁,你是做慣了的,來幫我瞧瞧。」

  胡氏也要跟了去,陳氏出聲喚住她:「我很快就要去登州,你快趁著這個機會跟我學學怎麼辦事。」

  涵容拉著明菲躲到隔壁的小隔間裡,輕聲道:「你別理睬她,昨夜又毒打了翠兒一頓,翠兒今早都爬不起身來。今早還來和母親說要和離,母親說讓她自己去和她爹娘商量,開弓沒有回頭箭,鬧騰了一歇又安生了。」

  明菲道:「難道就沒有好轉?」

  涵容微微有些臉紅:「聽說時好時壞的。」啐了一口,「不說這個,我問你,他家對你如何?」

  明菲淡淡地將在龔家這兩日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聽得涵容大皺眉頭:「怎會有這樣的人家?唉……」歎了口氣,又怕明菲多想,安慰道:「總歸是外人,用不著放在心上,更用不著生氣。他對你好才是最重要的。」

  明菲見涵容愁眉不展,當真是真心心疼自己,便笑著安慰她:「嫂嫂莫要擔心,我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除了你們能讓我傷心,其他人,不能。要說這種人家,並不稀奇,我還知道比這樣更離譜的呢,有些還是親兄弟,親母子。如今我和他也算是自立鍋灶了,他有傣祿,就算是用度緊張一點,也是暫時性的,且慢慢兒地熬,總有一日會出頭的。」

  「我到處找你兩個,誰知道竟然躲到這裡來說悄悄話。」明玉撅著嘴探進頭來,滿臉的不高興。

  涵容忙起身拉住她:「喲,還吃醋了,我和你三姐姐說的,可都是小姑娘聽不得的。」一句話就將明玉說的臉兒通紅,白了涵容一眼,「嫂嫂如今也學壞了。」跑到明菲身邊,「後天我們就要走了,你可要來送我。」

  明菲少不得又拉著她交待了一大歇,直到陳氏派人來喚,才方出去。

  好容易打發走客人,陳氏抓著機會細細問了明菲一回,明菲也不瞞她,把事情經過都說了一遍。聽得陳氏的吊梢眉翹上去就沒落下來,恨恨地道:「這個老虎婆,我早就知道她不是個好東西。你們先自立門戶,不要她供來糧是對的。現在我問你,你需不需要我給你爹爹寫封信,讓他給你公公寫信,早點把這事兒給解決了?」

  明菲想了想,搖頭:「謝母親關心。還是算了吧,別讓人覺得遠和什麼都要靠著岳家,他們到底是親父子,該怎麼做,他心中有數。我只要能不受那女人的氣,至於財產什麼的,我還真沒那麼想要。應該是他比我急才對,要求爹爹,也是他自己去求才對,我們不胡亂插手管他家的事。」

  陳氏點點頭:「也好。只要你想得通就好。男人就是這麼個脾氣,你關心他,他還不領情呢。」

  明菲趁機和她提起要買人的事,「他身邊伺候的人太少,那院子又大又空,我那兩房陪房,嬌桃現在有了身孕,跟著她家的住在莊子上管著我的田地,短時期內都是不好支使她們的,王家夫妻倆,一個可以做採買,一個準備拿來管廚房,可是看院子的,掃地的,廚上的,林林總總也得有十來個才行。我這方面沒有什麼經驗,還要請母親幫我周圓了。就怕混進些不知數的人去,平白無故地惹出許多麻煩來。」

  陳氏沉吟片刻,道:「那女人不肯給你們銀錢開銷,三姑爺的捧祿也不高,養這許多人,你們拿什麼來養?依我說,把那不用的院子盡數給我封了,掃地就讓小廝來做,房裡留那麼多丫頭做什麼?該打發的就都打發出去!過些日子給金簪選個人配了,她就是你得力的一個內管事,不過十多個人的飯菜,廚上也用不著多少人,兩個灶上的就盡夠了。他那個丫頭紫羅你不好處理,就著她專門負責你二人的飲食,不是就物盡其用了麼?以此類推,其他的就不用我來教你了吧?你只需記住,多個人就多張嘴,多顆心要看顧,看家護院,還不如養狗乾淨!」

  這些東西明菲何嘗想不到,只不過她要引出的並不是這個,而是梅子的處置方式。此刻見陳氏是說不到那份上了,索性提了出來:「梅子的長處是什麼?她跟了我這幾年,我對她所知竟然是有限得很。」

  見提起梅子的從前來,陳氏微微有些尷尬,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麼非要把她給你,我和你說,我不是隨便給的。」附在明菲耳邊輕輕說了一席話。

  明菲聽完,拉著陳氏的手感激的說:「母親替女兒想得太周到了,女兒真是沒有想到。」心中卻是頗不以為然。

  陳氏笑道:「知道你不喜歡她,怕你知道了這事,反而更反感她,所以先前就沒告訴你。她長相不如白露和丹霞,但卻是最安全的人選,你拿著她的賣身契,又知道了她這事,她若是不聽話,你輕輕鬆鬆就可以把她給打發了,要死要生不過都是你一句括,她定然不敢和你對著幹。這丫頭賊精賊精的,你只要捏住她的七寸,一定比丹霞和白露好使。」

  明菲提起明姿的婚事,陳氏唇邊浮起一個諷刺的笑容:「邵家不急,她也不急,只有我一個人急。但不管怎樣,下個月十六,你們回家吃喜酒。我等她回了門,我們就去登州。」又說起二姨娘,「本來是不肯好好吃藥的,昨天吳婆子送信來,說是突然又想通了,配合得很。」

  明菲道:「母親趕緊將這裡的事處置好,去了登州就輕鬆了。」

  「也不見得就有多輕鬆。這女人吶,福氣是天定的,老天爺給你多少就只有多少,若是命中沒有的,隨你怎麼去掙,多一分都沒有。」陳氏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看著明菲,「我記得你小時候,余媽媽曾經請守真子替你算過一卦,說你是個有福氣的,將來我和你弟弟都會沾你的光。」

  這個時候提起這種話題,明菲當然知道陳氏不僅僅只是隨便說說那麼簡單,這是在向她要一個保證,當下笑道:「母親放心,雖說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是,但凡女兒能做得到的,母親有命,不敢不從。華哥兒呢,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心裡是真的疼他。」

  陳氏笑道:「好,以後華哥兒就要依靠你們這些哥哥姐姐了。」

  天色漸晚,該歸家了,蔡光庭將龔遠和扶進馬車,叮囑明菲:「被灌太多酒了,這傢伙,平時賊精賊精的,今日偏生不推,誰敬他酒他都喝,敬多少喝多少,若不是我攔著勸著,還不知會醉成什麼樣子。晚上仔細照顧著些。」

  明菲湊過去一看,果見龔遠和一張臉喝得紅彤彤的,醉態媚人,醉得不輕,幸好酒品不錯,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地靠在馬車裡蜷成一團。

  蔡光庭看著明菲,一臉的不放心:「你嫂嫂同你說了罷,後日我們就要走了。」

  明菲笑道:「知道了,到時候來送你們。」

  回了龔家,遠遠就看見龔遠秩在垂花門口徘徊,馬車才一停下,就飛速迎上來,笑道:「嫂嫂,你們回來了?我見天色晚了也不見你們回來,正想著是不是讓人去接呢,可巧的你們就回來了。今日一切都還順利吧?」

  明菲自然知道他擔心什麼,也不故意吊他胃口,笑道:「都很順利。你哥哥喝醉了,煩勞二叔幫我把他扶進法。」

  龔遠秩忙上前和龔遠和的貼身小廝洗萃將龔遠和扶下馬車,邊走邊討好地和明菲道:「嫂嫂,我今日已經讓人把那邊的廚房給清掃出來了,三姐也著人把鍋碗家私送了過去,先安排了兩個灶上的過去,又準備了些新鮮的食材,今晚你們就可以讓人做宵夜了。」

  「小叔有心了。」明菲少不得和他好生客氣了一回。

  龔遠秩呵呵笑了幾聲,沉默下來。幾番偷偷膘著明菲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明菲裝作什麼不知道,垂著頭走路,不時吩咐洗萃:「腳下慢一點。」

  眼看到了院子門口,明菲轉身要送龔遠秩,龔遠秩沉不住氣,忐忑地道:「嫂嫂,明日你們會過來吃飯的吧?」

  明菲先讓迎出來的紫羅等人將龔遠和扶進去,回頭笑道:「那是自然。嬸娘有命,焉敢不從?」

  龔遠秩磨蹭許久,方哼哼唧唧擠出真正想說的話來:「我和三姐會勸著我娘的,你勸大哥不要把這事告訴爹爹好不好?」

  明菲啞然失笑,敢做不敢當啊,既然這麼怕龔中素,先前為何又那麼囂張?卻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道:「好,等你哥哥酒醒了,我一定告訴他。但你也知道,我人微言輕,又是婦道人家,初來乍到的……」他不聽可不幹她的事。

  龔遠秩感激的道:「謝謝大嫂,給我點時間,總之,總之這件事我會想法子解決的,我們家人丁單薄,算來算去也就是這麼幾個人,我不想大哥因此就和我們生分了。」

  明菲點頭:「正是,有機會我會勸他的。二叔也別放在心上,你哥哥雖然總愛笑,但其實什麼苦都喜歡放在心裡,有空還請多過來陪他說說話,親兄弟也要越走才越親的。」

  龔遠秩開心的笑起來,露出靨邊一個深深的小梨渦:「我知道了,只要嫂嫂不嫌我煩,我沒事就過來。我娘脾氣不好,有時候說話難免失了分寸,嫂嫂不要和她置氣,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可以跟我和三姐說,我們會去勸她的。她現在和你不熟,相處長了知道你的好,自然就會對你好了。」

  明菲笑著應了,龔遠秩仿佛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大事,開開心心地去了。明菲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由暗自感歎,真是個天真的孩子。這種家庭這種母親還能養出這樣清純的小白花,身算是奇葩。

  龔遠秩的願望是美好的,結局註定是不能實現的。有些人不是你著意附就能討好得了的,有些事和矛盾,不是你努力去做就一定能按你所希望的方式解決的。這個道理,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算是明白。

  明菲進了院子,第一件事就是先和金簪一道將追風的鏈子扣上,讓它跟著她走,還沒走兩步,白露和丹霞就怒氣衝衝地迎上來,接過明菲手裡的鏈子:「大奶奶,您趕緊進去吧。」

  「怎麼了?」明菲知道這兩個丫頭從來不是善茬,更是膽大包天,全家人都還害怕追風的時候,她二人就敢跟在她身後一道牽狗餵狗,難得看見她二人這樣憤怒,自是很奇怪。

  白露一張臉氣得紅彤彤的,咬牙切齒的道:「紫菱那個不要臉的,她不是說她害怕追風麼?這會兒倒是不怕了,巴巴兒地貼上去伺候大爺去了。」氣悶地跺了跺腳,推著明菲往裡走,「您快進去啦,這裡交給我們。」

  走到門口就聽見屋子裡傳來水響,明菲隱約猜到是怎麼回事,金簪打起簾子,花婆子扶她進去,果見龔遠和被脫得只剩裡衣,靜靜地躺在美人榻上,地上擺了個盛滿熱水的大銅盆,紫羅和緊菱二人,一人拿了塊帕子正細細地給龔遠和擦臉,擦手,擦腳,擦脖子。

  見明菲主僕三人進去,紫羅上前行禮問候,態度落落大方,緊菱卻是一臉賊兮兮,膽戰心驚的樣子。花婆子暗暗掐了明菲一把,明菲不為所動,淡淡地笑道:「怎麼停下來了,趕緊幫大爺收拾乾淨了,好讓他上床休息。」

  紫菱眼裡閃過一絲驚喜,手腳都利索了許多。

  紫羅卻道:「大爺這裡已經差不多了,奴婢來伺候大奶奶洗漱吧。」含笑看著花婆子和金簪:「媽媽和姐姐陪著大奶奶忙碌了一整日,想必也是累極了。」

  明菲點點頭,示意花婆子和金簪自去拾掇拾掇準備休息:「明日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就讓她們留在家裡的人伺候我就行了。」

  話音剛落,就聽得一陣鈴鐺響,喜福從簾下鑽了進來,梅子端著個託盤走進來,行禮道:「奶奶,奴婢給大爺熬了醒酒湯。」

  明菲挑了挑眉:「廚上都已經妥當了?」

  梅子將託盤放在案上,回道:「是,奴婢今日下午沒聽大爺的吩咐,三小姐派人來準備廚房的事宜,奴婢斗膽出去接應的。廚房那裡明早一定能誰時送上早飯來,請奶奶吩咐,明早準備些什麼吃食。」

  態度倨後其恭,果然是全心全意要依靠她了啊,明菲點點頭:「既然都是你一應應承下的,那便由你去安排吧,大爺今日喝醉了酒,明日胃口定然不好,清淡點就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5 12:1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2-3-6 03:51 AM 編輯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三十七章 在乎

  明菲收拾完畢,又讓人拿了壺淡茶進來放在床頭,打發眾人下去休息,方爬上床睡到了龔遠和身邊。才合上眼,龔遠和就揉著額頭往她身邊靠:「我口渴,難受。」

  明菲披衣起身,在梅子送來的醒酒湯上摸了摸,見還是溫的,就扶著他飲了,又遞水給他漱了口,道:「也不知節制,這酒又不是什麼好東西。」

  龔遠和微微有些不高興:「你以為我想喝?我還不是給你撐面子。都是你家的親親戚戚,誰敬我我敢不喝?」

  明菲見他口氣有點衝,忙道:「是,你都是為了我,但你身體更重要。」

  龔遠和稍微高興了點,笑著往她肩頭上靠:「我先前醉死了,一定很沉吧?」

  明菲閉著眼道:「還好啦,這屋子裡這麼多人。二叔在門口和洗萃將你扶進來,紫羅和紫菱給你擦的身洗的臉,我就是負責給你餵了這碗醒酒湯。」

  久久沒有聽見龔遠和的聲音,明菲探手去摸他的額頭:「怎麼不說話啦?是不是又睡著了啊?」

  龔遠和氣哼哼地將她的手揮開,背過身不說話。

  明菲微微一笑,也不理他,自睡自的。龔遠和突然又翻過身來,趴到她前頭,皺著眉頭看著她:「你對我不好。」

  明菲訝然:「我對你不好?怎樣才叫對你好?」

  龔遠和道:「你沒把我放在心上。」見明菲要辯白,他伸出一根手指壓住明菲的嘴唇,眯著眼睛:「我為你喝醉了酒,你連伺候我都不肯,把我扔給丫鬟擦身洗臉,誰家的新婚妻子會捨得將夫君扔給丫鬟?」他鄭重作出結論,「由此可見,你心中沒有我。你不在乎。」

  什麼在乎不在乎,明菲挑挑眉,拿開他的手,正色道:「你錯了,我不是不想管你,我是太累了。你累,我也累。房裡養著這麼多的丫鬟,本就是拿來伺候人的,更何況她們從前就一直伺候著你,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安的。莫非你真要我不讓別的任何女人近你的身,你才滿意?」只怕真到了那個時刻,他又不高興了。她從來不認為,這種事情是她單方面防就能防得住的。

  龔遠和一雙眼睛幽暗無比,靜靜地著著明菲,突然笑道:「我明白了。你看著是原諒我了,實際上你心裡一直都在記恨我,是不是?」

  「我只是累了。」明菲歎道,「我不恨你,真的,只要你對我好,我一定會對你好的。我既然嫁給了你,自當一心一意為你打算,這點你大可放心。凡是我能做的,我都會去做。將來我們還會有孩子,我也會認認真真教養他,不指望他光宗耀租,就指望他頂天立地,光明磊落,平安喜樂。」

  龔遠和垂下眼睛默然半晌,揚眉笑起來:「你說的沒錯,我們還要過一輩子。是我粗心了,你到我們家三天兩夜,就沒得半日清閑,我現在又和你扯這些有的沒的,是我不對。來讓為夫向你賠罪。」不由分說,又將明菲拉進了他懷裡,將手臂貢獻給她做了枕頭。

  良久,他幽幽地來了一句:「明菲,你答應我,以後我若是喝醉了,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你守著我好不好?不要把我丟給別人。」

  沒有安全感的人。明菲無聲地歎息了一聲,回身摟住他的腰,低聲道:「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啊,我也在學著怎樣做一個好妻子。」

  龔遠和摟緊她:「我想要一個家,一個心中有我的妻子,幾個聽話乖巧漂亮的孩子,你能給我吧?菲菲?不用問,你一定能給我。」

  明菲道:「想,我也想要這樣一個家,一個心中有我的丈夫,幾個聽話乖巧漂亮的孩子。」誰都想得到愛,都想得到幸福,但愛和幸福並不是付出就會有回報的。愛他?現在的她不知道將來的她會不會改變主意,但她從來不認為,愛情是單方面的,那充其量不過是單相思罷了。

  龔遠和聽到她的回答,顯得很是開心:「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我不懂得怎樣心疼女人,但以後我會學著的。」

  半夜龔遠和口渴,又起來喝了幾回水,竟然沒有叫明菲,明菲睡得迷迷糊糊的,隱約知道他起身,但他沒叫她,她也就自睡自的。

  第二日一大早,明菲醒來,龔遠和已經起身去了半春園餵追風。到底人年輕底子好,就算是宿醉,也恢復得快。

  「奶奶這幾日可真是累壞了,睡得那麼沉。」金簪給明菲梳頭,低聲彙報:「是奴婢和丹霞伺候大爺穿衣洗漱的,紫菱剛到了門口就被花媽媽叫走了。奶奶,不是奴婢說您,您也太大方了些,這才剛開始呢,她們以後還不得騎到你頭上去?」

  明菲低頭轉動著手裡的珠花,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她們也不過是在盡職而已。」如果不是這樣,她又怎會知道龔遠和的態度如何。

  金簪歎了口氣,「奶奶,您莫小看了這些小蹄子!」

  花婆子在院子裡借著由頭訓了紫菱一頓,走進來接過金簪手裡的梳子:「早飯來了,你去請大爺來吃飯,我給奶奶梳頭。」

  於是開始長篇大論,從通過男人的胃抓住男人的心,再到溫柔是個寶男人受不了,從理論到實際滔滔不絕地給明菲舉了一大堆例子,最後得出結論:「總而言之,大奶奶要趁著這段時機,還有新鮮感的時候,確立自己在大爺心目中的的地位,叫他記住您的好,輕易不能忘了您。待您有了小公子就什麼都不怕了。」

  明菲道:「媽媽放心,我都記住了,紫羅呢?」

  花婆子捂著嘴笑起來:「奴脾正要同您講這事兒呢,梅子那丫頭,一大清早就帶著喜福叮叮噹當地趕往廚房準備早飯去了,紫羅見了,也不聲不響地跟了去。等下您看早飯怎麼做的,就知道這丫頭的性情如何了。不過奶奶啊,難道您以後真的想讓梅子幫著管廚房的事兒?」

  明菲把陳氏和她說的關於如何理家那席話說給花婆子聽,然後道:「大爺的棒祿不高,得先做好準備。咱們人少,這屋子裡也不能總窩著這麼多丫鬟,金簪年齡大了,遲早都是要配人的,剩下她們幾個,也不能叫她們閑著,閑著就容易生事兒,不如每個人都有忙活的才好。」根據她的經驗,人一閑就愛出事兒,忙起來自然就沒那閒工夫去耍嘴皮於操別人的閒心。

  花婆子道:「正是呢,奴脾這幾日閑著打量了一下,這裡裡外外大小院落水榭亭閣的一共就有十幾處,好多裡面沒住人,卻四處佈置得嶄嶄新新的,鋪著綾羅綢緞,也不知每年要花多少銀子才夠。還不如收給了鎖起來,等有人需要住的時候再收給也不遲。至於這幾個丫鬟,您看看該怎麼打發,還是得提前和大爺商量一下才行,依著老奴的意思,那兩個紫羅紫菱是堅決留不得的,還得給她尋個妥當的去處才行。

  明菲心頭一動,「你說那些屋子裡,沒有人住,卻四處都鋪著嶄新的綾羅綢緞?是不是每年都在換的?」

  花婆子應道:「正是,老奴和幾個坐在湖邊鬥草的小丫鬟談了一歇,得知不單是每年都在換帳幔椅袱等物,而是每季都在換,年年不同,季季換新。」

  明菲道:「你閑著的時候去算算,看看一年四季這許多屋子,都要用掉多少綢緞布匹,又值多少銀子,誰家供的布,換下來後又去了哪裡。」

  將到花婆子梳完頭,明菲起身對著鏡子照了照,滿意地點頭:「媽媽梳頭的手藝除了嬌桃,誰也比不上。」

  花婆子又是高興又是得意,「那是,當初奴婢就是靠著這手手藝,才得到您外祖母的喜歡,得以先留在她身邊,後來才又跟了夫人。」她口中的這個外祖母,自然指的是陳氏的嫡母。

  明菲道:「嬌桃有兩個月的身孕了吧?媽媽托人給她帶點吃食去,讓她安心養著。等過了這段時間,咱們再抽個時候一起去瞧瞧。花婆子得了這句話,比什麼都高興,笑著出去擺飯桌。

  龔遠和果然說到做到,穿的盡數是些普通衣料做的袍服,明菲和他一道坐著,顯得差別極大,不由有些鬱悶:「你這些衣服是什麼時候做的?」

  龔遠和瞟了在一旁伺立的紫菱一眼:「都是讓紫菱做的。還有幾件家常的袍服,全都很素淡,沒怎麼花栽。」

  明菲誇道:「手藝不錯,剛好我那裡有些衣料,我也沒時間做,這入了秋就該準備秋衣了秋鞋了,既然紫菱的針線不錯,就由紫菱來做了罷。紫菱,你可願意?」既然龔遠和要裝窮,她也要配合的做幾件樸素的衣裙來穿才是。

  禁菱高興地上前行禮:「請奶奶放心,奴婢一定會好好做的。」

  明菲點頭,「花媽媽年齡大了,眼睛不好使,少不得也要托你幫她做幾件。」既然紫菱針線活不錯,那從此以後,她這邊的針線上人就是紫菱了。

  早飯是紫羅親自熬制的皮蛋瘦肉粥和醃菜,以及梅子監製的素包子配海帶湯。

  兩個丫鬟也不勸明菲二人吃什麼,就是靜靜站在一旁,偶爾目光對上,還笑吟吟的。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家事

  這兩個丫頭都挺有意思的。一個初來乍到就敢理直氣壯地到廚房去指手畫腳,一個本是地頭蛇,遭到挑釁還能不動聲色,滿臉堆笑。明菲下筷子的時候就不偏不倚,兩個人奉上的都各各用了一些,不多不少,剛好平均,接著誇讚:「素包子不錯,皮蛋瘦肉粥也極好。明早還是一樣的做清淡點。」

  龔遠和聞言看了明菲一眼,很明顯就是皮蛋瘦肉粥要熬得好吃得多,她這是什麼口味?但看到旁邊站著的兩個丫鬟,他也沒多說,放下筷子伸手要茶漱口。白露立刻奉上一杯茶,龔遠和才揭開茶碗蓋子,紫菱就笑眯眯地遞過一杯茶來:「大爺,這杯茶不溫不熱的正好。」

  白露勃然大怒,她又不是沒伺候過人,難道就不知道漱口的茶要不溫不熱剛好合適嗎?若不是當著龔遠和、明菲的面,她恨不得立刻就潑了紫菱一頭一臉。

  龔遠和見明菲神色淡淡的看都沒看緊菱一眼,心中突如其來的有些煩躁,微皺了眉頭,「既然正好合適,為什麼不先遞給你奶奶?沒有眼色!」

  紫菱愣了愣,趕緊雙手奉給明菲,「奶奶,奴婢也替您準備著的。」

  明菲泰然自若地接了,沖著龔遠和微微一笑:「誰先接著不是一樣的?這個也要罵人?」

  紫菱聞言,眼圍都紅了,無限委屈。

  龔遠和應了一聲,道:「吃頓飯也要這麼多人圍著,悶不悶?若是閑得沒事做,不如去掃掃院子,滿地的塵土落葉花瓣,也不知你們當這個值是怎麼當的。」

  大清早的就發脾氣,紫羅和紫菱都有些吃驚,巴巴地看向明菲。明菲笑著起身:「收拾了都散了吧,天色不早,該吃飯的就吃飯,吃完飯我有事分給你們做。」

  新奶奶進門,自然是要立威的,紫羅和紫菱都有些忐忑,行禮退下。

  明菲先叫丹霞吃完飯就去把她的陪房王天保家的請來,自己和龔遠和坐在屋子裡算家務賬,重點講兩個紫的安排:「咱們屋子裡的丫鬟大大小小一共有八個,實在太多了,我尋思著都要找點事情給她們做。你吃慣了紫羅做的飯食,建起小廚房後就由她來管小廚房的事,紫菱擅長做針線活,以後咱們房裡的針線活都交給她,平時就專做我們倆的,府裡要統一添衣服的時候就讓大家閒暇時跟著她一起做,這樣可以省下一大筆開支。」

  龔遠和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有了打算,很是欣慰:「你不必和我說了,你辦事我放心得很,都由你來看著辦。需要我出面的,你和我說一聲就是。」

  明菲道:「有些關鍵之處還是要先和你商量才行。採買我倒是可以讓王天保去做,廚房也打算交給他媳婦管,可是外院迎來送往,還必須有個體面大管事。這個人,嘴皮子得利索,須得熟悉家中的情形,又和咱們一條心,還知道官場上的大事小事禁忌才行。你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唉……自立門戶事情可真夠多的。」龔遠和歎了口氣,想了一歇,道:「我倒是想到一個人,薛明貴,是我娘的陪房,不過早就被捏了錯處趕出去了,待我過兩日去尋他,問問他可願意。」

  明菲又和他講了要關閉院子的打算,「我打算從圍牆那邊開始,把屬於咱們這邊的房屋樓閣統統鎖了,沒鎖的就去買了來,有鎖的就換了,誰想進去都得從我這裡拿鑰匙才行。你再去尋幾條好狗來,咱們放養。特別是院子門那裡要多放幾條。如果他們問起,你可要出來擔責。我這個新媳婦是不敢和人吵鬧的。」

  「好惡的婆娘!」龔遠和大笑:「你放心,就算是她想鬧,也不敢鬧,定然是要尋了其他藉口來鬧。」

  明菲白了他一眼,「啥婆娘不婆娘的,難聽死了。」接著把花婆子所述的院中各處大肆使用綾羅綢緞裝飾的事說了。

  龔遠和冷笑:「不用問,這綢緞布料定然是邵家特供的,賬也是記在我們頭上的。不單是綢緞布料季季換,這院子每年還要一次一大修整的,木料、木漆、花木等物也是常常在添在換的。」他揉了揉額頭:「我都不知道如今長房的賬上還剩下多少錢。」

  他坐到桌前開始磨墨寫信:「得在去她那裡吃這頓飯之前搶先把信送出去。我一直不好率先開口向父親提出清算家產的要求,如今她鬧這一回,我正好和爹爹稟報一番,且看他怎麼說。」寫到一半,壞笑著道:「這回信怎麼也得三個月左右才能收到,在這之前你每個月讓人去當一回我的衣服。一次不要多當,就當個三、四件一兩百兩銀子即可。我倒要看看她臉皮到底有多厚。」

  寫完信,龔遠和命洗萃進來:「立刻將這信送到驛站去,若是有人問你出去幹什麼的,你就說是去請蔡家大公子明日到餐霞軒喝酒為他送行的。」

  洗萃見他神色端凝,知道這事不是小事,將信貼身穿了自去送信不提。

  金簪來回明菲:「王天保家的來了。」

  王天保家的大約三十多歲的年齡,眉目疏朗,身材壯實,穿著件褐色的衫子配條米色的裙子,穩穩當當地走進來,笑著給龔遠和、明菲行禮問好。

  龔遠和見明菲要處理家事,隨手拿了本書避開:「我去半春園看書。」

  明菲和王天保家的以前也是見過的,對他家二人品行為人還算得上熟悉,對她家中的情況也清楚,和她拉了幾句家常後引入正題:「王嬸子,我如今要請托你們二位幫我一個大忙。」

  王天保家的聞言,趕緊從杌子上站起身來,笑道:「奶奶說哪裡話,什麼幫不幫的,奶奶有吩咐、本就是該小人們做的。」

  明菲笑道:「你先聽完。這件事很重要,我雖有心抬舉你們,但我卻不知你夫妻二人能不能做下來。」

  王天保家的臉上多了幾分嚴肅:「奶奶請吩咐。」

  花婆子笑道:「是喜事,咱們廚下缺一個管事,還有採買的也缺著。奶奶覺得你們夫妻倆忠厚老實也能幹,便想提拔你們夫妻二人,但就是,這話兒看著眼紅的人很多,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捏了錯處,你們可擔得住?要是剛上去沒多久就被人趕下來,丟的可不止是你二人的臉面,奶奶也跟著丟臉,蔡家也丟臉。」

  王天保家的先前聽說是這樣兩個肥差,高興得很,聽到後面,就有些不確定,低頭想了片刻,道:「奶奶,讓小的回去和我家那口子商量商量再來回話如何?不是不想做,而是怕做砸了,管廚房小的是沒問題,就是我家那位,他嘴笨,從前沒做過採買,就怕被人誆騙。」

  她這種慎重的態度明菲很喜歡,明菲笑道:「你們也別想太多,還有就是你家的兩個小子年齡都在十二三歲了吧?明日讓他們進來給我磕頭,我給他二人安排差事。」

  王天保家的聞言,歡天喜地的去了。

  明菲由紫羅、花婆子陪著,藉口逛園子玩耍,把那空閒著的院子都蜻蜓點水似地逛了個遍,果然如同花婆子、龔遠和所說一般,到處都修飾得嶄新華麗,也不知一年要糟蹋掉多少銀錢。

  於是打算將王天保的第一個採購任務定為買鎖,而且是大鎖。

  逛了一圈下來,尋了處周圍地勢開闊,離湖水近,樹木稀疏,不與其他房屋連在一處的院子做庫房,以防火災突然來襲時不方便;又將建小廚房的地方確定了。

  才回房洗臉換了衣服,龔婧琪與龔妍碧便一道來請。

  明菲讓白露去將龔遠和叫回來換了衣服,四人邊說笑邊往安閒堂走去。

  到了安閒堂,只見龔遠季提著一個鳥籠子,立在廊下逗養裡面的畫眉鳥,眉飛色舞的,好不陶醉。

  龔婧琪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上前道:「你的功課做完了?誰給你的?」

  「時候還早,我等會幾再做也不遲。」龔遠季無所謂地抬頭笑了一笑,「你看邵五哥給我的這畫眉,聽說要值五十兩銀子一隻的。」

  龔婧琪的眉頭跳了幾跳,冷著臉道:「你什麼時候見到他的?」

  龔遠季指指屋子裡:「他和舅母剛來啊。」

  龔婧琪的臉僵了僵,看向龔遠和與明菲,強笑道:「也不知是有什麼事。」

  龔遠和不置可否,拍了拍龔遠季的頭:「不好好讀書,當心挨扳子。」側身進了屋。

  龔二夫人頭上誇張地包著一條白綢,斜斜地歪在羅漢床上,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朱姨娘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在一旁垂著頭替她捏胳膊捶腿。

  「大公子來啦。」坐在龔二夫人身邊的一個穿著翡翠藍穿花百蝶襖裙,滿頭珠翠的婦人笑著沖龔遠和打招呼,眼睛落到明菲身上:「哎呀,這就是大少夫人了吧?咦,多好的人才啊,聽人看著就喜歡。」

  明菲認得這就是明姿將來的婆婆,偏假裝不認識,笑著福了一福:「不知夫人是?」

  朱姨娘趕緊道:「大奶奶不認識,這是夫人娘家的嫂嫂,二公子他們的嫡親舅母,論輩分,您也要跟著叫一聲舅毋的。」

  明菲也就道了一聲:「舅母好!」

  邵大奶奶聽她叫了這一聲,一把就將她拉過去,抓住手上上下下的看,看得明菲好生厭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6 03:19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三十九章 晚宴

  「舅母太過客氣。」明菲假裝害羞地從邵大奶奶的手裡抽出手來,立到一旁關心龔二夫人:「嬸娘的病還是不見起色麼?請的哪位大夫?」龔二夫人不理也不動,她便歎了口氣,看向龔婧琪:「我就說我們不要過來叨擾嬸娘了,三妹妹你偏不聽。左右舅母也在這裡,不如就留舅母和嬸娘說說話,我們還是不要打擾嬸娘了。」

  龔婧琪忙笑著親手遞上一杯茶:「我娘大約是睡著了。」說著推了推龔二夫人,「娘,快醒醒,大哥大嫂過來了,起來醒醒神好吃飯。」

  龔二夫人借坡下驢,佯作剛醒,翻身坐起:「啊呀,我身子虛,本來和你們舅母說著話的,一不小心就睡著了。」明菲配合地噓寒問暖。

  龔二夫人看向明菲,帶著幾分故意做出來的親熱:「大奶奶昨兒回家還順利吧?」

  明菲垂手恭恭敬敬地回答:「侄兒媳婦一切順利。家母讓侄兒媳婦向嬸娘問好。」

  龔二夫人不自然地撫了撫鬢角:「你母親這回想必很快就要去登州了吧?」

  明菲含笑道:「是,家父那邊急需母親過去主持家務,只等為四妹妹完婚就要過去了。」

  邵大奶奶立刻坐正了身子,感興趣地問:「全家都要過去麼?」

  「自然不是,我三哥和三嫂都要留在這裡的,二姨娘、三姨娘也不去的。我二姨娘病得極重。」想聽八卦麼?那就講點給她聽。

  邵大奶奶聽明菲提起蔡光儀和二姨娘來,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低頭端茶來喝。明菲知她心中不自在,笑了一笑,且放過了她,回頭和朱姨娘說起話來。

  朱姨娘和明菲不過說了幾句話,見龔二夫人橫眉怒目的掃過來,立刻住了聲,笑道:「婢妾去廚房看看晚飯備得如何了。」

  龔二夫人淡淡地擺了擺手:「記得讓人拿壇蓬萊春出來,我要給大爺和大奶奶賠禮。」

  明菲聞言大驚,不勝惶恐:「嬸娘說的什麼括?我們小輩哪裡敢當?這不是折我們的壽麼?」

  龔二夫人道:「你不必說了,前晚上的確是我魔怔了,做得不對,說話傷了你們的心。等會也讓你四弟給你賠罪。」

  龔遠和笑著上前,親熱地挨著龔二夫人坐下:「嬸娘和侄兒開玩笑呢,看您把明菲嚇的,一家人快別說這個括,說這個就是不給我們飯吃,要趕我們走了。」

  龔二夫人見他靠過來,非常不自在地縮了一下,強笑道:「雖然是長輩,但該認錯的時候還是要認錯。是不是這個理啊,大嫂?」

  邵大奶奶立刻堆了滿臉的笑:「正是這個理,依我看,這個禮該賠。多好的孩子啊,一表人才,又孝順,又有出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我都恨不得是我的兒子才好。」

  這帽子越戴越高了,黃鼠狼給雞拜年,絕對的不安好心。明菲忍笑看著龔遠和,且看他怎樣對付這兩個不安好心的女人。

  龔遠和眨巴著眼睛,一臉莫名地看著邵大奶奶:「舅母說的是誰啊?您不是己經有三個兒子了嗎?還想要誰做您兒子?也不怕邵五弟他們吃醋,追著您問哪裡來的哥哥弟弟。」

  邵大奶奶臉一僵,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這個孩子,還說你成親了就穩重了,誰知道說話還是顛三倒四的不著調。」

  龔遠和點點頭:「對嘛,後面這個說的才是我。」

  明菲忍笑忍得難受,走到一旁也學著龔遠科去數玉蘭的花苞。一陣腳步聲響起,龔遠秩的聲音從外間傳來:「邵五哥,你上次和我提到的那副畫……」

  丫鬟打起簾子,龔遠秩、龔遠科陪著邵五走了進來,邵五先上前和龔遠和打了招呼,一時看見明菲就挪不開眼睛,眼睛也不眨地笑道:「這位就是新嫂嫂吧?」

  龔遠和淡淡應了一聲,招手讓明菲過去,拉著她的手笑道:「這就是邵五弟。」

  明菲福了一福,側身躲到龔遠和身後。她對這個登徒子可是記憶猶新,被他用那種目光看著,當真是全身上下都不自在,猶如有許多個毛毛蟲在浪。

  邵五嘿嘿笑了兩聲,目光不自禁地追逐著明菲莤紅的裙擺,翡翠綠的繡鞋。龔遠和大皺眉頭,目光一掃,正好看到丫鬟送上茶來,含笑將一碗滾茶塞過去:「五弟喝茶。」

  邵五呵呵笑著:「怎麼敢勞動哥哥給弟弟端茶?」邊說邊心不在焉地將茶碗遞到嘴邊,「哎呀!」一聲慘叫,「噗噗」地吐著,將茶碗丟到地上,潑了一地的茶。

  龔遠和笑道:「五弟這是怎麼了?這麼滾燙的茶也敢往嘴裡放?快拿冷帕子來給邵五爺擦嘴!」

  邵五吃了個暗虧,敢怒不敢言,接過丫鬟遞上的冷帕子捂著下巴含含糊糊的敷衍過去,歪在椅子上不敢吭氣。邵大奶奶擰著眉頭怒氣衝衝地瞪了他一眼,可看到他被燙得發紅的下巴,又忍不住心疼,恨恨地瞪了龔遠和一眼。

  龔婧琪把這一幕看在眼裡,心中又氣又恨,心中怨恨邵五輕浮丟了自己舅家的臉,便委屈地看向龔二夫人,暗自懊惱她為什麼要把這麼個人請了來。龔二夫人只忙著讓人給邵五取鵝油來搽燙傷,根本沒注意到女兒的委屈。

  龔遠秩也深感丟臉,不動聲色地坐到了邵五身邊,擋住了他的目光,拉著他扯七扯八地轉移注意力。

  邵五卻深感氣憤,拉著龔遠秩低聲道:「越發古怪了,難怪得姑姑說他討厭,惹人恨。不過就是看了一眼,至於嗎?真要是這般寶貝,就該在屋子裡供著,領出來做什麼?我瞧著也沒什麼稀罕的,你看她那雙眼睛,會飛小刀子,還沒你未來的表嫂惹人憐愛。」

  龔遠秩聽他說得不像話,心中暗惱,卻不好當著人就鬧起來,當下沉著臉道:「邵五哥你說話注意些兒,我哥哥脾氣古怪,當心叫他聽見了又想法子收給你。」

  邵五不以為然地調笑:「喲,喲,小秀才又要和你五哥講聖人云,聖人道,之夫者也了?」

  龔遠秩被他哽得一窒,悻悻地道:「總之你好自為之。快要成家的人了,還這麼不自重。」

  邵五聽他後面這句話說得有些重,翻了個白眼:「龔秀才要自重請勿與我坐到一處,當心我身上的銅臭味兒熏了你的聖人。」回頭看著坐在一旁當雕像的龔遠科,笑道:「三弟呀,還是你和哥哥臭味相投,改日哥哥教你做筆大生意。」

  「謝五哥抬愛,小弟人笨嘴拙,做不成大生意。」龔遠科抬起眼皮來,望著邵五木木地扯了扯嘴皮,又垂下了眼皮。

  「小木頭疙瘩。」邵五覺得實在無趣,又把目光投向明菲,可惜龔遠和將明菲掩得嚴嚴實實的,只能看到半邊裙角而已,不由百無聊奈地塌塌嘴,又把目光投向立在龔二夫人身後的龔妍碧。

  龔妍碧穿著件淡綠的薄衫,墨綠色的腰帶將腰肢束得細細的,她低著頭給龔二夫人揉太陽穴,一動一靜之間,挺翹的胸脯微微起伏……邵五看得目不轉晴,險些口水都流下來。

  「五哥!我和你說話呢!」龔遠季捉著鳥籠子不耐煩地叫了一聲,又使勁扯了扯邵五耳朵,才將他叫回魂來。邵五笑了一聲,湊過去:「小表弟,這畫眉好不好玩兒?過幾日哥哥再帶你出去玩更好玩的。」一大一小說著說著就湊到了一處。

  席間,龔二夫人一定要明菲坐下一道吃飯,明菲堅決不肯,一定要以媳婦之禮伺奉龔二夫人吃飯。

  龔二夫人舊話重提,端著酒杯非要給龔遠和夫妻二人賠禮道歉,龔遠和堅決不受,扯來扯去,邵大奶奶起來一手拉著一個打圓場:「既然孩子們不受,妹妹你就莫要堅將了。依我說,都是一家人,不必講究這些虛的,賠禮的不必賠了,生氣的也不必生了,都說開了還是一家人。有句話說的好,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她覷著龔遠和,「雖然說,你嬸娘不是你親生母親,但你們家這種情形,你又是她養大的,也和那親生的差不多。一家人麼,哪裡不會有個磕磕碰碰的,那牙齒還會咬著舌頭呢。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她就算是有個什麼錯處,你們小輩也不能揪著不放,總記在心上的,當今聖上以孝治國……」

  明菲與龔遠和含笑聽她長篇大論,既不表示反對也不表示贊同,倒是龔遠科不耐煩了,看著滿桌子的菜,大人不動他也不敢動,真是急死個人,不由出著眉頭看向邵大奶奶:「大舅母,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龔婧琪聞言,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吃!給我好生聽著。」龔遠科沖著她做了個鬼臉。

  邵大奶奶又厚著臉皮說了幾句,才問龔遠和、明菲二人:「你們都是知書達禮的,不知我這些話可有錯?」

  龔遠和笑道:「舅母說的幫就沒有一句錯的,遠和深感佩服。」

  邵大奶奶這才言歸正傳:「你爹爹長期一人在外做官,心中最掛念的就是你們,你們無論如何都不應該給他添亂,不要叫他一心掛幾處。家和才能萬事興,我的意思呢,這件事就不要讓他知道了。遠和,明菲,你們夫妻倆今天就表個態,到底有沒有原諒你嬸娘吧!」

  這是赤裸裸的逼人就範。龔遠和點頭贊同:「舅母說得極是!但您老人家為什麼不早點來提醒我一聲啊。」

  席間眾人都眼巴巴的望著他,龔遠秩小聲道:「哥哥,你已經把信送出去了?」

  龔遠和無奈地攤攤手:「嬸娘發病,來勢洶洶,嚇壞了我,我倉促之間也沒想到舅母說的這些,立刻就寫了信讓人送出去了……到底是人年輕了,想不到這麼多。唉……這可怎麼辦才好,但願不要讓爹爹牽腸掛肚的才好。」

  龔二夫人的臉上猶如下了一層霜,坐在那裡就不動了。邵大奶奶眼珠子一轉:「送出去了?不要緊啊,就是這麼一兩日的功夫,追也追得回來,不然就請大公子這裡重新修書一封,言明都是誤會就好了。」

  龔遠和扶額:「我今早問過,船昨日午間就離開碼頭了,追是追不回來了。再給爹爹寫信,我怕爹爹罵我,這信不如就請二弟來寫吧。」站起身來對著龔遠秩一揖,「二弟,哥哥拜託你了。」

  龔遠秩滿頭冷汗,卻不知該怎樣拒絕,怪也怪不上龔遠和,只把眼睛看著明菲:「嫂嫂你昨日明明答應過我的。」

  明菲抱歉地道:「二叔,真是對不住,我昨日有些不舒服,起得略晚了些,因此並不知你哥哥已經把信送出去了。」

  龔二夫人一下抱住頭,哀歎連天:「我頭疼,好疼。」

  龔婧琪急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文采沒你好。」

  「三妹呀,這不是文采好不好的問題,爹爹一定會罵我不穩重的。不然,三妹你給爹爹寫這封信?」龔遠和嘴角噙著笑,冷眼看著她幾人表演,不經意間卻看見邵五一臉的花癡相。他順著邵五的目光一看,正好看見明菲立在燈影裡,睫毛長長,肌膚如玉,半垂著頭,猶如月夜的一朵梔子花那般清新可人。不由大怒起來,想都不想就把一隻碗「啪」地放到了邵五的面前,眯著眼睛殺氣騰騰地道:「邵五弟,你我許久不見,難得碰在一處,今日且喝個不醉不歸!」

  邵五被他嚇了一跳,緩過神來嬉皮笑臉地道:「喝就喝,我什麼時候怕過你。」

  「就是嘛。」龔遠和笑著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你再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餵拘!」抬起身子來豪爽地拍著邵五的肩膀笑:「輸的人要賠銀子的哦,哥哥手頭最近有點緊,就賠一千兩銀子好了,來不來?」擾釁的挑眉,「算了,我猜你肯定不敢來!你從來都是我手下敗將。」

  邵五也是個膽大包天的人物,哪裡經得住他激,也不管場合就開始挽袖子:「來就來!怕你我就不是男人!」

  袖子還未挽起,頭上已經生生挨了一巴掌,邵大奶奶怒氣衝衝地道:「就不知道學好!家裡的銀子能有多少經得住你這樣糟蹋?從小到大就沒做過一件正事,給我滾回去!」當下也不管龔家的事情了,扯著邵五的耳朵就將他拉走。

  龔遠和微微一笑,往椅子背上一靠,聚精會神地轉動著酒杯:「這麼不禁嚇啊,開個玩笑而已,舅母脾氣可真大。」

  龔二夫人氣得死去活來,朱姨娘忙上前扶起她:「夫人要是沒精神,就先歇著吧。」

  龔二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朱姨娘臉色不變,溫和的笑著,輕撫她的背,柔聲道:「夫人啊,養好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龔二夫人咬著牙靠在她身上進了屋。

  龔家幾兄妹面面相覷,沉默不語。龔遠和一把將明菲拉了坐下,給她盛了碗雞湯:「你站了半日,先喝點湯養養胃,可別像嬸娘那樣落下病根就難得調養了。」

  龔婧琪和龔遠秩心中都很不好受,拿著筷子不動。龔遠科卻是無所謂地埋著頭吃飯,龔妍碧心疼地道:「吃慢些,好歹也有點吃相!」才說了兩句,龔遠科不聲不響地就給她夾了一隻雞腿。

  龔妍碧頓時沉默下來,低頭默默吃那只雞腿,每嚼一下都似乎費盡了身上的力氣。明菲看得難受,推開碗道:「我不舒服。」

  龔遠和立刻站起身來扶著她:「那我們先回去吧。」隨意和眾人打了個招呼,逕自出了屋。

  龔婧琪看見埋頭苦吃的龔遠季,一股無名火從心頭躥上來,用力將筷子一放,厲聲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除了吃你還知道什麼?」

  龔遠科悶聲不響地將手裡的碗一推,轉身就出了房。龔妍碧焦急地看著他的背影,有心去追他,左思右想還是坐著不動。

  龔遠季瞪著龔婧琪:「你是神仙,你不吃!」

  龔婧琪大怒,拿起筷子就要抽他:「叫你再說!」

  龔遠季道:「你敢打我!娘啊,娘啊,母老虎要打我,救命啊!」

  龔婧琪氣得發抖。

  龔遠秩煩躁地揉著眉頭:「都少說幾句好不好?吵死人了!」也把椅子一拉,轉身走了。

  龔遠季到底不敵龔婧琪,被龔婧琪提著衣領施走了。偌大的一間屋子裡,金碧輝煌中只剩下龔妍碧一人,龔妍碧呆呆地看著滿桌的飯菜,良久方站起身來:「來收拾了吧。」

  盯著丫鬟們把貴重的瓷器收拾好了,又看著人把屋子裡打掃乾淨,龔妍碧走到屋角落地紗燈旁的椅子上坐下,從旁邊桌子的抽屜裡拿出針線活來一針一線地細細縫起來。

  聽得兩更鼓起,朱姨娘方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心疼地拿過她手裡的針線活,替她捋捋頭髮,含淚低聲道:「孩子,都是姨娘無能,害得你和你弟弟受累。」

  龔妍碧綻放出一個微笑:「姨娘,就這樣,讓他們鬧。」

  朱姨娘恨恨地道:「那個姓邵的畜牲,我恨不得挖了他的眼睛……」

  龔妍碧道:「有人比我們更恨他。」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四十章 典當(一)

  龔遠和從外面走進來,見明菲歪在小炕几上聚精會神地寫字,湊過去一瞧,只見她用簪花小楷端端正正地記下「上好銅鎖二十把,共計紋銀十兩;上等粳米兩石,計紋銀三兩;中等白米十石,計紋銀九兩……」寫完之後也不見用算盤,直接就在末尾角落裡做了個記號,寫下幾個蝌蚪文。不由大為奇怪:「你寫的是什麼?」

  明菲看了看那幾個阿拉伯數字,笑笑:「做個記號,省得下次還要從頭算起。」迅速合上了帳簿。

  龔遠和癟癟嘴:「三兩,九兩,十兩,真瑣碎。」

  「大爺你一個月的俸祿才七石來,我要不記得這麼瑣碎,怎麼過日子。這還要買人呢,以後還要添好幾張嘴。幸好衙門裡還給你配了個車夫和幾個皂役,不然還得給你添長隨。」他先前倒是交了五千兩銀子給她,但也不能大手大腳的不是?明菲歎了口氣,起身給他尋衣服,準備去蔡家送蔡光庭等人赴京。

  龔遠和歪著頭想了想,道:「的確是太少了些。所以我叫你當衣服。就當那件紫地緙絲貂毛大氅。」

  明菲把紫菱喊來,開了箱籠找出那件紫地緙絲貂毛大氅,不由呆了呆,這件大氅,她印象頗深,還是當初蔡光庭等人要赴京趕考之前,龔遠和每日去蔡家混飯吃時穿著去的。非常漂亮的一件大氅,她愛惜地撫摸著油光水滑的貂毛:「不當這個,換一件吧,依我說,不如就當你那條鑲嵌了東珠和紅藍寶石的腰帶。」

  龔遠和聞言,停下整理素面腰帶的手,看向她:「現在是夏天,又穿不著,就當這個了。」

  明菲道:「這毛料極好,你穿這個顏色也極襯,若拿去當,一來當不了多少錢,二來真的是可惜了。留著給你冬天穿,暖和,衙門裡四面透風,很冷的。」

  龔遠和的眉眼突然溫柔下來,兩步跨到她身邊,從後面輕輕摟住她的腰,在她耳邊輕吻了一下,低聲道:「你心疼我?」

  明菲一窒,含笑道:「我不心疼你誰心疼你。」隨手持那貂毛大氅收起,要尋那條騷包腰帶。

  龔遠和按住她的手:「知道你心疼我就夠了。但還是要當它的,它這麼顯眼,不當它當誰?」他要演苦肉計,叫全水城府的人都知道,他龔大公子,窮得要當衣物才能養活妻子,才能撐起門戶。

  明菲道:「要轟動效應,那不如當我的首飾。」

  龔遠和哂笑:「還沒到那個地步。怎麼鬧怎麼當,拿我的就行,要真是到了要動你衣服首飾的地步,我都沒臉見人。」

  奇怪的思維方式。當他的不丟他的臉,當她的就丟了他的臉。可在明菲看來,已經是一個家,當誰的都丟他的臉。明菲道:「你好歹也是個七品官,就不怕人家說你太做作了?」

  龔遠和攤攤手:「做作?我又沒大肆張揚,誰都知道我手散,喜歡大宴賓客,喝酒賭錢,俸祿不夠用,不好意思用妻子的嫁妝,當當衣服有什麼奇怪的。」

  明菲見他堅將,也就尋了包袱皮將那件緙絲貂毛扳風包起,趕緊換了衣服,夫妻二人坐上馬車去了蔡家。

  陳氏早就準備好了酒席,見二人一到就催著上酒上菜。明姿仍然推病沒有出席,蔡光儀縮在一旁低頭喝悶酒,半點興致全無,明珮倒是高興得很,因為明玉不去登州,她便可以近距離討好接近陳氏了。

  胡氏先是盯著龔遠和與明菲看了一歇,不停地開二人的玩笑,陳氏沉了臉:「還有小孩子在呢,說這些作甚?」

  胡氏這才住了嘴,轉而開始八卦:「知道麼,袁韓林家回來了,扶著袁三公子的靈柩回來的。他媳婦兒命真好,都這樣了,還能抱著個大胖兒子養老。」

  席間眾人除了明菲以外都知道這事,只不過家中有喜事,便沒提起而已。現在聽胡氏講起這件事來,眾人都有些唏噓。

  涵容道:「三弟妹這個是什麼說法,人家沒了夫君,怎還說命好?」

  胡氏冷笑了一聲,斜瞅著蔡光儀,怪腔怪調地道:「嫂嫂啊,這不是命好是什麼?都要死了的人,還能留下骨血,有了兒子,自由自在,不愁後半輩子沒著落,要是不想守,還可以隨意改嫁。初嫁從夫,再嫁從己,看上誰就是誰,可不是美死了!總比那一輩子沒個望頭,還要受氣的可憐人好。」說著眼圈就紅了。

  明玉和明珮聞言,都紅了臉藉故走開。陳氏清晰地看到蔡光儀臉色雪白,一雙手不受控制的抖起來,就連筷子也拿不穩,不由大是快意,嘴裡卻道:「老三家的,你再當著你妹妹們說這些,我是要罵人的。」

  胡氏撇撇嘴,將碗筷一推,起身道:「你們慢慢吃,我吃不下了。」也不管席間眾人的神色如何,甩著帕子走了。

  蔡光儀又悶頭喝了幾杯酒,也不聲不響地跟了去。

  蔡光庭對陳氏道:「母親,若是他二人真的合不來,真要和離,就不要勉強了。」

  陳氏慢吞吞地將四姨娘夾給她的蝦餃餵進嘴裡,眯著眼細細品了一回,才開口道:「作為長輩,我總是希望他們好的。家和才能萬事興,他們就是鬧著,我也要勸著,但若是真的過不下去了,我也沒辦法。」這意思便是,胡氏要和離,她是不會攔著的,關鍵看胡氏自己可樂意,可想好了。

  四姨娘幸災樂禍地抿嘴笑道:「是呀是呀,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攔是攔不住的。」

  因為蔡光庭等人要急著趕路,酒席很快便散了,陳氏指揮著眾人將蔡光庭夫妻倆、明玉的箱籠包裹一一檢查一遍,確認無誤,送上車捆好,道:「我和華哥兒就不去送你們了,三姑爺和三姑奶奶替我送你們到碼頭罷。」

  眾人寒喧幾句,明菲和涵容、明玉手牽著手正要登車,忽聽蔡光儀的院子裡傳來驚天動地的一聲慘叫,接著有人大哭起來,嘈雜成一片。

  四姨娘誇張地驚呼了一聲,拿帕子掩住口,睜圓眼睛道:「這是怎麼了?又扛上了?這小兩口可真是不看場合。」

  陳氏皺皺眉頭,叮囑蔡光庭等人:「趕緊上車吧,這裡有我。」

  蔡光庭搖頭:「家中有事,叫兒子怎能放心?」隨手指了玉盤:「你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玉盤才走了幾步,就見胡氏身邊一個陪嫁婆子披頭散髮,滿臉血污地跑出來喊救命,看見陳氏等人就撲了過去:「夫人救命,三公子要打殺我們三少夫人了。」

  余婆子見她模樣嚇人,忙一把捂住蔡光華的眼睛,呵斥道:「亂叫什麼?嚇著夫人小姐們要你的命!好好地說怎麼回事。」

  那婆子語焉不詳:「出門前還好好兒的,回來就鬧了起來,三公子揪著我們少夫人的頭髮打,奴婢上前去拉,就被三公子一個茶壺砸在了頭上,救命啊……」

  陳氏沉著臉點起幾個粗壯的婆子,命明菲等人在馬車上候著,帶了蔡光庭、涵容進去處理。雖然知道蔡家的事瞞不過龔遠和,但這一幕給他看見明菲還是覺得丟臉,心中有些不自在。見龔遠和將蔡光華接過去騎在馬上玩,連看都沒多看蔡光儀的院子那邊一眼,方覺得好過了些。

  陳氏等人進去後不久,吵鬧聲停了,只能聽見一條尖銳的哭聲,猶如拔鋼絲一般,忽高忽低,尖銳刺耳,哭詞極精彩:「你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的東西,有本事打女人,沒本事生兒子,還養通房裝門面,我呸……」

  明玉漲紅了臉,捂著耳朵縮進車裡去。龔遠和「撲哧」一聲笑出來,含笑掃了明菲一眼,明菲根狠瞪了他一眼,也縮進車裡去,想想又覺得好笑,胡氏真是強悍,敢當著婆婆大伯的面這樣鬧。

  約過了一刻,陳氏、蔡光庭等人出來了,玉盤和珠釵扶著披頭散髮,抽抽噎噎的胡氏,幾個婆子還扶著個滿頭血污,全身無力的翠兒。

  陳氏先命人將胡氏和翠兒扶進去,走過來神清氣爽地吩咐蔡光庭等人:「快去了,誤了時辰不好。」

  明菲擔憂地道:「母親,您一個人忙得過來麼?」

  陳氏笑笑:「沒事兒,他不敢怎樣。」

  明菲看到她身邊那幾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婆子,知她早有準備,也就不管她,扶著涵容上了車,命人出門。

  涵容低聲和明菲咬耳朵:「你三嫂,可真看不出來,個子小小,看著嬌滴滴的,力氣卻不小。太過潑辣,我們進去的時候她和你三哥正抱作一團在地上滾,你三哥拽著她的頭髮不放,她也咬著你三哥的耳朵不放,多虧去得及時,不然你三哥耳朵都要掉了。」

  明菲道:「翠兒又是什麼事?」

  涵容笑道:「你三哥不是打傷了胡家的陪嫁婆子麼?你三嫂便也打破了翠兒的頭。我看這個情形,和離是遲早的事。你大哥剛才還和母親商量,胡氏若是求去,多賠胡家點錢。」

  明菲便知蔡光庭這是因為間接地害到了胡氏,心中不過意,但看涵容的模樣,是半點不知情,也就不點破。

  將蔡光庭等人送至碼頭,龔遠和便帶著明菲將馬車趕向水城府最大的當鋪「春和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6 03:49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典當(二)

  到了春和押門口,在街邊停下馬車,龔遠和將洗萃叫過來,取了包袱遞過去:「你去當當,要當七百兩銀子。」

  洗萃翻開包袱皮看了看,問:「大爺,是死當還是活當?」

  龔遠和道:「當然是活當!爺的東西怎能死當?待以後有了銀子還要贖回來的。」

  洗萃摸模頭,為難地道:「大爺,這個不容易吧?」

  現在是夏天,當鋪總要習慣性壓價的。何況這東西只要進了當鋪的門,原本值得一百兩的能值得四十兩就算不錯了,又是活當,哪裡能當得這麼多銀子?分明就是一筆不成的買賣。

  龔遠和道:「怎麼不容易?二夫人當初可是花了一千五兩銀子才幫我做成這件大氅的,如今不過要一半,怎麼就不行了?叫你去就去,囉嗦什麼?真要不成,你回來尋我就是。」隨手將車簾子放了下來。

  洗萃只好抱著包袱進了春和押的大門。

  明菲探手給龔遠和理平皺著的袍角,道:「你那件大氅真花了一千五百兩銀子?」

  她閑得無聊的時候曾經算過,大豐的一兩銀子大概就值得三百元人民幣的樣子,這一千五百兩銀子要換算成人民幣,就是四十五萬元。

  當然,緙絲珍貴,貉皮也珍貴,但這是在沒有什麼名牌效應的古代,所以她是不信的。

  特別是龔遠和這件大氅的面料,並不是精細的人物花鳥圖案,而是簡單的幾何花紋,最多就是中間夾雜了金絲罷 了,約莫就是五百兩銀子就夠了。

  龔遠和笑道:「你沒看見那貉皮是多麼豐盈嗎?那緙絲又多麼漂亮,我嬸娘花了多少心思才做成的,她說值自然就值。」

  又是一筆爛帳。明菲歎了口氣,坐等看戲。

  龔遠和盯著春和押的大門:「過幾日家裡大概要去弔唁袁三的,你就不要去了。我去一趟就行。」

  「知道了。你還有幾天假?不是說要去再抱幾條狗來養,還要去尋大管事,要建小廚房嗎?」

  明菲想去也不敢去,袁枚兒哪裡會給她好臉看?

  「還有五天,我送你回去就去尋薛明貴。晚飯莫要等我。你早點睡,睡前把追風牽到院子門口,誰來也莫要管。」

  「你要什麼時候才回家啊?」明菲想起龔家那一到晚上就黑沉沉,沒什麼人影子的大院子,心裡有些發怵。

  龔遠和嬉皮笑臉地往她身邊湊:「捨不得我?我一辦完事就回來,定然不耽擱的。」

  明菲見他又不正輕了,懶得理他,道:「洗萃出來了。」

  洗萃撅著嘴,手裡緊緊捧著那個包袱,走到馬車邊顫聲道:「大爺,他們不肯。還嘲笑我來著。」

  明菲見他臉上因憤怒和害羞引起的紅暈還不曾褪去,便知他定然是被譏諷得很了。含笑道:「洗萃莫急,他們願意給多少?」

  洗萃沮喪地道:「只願意給一百八十兩,還說是天價了。」

  「這也太黑了吧?」龔遠和模摸下巴,道:「還不到二百兩,太少了,繼續去講,就說要五百兩。」

  洗萃猶豫了一下,抱著包袱又走了。

  天氣越發悶熱起來,太陽烤著車廂,明菲感覺熱汗一陣地往外冒,只得拿著扇子使勁煽,笑道:「可憐的洗萃,約莫跟了你龔大爺這些年,還從未受過這等氣吧?」

  「很熱吧?很快就好。」龔遠和接過她手裡的扇子,賣力地給她煽起來:「他從我這裡得到的賞錢都夠買房買地娶媳婦兒了,受受氣怎麼了?」

  明菲愜意地歪在靠枕上,享受著美人伺候,道:「你猜他這回要多久才會出來?」

  龔遠和道:「約莫馬上就出來。」話音剛落,洗萃果然夾著包袱疲遝嘴歪地走了出來,要哭似的看著龔遠和:「大爺,人家還是不肯,添了十兩。」

  龔遠和也熱得受不了,扯了扯衣領,道:「去給他們說,四百兩。」

  洗萃求救地看著明菲,明菲微微一笑:「聽大爺的。」

  洗萃夾著包袱萬分沉重地走到春和押的門口,抬起頭看著春和押的大門,久久邁不動那一步。

  明菲大笑:「看看,洗萃都沒臉進去了。」

  當價格壓到二百五十兩和二百一十兩,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春和押的大夥計終於摸出來辨明正主兒了。

  龔遠和遮遮掩掩的,半點沒讓人看到他。那大夥計仍然發現了什麼,回去後,爽快地以二百五十兩的價格收下了那件大氅。

  龔遠和將銀子扔給金簪抱著,用馬鞭戳了戳哭喪著臉的洗萃:「難看死了,笑一個給爺看,爺都不覺得丟臉,你難過什麼?」

  洗萃卻是當街一聲哭起來:「爺,你不知道他們說話有多難聽,以後你莫要賞小人銀子了,也少花點錢,莫要受這等小人的氣。」

  龔遠和低頭悶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好,爺聽你的, 這次就不給你賞銀了。等以後有了銀子,再給你。」

  明菲也勸洗萃:「哭什麼?多難看,快擦了眼淚,往前頭去看看可還有櫻挑和琵琶,撿那上好的,一樣稱個五六斤。」

  金簪忙數了錢遞給洗萃,笑道:「十四五歲的人,還像個孩子似的,這麼愛哭,當心找不到媳婦兒。」

  洗萃也有些不好意思,拿起錢一溜煙地往前頭去了。

  回了家,明菲先叫人把櫻桃和琵琶分了一半送去龔二夫人處。

  二人洗了臉換了衣服,吃了些櫻桃和琵琶,龔遠和帶著洗萃自出門去尋薛明貴不提。

  不用去龔二夫人那裡伺候,明菲樂得睡了個午覺,起身後花婆子來報:「說是明日一大早就送人過來給奶奶挑。那邊回了約莫一斤楊梅過來,聽說大爺今晚不在家用晚飯,請奶奶過去一道吃晚飯呢,說是做了淮杞鱉甲湯。」

  「媽媽怎麼回的?」這誰的主意啊?請她過去吃晚飯?誰不知道她每次過去就是在龔二夫人面前立規矩的,吃什麼吃?

  花婆子見明菲臉色不好看,便笑道:「老奴已經回了,說奶奶捨不得兄長、嫂嫂、妹妹,又中了暑,身子不舒坦,睡著呢。」

  明菲忍不住拍了花婆子一下:「媽媽也來捉弄我。」

  花婆子笑道:「是三小姐身邊的含香過來請的,這三小姐,看著是挺想和您把關係處好的,可怎麼就想不通呢?您過去吃飯,能得什麼好,白白過去找氣受。吃什麼鱉甲湯?以後老奴要專門給你熬補湯的。」

  明菲心中一動,道:「媽媽,我記得當初母親有了華哥兒之後是不吃鱉甲湯的,對吧?」

  花婆子道:「對啊,那個雖然大補,卻是大寒之物。孕婦是不能吃的。」

  明菲撲到她懷裡,笑道:「媽媽,有你在我身邊可真好,你什麼都知道。有你看著,我放心得多。」

  花婆子親昵地撫撫她的肩頭:「真是個傻孩子。」

  晚飯時分,龔婧琪卻親自過來了:「嫂嫂,聽說你中暑了,可好些了麼?」

  邊說邊讓身後的丫鬟放下食盒,「你不過去吃飯,我就把那好的給你揀了些送過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

  特意強調,「都是沒人動過的。嫂嫂快趁熱吃吧。」

  「我等會兒再吃。」明菲笑著謝了她,龔婧琪見她懨懨的,沒有半點精神,略坐了一會兒就告辭離去。

  花婆子打開食盒,見裡面除了那碗唱主角的鱉湯以外,還有一碟涼拌莧菜,一碗肉末蒸蛋,一碟素炒香菇。不由撇了撇嘴,對著要來擺桌子的丹霞道:「去廚下看看晚飯做好沒有。」

  丹霞看了看還在冒熱氣的菜一眼,不敢多問,退了下去。

  花婆子用筷子點著鱉湯、莧菜、蒸蛋給明菲看,「都是好東西,但如果這幾樣菜放在一起吃,便是害人的。奶奶您記住了,鱉這個東西,一定不能和莧菜、蛋、鴨肉、芹菜一起吃。時間久了會出問題的。」

  食物相剋麼,明菲來了興趣:「媽媽怎會知道這些?」

  花婆子笑道:「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會了。以後有時間,老奴慢慢說給奶奶聽。」

  金簪對龔婧琪很有意見,「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您以後多防著她點。」

  花婆子道:「不見得就是她幹的,說不定今夜她們飯桌上,這幾道菜都是有的。只不過這幾樣被人特別挑出送過來罷了。可惜那邊沒我們的人,不然問問便知道了。」

  見明菲垂著眼若有所思,不由勸道:「奶奶莫要生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興許,是老奴多心,碰巧也不一定。」

  也不知道從前龔遠和吃了多少這些好東西,幸好他如今看著是健健康康的,可那也只是看著而已,說不定內裡也有什麼不知道的病呢?

  明菲打了個寒顫,強笑道:「我沒事,媽媽,依您所見,一個人若是長期吃這些相剋的食物,大約多久會發病啊?」

  花婆子默了一默,道:「孕婦、小孩子倒是很快就能看出效果來, 至於其他的,我還真不知道。但想來也要看吃的多不多,身體如何,不過可以肯定,時間長了,那個人的身體必然是常常會有些小毛病的。」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相處(一)

  花婆子道:「這些東西倒了怪可惜的,不如老奴就說是您吃剩的,分別賞給幾個丫鬟吃,就不會有事了。」

  明菲應了,花婆子便喝了一小碗鱉湯,金簪則動了動肉末蒸蛋,接著端出去賞人。

  過不多久,紫菱、紫羅興奮地進來給明菲行禮道謝,說是鱉湯很好喝,蒸蛋也很嫩,莧菜很新鮮,香菇很香。明菲有些發愣,等紫菱和紫羅走後不久,梅子也來了,說的話也差不多,還間接地表達了忠心。

  明菲啞然,敢情花婆子說的分別賞人,就是賞給這幾個她眼中認為有威脅的丫鬟了?不過說起來,也怪明菲自己糊塗,丫鬟們彼此得了好東西,怎會不互相分著吃的?只不過難得兩個紫竟然肯和梅子一起分著吃。花婆子也真的是厲害,只賞兩個紫,兩個紫難免覺得奇怪,加上一個梅子,就合理的取消了這種疑慮。

  明菲不由搖頭:「這個花媽媽。」

  金簪笑道:「花媽媽總是真心為奶奶著想的。」

  明菲沒吭聲,縱然花婆子是為了她好,但也太自作主張了些。遂下決心要和花婆子好好談談,只是這話得說好聽了,既要讓花婆子知道厲害,又要花婆子心中沒疙瘩。

  花婆子領著丹霞高高興興地提著食盒進來:「奶奶,今晚上給您做的是花生紅棗悶豬手,涼拌豆芽菜,素煮白菘,南瓜卷,快趁熱用吧。」

  明菲便請花婆子坐下一起吃:「我一個人吃著沒味道,媽媽陪我用一點。」

  花婆子笑道:「哪裡敢呢,這……」

  「媽媽不要推辭,坐下罷。」明菲給金簪遞了個眼色,金簪趕緊送上碗筷,硬拉著花婆子坐下:「媽媽忒客氣了,奶奶讓您坐下,您就坐下,若是能讓奶奶多吃點,豈不是更好?」

  花婆子聽了,方斜側著身子在下手杌子上坐了,笑著給明菲介紹:「奶奶,多吃點花生紅棗悶豬手,補血養顏的。」

  明菲給她夾了一塊噸得葩軟晶亮的豬手,笑道:「那媽媽就多吃點。」

  花婆子有些心虛,轉念一想,自己並沒有做錯。也就理直氣壯地吃了。

  待用完飯,明菲單約了花婆子一起去散步,順便餵追風,再將追風帶回來守院子。

  「媽媽,先前紫羅、禁菱、梅子都來謝我,說是鱉湯很好喝,蒸蛋也很嫩,莧菜很新鮮,香菇很香。」明菲笑著摘下一朵夜來香給花婆子別在衣襟上。

  花婆子不慌不忙地笑道:「這幾個饞嘴丫頭,竟然放在一起換著吃。」這可不干她的事,她明明就是分別賞了她們的,誰叫她們嘴饞。

  明菲拖長聲音喊了一聲:「媽媽……」

  花婆子抿抿嘴,抬眼看著明菲:「奶奶莫要心軟。」

  明菲見她毫不避讓地承認了這件事,也就收起嬉笑的神色,認真地道:「媽媽,還沒到那個地步。」

  花婆子道:「人無傷虎心,虎有害人意!」

  「媽媽,我知道你是真心為了我好。但是,現在情勢未定,實在是早了些。真的到了那個地步,我也不是任人欺負的人。」她再不是從前的那個濫好人,但也還沒到一個不如意就動手害人的地步。

  花婆子見明菲目光堅定,毫不退讓,最終退步,「是,一切聽憑奶奶拿主意。」心中卻是不以為意。

  明菲見她讓步這麼快,知道她沒往心裡去,便笑著攜了她的手:「那一年賞千葉茶花,放風箏,我被人推到在太湖石邊,差點沒了命,是媽媽將我背回去的。我把得媽媽邊背我,邊詛咒那些不學好的壞人,當時我就想,媽媽雖然嘮叨,有時候也挺奸猾的,但是真的疼我,於是以前對你的一些不滿,就統統都忘了。」

  花婆子腳步一頓,三角眼裡流露出複雜的情緒,不勝唏噓地道:「您還記著啊。」

  明菲笑道:「那樣的大事,我怎會忘記?這些年來,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我心裡都記著的。我不說,並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忘了,或是我害怕。」

  花婆子沉默片刻,大方地道:「奶奶還是忘記從前老婆子做的一些事情的好。」

  明菲被她的直白給逗笑了:「是,媽媽做的事,我的確只記得好的了。」

  花婆子笑了笑,歎了口氣:「罷了,奶奶做事自來有主張,先等等看看情形也好。」

  明菲聽她的意思,是把自己剛才的話都聽進去了,不會再背對著自己自作主張了,便笑道:「我有事交給媽媽做,是最放心的。我身邊沒有年長的媽媽,有好些事兒都是不知道的,只能依靠你了。」又問她:「媽媽這幾日也跟著我們一起過去用過飯的,你看著飯桌上的菜,可有什麼不對勁的?」

  花婆子皺眉道:「當時卻也沒看出什麼來,再看看吧。如果真有其事,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等到大爺去了衙門,應酬一多不回家,那邊定然還會再請您過去吃飯,或是給您送吃食來的。」

  追風見了明菲,歡喜得不得了,圍著明菲直打轉。明菲親手餵了它半隻雞,又給它梳了一會兒毛,待它喝了水才套上鏈條拉著它走,到了主院後就將它放開,自進屋去和花婆子、金簪等人商量第二日要做的事。

  龔遠和果然回來得遲,明菲等他到亥時也不見回來,只得吩咐金簪在廚下煮著醒酒湯,等人一回來就喚她起來,自收拾了先躺下不提。

  她實在是太累,幾乎是挨著枕頭就睡了過去。朦朦朧朧中,竟然夢見了從前。媽媽已經是白髮蒼蒼,兩眼空洞地坐在陽臺上,呆呆地看著陽臺上一棵已經枯死了的天竺葵。她走了過去,扶住媽媽的肩頭,親昵地喊:「媽媽,我回來了。」

  媽媽沒有回頭,動也不動。她耐心地蹲到媽媽面前,拉起媽媽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媽媽,是我啊,我是曉曦啊。」袁曉曦,這個名字她差不多已經要忘了,只能埋在心底最深處,偶爾才會拿出來默默咀嚼兩遍。

  媽媽良久才垂下眼來看著她,無比清晰地回答了她一句:「曉曦她已經死了。好多血。」

  明菲的心猛然一陣劇烈的抽痛,她呆呆地看著媽媽,是的,袁曉曦已經死了,現在的她只是蔡明菲,她離媽媽遠到沒有距離,她不孝,她愚蠢。明菲捂住臉,壓抑地痛哭起來。

  「明菲,你怎麼了?」有人使勁推了推她。

  明菲掙扎著睜開眼睛,只見龔遠和披著件薄薄的絲袍,敞著胸懷,舉著一隻小羊角宮燈半側在枕邊,一雙眼睛紅通通的,焦急地看著她,另一隻手卻是在擦她臉上的淚。

  明菲有剎那的失措,感覺自己被扒得精光,赤裸裸地暴露在他面前,她飛快地閉上了眼睛,用手捂住臉,假裝被燈光刺到了眼睛,悶聲道:「沒有什麼,做噩夢了。」

  龔遠和沒吭聲,縮回手下了床。

  明菲側懸向裡,閉著眼睛拼命想將眼淚憋回去。非常想夢見媽媽,卻又特別害怕夢見。

  不多時,帳子被揭開,龔遠和重新又爬上了床,探手摟過她,卻是拿了塊溫熱的帕子放到了她臉上,輕柔地給她擦著眼淚,明菲伏在他懷裡,聽著他的心臟有力地跳動,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剛剛控制住的情緒突然崩潰,淚如泉湧。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龔遠和發現不對,慌亂地拍著她的肩頭,要拿開帕子看她的臉色,明菲緊緊揪著帕子蓋住臉,堅決不放。

  龔遠和扯了幾扯,扯不開,無奈地放棄,只能緊緊擁住她。

  半晌,明菲方止住了哭泣,卻又覺得羞恥,緊緊捂著臉不放。龔遠和見她不哭了,又下了床,重新弄了塊帕子來遞給她:「那,將那塊揩揩鼻子,換這塊去蓋著臉。」

  明菲又羞又惱,背對著他不動。

  龔遠和歎息了一聲,拉過她一隻手,將帕子塞進她手裡,轉身離開。明菲確定他不在旁邊了,方才放心大膽地將戰場打掃乾淨,把臉擦好,躡手躡腳地跳下床去洗帕子。

  才走了沒幾步,龔遠和從屏風後緩步走出來,一把將她抱住,接過她手裡的帕子遠遠地丟到水盆裡,摟著她就往床邊走:「外衣也不披一件,凍著了怎麼辦?」

  明菲垂著臉不動,並不敢看他。

  龔遠和吹滅了燈,將明菲緊緊摟在懷裡,輕柔地撫著她的背,低聲道:「睡吧,睡吧,唾一覺起來就好了。」

  他身上仍然一如既往的滾燙,明菲破天荒地沒覺得他身上的熱氣烘得她難受,她安心地往他身邊靠了靠,低聲道:「你喝醒酒湯了麼?回來也不叫我一聲。」要是他回來後喚醒她,說不定她就不會做這個夢了。

  龔遠和低聲道:「喝過了,我沒喝多少酒。我看你睡得太沉,捨不得喊你。」

  明菲道:「請著人了嗎?他可願意來?」

  「他後日就過來,明日讓人給他在外院收給一個小院落出來就行。」又過了片刻,龔遠和才問,「你剛才怎麼了?是不是我不在,她們又過來欺負你了?」

  「不是,我怎會為了那種事情哭?」明菲歎了口氣,「就是做了個噩夢,想起前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罷了。」

  龔遠和道:「可不可以告訴我夢見了什麼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6 04:19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相處(二)

  明菲猶豫不語,那是她永遠都不能道出的秘密。現編一個給他聽吧,她實在又沒那心思。

  見她不說話,龔遠和故作輕鬆地一笑:「不想說就算了。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就不要想了,想也沒用,還不如好好想想以後怎麼過好日子吧?比如說,弄點好吃的,做件漂亮的衣服什麼的,那樣更實際。是不是呢,愛哭鬼。」

  明菲的鼻子又有些酸。從前一個人的時候,因為沒有人安慰,似乎反而更堅強。此刻有他在她身邊喁喁細語,體貼地說著安慰的話,她反而更想哭了。她翻了個身,伸手輕輕摟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懷裡。

  龔遠和輕出一口氣,在她的頭頂輕輕吻了吻,低聲道:「睡不著啊?那我們倆講講自己從前的事吧?一人講一件,我先講。」

  不等明菲答應,他先開了口:「我給你講講我小時候的事吧。我外祖家原是撫鳴的大族,我外祖父母是青梅竹馬的姑表兄妹,很恩愛,不曾納妾,生了七八個孩子,卻只剩下我舅舅和我娘。論理,是捨不得將我娘嫁過來的,兼祧兩房,比納妾還不如。但那一年,我舅舅得了怪病,要用到一味的藥,外祖父想盡法子也找不到,是祖父動用所有人脈,千方百計尋到了那味藥,救了舅舅一命。外祖父覺得心誠,於是把我娘嫁了過來。

  前些年我娘和祖父母還活著的時候,我過得很快話,外祖父母和舅舅也會輕常派人過來看我們。後來我娘去世,外祖父母傷心過度,沒幾年也就跟著去了。祖父母去世後,舅舅經常來看我,每次都會在這裡陪我住上一段時間,有些事情他心中有數,也管過幾回,但卻被嬸娘身邊一個丫鬟爬了床,又羞又憤之下,從此不來我家,只是隔段時間問我爹爹我的情況罷了。

  爹爹對我要求本就極嚴格,又有了他在一旁逼著,就更加嚴格。其實我有段時間真的不想學好,想做壞事了,幸好有他們倆盯著,我又認識了你哥哥,才又回了頭。你還記得你哥哥鄉試那年尋回來送你母親的那匹繚綾麼?就是舅舅給的。待過些日子,我再尋機會帶你去撫鳴拜見他和舅母。」

  明菲聽得入迷,問道:「那當年爬舊舅床的那個丫鬟,後來怎麼說了?難道舅舅就這樣咽下這口氣?」

  龔遠和笑道:「不咽下這口氣又怎麼辦呢?這種事情都是不問前因,只看後果的,他明明就是和人家睡到一處了。爹爹雖然不在意,說只要他喜歡沒什麼大不了的,當時就把那丫鬟的賣身契拿出來送給了他,但舅舅雖然體弱,卻是個驕傲的,最愛臉面,為此耿耿於懷,雖然帶走了那丫鬟,卻是從此不肯再來,他氣性大著呢,連水城府都不肯來了。就連我們成親,舅舅也不過就是命人送了一份厚禮給我,也不肯來。」

  姑表兄妹做了夫妻,一連生了七八個孩子,多數天折,剩下兩個,一今早死,另一個纏綿病榻,這就是近親結婚的下場。明菲猛地爬起來:「舅舅家中有幾個孩子啊?身體如何?人可有出息?」其實她想問的是沒有傻的癡的吧?

  龔遠和不知她為何如此激動,還是耐心地回答:「有三男兩女,多數身體還好,表兄弟們雖然讀書不行,做生意還是不錯的。」

  明菲大急:「多數身體不好,那還是有人身體不好?」

  龔遠和伸手扶住她的肩頭,要她躺下:「就是一個小表妹,雖然從小身子弱了點,但也沒怎樣啊。」

  「沒有人夭折麼?」明菲微微鬆了一口氣,心中卻是不舒服極了。原來還想著他人聰明,基因不錯,誰知道竟然是近親繁衍結的果。心中卻又嘀咕,既然薛家的孩子不長命,為什麼龔家長房挑兒媳婦竟然會挑上她的?

  「當然沒有。」龔遠和見她神色有異,想來想去,竟然想明白了,不高興地道:「你嫌棄我外租家這邊的人身子弱?」

  明菲不敢直接回答是,只好道:「怎會是嫌棄?我是擔心。你可知道,今後你就是我的依靠了。」

  也不知龔遠和相不相信明菲的話。他沉默片刻,道:「你放心,我娘身子極好的,她,她是意外死的。」

  明菲聽到意外死的,更覺得稀奇,纏著龔遠和問:「為什麼?」

  龔遠和卻不想細說,推道:「我記不太請了。好像是她因為生我傷了身子,多年不曾再育,心中焦急,吃了很多藥,最後終於有了,卻連命一道沒了。該你了,你也講講你的事來我聽。」

  明菲沉默片刻,輕輕攬住他的腰,「你想聽什麼?」蔡三小姐七歲以前的事情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能從來了以後開始講。

  龔遠和很順溜地道:「你以前的事情我都聽你哥哥講過,知道的。你就從我們進京趕考以後開始講吧?」

  明菲深感為難,從他們進京趕考以後開始講?那麼多事,怎麼說,說到什麼時候啊?

  龔遠和提醒她:「你不是說,我爹爹想和袁家結親,嬸娘搗亂麼?你講講那個給我聽吧。」

  明菲道:「啊呀,前幾日就講過一遍給你聽了,你忘了啊?」

  龔遠和訕笑:「我當時沒仔細聽,你再說一遍給我聽聽壩。」一隻手拉著她的手臂不停地撫弄,討好之意顯露無疑。

  明菲只得再從袁枚兒請去看牡丹說起,說到袁枚兒惱羞成怒時,一個眉眼淡淡,溫柔含笑的白衣少年突如其來地浮現在了她腦海裡。那個人己經不在了,明菲猛然停住了話頭,一時有些怔松。

  龔遠和聽得津津有味,見她突然停下來,便催她:「繼讀說啊,怎麼不說了?」

  明菲歎了口氣:「沒了。」

  龔遠和道:「我記得那年在京中,你繼母寫了封信給你哥哥,說是袁家想為袁三求娶你……」

  明菲略微有些明白了他到底想說什麼了,興許他以為,她夢中哭泣是為了某個人?所以扯了這麼多的閑話,就是為了扯出袁三來?她本來想立刻就說明的,想了想決定靜觀其變,假裝糊塗:「是啊,繼母先前也和我提過這事,後來收到哥哥的回信,就斷絕了這個念頭。」

  龔遠和沉默片刻,揪著她的頭髮在指尖上統啊繞,好一歇才道:「其實袁三這個人除了身體不太好以外,挺不錯的。他畫的那些畫,就沒幾個人能畫出來。我去你們家,還看見你家到處都有他的畫。就連我們家,婧琪那裡也有兩幅。」

  袁家當初很為自己兒子的才氣而驕傲,袁枚兒更是驕傲無比,帶著京城貴女的氣勢來打擊水城府眾女的鄉土氣,的確經由她的手送了許多畫給這群女孩子們。因為袁二夫人和陳氏處得特別好,蔡家得的就更多。

  「他的確不錯。」明菲輕聲道:「我這裡也有好幾幅的。我在想,袁家日子不好過,今後孤兒寡母的,母族又薄弱,只怕更是不易。那些畫,你想個法子換成錢,尋個合適的藉口送過去,也叫他們過得輕鬆點。」

  龔遠和痛快應下,「好啊。只是他們家清高,送錢未必會要。不如我將那些畫托人賣了,然後給他們家在繁華路段買個鋪子,若有剩餘,再買點田地也行,他們家坐收租金就行,也不需要操多少心。」

  明菲道:「是個好主意,只是他們未必會信你的話。當初袁三病得厲害,藥資花費極多,他們家也不願意買他的畫來充數的。」

  「這個好辦,我就說,是我當初去玉清宮玩耍,偶遇袁三,很是談得來,知道我是水城府人,他便背著家裡人托我做的。證人就讓你認識的那個小道士清虛來做好了,你看如何?」

  二人又把細節反復討論了幾遍,明菲睡意來了,翻了個身準備睡覺:「唾吧,明日事情還多著呢。」

  龔遠和有些意猶未盡,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說出來,含住她的耳垂使勁咬了一下。疼得明菲倒吸一口涼氣:「你做什麼?」

  龔遠和大喇喇地躺在她身邊,閉著懶懶地道:「沒什麼,就是想咬你一口。見你疼了,我就舒服了。」

  明菲拉起他的手,一口咬在他手背上,恨恨地道:「我也是見你疼了,我就舒服了。」

  龔遠和也不叫疼,也不縮手,只閉著眼睛問她:「舒服了麼?不舒服就再咬一口?」

  「不咬,磣牙齒。」明菲將他手甩開。

  「那以後不許再哭了,哭得眼睛變形變難瞧,我可還要再咬你。」他一隻手飛快地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不鬆開,另一隻手在她臉上輕撫:「眉毛是我的,眼睛是我的,鼻子也是我的,嘴巴也是我的,牙齒也是我的,舌頭還是我的。」

  「不高興了我肯定還是要哭的,想要我不哭就別惹我。」明菲翹起了嘴角。一個滾燙的吻隨即落在了她的唇上。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四十四章 建設(一)

  龔遠和尋了匠人,將主院的耳房改作了一間小廚房,花婆子在一旁照應,明菲則避開匠人去了半春園接待牙婆。

  這牙婆是蔡家從前用慣的,得了陳氏的反復叮囑,用心地尋了合適的人送上來。

  兩個灶上的,是母女,姓金,當娘的已經三十多歲,女兒才十三四歲,長相一般般,衣服很陳舊,到處都是補丁,但漿洗得很乾淨,看人的時候目光也很沉穩,沒有躲躲閃閃或是畏畏縮縮,只是女兒的眉梢眼角不可避免地含著一股悲哀。

  明菲覺得做飯食的人,衛生是關鍵,這母女二人落到這個地步,還能保持衣飾整潔,還不錯。

  便問那牙婆這兩人的情況,牙婆見她相問,知道這是看上了。於是細細講述了一遍金氏母女的遭遇:「她當家的還在的時候,在麒麟街那邊開了個小吃店,生意還興隆。後來她當家的死了,她沒有兒子,店子被無良的叔伯給占了,還要將她母女二人賣掉。她不忿,不想女兒淪為奴籍,帶著女兒東躲西藏,到處給人打零工。聽說奶奶家中要招人,知道府上仁慈,特意找到小的,想替奶奶賣點手藝。」

  假如牙婆說的是真的,這女人也算有骨氣。可是既然不想淪為奴籍,那便是只願意簽活契。

  明菲有些不太願意,她的廚房是重地,最怕就是有人來搗亂。若是有賣身契在手,有個什麼不妥,也好處理,就算是逃了,官府對逃奴的追究管制也是很嚴厲的。對方顧忌這點,行為上也會收斂許多。而活契,隨時都可以走人,也不是那麼好拿捏。

  牙婆見明菲剛才還很感興趣,突然之間又低著頭喝茶不說話了,不由有些焦急:「奶奶,她不是在孝中,她已經守滿孝了,不然也不敢來。手藝真不錯的,這孩子您別看她小,她自小被她娘老子帶在身邊,做飯菜的手藝學了個十之八九,麻利著呢。要不?奶奶您讓她們現場做兩個湯菜來看?」

  金氏聞言,立刻拉了她女兒跪在地上磕頭:「奶奶,求您收留我們母女罷。春囡馬上就長大了,他們不會由著小婦人的,要是給賣了去做妾,叫小婦人怎麼活?」

  那女孩子聞言,淚珠一滴一滴的往下滴。

  金簪喝道:「不懂規矩!哭什麼!有話好好說!」

  有錢人有頭臉的人家是最忌諱別人莫名其妙跑到自己家中哭的,但對於她們這樣的孤兒寡母來說,只剩下了眼淚還可以自主。

  金氏看了明菲一眼,見明菲也沒表現出明顯的不悅,只是側著頭盯著她看,心裡生起希望來,立刻拿了塊帕子給她女兒擦淚:「莫哭,奶奶是個好人哩。」

  明菲突然道:「把你的帕子拿過來我看。」

  金氏有些不明白,呆呆地看著明菲。白露已經走上前去接了帕子打開放到明菲面前給她瞧。

  帕子很乾淨,是市面上最普通的粗布,洗得發白,邊角上已經磨破,露出了布鬚,但是繡了一朵迎春花。

  繡線是湊出來的,顏色不協調,葉子不單有綠的,還有藍的和黑的,可是針腳很細密,看得出繡的人當時花了很多心思。

  金氏見明菲看得認真,忐忑地道:「手藝粗笨,不成樣子,汙了奶奶的眼。」

  明菲道:「是誰做的?我看著針腳倒挺細密的。」

  金氏帶了幾分驕傲,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來:「是春囡做的。小婦人去外面打零工,她在家看屋,漿洗衣服,也做縫補。」

  金氏的鬢邊已經有了白髮,眼角的魚尾紋也又多又細,明菲道:「你多大年齡了?」

  金氏道:「小婦人是屬兔的。」那牙婆陪笑道:「三十有二了。」

  三十二歲的人就成了這副模樣,這個世界對女人總是特別不公平的,特別是對沒了依仗的女人。

  明菲歎了口氣:「你願意簽多少年的契?」

  金氏小心翼翼地道:「小婦人簽多長沒問題,但春囡,可不可以只簽兩年?」

  那牙婆罵她:「不曉得好歹,奶奶肯收留你們就好了,誰家只簽兩年的?」一般都是簽的五年甚至十年。

  明菲擺擺手:「先去做幾樣你拿手的湯菜來我嘗過再說。」金氏大喜,拉著春囡給明菲磕頭,由白露帶著去了廚房。

  明菲又挑了模樣看上去端正清秀的十來歲的兩個女孩子和兩個男孩子,又留下一個看著膀大腰圓,老實憨厚的男人養馬看院子做粗活。

  牙婆與她談妥這幾個人的身價銀子,就只等金氏母女送上湯菜來。

  金氏做的一小碗雞絲面和一碟蒜香豆腐,局促不安地搓著手說:「奶奶,倉促之間沒什麼可做的,也沒配菜,請奶奶嘗個味道。」

  明菲嘗過後卻很滿意,那些精細的食材都不是經常吃的,要的就是家常菜。簡單的食材都能做出好味道,其他的大萊就算是不能做也無所謂,需要時從餐霞軒請大師傅來就行。

  於是讓人也送過去給龔遠和嘗,少頃,那邊傳來請息,說龔遠和覺得合胃口,明菲便留下了金氏母女,她相信,一個熱愛生活,愛惜女兒有骨氣的人,心地也不會壞到哪裡去。

  金簪和紫羅領著這些人下去安置,明菲又帶了人去外院給即將到來的大管事薛明貴收拾院子。

  收拾到一半,龔妍碧來了。

  龔妍碧笑道:「嫂嫂真是勤快。這幾日就沒見你閑過。聽說你剛買了幾個人?哥哥也在建小廚房?」

  明菲笑道:「可不是麼?我們這邊冷冷清清的,多幾個人多幾分熱鬧。」

  龔妍碧道:「家中很久沒有進人了,也不知現在的價格如何?工錢如何?」

  明菲也不瞞她,一一回答。

  龔妍碧點點頭,四處打量:「這是要收拾給誰住的呢?」

  丹霞見她打聽個不休,心中厭煩得很、頻頻給白露遞眼色。

  白露便不時上前拿事去問明菲,打斷二人談話,示意龔妍碧,她們很忙很忙,識相的趕緊走人。

  龔妍碧卻是坐著就不動,也不嫌屋子裡灰,打破沙鍋問到底, 明菲索性大大方方她告訴她:「你哥哥做著官,總會經常有人上門。我一個婦道人家,很多時候都不方便出面。所以要尋一個大管事。」

  龔妍碧眼珠子一轉,親熱地拉住明菲的手:「那可找到合適的人選?」

  明菲笑道:「不知道你哥哥的意思呢。他只叫我收拾院子等著,其他的都沒說。」

  「龔妍碧道:「我那日聽舅母曾經和夫人提起過,說是舅舅在撫鳴生意的時候,認得一個人,對人情面上的事情很是通透,只是時運不濟,幾次跟錯了人。唯說哥哥年少有為,有心前來依靠,什麼工錢都不圖的,就是想奔個好前程……」

  明菲不動聲色地聽她說完,笑道:「怎麼沒聽夫人和舅母提起?」

  心中卻是暗想、多半那日是沒機會提起,後來也想著二人沒那麼快的動作,現在看到她買人,收拾院子這才急了,讓龔妍碧過來打聽消息,試探口風的。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明明已經鬧到這個地步,誰還會收他們的人來放到自己家門口?

  龔妍碧低著頭吹著碗裡的茶沫子,輕笑一聲,忽略不答,轉而道:「聽說嫂嫂昨日中暑了?三妹送過來的飯食,你吃著可還好吃?那可是夫人特意吩咐為你準備的。」

  說完起身搖了搖扇子:「不行了,我還要回廚下去準備晚飯呢,就不叨擾嫂嫂了。」

  丹霞湊到明菲身邊,低聲道:「奶奶,奴婢瞅著這二小姐,怎麼陰陽怪氣,說話有一搭沒一搭,東扯西拉的?」

  明菲道:「是麼?你怎麼看?」拉著丹霞轉身進屋去檢查鋪蓋用具等物。

  龔妍碧的舉動,很讓人深思。

  明菲知道朱姨娘母子三人就是在夾縫中生存,說是姨娘、公子、小姐,實際上待遇只比普通的丫頭婆子稍微好一點,很多時候還過得很窩囊受氣。

  龔妍碧看著是來打探虛實的,實際上向她提供了兩各信息,一個是龔二夫人和邵大奶奶想往他們這裡塞人,另一個是告訴她,雖然廚下的事兒經常都是朱姨娘母女二人管著的,但昨天的飯食卻是龔二夫人特別為她準備的。

  丹霞見明菲考她,有心要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並不比金簪、嬌桃差,想了很久才道:「奴婢覺著,二小姐似乎是知道了昨日您沒有用三小姐送過來的飯食,特意來告訴您,那是二夫人為您準備的,不是她做的。」

  明菲笑道:「能想到這個還算不錯。按這樣下去,很快就可以做一等丫鬟了。」丹霞得了誇獎,遇事越發多了心眼,做事越發上心不提。

  挨到傍晚時分,紫菱過來稟告:「奶奶、大爺說灶台就快砌好了,與其明日再讓匠人來忙一時,不如今夜就盯著他做完的好。請奶奶先去半春園歇著,吃飯不必等他。」

  明菲才叫人送了飯過去,洗萃來了,笑眯眯地遞了封信給金簪: 「金簪姐姐,是撫鳴舅老爺來的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6 04:38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四十五章 建設(二)

  夜涼如水,龔遠和摟著明菲半歪在美人榻上一起看薛大舅的來信。看完以後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舅舅是和我想到一處去了,不用我找他,他先就安排好了。」

  薛大舅的來信上說,他已經寫信給龔中素,要龔中素趕緊想辦法兌現當年的諾言,把長房的家產分出來。當初龔中素娶薛氏的時候,是說好了生的兒子繼承長房香火和產業的。以前那是因為孩子小,不曾成家立業,如今又做了官,又娶了妻子,妻子還很能幹,於情於理都應該早日把長房的財產控制權交到小兩口手裡才是。

  明菲笑道:「這種事情,由舅舅來出面是最妥當的。」不管龔中素原本心中有什麼想法,現在薛氏的娘家來要求他兌現諾言,又有了龔二夫人鬧那一齣,想必他無論如何都會有個說法吧?

  其實明菲多少有點明白龔中素的想法。對於龔中素來說,兩邊都是他的妻兒,他總是希望誰都一樣好的。若是薛氏和長房二老還活著,有人盯著他,提醒他,他還能分清東西是誰的,知道該給不該給,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拿長房地去補貼二房。可長房死了,只剩下一個小孩子,沒人監督他,這個孩子還歸到了龔二夫人手裡去養,於是在他心目中,就會產生一種錯覺,認為都是一樣的,都是一家人,難免會裝裝糊塗,生點均貧富的心思出來。

  可惜他的願望是美好的,但很明顯,他的妻兒都不這麼想。隔著肚皮就是隔著肚皮,龔二夫人分得很清,龔遠和是另一個女人的兒子,那個女人和她搶丈夫,搶錢財,死了活該,小崽子也該跟著一起死才對,然後便是她和她生養的孩子的天下,龔遠和則永遠都不會把這樣一個貪得無厭,用心險惡的女人當做是自己的母親看待,她生的孩子從嚴格意義上來看,與他也是兩家人,怎可能做到真的親如手足?

  而龔婧琪、龔遠秩等人,只怕心中也是很明白的,龔遠和是外人,不過是個身份比龔妍碧和龔遠科姐弟二人身份更高貴一點的外人而已。只有龔二夫人、還有他們四姐弟,才是嫡親骨肉。就算是明白事理,並不代表他們關鍵時刻會幫著外人來氣自己的母親,更何況這個母親,還是為了他們打算,並沒有做過對不起他們的事。

  想到此,明菲握住龔遠和的手:「這件事情不過是時間問題,遲早都是要解決的。我只是在想,真到了咱們手裡,只怕也只剩下一個空殼子了。」這麼多年,龔二夫人大概早就把財產轉移得差不多了,說不定到時候還要倒打一耙,說是補貼了龔遠和多少銀子呢。

  龔遠和笑道:「你放心,山人自有妙計。到時候你看我的。」

  明菲見他胸有成竹,興致勃勃的樣子,不由笑道:「你做的粑粑還有不圓的麼?」

  龔遠和笑著擁住她:「沒有你,我做的粑粑就是扁的。」

  第二日早上,二人才用完早飯,薛明貴就來了,他兩個兒子已經成人,並成了家,都在給人當差,並沒有跟來。來的只有他的老妻,兩口子穿著簇新的綢緞衣服,笑眯眯地進來給龔遠和、明菲行禮。

  薛明貴大約四十來歲的祥子,微微有些富態,未曾開口先笑三分,顯得那張本來就大的嘴越發地大。笑容很誇張,說話卻是很得體很有條理,明菲聽他說了幾句話,便贊許地看向龔遠和,難怪得這人會被龔二夫人想方設法地捏了錯處趕出去啊。

  龔遠和得意地沖明菲一笑,當場就吩咐了薛明貴:「我不在家的時候,不管有什麼事,你直接回了奶奶就是。」

  百分之百的信任。薛明貴聞言,看明菲的眼神又有些不同,恭恭敬敬地給明菲打了個千,笑道:「小人若是有什麼做得不安的,還請奶奶不吝賜教。」

  要重用的人,又是薛氏的陪房,明菲自然不敢托大,謙虛了幾句,當場把才買來的小丫頭和小廝一樣撥了一個供薛明貴夫婦使喚。給了二十兩的搬家費又親自領著薛明貴家的一起去看了收拾出來的院子,把眾人叫出來聽大總管訓話。

  薛明貴被趕出去時丟盡了臉面,回來時風光無比,不由大是感慨,立在院中對著龔遠和紅了眼:「大夫人要是還活著,見到公子您這般出息,大奶奶這般賢惠,不知會高興成什麼樣子?」

  龔遠和少不得又好生安撫了他一回,把袁可璞的畫盡數交與他,由他去處理。

  這裡薛明貴才帶著小廝出了門,那邊龔二夫人就使人來請明菲,說是龔二夫人悶得慌,想尋明菲說幾句閒話。龔遠和故意當著來人的面叮囑明菲:「嬸娘身子不好,不要纏著嬸娘,害她傷神,早點回來,還要出門。」

  來人乃是龔二夫人身邊一個得勢的婆子,人人都叫一聲兒張二嬸的,邊殷勤扶著明菲往安閒堂去,邊佯作不在意地道:「奶奶,這天兒熱得厲害,聽說您前幾日還中了暑,這大爺怎地還要挑了中午時分帶著您出門?奴婢多句嘴,若不是那緊要的事,早晚去不是更好。」

  明菲只「嗯,嗯」的敷衍,反過來問她:「嬸娘這幾日身子可大好了?吃的什麼?今日又怎會突然覺得悶?」不等張二嬸回答,她又連珠炮一般追著問龔婧琪,龔妍碧,龔遠秩等人的情況,硬是逼得張二嬸沒機會再問她問題。

  到了安閒堂,龔二夫人卻是又換了新花樣,沒在屋子裡坐著,而是在外面一棵老梧桐樹下安了個美人榻,她自己躺在上面,哼哼唧唧地指使朱姨娘一會兒給她遞水,一會兒拿帕子給她擦手,龔妍碧則坐在一旁,拿了把美人團扇,不緊不慢地給她打著扇子,過的日子簡直堪比女皇。

  龔婧琪坐在一旁繡嫁妝,見明菲過來,忙笑著迎了上去,把明菲送到龔二夫人的榻前。

  龔二夫人翹著蘭花指,拿著半枚杏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淡淡地指了指旁邊的杌子:「坐吧。」

  明菲假意推脫,龔婧琪笑道:「嫂嫂太客氣了。」硬將她按了坐下。

  明菲方笑著問侯龔二夫人,又為前日的鱉甲湯道了謝。龔二夫人皺著眉頭不耐煩地道:「行了,不說這些。我問你,聽說你們把薛明貴請回來做大總管了?」

  龔妍碧沖明菲歪了歪嘴角,明菲笑道:「正是呢,人剛安置下來。」

  龔二夫人猛地將手裡的半枚杏子一扔,翻身站起,怒道:「為什麼不提前來商量一聲?什麼人都往家裡請!不知道那是個偷兒騙子麼?你們也太不知事了!」

  呦,還和她真的擺起婆婆的譜來了,長房要請誰干他二房什麼事?明菲誠惶誠恐地站起,聲音冷靜清楚,一字一頓:「嬸娘息怒。這才剛好點兒呢,為了這麼點事又發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大爺又要不饒侄兒媳婦了。」

  龔二夫人被她那聲嬸娘喊得難過,卻有意忽略了,疾言厲色:「趕緊把人趕走!我龔家不能容下這種不忠不義的偷兒騙子!」

  明菲軟軟地道:「嬸娘啊,您也知道,咱們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對於侄兒媳婦來說,大爺就是天,大爺就是地,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侄兒媳婦哪裡敢不從!」

  龔二夫人若是能找上龔遠和,又哪裡會來找上明菲?明菲難得落單,此種機會自然不能放過,恨恨地捶了美人榻幾下,指著明菲道:「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們好!你要聽他的,就敢不聽長輩的?趕快辭了,真需要用人,我另外給你們尋個妥當的,省得出了事,你爹爹不饒我!」

  「嬸娘……都是侄兒媳婦的不是,您說的都是對的,夫君說的也是對的。都是侄兒媳婦的不是。」明菲說著拿了帕子掩住鼻子,醞釀情緒,抖著肩膀準備開哭。

  龔婧琪忙上前勸道:「嫂嫂,那個人真的不是好人。我娘是急性子,她真是怕你們吃虧,你去和哥哥說一聲,辭了那人吧,省得日後後悔。」

  明菲顫聲道:「你哥哥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哪裡能做得了他的主?就算是要後悔,我也得承受著,誰叫我是他妻子呢。」她就不信龔二夫人敢衝過去趕人。就算是真的敢衝過去趕人,薛明貴又沒從二房手裡領工錢,不理睬就是了。

  「你怎麼是非不分?」龔二夫人還要發怒,明菲已經不勝厭煩,扶著額頭晃了幾晃,就往龔婧琪身上歪:「我頭好暈,想吐。」拿著帕子捂住嘴,嘔了幾嘔,貌似有往美人榻上吐的傾向。

  「快扶著她。」龔二夫人不由皺著眉頭忙不迭地往旁邊縮。

  朱姨娘忙起身道:「夫人,大奶奶約莫是前日中的暑氣還未褪,改個時候再說吧。」

  龔二夫人沒好氣地道:「道緊回去躺著吧!也不知你平時吃的什麼,像個美人燈籠似的,風一吹就倒。」

  明菲才回去,龔遠和就將她拉上馬車去了城郊的養狗莊子挑狗,特別強調要挑最凶最惡的狗,明菲想,大約明日就可以封院子了。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封院(一)

  花婆子最近恨紫菱恨得牙癢癢,看到紫菱眼睛就冒火。

  從龔妍碧過來表明那鱉甲湯是龔二夫人特別為明菲準備的開始,她就認定是紫菱過去告了密。包括這邊請了薛明貴做大總管,買人,那邊都反應迅速等等,都肯定和紫菱脫不了干係。先前因為明菲提前和她打過招呼,她雖然常常藉故訓斥紫菱,給紫菱小鞋穿,卻也沒有什麼大的動作。但到了後面接著發生幾件事,卻是叫她按捺不住了。

  明菲在龔二夫人面前假裝中暑後,龔二夫人找到了藉口,當天晚上補湯就從安閒堂送了過來。明菲推了,說稍後再吃,過後倒了。第二日早上,就換成了龔二夫人親自上門,逼著明菲,要親眼看著明菲吃下去,美其名曰,早點將養好身子,好早日為龔家開枝散葉。

  明菲推辭不吃,說自己已經好了,龔二夫人就當著她的面飲了一口補湯,冷笑著說:「也不知侄兒媳婦害怕什麼,不如我先喝給侄兒媳婦看,看我是會少了什麼。」

  嬸娘慈愛,親自熬了湯藥送過來給侄兒媳婦吃,還親嘗湯藥,如果都不肯領情,傳出去後不知別人還要怎麼編排自己。明菲被逼得沒法子,只得喝下那碗湯,等龔二夫人一走,花婆子就用筷子頂了她的喉嚨,讓她吐了個乾乾淨淨。雖然說龔二夫人敢親自嘗湯,但誰知道她心裡又藏了什麼壞心思?當然不能吃。

  到底吐的滋味不好受,龔遠和將明菲扶了靠在羅漢床上歪著,立刻讓人去請了唐大夫來。唐大夫和蔡家的關係一直都根密切,可以說是陳氏最為信賴的大夫。他聽龔遠和隱晦地提了一遍事情的經過後,大筆一揮,開了一張方子,特別言明,明菲不能隨意吃那些大補之物,還說得挺嚴重的。

  龔遠和帶著方子親自走了一趟,徹底斷絕了龔二夫人再送湯藥過來的藉口。龔二夫人氣得摔了杯子,說是好心沒好報,什麼嬌貴的東西,比公主娘娘還要嬌貴,萬眾人吃補藥補湯想吃還不得吃,她蔡明菲吃了反而還會吃出問題來。吃不下是假,嫌棄自已做的,想挑撥離間生事才是真的吧?

  龔遠和皮笑肉不笑地道:「嬸娘說這個話,就傷感情了。原本您送湯藥,侄兒是十分感激的。但是藥三分毒,這個道理想來大家都知道,那人參是好東西吧?可也有人虛不受補。您那個湯藥的確是不適合她吃,滿屋子的人都看見她吐了的,但嬸娘吃了就沒問題。所以說,這調理身體,還是要讓大夫看了,根據個人情況,慢慢調理才是正理。否則好心辦壞事,豈不是得不償失?別的不說,花了錢沒辦成事,那也是浪費啊。」

  龔遠秩也在,忍不住出聲道:「娘,既然大嫂不能隨便吃補藥補湯,您就別跟著瞎摻和了。」心中卻是覺得龔遠和夫妻二人不識好歹。他娘都親自嘗了,還嫌這嫌那的,真是過分。想想心中又特別難受,好好的一家人,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從前龔遠和不管怎樣,對於他娘的關心還是接受的,如今是油鹽不進,好心也當做了驢心肝,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惹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都清淨。

  龔二夫人氣得翻著白眼瞪著龔遠秩不說話。朱姨娘笑道:「二公子說這個話有些沒道理。夫人這是心疼大奶奶,希望早點抱上侄孫子,也好叫大夫人在天之靈有慰。大夫人不在,作為嬸娘,夫人就該擔起長輩的職責來,照顧小輩,怎會是跟著瞎摻和呢?」

  龔遠和聞言,淡淡地掃了朱姨娘一眼,朱姨娘一派的溫婉,笑得無害。龔二夫人卻是滿意地看了朱姨娘一眼,接過龔妍碧重新沏上的茶,壓著怒火,強擠出一個笑臉:「是藥三分毒,既然補湯補藥不行,以後就由廚子多給她做點好吃的,食補吧。」

  龔遠和剛應了好,龔二夫人又道:「你朱姨娘特別擅長食補,當初我生了你四弟後,身子一直不好,就是她每日為我精心調養,補起來的。不然,以後你媳婦兒的飯食,就由你朱姨娘來做好了。」

  龔遠和聽明菲提過鱉甲湯的事,當時看向朱姨娘的眼神就有些淩厲。朱姨娘淡淡地笑著推辭:「夫人啊,婢妾要伺候您。真的是有心無力。又不知道大奶奶的口味如何,要是做得不和她的心意,不喜歡吃,吃不下,做了什麼都是白搭。」

  龔二夫人聽她推脫,立刻就沉了臉不滿意了:「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你不會問嗎?」

  朱姨娘笑道:「大奶奶那也不是新請了個廚娘嗎?聽說大奶奶就是看上了她的手藝,才留下的她。不如叫她有空的時候過來,婢妾教她,多來上幾次,也就會了。」

  龔二夫人聽了,回頭看著龔遠和:「難得朱姨娘不藏私,你看如何?」卻又心有不甘地添了一句:「我這裡做的不放心,你們自己廚房裡做的總該放心了吧?」

  龔遠和笑道:「嬸娘說的什麼,什麼叫做不放心?我自己不也在家吃了這麼多年飯嗎?嬸娘這個話還是不要隨便說,要是讓那不懷好意的人聽了傳出去,人家指不定要怎麼笑話我們龔家呢。就連爹爹也要被人笑話的,修身齊家治天下,他要是被人參一本,說是家都沒治好,怎麼做官,您叫他怎麼辯別?咱們可不能給爹爹拖後腿。」

  「當初蔡家出了那麼多醜事,蔡國棟不也一直往上走的麼?」龔二夫人撇了撇嘴,不以為然。

  龔遠和歎口氣:「嬸娘啊,這人和人比還真會氣死人的。您忘了,當初咱們家不也得去求他們家幫爹爹找門路?就算是現在,說不定什麼時候,咱們也還會再找上他們家也不一定的。您看,陳家好幾個人在京中做官呢,還有蔡光庭,鐘太傅……這官場上盤根錯節的,誰說得清啊。」

  龔二夫人一滯,沉著臉不說話。

  這邊花婆子已經暗地裡和金簪去查,明菲沒有吃那邊送過來的補湯,到底是誰洩露出去的。首當其衝被懷疑的,就是紫菱。

  紫菱也不知是不是做賊心虛,還沒人問她,就再三聲明,她怕狗,晚上從來不敢出來亂走的。而每天晚上,追風總是散養的,花婆子沒找到確鑿證據,卻也不能把她怎樣,心中卻是下定決心,要尋個錯處,收給了這個小蹄子。

  卻說明菲和龔遠和那日帶回了四條大狗,四條小狗。明菲便特意將圍牆邊的一座叫做詩禪堂的小院子設作了狗舍,為了顧忌男女大防,就是餵狗的人也是從養狗的莊子裡挑出來的兩個粗壯僕婦。接著又藉口詩禪堂的院子小,不夠狗活動,四條森寒的粗大鐵鍊將狗拴在了那月亮門旁邊的幾棵老樹上,鐵鍊很長,剛夠那狗撲到月亮門邊。誰要是想從那裡經過,就得小心自己的腿肚子或是屁股。

  龔遠和去看明菲安置狗舍,忍不住撫掌大笑:「詩禪堂用來養拘,虧你想得出來。」

  明菲不以為意:「只有這裡最合適啊,不然大爺您揮揮金筆,改個名字如何?」

  龔遠和摸著下巴笑道:「依我說,這裡平時不要留人看著,只按時辰過來打掃一下衛生,我二人按時過餵食就行。」

  如果經常有人看著,若是龔二夫人那邊的人過來,看狗的人如果不拉著狗放人過,就是赤裸裸的擾釁和刁難;如果放了,那這道關卡就等於形同虛設了,就沒意思。明菲想通了,笑著拍了龔遠和一下:「果然做壞事你最在行。」

  龔遠和道:「我這是做善事,幫他們練膽子。」特別交代明菲,堅持親自餵食,不能讓狗餓著,以免被人投毒。

  有了這四條她看著都腿軟的惡狗看門,明菲便放心大膽地領著眾人將這邊空閒著的院子裡的綾羅錦緞,稍微值錢的陳設統統收到庫房裡去,收一間封一間,裡外兩把大鎖關個嚴嚴實實。

  先前一切順利,收到第四座院子的時候,月亮門那邊喧囂起來。卻是龔二夫人領著龔妍碧、龔婧琪等人在那裡發飆。鬧得一眾僕從跟在身後圍著看熱鬧。

  龔二夫人害怕惡拘,沒膽子越過月亮門,只站在那裡嚎啕大哭,要撞牆尋死。沒什麼具體理由,就是反復說一句,養了白眼狼,她還沒死,就來算計二房的東西。那邊屋子裡的陳設,有好多是她可憐長房的屋子空著,從二房這邊拿出來陳設的,誰知道現在竟然就要讓人拿了去,真是天理難容。又說,她辛苦養大了龔遠和,如今連過去看看都不能了,弄了這麼多的惡狗來擋道,這算什麼?於是喊著龔中素和薛氏的名字大哭大鬧。

  有人來報,明菲根本不理睬,繼續命人有條不紊地運作。還特別強調,如果速度能加快,趕在天黑之前把所有院子都封了,每人賞錢一兩銀子。於是眾人越發幹得熱火朝天,就是廚下的金氏母女和薛明貴的老婆也來幫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6 05:03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封院(二)

  龔二夫人哭鬧了半晌,嗓子都哭啞了,也不見有人來問,於是大吼一聲:「讓我死了吧!死了就乾淨了!」奮力往前衝,她原本想著,朱姨娘一定會死命拉住她的,誰想關鍵時刻,朱姨娘竟然腳下打滑,一 跤摔到了地上。她控制不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頭離牆壁越來越近,後悔得要死。

  待到龔婧琪發現,龔二夫人已經剎不住車,龔婧琪只能圓睜杏眼捂著嘴,看著她娘往牆上撞,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龔妍碧尖叫了一聲,睜圓了眼睛等著龔二夫人血濺當場。誰想龔遠和突然從牆頭上跳了下來,及時一把揪住龔二夫人的肩頭,將她往後一推一送,龔二夫人四仰八叉摔倒在地上,好一歇才哭出聲音來。

  龔婧琪聽得龔妍碧聲嘶力竭地一聲哭喊,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遲遲不敢睜開眼睛,生恐睜眼就會看見一場慘劇。忽聽龔遠和在身邊吼道 :「三妹妹,還不趕緊將嬸娘扶起來?發什麼呆?」

  龔婧琪這才敢睜眼,只見龔二夫人躺在地上,滿臉驚恐,眼淚不停地流,龔遠和插著腰,姿勢古怪地立在一旁。不由大大鬆了一口 氣,上前去扶龔二夫人,又問龔遠和:「哥哥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能不來?我們這邊人少,全都幫著你嫂嫂整理房間去了,根本沒人看著狗,任你們怎麼喊,前面也是聽不到的。路只有一條嗎?此路不通,你們不會從正門進?傻了啊!」龔遠和沉著臉大發雷霆,「你們都幹什麼吃的?眼睜睜地看著二夫人又被魔障了,要尋死,竟然也沒個人去拉著扶著,感情你們都是吃乾飯的?我要不來,是不是你們就要看著她撞死在你們面前啊?我告訴你們!我嬸娘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們一個個都別想得了好!」

  龔婧琪心頭突的一跳,猛然想起,朱姨娘剛才也摔得太巧了些。她第一次將懷疑的目光投向這位一直任勞任怨,從不敢和人一爭長短的姨娘身上。

  此時朱姨娘已經掙扎著從地上爬起,瘸著腿走到龔二夫人身邊,彎腰去扶龔二夫人,眼淚成串的往下流:「夫人啊,都是婢妾不好,婢妾的腿腳不中用了。您可摔著哪裡了?」言下之意是她也老了。

  龔二夫人沒碰著頭,卻是被龔遠和推那一下摔得生疼,又覺得丟盡了臉面,想著自己之所以會出這個醜,都是朱姨娘不曾扶住她,才害得她又驚又嚇,差點沒了命,還摔了這一大跤。就著朱姨娘和龔婧琪的手站起來後,揚起手對著朱姨娘的臉就是狠狠一耳光:「賤婢!我死了你就高興了吧?」

  朱姨娘雪白的臉上霎時落下一個紅彤彤的印子,她又驚又慌又委屈地捂著臉,眼淚狂噴而出,不敢相信地看著龔二夫人,搖搖欲墜,幾乎要昏過去。龔妍碧見狀,忙撲過去扶著她,哭道:「夫人,這麼多年了,姨娘對您一片心,難道您還不清楚?您死了對她有什麼好處?」

  龔二夫人心中稍稍有些後悔,但卻是不能容許龔妍碧用這種態度和她說話,鐵青著臉指著龔妍碧喝道:「你住嘴!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龔妍碧垂下眼,手緊緊掐進了朱姨娘的肉裡面去,全身都在顫抖。朱姨娘輕輕推開她的手,擦乾眼淚,走到龔二夫人面前,對著龔二夫人磕了一個頭,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龔二夫人:「夫人,奴婢知道您心中不好受,所以拿奴婢發脾氣也是有的。 奴婢能有今日,全拜夫人所賜,十多年來,從不敢有所忘懷。奴婢若是有半點想要夫人不好的想法,就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

  龔二夫人看著朱姨娘不說話,龔婧琪瞟了龔遠和一眼,只見龔遠和插著腰,在那裡呲牙咧嘴的,似乎是被閃著了腰,對這邊的情況卻是半點都不感興趣。想了一想,勸龔二夫人道:「娘,算了吧,姨娘服侍您那麼多年,從來都是盡心盡力的。很多事情,您心中也有數的是不是?今日不過是意外罷了。」又貼著龔二夫人的耳朵道:「娘,您要再說,大家都知道您剛才是故意的了。二哥知道,又要來吵鬧不休。」

  尋死的人是自己,怪別人不拉著自已的也是自己,龔二夫人無奈地道:「算了!起來吧!」叫龔婧琪給她整了整衣衫,血紅了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龔遠和,尖聲道:「你為什麼弄這些狗來把這裡給堵死了?我要過來也沒個人拉著狗,一個個耳朵都聾了?都是死人啊?」

  龔遠和插著腰:「嬸娘啊,這真是黑天的冤枉啊!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們沒錢,人少得很,全都在前面做事情,這裡怎麼鬧都是聽不見的。你們有事情,可以從正門進嘛。或看是先喊個人來,讓我們過來拉狗啊。若不是我剛好從這裡過,可不是出人命了。」

  龔家這個院子,當初長房、二房各有一道門出入的,那才是正路。但龔二夫人怎肯從正路走?那不是證明這半邊院子已經不是她家的了?她是去別人家了?她也慣會避重就輕,瞪著龔遠和道:「我走慣的路,憑什麼就要改道?是誰把狗養在這裡的?」

  龔遠和懶懶地看著她:「是我。」他唇邊漾開一個笑容,「我請人看過了,人家告訴我,整個龔府,就是這裡最適合養狗了,在這裡養狗啊,發家致富官運亨通人丁興旺,狗來旺,狗來旺嘛。不單旺我們,還旺你們。」

  「胡扯!」龔二夫人拿他滿嘴的胡言亂語硬是沒辦法,擰著眉道:「好,那你現在來了,把狗叫開,讓我們過去。」

  龔遠和插著腰:「好的。不過您得等等啊,侄兒剛才為了不讓嬸娘的頭與牆碰上,情急之中扭著了腰,行動不便。您看這幾個畜生, 您別看它們人模狗樣的,其實半點不通人性的,得拿大棒子來才能叫它們聽話。侄兒一個人沒法子,您得等會兒,侄兒叫人過來幫忙才行。」

  他明著是罵狗,龔婧琪卻是覺得他口口聲聲都是在罵自己母女幾人。心中很是不好受,拉了龔二夫人的袖子道:「娘,既然是這樣, 那我們改個時候再來吧?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那些可都是你弟弟們娶媳婦兒的老本。」龔二夫人瞪眼看著龔遠和:「你自己養的狗都沒辦法是不是?好,我叫人幫你!」指著身後的小廝道:「你們去幫大公子把這幾隻惡狗拉開,不聽話的只管輪了棒子打,給我打死為止!養的狗不聽話,拿了何用!」

  龔遠和冷笑一聲,靠在月亮門上,對著那幾個小廝道:「來呀, 爺正好看看,你們誰最厲害,以後好拿你們餵狗!哦,說錯了,是請你們來幫忙餵狗!」

  那幾個小廝聞言,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做那出頭鳥。龔二夫人大怒,點將點到一個五大三粗的:「你,王三兒,就是你,今日誰把這惡犬除了,賞銀五兩!不,十兩!」

  那王三兒沒法子,尋了根門閂,又拉了幾個要好的壯膽,一起向月亮門出發,經過龔遠和身邊時,低聲道了一聲:「大爺,對不住了。」

  龔遠和懶懶地看著他們笑。

  結果可想而知。這些惡狗,平時都是餵活食,經過訓練的,看見有陌生人提著棒子過來,主人又在一旁不說話,立刻呲牙咧嘴,口水淌得老長,夾著尾巴弓著背脊,只等人過去就猛撲上前。

  可憐王三兒,還沒怎麼地,屁股上就一陣火辣辣,涼颼颼的,扔下棒子哭爹叫娘地住後跑,他一跑,其他幾個也就跟著跑,哪裡還管得什麼五兩、十兩的。

  龔二夫人嚇得一陣心悸,白著臉指著龔遠和:「你,你不孝。我要去衙門告你不孝!叫你做不成這個什麼勞什子的狗官!」

  龔遠和突然翻了臉:「嬸娘要去告我不孝是不是?行,我正好也向知府大老爺稟告一聲,嬸娘逼得我活不下去了!」

  龔二夫人不依不饒:「我怎麼逼得你活不下去了?你缺吃還是少穿了?」回頭看見龔遠秩滿頭大汗地趕過來,猶如找到了主心骨,一撲撲過去拉住龔遠秩的衣領嚎啕大哭起來:「你來得正好,看看他是怎麼欺負我的。」

  龔遠和也紅著眼拉住龔遠秩:「二弟,你來的正好!快勸勸嬸娘, 她又魔障了。剛才竟然要在這裡撞牆自盡,多虧我到得及時,否則真是不堪設想,又要打殺我的狗,你也知道,哥哥最愛的就是養點狗, 還要去衙門裡告我不孝呢!這是不要我活了啊,把我死裡逼啊,我到底做錯什麼了?我也不活了,是不是我死了,嬸娘才高興啊。」

  龔遠秩的腦袋裡仿佛有千百隻烏鴉飛過,只聽進一個龔二夫人要自盡,要去衙門裡告龔遠和不孝,龔遠和也說他不活了。不由將這二人的手使勁住下一揮,大聲吼道:「都不要說了!」

  龔二夫人呆呆地看著他,他滿眼前是淚,看著龔二夫人道:「我求您了,娘,您少給爹爹惹點麻煩吧!」又看著龔遠和:「哥哥,我求您了,我娘有什麼不是的地方,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吧!」

  龔遠和把目光投向龔遠秩的小廝手裡抱著的那個包裹,淡淡笑了一聲:「二弟,你還是先勸嬸娘一聲,給我和你嫂嫂留條活路吧!」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四十八章 體面

  龔遠秩乍聽得龔遠和說出這一聲,眼睛猛然睜大,呆呆地看著龔遠和,龔遠和憐憫地看著他笑:「二弟,人總是要長大的,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拒絕知道,拒絕去想,就可以當做真的沒發生。」他不再理睬龔二夫人,撣了撣袍子上的灰,扶著腰走進了月亮門。

  龔二夫人好一歇才反應過來,怒道:「你個不孝子,我怎麼給你爹爹惹麻煩了?他在外做官十幾年,都是我一人在家伺奉公婆,替他把家中打理好,又辛辛苦苦養大了你們,如今你倒來說是我給他惹了麻煩?你給我說清楚!我怎麼給他惹麻煩了?」

  龔遠秩的腦子裡還盤旋著龔遠和的話:「人總是要長大的,有些事情,不是你拒絕知道,拒絕去想,就可以當做真的沒有發生。」他認真地咀嚼著這句話,突然想明白了什麼,看著喋喋不休的龔二夫人,流下了眼淚。

  龔二夫人本來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很是惱怒,此刻見他不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自己流淚,唬了一跳,探手去摸他的臉:「你怎麼了?你哭什麼?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龔遠秩輕輕撥開她的手:「以後不要隨便要死要活了,院子雖然大,但也會傳到外面去,實在丟臉得很。你要去告大哥不孝,就要先想想,這樣你能得了什麼好,爹爹能得什麼好,我們又能得了什麼好?」他為什麼哭,他也不知道。但他明白一件事,從此以後,大哥再不會是從前的大哥,他們兄弟之間,也不會再有那些抵足而眠,徹夜長談的日子。

  龔二夫人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龔遠秩,突然之間,這今天真中帶了點焦躁,懦弱中又帶了點正義的兒子,變得很陌生,陌生得讓她有點害怕。但是龔遠秩的話,深深地刺痛了她,她不假思索地揮起手,打了龔遠秩一個耳光,冷聲道:「我要怎樣做,還輪不到你來教我!你若是嫌棄我丟了你臉,大可不認我這個親娘!想要臉面是吧?那你就去掙個舉人,掙個庶吉士來給我看啊!」

  龔婧琪忙上前拉開二人,勸道:「都少說一句吧!這是要讓別人看我們笑話呢。」

  被龔遠秩鬧了這一齣,龔二夫人也沒了繼續吵鬧的心思,畢竟說實在的,那邊也沒什麼特別值錢的東西,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了。朱姨娘和龔妍碧見狀,忙快步跟了上去。

  龔婧琪心疼地去摸龔遠秩的臉:「二弟,疼不疼?」

  龔遠秩微微側開臉,口氣裡滿是埋怨:「三姐,你素來是個明白人,為什麼要由著娘這樣胡鬧?她要是真的碰死在這裡,人家怎麼看大哥?怎麼看我們?龔家的臉面往哪裡放?」他心裡還有一句話,這樣的行徑,是鄉村街上那些粗鄙潑婦的行徑,不是他們這種人家該有的。

  龔婧琪的眼睛閃了閃,低頭小聲道:「娘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下定決心耍做的事情,誰能攔得住?更何況這些年來,她脾氣越發怪異,發作起來的時候更是不管不顧。除非爹爹在還差不多。」就是龔中素在,只要吵上幾句,龔二夫人也會說當年是她伺奉病重的公婆,又養大了龔遠和,打理家中生意,拿錢供龔中素跑官要官的,她當牛做馬做了這麼多年,還要受他的閒氣。說不多會兒,龔中素嫌她不講理,也是多有避讓。

  龔遠秩沉默片刻,道:「我知道,我一直沒過鄉試,讓她覺得在大哥面前抬不起頭來,心中壓抑。她一門心思等著我過了鄉試,好替我說一門好親,是我讓她失望了。但我聽說,人的一生中,福祿都是天定的,爭也爭不來,不能強求。你有機會還是多勸著她點吧,這樣鬧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哥哥不是從前的哥哥了。」

  龔婧琪驚慌地道:「你可是聽說什麼了?哥哥他做了什麼?」

  龔遠秩命小廝拿上那包袱來遞給她:「你打開看看吧。」

  紫地緙絲貂皮大氅,上面還殘留著淡淡的臘梅香,是龔遠和最愛的香味。龔婧琪吃驚地道:「這不是哥哥的大氅嗎?我記得那年娘給我們幾個一人做了一件,我和姐姐的是紅的,哥哥的是紫的,你的是寶藍的,四弟還小就沒做。怎會到了你手裡?」

  龔遠秩苦笑了一聲:「從春和押高價拿出來的。本來我沒有當票,人家不肯給我,是我請了邵五哥一道去講情,出了三倍的價格,又寫下保書,言明若是出了事,我負責將衣服送回去,先前給的銀子分文不取,這才拿了回來。」

  龔婧琪很快也就明白了:「是哥哥拿去當了的?」

  龔遠秩點頭:「我今日去學裡就看見幾個同學對著我擠眉弄眼的,問我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我心中不喜,懶得理睬他們,後來周漸拉找到一旁,低聲問我,是不是家裡發生什麼事了,現在到處都在傳,哥哥去春和押當毛皮衣服,為了幾十兩銀子和人家吵了半日,爭得臉紅脖子粗的。現在人家說什麼的都有。」

  明裡暗裡都是說龔二夫人與龔遠和、新媳婦不和,逼得二人另立爐灶,又不給生活費,害得向來大手大腳慣了的龔大公子,不得不去當衣服充門面,那些話難聽得很,不提也罷。

  龔婧琪氣得臉都紅了:「他也太過分了,這明擺著就是故意打我們的臉。他和她,哪裡就缺那幾十兩銀子了?他那樣鬧騰,也不嫌丟人。實在太過分了,好歹娘也把他養了這麼大,又給他張羅著娶了親,不過一件事情不如意,就去這樣害我們,等我找他們去!」

  龔遠秩一把拉住她:「你去做什麼?自找沒趣嗎?娘的確是沒給過他們一兩銀子一文錢,大哥的手向來就散,那點俸祿少得可憐,還不夠他請朋友到餐霞軒去吃上幾頓的。他還要養家,莫非你還要他拿嫂嫂的嫁妝銀子來用?」

  龔婧琪急得跺腳:「你呀!怎麼就這麼死心眼?他們這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丟了他官老爺的體面去當鋪裡臊我們!真要是缺錢,有什麼不可以好好說?就算娘不肯給,和我說,我來想法子也是一樣的。既然沒錢,為什麼一定要分出去過?誰不給他們吃,不給他們穿了?」

  「他倒是沒有親自出面,是洗萃去當的。」龔遠秩扶著亂成一團的頭,歎氣道:「大哥從來都比我們聰明,小時候一起幹壞事,都是我們挨打,他次次都能逃脫的。這次你去找他,他也一定能推個乾乾淨淨,反過來還要把你問個啞口無言。與其去找他鬧,不如好好想想怎麼勸娘,把該給他們的給他們,自然就不鬧了。」

  把該給他們的都給他們,龔婧琪垂著頭不說話了。

  龔遠秩見她不說話,急了,「三姐,你不會不明白吧?那本來就是長房的,遲早都是要還回去的,周漸和我說,官府那裡都是備了案的。」

  龔婧琪沉默片刻,下定了決心,抬起頭來看著龔遠秩,沉聲道: 「二弟,你是我們這房的長子,哥哥說得不錯,人總是要長大的。你說的也沒錯,是長房的東西遲早都要還回去,該還,也必須還。可是你想過沒有,怎麼還?拿什麼還?這些年來,你我過的日子是什麼日子?吃穿用度是什麼?你心裡沒有數?爹爹要當官,沒有人脈,每年要送多少銀子出去,錢從哪裡來?姐姐出嫁時陪嫁的東西有些什麼,中間有多少不是該給她的,你不知道?還有,舅舅家中為什麼會突然過上了好日子,你想過沒有?」還有,她的嫁妝,龔二夫人為龔遠秩和龔遠季準備的娶親的田莊財物等等。

  原來不是她不明白,而是她不願意明白,所以她才會縱著龔二夫人鬧騰。龔遠秩看著龔婧琪嚴厲的神情,突然譏諷一笑:「三姐是想熬到你出嫁以後,這一切就都和你沒關係了是不是?不管哥哥們怎麼鬧,這個家產怎麼分,怎麼還債,也不可能跑去你婆家,問你要你的嫁妝來還,是不是?」

  龔婧琪的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悻悻然的道:「你怎麼這樣說!我是要出嫁了,但以後要過日子的還是你和四弟!」

  龔遠秩梗起脖子,青筋暴起:「我不稀罕!」他瞪著龔婧琪,「你們只想著錢,就沒請想過,名聲是錢買不來的?我還曉得廉恥!難道你們想要叫我一輩子都被人嘲笑,抬不起頭來?」難怪得人家平時都不怎麼瞧得起他們家,總愛諷刺他們家祖上是行商起家的,全身銅臭味兒,不曉得什麼是聖人行徑。

  龔婧琪見他臉色發白,眼睛睜得老大,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胸脯氣得一起一伏,拳頭撂得緊緊的,不由又怕又不忍心,去揉他的胸:「三弟,你莫急,沒你想的那麼嚴重!衣服不是贖回來了嗎?我這就去勸娘,讓她每個月都撥銀錢過去給哥哥他們,就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了,你安心讀你的書,其他事情有我們,啊?」

  到底是親姐弟,沒多大的仇,事情總要解決的。龔遠秩好半天才鬆懈下來:「我這就去尋大哥,你去勸勸娘。 」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娘以前的脾氣沒這麼古怪的。這是怎麼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6 05:42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四十九章 談判(一)

  龔遠秩命人抱著那件貂毛大氅,並不敢走月亮門,而是折回去重新走了大房的大門。

  看門的是個五大三粗,面皮黝黑的漢子,小廝去叫門,那人擠出一個生硬的笑容,甕聲甕氣地說:「請問公子貴姓,小人好去稟告我家大爺。」

  龔遠秩雖然明知這個人是龔遠和新買來的,並不認識自己,可乍見人家完全把自己當作外人看待,心中還是很不是滋味。一不高興,臉上就帶了出來。

  那小廝見他不高興,立時發威,跳起來沖著那漢子的頭上就是一下,罵道:「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可是二爺,和大爺是親親的兩兄弟。還不趕緊上前磕頭引路?」

  那漢子挨了打,也不生氣,也不還手,只驚異地睜大眼睛看著龔遠秩,清晰無比的道:「二爺?和大爺是親親的兩兄弟?這位小哥,你們莫不是弄錯了吧?我家老夫人去得早,明明就得大爺一個,哪裡來的親親兩兄弟?」

  龔遠秩聞言臊得慌,幾乎立刻就想轉身走人,卻聽身後有人沉聲道:「蠢笨東西,這是隔壁的二爺,就算和大爺不是親親兩兄弟,也是最親的了,還不趕緊地和二爺賠禮道歉,前面引路?」

  卻是薛明貴帶著個眉清目秀的小廝提著一籃子時新的瓜果漫步走來。

  龔遠秩記得這位薛管事,知道他精明能幹,當年多得父親倚重,後來犯了事被趕出去的。

  如今看他穿著嶄新的綢緞袍子,神采飛揚,唇角帶著溫和的笑容,很明顯就是揚眉吐氣的樣子,心裡「咯噔」一 下,硬著頭皮喊了一聲:「薛管事。」

  「什麼管事不管事的?二爺不嫌棄,叫小人一聲老薛就是。」

  薛明貴對著龔遠秩深深施了一禮,笑道,「二爺您請。這蠢笨東西剛來,認不得人,還請您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那看門的漢子已經垂手立在門邊,對著龔遠秩討好地笑:「原來是隔壁的二爺,請恕小人眼拙,下次來一定記得了。」

  龔遠秩擺擺手:「罷了。」越住裡走越是覺得奇怪,只見不時有人挑著挑籮從院子裡走過,蘿筐裡堆滿九成新的綾羅綢緞,忙得熱火朝天的。

  薛明貴見他好奇,隨手拉住一個小廝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哪裡來的這麼多綾羅綢緞?」

  那小廝笑道:「大總管剛回家所以不知道,這是奶奶領著房裡的姐姐們剛從那些閒置的院子裡取下來的,要送到庫房裡去存著。奶奶說,家裡人少,沒人住,還佈置成這個樣子太過浪費,不是持家之道。已是送了許多去庫房裡了,我的天,也不知這要花多少銀子。」

  有了先前龔婧琪的提醒,龔遠秩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打岔道:「你們大爺在哪裡?」

  那小廝笑道:「和奶奶一起在聽風樓裡收東西呢。」

  龔遠秩對這裡的地勢自然是無比熟悉的,也不要薛明貴陪著了, 道:「薛總管你忙你自個兒的去吧,我自己去尋大哥就是了。」

  薛明貴也不勉強,笑了一笑:「那就對不住二爺您了。」

  接過身邊小廝手裡的籃子,叫他跟上龔遠秩,小心伺候著。

  龔遠秩漫步住裡走,經過那些原本都很熟悉的院落時,看見那鎖門的大黃銅鎖在日光下閃閃發光,心情很是複雜。

  到得聽風樓,遠遠就聽見龔遠和在裡面哼:「我的腰啊,我的腰,這可怎麼辦啊。我後日就要去衙門了呢,這樣去可不得被人笑死。」

  又聽明菲在笑:「你雖扭了腰,但嬸娘沒出大事,就是最好的了。出去,出去,這裡頭灰大。白露,快來把大爺扶出去,他要是走不動,拿了門閂給他拄著。」屋子裡頓時傳來一片清脆的笑聲。

  有個丫鬟快嘴快舌的:「大爺,您請吧?這是門閂。」

  只聽龔遠和笑道:「我不去,我得陪著你們奶奶想想,這麼多的綾羅綢緞可怎麼處置,能換回多少錢呢。」

  小廝催龔遠秩,「二爺,大爺就在裡面呢,小人去替您通傳?」

  龔遠秩站著有些挪不動腳。他覺得自己和周圍很有些格格不入。

  正在猶豫間,一個小丫鬟探了頭,一眼看見外面站著的龔遠秩,飛快縮回頭去,喊了一聲:「大爺,奶奶,有客人來了。」

  龔遠秩只得硬著頭皮喊了一聲:「哥哥,是我。」

  龔遠和與明菲對視了一眼,懶洋洋地扶著腰起身:「我出去看看。」

  明菲捂著嘴笑:「你看看你那模樣,我應該拿個枕頭給你塞進懷裡,就更像了。」

  話音剛落龔遠和就湊過去,貼在她耳邊輕聲道:「行,我一定早點叫你扶著腰。」

  明菲狠狠在他腰間擰了一把:「你就不和我哥哥學著點兒,你就是這樣心疼我的?」

  龔遠和扶著腰誇張地大喊起來:「救命啊,謀殺親夫了。」

  明菲被他鬧了大紅臉:「二叔在外候著呢,沒正經!」

  「我在我家和我媳婦兒說話,怎麼了?」龔遠和收了笑容,走到門口扶著腰門框對龔遠秩笑:「二弟如是不嫌棄灰,就進來吧!」

  龔遠秩抱著那包袱,躊躇道:「哥哥,我有話要同你說。」

  龔遠和淡笑:「進來說。哥哥腰擰了,行動不便。」半步也不肯走出去。

  龔遠秩無奈,只好走進聽風樓。

  從前不覺得,現在他看著那些還未來得及撤下的帳幔椅袱等物,怎麼看怎麼覺得刺眼,怎麼看怎麼覺得不自在。

  明菲坐在一張小杌子旁,把丫頭婆子收來的一堆瓶瓶罐罐等擺設念給金簪記下來。

  龔遠秩粗粗掃視了一遍,見都是些不怎麼值錢的東西,便笑道:「嫂嫂當家好生仔細。」

  明菲笑道:「不仔細怎麼行?這些東西雖然不值錢,卻也是花銀子買來的。」命人去取茶給龔遠秩,自顧自地忙活,不再搭理他兄弟二人。

  龔遠和歪在窗邊一張沒有搭椅袱的交椅上,指指旁邊一張同樣光禿禿的椅子笑道:「二弟,你若是不嫌硬,就過來坐。」

  龔遠秩覺得他的話諷刺得很,耐著性子道:「哥哥說笑,小弟怎嫌硬?」龔遠和笑了笑,並不答話。

  龔遠秩這才將那包袱遞上:「哥哥,這是你的吧。」

  龔遠和不答,挑著眉頭看著他。

  龔遠秩見他一雙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出任何喜怒,心中有些打鼓, 忙忙地聲明:「我沒有其他意思。我就是剛好聽說了這件事,怕您冬天沒衣服穿,所以想法子去贖了出來。」

  「你花了多少錢?」龔遠和垂著翻著大氅。

  「沒多少。」龔遠秩正想隨便捏個數宇,正好對上龔遠和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脫口而出:「就是七百五十兩。」

  「晤,也還是賺了嘛。這新衣做成一千五百兩,如今還是只花了一半的價錢就拿回來了。真值得。」

  龔遠秩聽他這話,似乎有些怪腔怪調。正要抬眼去打量他的神情 ,忽聽龔遠和冷笑:「看來春和押是不想做生意了。我的東西,當票在我手裡,別人就可以去贖了出來再賺一道。我當東西,他還嚷嚷得到處都是了,嫌爺的面子不值錢,可以到處臊是不是?」

  扶著腰猛地站了起來,吼了一聲:「來人!」

  幾個小廝立刻放下手裡的話跟了過來,「請大爺吩咐。」

  「跟我去拆了春和押的招牌!」

  龔遠秩一聽,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哥哥你莫要意氣用事,他們不肯的,是小弟請了邵五哥一道去說情,還寫了保書的。」

  龔遠和道:「你怕什麼!這些發黑心財的東西,做生意不講信義,還敢哄騙讀書人,待我去拆了他的招牌,叫他把吃了你的銀子吐出來! 省得他們真以為我們老龔家無人好欺。」

  這要是再鬧一場,不知明日坊間又要傳出什麼難聽話來。

  龔遠秩想到學裡的同學看自己的那種古怪的眼神,不由打了個寒顫,拽著龔遠和的袖子就不放,反覆只能說個算了吧,哥哥。又求救地看著明菲。

  明菲看他實在可憐,便開了口:「大爺,算了吧。去當衣服,本來就已經很丟臉的了。再這樣鬧騰,就更丟臉了。再說,你這樣一鬧,以後誰家還敢收咱們的東西?」

  龔遠秩聞言大驚,這還要去當當啊?那豈不是害死人?忙忙地搖手:「嫂嫂,不能再當當了。」

  明菲聽了,只笑不語,別過頭就去和丫鬟婆子說話,任他說什麼都不再理睬。

  龔遠秩無奈,只得又去求龔遠和:「哥哥,求求你,不要再當當了。現在大家都在笑話咱們家。」

  龔遠和見他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也有些不忍心,面上不變,淡淡地道:「笑話就笑話唄,哥哥我都不在乎,你怕什麼?你讀你的書,別管他們的,說上幾日,自然也就不說了。」

  「不是那麼回事,哥哥……」龔遠秩被逼得沒法,咬著牙喊出一句:「哥哥,我知道好多事情是我娘做得不對,可總不能鬧得不可收拾,叫別人看笑話吧?你說,你要怎樣才肯算了?」

  龔遠和淡淡一笑:「罷了,二弟,你還是回去吧,大人的事,小孩子莫摻和。下次再也別去幹這種傻事了,難道我當十次,你也去贖十次回來不成?」

  他這句話深深地刺激了龔遠秩,龔遠秩道:「我不是小孩子!我也讀得聖賢書,也識得是非對錯。」

  龔遠和笑道:「既然你認得,還來問我做什麼?二弟呀,你可知你這等於叫一個餓肚子的人為了你的體面不要吃飯,活生生地餓死啊,不地道啊不地道。」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五十章 談判(二)

  龔遠和的話又叫龔遠秩好一陣臉紅,他急中生智:「我給爹爹寫封信如何?」

  龔遠和笑道:「你自己看著辦吧。我就怕稍後嬸娘知道了,又來尋死覓活的。嬸娘今日已是說了,要去衙門告我不孝,你要是再違逆了她的意思,只怕又要給我安上一條挑唆教壞你的罪名了。我在家還好,要是我去了衙門,剛好只剩你嫂嫂在,那可怎麼辦呢?哎呀我的腰啊。」

  龔遠秩低頭想了一歇,道:「哥哥放心,這事兒我自有主張。我是家中的長子,我娘糊塗,不能再由著她的性子來。」心中已經決定,要背著龔二夫人等人給龔中素寫封信,把家中的情況說明一下了。

  龔遠和笑著送他出門:「你走慢點。」又提醒他,「你回去後,記得問問朱姨娘的情況。她摔那一跌,摔得夠實在的,還挨了嬸娘的打,怕她心中不平的。」

  龔遠秩不知道事情經過,追著問了一遍,最後道:「哥哥,你們莫要去當東西了,我會和娘商量,先按月撥銀錢給你們,你們先熬過這幾個月,總會解決的。」

  龔遠和不置可否,送他出門。

  卻說龔遠秩回家就先去了安閒堂,龔婧琪在外面攔住他:「別忙,娘心裡正不快活呢。」

  龔遠秩看見邵大奶奶的貼身丫鬟紅梅立在廊下和朱姨娘小聲說話,便問:「可是大舅母又來了?說的什麼,為什麼心裡不痛快?」

  龔婧琪道:「還不是為了大哥當衣服那件事。娘正氣著呢,你此刻進去不是往刀口上撞麼?」

  龔遠秩道:「我讓你勸娘,先撥些錢給大哥們用著,自然就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娘怎麼說?」

  龔婧琪恨恨地道:「才說了一半,大舅母就來了,哭喪著臉,咋咋呼呼的,把我們嚇得,先前說得好好的,才幾句話的功夫,娘就火冒三丈,摔了東西。我才勸了幾句,連著我一起罵。」

  話音才落,龔遠秩就沉著臉大步往裡走,朱姨娘等人要和他打招呼,他擺手示意她們下去。朱姨娘看向龔婧琪,龔婧琪低聲道:「姨娘先下去歇著吧,這裡有我。」

  朱姨娘方一步三回頭地拉著紅梅去了。龔婧琪眯著眼睛盯著朱姨娘的腿,見還是一瘸一拐的,垂下眼睛沉思起來。

  龔遠秩悄無聲息地立在簾子外聽著,只聽邵大奶奶道:「他和蔡家那個小狐狸精分明就是商量好了,故意來逼你氣你,叫你們沒臉,你不知道外面都傳成什麼樣子了。你不是說是他將你推開的嗎?他為什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去得那樣巧?還從牆上跳下去的是吧?就說明他一直在那裡看你笑話啊。太惡毒了。

  遠秩為什麼會哭成那個樣子?委屈了唄。你不曉得他去找到我家老五時,都哭成什麼樣子了,我呀,聽著老五說著心裡就難受,這孩子一貫老實忠厚,誰想竟然會被他親哥在背後捅刀子,學裡的同學都在嘲笑他,吐唾沫子淹他,先生也趕他,他在學裡呆不下去了呢。不然怎會對著你發那種脾氣?你得盯著點,不然好好的孩子都要叫他給毀了。」

  龔二夫人低聲說了句什麼,邵大奶奶又道:「依我說,你不必等了,這孩子就是不懂事,趕緊給他娶個媳婦兒,他就懂事了。正好的,我娘家大哥家的那個麼姑娘,今年十三歲,像朵鮮花兒似的,德容言功那走不必說的,不然哪天去我家看看去?」

  邵大奶奶說的這個女孩子,龔遠秩遠遠看過幾面,只記得是個扭扭捏捏的女孩子,小小年紀就塗脂抹粉的,小家子氣得很,他是怎麼都看不上的。龔遠秩大急,正要出聲打斷,卻聽龔二夫人淡淡地道:「謝大嫂美意,我還是想再等等,我就不信,我家秩兒就真的不如那個賤人生的兒子,一定能考上舉人庶吉士的。也能找個比什麼三品官更好的人家的女兒。」

  龔遠秩先聽他娘拒絕了這門親事,心中不由一鬆,到底是他親娘。可接下來的話卻又叫他氣不順了,倍感壓力。

  「我那侄女兒哪裡不好了?吃苦耐勞,又好看,八宇又好,旺夫旺子,好多人想求還想不到呢。」邵大奶奶大約是被拒絕,心中不高興了,沉默片刻,又道:「今年秋天的布你還定不定?早些定下,我好叫人去辦。」

  龔二夫人沒好氣地道:「怎麼定?現在那邊的院子都被封了,帳幔統統都被撤了,我再尋什麼藉口去定?春天裡換那次帳幔,你處理布匹的錢都還沒給我呢。」

  邵大奶奶道:「不是我不給你,是生意不好。那些東西雖然是九成新,但到底是用過的,做了衣服也還是能看得出來。我壓了三分之一的價,成衣價也不想要。你要急著用錢,我先墊著一干兩銀子給你如何?雖然我們也沒錢,手裡緊得很,但我會想法子給你湊的。」

  龔二夫人不高興地道:「什麼叫墊?去年冬天你就才給了我一半。你沒錢,沒錢你們還買那麼多地?本來是大家都好的事情,你非要鬧得大家不高興是不是?我看現在是拖不了多久了,我急著用錢,你趕緊把從前欠我的錢想法子湊了來還我,真的到了那一步,我總得拿出點來遮著吧。」

  邵大奶奶急道:「妹妹,我是真沒錢,那年你侄兒不爭氣,被蔡家敲去了多少彩禮你又不是不知道。娘身體又不好,長期用著人參燕窩的,每日總要花費許多銀兩。還有現在生意太難做了,不信你去問你大哥,去問娘啊。」

  龔二夫人道:「我不問,這些年,我也沒少貼補家裡。你回去算算,看欠我多少,忙著湊來還我。還有,那些賬記得都要做平了。」

  邵大奶奶好一歇沒說話,良久方道:「你怕什麼?你給他死鬼爹娘侍過疾,守過孝,難道他敢休你?不給就是不拿給,一句用完了就是,難道那小子是喝風長大的?還有這些年他做官孝敬上峰的錢又是從哪裡來的?他也是他長房的男人,難道長房不該出錢給他花用?官府備案又怕什麼?誰說的准進就不許出?做生意還會虧本呢。那小崽子再鬧,再鬧,你寫張狀低遞去給知府大人,連著那小妖精一起告,要爛大家一起爛,看他怕不怕!」

  龔遠秩聽不下去,撥開簾子朗聲道:「舅母好算計。你這是挑著叫我家中不安寧哩。我去尋邵五哥幫忙時,哪裡又哭了?你怎知我在學裡呆不下去?誰告訴你我學裡的同學罵我,吐我唾沫,先生趕我走的?你就是不想還我家的錢,也不能挑唆著我娘這樣鬧騰吧?去了官府 丟的是誰家的臉?還不是我龔家的臉。真不知我們家不好了,對你有什麼好處。」他恨邵大奶奶想把自己的侄女兒嫁給他,又挑撥著龔二夫人去告龔遠和,言語也就特別刻薄起來。

  邵大奶奶臉上掛不住,呼地站起來,紅著臉看著龔二夫人:「妹妹,你看秩哥兒這話,是小輩同長輩說的話麼?我是才一聽說你們家出了事,就放下手裡的事忙著趕過來,想著就算幫不上大忙,也能出點主意,誰想拍馬屁卻是拍到了馬腳杆上去了。我不管了,行不行!」甩著帕子就要往外走。

  龔二夫人立刻罵龔遠秩:「混帳話,還不趕緊和你舅母賠禮?」

  龔遠秩萬般不高興,卻和只得虛虛一揖,扭著脖子道:「舅母,是外甥的不是,請您別計較。」

  邵大奶奶冷笑:「不敢當,我哪敢生秀才老爺的氣。」卻是把龔二夫人要她還錢的氣出到龔遠秩身上去了。

  「舅母,我繡帳頂,有個地方怎麼都不對勁,您幫我看看啊。」龔婧琪忙進來打圓場,推著邵大奶奶去了。

  龔二夫人冷冷地看著龔遠秩:「說吧,你有什麼事?」

  龔遠秩正色道:「娘,您千萬不能聽舅母的,要是真的去了官府, 咱們一家人都要把臉丟乾淨。 本來就該大哥的,這個事情只能和他好好商量了辦,不然……」

  龔二夫人怒道:「不然怎樣?」

  龔遠秩和她才說上幾句,兩母子又開始吵。龔二夫人拍桌子砸板 凳,龔遠秩半點不為所動,強著脖子和她據理力爭。還口口聲聲都在 罵邵大奶奶居心險惡,見不得龔家人好。

  龔婧琪送走邵大奶奶,走回安閒堂,只見周圍沒半個人影,只有朱姨娘靜悄悄地立在廊下側著耳朵聽屋裡的情況。一種怪異的感覺油然而生,輕輕走過去拍了拍朱姨娘的肩頭,朱姨娘駭了一大跳,迅速回過頭來,眼睛裡滿是驚慌,但那驚慌,也是一瞬間就變作了沉靜,微笑著道:「三小姐嚇死婢妾了。」又沖裡面指了指,無奈地道,「又在吵了,二公子也是的,多大的人了就不知道體諒夫人的難處,您進去勸勸吧。」

  「我自然會去勸。」龔婧琪點點頭,含笑問朱姨娘,「姨娘,你對這事兒怎麼看?你覺得,是夫人的想法對呢,還是二弟的想法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6 06:17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待放

  朱姨娘驚慌地道:「我沒什麼見識,哪裡懂得這個?自然是夫人說怎麼辦,婢妾就怎麼辦的。」

  龔婧琪失望地道:「我還想著,平時姨娘的主意多,我娘也肯聽你的,這會兒說不定也有好主意呢。」

  朱姨娘訕笑:「我平時那叫什麼主意啊?不過就是瞎討夫人歡心罷了,這種大事情我是一竅不通的。我只希望,大傢伙都好好的,別吵別鬧,別讓人看笑話。總之,夫人是長輩,大爺和大奶奶就是讓著點也沒什麼。」

  龔婧琪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姨娘說的是。我娘脾氣暴躁,失手傷了你。我剛吩咐了人,給你請個大夫瞧瞧。我看你走路都不方便,是傷到哪裡了?」

  朱姨娘大大方方地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幾條青痕:「沒有什麼,腿上也是如此,皮肉之傷,過兩日就散了。別浪費錢啦。」

  龔婧琪見看不出什麼來,只好打發走朱姨娘,命張二嬸和自己的丫鬟守了屋子,自己進了屋,往屋子正中一站,將吵得臉紅脖子粗的母子倆隔開,沉聲道:「都莫要吵了!吵了也不能解決問題。都是為了大家好,坐下來慢慢商量,也免得事到臨頭,拿不出個章法,被打得措手不及。若是我們自己都先亂成一團了,也別怪別人來渾水摸魚。」

  龔二夫人見她這樣沉穩,不由得抬起頭來贊許地看著她,又白了龔遠秩一眼:「跟你三姐學著點!」

  且不說這三人要怎麼商量對策,卻說明菲和花婆子兵分兩路,終於搶在天黑前將所有院子裡的帳幃等物收了個乾乾淨淨,又將裡面的擺設登記造了冊,收入庫房。明菲特意吩咐廚房宰雞添菜,怕金氏母女忙不來又叫梅子和紫羅去幫忙,大夥兒吃了個興高來烈。

  飯後明菲就叫人拿了銀子來賞,趁著大夥高興,特意叫薛明貴過去吩咐:「告訴他們,不許賭,不許嫖,怕銀子掉了的可以在賬房存著,不論多寡,都可以和錢莊得一樣多的利。先把醜話說到前頭啊,要是被發現誰賭誰嫖,作奸犯科的,利錢一文沒有,簽約的解約,有賣身契的就提起腳賣了。錢若是多了,贖身也好,娶媳婦兒也好,什麼都好。」

  薛明貴聽了,略一沉思,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笑著看向龔遠和:「大爺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明菲先前並沒有和龔遠和提過此事,龔遠和突然聽到很是有些吃驚,想了片刻,莞爾一笑:「大奶奶這個主意極好,就按大奶奶吩咐的辦。就是不知道他們肯不肯信我們。」沒了銀子在手裡,免去了下人把事的許多可能,錢存得越多,越能叫人看到希望,就會越上進,人心一穩,後院自然會清淨很多。

  明菲笑道:「只要有一個人帶頭就好。」她就不信,存著錢還能白白生錢的好事會有人不喜歡。不過這也只是限於現在家裡人還少,相對單純,所以才能採取這個辦法,若是交給她一大家子人,她是斷然不敢的。且不說那暗地裡下絆子的,就是利錢她也要絞盡腦計才能補上。

  花婆子先前還怕龔遠和會說明菲浪費,不會當家理財,如今聽龔遠和贊同,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這個法子,她聽明菲提過,一直都是不贊同的,見明菲實在堅持,她便叫明菲同龔遠和先商量,誰想明菲竟然沒和龔遠和商量,先就自作主張了。說實在的,剛才明菲是在冒險,薛明貴很明顯就不贊同這個主意,才要問龔遠和的意思。要是龔遠和不贊同,當場駁了,那以後明菲再做什麼決定就會或多或少地遭到薛明貴的質疑。幸好,幸好。

  明菲待薛明貴走後,看著龔遠和感激一笑:「我突發奇想,也沒和你商量,還以為會挨你罵,剛才我心裡七上八下的,可是話已經出口,又不好意思當著薛總管改口,本來我年紀就輕,再改來改去的,只怕要被笑話。」她和龔遠和相處的時間越長,就越想弄明白他的底線在哪裡,由不得要試探試探再試探。他說給她掌控這個小家的權力和自由,但這個權力和自由到底有多大,這是個問題。

  龔遠和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家交給你當,這些小事自然是你做主,就算是貼了銀子,又能貼多少?大事不要忘了我就行。」當面教子,背後教妻的道理他還是懂的。就算是不贊同,他也不會當著薛明貴的面塌明菲的台,更何況明菲這個舉措,細細一想,還是深有道理的。

  明菲垂下眼,倏忽笑了起來,很開心地點頭:「嗯,一定的。我會盡力做好每一件事,要是我不小心捅了簍子,你也要記得給我補起來,不能怪我,不能罵我。」否則她會覺得心理不平衡。

  龔遠和拉起她的手輕輕吻了一下,再打開她的手掌緊緊貼在他的臉頰上,眼睛亮亮的看著她:「行,我要是做錯了事,你也要好好和我說,不能悶在心裡躲著生氣。我們要過一輩子,有事好好說。」

  燈光下,他俊顏如花,明菲突然興起惡霸調戲小美人的興頭來,眼角一掃,只見花婆子等人早就退了出去,房裡只有小夫妻二人,於是放心大膽地眯了眼挑起龔遠和的下巴笑道:「也不知這是誰家的小爺,笑靨如花,端的生得一張好臉。」

  話音未落,就被龔遠和一撲撲在羅漢床上,眼睛亮汪汪地盯著她道:「不單是臉好看,還有一件更好看的,我給你看看,保證你看了就喜歡。」一隻手死死拉住她的手往下貼。

  明菲漲紅了臉,掙了掙,龔遠和卻是拉得更緊,微微喘著氣道:「好菲菲,我想你了。它也想了。」嘴裡說著,舌尖已經熟稔地在她耳垂上打了轉,向著她胸前的敏感處不輕不重地捏著一擰,見明菲雙眸微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不自禁地縮了縮身子,不由得意一笑,翻身就將她翻了個個兒壓在他身上,拉了她的手按上蓄勢待發的那裡,聲音沙啞地道:「幫我揉揉。」

  卻見明菲猛然睜開眼睛,將他一推,翻身下了羅漢床,唇邊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容,道:「髒死了!還沒洗呢!」

  龔遠和撲過去,一把摟住她的纖腰:「我不嫌你髒。」

  明菲低聲嗔道:「可我嫌你髒。」挺翹的臀部緊貼著他的身子,不輕不重地蹭了蹭,蹭得他一陣緊繃難受,一股熱流控制不住地往上沖,沖得他又興奮又欣喜,全身都充滿了力量,正想將明菲就地正法了,明菲已經喊了一聲:「誰在外面,叫人送水來。我和大爺要沐浴。」

  龔遠和想著,就是送水,也沒那麼快,糾纏著明菲不放:「正好事後再洗。」

  卻是紫菱在門口清脆地應了一聲:「奶奶,花媽媽早就吩咐人備好了的,現在就送進來嗎?」

  明菲斜著眼睛挑了龔遠和一眼,微微一笑:「是,現在就送。」心中卻是覺得花婆子真是妙人,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給緊菱添堵的機會。

  龔遠和一陣氣餒,看來這下人太會看眼色,太周到也不是件好事。

  聽著門響,看見明菲笑得如同一隻囂張的小狐狸,心中卻是不甘心之極,咬著牙在她腰間的癢癢肉上呵了幾下,惡狠狠地道:「我叫你使壞!」就是紫菱等人抬水進來,他也根本不理睬,肆無忌憚。

  明菲掙不脫,倒在他懷裡不停求饒,笑得喘成一團,眼角瞟向紫菱,只見紫菱的那張粉嫩俏臉白得如同紙一般,倒水的時候差點沒把水給打潑,心中有數,越發地笑得大聲。

  「奶奶,水好了。」紫菱白著臉立在一旁不肯走,龔遠和不耐地道:「好了就好了,杵著做什麼?出去!」待紫菱將門關嚴,他方獰笑著攔腰將明菲一把抱起:「想沐浴是不是?笑靨如花的小爺來服侍你沐浴。」

  明菲有些神遊太虛,紫菱這種喜怒於形的人,真的就是那個粽子?雖然她是龔二夫人送來的人,但卻不一定就是她。會不會是一直都被龔遠和所信任的紫羅呢?正想著,胸前已經不輕不重地挨了一口,疼得她輕呼一聲,嗔怒地道:「你屬狗的啊?」

  龔遠和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不許走神。」這不是根本沒把他看在眼裡,放在心上麼?接著身下一用勁,頂得明菲吸了一口氣,手不自禁地攀上了他的腰,輕聲道:「輕點,我怕疼……」

  那聲怕疼,嬌柔婉轉,帶著微微的鼻音,勾得龔遠和心中猶如有一團小火熊熊燃燒起來,燒得他暈乎乎的,腦子裡一片混沌,半點不想停下。眼裡只看到一雙半閉半睜的雙眸,眸子上長長的睫毛猶如風中的花蕊一樣輕顫著,玫瑰花瓣一般鮮嫩紅潤的啃唇微微張開,露出裡面一排猶如編貝的小牙。順著雪白修長的脖子住下,看得到兩顆小小的粉紅花蕾在愉悅地隨著他的動作跳動,仿佛瞬間就會綻放成一朵旖旎絕豔到極致的花……

  他癡了,愛惜地捧起明菲的臉,鄭重地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情不自禁就吐出了一句:「我會很輕很輕的,一定不叫你疼。」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五十二章 藉口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響應明菲的號召,要將工錢和賞銀存在賬房裡。帶頭的是金氏母女,理由是怕被無良親戚找上門來想法子摳了去,不如存著給春囡做嫁妝。

  有了金氏帶頭,幾個剛進門的小廝小丫鬟也將銀子存到了賬房裡,接著看門的老馬也將銀子拿了來,憨憨地說想娶媳婦。

  對金氏的信任,明菲很高興。龔遠和見她高興,也跟著高興,二人剛用過早飯,二房那邊就派了人從正門過來請,說是龔二夫人請他們過去說話。

  經過昨天那場大鬧,又有龔遠秩前來說合保證,明菲和龔遠和都隱約猜得到,一定是龔二夫人那裡拿定了主意,叫二人過去商量的。

  夫妻二人說笑著從正門出發,到了二房大門處進去,龔二夫人聽說二人的行走路線,沉著臉不說話,卻是沒有再亂發脾氣。

  二人剛一進去,龔婧琪就迎上來,親熱地拉二人坐下,朱姨娘親手奉上了香茶。待二人坐定,龔二夫人咳了幾聲方開了口:「聽說你們缺錢用,去當衣服了?」

  龔遠和笑而不語。

  龔二夫人慢條斯理地用茶碗蓋撥著茶沫子,道:「既然是缺錢用,為什麼還要自己做飯吃?還要買那麼多的人。」又指責明菲不會當家。

  龔遠和聽不下去,拉著明菲起身道:「既然嬸娘沒其他事,侄兒還有事要做,改日再來聽訓,先告辭了。」

  龔婧琪和龔遠秩趕緊給龔二夫人使眼色,龔二夫人硬生生地咽下那口氣,道:「既然沒錢用,為什麼不來和我說?出去當衣服,生生被人笑話。你們總想著我拿著錢不給你們,卻沒想過,我當初是受你爹爹的委託,要管理好這筆錢財的。你們年輕不懂事,就怕落到你們手裡被你們三兩下就花光了,以後沒有安身立命的,一世受窮,豈不是我的罪過?」

  啊呀,她可真好心啊。明菲與龔遠和對視一眼,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龔二夫人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這些年她當家又是如何的辛苦,哪些鋪子虧本,哪裡又遭了旱澇,每年修繕裝飾那邊的房子要花多少銀子,龔中素在任上,別人都是往家裡摟銀子,他倒好,不斷從家裡往外掏銀子,接著又說到了龔遠和被長房的大伯大伯母慣壞了,吃穿都要挑最精細的,又貪玩喜結交,去京城三年又花了家裡多少銀子等等。

  她說這麼多,無非就是提前通知他們,這些年龔遠和用了家裡許多錢罷了,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沒多少錢了。龔遠私心中有本賬,卻懶得在此時和她理,理了也白理,只默默地聽著,等她說完了才道: 「正是因為嬸娘辛苦,所以才不敢再給嬸娘添麻煩。您身子不好,歇著吧。」

  龔二夫人見他不答話,不辯白,還總記掛著要走,急忙轉入正題: 「我算了一下家中的賬,先每個月給你們五百兩銀子用著,侄媳婦沒事的時候就過來跟著我學管家,待你把小事都上手了,我再教你處理大事如何?」

  見明菲笑而不語,她誇張地道:「侄媳婦,我這都是為了你們好。你官宦之家出身,人又年輕,沒經過風雨,只怕契書都沒見過幾張,哪裡懂得如何打理這些鋪子田莊?要是突然交到你手裡,你被下面的人騙了怎麼辦?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這種事情是要慢慢學的。」

  見二人不答話,她母子三人都有些急了。

  朱姨娘突然笑道:「婢妾多句嘴,夫人這可是真心實意的為了大爺和大奶奶打算哩。要是外人,誰愛幹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先前那是愛之深責之切,沒有法子的苦。夫人這些年來,就算是沒有功勞也是苦勞的,大爺和大奶奶怎麼也該體諒夫人一片慈愛之心才是。」

  一席話說得龔二夫人連連點頭,「正是呢。咱們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一個不好,誰也逃不了。我總是希望大家都好的,總不能我養你這麼多年,為了這麼點子事兒,就要讓你恨我一輩子吧?」

  龔婧琪和龔遠秩紛紛道:「大哥,就先這樣吧。好些事兒,爹爹不在也說不話楚,大嫂先跟著母親學打理鋪子,學理家事,等到爹爹回家,正好接手,豈不是大善?」

  龔遠和垂著眼想了一想,道:「嬸娘剛才也說了,我愛吃愛穿,還愛呼朋喚友,又養了這麼多人,還要修繕那成片的房子,還有人情往來,每個月五百兩銀子,哪裡夠?做件大氅都不夠!」

  這意思是願意暫時性退步,卻嫌銀子少。

  龔婧琪湊到龔二夫人耳邊道:「先拖。」龔中素還要一兩年才可能回家呢,只要他們不鬧,能拖一時是一時,時間長了總會有辦法的,比如設個局,合理明白地將這些錢找個去向什麼的。

  龔二夫人咬著牙道:「那你們要多少才夠用?」這話是問明菲的。

  龔遠和卻搶在頭裡開了口:「按嬸娘原來給我的用度,怎麼也得兩千兩銀子才夠。我這還是有媳婦當家,不然這麼多人,再多一千兩也不夠的。」

  「什麼?」龔二夫人一陣肉痛,差點沒跳了起來。朱姨娘不動聲色地按住她的肩頭,沖她輕輕搖搖頭。她這才醒過來,是呀,先前她把龔遠和每個月的開銷說得那麼誇張,這會兒又來否認,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她扶著額頭想了好一會兒,強擠出一個笑容來:「如今家裡很緊,生意難做,那些鋪子都不賺錢,要是都給了你們,我和你弟弟妹妹就要喝西北風了,折中一下,一個月一干兩吧。」

  不等龔遠和回答,火燒眉毛地叫龔婧琪拿銀票來,就要打發人走。龔遠和笑了一笑,接過銀票道:「我那邊萬事剛起步,花銀子的地方太多。實在不夠的。算了,我再當條腰帶吧。」回頭看著明菲,「我記得我有條鑲嵌了紅藍寶石和珠子的腰帶哈,呃,那個不行,是祖父傳下的,但是不當那個什麼又值錢呢?等我回去翻翻看。不行就賣那個養狗的莊子吧,總之家中空閒的屋子多,正好拿回來養。」

  龔婧琪鐵青著臉瞪了龔遠和一眼,龔遠和無所謂地望著她一笑:「不知三妹的嫁妝可準備好了?」

  龔婧琪猶如被燙了一下,垂下頭道:「不知道。」

  龔遠秩無奈的歎了口氣,朝龔二夫人使眼色,龔二夫人氣衝衝地道:「這個月多給你們五百兩,再要就沒了。」摔著簾子去了。

  龔妍碧又拿了五百兩銀子的銀票出來,龔遠秩想了想,從懷裡模出一疊銀票加在龔遠和的手上:「哥哥,現在夠了麼?」

  龔遠和一笑,也不數數,拉著明菲走人:「那就暫時先這樣吧。」走走又停停,問朱姨娘:「我還差點忘了,姨娘昨日那跌摔得厲害。剛好大奶奶身邊的花媽媽推拿最在行,我們拿了跌打損傷的藥酒來,花媽媽你給姨娘揉揉去。嬸娘身邊可是少不得姨娘的。」

  花婆子果真從懷裡模出一隻小瓷瓶來,笑著朝朱姨娘一步一步走過去:「姨娘,您看是去哪裡呢?奴婢給您揉過以後,保證三五日就好了。」

  明菲也跟著扶住朱姨娘的手:「姨娘莫客氣。」

  朱姨娘受寵若驚地笑道:「不必了,婢妾皮糙肉厚,沒那麼嬌氣,用水敷敷就好了。哪裡敢勞動大奶奶和媽媽?」

  龔婧琪冷幽幽地道:「姨娘,大奶奶一片好心,你就受了吧。要是總推辭,反倒顯得生分了。」

  朱姨娘低頭想了想,道:「也好,婢妾先謝過大爺和大奶奶了。不過這推拿卻是算了,此時婢妾要伺候夫人,身上帶了異味多有不敬。大奶奶可否將這藥酒賜予婢妾,婢妾身邊有個丫鬟,也精通此術,待晚間再讓她給婢妾推拿一番就是。」

  她越是推,明菲越想替她看看傷處,龔婧琪也想,於是龔婧琪道: 「姨娘太過小心,這裡就請二姐姐看著就行。走,我們一起去,要是姨娘傷得重,就該臥床休息,別小傷拖成大傷就不好了。」回頭沖著站在一旁一直不說話的龔妍碧點點頭:「二姐姐,這裡多勞你了。」

  朱姨娘見死活推不掉,惶恐不安地笑道:「真是,什麼時候就這麼嬌貴了。三小姐和大奶奶真是好心人兒。」

  幾人去了朱姨娘所住的清勝閣,明菲打量了一下陳設,雖然比不上龔二夫人房裡,卻也不差,遠遠配得上一個姨娘的身份。

  「含蕊!」朱姨娘站在門口喚了幾聲,一個十八九歲,卻梳著婦人頭,穿藍色衫子的漂亮女子含笑走出來,沖明菲和龔婧琪行禮問候。

  明菲見她這樣兒,很是有些奇怪,仿佛是婦人,卻沒聽過龔中索還有這樣的通房。還是龔婧琪在她耳邊輕聲道:「這是三弟房裡的。說是擅推拿的就是她。」在探朱姨娘虛實這件事情上,她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明菲被雷劈了,十四五歲,像根木頭樁子似的龔遠科,竟然有個十八九歲的漂亮通房。而且這通房平時不呆在龔遠科房裡,而是呆在朱姨娘房裡,真是奇怪。

  朱姨娘告了罪,局促不安地往美人榻上躺了,挽起裙子褲腿,袖子,露出一身欺霜賽雪的肌膚來,那上面的條條青痕更是分明。

  花婆子看了幾眼,用手抹了抹,洗了手,正要上前,含蕊已經笑道:「姨娘害羞,不敢汙媽媽的手,媽媽指點著奴婢來做就是了。」 朱姨娘果然根害羞地縮了縮身子,臉漲的通紅。

  藥酒味兒很刺鼻,龔婧琪已經驗明正身,就不再感興趣,誰動手都是一樣,拿了扇子往窗邊一站,就不想管了。明菲卻看出些端倪來,她是受過傷的人,青了自然會腫,會紫,可不是這種單純的青痕。

  她湊過去看:「姨娘其是受苦了,難為還要熬著伺候嬸娘。待我同嬸娘說,讓姨娘好好歇幾日,養好傷再去也一樣。」

  花婆子更精,已經上前一步,暗暗在手裡蘸了點水捏住一塊青痕很有技巧地一旋一抹一擦,青痕眼看著就淡了。

  朱姨娘和含蕊臉色頓時大變,花婆子不動,嘴角含笑地看著明菲,低聲道:「奴婢聽說,用銅錢在身上刮,留下的痕跡猶如青痕,不用水,輕易還擦不掉。」

  明菲輕聲道:「姨娘,這是做什麼呢?有這個必要麼?」朱姨娘抿著嘴不說話。

  死豬不怕開水燙。如果昨日真叫龔二夫人一頭碰死在那月亮門上,她和龔遠和可就要倒大黴了。明菲輕搖著扇子,咳嗽了一聲:「三妹妹……」

  朱姨娘弓起身子來,一隻手緊緊拉住明菲的衣角,眼裡滿是驚恐和哀求,身上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龔婧琪道:「怎麼了?」漫步走了過來。朱姨娘的臉色一片雪白。

  明菲自朱姨娘的手裡將衣角輕輕拿出,對著龔婧琪笑:「我覺得,咱們在這裡也不起什麼作用,這酒味兒熏得人難受,不如我們去院子裡走走如何?」

  龔婧琪哪裡會不答應。

  明菲意味深長地看著朱姨娘一笑:「姨娘害羞,安心躺著,就讓花媽媽和含蕊仔細給你推拿一回,也就好了。」

  龔婧琪與明菲走出清勝閣,就在周圍的樹蔭下漫無目的地亂走。龔婧琪道:「明菲,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才這麼高,又瘦又乾。我那個時候,可從沒想過你竟然會成了我嫂子。聽說我們兩家要結親的時候,我還高興了一回,想著我們姑嫂相處一定是極愉快的。」

  可沒想到,這個嫂子還專門與她作對是吧?明菲微微一笑,「是呀,世事無常啊。誰能想得到?」

  龔婧琪道:「那個時候,我們處得最好,後來才換了周清和你好的,是不是?」

  明菲點頭:「是,假如不是那年妍碧在袁家總欺負我,總和我過不去,說不定一直都會很好。唉,那個時候,我也沒想到她為什麼總要針對我啊。我委屈死了。」有些事情,不是敘舊就能解決的。

  龔婧琪啞口無言,乾笑道:「那是誤會。」

  明菲用扇子去撲前面一隻飛得嫩洋洋的粉蝶,笑道:「是呀,我們之間的誤會太多了。真是可惜。時光如水,我們這一群人,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說不定將來都有了自己的夫君和家後,更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產生更多的誤會。咱們女人,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各有各的利益,話說得如此明白,龔婧琪徹底放棄了與明菲敘舊套交情,勸說她後退一步的打算。

  二人立在紫藤花架下,一時相對無言。花婆子尋了過來,笑道:「都好了,姨娘還是需要臥床休息個一天半日的。」

  龔婧琪與明菲談淡地扯著一些閒話,將二人送到了垂花門口。

  花婆子笑著同明菲道:「三小姐,朱姨娘說是晚上要給您做吃食謝您,讓二小姐親自給您送過去。」又道,「老奴早知道這個女人不是好東西。和咱們家那個一樣,慣會裝嬌扮可憐。」只可惜龔中素不是愛色的蔡國棟,龔二夫人也不是軟善的張氏,所以才會有了這麼個可憐兮兮,善良軟弱的朱姨娘。

  明菲道:「既然如此,那咱們晚上就坐等貴客上門就是了。」

  龔遠和由龔遠秩陪著坐在外院廊下躲陰涼飲茶說話,等著明菲出來,見明菲嫩黃色的裙擺在垂花門口出現,忙和龔遠秩別過,快步上前迎著明菲一道歸家。

  明菲仔細點過龔遠和手裡的銀錢,鎖進錢匣子裡去,笑道:「一共二千五百兩。你二弟可真有錢啊,隨便出手就是一千兩,加上替你贖皮裘的錢,將近兩千兩。你們家到底有多少錢經得住這樣折騰?」

  「送上門來的銀子,不拿白不拿。」龔遠和道,「二弟手裡沒多少錢的。你別看他們一個個穿的好,吃的好,用的好,實際上嬸娘害怕他們學壞,每個月按例給銀子,一般不會多給。我想二弟如今基本沒什麼錢了,最多還剩千把兩。」可以大手大腳用錢的人是他,而不是要培養成才的龔遠秩和龔遠季。

  明菲道:「我覺得他們明顯就是拖,夜長夢多,不能任由他們拖下去。」

  「當然。哦,對了,舅舅知道我當衣服的事了,已經又寫信給爹爹了。」龔遠和塞了碗綠豆湯給明菲:「喝下,消消暑。」

  紫羅在外低聲道:「大爺,薛總管有事來稟。」

  龔遠和起身道:「你去躺躺,我去去就來。」

  明菲睡得半夢半醒的,龔遠和從外面走了進來,推了推她:「袁家看好日子了,說是後日下葬。我明日下了衙門,就直接去他們家弔唁,你讓人給我準備一份喪儀。」又遞過兩張紙給她看:「那些畫賣了三千多兩銀子,在花滿樓旁邊買到一個鋪子,還有城郊兩塊上等田,有兩百畝。只要不遇到意外,足夠她孤兒寡母好好過日子了。」

  明菲還在看地契房契,卻見龔遠和拿著一封信在一旁晃來晃去的,不由笑道:「那又是什麼?」

  龔遠和嘿嘿一笑,打開給她看,卻走袁司璞的親筆書信,言簡意賅幾句話,無非是自已不孝,不能奉養雙親等等。對於孤兒寡母卻是沒有提。

  明菲皺眉:「你從哪裡得來的?」轉念一想,立刻明白他這分明是偽造的,不由將那信高高舉起對著光線仔細查驗,「你也不怕被他們家識破?」

  龔遠和笑道:「巨大悲痛中的人,總會走眼的。更何況,此人的手藝我還信得過。你剛才不也認為就是他的親筆書信?」

  「誰?」他認識的都是些什麼人?

  「你別問了,一個朋友。」龔遠和笑著將此事忽略而過。

  傍晚時分,龔妍碧果然帶著兩個丫鬟,提著個食盒娉娉婷婷地來了。不過是精心製作的幾樣普通點心,並沒有上什麼湯湯水水的。

  放下後就細聲細氣地將兩個丫鬟給打發了,其中一個還不肯走,被白露硬生生地拉了去。

  兩下裡問過好,龔遠和要避出去,龔妍碧卻不肯,揪著龔遠和的袖子就流下淚來:「哥哥,求你看在那一線血脈的份上,幫幫妹妹吧。」

  明菲忙上前將龔妍碧拉了勸著坐下,拿帕子給她擦淚:「有話好好說,別哭。」

  龔妍碧緊緊拉著她的袖子,哭道:「嫂嫂,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惱著我,連帶著也惱上了姨娘。可我也是沒法子,要是能,誰不想做那人見人愛的,偏生要趕著去做那人見人厭的?」

  明菲溫和地笑道:「妹妹此言差矣,我為何要惱你?我若是惱姨娘,剛才也就不會替她遮掩了。你說是不是?」

  龔妍碧聽她直截了當地提到了朱姨娘裝受傷的事,提著裙子站起來就要往地下滑:「哥哥,嫂嫂,求你們放姨娘和我們姐弟一條生路吧。」

  龔遠和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冷著臉沉聲道:「你的大禮我們受不起,這個要求更是匪夷所思。來人,把二小姐送回去。」

  龔妍碧頓時傻了眼,眼淚猛然收了,可憐兮兮地看著明菲:「明菲……是我不好,我當年不該聽夫人的話,當著袁枚兒等人的面下你的臉,挑唆你們不和;你們成親那天,也是我不好,我不該為了討夫人的歡心,去新房裡諷刺你;你中暑那天,我也不該聽夫人的話,做了那鱉甲湯,加上那幾樣菜送過來。但我這都是沒法子啊,你看,我已經這麼大了,三妹已經有了人家,我卻不上不下的掉著。」

  龔遠和冷冷地道:「三妹總要你出嫁了才能出嫁,你急什麼。那天我聽說了,你的事情爹爹要親自過問,你怕什麼?」

  龔妍碧咬著牙道:「怎麼不急?她到底要把我給個什麼阿貓阿狗?離年底不過半年多,什麼都不見,哪家嫁女兒如此不尊重?將來叫我怎麼做人?爹爹,就是因為爹爹說了那句話,就得罪了夫人,一直託辭這樣拖著……」說到悲切處,淚如泉湧,「我姨娘她也不過是因為當時沒拉住夫人,生怕被夫人怪罪,又被你們怪罪,不得不弄了那個機巧罷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6 07:01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五十三章 如果

  龔妍碧哭個不停,敘述著自己和弟弟這些年來的遭遇和不公,簡直就是苦大仇深。

  明菲和龔遠和也不拉她,也不勸她,就在一旁看著她哭。這人呢,不管是哭還是鬧,或者是說笑話,都要有人捧場才能笑得起來哭得起來,如果是一直演獨角戲,沒幾個人能堅持下去的。

  果然龔妍碧見沒人搭理,很快就不哭了,也不傾訴了,抹了兩把眼淚,坐直身子,垂著眼輕輕道:「是我失禮了,倒叫哥哥嫂嫂看笑話了。」

  明菲不聲不響遞過一塊帕子,看了龔遠和一眼,轉身往外走:「我去廚下看看晚飯,二妹留在這裡吃晚飯吧。」

  龔妍碧縱身跳起:「不了,嫂嫂你莫走,我時間有限,你聽我把話說完。」

  龔遠和呵呵一笑:「這樣就對了嘛,總這樣哭,也不怕被人聽見了傳出去。你自己不是說日子難過麼,要是被那邊知道了,你和你姨娘、弟弟想必又更難過了。」

  龔妍碧有一瞬的沉默,隨即抬起眼來道:「哥哥說得對極,她知道了我們定然會更難過。但是,我們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再好又能好到哪裡去?姨娘這輩子都是姨娘,我最多就是嫁個什麼爛人罷了,弟弟還是一輩子都是給人賣命,跑腿的。能有什麼變化?但你們就不同了,是要眼眸睜地看著原本屬於自己的財產被別人無恥地占去,花光用光,自己縮著手過日子,還是要揚眉吐氣?有了錢,哥哥可以做更大的官,嫂嫂可以威風八面……」

  龔遠和輕笑了一聲:「那二妹的意思,到底是想怎樣呢?」有了錢就可以做更大的官?這個概念是誰灌輸給龔妍碧的?做官固然離不開錢打點,但並不是有錢就可以做官做大官。就像他爹龔中素,一門心思想做官,想往上爬,錢花的如流水,還不敢貪,卻也不過就是這個樣子。

  龔妍碧道:「哥哥,你們幫我們,我們也幫你們。」

  龔遠和聽了她這句括,臉上還在笑,眸色卻是變冷了,淡淡地道: 「你們怎麼幫我們?你們又想要什麼?」

  明菲注意到他的表情突然變了,有些摸不著頭腦,卻插不上話,只能靜靜坐在一旁觀望。

  龔妍碧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張口就來:「我們想要的,就是我和遠科都有一門好親,遠科再有個體面的出路。只要你們能幫我們做到這幾點,我們可以把這些年她和邵家怎樣合夥把你們的錢賺去、騙去的事告訴你們。」

  龔遠和垂著眼皮,面無表情:「你說是就是?口說無憑,我倒是想相信你們,只怕爹爹不信。」

  龔妍碧慢吞吞地笑了笑,「這個麼,我們自然不是隨便說說的。」說到這裡,她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剛才那個還在哭泣柔弱,哀痛悲憤的少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正當青春,冷靜自持的靚麗少女。

  龔遠和道:「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隨便說說?女人天生最擅長騙人。」

  龔妍碧眼波流轉,似笑非笑地瞟了明菲一眼:「你說的,也包括嫂嫂麼?」

  龔遠和顯然沒心思和她湊趣,起身道:「你既然敢來尋我說這些,想必是平就準備好了的,拿出誠意再來找我。否則免談。」

  龔妍碧笑道:「哥哥,我和遠科,好歹身上也和你流著一樣的血,不要這樣無情嘛。當年你被人騙進古井裡去,還是我姨娘偷偷背著夫人給你水和饅頭,你才熬過那七天七夜的,才會有今日的風光,才會有今日的嬌妻,才能和那個人叫板,你都忘了麼?這好歹,也算是救命之恩吧?」

  龔遠和垂著的眼皮跳了跳,露齒一笑:「有這回事麼?我怎麼忘了?還有,不要亂說,我娘是正經的嫡出小姐,你的姨娘,只是個卑賤的奴婢,現在也還抬不起頭來。除了那手藥膳還做得不錯之外,白白生了那張臉,簡直就是一無是處。你,哪裡和我有著一樣的血?要沒那個本事,就乖乖的等著人家高興了賞你剩飯吃,別跑到我這裡來學狗叫。」

  龔妍碧的臉猛地變得血紅,眼裡跳出一簇小火苗來,燒啊燒,突然泄了氣,轉身往外走:「今日不方便,明日我讓遠科去衙門裡尋你。」又朝明菲嫣然一笑:「嫂嫂,今後我和遠科的親事,少不得要多多麻煩你了。」

  明菲朝她揮了揮手,龔遠和不置可杏,目光落在地上某一處,半天沒挪開。

  龔妍碧走後,龔遠和一直坐在窗前拿著本書裝模作樣的看。明菲知道他心中不好過,根本就沒看進書去,便也拿了針線活坐到他身邊,就著暮光胡亂戳幾針。

  梅子幾次來看,要問擺不擺晚飯,都被花婆子給攔在外頭。花婆子有些頭疼,這小倆口,天黑了,燈也不掌,一個看書,一個繡花,也不知道在弄些什麼,能看得見嗎。

  龔遠和很久才從思緒中清醒過來,這才驚覺天色晚了,天邊只剩幾絲亮光,正想叫人進來掌燈,突然發現明菲坐在自己身邊,拿著個繡花繃子,一根針,煞有其事地戳。鬱悶的心情突然變好,探手將她手裡的繃子拿開,在她的鼻頭上輕輕彈了彈:「調皮!亮都沒有,你繡什麼花!」

  明菲沖他眨眨眼:「你可以看書,我當然可以繡花。」

  龔遠和卻伸手把她抱住了,把頭抵著她的頭,低聲道:「你就愛和我叫板。」

  明菲反手抱著他的頭,低聲道:「你到底怎麼了?和朱姨娘二妹他們合作,未必不是一條路,你為什麼要刺她?」

  「我討厭她那種自以為是的口氣。」龔遠和笑著掰開明菲的手,「我沒事兒,剛才是想事情想得太入迷了,餓了嗎?這就叫她們擺飯吧。」

  「媽媽,讓她們進來掌燈擺飯吧。」

  明菲可以肯定,龔遠和除了爭產這件事之外,一定還有事瞞著她。只是他不肯說,不肯說也無所謂,只要不影響到她就行,誰還沒個秘密?

  龔遠和的晚飯吃得比往常都要多,和那肉圓子仿佛有仇似的,一口一個,吃得明菲都看不下去,伸筷子夾住他的筷子,笑道:「不能再吃了,吃了不消化。暴飲暴食不是好習慣,化悲痛為飯量,更不可取。」

  龔遠和吸了一口氣,將筷子放下,笑道:「我聽媳婦兒的。」燈光下,他在翹著嘴角笑,眼裡卻沒有半點笑意。

  因為龔遠和第二日一早就要上衙門,二人早早上了床。一向貧嘴愛逗笑的龔遠和今天晚上顯得特別安靜,上了床就閉著眼睛睡覺,半句多話都沒有。耳根突然清淨下來的明菲很是有些不習慣,透著帳外昏暗的燈光,她能看見他半側著身子抱著雙臂,輕輕地呼吸著,偶爾,眼珠子在眼皮裡輕輕滑動一下,白皙漂亮的臉上是一種很冷很冷的平靜。

  她知道他根本沒唾著。莫名的,明菲心中某個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她輕輕伸出手,試探地放在他的腰際。龔遠和沒有動,也沒有出聲,仿佛是睡得很熟。她的膽子又大了點,手更伸長了些,環緊他的腰,輕輕把臉貼在他的背上。隔著他背上的肌肉,她可以清晰地聽見他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很有力,很年輕,她閉上眼睛,想像他體內的熱血被那顆強壯的心臟擠壓,擠壓,再流向四肢百骸,最後營造成一個花樣的美男子,無論是喜還是怒,都是最搶眼的。

  待明菲熟睡之後,龔遠和輕輕握住她的手,小心的翻了個身,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的睡顏。睡著的明菲不是快活的,眉頭是微微皺著的,他低歎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撫平她的眉頭,將她摟進懷裡,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閉上眼沉沉唾去。

  夢裡有隻手,一直不安分地在明菲的敏感部位來回逡巡,還在她的花心處調皮地搔啊搔,她因為被打擾了睡意而產生了些微不悅,可是那隻手可惡得很,總叫她又怕又愛的,她躲避著它,卻又忍不住迎合著它,它叫她像一葉海裡的孤舟,無依無靠,迫切地想要抓住點什麼,卻又愛極了在狂風巨浪之巔上下顛簸的那種滋味。

  那隻不安分的手也不知是碰觸到了她的哪裡,就算是在睡夢之中,明菲也能清晰地看到一朵開到極致的繁花在眼前華麗的綻放,又仿佛是最絢麗的焰火,就開在她的心中和腦海中,她的心驟然加速,全身都熱得受不住,想要爆發,卻又覺得全身無力。真是叫人著惱啊,她含笑低聲嘟囔了一句,掙扎著探手去抓那隻不安分的小手,想叫它別鬧。

  結果她的手卻被那隻小手給吃了,手也會吃人?明菲有點想笑,但的確,那隻古怪的小手的確將她的手吃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含住,細細的描摹,纏綿不放。明菲被它弄得酥癢,忍不住輕輕地歎息了一聲,那隻小手停了一停,迅速順著她的手指攀沿往上,不時地還弄得她有點刺疼。

  隨著那隻手往上前行,身上也越來越重,令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一種異樣的感覺,類似於剛才煙花綻放的那種感覺,叫明菲猛然睜開了眼晴。

  朦朧的晨光中,男人匍匐躍動的身影就像一隻優美有力的獵豹。龔遠和含著她的耳垂,半點不停,輕聲說:「睡得這麼死,真是叫我怎麼說你才好?」

  這不能怪她,這個年齡正是愛唾的時候。誰知道他大清早的不做正事,就來幹這個了?明菲眯著眼認真打量龔遠和的神情,相信他是從昨晚那種莫名的低落中恢復過來了。

  她這一打量,卻又惹惱了龔遠和。他不高興地探手將她的眼睛蓋住,低聲道:「還不如睡著可愛!」

  明菲翹起嘴角,「我還以為我是在做夢。」想起夢裡那隻調皮柔軟,會吃她手指的小手,她突然明白了什麼,心跳如鼓,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又羞又窘的樣子叫龔遠和看著,又是另一種風情,他低笑著在她臉上啄了一下,笑道:「想起什麼來了?」

  明菲不答,他又問她:「感覺不一樣吧?」

  明菲推他:「你討厭死了。」

  他伏在她身上低低的笑起來:「別鬧,天要亮了,再來一會兒啊。」

  明菲詛咒他:「叫你去衙門走不動路。」後半句話又被他堵在了嘴裡,化作一聲如水的呢喃。

  金簪給明菲尋了一身翠綠色的複辮折枝笑蓉隱紋花羅衣裙,配上墨綠的織錦膘帶,越發顯得明菲粉嫩鮮亮,嬌脆欲滴。紫菱和紫羅卻是把目光投在明菲微微敞開的領口處,白嫩頑長的脖子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兩個紅紅的印子。

  明菲狀似不經意地提了提衣領,剛好把那個紅印給遮住,笑道:「讓人進來回話吧。」

  這一日就在柴米油鹽中匆匆渡過,申時,龔遠和命洗萃回來稟告明菲:「大爺說他從衙門裡出來就直接去袁家,然後還要去尋幾個朋友的,奶奶不要等他吃晚飯。夜裡也莫要等他,自行歇下就是。」

  明菲叫丹霞將早就準備好的喪儀給洗萃帶去,又再三叮囑:「勸著一點,莫要叫大爺喝得太醉。若是喝醉了,就花點銀子請店小二幫著一起送回來,慢些兒,莫磕碰著什麼地方。」

  洗萃笑道:「奶奶放心,爺說了,若是您不放心,就告訴您,他有分寸。」

  話音剛落,花婆子等人就笑起來,道:「看吧,奶奶心疼大爺,大爺心中也記著奶奶。」

  明菲也笑,知道叫人回來提前打招呼說明去向,這是個好現象,少不得要鼓勵著,叫他堅將下去才行。有心想問龔遠科可真的去衙門尋了龔遠和,又因紫羅等人在身後立著,只得罷了。

  龔遠和這晚回來時己是亥時。他才走進垂花門裡,就見紫羅如同往日那般打著燈籠立在那裡,看見他過來,忙忙地迎上去,笑道:「公子,您可回來了。」

  龔遠和心情很好,笑道:「你怎麼還等在這裡?是奶奶叫你來等我的?」轉念一想,卻覺得不可能是明菲,上次他出門去尋薛明貴,明菲也沒等他,多半還是紫羅如同從前的習慣那樣來等他的。

  紫羅默了一默,笑道:「是。奶奶不放心您,怕您喝醉了就命奴婢來這裡候著。」

  龔遠和聞言,腳步停了一停,笑了笑:「她倒是越發心細了。我沒醉,你前面走你的就是。」

  紫羅沉默不語,低著頭打著燈籠不緊不慢地走著,剛好把他面前的路照得一片亮堂。

  梅子一人抱著喜福坐在廊下,勾著頭蹙著眉滿腹心事,聽到腳步聲,忙站起身來向龔遠和行禮:「大爺回來了?」目光從紫羅和她手裡那盞燈籠掃過,唇角帶出一個微笑:「姐姐辛苦。奶奶剛才還問起你呢。」

  紫羅道:「奶奶還沒睡麼?」話音剛落,龔遠和已經進過她走進了屋裡,片刻後,屋子裡傳出龔遠和的笑聲:「明明已經睏成這個樣子了,怎麼也不肯上床去等著?偏生要硬撐著?」

  明菲明顯帶著睡意的聲音道:「我不放心你啊,再睏也要等著的。上次是實在太累熬不住。」

  龔遠和低聲道:「說過讓你放心的,我又不是孩子。」

  梅子唇邊勾起一個得意諷刺的笑,「紫羅姐姐,你先前不是給大爺做了醒酒湯麼,是你去取,我在這裡聽候吩咐呢,還是我去取?你留在這裡聽候吩咐?」

  紫羅笑道:「我去吧。」今夜是她和梅子上夜,總要留一個人在外聽候吩咐的。

  才走了兩三步,梅子又道:「啊呀,我忘了給奶奶說你已經備下醒酒湯了,奶奶又親手去小廚房做了一碗,花媽媽已經送進去隔水溫著了。你不必去了。」

  紫羅的腳步頓下,回頭笑道:「拿來了就好。」

  梅子的手指扒拉著喜福的毛,盯著紫羅的神情,不經意地道,「姐姐從前也慣常這樣接大爺的吧?」

  紫羅垂頭「嗯」了一聲。

  梅子好心地道:「姐姐不知道,妹妹提醒你一聲。我們奶奶,最不喜歡人家自作主張。」彎腰將昏昏欲睡的喜福往地下一放,笑道,「貪吃貪睡的小東西,該不該你的都惦記著,吃得這樣肥,這樣沉,遇事想跑也跑不快!」

  紫羅面色不變,充耳不聞,走到簾下道:「奶奶,要熱水麼?」

  明菲道:「去拿來吧。」並不問她剛才去了哪裡,紫羅有些慶倖,卻又有些失望。

  龔遠和喝完明菲送上的醒酒湯,笑道:「這味道不一樣。」

  明菲道:「那你說,怎麼個不一樣法?」

  龔遠和聰明如斯,怎會不知道區別在哪裡,當下笑道:「這個比以前的味道好許多,以後就要這個。」

  明菲被他引笑了,「假,我手藝怎趕得上紫羅?你分明就是吃著難吃,猜到是我做的,想哄我開心,特意裝糊塗騙我來著。」

  龔遠和笑道:「只要是你做的,我吃著就好吃。」眼睛看到提著熱水進來的紫羅,快步上前接過紫羅手裡的水,揮揮手道:「你們去歇著吧,你們奶奶來伺候我。」

  紫羅剛出了門,門「吱呀」一聲就在她身後關上了。梅子一聲笑出來:「姐姐,我們倆都是多餘人兒。」

  明菲待龔遠和洗漱完,用熱水給他泡著腳,將他頭上的簪子取下,取了一柄牛角梳貼著他的頭皮從正前方往後梳了五十下,又分別從兩側往後各梳五十下,輕聲道:「累吧?以後每日這樣梳梳,頭髮又穩固。身體也通泰。」

  龔遠和愜意地微閉著眼睛,任由明菲伺弄。等明菲弄完方低笑了一聲:「你今日對我怎麼突然這般好?是不是我今早將你伺候舒服了?原來你喜歡那個。」

  明菲狠狠拽了他的頭髮一把:「狗嘴裡就吐不出象牙來。我什麼時候對你不好了?」

  龔遠和笑著將她抱起走向床邊,輕聲道:「別鬧,別鬧。我有事要同你說。你知道我今日去袁家,袁家有沒有收下那鋪子和地?」

  明菲正要回答,卻見他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裡面似乎蘊含了某種特別的情緒。興許,他還以為她今夜特意給他熬醒酒湯,特意等他,給他梳頭是想知道袁家的情形?真是個孩子。她對上他的眼睛,微微一笑:「不用問,有你出手,肯定收下啦。」

  龔遠和將她放在床上,跟著躺了上去,笑道:「錯!他家不要。」

  明菲奇怪了:「你那封信不是做的天衣無縫麼?難道他們沒看信?識破你了?」

  龔遠和道:「看了,哭成一團,但還是不要。說是他病中畫不了多少畫,根本賣不了這麼多銀子。所以不要。我又不敢提是你這裡的畫賣的。」

  袁二老爺夫婦在這方面的確是有風骨,他說的這種情況完全有可能發生。

  明菲愁道:「你見著他妻兒沒有?難道沒提留給他妻兒?」

  龔遠和見她愁了,一聲笑出親:「不逗你玩兒了,他們的確不要,但是有人要。袁枚兒做主收了,說是這是她三哥三嫂該得的。我想,她大約是猜到一些了。我看她那模樣,似乎不忿得很。」

  她三哥三嫂該得的,這話聽著火氣很足,很理所當然啊。明菲先有些氣悶,隨即又釋然,要怎麼做,是她自己的事,別人怎麼想,又是別人的事。更何況,那畫賣得的錢果然也是該袁司璞和他妻兒得。明菲也就把這事兒丟開,轉而問龔遠和,「今日三叔去衙門裡尋你了沒?」

  「尋了。」龔遠和撫撫她的臉,「討好不得好,難道你就不生氣?袁枚兒那樣子你是沒看見,我看著都生氣,多虧當初沒成,不然我每天看她臉色都要氣死。」

  明菲捏著他鼻子:「我才不生氣,我只做自己覺得該做的。她要實在放不下,那是她的事。」

  龔遠和大約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有些糾纏不清:「如果,我是說如果,袁三身體不是那麼差勁,你會不會答應他們家的親事?」

  明菲正色看著他:「這個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五十四章 補湯

  龔遠科給龔遠和看了一本小冊子,何年何月何日,龔二夫人通過邵家買了什麼,花了多少銀子,給龔中素送了多少銀子,修繕屋子花了多少,上面都清晰得很。活脫脫就是一本支出明細帳,旁邊還注明了當年的龔二夫人所購之物的正常價格。有許多,差價達到幾倍。龔遠科只給龔遠和粗粗看過一遍,就迅速收回,多話沒有一句就告辭離去。

  龔遠和笑著同明菲道:「朱姨娘不識字。上面的字先前是二妹的,後面就都是三弟的,從日期上來看,大約是從三弟九歲時開始接手去記的。這個孩子,難怪得爹爹要將他放到鋪子裡去,果然是個記帳算帳的能手。你別看他平時木訥,說起這些來頭頭是道,在我看來,他可比二弟、四弟有能力得多。」

  明菲想起那個漂亮的通房含蕊來,「為什麼他這麼小,就有這麼大的一個通房呢?通房不在他房裡待著,怎會總在朱姨娘房裡伺候?」

  龔遠和沉默片刻,道:「有種方法能叫男子無嗣,其中一種,就是在他很小,剛通人事的時侯,就給他漂亮女人。貪戀女色,那上面越是勤,子嗣越是稀薄,甚至可能沒有,就算是有了,也可能活不長。含蕊雖然白日在朱姨娘那裡,晚上還是要回去的。」

  除了捧殺之外,剪除非親生兒子的另一種方式?叫他沉迷女色,掏空他的身子,成個廢人?明菲自動腦補為,難怪得龔遠科早年不能讀好書,原來是心思都花到這上面去了。便問:「爹爹難道就不過問?」

  龔遠和皺眉道:「他長期不在家,嬸娘又幫著遮掩,朱姨娘也很厲害。藥膳能害人也能救人,含蕊明面上是嬸娘的人,實際上早就成了朱姨娘的人。」

  這意思就是說,龔二夫人此招失敗了。源於壟遠和的實戰花樣太多,明菲拉住龔遠和,半開玩笑半認真:「你呢,你的通房呢?是不是兩個紫中的哪一個?或者是不止?」不可能龔遠科都有了,他這個大哥還沒有吧?

  「你看著像嗎?」龔遠和白了她一眼,拉起被子蓋住她的頭,「你太閑了是不是?睡覺。」

  明菲被兜頭落下的被子蓋住頭,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表情。一夜無話。

  雙方初步達成協議後,龔二夫人暫時性沒有再生什麼麼蛾子出來,明菲並不敢鬆懈,有空就過去,問候端茶送水聽訓,務必不叫人在明面上挑出半點錯來。只記住一條,不管天氣多麼炎熱,堅決不吃那邊的任何湯湯水水,只偶爾會吃兩個鮮果應景。

  如此過了好些天,朱姨娘急了,趁著某日龔二夫人睡午覺時,尋了個空隙,悄悄問明菲:「大奶奶最近不回娘家?」

  明菲知道朱姨娘是關心龔妍碧的親事,只不得她早點回家去求陳氏,幫著龔妍碧尋一門好親。但她和龔遠和商量過,並不打算如此輕鬆就讓朱姨娘母女達到目的,因此佯作糊塗:「我上次才去送過哥哥,母親特別交代我,不要無事總往娘家跑。那樣不好。」

  朱姨娘乾笑了幾聲,道:「你們家四小姐不是快要出嫁了麼?親家夫人身邊還帶著一個小公子,想必總有忙不過來的時候,大奶奶正該去盡盡力,幫幫忙才是。夫人這裡,我會替你說,不會有什麼麻煩的。」

  明菲笑道:「謝姨娘關心,過幾天再說吧。四妹的嫁妝是早就准備好的,我五弟也乖巧的很,家裡還有一個能幹的三嫂幫著,母親不會忙不過來。她若是需要,自然會派人來叫我。」

  朱姨娘眼裡閃過一絲惱色,強撐著笑道:「就算是這個不忙,親家夫人也很快就要去登州,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面,大奶奶應該多去陪陪才是。」又塞過一隻蠟丸,低聲道,「我這裡有顆藥丸,千金難得,正好給奶奶補補身子。」

  明菲袖子往前一攏,將蠟丸攏入袖中,笑道:「我不敢亂吃藥,不過既然是姨娘給的,必然是沒有問題的。我先拿著吧。」

  龔妍碧從屋子裡走出來笑道:「夫人醒了,問嫂嫂來了沒有。說是想教嫂嫂學理賬、算帳。」

  明菲忙進了屋,龔二夫人說要教她管生意上的一些事,說了這麼多天,乾打雷不下雨,今日總算是要來點實質性的?

  「今日就先學學理賬,算帳吧。這些上手以後再學點別的。你算算帳,也好知道咱們家這些年有多不容易,到時候大爺鬧起來,你心中也有數。」龔二夫人斜倚在榻上,半點精神也沒有。

  朱姨娘小心地從屋角一個水盆裡取出一隻雙層的大碗來,揭開碗蓋,從裡面拿出一隻小巧玲攏的粉彩盅子,用根細緻的銀匙在裡面攪了攪,小心翼翼地雙手奉上:「夫人,這八珍湯不冷不熱,剛好。您這時候用還是稍後?」

  龔二夫人看見她那碗湯,眼裡就放出亮光來,不等她遞上就伸出手去接:「既然不冷不熱,自然是這時侯用。」很快用完了湯,滿足地道:「你的手藝越發精進了,都不怎麼能吃出藥味兒來。」

  朱姨娘欣喜地道:「真的麼?謝夫人誇讚。」

  明菲好奇地問:「這八珍湯用的什麼湯料,有什麼功用啊?」

  朱姨娘如數家珍:「用了當歸、熟地、川芎、白芍、黨參、茯苓、白術、炙甘草。久用可以氣血雙補,想要沒藥味兒,就加去皮的鴻鷗一道燉著,雞肉熟了,湯也就好了。若是不喜歡鷗,也可以放魚或者是排骨,雞爪,再加點豆腐皮什麼的,味道會更好。不喜歡肉湯,也可以用紅棗、枸杞來熬甜湯。」

  龔二夫人見明菲感興趣,淡淡地道:「還有麼?也讓大奶奶嘗嘗。如果喜歡,以後我這裡做都給你送一份。」

  明菲趕緊擺手:「謝嬸娘,我就是問問方子,好叫我母親也弄點來用。」又問龔妍碧要了紙筆,當場將方子記下。

  朱姨娘笑道:「這個湯,很普通的,只要問問大夫,大夫都知道。其實就是鼎鼎有名的四物湯加上後面幾味藥裡了。」

  龔二夫人道:「方子普通,關鍵在手藝和味道。不然一股藥味兒,吃的時間長了,就會生厭。」

  明菲記下方子和做法,又認真地問朱姨娘,「多久用一次?」

  朱姨娘笑道:「月事結束之後就可以用,每日兩次。」

  明菲看著飲下湯後明顯精神許多的龔二夫人,忍不住又多看了那隻喝得乾乾淨淨的盅子一眼。她記得花婆子曾經說過,即便是最好的方子,也要看藥物配製的比例。一樣多一點,一樣少一點,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功效,用在不同的人身上,產生的結果也完全不同。補藥這個東西,並不是可以亂吃的。

  龔二夫人故意刁難明菲,將家中十年前的帳簿都翻出來給明菲瞧, 叫她學著理一遍,算一遍,明菲也不推辭,接過去就開始算,算盤同樣打得麻溜。

  龔婧琪午覺後過來,見狀大為吃驚:「嫂嫂什麼時候學了這門活?」會看帳簿不奇怪,畢竟明菲跟著陳氏學管了好幾年的家,可是這打算盤,不是說官宦之家,書香門第,女子是不屑於用算盤的麼?

  明菲笑道:「跟著金簪學的,打得不好,叫妹妹笑話。」所謂刁難,是要被刁之人真的當做難事,並且難受了,那才叫刁難。她要是學會看帳簿,管帳簿,自己算帳厲害,將來就是手裡有再多的鋪子和田地,她又能怕了誰?打算盤麼,優雅不優雅的,龔遠和不在乎,她也不在乎,實用主義至上。

  龔二夫人聽見劈啪作響的算盤聲,反而不淡定了,低聲同龔婧琪道:「你說叫她學理賬,算帳,像她這個樣子,一天就可以輕易弄完十來本,有多少能經得住她算?而且越到後期,我越怕她弄出什麼來。」雖然那些帳簿都是抹平了的,但也不排除被厲害人物看出來的風險。

  龔婧琪笑了:「母親擔心什麼?過幾日您就說她打算盤吵吵得您厲害,給她在賬房那邊弄個房間,叫她去哪裡蹲著算。然後……」她伏在龔二夫人耳朵上輕輕說了幾句。

  龔二夫人大喜:「是呀,我這是糊塗了,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

  明菲弄到酉時方放下手中的賬薄回去準備晚飯,洗了臉換了衣服, 吩咐廚下做上晚飯,自己拿了朱姨娘塞給的蠟丸來瞧,章然是一張有人向龔二夫人借錢的借條,一共二千兩銀子,落款人叫朱剛。明菲小心地將借條鎖好,打算等龔遠和回來後再說。

  誰想龔遠和又沒按時回家,又是洗萃來報,「大爺請了幾個朋友去了餐霞軒,薛總管也跟著的。 請奶奶晚上的醒酒湯多準備一點,不必等他,歇下就是。」

  明菲打發走洗萃,叫人擺飯。花婆子不高興了,「大爺成日家總在外頭跑,這多久沒在家裡吃晚飯了?喜歡喝酒回家和奶奶一起小酌幾杯難道不行?」

  明菲笑道:「媽媽,他自來愛結交,朋友多,經常約著一起出去喝酒吃飯說話也是正常的。」

  花婆子也知道男人這方面是管不住,也不能管的,心中仍然不高興:「他再忙,也該抽點時間陪你吧。」

  明菲笑而不語,花婆子方收了氣,道:「今日你不在家,夫人叫人過來,說是四小姐要出嫁,有事要同你商量,請你這幾日有空閒過去一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6 03:45 P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五十五章 勸說(一)

  龔遠和揉著脹痛的頭醒過來時,明菲已經梳洗整齊,坐在床旁拿著帕子等著他了。他懶懶地看著她笑:「我昨夜喝得太多,這幾個朋友好久沒聚,勸酒厲害了些。」

  明菲微微一笑,溫柔地將帕子敷在他額頭上:「朋友要交,酒要喝,但身子也要注意。頭疼了是不是?」

  龔遠和伸手按住帕子,笑道:「昨夜我有沒有鬧著你?」

  明菲起身去給他拿衣服:「也沒怎麼鬧騰。還能不能去衙門?如果堅持不住,是不是讓人去說一聲,告半日假?」

  龔遠和道:「我今日休沐啊,你忘了?不然我也不敢和他們一起的。」他愛玩,愛結交不假,但從來都很有分寸,不會耽擱要緊的事情。

  五日一休,的確是自己疏忽了。知道龔遠和不去衙門,明菲也就不急了,笑道:「那你是要再躺會兒呢,還是起來吃早飯?給你準備了清粥小菜,保證你吃下去舒服。」

  龔遠和道:「今天你都有什麼事要做?」

  「母親讓人來叫我,說是明姿要出嫁,叫我回去商量點事,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明菲打開箱子拿出那張借條遞給龔遠和,「你認識這個人麼?」

  龔遠和捏著借條看了半晌,微微笑起來:「從哪裡來的?」

  「朱姨娘急了,想叫我趕緊回去幫二妹尋個好婆家,包在蠟丸裡給我的。」

  「朱剛,是朱姨娘的親哥哥。當年我們家的一個管事,前兩年喝醉酒摔死了。」

  明菲牙痛地捧著腮:「一個死人的借條能說明什麼?她可真是一點誠意都沒有。」就算是龔二夫人夥同賬房先生做假賬,吞了大房的財產,也不能叫她們拉個死人來做證吧?

  龔遠和淡淡地笑:「那你覺得,她怎樣才算有誠意?」

  明菲道:「不是給你看了個小冊子麼?咱們每給她做一件事,她就把那小冊子撕幾頁給我們還差不多。不然我去和她說,叫她先撕一半給我,我再幫妍碧尋婆家。不撕,我就不動。反正她比我們急。」 雖然拿龔妍碧的婚事來要挾人不怎麼地道,但這母女倆本來也不是什麼好鳥。

  龔遠和道:「傻的。朱姨娘是典型的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在你沒把事情辦得差不多前,你別想得到那本冊子。  更何況,那本冊子也算不上什麼。」

  「你並不在意那本冊子?」明菲看出些味道來了,他根本就不在意朱姨娘母子的態度。

  「既然她們自以為拿住了我們的七寸,就叫她們先高興高興吧。」龔遠和笑著將那張借條收入掌中,「先吃飯。然後我送你回家,吃了晚飯我去接你。」

  「你不和我一起去?」明菲把衣服遞給他。

  「我還有事要做。」龔遠和起身接過衣服,沖著她甜甜一笑, 「你不是愁著那批撒下來的帳幔嗎?待我去幫你換成銀子。」

  「你打算怎麼做?」明菲眼睛一亮,那批帳幔堆著就怕生蟲生黴,真絲製品最難保存,若是能換成銀子那自然是最好的。

  「我認得個開成衣鋪子的朋友,拿給他做成衣,價格低點要的人還是多的。」龔遠和將明菲推到桌邊坐下,「快吃吧。」

  飯後,明菲說起龔二夫人的八珍湯和那堆帳簿來,龔遠和輕笑: 「方子絕對沒有問題,最多就是裡面加了料,或者就是用藥比例調整過了,但這個呢,只要她不說,別人永遠也別想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個事你別管,就讓她們狗咬狗,只要別牽扯到我們,她就是戮那女人幾刀我也沒意見。賬薄麼,看了也是白看,你裝裝樣子就得了,沒必要去吃那麼多灰。」

  明菲道:「那怎麼行,我不能叫她抓住我任何一點錯處。」

  龔遠和看著她認真的樣子,輕輕替她把耳邊幾縷碎髮別上,低聲道:「委屈你了。」

  明菲笑道:「現在說這個,真的很沒意思。你與其和我說這個,還不如在行動上補償我。」

  龔遠和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垂著眼道:「我會給你別的女人都想要的。」他說得很慢,很認真,明菲毫不懷疑他此時的誠心,只不知他心目中,女人想要的是什麼?身份,地位,尊寵,優渥安穩的生活?嗯,好吧,這些的確都是她想要的,特別是富足安穩的生活,她最需要。

  陳氏是想叫明菲幫忙去勸胡氏。胡氏要和離,而且片刻都等不得。但是明姿很快就要出嫁,陳氏又忙著要去登州,怎能容忍她在這個關口搗亂?

  明菲聽陳氏說完,道:「那母親和三嫂商量過了麼?就請她稍微緩緩,等四妹妹的親事辦完再說不行麼?實在不行,母親不妨去拜訪一下胡家老爺夫人,請他們在中間調停調停?」

  陳氏難得地歎了口氣,余婆子在一旁道:「夫人一早就去尋過胡家了,胡家脾氣大著呢。本來三少夫人先前雖然鬧著要和離,卻也沒這麼火燒眉毛的急,可上次大公子們去京城時,她和三公子打了一架,後來就一直稱病,胡夫人來看她。前腳剛走,她後腳就鬧著要和離。這個當口這麼鬧騰,無非就是害怕老爺夫人不答應,又想把嫁妝全帶走,不肯退聘禮,還想多訛點銀子罷了。」

  人家嫁女兒是來享福的,不是來受罪的。既然這裡不是他家女兒的那盤菜,早作打算,早點抽身那自然是最好的。胡氏嫁了蔡光儀是不幸,但有這樣體貼明智的父母和這樣潑辣的性子卻是幸運。明菲記得當初涵容和她說過,蔡光庭是專門同陳氏商量過這事兒的,便道:「那母親是怎麼和三嫂說的?」

  陳氏道:「我好話說盡都不肯聽,沒個明確的話。估計是恨上了我,故意刁難我。最後我沒法子,只好和她說,這是大事,我也做不得主,要寫信給你爹爹,等你爹爹定奪,這才算是暫時壓下來了。但她那樣兒,我就害怕明姿成親那日她突然跑將出來鬧騰開,丟的就是咱們蔡家人的臉。你和她年齡差不多,她從前也還喜歡同你說話,你去勸勸,也許她還願意聽你的也不一定。」多許胡氏的銀錢,她不願意,用手段壓住胡氏呢,她不想給自己再添一個仇家。一句話,無論做好做歹,為了蔡光儀,都不值得!

  余婆子將明菲送到她和明玉原來往的倚繡院:「三少夫人自那日被扶出來後,就住進了這裡,再也不肯回去。您小心點兒啊,她脾氣很沖的,四小姐去勸,被氣走了,還被潑了一杯水。兩位姨娘去勸,吃了閉門羹。」

  「四小姐怎麼同她說的?」明菲頓住腳。

  余婆子皺眉道:「四小姐同她說,要是一直鬧下去,被休棄更沒面子。三少夫人當時就惱了,抬手就潑了她一杯水,說要是休妻,她就吊死在蔡家門口,還要把三公子的事告訴鄰里路人,陰錯陽差的,又把這錯算到了夫人頭上,連著夫人一起惱上了。兩位姨娘聽說,都說四小姐不會說話,上門去勸,結果吃了閉門羹。」

  金簪道:「奶奶,只怕三少夫人也會給您難堪呢。」

  明菲捏了捏金簪的手,示意金簪不要多話。陳氏需要她,她怎能不去?就算是被潑了一頭一臉的水,那又如何?說到底,這門親事,胡氏看著是高攀了,實際上的確是吃了大虧。這明姿也太不會說話了,左右都要和離了,人家憑什麼還要伏低做小?

  胡氏在睡覺,她的陪嫁婆子看見明菲,沒什麼好臉色,不過虛虛一禮,敷衍而已,和從前那種熱情相比,真是天跟地比。

  明菲笑道:「還請媽媽幫我去和三嫂通傳一聲,就說我給她帶了點糕點過來。」

  那婆子站著不動,皮笑肉不笑的:「三姑奶奶,我們少夫人日日啼哭,夜裡睡不著,這才剛躺下呢,大夫說了,要她靜養,身子才能好轉。」

  余婆子不忿,道:「叫你去通傳,你怎麼這麼多話?」

  那婆子半點不相讓,淡淡一笑:「余媽媽,不是老婆子我不去,我們少夫人那個脾氣,你不是不知道。」

  正說著,一個丫鬟出來道:「媽媽,少夫人讓您請三姑奶奶進去。」

  余婆子鬆了口氣,拉著明菲的手低聲道:「奴婢就送您到這裡了。怕她看見奴婢心中不快活,反而不美。」

  明菲點點頭,讓她自去。

  胡氏素著一張臉,歪在美人榻上,看見明菲進去,懶懶地抬抬手:「隨便坐吧,左右這兒都是你原來往慣的,你比我熟多了,我這身上被你三哥打的地方還沒好,起不來,我就不管你了。」

  明菲也就自來熟地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了,自來熟地叫胡家的陪嫁丫鬟送茶來。

  胡氏對著下巴道:「你還真夠隨便的。好吧,沖著我住了你的屋子,想說什麼就直說吧。」明菲正要開口,她伸出一根手指,「先說過啊,我就是個沒見識,沒修養的商戶女兒,別威脅我,也別和我文謅謅的繞彎子,不然就走人。」

  這樣的性子……明菲有些想笑,又覺得此情此地笑起來不像話,端了神色一本正經地道:「三嫂,你也別嚇唬我啊。我膽子小。」

  胡氏道:「好吧,你說,我聽著,我給你幾分薄面,不潑你水。」手裡的茶杯卻是晃來晃去,仿佛隨時都會打滑。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五十六章 勸說(二)

  明菲額頭上冒出一層薄汗:「三嫂,事情我都聽說了。」

  「如何?不要和我說你們官宦之家不興和離啊。」胡氏的眼神不善,連珠炮一般地道:「我說你們都是飽漢不知餓漢饑,他不行也就不行,算我倒黴好不?他養什麼通房?還敢拿氣給我受,還敢打我。自己都不是個人了,還這麼……讀書不成,做事不成,做男人也不成,長得好有屁用啊!」

  「不是。」明菲的臉有些紅,默默聽胡氏說完才道,「雖說姻緣這種事,從來都是勸和不勸離,但母親也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硬心腸的人,你和三哥合不來,她心中雖不好受,卻也明白硬將你們綁在一起不行。畢竟你們都還年輕,還有幾十年要過,不能誤了。只是四妹快就要出嫁,這個當口鬧起來不好看,所以想請嫂嫂稍微緩緩,最多等一個月,過後什麼都好說,你看如何?」

  胡氏冷笑,「四小姐不是說要休棄我麼?我一個即將被休的婦人,憑什麼要為她著想?」

  「四妹她向來有些糊塗,說的話也不好聽,你不是不知道。」明菲再三保證,「等四妹的事兒一過,什麼都好說。」

  胡氏哼了一聲,沒再言語。

  明菲覷著她的臉色,「三嫂,我有句話啊,你先聽我說完,說了你覺得不對,生氣,想潑我水就潑,若是聽了還覺得勉強可以入耳,就歡歡喜喜地和我一道去吃晚飯如何?」

  胡氏轉著茶杯:「你說。人話還是畜牲話,我還分得明白。」

  明菲便格她在此時鬧和離,又不肯和陳氏合作的弊端分拆給她聽。第一,陳氏並不是不肯答應她與蔡光儀和離,也不是不答應她將嫁妝帶回家,無非就是個時間問題,多的都等了,再等幾日不會怎樣,還有幾分情。

  第二,蔡家最後能做主的人是蔡國棟,假如蔡國棟死腦筋就是不同意他們和離,也不答應蔡光儀休妻,她是半點辦法也沒有的。那麼中間就需要陳氏來轉圜,既然陳氏的作用這麼大,她何苦去得罪陳氏?

  第三,明姿和邵家這門親,無論如何都是結定了的,就算是她鬧騰,丟了蔡家的臉,邵家也不會退親。所以鬧來鬧去,蔡家固然丟臉,但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損害,相反是她,就算是成功和離了,將來重新找婆家的時候,人家也會記得她不客氣的刻薄形象,她又能得了什麼好?

  明菲眼瞅著胡氏就要發飆,起身做好躲避水的準備,不停嘴地道:「三嫂,你一定覺得我們家對不起你,明姿說話還不中聽,挺討厭的,你為什麼要對得起我們家。可你和三哥合不來和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的原因呢,世人知道嗎?他們不知,你去解釋嗎?你怎麼解釋?就算是解釋清了,這種理由傳出去對你又有什麼好處?一句話,你今日做什麼都是為了日後能過好日子,又何必為了這麼幾天而去損害今後的生活呢。大家好說好散,日後再見面時也好看些啊。我們做不成姑嫂,還可以做姐妹。」

  胡氏那杯水終究沒潑上來,慢慢將茶杯放在了桌上,良久方道: 「我不但要拿回我的全部嫁妝,不退聘禮,還要一個保證。不然我死給你們看!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都到這個地步了,我沒什麼可怕的!」

  她爹娘將她嫁到蔡家,以為是高攀,也是想要叫她過上好日子的,誰知道她會攤上這麼個東西。就像她和明菲說的那樣,不行就不行吧,還學著別人養通房,還敢為了那個什麼都不是的賤婢打她,打她的陪房?她眼瞅著這個男人只怕將來也是個吃軟飯的,爹不親娘不愛的,她憑什麼要拿自己的嫁妝去養這種賤男人?就算是去尋個小門小戶的,只要知疼著熱,可不比這個強上萬倍?

  明菲鄭重回答她:「我保證,假如過後他們反悔,你只管來找我。」

  胡氏眼睛一亮,盯著明菲:「好,你記著你說的話。要是你騙我,」她悶了一會兒,道,「叫你生不出兒子來,或者生了也沒屁眼。」

  金簪覺得這位三少夫人實在是粗俗極了,不高興地拉了明菲的袖子道:「奶奶,夫人還等您過去說話呢。」

  胡氏撇撇嘴:「嫌我說的話不好聽是不是?不樂意呆著?走啊!」

  明菲笑道:「嫂嫂,咱們一起去吃晚飯好不好?母親吩咐廚下做了你愛吃的菜。」

  胡氏撫摸著她才留長的指甲,眼也不抬:「不必了,大家相看兩相厭,還不如不見。你放心,我吐口唾沫是釘釘,說過不鬧就不鬧。我還要再睡會兒,不送了!」

  金簪和明菲一道往上房去,金簪看四下無人,拉著明菲嗔怪:「奶奶您為什麼要給她打包票,依奴婢看,這個事情到最後夫人也不見得能做主。如果叫三公子和三少夫人真的和離了,三公子的臉往哪裡放?日後還怎麼做人?所以老爺必然不會答應的,到時候她尋上門去找您鬧,您怎麼辦?倒鬧得裡外不是人,她怨您不守信用,老爺怨您多事,三公子更是很您,何必呢!」盡盡力,勸一勸,勸不動就算了,何必把自已套進去?

  金簪說的這些,明菲又何嘗不知道,她歎了口氣:「她和我沒仇,她也挺可憐的,將心比心,我樂意幫她。」蔡光儀要恨,不差這點。

  金簪垮著臉道:「但願夫人不會嫌您多事。」

  陳氏見只是明菲主僕二人回來,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強:「她還是不肯?」

  明菲笑道:「肯了,只是女兒自作主張,應承下了一件事,生怕爹爹會怪責,也怕給母親添麻煩呢。」

  陳氏聽明菲把經過說完,默了一默,笑道:「不然還有什麼辦法,總不能叫她把蔡家的臉都丟乾淨吧?你爹爹那裡,我來勸。」

  解決了這個大問題,陳氏心情鬆了一大半,問起明菲這段時間過得如何?

  明菲笑著說了,又提起龔妍碧的婚事,「我對這些情況不熟,想請母親幫著打聽一下可有什麼合適的。」

  陳氏道:「她的嫁妝不豐厚,又是庶女,想尋個好人家的確不容易。如果選體面的官宦書香人家,想嫁嫡子只怕不可能,不然就只填嫁小官窮官,若是只考慮富足寬和,選擇面還要廣一些。而且就算是我們這裡尋到合適的,也要你嬸娘肯放她才行。」

  明菲道:「這些情況她也考慮在內,只求母親幫著找個家世人品過得去的就行。經商的也行。」龔妍碧最害怕的就是龔二夫人給她弄個邵五之流的登徒子,那簡直就是生不如死。

  陳氏爽快應下,「我著人打聽著,明姿成親那日我給你回音。」又低聲道,「我提前幾日就要開忙,光華我就交給你了。」

  明菲應下:「那提前三天,我就叫人過來接光華。三哥這些日子怎樣?」

  陳氏陰沉著臉,「還能怎樣?耳朵險些掉了,半死不活地躲在屋子裡養傷,三五不時地,還叫翠兒唱點小曲兒給他聽,那邊鬧著要和離,我叫人去喊他來商量,我問十句不答一句,最後倒問我一句,是不是他說不肯,就能不和離?既然如此,問他這些做什麼?接著就開始出門,夜裡也不回來,昨日就出去了的,現在還沒影蹤。」

  「會不會是去莊子裡看二娘去了?」

  陳氏冷笑:「沒聽莊子上的人來報。他要真的孝順,就應該不敢把這事兒說給他親娘聽。」不過等到真的和離以後,她卻是會派人去通知二姨娘一聲的。

  「三姐姐,我想你了。」見大人閑了,蔡光華立刻撲過來纏住明菲,笑鬧成一團。坐到天色將黑,龔遠和來了,手裡提著大包小裹的,都是買給蔡家諸人的禮物,有吃食和一些小玩物,就連明姿和蔡光儀也有。陳氏對他印象向來不錯,笑著和他開玩笑:「難道不給東西,怕我不讓接走你媳婦?」

  「岳母不要笑話小婿。」龔遠和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笑得憨憨的,抱著蔡光華逗樂。

  看著小夫妻感情還不錯,陳氏贊許地看了明菲一眼,道:「罷了,不為難你了,趕緊回去吧。」

  夫妻二人上了馬車,龔遠和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前行約有一刻,馬車在一家小酒館外停了下來,將窗簾子掀起一條縫看了看,招呼明菲過去看。

  只見那小酒館外掛著一串大紅將籠,風一吹滴溜溜地轉,一排窗子盡數打開,裡面的情形一覽無餘。幾張桌子邊上坐著稀稀拉拉幾個人,喝酒吃飯說笑,並沒有什麼異常。明菲疑惑地看著龔遠和:「沒什麼可看的啊。」

  龔遠和笑著抱住她的頭,將她的下巴抬起,叫她看樓上。樓上的窗子同樣大開著,臨窗擺一張桌子,兩個年輕男人面對面坐著,身邊各坐了一個年輕妖嬈的女子或是勸酒,或是夾菜餵到他們嘴裡。

  待看清那兩個男人的長相,明菲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6 04:10 P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五十七章 信念(一)

  蔡光儀一隻手倚在桌上,微閉著眼,嘴裡叼著那妖嬈的紅衣女子餵菜遞進去的筷子就不放,臉上還帶著點壞壞的笑。那女子不依不饒的,握拳在他肩頭上捶著,嘟著嘴也不知在說些什麼,輕薄紅綃製成的交領衫子垮到肩頭,露出半邊翠綠的肚兜來。

  明菲隔了這麼遠,也能看見那女子粉嫩高聳的酥胸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著,蔡光儀眯了眯眼,舉起那隻空閒的手向她探去,隔著衣料就在她前胸狠狠捏了一把,那女子急促短暫地尖呀了一聲,扔下筷子,伸手去掐蔡光儀的臉。蔡光儀一笑,轉手將她摟在懷裡,臉剛好沒入她高聳的胸中。

  明菲看得臉紅,又覺得自家的人在龔遠和面前丟了臉,分外不自在,剛把眼睛垂下,龔遠和又將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貼在她耳邊輕聲道:「你這個二哥對你三哥可真好,看,把自己的都讓給他了。」

  他呼出的熱氣吹得明菲全身不自在,一點熱從她的耳根開始燃起,一直蔓延向臉部,頸部,乃至全身,就連五月微涼的晚風吹過,也不能帶走半點熱度。她有些焦躁地抬眼繼續往上看。

  果見蔡光正身邊的那個粉衣女子站到了蔡光儀的身後,臉部帶笑,胸部頂著蔡光儀的後腦勺,寬大的袖子滑到肘部,一雙手從蔡光儀的衣領開始往裡鑽,摸著摸著,將他的衣領拉下大半,低下頭去順著蔡光儀還包著紗布的耳朵一直往脖子上舔下去。而蔡光儀此時,正伏在紅衣女子的胸都激動地啃著。

  偏蔡光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蔡光儀的對面,一手執杯,一手執壺,自飲自酌,神色淡定得很,眼前的情景似乎完全沒有落入他眼中一般。

  從明菲這個角度看上去,此時樓上的情形分外淫靡和古怪。3p加一個窺探癖?她臉紅耳赤,心跳如鼓,垂下眼道:「走了,有什麼好看的?」

  「你整日對著那老虔婆的死人臉,為夫讓你看場好戲。」龔遠和一隻手在明菲耳垂上輕輕一拈,拈得她打了個顫,微微怒道:「你幹什麼!」

  龔遠和只看著她笑。

  明菲眼角往後一瞟,金簪早極有眼色地坐到車邊低聲和洗萃交談,半點沒往這邊看,這才鬆了一口氣,低聲抱怨:「你們男人就沒個好東西,兄弟見面也要在這種場合。還有你,為什麼知道這個地方?」

  「你哥哥托我注意著的。」龔遠和將明菲半摟半抱在懷裡,有意無意地在她露出來的脖子上輕輕摩挲著:「我帶你來看看,你這二哥怎麼給你三哥治病。」他輕笑了一聲,「果然厲害,心病還需心藥治,從哪裡倒下的就從哪裡爬起來,他果然深諳此道,只是不知你三哥這病治得好不。」

  明菲正要開口,龔遠和突然「咦」了一聲,隨即「撲哧」一聲笑出來。明菲趕緊抬眼往上看,只見樓上一層紗簾己輕放下,隱約可以看見蔡光正還巍然不動,另三個人已經糾纏不休,蔡光儀衣冠不整,似是激動得根,猛地抱著前方的一個女子往下一撲,另一個女子也跟著撲了下去,好一歇沒有聲息,蔡光正仍然不動。

  「你三哥在京城書院裡讀書時,被人撞見拉著書院花匠的女兒亂來,被喊打喊殺,驚嚇過度,從此不能成。你二哥這是親自坐鎮,讓他重溫當時的情形,看能不能叫他重新找回自信呢。」龔遠和慢悠悠地捲著明菲腰間的絲絛低聲壞笑,「你猜能成不能成?我猜,肯定是不能成的。」

  龔遠和話音還未落,樓上坐立的人影己經變成了兩個,才從地上爬起來的蔡光儀幾乎是瘋狂地撲向酒壺,提著酒壺就往嘴裡倒,倒完之後又往下撲,發出了一聲巨大的桌椅撞擊聲,樓下的客人紛紛站起來四處張望,蔡光正忙撲過去緊緊樓住了他的腰不許他再動。

  接著那兩個女子起身,很快將紗簾掛起,彎腰陪笑說了幾句什麼,蔡光正臉色不虞地擺擺手,那兩女子臉色有些灰敗地施了禮退下。

  蔡光儀仰脖灌下幾杯酒,伏在桌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蔡光正不緊不慢地輕輕柏著他的背,正是一幅兄弟相親相愛的好畫面。

  明菲鬆了口氣。龔遠和注意到她放鬆了,放下車簾,叫洗萃過去,遞了兩個各有二兩重的銀錁子給他:「你去後門等這兩個姐兒,打聽一下剛才是什麼情形,問得越詳細越好,記得切莫叫人瞧見。」

  「大爺放心。」洗萃接了銀子快步去了。

  龔遠和這才低聲對明菲道:「你良心不好,你怎能希望你三哥從此不能人倫,沒有香火繼承呢?」

  明菲使勁拐了他一下,低聲道:「你好人你去救治他啊。你不是花樣挺多的麼,他幾次三番害我和明玉,我恨不得他斷子絕孫才叫好。

  「原來你也覺得我花樣多啊?」龔遠和先不懷好意的笑得明菲臉紅,方贊同地點頭:「對,對於幾次三番害人,居心不良的人,就要叫他斷子絕孫才叫好,怎麼做都不為過。」語氣森森的。

  明菲心頭一跳,睜大眼睛看著他:「我說的是還沒生出來的這種啊,不是已經生出來的那種。要是已經生出來了,還得看人是不是好人,小孩子和好人是不能動的。」

  龔遠和的眼神突地溫柔下來,輕輕刮了她的鼻子一下:「你不知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麼?小孩子大了知道了,還是會來尋你報仇的。就比如說你,要是當初牟氏早點把你給弄沒了,她會不會有今天呢?」

  明菲垂下眼:「她壞事做絕,始終都會遭報應的。我哥哥不會放過她。」真相是,如果牟氏不要把真正的蔡二小姐弄死,就不會有如今的蔡明菲。

  「那不就結了?你哥哥也是小孩子啊!」龔遠和怪腔怪調地說了一句,似乎很不屑於明菲這種突如其來的所謂善良。

  明菲正色道:「那不一樣的。她是先害的人,而我這個是為了保 護自己……」為了害人而害人,和為了自保不得不做出的自衛絕對是不 一樣的。

  龔遠和有些煩躁,「對於孩子來說,都是一樣的。對於你來說,牟氏害死了你娘,又害得你們兄妹那麼淒慘,你每次報復她,你都可以心安理得的認為,你是在報仇,她罪有應得!那麼假如,蔡光儀此時有個孩子,你和你哥哥為了自保弄死了他爹,就算是你心懷惻隱將他養大,培養成人,他知道了還是報仇,因為在他心目中,你的確是害死了他的爹,你同樣是罪有應得!」

  明菲皺眉道:「按你的理論,哪怕當時就是一個繈褓中的無辜嬰兒,也該要了他的命?」結果有可能一樣,但因由絕對不一樣,心理感受也完全不一樣,一個是心安理得,另一個則是一輩子良心不安。

  龔遠和定定地看著她,聲音很硬:「假如我就是這樣想的,你覺得我怎樣?」

  他嘴裡說得嚇人,實際上她根本不相信他真的對龔遠秩做什麼,和他爭論這個做什麼。明菲一想到此,臉上就帶了笑意:「咱們為什麼要為了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生氣呢?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你還是第一次在夜間帶我出來,等洗萃回來帶我遊遊街好不好?」

  她明顯不想和他再談論這個問題,龔遠和沉默片刻,翹了翹嘴角往後一倒,「是,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生氣,的確太不值得。但我並沒有生氣,是你看不上我了。」心情很明顯的低落了下來。

  「怎麼又扯上我看不上你了?」明菲有些無奈。人前那個永不會生氣,永遠談笑自若,風流倜儻,貪玩好耍的龔遠和是假的,她面前這個多疑,惡趣味,做事總愛藏一半,又有些情緒化的男人才是真實的龔遠和。

  她和他認識多年,除了他要進京赴考前日日在蔡家混飯吃那段時間外,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幾乎每次都很意外。他看到她最狼狽的時候,他幾次三番救了她,卻又設計了她,將她硬生生逼成了他的同盟。婚後似乎一切都很協調,她不用在他面前裝淑女,他也不用在她面前裝嬉笑大度,兩個人可以很自在地以本來面目相處。

  他並不知道她真實的內心和堅持,她也不知道他真實的內心和堅持。她有秘密瞞著他,他也有秘密瞞著她。她以為這個不要緊,她完全能包涵他的獨立性,能努力做到最好,然而真的相處起來她才發現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不管相愛不相愛,婚姻生活始終需要磨合。兩個人要保持步調一致,實在是很不容易。

  龔遠和閉著眼睛不動,也不回答明菲的問話。

  金簪早在外面聽全了二人的對話,見車中安靜下來,輕輕掀起簾子陪笑道:「奶奶,那邊有賣涼粉的,車夫說是頂頂好吃的,您和大爺要不要來一碗?」

  明菲往外看了一眼,只見街角一個小攤,老闆娘笑得像尊彌勒佛,一張簡易的小方桌旁擠滿了人,連凳子都沒一個,吃的人滿臉歡喜,還沒得到的人伸長了脖子,想來必定很好吃,便推推龔遠和,輕聲道:「你要不要嘗嘗?」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五十八章 信念(二)

  龔遠和默了片刻,總算是撐起身子,不怎麼感興趣地道:「就嘗嘗吧。」

  只要肯配合就好。明菲吩咐金簪:「大家都嘗嘗。」

  「哎!」金簪歡喜地去買涼粉。她今日穿了件淡藍的衫子配白色裙子,看上去很清爽,約莫是因為出了府的緣故,她往日的穩重一掃而光,走動之間裙角都飄了起來,輕盈而靈動。

  明菲注視著她的背影,低聲道:「金簪年齡大了,只怕不能久留我身邊,你有什麼好的人選沒有?」

  「等下再說。」龔遠和的聲音悶悶的,明菲側臉看去,只見他側著身子將窗簾子拉開一小條縫,仰著頭往上面張望。車廂裡的光線很暗,她並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見他長長的睫毛和挺直的鼻子被光影襯托得更完美,再往下看,她猛然驚覺他竟然有個線條看上去很冷硬的下巴。

  明菲側了側臉,挪到他身邊,主動貼著他的臉往上張望:「還在喝酒?」樓上蔡光儀已經停止了哭泣,和蔡光正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得正歡。

  龔遠和沒吱聲,卻也沒躲開她的主動親近。明菲厚臉皮地用手戳了戳他腰間的軟肉,眨巴著眼睛看著他:「你怎麼不理睬我?這樣很傷人誒。」

  龔遠和歎了口氣,回報地摟了摟她的腰:「涼粉來了。」金簪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涼粉過來,看見二人緊挨著坐在一起,眼裡流露出一絲笑意,調皮地朝明菲擠了擠眼睛,先遞給龔遠和:「人好多,這碗是插隊買的,大爺先吃?」

  很普通的粗瓷碗,裡面的豌豆涼粉卻如同最精緻純粹的玉絲,再配著淺褐色的醋湯,翠綠的芫荽和香蔥,還有炸得酥脆的黃豆,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明菲忍不住道:「看著就很好吃。」

  龔遠和將手裡的涼粉遞給她:「吃吧。」

  明菲明白金簪的意思,這個時代男人基本都大男子主義,都希望妻子以及妻子的僕從都把他視為最垂要的人。龔遠和剛才認為她怠慢了他,此刻她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先享用這碗涼粉?何況早一會兒吃晚一會兒吃,又有什麼區別?於是她很容氣地推讓:「你先吃。」

  龔遠和的目光沉了沉,固執地端著那碗涼粉放在她面前,「我讓你先吃。」這一次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金簪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奶奶真有福,大爺真體貼奶奶。」 暗示明菲趕緊接過去,別再招惹龔遠和了,龔遠和的臉色看著很難看。

  不吃還生氣,明菲趕緊接過:「那我先吃了?」入口以後,酸酸涼涼的味道叫她舒服得眯上了眼睛,果然名不虛傳。

  「很好吃?」龔遠和好奇地為著她的表情,印象中的她,似乎從來沒有吃什麼東西吃得如此開心過。

  明菲連連點頭:「果然很好吃。」小口而迅速地把一碗涼粉下了肚,連湯也喝了個乾乾淨淨。吃完她才驚覺他一直在看著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你的還沒來?」

  龔遠和撇過臉:「來了。你若是喜歡吃,這碗還給你。」

  明菲搖頭,將空碗遞給金簪:「什麼好吃的東西都不能過了度,否則就沒意思了。」

  龔遠和道:「什麼奇談怪論,不過一碗涼粉而已,想吃就要吃夠。」他低下頭小口地吃起涼粉來,進吃越快,可憐金簪,看他那狼吞虎嚥的模樣,嚇得端著碗辛苦守來的涼粉不敢吃,眼巴巴地等著他吃完好雙手奉上。

  龔遠和竟然一口氣吃了三碗才心滿意足地道:「果然好吃,以後我們經常來吃。」

  明菲猛然想到一種可能,「你沒吃晚飯?」

  龔遠和卻笑著指向前方:「洗萃來了,你看他,臉紅成什麼了。想必剛才打聽到的情況一定很精彩。」

  洗萃垂著手走到車前,聲音像蚊子哼哼一般:「大爺。」

  龔遠和道:「等到人了?」

  「等到了。」洗萃頭都不敢抬。

  龔遠和看了看明菲,終於成全了洗萃那顆害羞的少年心,「回去再說。」

  洗萃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伸手遞過一錠銀子,正是剛才龔遠和給他兩錠銀子中的一錠,憨憨地笑:「大爺,小人給您省下的……」

  龔遠和抿嘴笑起來,鄭重接過:「你進來越能幹了。快去吃涼粉吧。」

  洗萃眉梢眼角都是笑。

  金簪忙遞過一碗涼粉給洗萃:「你竟然敢虎口拔身,不枉姐姐我特意為你留了這碗粉。」

  洗萃對著她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謝謝金簪姐姐,金簪姐姐,你這身兒衣服可其襯你啊,真好看。」

  金簪乍然紅了臉,她知道自己從來說不上好看,無非就是看上去要比別人多了一股精氣神兒罷了。想著手指惡狠狠地朝洗萃頭上敲了一下:「臭小子!跟著什麼人學得油嘴滑舌的!」

  龔遠和道:「你覺得他們倆怎樣?我看著處得極好的。」

  明菲不以為然:「洗萃今年多大了?我記得才十五歲都不到吧?金簪馬上就十九了。」

  龔遠和道:「那又有什麼?洗萃己經十五,金簪未滿十九,正好大三歲,女大三,抱金磚,正好合適。」

  「我要問過金簪。我覺得他們就像姐弟。」明菲不樂意。婚姻中,男人比女人大那是正常,女人也不是不能比男人大,但這大了將近四歲,可不是一個小距離,且不說老了以後年齡、生理上的差距,就說現在這心理年齡吧,是找個依靠還是找個不懂重的小弟弟來哄啊?

  龔遠和也不勉強:「你二哥、三哥出來了,你是想跟我去遊街呢,還是想跟著他們,看看他們接下來要去哪裡。也許可以為到你二哥住在哪裡,在做什麼也不一定。」

  蔡光正扶著歪歪咧咧的蔡光儀,讓酒保攔了兩乘小轎,先將蔡光儀扶進去,自己才坐上了後面那乘小轎。兩乘轎子順著還在很熱鬧的街道慢悠悠地往街那頭去了。

  蔡光正今日穿的是一身很普通的灰布長袍,和誰說話都微微帶笑,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溫文可親,但明菲從來沒有忘記過他當初站出來替二姨娘頂罪時那種狠絕的模樣。想到小心翼翼的陳氏,遠在京城的蔡光庭和明玉,明菲自然選擇跟著去一瞧究竟。

  龔遠和淡淡笑了笑:「早就知到你必然要跟了去一看究竟。但是這種事情,怎麼適合你一個婦道人家去做呢?跟也跟不上。再說咱們人多,目標大,也容易引起警覺。」也不等明菲回答,就叫洗萃過來:「你去和街邊那幾個乞丐說,讓他們去跟那兩乘轎子,你就留在這附近等他們回話,我們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龔遠和一直閉著眼睛靠著車壁不說話。明菲覺得氣氛有些詭異,他似乎是還在為先前的事情生氣,想想自己沒有主動問他有沒有吃飯,害得他餓到現在,實在是失職了,忙體貼地問:「你是不是累了?」

  龔遠和似乎很不想回答她的話,半天才「嗯」了一聲。這種態度叫明菲把那句如果他累了可以靠靠她的玩笑話吞了進去。

  回到家中花婆子巳是等得有些急了,帶著紫羅打著燈籠親自候在垂花門口翹首以待,一看見馬車過來就趕緊迎上去,扶著明菲下車,低聲嗔怪道:「怎麼拖到這今時候才回來?餓了吧?吩咐金廚娘留著火等著的,想吃什麼立刻就可以去做了來。」

  家裡有個人記掛著的感覺非常好,明菲心裡暖洋洋的,笑道:「我們去遊了會兒街,吃了涼粉。本來想給你們帶來的,但是沒有帶食盒和碗,他家也沒有,只能是明日讓人專門去走一趟,買來給你們嘗了。」

  「謝大爺和奶奶記掛。」花婆子聽說二人一同去遊了街,又吃了涼粉,打心眼裡覺得高興,不經意地瞟了紫羅一眼,紫羅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並看不出什麼來。

  明菲試探地問龔遠和:「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龔遠和微笑道:「我不餓,你先歇著,我去餵狗。」

  明菲正想說跟著他一同去,卻見丹霞噘著個嘴站在廊下,看見她就眼圈一紅:「奶奶……」

  這不過一日的功夫,又出了什麼事?丹霞自來是個要強的,怎會看到她就要哭了?明菲只得將丹霞喊進屋去問話。龔遠和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沉著臉轉身走了。

  紫羅見狀,忙打起燈籠跟了去,梅子立在廊下看著,抱起喜福,關進屋裡,燈籠也不提,轉身就跟了去。

  才進了屋子,丹霞雙手捧出一件翠藍色的繚綾衫子來,紅著眼圈跪在了明菲面前,哭道:「奶奶,奴婢有錯,萬死莫辭。」

  翠藍的衣料上有一大塊污漬,正好在前襟上,很是刺眼。金簪倒吸了一口涼氣,「你是怎麼弄的?這件衣服奶奶才穿過一回。」且不說這是龔遠和的聘禮,單這件衣服所費繚綾的價值,就夠買幾個丫頭了。

  丹霞拼命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花婆子道:「她今日給奶奶整理衣衫,中途有事離開,回來就見這件衣衫落在地上,檢起來才發現下面罩著一塊紅燒肉,衣服已是染上污漬了。」

  「先起來說話。」明菲皺眉道,「這屋裡怎會有紅燒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6 04:34 P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五十九章 錯處

  丹霞哭道:「正是呢,這屋子裡今日早間奶奶出門後,還是奴婢親自打掃的,況且這幾日大爺和奶奶也沒用過紅燒肉。那紅燒肉只怕是長了腿了。」

  明菲丟塊帕子給她:「多大點事哭成這個樣子!我和大爺沒吃過,那廚房裡可做過?」

  白露槍著說:「做過的,昨兒晚上,咱們吃的就是紅燒肉。」

  花婆子要笑不笑的:「奶奶,要說這事兒也稀奇,丫頭婆子們吃的菜,莫名其妙地就跑到了奶奶的房裡。還是在丹霞打掃過房間以後,衣服好不好的,就落到了地上,要說,今日這風也不大,還恰恰地挑著這件繚陵制的衫子……」她當時就覺得事情有蹊蹺,但因為明菲不在家,怕嚷嚷開來那邊聽見會尋了藉口過來扛不住,因而隱忍不發。

  白露和丹霞向來交好,當下快嘴快舌地說:「奶奶,必然是有小人作祟,想害丹霞姐姐。」

  明菲沉吟片刻,道:「查查丹霞離開後,都有誰來過這屋裡,順藤模瓜不就知道了?」見丹霞還在抽泣,歎道:「不就是件衣服麼?我又不打算將你怎樣。你有哭的這個功夫,不如去查查到底是怎麼回事。」

  丹霞感激地道:「奶奶英明!」咬牙切齒地去了,要叫她曉得是誰害的她,她定然要剝了那賤人的皮。

  明菲見丹霞那樣兒,忙叫花婆子跟上,別三更半夜的,還惹出一堆麻煩事兒來。

  金簪服侍明菲洗了臉,褪下釵環,換了件家常的粉緞小襖,正要給明菲鬆頭髮,明菲起身笑道:「不忙睡,咱們去廚下煮點宵夜去。」

  龔遠和雖然說不吃,但那臉色瞧著就是極難看的,她要真的聽了他的,不去準備這碗宵夜,這幾天只怕都要看臉色。算算時間,龔遠和去餵狗也該回來了,去下碗餛飩,端回來正好。

  包成鴿蛋大小,呈透明狀的餛飩上躺著幾顆翠綠發亮的菠菜,賞心悅目,聞之芳香,明菲嘗了嘗湯味,又點了幾滴麻油,加了一點點鹽,方滿意地點頭。

  金簪忙將餛飩抬起裝入食盒,笑道:「大爺要是見著了這碗餛飩,有再多的不高興都會眉開眼笑。」

  主僕二人肩並肩靠著往正屋走,明菲歎了口氣:「我就是先前他去接我時,忘了問他是不是吃過晚飯了,就一直和我置氣。」

  金簪笑道:「花媽媽那日不是和奶奶說了麼,溫柔是個寶,您的確粗心了。當初夫人每次見著老爺,不論心中有多麼的不高興,噓寒問暖一定是少不了的,吃沒吃好,喝沒喝好,累不累,冷不冷,熱不熱,挨個兒問個遍。時間一長,老爺也就知道她的好了。您和大爺這般相配,只要您著意溫柔小心些,大爺定然捨不得生您的氣。」她年齡本就比明菲大,又是從陳氏屋子裡出來的,見的事情比較多,明菲平時也信任她,說出來的話也就沒那麼多的顧忌,只是實心實意為明菲打算而已。

  明菲點頭:「是我疏忽了。」日日發誓要做個稱職的好妻子,在繁忙的時候卻總難免有疏忽的地方。慢慢來吧,時間一長,凡事成了習慣,就再不會忘了。

  主僕二人才走到門口,白露就喊了一聲:「大爺回來了。」

  明菲止步回頭,只見龔遠和大步走進來,身後跟著的紫羅手裡還提著個燈籠,梅子手裡則抱著一束晚香玉。兩個丫鬟臉上的笑容和興奮還來不及褪去,紫羅立在一旁去熄燈籠,梅子卻是跑上前去殷殷笑道: 「奶奶,大爺為您摘的花兒,要插在哪裡?奴婢這就找了瓶子去插。」

  金簪白了梅子一眼,誰不知道明菲夜裡不喜歡屋子裡有鮮花?特別是這香味兒濃烈的晚香玉,眾人玩賞,明菲自來只要一朵就夠。龔遠和不知道,難道她還不知道?既然跟著去了,為什麼不提醒著點兒?只怕是心中只有大爺,忘了奶奶了,當下就不高興起來。

  明菲看向龔遠和,只見龔遠和背著手立在院子正中,淡淡地望著她,便欣喜地一笑:「就插在外屋吧。」殷勤上前拉了龔遠和的手往屋裡走,巧笑嫣然:「累了一日,還記著給我摘花,我給你做了碗餛飩,快進來吃了歇下,明日一早還要去衙門呢。」

  龔遠和的目光落在金簪手裡的食盒上,又抬起眼來看著明菲。夜色靜謐美好,紅色的燈籠在廊下散發著溫柔的紅光,明菲穿著件淡粉色的家常小襖,臉兒素素的,頭髮上除了一隻綰髮的銀簪外,再無半點花飾,然而,頭髮鴉黑,眉兒彎彎,眼睛亮得如同星子,肌膚無暇,飽滿的嘴唇如同最粉嫩的花骨朵兒,仿佛輕輕一咬就會散發出幽幽的芬芳。

  她溫柔地笑著看著他,眼裡帶了一絲不安和討好。

  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許多,半推半就地跟著明菲進了屋,被明菲安置著坐下,看到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餛飩,咬開第一個,嘗出了明菲所做飯菜特有的味道,心中的鬱悶頃刻間煙消雲散。這是他的妻子,她要和他過一輩子,不管發生什麼,誰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想到此,他伸手將立在一旁不敢坐下的明菲拉到懷裡,低聲道: 「這麼晚了,煮碗麵也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去包餛飩?」

  總算是雨過天晴了,明菲鬆了一口氣,笑道:「你不喜歡吃麵。」

  龔遠和摟著她的那隻手果然又緊了些。接著湯匙塞到了她手裡, 「你來餵我吃。」他在撒嬌。

  明菲就勢坐上他的大腿,端了碗,每舀起一隻餛飩,還裝腔作勢地吹吹,叫他吃慢些,眼瞅著龔某人吃的搖頭晃腦,眯眼帶笑,心中大樂,越發殷勤。

  梅子捧著插了晚香玉的琉璃瓶,腳步輕快地走到門口,正要稟告,金簪已經劈手將她手裡的琉璃瓶接了過去,惡狠狠地瞪著她:「這裡有我服侍,你去歇著吧。」

  梅子撫了撫頭髮,笑道:「姐姐,這可不是我的主意。」她遙遙指了指兩個紫的房間,低聲道:「見縫插針,殷勤著呢,就連這花兒,也是她勸著大爺摘的。她要討好大爺,大爺要討好奶奶,你叫我說什麼?我偷偷跟了他們去,已是惹得人家不高興了,我要是再多嘴舌,只怕大爺下次見著我就要使臉色了。」

  金簪心中一動,仍然不動聲色地道:「你記著你是從哪裡來的就行。沒了奶奶,咱們什麼都不是。」

  梅子道:「這個道理,我懂得。」轉身昂首挺胸地走了。才走得十幾步路,就被丹霞和白露一邊一個,強行拖著進了屋。

  金簪瞧得分明,有心想跟過去瞅瞅,然而此時卻不是時候。

  卻說龔遠和吃完餛飩,就著明菲的手含水漱了口,見著燈下美人如玉,溫柔小意,忍不住把頭靠在明菲肩上,悶聲道:「你對我不好。」

  明菲將他的頭髮打開,尋了牛角梳慢慢地梳弄著,好聲好氣地道: 「我年輕不懂事,什麼地方做得不周全的,還要大爺教我,別和我計較,好好說出來,我改了就是。不要這般生悶氣,氣壞了身子可怎麼辦?」

  聽著是好話,可仔細一聽,又有些不對味兒,敢情氣了半日,人家只是奇怪,怕他生氣,半點不氣他發她的脾氣,生他的悶氣。如果是他,好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就算面上不做出來,只怕也是氣得狠的。可是明菲不氣,這般大度,這般善解人意,殷勤周到,龔遠和只覺得心中酸酸的,有點苦,憋得厲害,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明菲見他神色又不對了,忙道:「可是累了?我叫人送水來,洗洗睡吧。」

  龔遠和抬起頭來,眼睛亮亮地看著她:「不要,我要你給我洗,我身上到處都是汗,好臭的。但是我又好累。」

  明菲側頭想了想,點頭:「好。」

  明菲垂著眼替龔遠和將衣服除下,龔遠和故意在她面前晃來晃去,明菲忍不住在他臀部拍了一下:「快進去!當心著涼!」

  龔遠和見她臉兒紅紅的,嘿嘿一笑,捏了捏她的臉頰,心滿意足地進了澡盆。

  明菲挽起袖子,抓起帕子往他身上開洗。洗著洗著,龔遠和來了一句:「你可知道你錯在哪裡?」

  明菲的手頓了頓:「請大爺指教。」

  散發著淡淡木香味的香柏木澡盆裡熱氣氟氟,龔遠和閉著眼坐在其中,無限幽怨:「你見到我,都沒問我吃沒吃晚飯,我特意帶你去看戲,你故意氣我,我好心把涼粉先讓你吃,你還客氣,想帶了你去逛街,你寧願跟著那兩個爛酒鬼也不願意跟著我,回了家想和你一起去餵狗,你看到你的丫鬟就忘了我,可見你根本沒把我放在心裡。」

  明菲聽得一愣,立即認錯:「是我疏忽了,以後我會注意的。」

  他要求在她心目中確立第一位的位置,好,最起碼,表面上她一定要做到,才不會給人可趁之機。什麼紫,什麼梅的,見鬼去吧。

  龔遠和有種無力感,這不是疏忽不疏忽,注意不注意就能解決的吧?良久,他方長長歎了口氣:「好了,你也累了,換我給你洗?」

  來日方長,不怕。

  明菲沒拒絕。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六十章 溝通

  第二日清早,明菲先龔遠和醒來。盥洗過後,坐到了梳粧檯前,花婆子握著她烏黑發亮的長髮,用黃楊木梳子輕輕從頭梳到尾,低聲道:「奶奶,那紅燒肉的事兒查出來了,昨日丹霞離開後,紫菱看見喜福跑進屋裡來過,我們昨夜還從喜福的窩裡又找到了半塊紅燒肉……」

  明菲聽完,倒笑了:「這樣說來,都是喜福惹的禍了?當時梅子去了哪裡?」

  花婆子笑道:「正是呢,昨夜我們幾個拿住梅子,她說她當時在廚房。」壓低了聲音道,「奴婢瞅著,她這幾日和紫羅鬥得歡。昨夜也是把喜福鎖在屋子裡,跟著大爺和紫羅去的。我們問她,偏她還好意思說,她是幫您看著紫羅。還讓奴婢提醒您,紫羅才是最該提防的人。

  喜福何曾缺過這半塊紅燒肉?還銜著塊紅燒肉到處跑?明菲沉默半晌,道:「你去問她,她連喜福都看不好,有什麼資格替我去看人?紫羅一直跟著大爺,深得大爺信任,這些有的沒的話不許亂說。免得大爺聽見,心中生厭。」

  花婆子很快給她館了個寶髻,插上一枚鳳頭玉琉璃步搖,道:「奶奶,這事兒分明就是她被人算計了。」算計的人不單連梅子給算上了,還把其他人也給算上了。本來丹霞等人就和梅子生分,丹霞當的差事被喜福給壞了事,自然會連帶著怨上梅子。幾個從蔡家來的丫鬟先就起了罅隙,以後當差又如何能當好?

  明菲探手拿起一對玉葫蘆耳墜掛上:「她拿不出證據來,那就是她的錯。等送走大爺,就把人都叫齊了,罰梅子半年的月錢,丹霞三月的月錢,其他一切照舊。之前,你先把紫羅叫到我這裡來一趟。」

  花婆子想了想,三角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撫掌道:「好呀。這回她才要把那兩個紫給恨透了。」特別是紫羅,梅子首先恨和懷疑上的人必然就是紫羅。

  紫羅跟了龔遠和多年,又一直管理著龔遠和的飲食,幾次見紫羅服侍龔遠和,龔選和也不反感,可見是一直都得信任的。這樣的人,不是輕易就能打發得了的。至於紫菱,龔遠和本就不待見,且先留她一段時間再說。

  梅子一天話不說氣不出的,但誰都知道她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先前她盯著紫羅,那是為了向明菲表忠,但現在她徹底恨上了紫羅,心情和手段又完全不一樣了。花婆子可以想像,將來這兩個丫鬟會鬥成什麼樣子。

  龔遠和在臥房裡輕輕咳嗽了一聲,明菲立刻起身,「大爺醒了,去叫人擺早飯。」

  明菲進了臥房,見龔遠和迷迷糊糊地看著她,一臉的慵懶,先上前開了窗:「該起了,洗萃還在院子外頭等著回事兒呢。」

  雕花鏤空的窗戶一打開,晨風就將金銀花的清香和院子裡的小鳥叫聲一同送了進來,明菲髮間的步搖微微作響,淡綠色衫子被吹得緊緊貼到了身上。燦爛的朝陽將天邊映得五彩繽紛,更將她一張年輕俏麗的面孔映得分外生動。

  美麗的早晨,美麗的小嬌妻,龔遠和的心中被淡淡的甜蜜和喜悅所填滿,他向她伸出手:「來讓我抱一會兒。」

  明菲微笑著走過去,靜靜伏在他胸前,無意識地將他一縷黑髮館在指尖繞著,低聲道:「晚上早點回來,我給你做好吃的。」

  「嗯。」

  龔遠和輕輕吻了她的髮鬢一下,「若是不喜歡,就不要去看賬薄了。每日過去應個卯就行,反正你身子不好麼。」

  明菲歎了口氣,半開玩笑半認真:「要是大爺日日都對我這麼溫柔體貼就好了。」

  龔遠和的一隻手不安分地順著她的袖口探了進去,低聲道:「你喜歡我這樣?」

  明菲按住他不安分的手:「誰不喜歡人家溫柔的對待自己?你昨夜給我看臉色,可把我給嚇壞了。盡想著要怎樣討好你,連覺都沒怎麼睡好,一大早就醒了。說起來昨夜你也有錯,要是你直接告訴我說想和我單獨去遊街,或看是吃東西,餵狗什麼的,我又怎會不肯?所以啊,你是白白生了氣。」

  龔遠和知道她的話只能相信一半,心中卻很受用,把頭埋在她的肩頭輕輕笑起來:「好,以後我心中不舒坦了,就直接告訴你好不好?」

  明菲趁機道:「記著你的話啊。咱們是夫妻,猜來猜去的最麻煩了。」

  龔遠和的目光落在大紅色的百子千孫被面上,低聲道:「我們生個孩兒好不好?」

  明菲心跳如鼓,合羞帶嗔地道:「不要,聽說很痛,我怕。」她是真的根怕。她還沒完全發育好,她不想因此送了命,還有,她還沒完全站穩腳跟,怎麼能有孩子呢?

  「你怕?」龔選和有些意外,若是別的嬌小姐怕疼,不願意生孩子,他還可以理解。可是明菲那麼明事理,又堅韌,怎麼也害怕?

  明菲揪著他的耳朵撒嬌:「你忘記我哥哥和我嫂嫂啦?我哥哥怕我嫂嫂疼,說過要讓她滿十八歲才要孩兒,你不是說你要對我好的麼?怎麼現在就不肯了?」不說十八歲,讓她先滿十六、十七也是好的吧?

  無論做事多麼老練,始終也是個愛嬌的小女兒。龔遠和釋然,笑道:「你這個哥哥,名堂最多,寵自個兒的老婆也就算了,引得我也跟著沒兒子。也罷,也罷,就依得你,先過些日子再說。」

  明菲這回是真的高興了,感覺身上的壓力無形之中就輕鬆了一大半,不由摟著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使勁啄了一下,笑道:「你真好。」

  龔遠和見她一雙眼睛笑成彎月亮,是真的很高興,便指著自己的嘴唇道:「就這樣一下子就夠了?」

  明菲睜大眼睛:「那還要怎樣?」

  「來,我教你。」龔遠和伸手將她的頭拉下去,緊緊貼著她的唇,舌尖在她的唇瓣上描摹了一圈,頂開她的唇,探了進去,猶如微風拂過花瓣一般,在裡面纏纏綿綿地打了個轉才離開,滿意地看著明菲的臉變成了嬌豔的粉紅色,啞著嗓子道:「就像我剛才這樣來親我。如果不會,我再教你一遍?」

  明菲猶豫了一下,紅著臉湊上去:「你先閉上眼睛。」她怎會不會?縱然隔了這許久的時光,記憶深處從來不曾忘記過某些事情和經歷。

  龔遠和含笑閉上眼,可愛地嘟起嘴唇,靜靜地等待著。久久等不到那溫軟的玫瑰花瓣來接觸,低聲蠱惑她:「這麼害羞?又不是第一次,我們親過那麼多次啦。我保證不看就是了。」但都是他主動在吻她,她不曾主動吻過他,今日,他就要教會她。

  明菲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心地吻了上去,學著他的模樣,用舌尖輕輕描摹了他的唇瓣一遍,才又探了進去。吻人和被吻,是兩回事,她的心莫名地帶了些酸楚和忐忑。但也只是一瞬,她剛進入他的唇間,尚來不及完整地巡遊一遍,使已被他給牢牢揪住。

  明菲的舌頭猶如被龍捲風給吸住,疼得她忘把了酸楚和忐忑,只顧著推打他,舍糊不清地:「你又胡鬧,我舌頭都疼啦!」

  丹霞和白露在外間佈置飯桌,聽見屋子裡暖昧不清的聲音,對觀一眼,紅著臉笑起來。

  花婆子看了看天色,在外輕輕喊了一聲:「奶奶,時辰不早了。」

  明菲手忙腳亂地推開糾纏不休的男人,翻身坐起,整了整衣服和頭髮,嗅怪道:「快些,你要遲了。」

  送走龔遠和,紫羅應明菲的要求,獨自去了明菲的屋子裡。一束晚香玉被擺放在窗前的小几上,散發著濃郁的芬勞,明菲拿著本書在看,聽見她進去並不搭理。

  紫羅上前行了禮,靜靜站在下首等著明菲吩咐。

  明菲並沒有為難她,很快放下手裡的書,和顏悅色地問起她一些龔遠和的愛好和幼時一些事來。

  紫羅一一作答,扯著衣角:「奶奶,大爺小時侯吃了很多苦,脾氣難免古怪。他心中很看重您,能娶到奶奶他高興得很,奴婢從來就沒見他那麼高興過。」

  明菲淡淡一笑:「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紫羅小心地往後退了幾步,走到門口方轉了身,才走了幾步就撞上了梅子。她笑吟吟地望著梅子:「梅子妹妹,我要去廚房,你要去麼?」

  梅子掃了她一眼,笑得燦爛:「不了,紫羅姐姐,奶奶尋我有事。」昂首挺胸進了屋,紫羅立在她身後,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紫菱手裡拿著明菲那件被弄髒了的衫子走過來,恨恨地道:「紫羅,你看她那輕狂樣兒,仗著自己會做點上不得檯面的膳食,就敢和你爭。」說著卻又炫耀地晃了晃手裡的繚陵衫子,笑道,「多虧奶奶身邊沒有做針線活兒特別出眾的,不然也不會要我在這上面繡朵花兒遮掩過去。」

  紫羅淡淡一笑:「我聽說,奶奶身邊原有一個叫嬌桃的,做針線活兒那是數一數二的。現下有了身孕,等生了孩子回來就是管事的媳婦子。」

  眼瞅著紫菱的臉色變了又變,她才轉身慢悠悠地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6 05:05 P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六十一章 賬房(一)

  主院裡伺候的丫頭婆子們都被聚集在一起,聽花婆子訓話,公佈了對梅子和丹霞的懲處。丹霞兩眼含淚,默默不語,梅子卻是面無表情。

  紫菱得意地和紫羅咬耳朵:「沒有想到大奶奶對自己帶來的人也這般嚴厲。誰不會犯錯?不過一件衫子罷了,我在上面繡朵花兒就什麼都看不出來,何況那狗是畜生,人哪能整日都拘著?正好收買人心的事,她偏要把陣仗搞得這麼大,真是……」歎息地搖了搖頭。

  紫羅含笑道:「話多!」卻又忍不住道,「梅子也太喜歡到大爺面前獻殷勤了。」

  紫菱聽得一愣,咂摸出許多滋味來,原來大奶奶這是打翻醋罎子了。紫菱努力睜大眼睛往大奶奶看去,大奶奶端坐在羅漢床上,淡淡地看著丹霞和梅子,黑色的眸子裡無喜無悲。接著大奶奶的睫毛動了動,正好和她的目光對上,緊菱曉得趕緊垂下眼,卻又忍不住從睫毛縫裡偷看大奶奶的表情。

  只見大奶奶回頭和金簪輕聲說了幾句,金簪聽完,回頭打量了她一番,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嚴厲。紫菱嚇得心中突突地跳,不巧的,她記得自己剛好也是最喜歡往大爺面前獻殷勤的邢種人。下一個,會不會就是她?大奶奶不會找藉口說那件衣服繡得不好,趁機處罰她吧?

  禁菱正在胡思亂想,金簪已經朝她走了過來,手裡托著約有兩分的一個銀角子,笑道:「這是奶奶賞你的,記著把那花兒繡得好一點,你就算立功了。也不枉大爺在奶奶面前舉薦你的一番心思。」

  禁菱一愣,只見明菲沖她笑得溫柔友好,而禁羅卻在一旁怔怔地看著她,紫羅的那種眼神,她看得太多,也明白包涵了什麼。不過此時她歡喜得什麼都忘了,笑逐顏開地朝明菲行禮,保證自己一定不辜負大爺和奶奶的信任。

  眾人散去,紫羅立在廊下靜靜地看著正和喜福嬉鬧的梅子,梅子的笑容淡淡的,仿佛剛才被懲罰得最厲害的那個人並不是她,丹霞和白露站在一起說悄悄話,偶爾朝梅子和她瞥一眼,眼裡流露出一絲不屑。紫羅忍不住撫了撫胳膊,明明是五月初的天氣,她卻覺得風有些涼。

  明菲又看了一日賬薄,持到時辰差不多,方起身給龔二夫人告辭,龔二夫人神態疲倦地笑道:「這算盤聲聽多了,總教我一閉上眼就覺得耳邊還在劈啪響個不停。」

  朱姨娘用說笑話的口吻道:「大奶奶,昨日說來好笑。您不是回了娘家麼?夫人在屋子裡睡著,偏生好幾次都說聽見外面算盤聲響,吵得厲害,夜裡也說了好幾次。我們說沒人打算盤,她還不信。今日聽見奶奶打算盤,她反而覺得還要安心些。」

  「不然,侄兒媳婦挪個地方?」明菲陪著笑,仔細觀察龔二夫人的表情,果見龔二夫人的眼睛裡帶有幾分血絲,眼下的青影用粉也蓋不掉,的確是沒有休息好的憔悴模樣。不過,這真的和她打算盤有關係嗎?要說她日日打算盤,偶爾一日不打,反叫龔二夫人不習慣她還相信,她不過就是打了一日算盤,就有此種功效了?

  龔二夫人遲疑道:「可要是你挪了地方,有什麼地方弄不明白的,又要來問我,那多不方便。」

  朱姨娘給她輕輕打著扇子,含笑勸她:「夫人這是多慮了。大奶奶這麼聰明,婢妾看著她這幾日也沒什麼大的問題,就算是有什麼地方不明白的,可以記下來,待到來給您告辭的時候再一併來詢問也是一樣的。」

  明菲聽朱姨娘這般說,便明白她們是早就算好的。要是換了她自己,也不願意有這麼個對頭一天到晚地守在自己的屋子裡,害得自己說話行事都不方便,肯定也要想法子打發走的。於是笑道:「就是,姨娘說得對極,嬸娘的身子最緊要,早間大爺還吩咐我,說不能擾著嬸娘休息呢。就請嬸娘另外給侄媳婦指個地方,就挪到那邊去好了。

  龔二夫人還要推辭,龔婧琪嗔道:「母親,嫂嫂心疼您,體貼您,您就該體諒小輩的一番孝心才是,就不要再堅將了,省得睡不踏實,又害得大哥和大嫂擔心。」

  屋子裡一干人等俱都贊同:「就是就是。」

  龔二夫人方半推半就地道:「那趁著天色還早,你們引著大奶奶一同去看看空著的那些院子,看上哪裡就是哪裡,今夜就著人仔細收給了,佈置得精細一些,大奶奶要是累的時候,還可以躺躺歇息歇息。」

  明菲謝了。

  龔婧琪親熱地挽了明菲的手臂:「嫂嫂,我陪你去瞧瞧。」又招呼龔妍碧,「二姐姐,你也一起去。」

  龔妍碧探頭往外一看,笑道:「今日只怕有雨。看,天都陰了。」

  明菲抬起頭來,果見天空變成了鉛灰色,先前還在肆虐的陽光早就不見半點,因笑道:「早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今早見著早霞了,看這模樣果然是要下雨。不然,我就不去了,趕早回家,省得被雨淋。兩位妹妹看著哪裡好就是哪裡,不要太操心了。」

  龔妍碧笑道:「依我說,搬賬薄不方便,就在賬房附近尋間花木茂盛的院子就行。看完就可以還回去,有什麼不懂的,還可以叫賬房先生在簾外回答。豈不是比湊到一處再來問夫人的好?」

  龔婧琪道:「依你這樣說,還不如就在賬房後面呢。那裡就有間現成的屋子。」回頭和明菲解釋,「當初我母親初初掌家時,因家中鋪子田莊無數,掌櫃莊頭們常常都要來回話,頻繁進出內院不方便,加上家中上下人口眾多,要發放的月錢和開銷實在太多,我母親便將那賬房後面闢了一間出來,又可以聽見賬房裡的聲響,又方便大家回話,最主要的,是可以將全盤事務握在掌中,做到心中有數。嫂嫂若是想學掌家管鋪子,去那裡實在是上上之選。」

  明菲聽得詫異,能夠到賬房去學習,那自然是求之不得。需知看賬薄不過是光看不練,哪裡有實地學習上手得快?只是龔婧琪也太好心了些,她以為,她短時間之內都不要想進入龔家的賬房重地的。

  龔婧琪若明菲的樣子明顯就是動了心,微微一笑:「嫂嫂不如趁著這個時候,和我走一趟吧?要是看著還滿意,我就去回了母親,今夜收拾好,明日你就可以直接去那邊了。」和龔妍碧一人一邊,將明菲拉著去了賬房。

  龔親的宅子很大,賬房也和其他家不太一樣。乃是一排房子在中間,前後卻各有一個院子。按龔婧琪的解釋,前面的院子供下人和掌櫃、莊頭們出入,後面的院子是專門為龔二夫人準備的。方便她可以在不想呆下去,而前面又有不想見的人的時候離開,也方便她煩了悶了的時候,可以自由自在地走走。

  因此時賬房裡還有外男,明菲等人就從後院進去,後院圍著牆栽了一圈三角梅,從牆外就可以看到花團錦簇,進了院門,院子正中植了兩株很大的朱槿,一株重瓣玫瑰紅,一株單瓣橙黃色,開得正豔,叫人眼花繚亂。

  看院子的婆子陪著笑拿鑰匙開了門,一股陰濕的氣息迎面撲來,龔妍碧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那婆子趕緊去開了窗子通風,龔婧琪擰眉道:「你怎麼看院子的?許久沒通風了吧?」

  那婆子陪笑蓮:「回三小姐的話,實是這梅雨季節裡,四處都太潮濕,有日光的時候呢,這裡又是西曬,屋子裡的絲綢布幔等物不禁曬,曬個幾日就敗了色。」又殷勤地整了整鋪著秋香色團金織錦椅袱的紫檀木太師椅,請幾人坐下。

  明菲注意到這間屋子不是一般的奢華。四處都是造型講究的紫檀木家具,鋪的椅袱桌布等物都是加了金絲的織錦,帳幔更是名貴的挖花紗蘿。再看龔婧琪和龔妍碧,對這屋子裡的奢華根本就無動於衷,乃是一種習慣成自然之後的麻木。

  龔婧琪指著明菲身後一房華麗的紫植木門笑道:「嫂嫂請看,就是這裡了,若是有事要問賬房裡時,只需將這道門打開,將簾子放下,便是一個套間。若是不想問,只想聽外面的動靜呢,」她隨手推開門上一塊木板,露出一個糊了花羅的雕花窗口來,「打開這個,外間什麼聲音都瞞不過,也可以立在這裡往外看,外間的看不到裡面。

  明菲暗自點頭,設計得挺科學的。

  龔妍碧又引著明菲去隔壁:「這是休憩的地方。」

  精工細作的紫檀木架子床一點不比明菲的婚床小,就算是長期沒有人住,上面仍然鋪的華麗柔軟;一個紫檀五屏風鏡臺靠椅擺著,上面還有一盒胭脂,仿佛主人剛離開不久。最讓人驚奇的是,屋角竟然擺著兩個大大的銀色圓球。

  龔婧琪見明菲盯著那兩個圓球看,帶了幾分驕傲,笑道:「那是祖父母留下來的,叫做沒奈何。」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六十二章 賬房(二)

  沒奈何是用一千兩的銀子融成的一個大圓球,是為了炫富,也是為了防止被盜。曾經,龔家的地下銀窖裡有許多這樣的銀球,但如今,也不過只剩下這兩個。

  龔妍碧倒笑不笑的:「這沒奈何擺著又不方便使用,還招人非議,所以祖父母去世後,爹爹就將它們送進了錢莊,換做了銀票,以便使用,如今只得這兩個留著做紀念。」

  這倒是契合了當初在京中時,明菲聽到的那個關於龔家銀子很多,鑄成沒奈何的傳言。假如沒有龔中素鬧這一齣,長房的沒奈何就會一直放在銀窖裡不動,就是龔二夫人要惡意糟蹋銀子,也沒有這麼多的機會,所以,龔中素要對此事負很大的責任。

  龔婧琪見明菲光看不說話,便笑道:「嫂嫂,你看看還有什麼需要添加的沒有?若是嫌這些舊了,我讓她們換新的。」

  要是換成新的,這筆費用是不是也要算在他們頭上啊?明菲趕緊擺手:「不必了,不必了,家裡的用度不是很緊張麼,這樣就是浪費了。」

  龔婧琪抿嘴笑了笑:「用度再怎麼緊張,也不在這一點上。這些東西,都值不得幾個錢的。」

  明菲睜大眼睛點著織金錦緞算:「不值錢麼?織金錦緞,不是寸錦寸金?挖花紗羅,又是幾分銀子才得一尺?這滿屋的東西,夠我們那邊的人吃用很長一段時間了。三妹妹啊,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個話要是讓人家聽見,要說你驕奢的。」

  龔妍碧微笑起來,龔婧琪咬了咬唇:「是,嫂嫂批評得是,妹妹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明菲親熱地拉住她的手:「那不如你以後每日陪我一道學理賬如何?想必嬸娘會很高興的。」

  龔婧琪張了張口,竟然找不到可以拒絕的理由,她求救地望向龔妍碧,龔妍碧低咳一聲,半是羨慕半是幽怨:「嫂嫂,三妹妹她要繡嫁妝呢。」

  龔妍碧話音才落,就見明菲沖她眨了眨眼睛,她的心口一陣狂跳,再看明菲已經別過了頭,看著窗外的朱槿花道:「我也不是要三妹妹幫我做什麼,就是和我做個伴罷了。你可以把嫁妝帶過來,我看賬本,你繡花,我累的時候,還可以幫你搭把手。」

  龔婧琪沒推的了,有看龔妍碧。龔妍碧此番卻是不肯幫她了,反而笑道:「好主意啊,若不是我要伺奉夫人,也想和你們一道來玩耍,學點真本事的。」

  明菲見龔婧琪半天不言語,失望地道:「怎麼,三妹妹不肯陪我?」

  龔婧琪道:「不是,是我身邊的丫鬟頑劣,怕影響嫂嫂。」

  明菲飛快地說:「我不怕,反倒是這屋子,我對於不熟悉的地方總是害怕的。」

  龔婧琪垂眸想了想,展顏一笑:「好啊,那妹妹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熱情地拉著明菲去了另一間:「這裡面前是咱們家成年累月的帳簿,嫂嫂看看,是不是都要趕上你們家的藏書樓了?」

  有點像現代裝備成舊的檔案室,無數的木櫃子成排地擺放著,櫃子上方貼了發黃的紙條,紙條上寫著櫃子裡賬薄的年代。除了灰塵味兒,還夾雜著自製殺蟲藥草的味兒,多站一會兒呼吸都是不暢的。

  龔婧琪前所未有的大方和配合,拉著明菲往裡走:「嫂嫂你看,你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看的,再早以前的也在,但是沒什麼意思,要是你想看,也是能看的。」

  明菲停住了腳步,輕輕叩了叩其中一個櫃子:「這是去年的和今年的吧?不如我就看這兩年的?也好比較一下物價,看我們家的東西是不是買貴了?」

  一陣沉默,龔婧琪的聲音好一歇才響起來:「嫂嫂,我沒鑰匙,明天吧。你看,天色暗下來了,很快就要下雨了呢,你是不是先回家?」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天邊響起幾個悶雷來,明菲縮回手,無所謂地笑:「好,也不忙在這幾日。」

  三人相攜走出院子,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地走過來:「三小姐,夫人問您,她那端雲鶴紋妝花紗放在了哪裡?朱姨娘總也找不到。」

  那端妝花紗,龔二夫人曾經和她提過,要拿去給邵老夫人做件外袍,以便在邵五成親那日穿。龔婧琪以為早就尋了送過去了,誰想這日子都要到了,竟然還沒送過去。

  看來龔二夫人的記性比之從前差了許多。唉……都是歸還大房產業這事兒鬧騰的,龔婧琪朝明菲略略施了一禮,道:「嫂嫂,抱歉,妹妹不能送你出門了,就勞煩二姐姐送你吧。」

  龔妍碧求之不得,面上仍然淡淡的:「嫂嫂請。」

  二人不緊不慢地走著,先把身後跟的丫鬟婆子們拉下一截,明菲方把陳氏的原話說了一遍,不勝惋惜:「我們家夫人說,你這麼好的人才,若是不急,慢慢兒地總能訪著好的,可這麼急,卻是不太容易呢。」

  龔妍碧輕輕咬著唇:「都是命罷了。」她抬起眼來希翼地看著明菲,滿是哀求:「明菲,你也知道,咱們女人嫁人就是一輩子的事兒,日後,日後就算是後悔也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求求你幫我多周旋一下,我和姨娘還有三弟,一輩子都不忘你和哥哥的大恩大德的。」

  明菲白然是滿口允諾,把話題扯到了今日龔二夫人母女請她移步賬房的舉措上:「我原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跨入這賬房的,誰知嬸娘竟然這般善解人意。」

  龔妍碧不以為意:「這邊的賬薄早就做平了的,她自然不怕你看。還可以顯得她坦蕩。」

  明菲觀察她的言行,猜她應該也不知道龔二夫人母女要做什麼,遂不再提此事,二人在垂花門口分了手,明菲自回自家院子不提。

  她前腳剛進屋,後腳一道亮光就劃破了天際,隨即「卡擦」一聲巨響,震得屋舍都似乎抖了起來,院子裡的狗頓時一陣狂吠,接著一陣狂風吹起,將湘紀竹門簾卷著砸向天花板,白露「呀」了一聲,忙將門簾拉住,明菲回頭,只見天如潑墨,黃豆大小的雨點已經砸落塵埃,激起一股子土腥味。

  明菲問花婆子:「媽媽,什麼時辰了?」

  花婆子先點起蠟燭,才去瞅了瞅桌上的銅壺滴漏:「申正了。」又抱怨:「今日這天可真是怪,黑成這個模樣。」

  那龔遠和就應該快要到家了,明菲忙叫丹霞披起蓑衣,打上青布大傘,道緊去大廚房催催。她自己飛快地換了家常裙襖,褪去步搖等物,只插一根蝴蝶金釵,並兩朵珠花,沿著長廊去了小廚房。

  天色微暗,小廚房裡沒有點燈,黑漆漆,靜悄悄的。明菲立在門口,借著爐膛裡散發出的暖暖的紅光,她依稀可以看見梅子和紫羅各守著小廚房中兩個灶,眼睛各盯著面前的鍋,明明沒隔多遠,兩個人之間仿佛隔了一座山。

  金簪咳嗽了一聲:「怎麼不點燈?」

  梅子最先反應過來,摸索著點起幾盞大燈來,小小的廚房裡頓時又溫暖又明亮。

  明菲的鼻端已經能嗅到天麻燉乳鴿那種特有香氣,她幾步走到梅子面前的灶臺上,伸手揭起鍋蓋:「怎樣?」這是她出門前就收拾了燉上的。

  梅子笑道:「聽奶奶的吩咐,一直用小火煨著的,奴婢也沒經驗,就等奶奶來瞧是不是可以了。」

  明菲使勁聞了聞天麻那神特有的苦涼味道,心中帶了幾分滿足: 「可以了,抬起裝碗溫著。」

  「是。」梅子乖巧地取了包布,將燉盅抬出來,笑道:「奶奶想給大爺做點什麼好氣的?奴婢給您打下手。」

  明菲挽起袖子,由著金簪給她繫上圍腰,笑道:「打算做個蛋皮肉卷。」指揮著梅子取了雞蛋,肉餡,火腿,胡蘿蔔,動手開做。

  紫羅在一旁盯著,乾澀地笑道:「奶奶真是手巧,這些做法,奴婢們聞所未聞。」

  那是你見識淺,明菲懶得和她多說,只問:「你今晚給我們做什麼好吃的?」

  紫羅垂下眼:「不過就是給奶奶熬點紅棗銀耳蓮子湯。剛放上不久,時辰還未到。」接著揭開了鍋蓋,銀耳果然還沒煮爛。因見明菲忙著將火腿和胡蘿蔔切成丁,忙接過去:「奶奶,讓奴婢來。」

  「那你小心著些,莫要切了手。」明菲也不推辭,就把刀交給了她。

  此時外間又是一道白光閃過,電閃雷鳴的,紫羅就有些不安,不停往外張望。

  梅子看在眼裡,邊攤蛋皮,邊笑道:「今日這雨可真大。」

  明菲不經意地答道:「正是,這算是今年以來最大的一場雨。看看這天黑的。」

  梅子嬌俏地歪著頭問明菲:「奶奶,要不要派個人去門口迎一下大爺?這般黑的天,老馬有些憨,必然不知道要提前上燈籠的。這雨這般大,洗萃向來粗心,不喜歡在車上備著傘。」

  明菲心中一動,看向梅子,燈光下梅子的一雙眼睛黑漆漆的,流光溢彩,猶如最好的琉璃珠子,便彎唇笑了笑:「也行,蛋皮我來攤,你去提醒一下老馬把燈籠掛上,再拿了傘在門口候著大爺。」

  梅子正要應了好,身邊「哎喲」一聲輕呼,卻是切菜的紫羅一個不小心傷了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6 05:49 P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夜雨

  紫羅驚慌失措地捂著受傷的手,又驚又怕:「奶奶,奴婢手笨,還請奶奶責罰。」

  明菲和氣地道:「說什麼呢,誰還沒個失手的時候?金簪,你帶紫羅下去包紮,這裡我來。」又催梅子:「還不快些去?」

  梅子望著臉色慘白的紫羅微微一笑:「紫羅姐姐,做菜是一門細活兒,要的就是耐心和細心,你實在不該急的。」擰身走了。

  紫羅謝絕金簪陪她去包紮:「奶奶,奴婢自己去就行,留著金簪姐姐在這裡給您打下手。」垂著頭沒精打采的走出去,一頭紮進風雨中。

  金簪看得分明,冷笑道:「奶奶,有長廊她不肯走,偏要紮入風雨中,這是要上演苦肉計了?」

  明菲淡淡地笑:「她大概是想搬出去養病。」

  金簪先是聽笑了,隨即有些憶慮:「她多得大爺信任倚重,要是在大爺那裡攛掇上幾句怎麼辦辦?」

  那又怎樣?她不認為龔遠和有這麼蠢。明菲將最後一張蛋皮鏟起,問金簪:「你的東西都切好了?現在最緊要的一是把這餐飯做出來。」

  金簪吐了吐舌頭,將火腿丁和胡蘿蔔丁一併加入肉餡中拌好,交給明菲。

  明菲正在裝盤,就聽得一陣門響,卻是龔遠和立在門口,肩頭和袍角都濕了大半,鞋子也是濕的。然而他的眼睛很亮,很亮,亮得像寶石,唇角帶著滿足的微笑:「我好餓,我在院子門口就聞到了香味。」

  明菲炫耀地端起盤子往他面前一晃:「怎麼樣?好看吧?香吧?」

  「好看,香……」龔遠和一直在望著她笑,神情分外專注,看得明菲非常不自在,她放下手裡的盤子,踮起腳尖揭開天麻燉乳鴿的蓋子,誇張地朝他那個方向搧了搧:「香不香?我出門前就燉著的,燉了將近三個時辰呢。」

  「香……」龔遠和還是看著她傻笑。

  金簪一聲就笑了出來,「奶奶還是趕緊陪著大爺回房去換衣服鞋襪吧,奴婢這就將這裡收拾了送上來。」

  龔遠和已經自動將明菲拉過去,解開了她的圍裙,牽著她的手往外走。

  金簪促狹地在身後道:「奶奶,要不要文一壺金華酒?」

  龔遠和頭也不回:「這還要問?如此風雨大作之夜,自然要飲酒小酌才是。」

  夫妻二人肩並肩走著,龔遠和攬著明菲的腰,並不說話。他身上散發出一股濕濕的熱氣,是男子氣息夾雜著熏香的味道,充滿了荷爾蒙,熏得明菲有些緊張,她覺得只有說話才能叫她舒服些:「遇到什麼好事兒了,這麼高興?」

  龔遠和笑道:「明明出門前就專門吩咐了洗萃記得今日要帶雨傘,為什麼又要梅子拿傘去門口接?」

  明菲道:「不能打擊丫鬟們的積極性。要是我事事都想到了,安排好了,還拿她們做什麼?總有一次是我想不到的嘛。」

  龔遠和輕笑一聲:「不如我們倆先去把狗餵了吧?回來後換好衣服正好吃飯。我迫不及待地想吃你做的飯菜。」

  明菲笑道:「你就記著吃。紫羅先前幫我切肉丁,手指都切了條口子,我叫她去包紮了,等會兒你記著提醒我,讓人給她送點蛋皮肉卷去,不叫她白挨那一刀。」

  龔遠和道:「她怎麼搞的,做多少年了,從來就沒聽說過切了手的。」又拉了明菲的手,「以後不許你動刀子,在旁邊看著她們做就行。記住了麼?我會讓花媽媽監督你。」

  明菲心中一暖,笑道:「我記住了。」

  二人笑嘻嘻地披了蓑衣,換了木屐。龔遠和盯著被蓑衣包的看不清身形的明菲,微微一笑,又將她頭上的斗笠壓下大半,「這樣就不怕雨水了。」

  明菲也調皮地將他的斗笠壓下去,她竟然有些期待和他一同在暴風雨中瘋這一回。就像小時候,媽媽給她新買了雨靴,她就特別希望下雨,好容易下了雨,就撐著小花傘,穿著新雨靴,跑到雨裡去瘋去跳一般的雀躍。

  花婆子立在廊下,擔憂地看著外面瓢潑似的大雨:「大爺,奶奶,天氣這麼糟糕,讓人去餵得了。或看等下雨停了再去,要是淋濕了生病什麼的,可怎麼好?」

  龔遠和笑道:「媽媽放心,這不捂得嚴嚴實實的麼,你要是擔心,給我們熬碗薑湯啊。」不由分說,將燈籠塞進明菲的手裡,他自己一手拉了明菲的手,一手提了餵狗的活雞、二人先往追風所在的半春園而去。走到離半春園還有十幾步遠的時候,一個渾身濕透的單薄人影埋著頭直直地衝過來。

  眼看就要撞到龔遠和身上,龔遠和鬆開明菲的手,一聲斷喝,「幹什麼,這樣冒冒夫失的!」

  那人驚慌失措地抬起頭來、看清面前的人,低頭哈腰,顫顫巍巍,聲音沙啞:「大爺,奴婢沒規矩……」

  淡色的夏衫被雨水淋得緊緊貼在身上,朦朧的燈光下,少女曼妙的身姿展露無疑。鬢邊的碎髮被雨水澆濕,像幾縷頑皮、造型優美的水草一般貼在蒼白朦朧的臉上,紫羅雙手合十,舉在胸前,左手食指上刺眼的白布外浸著鮮紅的血。看上去又可憐又朦朧。

  龔遠和看清是她,聲音柔和下來:「這麼大的雨,你跑來這裡做什麼?」目光落在她食指上的那個白裡透紅的布卷上,語氣又柔和了幾分:「切著手了,奶奶不是叫你下去歇著了麼?」

  紫羅直直地看著他:「奴婢來餵追風。雨太大,怕大爺和奶奶等會兒又來餵狗、淋了雨。」她幾乎沒有注意到站在一旁,打著燈籠默默站立的明菲,大抵,光線太暗,她也沒想到明菲這樣的懶人,就連送傘也要讓丫鬟去的人,會冒著這麼大的風雨,自己提了燈籠和龔遠和一道來餵拘。

  明菲靜靜地立在一榮,聚精會神地打量著這兩個人的表情。多麼忠心的丫鬟,自己受了傷,還記掛著怕他這個主子淋了雨,不打傘,不披蓑衣,不戴斗笠,就這樣衣著單薄地來餵狗了,明菲都要替龔遠和感動了。

  很奇怪的,明菲沒有從龔遠和的臉上看到感動,反而是一種很奇異的表情,他的嘴抿得很緊,默了默才道:「它吃了?」

  「吃了。」紫羅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很不對勁,於是適時捂住口鼻,側身優雅地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龔遠和的眉頭皺了起來,緊繃的下巴卻變得柔和了,「你趕緊回去!」

  紫羅微微鬆了一口氣,明菲慢悠悠地來了一句:「回去洗個熱水澡就捂著,記得讓她們給你端碗薑湯,莫要病了。晚飯我會吩咐人給你送過去。」

  紫羅嚇了一大跳,「奶奶!奴婢眼拙,竟然沒看見奶奶。真是該死!」

  龔遠和不耐煩地道:「快去吧!」

  紫羅怏怏地挪了幾布,龔遠和又叫住了她,「以後不需要你來餵狗,我不在的時候,還有你奶奶。記住了麼?」說完拉著萌菲的手大踏步走向半春園。

  明菲走了十多步回頭去看,紫羅單薄的背影還在遠處站著不動。她微笑了,龔遠和無數次和她強調過,以後這些大狗,都要由他們兩個親自來餵的,為的就是保證這些狗絕對的忠誠度,難道,紫羅不知道的?還是她以為,這些狗、自己餵得,她也餵得?

  明菲想了想,歪著頭問龔遠和:「紫羅來餵也差不多嘛、她跟著你那麼多年,也是值得信任的。我正擔心,要是我們倆忙不過來的時候,誰來餵狗呢?正好吩咐她,她很有責任心啊。」

  龔遠和歎了口氣:「我自有主張。餵狗這件事,特別是追風,絕對不能的。為了懲罰追風吃了她餵的東西,這兩天只餵它水,不餵食。」

  二人進了半春園,追風獨自趴在廊下,看見二人過來,也不管有雨,搖著尾巴就衝了上來,行動間,鈴鐺叮噹作響。龔遠和把裝著活雞的籠子放到一旁,扯著追風到了廊下,叫明菲照著,仔細查看了一番追風頸上的銅鈴鐺。

  又拿出一隻活雞對著追風比劃了幾下,追風本就吃飽了,有些懶懶的,還貌似很疑惑的樣子,為什麼剛剛才餵了它,接著又來餵它了?龔遠和立刻就將活雞塞進了籠子,拉著明菲轉身就走。

  追風大急,往日裡二人來餵狗,還要遛狗,要陪它許久的,怎地今日轉身就走人?

  明菲見追風那可憐兮兮的眼神,有些不忍心:「真的這幾天都只餵它水?」

  「那是自然。「龔遠和歎息道:「以後不能叫其他人陪著咱們來餵狗了。特別是追風不行。」

  夫妻二人又去詩禪堂將那四隻惡犬和四隻小狗餵了,方攜著手一同回了房。

  明菲先給龔遠和盛了一碗天麻燉乳鴿湯:「安神補腦,補氣益血的,這些日子你辛苦了,為你補補。」

  龔遠和有樣學樣,也給她盛了一碗:「你也補補。」

  金簪在一旁斟酒,笑道:「大爺和奶奶真是相敬如賓。」

  龔遠和接過金簪手裡的酒壺,道:「都下去吃飯吧,這裡不用伺候。」

  二人自酌自飲,酒過三巡,龔遠和跟明菲講起昨日洗萃打聽到的情況來。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六十四章 發熱

  「你二哥自稱姓鄭。她們都叫他做鄭爺,他給了她們每人二十兩銀子,只為了幫你三哥重振雄風。前些日子就尋過她們其他姐妹,但是沒有結果,所以才又找上她們倆。他目前住在棺材胡同的一座宅子裡,戶主姓鄭,是個孤寡老人,小有薄產,你二哥與他認了父子,改名叫做鄭重。」

  明菲暗想,蔡光正被除譜,不再姓蔡,另外找個身份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的錢從哪裡來?畢竟他認的這位父親,只是一個小有薄產的孤寡老人,就算是再怎麼寵愛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儲蓄拿出來給他如此揮霍。

  龔遠和道:「這位老人,是你那位二姨娘的遠房表親。我估計你二哥的錢是從你二姨娘那裡得來的——她執掌你們家好些年,多多少少都會有所收益,而這錢現在百分之百一定全都到了你二哥手裡。你二哥雖然聰明,但從來沒吃過什麼苦頭,手裡沒有錢,怎麼敢輕易逃走?」

  他還有個更大膽的猜測,這位姓鄭的孤寡老人,只怕並不是二姨娘的什麼親,而是幫她看管財產的人。不然蔡光正寄人籬下,怎敢把自己爛醉如泥的弟弟肆無忌憚地帶著進進出出?

  明菲道:「我原以為他會逃得很遠,然後改名換姓……」她沒想到他會選擇留下來,不時地關照一下二姨娘和蔡光儀等人,從這個方面來說,他這個兒子和哥哥是做得極好的。

  「改名換姓,成就一番大事業,然後回來狠狠地報復你們?」龔遠和笑起來,「就憑他認下的那些罪,又被除了族譜,他仕途一道是徹底完結了的。不管他爬到多高,只要有人告,他就得灰飛煙滅。假如他隱姓埋名,遠走高飛,選擇做生意的話,未必不能成。可他留在此處,卻是自斷其路,這大商家最注重的就是一個信字,人品名聲就是招牌,像他這樣的人,隨便跑點零碎貨物還行,若是要往大了去,是沒人會搭理的。其實,我和你哥哥最擔心的,是他心不死,立志要報仇,真的勾上了盜賊之流的人,那才是真正的防不勝防。」

  要是在陳氏等人去登州的途中,遇上這麼一夥人,那可怎麼辦?明菲聽得心跳:「那依你看,他像不像勾上盜賊的人呢?我母親她們可是很快就要去登州了。」

  燈光下,龔遠和見她長而翹的睫毛忽閃著,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裡面滿是憂慮和害怕,忍不住輕輕撫了她的臉一下,低聲道:「我想不至於。我安排人盯著了,有什麼風吹草動,我一準可以知道。」

  明菲輕輕歎了口氣,誰也不知道蔡光正的真實想法是什麼。畢竟對於二姨娘母子幾人來說,只要陳氏和蔡光華等人出了事,也就沒人和二姨娘、蔡光儀對著幹了。只要做得合理,做得乾淨,並不是不可以推得乾乾淨淨。

  「感覺很累是不是?是不是在想,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但實際上,想也無濟於事。」龔遠和探手將明菲拉入懷中,「你放心,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我明日就去尋人,無論如何一定將你母親和光華他們平安送到登州。」

  「可是直達的官船似乎是沒有的,路上還要換馬車。」這古代交通不便,山山水水的,實在是難熬。

  龔遠和笑道:「你放心好了,我自有辦法。」他認識的人也並不只有紈絝子弟和官場上的人。

  「那這事兒我們要說給我母親聽嗎?」明菲看著他信心十足的笑容,心中的擔憂和煩躁慢慢平靜下來,她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岳母不是那種禁不得嚇的人。後日你去接五弟時我和你一道去,早些告訴她,她也好做到心中有數。」

  「我今天看到你們家的沒奈何了。」明菲戳戳龔遠和的腰,興奮地道:「將來咱們一定要分一個回家擺著玩兒。」

  龔遠和奇道:「你去了賬房?」

  「實在是太浪費了。」明菲笑著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雖然貌似很大方很坦蕩的樣子,但是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拉著三妹陪著我。」

  龔遠和道,「左右不是自己的錢,不浪費白不浪費,浪費了也是白浪費。就算是她得不到,能看著我的錢變少她也是極高興的。」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你諸事小心,多帶幾個人。」

  明菲笑道:「好,我在想,其實我應該每天帶著追風溜達幾圈才對。只可惜又怕把嬸娘嚇得舊病復發,就不孝了。」

  龔遠和笑了一回,鄭重其事地道:「你要求你母親,好好幫二妹相一戶人家,條件越不錯的越好。得到消息後,先告訴我,由我去和她們談條件。」

  這場大雨到下半夜時變成了小雨,一直到第二日眾人起身還不曾停。早飯過後,明菲才將龔遠和送到門口,就見紫菱縮手縮腳地立在廊下,眼睛一眨一眨地往這邊張望,索性朝她招手:「你過來,可是有什麼事要稟告?」

  紫菱忙道:「紫羅病了,發了一夜的熱,現在都是渾渾噩噩的。」

  「怎麼不早來說?」明菲皺眉道,「她昨夜回來沒有洗熱水澡,沒喝薑湯嗎?」

  紫菱小聲道:「梅子送去的薑湯,沒洗熱水澡,當時廚下正忙著準備晚飯,燒大爺和奶奶用的熱水,沒有多餘的熱水。」邊說邊看龔遠和的臉色。

  龔遠和只是抬眼看著天色,自顧自地吩咐花婆子:「今日天氣不好,媽媽過去走一趟,就說奶奶昨日淋了雨,不過去伺侯了。」

  「是。」花婆子見他體貼周到,臉都笑成一朵花。

  「笨!大廚房忙不過來,小廚房的灶不是閑著的麼?」明菲見龔遠和並不打算過問這事兒,全然是一副將這些事全都交給她負責的模樣,也就當著他的面吩咐人去請大夫來,送走了他才又回身去看紫羅。

  梅子俏生生地立在紫羅的門口,看見明菲等人過來,忙笑著迎上去,施禮道:「這裡有奴婢們照看著,奶奶還是不要進去了,以免過了病氣。」

  花婆子也拉住明菲:「奶奶,讓奴婢替您進去瞧瞧也就是了。您昨兒夜裡也淋了雨,要是加重就不好了。」

  明菲也就順勢停住了腳步,立在門外詳細問了情況怎樣,都是誰在伺候,聽得是紫菱和梅子伺候,微微沉吟,吩咐梅子道:「你們姐妹情深,她病了,你照看她那是應當的。但廚房那裡卻不能沒有人照管,你還是去管著廚房,這裡就由紫菱來照顧吧。我另外再安排個小丫頭來幫忙。」

  又和顏悅色地交代紫菱:「等紫羅醒過來,你問問她想吃什麼,讓廚房裡給她做。你們長期在一處,更熟悉更自在一些,她有什麼也方便和你說,這裡就交給你負責了,其他的事兒都先放著不用管,讓她先養好病才是正事。」

  能得明菲看重,紫菱很高興,連聲應下不提。

  忽聽屋子裡一聲悶響,花婆子一把掀開簾子,只見紫羅只穿著白色的裡衫,蓬著頭髮,臉色潮紅,氣喘吁吁地歪在桌上,旁邊一個凳子翻倒在地,約莫是她自己掙著下床,卻因發熱體軟站不穩撞翻的。花婆子「呀」了一聲,殷勤地走進屋去扶紫羅:「你這是何苦,病了就好生躺著。」

  紫羅臉色潮紅,眼睛卻亮亮的,可憐兮兮地看著明菲:「奶奶,奴婢能夠起來做事的,不必煩勞其他姐妹。」

  明菲不鹹不淡地道:「既然病了,就該躺著養病,不要逞強。大爺和我都不是苛刻下僕的人,我剛遣人給你請了大夫,你且安心養著罷。只是以後再莫要去淋雨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應當倍加珍惜才是。

  紫羅急道:「奶奶,奴婢不是故意要淋雨的。」

  明菲懶得聽她辯白,只把該做的做到就是:「你歇著吧。」又再三叮囑紫菱等人務必要照看好紫羅,攜著花婆子等人自去了。

  紫菱見紫羅還倔強地立在那裡,不肯上床去歇著,滿臉堆笑地上去扶她:「紫羅,你可真有福氣。淋淋雨,奶奶就肯為你請大夫,還親自來看你,專門安排了人照顧你,就算是姨娘也就是這個待遇了。」

  紫羅聞言,猛地回頭瞪著紫菱,卻因用力過猛,原本就暈的頭更葷,忍不住晃了好幾晃。

  紫菱拍了拍胸膛,笑道:「你快莫要這樣看著我,嚇得死人。你的心思我明白,但你這樣強撐著總不是事兒,早上我可是當著大爺稟告的,大爺問都沒問一聲兒。」

  眼瞅著紫羅的臉色一分一分的白下去,紫菱方笑道:「好姐姐,你莫氣,其實吧,咱們是一處的,我也看不慣梅子那小妖精猖狂的樣子,我瞅著奶奶似乎是想要抬舉她,你呢,雖然身段沒她好,但模樣兒也不差,你最要緊的就是把身子養好才是,要是因為病重好不了,被送出去養病,那可就慘了,興許,回都回不來。」

  紫羅暗自冷嗤一聲,她的身子哪裡就那麼差了?被送出去回不來?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又不是嬌小姐,不過幾碗薑湯的事。正想反唇相譏,卻一陣天旋地轉,歪倒在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12:18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六十五章 拜訪

  中午時分,洗萃回來稟告明菲:「奶奶,大爺說今日晚飯不在家中吃,請奶奶換好衣服,申正他來接奶奶一併去外面吃。」

  也不知是去同僚家中,還是去酒樓?明菲道:「大爺可說了去哪?」

  洗萃笑道:「大爺說,請奶奶裝扮素淡一點,最好再備幾樣自家做的糕點,材料不必多講究,但樣子要好看,味道一定要好。」

  這似乎是要到人家中去做客的樣子,但昨日龔遠和並未向她提起, 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人家。明菲立刻和花婆子商量:「媽媽看做些什麼比較好?」

  二人商量之後,決定備齊四樣糕點,芙蓉糕,豌豆黃,十景糕,三丁酥合。正召齊了人手準備開動,那邊紫菱急匆匆地來報:「奶奶, 紫羅把大夫開的藥盡數都吐了,上吐下瀉的,好不嚇人。」

  剛才不是說只是普通的風寒,吃兩劑藥就好了麼?沒想到竟然這樣嚴重。明菲少不得又叫花婆子去了一趟,自己帶著金簪、梅子、金氏母女做糕點。

  金氏是個厲害的,這些糕點樣樣拿手:「當年為了養活春囡,什麼都學,會的越多,人家越喜歡。」

  金簪調笑道:「奶奶常誇金嫂子做的飯菜好吃,如今又發現了一件,做糕點也上手,就該求奶奶給你漲工錢才是。」

  金氏笑道:「奶奶收留了我們母女,巳是極大的人情,我只怕做的不好,叫奶奶和大爺嫌棄不喜歡。」

  明菲將手裡的茶放下,笑道:「誰沒有難的時候?不過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罷了。如果我不留下你,哪裡有這許多的口福?只要你們好好做,將來春囡出嫁,我為她準備一副嫁妝也是可以的。」

  廚房是重地,嚴防死守還不夠,得金氏母女主動配合。她當初留下金氏,是圖金氏上進乾淨,也敬佩金氏有骨氣。如今看來卻是得了一個寶,不由生出幾分想長久留下金氏的打算來。

  金氏聞言,喜出望外,要拉春囡給明菲叩頭,明菲示意金簪攔住了:「不必,當好差就是最好的。」

  金氏埋頭和麵,突然笑道:「奶奶,奴婢應了奶奶的吩咐,去尋朱姨娘學藥膳,她賞了春囡兩朵珠花,怎麼推都推不掉。」

  春囡忙擦了手,從懷裡掏出兩朵珠花雙手遞到明菲面前,看著品相還不錯。明菲估摸著,應該不是朱姨娘的手筆,而是龔二夫人的手筆才是。便微微一笑:「既是賞春囡的,就拿著罷。你覺著朱姨娘的藥膳怎樣?」

  金氏讚不絕口:「朱姨娘的手藝的確很好,遠勝奴婢許多,又細心,又有耐心。」

  明菲道:「再過些日子,你們再熟悉些了,你請她教你做一味八珍湯。那方子最是補人,我聽二夫人講,朱姨娘做得極好,半點藥味都嘗不到的。」

  金氏將此事默默記在心上不提。

  少頃,花婆子來回稟紫羅的事:「人還醒著,就是沒精神,吃什麼吐什麼,只咽得下水。還沒見過來勢如此兇猛的病勢,不然,另外再請個大夫看看?」

  明菲想了想,道:「暫且不忙,再吃兩頓都實在不行,我和大爺商量後再說。」

  花婆子趁著眾人不注意,湊到明菲耳邊輕聲道:「我瞅著,倒像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也不一定,受了風寒也會出現這種症狀。」比如腸胃感冒什麼的就會出現此種情況,明菲下意識地掃了梅子一眼,梅子笑嘻嘻的,平靜自若。

  申正,龔遠和準時歸家,明菲已經換好一身素淡的藍色裙襖,將用普通匣子裝好的四樣糕點遞給他過目:「你看看這幾樣糕點行嗎?」

  龔遠和略略掃過一眼,直接提了筷子嘗味道,很是滿意:「味道不錯。」

  明菲尋了身灰色綢袍給他換:「咱們這是要去哪裡?」

  「拜訪我祖父的一位故人。他一直在北方做生意,昨日才剛到家,所以倉促了些,沒來得及和你說。只要他肯出面,我爹爹是不敢有多話講的。」龔遠和的心情顯得極好。

  明菲道:「這禮是不是太寒酸了些?要不要再添點什麼?他平時喜歡什麼呀?」

  「就這個就夠了。王老太爺走南闖北,什麼都見過,也不缺錢,關鍵是要看心思。」龔遠和滔滔不絕,「有人喜歡戴高帽子,喜歡流於形式,也有人注重內裡,更看重實際。咱們是以小輩的身份去,而且是去求他幫忙做人證,分產,奉上自家精心製作的糕點才是最好的禮物。」

  明菲幫他緊了緊腰帶:「紫羅的病似乎很重,大夫開的藥半點都吃不下,吃什麼吐什麼,她以前身子就一直這麼差的?」

  龔遠和奇道:「沒有啊,她以往也曾感過風寒,連藥也不曾吃,不 過就是吃點薑湯也就好了。」

  明菲擔憂地道:「不然我另外再給她請個大夫,你覺得誰最妥當?」

  龔遠和便問:「請的誰?」

  「薛總管請的永善堂的胡大夫。」

  龔遠和略一沉吟:「薛總管做事向來妥當,他不會胡亂請大夫,讓她再吃兩頓藥看看,若是還不好,就先移出去養。」頓了頓,「等忙過這段時間,分產的事兒一忙完以後,就把院子裡年齡大了的丫鬟們都配人吧。到時候鋪子和莊子裡的管事肯定要換一批,她們嫁過去以後,用起人來也得心應手一些。」

  將院子裡的丫鬟配給得力的管事,以便收買和控制,此類事務明菲曾經從陳氏那裡看到過很多。不過這些屬於內院事務,蔡國棟一般是不過問的。

  龔遠和先前的態度也是不過問,但此時卻主動和她提起了這事,應該是考慮到她新進門不好做主,怕她為難,主動替她解難,明菲抬起頭來望著他甜甜的笑:「知道了。」

  龔遠和見她笑了,知道這馬屁拍准了,忙趁熱打鐵,湊過去攬住她道:「你且放心,這後院裡的事,只要當家的男人不亂,它就亂不起來。」

  夫妻二人只帶了洗萃並金簪二人,坐著馬車去了城南。馬車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宅子門前停下,洗萃去叫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慢吞吞地開了門,看見龔遠和,眼睛一亮,笑道:「和公子,老爺正等著您呢。」

  龔遠和笑道:「鄔叔,怎會是你來開門?」

  「不過是開個門而已,誰得閒誰開,有什麼要緊。」那老人目光落在明菲身上,笑著上前打了個千:「是新奶奶吧?」

  此人穿得分外樸素,不過一襲細布衫子而已,頭上也只是一根竹簪,然眼神特別明亮,態度不卑不亢,與龔遠和言談之間也頗見親熱, 可見並不是王家的尋常奴僕。明菲拿不准他的身份,但想著禮多總不怪,笑著還了半禮,只不知該不該打賞。

  那老人見明菲還他半禮,忙推辭:「不敢當,不敢當。」

  「您也算是看著我長大的,受她的禮受得起。」龔遠和扶住他,笑著同明菲介紹:「這是鄔叔,是老太爺身邊最得力的大總管。」

  鄔叔連連擺手:「人老了,好漢不提當年勇。」

  既是大總管,自然不會看得上她的打賞,興許賞了還要得罪人,還不如真心實意叫他一聲鄔叔,認認真真行個禮的好。明菲斂衽重新行禮:「鄔叔好。」

  鄔叔到此時方認認真真地打量了明菲一番,撫髯笑道:「老爺在白江時聽說了這門親,就一直念叨著他那龔家哥哥嫂嫂在天有靈,應當安心了。今日早上才起床就接到您命人送來的拜帖,很是歡喜。」

  龔遠和有些惻然:「多謝王爺爺牽掛。你們這一路來,路上可順利?」

  鄔叔引著幾人沿著青磚路面往院子裡走,「順利,這條路不知走過 多少回了,閉著眼睛就知道該怎麼走。只是老爺一直念叨著他上了年紀,這只怕是最後一遭,難免有些傷感。」

  明菲仔細打量王家的院子,與龔家完全不同的兩種風格,院子只正中鋪了一條不寬的青磚路面,其他都是裸露在外的泥地,但清掃得特別乾淨;有幾棵參天的老樹,花圃中的花花草草都只是些最平常不過的種類,可是長得格外滋潤,花兒也要開得大一些:僕人不多,衣著簡樸,每次遇到必然退避到一旁,垂首行禮。看到這裡,她心中有了 數,只怕這王家才是真正守禮,講究品行的人家。

  幾人走到一座被一棵參天巨木遮了一半的青瓦房外停下,鄔叔抱歉地道:「請二位稍候,我進去通傳一下。」

  龔遠和低聲和明菲咬耳朵:「你看他們家和我們家有什麼不同?」

  明菲抿嘴一笑:「你們家是繡花枕頭,他們家麼,看著倒似銅包銀。」

  龔遠和笑道:「所以說,王老爺子不喜歡搞那些虛的。你看他們家這些院子,都沒個匾額什麼的。」

  說話間,鄔叔已經立在門口沖二人招手:「請。」

  進去明菲才發現是一間花廳,穿青色緞袍,雙目眯細,留著長鬚的王老太爺並瘦瘦的穿秋香色綢裙的王老夫人含笑起身相迎,行禮問候過後,王老夫人將明菲拉到身邊去說家常話。王老夫人很有趣,當場就叫人把明菲帶去的糕點拿出來品嘗,嘗完之後笑問明菜:「味道不錯,可是自家做的?」

  「是,手工粗糙,難得您不嫌棄。」明菲側著耳朵,聽到旁邊的王老爺子與龔遠和二人已說到了正題上。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六十六章 被拒

  「事情的經過,我已經都聽你六哥說了。」王老爺子枯瘦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眉頭是緊皺著的:「你的意思,是要他們全數歸還大房的產業?」

  到底是求人的事,也不知人家願不願意攪進自家那攤爛事中去,龔遠和見王老爺子皺了眉頭,由不得不小心斟酌字句:「實不相瞞,侄孫以為,這本是祖父母的遺願,侄孫也自小就知自己是承襲長房香火之人。」

  他索性把什麼感激龔二夫人教養之類的面子話統統抹了,不提半個。他不認為,就算是他說了,王老爺子這樣的人精就會相信他的話,反而還顯得自己假惺惺的。

  王老爺子沉默半晌,才慢吞吞地道:「親兄弟明算帳,這事理當如此,她這些年鬧得也的確是不像話。可你家的情形,你應當比我更清楚,如果要全數拿回來,我估摸著怕是難上加難。無論如何,在外人眼中,她對你始終有養恩,一個又是你親爹,其他人與你也有血脈關係,你若逼得太緊,道理上說得過,情面上卻說不過,人言可畏,對你沒有好處。依我的意思呢,就不要提從前了,先理著單子把鋪子莊子拿回來,其他的聽你爹的意思,能拿回多少就拿回多少,你小夫妻只要恩愛勤懇,日子只會比別家過得好的,錢財多了也沒什麼意思,睡覺也不過就是那幾尺寬的地方,吃飯也不過就是一碗飯的事。」

  按著明菲的想法,這事兒大概也只能如此。長房的錢財早被龔二夫人糟蹋得差不多,若是硬逼著二房全數退還,惹得雞飛狗跳不為其說,還得出還不出還是另一回事。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鋪子和莊子的管理權拿回來,面上估算著差不多也就行了。如同向一個赤貧如洗的人索賠,還要看他的償還力有多強,不可能逼著公雞下蛋。龔二夫人那個瘋勁兒,又渾渾噩噩的,要是被朱姨娘借著這個由頭給弄死了,世人不問青紅皂白,只會說龔遠和爭家產活活逼死嬸娘,到時候倒黴的還是龔遠和。他再風流肆意又如何?人始終不能脫離這個社會。

  龔遠和的臉色卻沉了下來,撩起袍子就朝王老爺子跪了下去: 「她欺人太甚!」

  王老爺子也不扶他,木著臉說:「當初,我的確見證了你們龔家兩房人商量由你爹爹兼祧兩房的事,後來你祖父母過世後,你爹爹將你託付給你嬸娘撫養,言明等你大了以後,再將產業盡數交還於你,長房歸長房,二房還歸二房。可是,真的能分得清麼?不管你認不認,她名義上雖為你的嬸娘,實際上卻也是你父親的妻子,她生的兒女與你乃是血親,你是你父親的嫡親骨肉,他們也是你父親的嫡親骨肉。手掌手背都是肉,可憐天下父母心,你父親只怕是心中再明白該怎麼做,真到了該做的時候也不忍心。所以當初你祖父想到這個主意時,我是不贊同的。哪怕就是讓你父親娶一個妻子,然後挑其中的一個兒子來過繼長房呢?也比這個好得多。」至少不會離心離德,彼此仇恨。

  龔遠和固執地垂著頭:「這裡都不是外人,侄孫就明說了罷。她對我做的那些事情,百死不能泄我之恨,就是因為念及還有這一層關係,侄孫才只打箕要回產業就算了。」

  「你說謊!」王老太爺一聲吼了出來。

  明菲嚇了一跳,只見龔遠和的下頜和肩頭竟然在發抖,不由擔憂地站起來,她沒見過恨意如此濃厚,如此情緒外露的龔遠和。從前他每次和她說起龔二夫人,雖然不喜,卻也多是冷嘲熱諷,嬉笑怒駡居多。她此刻才發現,他的恨已經深入骨髓。難怪得,在京中混得風生水起的他竟然無論如何都要回到水城府。

  王老夫人見明菲坐立不安的樣子,忙出聲打圓場:「當家的,你看你還是這個脾氣,有什麼好好說,非要弄得這麼……」彎腰去扶龔遠和,「好孩子先起來,有什麼咱們坐下來慢慢說,總之事情總要解決的不是?」

  龔遠和困難地朝她擠出一個感激的笑,卻是不肯起身。

  王老太爺也瞠目道:「婦道人家懂得什麼!我正是真心為他著想,才苦勸於他。是,世人都道,是非曲直總得弄清,聖人也云,以直抱怨以德報德,然,世事哪裡就能如此快意通透?假如他不做這個官!假如他沒有妻室!假如他不繼承香火!他要快意恩仇,我由得他去,哪怕就是骨肉生恨,不認那個爹,都不管了。可是他到底不是強盜,不曾落草,也還有新進門的嬌妻,還負著替龔家長房傳承香火之責,也還有十年寒窗苦讀得到的一頂紗帽,所以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一條走不通的死路!

  王老太爺說完這通話,仰頭歎息:「年輕的時候呢,總想著萬事要如意,誰負了欠了誰,是非曲直總要弄個明白,到了,才知萬事需圓才能方,方既是圓,圓也是方。」

  見龔遠和還跪著不起,手點著他道:「你這個死心眼的,想不通是不是?逼我呀?我告訴你,老頭子我偏生還不吃這一套!小時候吧,見著我王爺爺長,王爺爺短的,整日笑嘻嘻的,我還以為你是個豁達之人,誰想卻是有恨深埋,日積月累,就等今日是吧?既然你已經打定主意,你又何必來求老頭子我,你手裡拿著的那些東西,不是已經足可令她身敗名裂麼?尋我做什麼!」

  龔遠和抬起眼來直直地看著他:「王爺爺,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明菲見氣氛越來越僵硬,正要勸龔遠和暫且緩緩,「哐當」一聲響,王老爺子已經將椅子推開,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不聽我的勸就走人!」

  王老夫人滿臉堆笑,上前去扶龔遠和:「莫要同這死老頭子一般見識,他就是那麼個臭脾氣,咱們不理他,走,吃晚飯去。」

  王老夫人話音剛落,王老太爺卻是折了回來,大聲道:「叫他們走!今晚沒做他們的飯!」指著王老夫人:「你趕緊去給我到廚房裡去看著,我餓了,要吃飯。」

  老小,老小,明菲哭笑不得。王老夫人亦很是為難,明菲忙笑道:「您去吧,我勸勸他。」

  王老夫人見明菲神色之間並不見憤恨羞惱之意,鬆了一口氣,拉著她低聲道:「你和他好好說說,你王爺爺說的話未必沒有道理。退一步海闊天空,何況是不得不退。」

  王家簡樸的花廳裡只剩下夫妻二人,龔遠和仍然跪著不動,明菲輕輕歎了一口氣,上前去扶他:「起來吧,人都走了。咱們先家去,回去後再細細盤算如何?」

  龔遠和扶著她的手慢侵站起身來,靠著她慢慢往外走,鄔叔擔憂地等在外面,見他們出來,忙引著二人往外走:「老爺子就是那個脾氣,只做他認為對的和真正有意義的事,對於虛的不實在的,他是斷然不肯在上面花半分力氣的。他說的也有道理,就算是真的把所有的錢財全都挖回來,把該做的都做了又如何,對你們而言,好處並不多,反而會失去許多錢財買不到的東西。」

  因見龔遠和抿緊嘴不說轉,鄔叔知他鑽入牛角尖,聽不進去,由不得長歎一聲:「也罷,人都年輕過,不碰南牆不回頭啊。」

  明菲陪著笑告別鄔叔,拉著冷著臉的龔遠和鑽進馬車,洗萃和金簪不曾跟入花廳,自然不知曉其中的曲折,見龔遠和的臉上似乎擰得下水來,嚇得提心吊膽,不時用眼神詢問明菲,明菲只輕輕搖頭。

  放下車簾子,明菲掃了一眼把臉埋在黑暗裡,一動不動的龔遠和,輕聲吩咐車夫:「去餐霞軒。」

  龔遠和方詫異地回頭望著她:「不是要回家嗎?去餐霞軒做什麼?」

  明菲笑著拉起他的手,輕輕放在自已的臉上:「家裡的飯菜我吃厭了,你說過要帶人家在外面吃的,這樣空著肚子回去,他們肯定要小瞧我。我不管,我要你兌現你的諾言,請我吃飯去,還要吃最貴最好的。我聽周清說,餐霞軒有專門接待女客的地方,門和路都是分開的,她們都去過,我卻不曾去過。」

  龔遠和定定地看向明菲,只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擔憂地看著他,憐惜之意溢於言表。他僵硬的臉部線條終是慢慢軟和下來,捧著她的臉輕輕點頭:「好,你想吃什麼,我都請你吃。」

  明菲鬆了一口氣。此時他心情低落,回到家中見著那個環境,只會讓他更壓抑,她很怕他會不耐煩地拒絕她,躲起來獨自舔舐傷口,那種不能與人言明,又恨又痛的滋味她最清楚。還好,他雖煞很憤怒,很失望,但他並不拒絕她靠近。

  馬車駛到餐霞軒,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洗萃忙忙地上去尋了相熟的小二來引了明菲和金簪往女眷專用的小門進去,沿著一條獨立的小徑七拐八彎,進了一個四周掛著葦簾,裡面用白緞作飾,喚作「蒹葭白露」的獨立雅間。

  明菲笑道:「蒹葭白露,這餐霞軒的老闆真會想。

  龔遠和自另一端進來,聞言道:「餐霞軒的老闆向來很會做生意,你想吃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12:50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六十七章 進退

  酒菜上齊,明菲交代小二在別處給金簪和洗萃另整治了幾個餐霞軒有名的菜,吩咐他二人:「難得出來一趟,你們且自去用飯,這裡不用你們伺候。」

  待到屋子裡只剩夫妻二人,明菲斟滿酒,又自花香冬瓜盅裡為龔遠和舀了半碗湯:「飯前先喝湯,有益養身。」

  龔遠和看上去明顯沒有什麼食欲,仍然順從地將湯喝了,正要伸手去拿酒杯,明菲又夾了一箸鹽焗手撕雞給他:「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再喝酒。」

  龔遠和無奈地看著她,見她巧笑嫣然,期待地看著他,只好放下酒杯,聽她安排,硬逼著自己埋頭吃菜。明菲覺著差不多了,才舉起酒杯:「夫君,這一杯,為我二人能成夫妻而飲。」

  龔遠和的目光閃了閃,唇角微微勾起,仰頭一口喝淨。

  明菲又夾了一箸魚給他,看他吃完,才又滿上一杯:「這一杯,為你在此種苦難下仍能成才,不曾荒廢人生而飲。」

  龔遠和默了默,含笑而飲,因見明菲又拿起筷子,主動夾了一箸麒麟豆腐吃下,笑道:「這第三杯,你要為什麼而飲?」

  明菲笑笑:「這第三杯,乃是妾身敬夫君的。有人遇苦難而自暴自棄,縱然得人憐惜卻不得敬重;有人遇苦難而自強自重,卻是聽人心中又憐又敬……」

  她今日妾身夫君什麼的倒是說得順溜,龔遠和伸手扶住她的杯子:「你也同王老爺子一樣的看法?想要叫我算了?」她很會勸人,卻不曾說到他的心坎上。

  明菲放下酒杯:「夫君應當注意妾身第一杯酒,是為什麼而飲。」

  第一杯酒,是為他二人能成夫妻而飲。既是夫妻,自當禍福與共,同進退。龔遠和挑挑眉,眼裡巳流露出些許真正的笑意:「那你是怎樣想的?」

  明菲道:「你從不曾和我說過自己想做到什麼程度。」王老爺子說,他只想要回全部財產的話是在說謊,若只是要回財產,他一個人就能做到,而不需要去求王老爺子。她陪他撲騰了許久,卻不知他到底想做到什麼程度。

  龔遠和歎了口氣:「你認為我想做到什麼地步?」

  明菲試探道:「百死不能洩憤,你其實並不看重錢財……」

  龔遠和低下頭,給她夾了一箸魚:「先用點東西。」

  還是不想告訴她?明菲只好低頭吃菜,良久,她抬起頭來望著他:「如果我告訴你,我其實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不敢說最理解,但最起碼比其他人稍微好一點點,你信不信?」

  龔遠和失笑:「不敢說最理解,但起碼比其他人稍微好一點點,那還不是最理解麼?」

  明菲也笑,探手握住他的手:「總之,不是一無所知,因為那種痛,我也體會過。而且,你好我才能好,利益相關。」這件事上,他完全可以相她。

  利益相關……龔遠和細細品味了一回這幾個宇,忍不住苦笑,只是利益相關。可他能怨誰?這是他自找的。

  明菲見他苦笑,只當他為了這事心中發苦,繼續道:「為什麼要報仇?為什麼要分產?因為想要過好日子,想要過得快活。說實話,王老爺子的話有道理,假如報仇和分產之後,反而不能過好日子,又有什麼意義?他的話有道理,但我看見你剛才的樣子,我心中更不好受。就是你說的,我們是夫妻,要過一輩子,過好日子最重要,開心最重要。所以,你想怎麼做,應當和我說實話,就算是我不能給你有力的幫助,最起碼我能幫你搖旗吶喊,助助威,出出主意。」

  龔遠和重點抓住了其中一句話,她看見他難受,她心中不好受。他抬起眼來認真地看著她:「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話?你真的覺得我開心最重要?」

  明菲點頭:「是的,你開心最重要。世上有兩樣東西買不到,健康和幸福。假如叫你放過她們,固然我們以後的麻煩會少很多,閒話也會少很多,也許你的仕途也會平坦根多,但是你心裡一輩子都不會快活,是不是?」 龔遠和情不自禁地點頭:「是,輕易放過她,我一輩子都不會快活。」

  「可是,就如王老爺子所說,你不遺餘力地逼整個二房,也會給你帶來許多的負面影響,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在今後的歲月裡,你會因此受到無窮無盡的拖累,你現在也許覺得無所謂,可要是你有了孩子,」明菲頓了頓,「特別是你最心愛的,恨不得含著捧著的心肝寶貝,你看到他們因此而受委屈,受挫折,你會不會後悔?」

  明菲說到此,想到自己將會有這樣一個可愛的,雪白粉嫩的小肉團摟著她的脖子嬌聲嬌氣地叫娘,她的心頓時軟成一汪春水。兩世為人,心理年齡確實是到了想要並能接受孩子的時候,雖然現在時機不對不能要,可一旦有了,她就想把最好的給他,不叫他吃他的父母吃過的苦頭。

  龔遠和敏銳地發現明菲的眼神變了,如水的溫柔,那種眼神,他只在明菲和蔡光庭、明玉、光華相處時,還有糊裡糊塗的夢裡見過。明明是在說正事,他的心偏亂了,不由自主地去猜測她是不是在想著他們的孩子。他出神地看著眼波溫柔的明菲,覺得她從所未有的美麗。

  明菲還在等他回答,見他不但不答話,反而定定地盯著她看,看得她很是難為情,不由輕輕推了他一下:「你看什麼?我問你話呢。」

  「哦,啊。」龔遠和收回目光,聲音裡有前所未有的溫柔:「你想得比我長遠,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你的主要目的是要她不得好下場,而不是要追回拿筆錢。是不是?要報復仇人,是要叫他難受的同時自已還快活是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沒意思,你不會做的是不是?」

  得到龔遠和的肯定後,明菲繼續道:「那麼我覺得,事情可以分兩步走。第一,錢財數目必須要點清,錢財上她做下的那些事情該揭露的就揭露,手段稍微和緩一些,算清帳目之後,該放過的就放過了,沒必要逼得太緊,留點餘地,不是要誰感激,也不是憐憫她放過她,就當花錢為下一步作準備。她不要臉無所謂,只要大家都知道她其實是個什麼人,將來無論她怎麼鬧,都沒有理由,都站不住腳。

  第二,她做的有些事情,不能拿到檯面上來說的事就算了,畢竟嚷嚷出來對整個龔家的名聲都有傷害,連帶著咱們也沒臉,逼急了還會橫生枝節。且不如,咱們自己心中有數就行,另外尋了法子收拾她。朱姨娘和她不是正鬧騰著嗎?咱們再給他們添把火,加把柴,叫他們自己燒去。咱們還做咱們的孝順大度的侄兒侄媳,體憫弟妹的哥哥嫂嫂,咱們只要過好咱們的小日子,坐在隔壁看熱鬧,等著她不得好死就行,你看行不行?」

  龔遠和靜靜地看著她:「要是這把火燒不起來呢?」

  明菲很肯定地回答他:「燒得起來,一定燒得起來,她和害過你的人一定都不會有好下場。退就是進,進就是退,你比我聰明,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他經過那許多的險惡,還能順利活下來,本來就說明他是一個善於取捨的聰明人,此事之所以咬著不放,應該是長年累月澱積的恨意太深,人又年輕,血氣方剛,才會走入死胡同。要說她出的這些主意,他一定也能想得到,但他心中的結,卻是要慢慢梳理才能解開。

  「好,我聽你的。慢慢來,就算不為我自己,不為龔家,也要為你和咱們的孩子想想,明日我就去尋王老爺子。就算有舅舅擔著,這個事情還是要他出面的。」龔遠和爽快地答應下來。

  他還記得他和她的那場關於斬草要不要除根的爭執。他當時生氣,是因為他意識到,這個事情不是誰能說服誰的,而是觀念不同,所以無法協調。他本就深深得罪了她,得知她的此種觀點後,更是不敢和她說有些話,有些事,只怕她知道後,更加認為他心狠手辣,不留餘地。

  明菲見他答應得如此順溜,反倒有些遲疑了:「你真的想通啦?」 按她的想法,罪魁禍首應該是龔二夫人和朱姨娘,龔家的其他幾個公子小姐,和龔遠和算不上深仇大恨,不是什麼要緊事和要緊人,理清以後,喜歡就多交往,不喜歡就不來往。

  龔遠和微微一笑:「真的想通了。我更看重你對我的一片心,你捨不得我難過,叫我突然就不難過了。」言畢故態復萌,朝明菲擠擠眼:「你不是還想和我喝第三杯酒麼?現在可以了。」

  明菲笑著斟滿一杯酒,正要去斟第二杯酒,龔遠和按住酒壺:「咱們共飲此杯。」抬起酒來遞到明菲面前:「你先喝。」

  明菲依言喝了半杯,他方壞笑著拿回去,就著她的口脂印子飲了剩下的半杯酒:「菲菲,其實我今夜很歡喜。」

  明菲看見他的嘴唇含在她的口脂印子上,酒勁上頭,滿頭滿臉通紅。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六十八章 挑撥

  那一晚龔遠和明知明菲喝不得多少酒,偏尋了各種理由硬勸著她喝了不少,明菲尚有幾分清明,堅決不喝他才罷了。宵禁相近,金簪進屋看到迷迷糊糊倒在龔遠和懷裡的明菲,氣得嗔怪不已,哪家的奶奶會在外面喝酒喝成這個樣子?半是嗔怪半是為明菲開脫地道:「奶奶年紀輕,大爺也不勸著些,反縱著她喝成這個樣子,被人瞧見也不知會怎生說。」

  「也沒喝多少,是你家奶奶沾不得酒。再說有我在,你囉嗦什麼!」龔遠和心情好,也不和金簪計較,將兜帽披風把明菲從頭蓋到腳,叫洗萃去尋了小二,讓車夫將馬車趕進院子來接人。

  金簪坐在車轅上,不時從晃動的車簾縫隙裡偷看著車中的情況。只見龔遠和不同以往的沒有骨頭樣,坐得端端正正的,反倒是往日坐得端端正正,走路步搖都不會晃一下的明菲軟軟地倒在他懷裡。龔遠和將人抱得緊緊的,不時細心地替她拉一下披風。

  金簪抿嘴笑起來,坐在另一邊的洗萃好奇地探過頭去,大著膽子往裡瞅:「你笑什麼?」

  金簪「啪」地一下打在他頭上:「你膽子不小哇?」

  洗萃已然看清了裡面的情形,撇撇嘴:「大爺有時候心腸挺壞的。」

  金簪一愣,豎起耳朵堆滿笑容:「你說什麼?怎麼個壞法兒?」

  洗萃得意地笑起來:「想知道啊?讓我也打你一下試試,男人頭,女人腰,摸不得的,不知道啵?」

  金簪瞬間翻了臉:「想打姑奶奶我?你做夢!」

  洗萃耷拉下肩頭,愁眉苦臉:「不肯就不肯啊,怎麼就從姐姐變成了姑奶奶,這隔著輩分可怎麼辦才好?」

  金簪立刻瞪眼:「你說什麼?」

  「我沒說,什麼都沒說……姑奶奶您息怒。」忽聽龔遠和在裡面說了一句:「都少說一句吧,吵著你們奶奶。」

  花婆子帶人在垂花門口迎到二人,看到醉態可掬的明菲,又氣又急,覺得龔遠和就不是一個好人,害得一個端莊的閨秀成了酒鬼,平白被人笑話。可看到明菲紅撲撲的臉,亮晶晶的眼,傻兮兮的笑,又心疼了,挨上前去扶明菲,卻被龔遠和擋開,眼睜睜地看著龔遠和將人抱進了屋,一迭聲地命人準備醒酒湯來。

  臨睡前明菲還記得問一聲紫羅的病如何了,花婆子含含糊糊應了一聲什麼,她也沒聽請,只隱約聽到龔遠和叮囑了一句什麼,然後身邊的人就都散了。

  房裡只剩下他們二人。龔遠和窸窸窣窣地幫她脫衣服,少不得要來回來吻撫摸一遍,含著她的耳垂說上許多混帳話,明菲被他吹出的氣息弄得癢癢,忍不住咭咭笑出聲來。聽得耳邊一聲輕歎,約莫是,只有喝醉了才略略可愛些兒,有點小女兒狀。

  第二日一早,明菲從夢中驚醒,才發現早已日上三竿,迎面對上花婆子鐵青的臉,回想起昨夜的事兒,嚇得冷汗涔涔,陪笑道:「媽媽……」

  花婆子冷著臉道:「奶奶,您如今是做了當家奶奶的人,老奴是說不得您的,可夫人那裡總能說得一句半句。這在外面好酒貪杯的,醉成那個樣子,還被大爺抱著進屋來,這些下人還不知要怎生編排您呢。」

  明菲扶額歎息:「我真沒喝多,不過就是五杯酒而已,想是這酒後勁特別足罷。」風水輪流轉,想當初花婆子不許她喝酒,端出許多大道理壓她,她也能一一給駁回去,如今卻是要陪著笑臉求人。她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不堪,前日二人對酌,她陪了三杯,也沒什麼感覺,誰想昨日多喝兩杯竟然就不行了。

  花婆子想起她小時候喝那桂花酒,也是沒喝多少就醉了的,卻也怪不得她,歎了口氣:「您酒量淺,不能喝酒,以後莫要再喝了。在外面露出醉態,小心叫旁人輕瞧了去。」這個旁人,包括龔遠和,就怕龔遠和嫌明菲不穩重。

  明菲忙應了,再三保證,花婆子方露出笑臉來:「奶奶今日要去接五少爺,大爺將車留給了您,自己騎馬去的,車早就套好,您吃過平飯就去?」

  明菲披衣下床,「還得到隔壁去應卯。這幾日要照顧華哥兒都不能去,得親自去說一聲才是。」

  這裡剛收給完畢,紫菱又到了簾下候著。金簪知道龔遠和對她和紫羅都沒心思,好臉做足,忙著幫她通傳:「奶奶,紫菱來回紫羅的病情呢。」

  白露和丹霞聞言,暗自冷笑一聲,就是姨娘也沒有這般作態的,一場風寒而已,一天要來回幾次,這是怎麼說?真仗著自己是大爺身邊的舊人兒了?但見明菲、花婆子、金簪等人都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摸樣,也就爭著上前去幫紫菱打簾子:「紫菱姐姐,奶奶這裡正念叨著呢,可巧的你就來了。」

  紫菱進屋行了禮:「奶奶萬福。」

  明菲笑道:「紫羅好些了麼?」

  紫菱遲疑道:「還是什麼都吃不下,這樣下去只怕熬不住。」

  白露在一旁聽著,冷不丁插了話:「紫菱姐姐,昨夜她不是說想吃來湯麼?金娘子還專為她煮了一碗,難道也沒吃下?」

  紫菱忙道:「原本是要吃的,可後來卻又突然說不想吃了。」

  明菲搖著扇子皺眉道:「藥也沒吃下?」

  「藥能吃下小半碗都不到的樣子。」

  明菲回頭對花婆子道:「我急著要去二夫人那裡。媽媽你替我走一趟,去和她說,但凡能吃得下些許,就一定要忍著吃下,早吃早好;若是吃不下,始終不見好轉,大夫總進出內院不方便,大爺的意思,就是要挪出去養病的。」

  花婆子含笑道:「是。昨夜大爺還問奴婢,華哥兒過來往著,會不會被過了病氣。」

  紫菱聞言,驚得眼珠子亂轉,這麼快?這麼絕?大爺果真靠不住。再回頭,明菲已經扶著金簪和丹霞的手出去了,花婆子笑看著她:「走吧。」

  二人到了紫羅門外,卻聽紫羅在裡面同小丫鬟說話:「這粥熬得挺好的,再給我盛半碗。」

  紫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向花婆子:「媽媽,她……」卻見花婆子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自打起簾子進屋去了。

  紫菱趕緊地跟了進去,只見桌上她去時還滿滿當當的藥碗早已空空如也,紫羅正盤腿坐在床上,動作優雅地端著一隻粥碗吃的正香,看見二人進來,忙放了粥碗要下床給花婆子問好:「我好多了,煩勞媽媽掛心。」

  花婆子忙按住她:「別動,你是病人。奶奶聽紫菱說你什麼都吃不下去,病得厲害,擔心得很,怕你得被挪出去養病……」笑著把明菲的話說了一遍,補充道:「看你好了,奶奶必定很開心,咱們院子裡的正缺人手呢。」

  邊說邊笑看著紫羅的臉色,果見紫羅的嘴唇抿得緊緊的,淡淡地掃了紫菱一眼,飛快地答道:「煩勞夫人掛心,奴婢心中實在惶恐不安。但實際上,奴婢昨夜就能用藥,今早已經能進湯水,此刻更是感到胃口大開,想必就是這一兩日就能大好了。」

  花婆子見紫菱的眼睛瞪得老大,微微一笑,起身告辭:「既然如此,大伙兒都放心了,大爺還和奶奶說,若是再不好,要另外請個大夫來瞧呢。」

  紫羅的眼裡頓時多了幾分活氣,口氣卻是謙恭無比:「奴婢只是一條賤命,哪裡就敢如此興師動眾?真是折殺了。還請媽媽幫奴婢在奶奶和大爺面前問好,就說奴婢如今拖著病,不敢亂走,待到好後就去給奶奶和大爺叩頭謝恩。」

  花婆子心情愉快地離去。

  她才走沒多少時候,紫菱就將那一旁伺候的小丫頭給打發走了,回頭氣勢洶洶地指著紫羅:「你太不要臉了!裝死裝病的,一副快要死絕了的樣子,虧得我記掛姐妹之情,四處為你奔波,為此得罪了奶奶和奶奶跟前的不少人。誰想你是個白眼狼,我剛在奶奶那邊替你求了恩典,你轉過頭就來這麼一齣,這是要叫上上下下都覺得我是個說白話的麼?現在你如意啦?」

  紫羅淡淡地挑了挑眉腳:「你替我求的什麼恩典?是不是在奶奶面前說我水來不進,病得要死了,於是奶奶怕晦氣,就趕緊地叫花媽媽來瞧,如果是真的,好立刻把我挪出去?然後你就少了一個眼中釘肉中刺了是不是?」

  紫菱有些心虛,但很快就掩蓋過去,氣勢更兇狠了幾分:「我可沒說你病得要死了,就是說你什麼都吃不下。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紫羅往床上一倒,陰陽怪氣地道:「我先前就是吃不下,現在就能吃得下了,這能怨我麼?你要沒別的事,就請了,順便幫我開開窗透口氣,你身上的脂粉味兒熏得我發噁心。」

  紫菱抖著嘴唇,氣極反笑:「好,好,你是聽到大爺要為你另外請大夫,又得瑟上了是不是?咱們走著瞧,我就看你能不能如願做上這個姨娘!你還不知道呢吧?大爺和奶奶恩愛著呢,昨日奶奶不過多喝了一口酒,大爺就將她從大門口一直抱進屋,還親自替她洗的腳,擦的臉。你也不瞅瞅你那樣兒,會淋淋雨,燒燒菜,餵餵狗,覺著自己就了不得了吧?不要臉的騷狐狸,我呸!」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01:11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六十九章 貼心

  「哎喲喲,兩位姐姐,老遠就聽見你二人吵鬧不休。大家都是姐妹,吵成這個樣子多難看,算了吧,算了吧,別被花媽媽聽見,又要挨罰。」梅子抬著一小碟臭豆腐立在門口,笑嘻嘻的看熱鬧,「紫羅姐姐,聽說你半點吃不下東西,連藥都吐了,妹妹好擔心。」

  兩個狐狸精!紫菱氣哼哼地一甩袖子走了,紫羅朝梅子擠出一個笑:「謝妹妹掛心,我已經大好,你自去忙你的吧。」鼻尖飄過臭豆腐特有的腐臭味道,控制不住地發噁心。

  梅子卻已是端著碟子近了她床前,用筷子扒拉著爛的不行的臭豆腐,往她面前晃,笑道:「姐姐,你看這臭豆腐,合適了不?奶奶今早說想吃,妹妹拿不准合適不合適,請你幫忙看看。」

  那臭豆腐的臭味兒一陣一陣地往紫羅鼻子裡鑽,臭的她的胃部一陣翻騰,「過了,早就可以了……」還來不及說完話,她已經飛快地伏到床邊,一口噴了出去。

  梅子眼疾手快,早就跳到安全的地方,也不嫌惡心,就看著她把藥汁稀飯什麼的都吐了乾乾淨淨,連黃膽計都幾乎要嘔出來,方走過去替她拍背:「何苦呢,吃不下就不要硬撐,吃少一點,才能消化……可憐見的,還是什麼都吃不下,吃什麼吐什麼……唉……」

  紫羅眼淚都憋出來,猛然想起一件事來,指著梅子道:「你害我……」

  梅子誇張地捂住嘴:「姐姐說什麼?可別亂說,被人聽見了不是好耍的。」

  紫羅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是你給我喝了那碗薑湯……」不然她怎會病得如此無力?

  提到薑湯,梅子嗤笑:「你去告我呀,爬到大爺和奶奶面前去哭訴呀。就說我暗害你,嗯,你還可以把奶奶也攀咬上,大爺必定心疼你得緊。姐姐呀,莫要以為別人不知,跑去隔壁報信的人是誰。」

  紫羅氣得喘氣:「你莫血口噴人!」

  「嘖,激動什麼?我說了是你嗎?記得多吃藥,多吃飯,早點好起來,省得叫我和紫菱如願。」梅子輕笑著揚長而去,卻把那碟臭豆腐留在了房裡。

  臭豆腐的味道熏得紫羅一直發暈噁心,再叫人來伺候她,可明菲撥給她的小丫鬟早被紫菱給支使開了,紫菱聽見了也不理睬她,故而喊死也沒半個人影出現,只得昏沉沉地半睡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紫羅正覺得乾渴難受,忽覺臉上一片清涼,好容易睜開眼睛,面前赫然出現的是丹霞的臉。丹霞擰了一塊帕子給她蓋在額頭上,笑道:「你好些了麼?奶奶送五公子回了娘家,臨行前吩咐我過來看看你,這是怎麼搞的,這屋裡半個人影兒也沒有。」

  紫羅忙看向桌上那碟子臭爛豆腐,卻發現早已不知所蹤。牆倒眾人推,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心中一陣酸楚,側過臉默默流淚。忽聽外間一個小丫鬟叫:「丹霞姐姐,大爺回來了,快去伺候。」

  丹霞忙叫那小丫鬟:「你進來,看顧著紫羅姐姐些兒。」起身忙不迭地去了。

  那小丫鬟進了屋,垂著手拘束地道:「紫羅姐姐,你要我做什麼?」見紫羅撇過臉不理,也不敢說話,就木木地一直在那兒立著。

  不多時,梅子端了一隻水晶盤子進來,將水晶盤子往桌上一放,指著裡面兩片西瓜笑道:「大爺聽聞你吃不下任何東西,賞你兩片瓜試試看,可想吃?若是想吃,我扶你起來吃?」

  紫羅回頭,只見水晶盤裡紅綠分明,西瓜特有的清甜香味聞上去特別舒服。梅子見她盯著西瓜不放,冷笑了一聲,指著那小丫鬟: 「你餵你紫羅姐姐吃西瓜,吃完了去大爺那裡回話!」拿帕子煽了煽, 「這天真熱,我得趕緊回去,去得晚了,大爺賞的瓜要被丹霞她們幾個分光了。」

  紫羅的心情剛好點,立刻又鬱悶起來,吃到嘴裡的瓜也沒那麼香甜了。那小丫鬟見她蹙眉,忙笑道:「紫羅姐姐好福氣,奶奶記掛著,大爺也記掛著。」

  紫羅抿嘴不語,她們都想把她趕出去,她偏還就不讓她們如願!

  她服侍了龔遠和那麼多年,沒有功勞有苦勞,他那樣的人,嘴上不說,她卻是知道他最念舊情。不然也不會想著另外給她換大夫,又賞她瓜吃。只要他不開口讓她走,想來蔡三也不敢打發她。三下五除二吃了西瓜,感覺人要清醒有力些了,便扶著小丫鬟的肩頭坐了起來,道: 「你去廚房給我要點稀飯來。」

  廚房裡卻也沒怠慢,小丫鬟很快端了稀飯來,紫羅吃到一半,卻在稀飯中發現了一隻綠瑩瑩的死蒼蠅。紫羅愣了愣,白著臉看向那小丫鬟,那小丫鬟嚇得臉色雪白:「不是我啊。」

  話音未落,紫羅已經狂吐起來。好一歇,她才抬起頭看著發呆的小丫鬟:「你扶我起來。」

  那小丫鬟見她臉色青白,眼裡似要噴出怒火來,不敢不扶,因見她衣衫淩亂,頭髮篷著,便好心道:「姐姐要去哪裡,打點水洗個臉,梳個頭,好麼?」

  紫羅冷冷地搖頭:「不用。」硬撐著下了床,靠在小丫鬟身上往正房走去。這樣的折騰法,她這個病大約是好不了了,但就算是要被挪出去,她也要拉個墊背的。

  雖是傍晚,外面風仍有些熱,鑲著金邊的雲彩掛在天際,院子裡的紫薇花開了,在風中搖曳生姿,看上去分外美麗。紫羅視而不見,走三步歇一氣,好容易到了正屋外,簾子外面一個丫鬟也不見,正屋中傳出一片笑聲,卻是龔遠和與丹霞、白露的。

  紫羅有些晃神。咬了咬牙,就要開口,忽聽身後有人驚訝地道: 「你怎地來了這裡?」卻是花婆子帶著梅子立在廊下,梅子手裡還端著碗糖湘蓮。

  紫羅看到梅子,眼裡放出強烈的憎恨來,撲上去一把抱住花婆子,大聲喊道:「媽媽救命!」

  花婆子生氣地道:「這是怎麼說?好端端的,你不躺著養病,偏生這樣蓬頭垢面地到處跑,還說這沒頭沒腦的括,是瘋魔了還是怎麼了?」

  說話間,紫羅已經白眼一翻,委頓倒地,引起一片驚呼聲。如願以償的,龔遠和從屋裡走了出來,皺著眉道:「這是怎麼了?」

  明菲從蔡家回來,進門就覺得氣氛不一樣。丹霞候在主院門口,看見她和金簪過來就趕緊迎上去,壓低聲音道:「奶奶,大爺要把紫羅和梅子都趕出去呢。」

  「為什麼?」明菲吃了一驚,是趕出去,而不是送走。

  丹霞提心吊膽地瞟著正房方向,迅速將事情的經過簡要說了一遍,道:「紫羅說梅子欺負她,要害死她,梅子不承認,說紫羅是吃不下東西,害怕被挪出去才胡說的,又讓紫菱來作證,也不知怎麼說的,說著說著就牽扯到了您,大爺發了火,索性將她二人一併發落了。此時都拘在房裡呢,說是明日一早就送走。」

  明菲提步進了正屋,龔遠和歪在羅漢床上看書,看見她進來,放下手裡的書道:「怎樣,家裡可有什麼要我們幫忙的?若是你母親忙不過來,我也可以請兩日假。」

  明菲見他表情並沒有什麼不愉快的徵兆,接過白露遞上的帕子,笑道:「她也不是第一次辦這樣的事了,有我幫她看著華哥兒,她就能施展得開。」

  龔遠和點點頭:「你打算送點什麼給你四妹添妝?」

  明菲叫金簪開了箱子捧出一套新做的銀珠銀首飾:「一對簪子,一對頭釵,一對手鐲,一對耳墜,花了八十兩銀子。你看怎樣?」

  不過就是過得去而已。龔遠和笑道:「好歹是你妹子,又要做了隔壁的表弟媳婦,多添上些。」

  「沒什麼意思,我們窮麼。」明菲將匣子蓋上,主動問起他:「紫羅和梅子是怎麼回事?」

  「哦,這才幾天呢,就鬧騰成這個樣子,本來想留著她們將來配個得力的管事,日子也好過,既然等不得,索性早些打發出去,省得添堵。」龔遠和淡淡地道,「紫羅就讓她暫時去我們那個養狗的莊子上養病,那裡她是相熟的,也沒人會慢待她;梅子,我想問問你的意思,是不是送去你那個陪嫁莊子?」

  聽這個話的意思,人無論如何都是一定要送走的。各打五十大板,誰也得不了好,這是警告所有人呢。明菲慚愧地道:「都是我沒管好家,叫你操心了。」

  龔遠和歎了一口氣:「你怎地又想到那裡去了,我這都是為你著想。這兩個心思都太重,不宜長留身邊。你打發紫羅,怎樣都有人有話講,說你容不下人,打發梅子,又要得罪你繼母。我來做這個惡人,是要叫你高興,不是叫你來和我說這個話的。你要是覺得梅子此時被趕走會叫人看不起你,就讓她暫時先留一段時間如何?」

  一席話說得明菲說不出的滋味,只能抬眼看著他:「你為我著想,我怎能不為你著想?你怎麼安排都行,我沒意見。」

  紫羅有現在這個結果,和她脫不了干係,梅子能做到這個地步,也和她睜隻眼閉隻眼有關係。但龔遠和的態度卻是出乎她的意料,他未必不知道她在其中起的作用,但他沒有點破,而是順利幫她達到了目的,她還能說什麼?

  龔遠和微微一笑,將她拉過去:「老爺子答應寫信給爹爹,到時候他也會出面。」

  一切備齊,只欠東風。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七十章 梅子

  夜裡明菲去看了梅子,梅子獨坐在燈下埋頭做針線,床上擺著幾個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大小包裹,看來已是做好離開的準備。

  她見明菲等人進去,絲毫不驚訝,笑著起身請明菲坐了,自己洗了茶盅奉上茶後就束手立在一旁。

  明菲拿起她做的裡衣來瞧,針腳細密,袖口和領口有著繁複美麗的花紋,不由驚歎一聲:「我從不知你針線活做得如此的好。」

  梅子輕笑:「奶奶不知道的事情可多。」

  花婆子怒目道:「大膽!」

  明菲搖搖手:「媽媽你去外面等我。」

  花婆子先是不肯,後來見明菲態度堅決,梅子那樣兒也不是如同紫羅那般失望絕望到發狂的模樣。只得道:「奶奶,老奴就在門口候著,您有事叫一聲。」

  梅子道:「花媽媽,您放心,我不敢把奶奶怎樣的。」

  花婆子瞅了她一眼:「你知道就好!」大步走出門去將門關緊,自在外面候著不提。

  梅子笑望著明菲:「奶奶有事請吩咐。」

  明菲平靜地著著燈下的少女:「夫人同我講,你爹從前是從五品鹽課提舉,因犯了貪瀆之罪,被處了極刑?」梅子這個身份沒公開過,不知陳家當初是怎麼弄到人,卻又隱瞞了的。陳氏想方設法將其弄到蔡家,一直隱瞞著,就連明菲出嫁時給的賣身契,都是假的,直到明菲那日去問陳氏,陳氏才告訴她真相。

  梅子的笑容一僵,隨即很譏諷地道:「不錯,我爹他一個小小的從五品鹽課提舉就貪了五十萬兩白銀,今上如何能不震怒?自然要殺他以儆效尤,我娘投繯自盡在家中,其餘人等,沒入官奴,我,就是一個官奴。」從前她也是錦衣玉食的官小姐,可她現在卻只是一個沒有身份,沒有自由的官奴,一個可以被人任意拿捏,沒有任何威脅的官奴。

  明菲歎道:「你這麼做,是故意的吧?你不想留在這裡?」她就不信以梅子的聰明,會在把紫羅拖下馬的同時也把自己給拉扯進去,除非是故意的。當初梅子是如何的冷漠無情,她清楚得很。

  梅子笑了笑:「做奴才的,想留在哪裡,又怎由得自己?從前夫人要奴婢跟著您,跟緊了吧,奴婢知道您不會相信奴婢,又怕招您恨,叫大公子設法要了奴婢的命;想討好接近您呢,又怕惹得夫人不高興,輕輕兒就要了奴婢的小命,只好遠遠看著。看著四小姐和三公子欺負六小姐,不想報信,是因為夫人當時需要這麼一件事,好同你們同仇敵愾;寧願討好陳公子,也不願意看您的眼色行事,是因為陳家人知道奴婢的底細,夫人離不開陳家的支撐,相比而言,您就不那麼重要。奴婢以為,樣樣替夫人考慮了,她總會放女婢一馬。」

  梅子自嘲地一笑:「誰想夫人對您太好啦,她為您考慮得如此周到,連您懷孕時不得不準備的通房都替您準備好了,當然,她也是為了五公子,可始終您也得利了。您不喜歡奴婢跟了來,奴婢也不喜歡跟了來的。至少在蔡家,幾個姨娘個個比我漂亮。老爺看不上,公子們自然也瞧不上,熬個幾年,也許還可以過點好日子。奴婢想主動求去,走不了,不如順手替您做件事,也把自己給送出去。」

  她仰頭望著明菲天真的笑:「那麼,奶奶,奴婢做了這件事,又向您坦白了這許多,您是否可以相信奴婢其實對這錦繡堆並不感興趣?」

  只不過是不甘心做一個任人擺佈的棋子,明菲瞬間明白了她的心意,便正色道:「你很敢說,也夠坦白,還很透徹。你這麼聰明,我捨不得你啦,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不得不尋個通房,到哪裡去尋你這樣合適的人?」

  梅子沒有預料到她會如此答覆自己,微微一愣,隨即笑起來:「您不會的。奴婢早在您留下金氏母女時就看出來了,像奴婢這樣的人,您捨不得。假使,您和奴婢換了一個身份,您也和奴婢差不多。」

  明菲冷笑,「你是什麼樣的人?我為什麼捨不得?你眼睜睜看著五小姐被人欺辱,卻冷眼旁觀,夫人叫你看著我,你卻躲避推脫,跟了我,我每日給你好吃好穿,你成日就想著擺脫我,挑著家裡的丫頭惹是生非,你這種不忠不義,冷摸自私的人,我怎麼捨不得?我和你互換一個身份?可惜我始終和你不可能互換一個身份。不管你心中怎麼想,我始終可以輕輕就捏死你。」

  梅子皺眉看著她:「奶奶為什麼生氣?奴婢以為,奴婢為您試探了大爺的心思,又和紫羅一起走,您應該高興才是。」

  明菲盯著她的眼睛,咄咄逼人:「是,你很聰明。這件事你起了不小的作用,但我要你明白,不是你的功勞!如果我不肯,你什麼也做不到!大爺的心思,也用不著你來替我試探!你想走是不是?現在你可惹我了,我還偏不讓你如願!」

  梅子終於有了幾分退卻和擔憂,「奶奶,您才過門,大爺的話,您還是要尊重幾分才好的。」

  「好笑!什麼時候你一個卑微的奴才還能管起主子的閒事來了?大爺是說了這樣的話不假,但他還和我說,只要我願意,我喜歡,我愛把你怎麼著都可以。現在,我就不想讓你如願了。」

  兩人互相對視著,終究是求人與被求的關係,梅子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奶奶,奴婢知道您是個好人,求您成全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明菲不答,將她的裡衣拿起來看,見最後一片葉子還未填滿,索性穿針引線,認真細緻地替她填滿了。繡完最後一針,收了線頭,花婆子輕輕拍門:「奶奶,大爺使人來瞧,您可要安歇了?」

  「很快就來。」明菲應了一聲,將手裡的針線放下,看著梅子瘦削的肩頭和挺直的脊樑終是歎了口氣:「看看你,就是求人,也弄得這麼僵硬。你還要求著我,就敢在我面前如此囂張無禮,那麼,不管我生氣也好,拒絕你也好,做什麼也好,你都是自找的,是不是?」

  梅子頭想了想,抬眼看著明菲:「奴婢謝奶奶提點。」

  明菲道:「你大概是怨著夫人的,想著夫人將你給我,就是為了讓我物盡其用,好拿捏你,用你來討好我,好叫我幫著照拂華哥兒。可你卻不曾想過,比你合適的人也不是沒有,夫人也有可能是可憐你的,想著你聰明,不敢做那飛蛾投火自取滅亡的事,就會乖巧聽話,而我,心中不曾將你當做對手,也就會手下留情,縱然你委屈了些,卻能保一世安穩。」

  梅子有些發怔,隨即淡漠一笑。

  明菲起身道:「當初花媽媽常常為了我這邊的事兒挨駡,可你不曾被罵過吧?為人處世,不要只記著別人的不好,忘記了別人的好。該低頭的時候要學會低頭,不然你這個脾氣,遲早要吃大虧。」

  梅子見她要走,忙一把揪住她裙角:「奶奶,奴婢知錯了,記住奶奶的金玉良言了,您肯放過奴婢麼?讓奴婢去莊子上幫嬌桃姐姐的忙吧,求您了。」

  「你起來吧。」明菲從她手中扯回裙角,「我如你所願,要去就去吧。你自己的情況你自己清楚,」明菲頓了頓,加重語氣,「想做什麼,小心些,這世上不止是你一個人聰明。」

  見明菲穩穩當當地走了出去,梅子方站起身來,掃視了那件裡衣一遍,微微歎了口氣,坐到燈前撐著下巴發起呆來。

  明菲叮囑花婆乎:「明日拿二十兩銀子給梅子。」

  花婆子小聲道:「奶奶,梅子這丫頭實在刁鑽。您要是厚賞她,她興許還認為是應該的,其他人也會誤會。指不定就會編排,說是您教著她和紫羅鬥的。

  明菲道:「你不說,我不說,她不說,其他人怎會知道我厚賞了她?」

  花婆子有些不情願地道:「哦。」

  明菲又道:「紫羅也賞十兩,公開的賞。」

  「她也配!」花婆子啐了一口,道:「不要臉的,跪在地上拉著大爺說,有幾句話私底下想同大爺講,大爺好心讓了她,她竟敢同大爺講,奶奶心中只怕沒大爺,心疼大爺呢。」

  「她說得這麼直接?」

  花婆子道:「也不是了,反正意思就是這個。」

  明菲挑了挑眉:「大爺怎麼說?」不愧是長期跟在龔遠和身邊的人,知道龔遠和多疑,張口就往要點上去。

  花婆子微笑起來:「大爺說,讓她把自己的身體養好,其他事不要她操心。就叫她走人了。」

  明菲看著她笑:「既然是私底下說話,媽媽怎麼知道說了些什麼?」

  花婆子的笑容一滯,辯白道:「那不是,那不是他們聲音太大了些。」

  明菲搖頭:「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我知道媽媽是為了我好,心疼我,怕我吃虧,可是大爺不會這麼想。他是一家之主,也是有擔當有見識的男兒,該怎麼做,他心中有數,不容置疑。」

  花婆子默了默,正色道:「奴婢記住了。」

  夜裡,龔遠和輕聲在明菲耳邊道:「不管怎樣,我們始終都會在一起,這樣就很好了是不是?」

  有了白日的事做鋪墊,明菲有些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不管她是不是愛他,他是不是愛她,他和她好好過好每一天,比什麼都實在,只要彼此珍惜,終有一天,他和她就是最親的人。她默默摟住他:「嗯,咱們好好過日子,就比什麼都重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06:57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七十一章 嫁妹

  轉眼間,到了明姿出嫁的日子,龔遠和請了一日假,早早就陪著明菲一道過去。因時辰還早,蔡家諸人除了三姨娘和明姿以外,都聚在廳堂中,陳氏正吩咐人:「將酒席好生整治一桌,送去給二姨娘,也叫她嘗嘗四小姐的喜宴,沾點喜氣,早日好起來。」

  蔡光儀聞言,無動於衷,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胡氏坐在他下手,手揪著自家身上杏紅色的花羅衫子拈啊拈,看著這年輕的繼母和繼子一個熱情萬分,一個冷漠如斯,突然「撲哧」一聲笑起來。

  陳氏有些慍怒,冷冷地瞅了胡氏一眼,四姨娘聞音知雅意,立刻笑道:「三少夫人笑什麼?也說出來讓大傢伙兒樂和樂和唄。」

  胡氏抽出春水綠的絲帕掩住口,含笑道:「姨娘,我是想著,這好事兒一件按著一件的,咱們家真是喜事不斷啊。四小姐這裡出了嫁,根快就輪到我們五小姐了,也不知我們五小姐會許個什麼樣的好人家,說起來五小姐年齡也不小了。」

  四姨娘聽她扯到明珮,心中不高興,想反駁兩句,又覺得無話可說,只用求救的眼神者著陳氏。

  明珮正拉著明菲說些悄恬話,聞言臉紅成一片,啐道:「大清早的,三嫂扯上我做什麼?」

  明菲卻是明白胡氏為什麼要笑,明姿一出嫁,她就要離開蔡家,自去尋找她的幸輻,怎能不笑?何況此時如果不笑,不提醒一下陳氏,叫陳氏別忘了許過她自由的話,喜事一過怎麼來得及?

  陳氏也明白胡氏是借著說明珮的婚事警告她,別出爾反爾,否則定然要丟蔡家的臉,叫剩下的幾個孩子婚事難辦。心中十分不喜,卻也只能耐著性子道:「五小姐聰明秀麗,端莊大方,自然要挑個好人家。今日是明姿的好日子,還是別扯這些了,你大嫂不在,你就是長嫂,該去梅花鄔和三姨娘一道陪著明姿,她有什麼不懂的教教她才是。我等著你們伯祖母到了就一同過來給她梳頭。」

  胡氏眼波流轉,看向明菲姐妹倆:「兩位妹妹同我一道去吧,你們自小的姐妹,有什麼悄悄話,也好說些兒。」

  「行。」明菲笑著起身攜了明珮的手,跟在胡氏身後往梅花鄔出了正廳,胡氏臉上換了一副笑容:「兩位妹妹啊,我可不是想得罪你們兩個,想要叫你們記恨我,我是沒法子,還清見諒啊。」

  明菲只笑不語,明珮道:「三嫂你真是的,你要做什麼,我們做妹妹的哪裡管得到?前無怨後無仇,總扯上我做什麼?」

  胡氏笑笑:「五妹你莫生氣,我改日來給你賠罪。」

  明珮撅著嘴:「你這可不是第一次了。我就是個泥人兒,也是有幾分土性的。你要我不記恨你,你也莫有事無事總踩我才是。」

  胡氏也不惱,把話題扯開:「三姑奶奶給四小姐的添妝,我瞧著了,做的挺精細的,款式也好。是花滿樓的大師搏的手藝吧?」

  明菲笑道:「嫂嫂什麼時候看到的?」她猶記得,她拿出這套首飾時,明姿不屑一顧,事後竟肯拿出來拾別人看,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明珮拉了胡氏一把,胡氏卻不為所動:「就是這幾天唄,從她身邊的丫頭身上看到的,覺著一個小丫鬟不應該用這樣的款式,就多嘴問了問,結果竟然是你給的添妝,依我說,她也太不知好歹,太不知輕重了。你送給她的添妝,她賞給丫頭,豈不是把她自已放得和那些人一樣低?」

  知道她們不和,故意說拾她添堵?還是因為痛恨蔡光儀,連帶著痛恨明姿所以故意挑唆?明菲含笑者著胡氏:「三嫂,你現在好歹也還是我們的三嫂,她無論如何,此時也是你的小姑。大喜的日子,應當只說好話。這樣子呢,就算是有朝一日不做親戚了,見面也還有幾分人情在。」

  胡氏訕訕一笑:「三姑奶奶你莫忘記你說過的話。」

  明菲道:「你放心,我說過的話作數,但也請三嫂說的話要作數。今日親戚朋友來得多,母親忙不過來,還請三嫂幫著招呼一下才是。」

  胡氏又得了她一回保證,方犯那患得患失的情緒收起。

  梅花塢則四處佈置得喜氣洋洋的,然而卻悄無聲息,半點喜慶的氣息全無,遠遠不同於明菲出嫁那日的熱鬧,明菲有些感慨,出嫁時弄成這樣,卻也悲慘了。

  胡氏早招手將廊下一個穿水紅衫子,撒花裙子的丫頭叫過來:「你過來,我問你,四小姐可準備好了?」

  那丫頭長得如同一幅畫兒似的,正是陳氏新給明姿配的陪嫁笛兒。笛兒笑著過來行了禮,柔聲道:「回少夫人的話,小姐這裡巳徑全數準備好,就等著梳頭了。不知老夫人到了麼?」

  為了表示公平公正,一視同仁,陳氏也請的潘氏來給明姿梳頭。但不知為何,今日潘氏卻是來得有些遲了。

  胡氏笑道:「夫人等著老夫人呢,讓我們先過來陪陪新娘子,想必很快就要到了。」說著捉了明菲的手,自己挑起大紅色的簾子進了明姿的閨房。

  只見明姿披著件大紅色的外袍,散著頭髮,坐在窗前,神色陰鬱地不知在想些什麼。三姨娘陪著兩個喜婆坐在一旁喝茶,雖然滿臉堆笑,卻都不說話。

  見幾人進去,三姨娘含笑起身:「怎樣?老夫人來了麼?」

  胡氏看著明姿那副瞧不起人,當她們是死人的樣子就來氣,故意道:「老夫人來不了了,說是另外請位嬸娘來,夫人就是叫我們來陪陪四妹,寬寬四妹的心,叫四妹別多想的。」

  三姨娘有些意外:「這可怎麼好?明明說好的,怎地也不提前說一聲?」

  胡氏見明姿身形都僵透了,「哈」地一聲笑起來:「姨娘真是個老實人,我逗四小姐玩呢。這麼大的事兒,老夫人怎會玩笑?想必稍後就到了。」

  明姿恨得咬牙,也顧不上要矜持了,回過頭恨恨地瞪著胡氏:「三嫂不是不樂意見到我,要拿水潑我麼?還來做什麼?」

  胡氏「嘖」了一聲,搧著帕子笑:「開個玩笑而己,用得著嗎?你大喜的日子,我不和你一般見識。」

  明姿早就恨極了她,胸中有無數的刻薄話,卻不好在這個時候說出來。閉了閉眼,要將胸中翻騰的惡氣咽下去。

  三姨娘打圓場:「行了,都少說兩句。」

  主人不歡迎,幾人都有些不自在。明菲和明珮都不想在這個時候招惹明姿,過來陪著不過是給她撐面子,給蔡家撐面子而巳,因而也不說話,只看著地面的花磚而已。

  胡氏卻是拉著三姨娘嘀咕個不休:「夫人命人準備了一桌好喜宴,送去莊子裡給二姨娘呢。這樣的好日子,二姨娘不能來觀禮,真是可惜。也不知她病養得如何了,聽說十癆九死……」她答應陳氏和明菲不鬧,卻沒說過不犯明姿當日給她受的氣和侮辱全數奉還,這最後的機會了,自然得好好把握。

  明姿的臉很可怕地抽搐了幾下,明菲眼看著喜婆臉上的笑容很古怪,忙打岔道:「三嫂,我聽見外面有笑聲,似乎是伯祖母和母親來啦?」

  胡氏知她不喜歡聽自己說這些,瞟了兩個喜婆一眼,笑道:「我不會說話,叫你們笑話。」

  那兩個喜婆乾笑一聲,笛兒笑著進來道:「來啦,來啦。」

  潘氏由陳氏和幾個蔡家的近支女眷們簇擁著進來,明姿這回還算曉得好歹,恭恭敬敬池站了起來行禮。趁著潘氏給明姿梳頭,陳氏拉拉明菲:「華哥兒醒了,我剛讓乳母抱著過來了,你還是幫我照看著。」

  蔡光華蹲在外面的花圃裡插鳳仙花玩,蔡光儀也蹲在他身邊,滿臉笑容地不知和他說些什麼,乳娘滿臉害怕,不安地立在一旁左右張望,突然看見明菲帶了金簪過來,猶如看見救星:「三姑奶奶,我們在這裡。」

  明菲上前,先和蔡光儀打招呼:「三哥,今日是你背四妹上轎?」

  蔡光儀淡淡地點頭,看著撲進明菲懷裡的蔡光華,輕輕勾起嘴角: 「以後,你四妹成了你表弟媳婦,還要煩勞你這個做姐姐和做表嫂的,多多關照她,指點她。」

  明菲點頭:「那是自然。」只要明姿別來惹她,她自然不會主動去招惹明姿。做好姐妹,好妯娌,還是算了吧。

  蔡光儀轉身走開,沒頭沒腦地丟下一句:「胡曉雲的事兒,你少管!沒有妹子去管哥哥房裡事的。」

  胡曉雲是胡氏的閨名,聽蔡光儀這個意思,似乎有緩過明姿出嫁這件事之後,他定然要反悔,拖著不放的。金簪不由大急:「奶奶,您看,過河拆橋……」胡氏先前鬧騰的時候他怎麼不出面?這時候倒來逞威風了?算什麼男人!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明菲示意她不要再說,低頭望著蔡光華笑:「我們一起去送送你四姐姐如何?」就像陳氏竭力在蔡光華面前言傳身教,樹立一個好榜樣一樣,她同樣也不肯在蔡光華面前說這些汙糟事。

  手段歸手段,心一定要正。

  明姿的親事辦得很順利,花轎出門,送走各方親戚好友,陳氏已是累得倒仰,心裡偏生還記著明菲托她給龔婧琪尋婆家的事,稍稍梳洗就叫明菲過去商量。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七十二章 端倪

  明菲和龔遠和說起陳氏挑出的幾家人:「倉促之間,實在是找不到什麼合適的,挑來選去,只有這三個。一個是撫鳴布政使司從六品經歷,今年24歲,喪妻,無子,但是嗜酒;另一個,雖是個秀才,家道中等,只可惜是遺腹子,家中有個特別厲害的婆婆;再有一個,是醉玲瓏酒坊東家的小兒子方七,想必你們也是認識的。」

  醉玲瓏酒坊東家的小兒子,生的俊美聰明不說,還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只可惜家中哥哥太多,註定要搬出去自力更生。龔遠和側著頭考慮了一回,道:「第一個你別提,先告訴她後面兩個,重點介紹方七。如果她肯了,你再叫朱姨娘來和我說。」

  那一夜,明菲聽到龔遠和輾轉反側。

  第二日吃過早飯,龔遠和道:「你替我準備五十兩銀子,晚飯我不回來吃了。」

  明菲抬起頭來看著他,晨光將他臉上的肌膚照得如同玉脂一般光潔細膩,剛刮過鬍子的下巴顯得格外冷硬,這些日子以來,他臉上那種不正經的神色似乎越來進少見了。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擦了他的下巴一下:「要準備醒酒湯嗎?」

  龔遠和對她突如其來的溫柔有些動容,眨了眨眼:「不用,我不會喝醉。」

  明菲道:「你有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

  龔遠和低下頭,良久方道:「我要去找方七吃飯。」

  明菲微一笑:「你小心些。我也要照咱們先前商量好的,去給嬸娘提前支取下個月的開銷。」

  龔遠和揚起嘴角:「好。」

  幾日不見,龔二夫人身上去很是倦怠,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明菲覺得她眼窩子下的青影似乎更重了。

  龔婧琪見明菲打量龔二夫人的臉色,便笑道:「昨日去了外祖母家,挺熱鬧的,母親心中高興,多喝了點酒。宿醉了。」

  明菲看向朱姨娘:「請姨娘做點溫胃補胃的粥來吃,調上一兩日,就好了。」

  朱姨娘乖順地笑:「正是呢,可是夫人說沒胃口。大奶奶正好勸勸夫人。」

  明菲說了一串好聽的體恤話,龔二夫人聽得有些煩,懨懨地扶著額頭:「好了,好了,端上來就是。你去算你的賬吧,早日理清了,我也好把別的教給你。」

  明菲譴:「嬸娘不舒服,侄媳怎能棄之不顧?正該奉湯伺藥呢。」手腳麻利地接過龔妍碧端上的瑤柱冬瓜湯,送到龔二夫人面前。

  龔二夫人見她笑得殷勤,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勉強喝了兩口,就拿朱姨娘發脾氣:「怎麼做的,這麼鹹,白白糟蹋了那瑤柱!」

  朱姨娘低頭認錯,龔二夫人一連串地蹦出來:「你多少年的老人了,明知家中開銷大,用度緊張,這瑤柱又貴,偏生還這麼不小心。罰你半個月的月錢來賠這瑤柱!你去廚房裡吩咐,以後誰要是做廢了食材,就拿他的月錢來抵!扣完為止!」

  明菲微笑著立在一旁,就看著她裝窮訓妾室,任她如何發飆,都不開口相勸。既然宿醉,肯定口乾,不補湯水,還在這發飆,總有她口乾舌燥的時候。

  龔二夫人說得口乾舌燥,也不見明菲來勸或看是搭話,又見她氣定神閑的,有些疑惑,難道不是來要錢的?

  正在疑惑間,明菲已經跟著她的話題來了:「侄媳正奇怪我們家的錢怎麼總也不夠用呢?明明就是那幾號人,偏生開銷大得很。今日聽嬸娘這麼一說,我才算明白問題出在哪裡。早知道如此,就該來問嬸娘才是。」

  龔二夫人訕笑:「那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所以我說要你跟著我好好學學,果然是有道理的。」

  「正是呢。」明菲笑道,「嬸娘,昨日送了喜事銀子,我們是只剩五十兩銀子了,可過幾日周同知夫人就要過生日,這五十兩銀子連份像樣的禮都備不齊,嬸娘可否預支下個月的銀子給我們?反正也沒差幾日了。」

  好一歇都沒聽見龔二夫人答話,龔婧琪湊過去一看,抱歉地笑道:「嫂嫂,我母親身子虛,竟然睡著了,不然嫂嫂您算了賬又來?」

  就算是她算了賬又來,龔二夫人也還是睡著的,耍無賴是吧?誰不會。明菲笑笑,搖著扇子道:「沒事兒,我先商量了你哥哥,拿點東西去當,熬過這一次又再說。三妹,拿上你的針線話,陪我到賬房理賬去。」

  龔婧琪為難地道:「嫂嫂,我母親今日不舒服,要不然,請二姐陪你去?」

  明菲不情願地道:「三妹,我好容易求你一回,你就推三阻四的。罷了,我也不強人所難,二妹,你是不是也嫌棄我的?」

  龔妍碧心急火燎地等著機會問明菲自家的終身大事,聞言趕緊答道: 「三妹妹比我細心,照顧夫人更合適。只要嫂嫂不嫌棄,我自然是肯的。」

  見明菲和龔妍碧攜手出去了,龔婧琪藉故將朱姨娘打發開,埋怨龔二夫人:「躲又躲不過,總之都賴不過他們。早晚都要給的,您何必拿捏她?她的脾氣我最知道,斷然不肯再開口說二回的,這回咱們還得主動去問她,給她送銀子去。」上次當衣服的風波。她還記憶猶新。

  龔二夫人煩躁不堪:「她一要我就給她啊?要是她把下個月的銀子幾天用光了,接著又來和我提前支取下下下個月的銀子怎麼辦?」

  龔婧琪也有些煩躁了,「什麼下下個月的銀子?能熬到什麼時候?頂齊天不過萬把兩銀子的事。不是和您說好了的麼?再熬上幾日,咱們就……你怎麼糊塗了!像個孩子似的,賭什麼氣?這是賭氣的時候?」

  龔二夫人被女兒訓斥得找不到話可講,氣哼哼地道:「我就是氣不過被他們算計,要是你弟弟爭氣些就好了。」

  龔婧琪趁機道:「遠秩不錯。可您對遠秩太嚴苛了些,對遠季又太溺愛了些。遠秩不是小孩子了,您多聽聽他的想法,少罵他幾句,遠季讓他少和五表哥在一起,您看昨日,他一個小孩子,竟然也跟著大人喝得醉醺醺的,像什麼樣子?這樣下去,只怕也要和五表哥差不多。」

  龔二夫人先前還聽著,後來聽到提起邵五,覺得女兒兒子都看不上自己娘家人,又想起她和她親娘提起還錢的事,反被她嫂嫂和弟媳一陣冷嘲熱諷,親娘和哥哥卻不說話的事來,邪火上襲,大怒著抓起旁邊的美人捶就朝龔婧琪身上砸:「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也學著你弟弟來訓我?你五表哥怎麼了?他哪裡不如人?你瞧不起你外祖家,可你們偏生就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

  龔婧琪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挨打,又是委屈又是憤怒:「不是我瞧不起他們,他們行事也要讓人瞧得起才是。借了咱們家的銀子不還,半點不記情不說,還仇人似的。五表哥那般行事,讓我們姐弟在世人面前丟盡了臉面!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自己回憶回憶,從那件事發生後,有幾個人肯請我們姐妹去做客的?我這門親,好算得遠,不然指不定也要被拖累!」

  龔二夫人氣得發抖,指著龔婧琪:「好,好,是我拖累了你們姐弟……」跳下羅漢床,在桌上亂翻一氣,找到把剪子,要往自己身上戳:「我死,我死,死了你們就滿意了,叫你們被隔壁的那匹餓狼和母狼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龔婧琪被嚇個半死,也顧不上自身安危,猛地撲上去搶奪龔二夫人手裡的剪子,龔二夫人也不喊叫,母女倆喘成一團,最終龔二夫人不敵年輕體壯的龔婧琪,被奪了剪子,又被推到一旁。

  龔婧琪喘口氣,冷著臉瞪著她:「哪有你這樣做母親的?動不動就和兒女鬧脾氣,要死要活的。你前次是情有可原。這次你這麼做,是要逼死我們嗎?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終究咱們是母女,能到哪裡去?用得著你這樣嗎?」

  龔二夫人有些發愣,她也不知當時她怎麼就那麼大的火氣。她無力地坐倒在羅漢床上,慢慢舉起手來,看著自己被剪子勒了幾條紅痕的手掌,她剛才怎麼會想死?她明明最怕死的。頭一陣一陣地跳痛,痛得她幾乎想將頭剖開,把裡面跳動的那個東西拿出來。她痛苦的抱住頭。

  龔婧琪見她神色不對,提心吊膽地上前去模她的額頭:「娘,您這是怎麼了?頭痛嗎?來,我先扶您躺下,我這就讓人去請大夫。」

  朱姨娘的聲音及時從外面響起:「夫人這是怎麼啦?可是頭痛的毛病又犯了?」

  龔婧琪見龔二夫人痛苦的樣子,被嚇得有些六神無主,拉著朱姨娘道:「姨娘,你照顧夫人,我這就叫人去請大夫。」

  朱姨娘焦急地道:「是,夫人這些日子都睡不好,是得趕緊請大夫。」走上前去坐在羅漢床邊,小心翼翼地將龔二夫人的頭扶到她懷裡:「夫人,婢妾給您揉揉?」

  龔二夫人疼得哼哼唧唧,沒有表示反對。朱姨娘熟練地按了她頭上幾個穴位,輕柔地問:「好些了麼?」

  龔二夫人點點頭,朱姨娘唇邊漾起一絲微笑:「您這是沒休息好的緣故,三小姐已經讓人去給您請大夫了,到時侯請大夫給您開兩副安神的藥來。一吃就好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07:18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卑微

  待到明菲和龔妍碧聽說趕過來,龔二夫人榻前已經聚了龔遠秩和龔遠科、龔遠季等人。大夫正和龔遠秩講述龔二夫人的症狀:「夫人這是陰陽失和,肝腎陰虛,導致頭昏目眩,失眠多夢,心悸耳鳴,心煩易怒,腰酸腿軟,月事不調。當滋補肝腎,養心安神。」

  龔遠秩歎了口氣:「那要不要緊?實不相瞞,家母近年來,的確是暴躁易怒,經常頭疼,不易入眠,且眠淺覺輕。」

  大夫笑道:「不是什麼要緊的,常見得很,吃點藥,將養將養,做兒女的多寬寬心就好了。」像龔二夫人這種情況,他見得太多,或是年齡大了,或是丈夫有小妾,或是長期在外,陰陽失調,人再想不開,也就出現這些症狀了。

  龔遠秩和躲在簾內的龔婧琪聽說不是什麼要緊的,也就把心放下,屏聲靜氣等著大夫開藥方。

  龔遠秩將藥方小心收起,送大夫出去,迎面遇上急匆匆趕來的龔遠和,不由有些意外:「哥哥你怎麼來了?」

  龔遠和道:「你嫂嫂叫人去衙門裡喚的我。怎樣,嬸娘好些了麼?」

  龔遠秩雖知他實際斷然不會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關心和焦急,但他好歹還肯趕回來看看,心裡卻也歡喜,簡要說了一遍,龔遠和進屋去看龔二夫人,他自送大夫出去不提。

  一眾人忙碌半日,餵龔二夫人服了藥,見她沉沉睡去,龔遠和方召集眾人出去商量:「難怪嬸娘這段時間如此暴躁易怒,原來是病了,你們也太粗心,日日伺候,發現不對勁,卻沒人想到去請大夫來診脈。」

  龔遠秩想著也是自家的錯,他好幾次發現不對勁,也和龔婧琪商量過要請大夫來診脈,可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未曾做成。沒想到今日竟然來勢如此兇猛,不由又是羞愧又是內疚:「哥哥批評的是。」

  朱姨娘擦著飽含後悔自責的淚,情真意切地道:「都是我的錯。我日日跟在夫人身邊,眼瞅著她吃不好,唾不好,卻不能勸了她請大夫來瞧。要是大夫早早來診,早日用上藥,也不至於到今日這個地步。」這意思是,不是她沒勸過,而是勸不了。

  龔遠科想起她似乎的確是提過這事,歎了一口氣道:「罷了,也不是姨娘的錯。你常年衣不解帶地盡心伺奉夫人,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龔婧琪見一個個表現得就像是天塌了似的,有些氣悶,道:「大夫都說了不是什麼要緊的,吃幾服藥,好好將養將養就好了,也別太擔心。哥哥衙門裡還有公務,時辰不早,不如早些回去。」

  龔遠和道:「不必,我今日就不回去了,就留在這裡伺奉嬸娘。」

  龔婧琪見勸不住,便命人送上茶和果子等物來,一家人坐著閒話。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龔妍碧出來道:「夫人想吃粥。」

  朱姨娘蹙眉想了想,道:「不如我給夫人做碗棗蓮豆米粥,綠豆清熱解暑、利濕除煩:蓮子補益心腎、安神強心;紅棗和胃調中、補血養血。這粥滋陰生津、益氣強身,最適合夫人用。」

  龔婧琪道:「那就煩勞姨娘了。」

  朱姨娘憨厚地道:「三小姐客氣的,夫人好了我們才能好。為夫人也就是為了我們自己,說什麼煩勞不煩勞。」這話說得又直白,又到位,龔婧琪臉上不由浮出一絲笑容來。

  龔妍碧道:「姨娘,我同你一道去,有我給你搭手,也要快些。」

  龔遠和見這母女倆迫不及待地要湊到一堆去,用眼神探詢地問明菲,明菲朝他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已經把那兩個人選重點介紹給龔妍碧了,龔妍碧這是要去尋她親娘商量。

  朱姨娘母女動作果然迅速,半個時辰就把粥端了回來,明菲湊過去瞧,只見粥煮的十分到位,無論是綠豆和米粒,都已經煮爛,不由好奇地道:「姨娘用的什麼法子,這綠豆少下兩個時辰,可不容易煮成這個樣子。」

  朱姨娘笑道:「大奶奶有所不知,這熱天裡,家裡經常都要熬制綠豆粥或是蓮子湯消暑的,故而,廚房裡長時間都泡有綠豆、蓮子。不然夫人等著要吃,我也不敢提出熬制這粥。」

  龔婧琪特意褒揚她道:「姨娘考慮得真周到。母親將廚房交與你,這些年來,就從沒出過任何差錯。」

  朱姨娘淡淡一笑:「三小姐謬贊,這是夫人管家有方,婢妾不敢居功。」

  明菲聽不下她二人吹捧,笑道:「粥不冷不熱,正好合適。」再看龔妍碧,臉上還帶了些緋紅,默默立在一角,眼睛是看著龔二夫人的,眼神是茫然的,一看就是心不在焉的。

  龔婧琪忙將又昏唾過去的龔二夫人喚醒吃粥。一時間屋子裡幾個女人忙進忙出,眾星繞月,整一副相親相愛,孝順賢惠的模樣。

  龔二夫人的胃口不是很好,吃了半碗粥就推說不要,朱姨娘端了碗,笑道:「這粥熬得不錯,倒了可惜,正好婢妾這些日子也不好睡,不如夫人就賞了婢妾罷?」

  龔二夫人淡淡地擺擺手,翻身繼續睡。

  朱姨娘端起剩下的半碗粥香甜地吃起來,明菲注意到,龔家人對她的這種過度卑微的行為半點驚訝都沒有,顯得習以為常,理所當然。可見她是常常吃龔二夫人吃剩的東西的,難怪得龔二夫人這麼放心地將自己的飲食交與她打理。此時她最威興趣的是,龔二夫人這病,在朱姨娘的飲食調理下,會走到什麼地步?

  朱姨娘接過小丫鬟遞上的茶水漱口,一抬頭正好與明菲目光相遇,泰然自若地一笑:「大奶奶可要用一點?廚房裡還有,我叫人送來。

  「謝姨娘美意,我不餓。」明菲搖頭,由衷讚歎:「姨娘真能幹。」

  朱姨娘看向龔婧琪:「大爺和大奶奶今晚是要留下來用飯的吧?不如我去廚下準備晚飯?」

  龔婧琪被她提醒,忙笑道:「那是自然的。本就是一家人,哪裡有來了不吃飯還要走的道理?嫂嫂你想吃什麼?」

  明菲怎會提要求?笑道:「我不挑食,有什麼吃什麼。」

  龔婧琪也不客氣,由著朱姨娘去準備,趁著龔二夫人熟睡,拉了明菲的手低聲道:「嫂嫂,有事不得不請您見諒。我娘病著,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有精神操勞家事。我那裡還有一千兩銀子,是逢年過節長輩給的,我這就叫人去拿了來,你們先用著,其他的等我娘病好些又再說。就不要去當了,叫人看見笑話。」

  明菲聽得鬼火冒,原來自己要生活費,就是逼迫病人,還得靠著她姐弟拿私房錢出來補貼哥嫂,說起來就像他們欠了誰多大的人情一樣,這是什麼道理!當下笑道:「三妹不必如此為難,我們做哥嫂的,再不懂事,也不敢在嬸娘病重的時候不知分寸,更不好意思拿妹妹的私房錢來補貼家用。為了家裡的聲譽,你不要我們去當,我們就不去了,待我回娘家去借點,等嬸娘病好又再說。」

  回娘家去借,豈不是比去當鋪更丟人!龔婧琪被明菲夾槍帶棒的一席話說得無話可講,臉色有些發白,想叫明菲別回娘家去借,又說不出口,沉默片刻,道:「是妹妹行事不周,考慮不周,嫂嫂莫要與妹妹一般見識。」

  明菲笑道:「說哪裡話。三妹已經很替我們著想了,都肯把自家的私房錢借給我們了呢。本來你哥哥朋友很多的,我也是想著,去其他人家裡借,難免傳出去,去我娘家借才是最妥當的。」不許她去娘家借,是不是?還有外人等著呢。

  龔婧琪無法,只得道:「咱們先吃晚飯再說這個事好麼?」

  明菲無所謂地笑:「我不急啊。」

  飯後龔婧琪捧了一千兩銀票出來,也不說是她自己的私房錢了,只笑道:「剛才我還說先借錢給你們呢,結果母親她雖在病中,仍然記著這事的。」

  明菲少不得順著她吹棒龔二夫人疼愛。

  龔遠秩不知事情經過,還挺高興的,覺得他母親終於想通了,早點這樣豈不是更好,也就沒後來那許多傷人心的事發生了。

  夜裡明菲和龔遠和守到二更時分,龔遠秩覺得過意不去,硬逼著二人回去:「不是什麼大病,已經平穩了,哥哥嫂嫂還是回去吧。哥哥明日還要去衙門裡,嫂嫂也要管家,這邊有我們看著,不必擔心。」

  做得太過反顯其假,夫妻二人別過龔遠秩,自回家不提。明菲拉著花婆子問那碗棗蓮豆米粥:「是不是真的有她說的那幾樣療效?」

  花婆子道:「的確如此,這棗蓮豆米粥沒做錯。」

  明菲同龔遠和分析:「她不是第一次當眾吃嬸娘吃剩的東西了吧?既然敢當著我們吃,想像是早有防範,想在這上面抓她的小辮子,千難萬難。得另外找個法子才行。你真的相信她是想和我們合作嗎?」想要借力打力,必須知己知彼,拿住對方的死穴才行,不然被反咬一口,必然噬骨銘心。

  「我自然不信。」龔遠和冷笑,「我想,此次嬸娘病發,應當早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早早備下食材,目的是為了合理合情的表示忠心。如果我沒猜錯,嬸娘這病應該很快就會好起來,而且之後還會越發侍重她。你和妍碧說了那事沒有?她的反應如何?」

  明菲道:「我瞅著她的模樣,似乎更傾向於方七。」誰願意給個兇悍刁蠻的寡婦做兒媳?還不如嫁個有本事的男人,分出去過好日子。

  龔遠和笑笑:「這樣就好。多半朱姨娘很快就會尋了機會來找我了。」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方七(一)

  事實很快證明,龔遠和的猜測是正確的,龔二夫人的病果然很快好轉起來,其中朱姨娘功不可沒。她衣不解帶,嘗湯奉藥,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一時之間,龔家上下交口稱讚。就連以往相熟的夫人們來探病,見著了這樣乖順懂事的妾室,都是大加讚歎,幾乎有將她樹立為妾室典範的意思,連帶著龔妍碧的婚事也被許多有心的無心的人接連問起。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朱姨娘並沒有來同龔遠和談條件,就連與明菲也不曾提起。那日陳氏與幾個相熟的夫人們相約同去探病,她恭敬有餘,卻沒表現出多大的熱情。

  陳氏原本做好了她母女向自已探聽情況的準備,結果人家半個字都沒問,便拉著明菲問:「她可是看不上我找的那幾個人家?」

  明菲也有些嘀咕,莫非朱姨娘還想借著龔二夫人生病這事兒折騰一番,沾點光,攀上個官家子弟什麼的?嘴裡卻只能先答陳氏:「也許是時機不對,她不敢問吧?」

  陳氏道:「興許是時機不對,而是她根本就瞧不上那幾個人,同時還以為目前有一個絕佳的好機會。你看,這麼多人來瞧你嬸娘,都問起了二小姐的婚事,若是運氣好,興許是能撈著個不錯的女婿的。」

  她冷笑了一聲,「好笑,她以為她是二小姐的親娘,這樣恭順懂事的妾室生養出的女兒也差不到哪裡去,人家就會高看一眼,也能趁著這個機會逼逼你嬸娘,卻不知,人家眼裡只看家世只看嫡母的。庶女就是庶女,就算是嫁得不好,將來嫡母也不過是被人背後隨便說幾句罷了,有誰會當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還能收回來嗎?她這個女兒再出眾,想在這半年內尋個好上加好的人家風光出嫁,那是做夢!」

  明菲見陳氏氣呼呼的樣子,忙笑著遞上一碗冰綠豆沙:「母親這是怎麼了?不過一個外人而已,不值得您生氣。」為了一個路人甲生氣什麼的,最得不償失。

  陳氏接過綠豆沙,看著由金簪陪著在廊下逗喜福玩的蔡光華,低聲道:「我這是被那些個混帳東西給氣著了。」

  原來蔡光儀逼著胡氏搬回去,威脅胡氏,說如果要和離,他就殺了她,結果反被胡氏在屁股上刺了一剪子。

  明姿聽說,趁著回門,氣勢洶洶地去尋胡氏的晦氣,又被胡氏搧了一個耳光,連頭髮都抓下一把來。接著胡氏開始鬧騰,陳氏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答應胡氏回娘家暫住,才算是將事情暫時給壓制下來。

  「我又給你爹爹過去了三封急信,」陳氏皺眉道,「現在就等著他回信,這事兒一日不了,我就一日不能去登州,真是煩也煩死了。我就擔心這樣拖下去,到時候沒人結伴去登州,我們一群女人孩子,路上著實不便。」這樣折騰個沒完沒了,饒是她再冷靜,也忍不住心生厭煩。

  「您別擔心,遠和說了,無論如何他都會想法子,總能找到相熟的人做伴的,您就放心好了。」縱然有陳氏故意放縱,但胡氏的確也太彪悍,知道蔡家好面子,刺丈夫打小姑,一樣不含糊,明菲不由暗自感歎,果然有娘家人撐腰的女子就是不一樣。

  陳氏又道:「我們四小姐,嫁了人腰杆都直了,不但敢在回門當日就去找嫂嫂的晦氣,還和新姑爺一起去莊子裡看二姨娘,還帶了大夫一起去,將原來用著的方子盡數停了。也罷,人家既然認為我給請的大夫不是治病的,而是要命的,吃的藥也是毒藥,我又何苦討人嫌?」

  明菲知趕明姿忍了這麼久,遲早要發作的,儘早發作出來還算是好事,至少知道他們兄妹三人到底是怎麼打算的。便笑道:「這麼說來,新姑爺待她還不錯?」邵大奶奶那樣的人,竟然由著過門幾日的新媳婦去這麼遠,做這些事,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是但願她好過。」陳氏撇撇啃,「可那種粗糲東西,也不知是怎麼養出來的……」看著四姨娘這個半老徐娘都想多搭幾句腔,見著明珮更是眼睛都直了,就算是這個時候圖新鮮和明姿好,也好不了多長時候。

  家裡這般亂,明菲知道陳氏日子著實不輕鬆,靠過去拉著她的手輕聲道:「母親,您留下來用晚飯,咱們好好商量一下,該怎麼辦好不?」她覺得蔡光正兄妹幾人,應該是想把二姨娘接出去單獨過活才是,先前所有的隱忍,都只是為了等明姿順利成親。

  陳氏見她情真意切,大感欣慰,笑道:「不行呢,家裡那麼多事,走不開。再說了,你也該去那邊守著,莫要這些小事上留話柄。家裡的事情,你也別太擔心,我會儘量處理好,不讓你三嫂來煩你。」

  明菲留不住她,只得把她送到垂花門外。

  夜間明菲和龔遠和說起蔡光儀,兩個人都認為蔡光儀這個一向的 「老實人」突然變得如此強硬,應當是覺得治癒無望,生怕和胡氏和離,鬧得滿城風雨,丟盡臉面才是。明菲擔心他氣急敗壞之後,會做一些喪心病狂的事。

  「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龔遠和笑道,「你這個三哥,真不是個好東西。我算看透了他,他就是一個膽小鬼,藏頭縮腦躲在你二哥的身後,你莫擔心,他根本不敢把你怎樣。他要是真敢,我剁了他。」

  明菲見他說得輕鬆,心中卻也沒那麼擔憂:「好啊,我就靠著你保駕。」接著和他講起朱姨娘來:「每個人來看嬸娘都要誇她一番,還有特意帶著小妾來的,她要出名了。原來那般求我,今日見了我們夫人,竟然是不太在意。我們夫人猜她是想另攀高枝呢。」

  龔遠和道:「你要和一個人做生意,而且是一筆大生意,怎能不先打聽清楚行情再去談價格?你且等著,她總要開口的。」

  明菲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便問:「你到底怎麼打算的?」

  龔遠和笑著將她擁入懷中:「方七想悄悄開個酒坊,防著分家時什麼都撈不到,倉促之間又不能立業,但苦於沒有本金。我打算幫他個忙,借他點錢。咱們今秋的稻來你叫他們誰也不賣,專留著賣給他。」

  明菲頓時明白了,方七不過是龔遠和專用來激化朱姨娘和龔二夫人之間矛盾的一枚棋子:「他是不是許了你高價?」

  龔遠和舔了她的耳垂一下:「一猜就被你猜中。他想要辦酒坊,稻米來源是關鍵,他那麼多哥哥,現下又沒分家,只怕容不得他獨立。假設他從其他地方購買稻穀,必然引起他們的警覺,所以我這還是幫他。作為回報,他也該幫我做點事情。」

  明菲按住他不規矩的手:「別亂來,我還沒好。」

  「這都好幾日了呢,怎麼還沒好?」龔遠和不甘心。狠狠地咬了她的頸窩一口:「後日不是周同知夫人的生日麼?嬸娘病著,必然要你帶了二妹和三妹一同去的。你走早一些,從醉玲瓏酒坊外經過時,你且看著。」

  第二日龔二夫人果然說自己病著不使去周家赴宴,要請明菲帶著龔婧琪一道去赴宴,還重點提了一下龔妍碧,似笑非笑地看著朱姨娘: 「應該讓妍碧多出去走走才是。」

  朱姨娘謙恭地說:「讓夫人操心了。」

  龔二夫人又特意囑咐:「叫她打扮得漂亮一點。」

  周同知夫人生日這一日,明菲穿了緋色綺羅襖裙,梳了百合髻,再戴上龔遠和給她的那對鑄五彩寶石金簪,配上一串同樣鑲嵌五彩寶石的細金手鐲,得到花婆子和金簪等人的交口稱讚後,就到隔壁去辭行,順便接了龔婧琪姐妹倆一道出行。龔婧琪、龔妍碧二人皆是盛裝,一人著綠羅裙,一人著胭脂襖,打扮得如同一對嬌豔的姐妹花。

  三人上了馬車,往周同知家駛去。

  行至天星街醉玲瓏酒坊外時,果見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將醉玲瓏酒坊圍看個水泄不通。車夫行車艱難,來稟明菲:「大奶奶。這車難得過去,只怕要花些時候。」

  明菲輕輕揭起紗簾:「這是怎麼了?」

  薛明貴跟著來的,早就打聽清楚:「奶奶,有人來這裡挑事兒,說方家不懂酒。拿了二十餘種酒來,裝在小瓷瓶裡,要方家人嘗酒辨名。還誇下海口,若是輸了,寧願將手中一個古酒秘方拿出來賠方家。」

  明菲訝異道:「二十餘種酒?這人也太刁鑽,只怕嘗多了混淆不清,豈不是砸了醉玲瓏的招牌?」

  薛明貴笑道:「方家不怕,方家七公子剛好在這裡,他可是個厲害的,從娘胎裡就喝酒,他剛才不用嘗,只用聞,就已經辨出六七種來啦。」

  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一陣叫好聲。

  明菲瞟了龔妍碧一眼,見她和龔婧琪二人都側著耳朵聽,便笑道: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光靠鼻子就能辨出酒來的。也不知他最後能不能全數認出來?」

  龔婧琪這些日子被關瘋了,忙笑道:「嫂嫂,左右時辰還早,路上又堵,不如我們就坐在車上看看熱鬧?」說著爬過去趴在明菲身邊往外看,「我倒想看看這方七,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這麼厲害?」

  看了幾眼,她捂嘴笑起來:「原來還搭了檯子的,這不是打擂臺麼?」轉身朝龔妍碧招手:「二姐,你過來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07:45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七十五章 方七(二)

  緋衣少年面如冠玉,目若點漆,巧笑嫣然地坐在高臺之上,面前一張條桌,上面擺滿了二十多個寫了序號的白瓷小瓶並紙筆,其中七八個瓶子上已經貼上了寫著酒名的紅紙。

  少年拿起一隻瓶子,台下發出一陣嗡嗡聲,無數雙眼睛好奇而緊張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少年氣定神閑,動作優雅地將瓶蓋揭開,湊到鼻子前閉目細聞,久久不語,眾人鴉雀無聲,有人炸雷似地喊了一聲:「方家小兒!裝腔作勢的幹什麼!猜不出來就猜不出來,早日認了,以免耽擱爺爺的時辰!」

  明菲循聲望去,只見台角立著一個穿醬色袍子,中等身材,青白臉皮的漢子,正抱著手,滿臉狂妄地斜瞟著方七。他身後跟著一個小廝,鼻孔朝天,嘴唇嚅動個不停,仿佛是在詛咒方七。

  「這位爺,說好了以一個時辰為限的,這才一刻,您不該急。」 一位胡於花白,著儒服的老人坐在一把太師格上,不急不慢地刮著茶沫子,微眯著眼睛,漫不經心地看著那漢子。

  這裡方七終於睜開了眼,微微一笑,抓起筆來運筆如飛,寫畢,一個酒保樣貌的人快步上前提起紙來沿著檯子走一圈,高聲喊道:「第九號,十年梨花白!」

  龔婧琪見了那張字,忍不住感歎了一聲:「好字啊!」

  那著儒服的老人聞聲摸出一疊紙來,尋著了第九號,大聲念道: 「第九號,十年梨花白。」回頭望向青白面皮的漢子:「這位爺,你可認?」

  那漢子臉皮越發青白,冷冷地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了。

  圍觀的眾人興奮之極,方七卻是微笑著淡定地擺擺手,探手去取第十號瓶子。

  然而這一隻瓶子,他卻不曾辨別出來,含笑道:「這個恐怕得嘗嘗才行。」將那瓶子隨手放在一旁,轉而去取第十一號瓶子。

  隨著他的動作,邢漢子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來,龔婧琪咬著帕子道:「我看著似乎有些不妙。」果然方七又將手裡的瓶子放下了,接連如此幾番,一直到第十六號瓶子,那小廝高聲喊道:「方七,你是辯別不出來的啦,莫要浪費大夥兒的功夫!趁早認輸吧!」那漢子哈哈大笑幾聲,說不出的輕視。

  龔妍碧低聲道:「這主僕忒可恨!他們這是故意擾亂人家的心神呢。」

  龔婧琪道:「明明就是來搗亂的,你指望他該怎麼好?」

  方七卻充耳不聞,臉上仍然帶著那種恬淡的微笑,閉目輕嗅第十六號瓶子,再睜開眼,運筆如飛。剩下的對於他來說,似乎都不是難事,不過是一嗅就解決了的事。

  眼看著他就要開始嘗酒,薛明貴不好意思地來道:「奶奶,時辰不早了,趁著現在路不甚擠,得趕緊趕路。」

  明菲看了看天色,道:「是不早了,走罷!」也不管龔妍碧和龔婧琪有多麼好奇,輕輕放下簾子。

  龔婧琪歪著頭道:「這方七,從前我就聽邵五說起過他,說他不但人長得好,為人也很溫和大度,還挺聰明,今日看來,的確淡定從容,風采出眾。我猜呢,那蠢漢必然要輸!」

  明菲笑道:「他要贏只怕也不會那麼輕鬆。人家來踢館,準備若是不充分,又怎敢拿著古方來做賭注?」

  龔婧琪平時經常聽邵家和龔二夫人說生意的,當下又開始感歎: 「古方呢,若是方七贏了,方家只怕又要發達了。」

  龔妍碧一言不發,低著頭擺弄手裡的象牙柄羊人團扇。

  周同知如今乃是水城府的第二號人物,周夫人向來與眾人交好,她的生日雖說明面上只是邀請了幾個要好的人家來用便飯,實則,許多如同明菲這樣的,小官的女眷都是聞風出動,不管怎地,混個臉熟也是好的。周家門口的路窄,府邢也不大,因而龔家馬車到達時,外面的巷口早停滿了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馬車,龔家的馬車根本別想擠過去。

  此時日頭高照,外面漸漸熱起來,薛明貴人胖,早熱得滿頭的汗,目測了一下距離,急道:「奶奶,這可怎麼好?馬車過不去呢。」

  明菲探頭看了看,只見旁邊一張驢車上娉娉婷婷地下來一對主僕,主母當前走著,小丫鬟手裡捧著一隻黑漆拜盒,直接就往周家的大門過去了,便道:「也沒多遠,我們走過去吧。使人拿著禮跟著來就是。」

  龔婧琪才一探頭,就皺起了眉頭,用扇子掩著口鼻嫌惡地道:「怎麼搞的,滿地的馬糞馬尿!周家也是,怎麼就選這麼個地方。

  明菲笑道:「周家不是本地人,任期滿了就要走,這宅子臨時準備,自然不可能像我們家那麼寬綽,就是我娘家,房子也大不到哪裡去,將就點吧。」

  忽見路邊一個小廝叫道:「這是龔家的馬車嗎?」

  薛仁貴忙應道:「正是!」

  那小廝笑嘻嘻地跑過來,行了禮,道:「奶奶可來啦,我家小姐命小人一平就候在這裡,就是怕奶奶的馬車過不丟。奶奶稍等,小人這就去替您開路。」說罷就朝前面邢張車跑去。

  明菲連忙叫住他,笑道:「謝你們家小姐好意。來去都是客,得罪了誰都不好。我們走進去就行。」她如今並不是蔡知府的三小姐,而是七品小推官的妻子,別人能走路進去,她自然也能走路進去。何必為享受這一點點特權而引得眾人眼酸心酸?

  薛仁貴聞言,趕緊塞了個銀角子在那小廝手裡,眉花眼笑地道: 「小哥辛苦了。」

  那小廝也是個知機的,不露痕跡地攏了銀子,點頭哈腰,「奶奶好性兒,若是每位客人都如奶奶這般,小人們這個差事就好當了。小人在前面引路,幾位請慢行。」

  明菲聽他話裡有話,便看了金簪一眼。

  金簪會意,忙笑道:「小哥,來的客人都是為了給夫人慶生,想必個個兒都是好性兒的。」

  那小廝得了豐厚的賞錢,少不得說幾句,搖頭歎息道,「這位姐姐有所不知,剛才一位夫人並一位小姐來了,見著馬車過不去,使人去門房上說,讓把這些驢車什麼的趕開,門房上來晚了些,那小姐罵了幾句,命車夫塞了一堆禮品去門房,掉頭就走了。」

  明菲吃了一驚,這是誰呢?

  那小廝笑道:「那夫人倒是好性兒,只是小姐脾氣不好。」

  進了垂花門,有認識明菲的女眷圍上來和明菲打招呼,那小廝一陣風似地跑進去請人通傳周清。少頃,周清與陳瑩兩個聯袂而來,迎著明菲姑嫂幾人,笑吟吟地一道往後堂而去。

  周清嗔怪明菲:「外面又髒又亂的,我特意使人去接你們,你倒不領情。」

  明菲笑道:「我這不是心疼你麼?你接這個不接那個的,你們家的客人都要被你給得罪光了。」

  陳瑩也是被接進來的,聞言故意撅嘴道:「你的意思是,我就不心疼她啦?」

  龔妍碧笑著插了句嘴:「瑩姐兒還是這麼逗趣的脾性。」

  陳瑩掃了她和龔婧琪一眼,微微一笑,「很久很久不曾見到你們了,我算算,你大們約有一年多沒出來做客了吧?」

  龔妍碧自從那次在袁家諷刺明菲之後,就很不受待見,基本沒能出門做客,再到出了邵五的事後,就是龔婧琪也受到了牽連。二人聞言,齊齊紅了臉。周清是主人,忙道:「難得你們來了,大家都是舊識,就莫要客氣了。自便啊。」

  明菲趁機別過話題:「我聽引路的小廝說,有人因為門口堵了車,馬車進不來生氣了?」

  周清淡淡一笑:「就是原來的翰林孫小姐,未來的從三品左參政崔語命,崔夫人唄,覺得我們怠慢了她,所以生氣了。」

  陳瑩道:「本來麼,大家從前都是舊識,若是她早說她要來,周清作為主人也不會厚此薄彼。偏生去請的時候,她要拿架子,說不一定來得了,這話大家都知道是來不了了。結果突然又來了,也不是不去接她,不過一會兒的功夫,竟然就生了氣,這個性子,嘖嘖,可真是,將來可怎麼了得哦。」

  「難道袁二夫人也生了氣?」

  「袁二夫人?」陳瑩笑起來,用扇柄軒輕敲了敲明菲的額頭,笑道:「我看你是嫁了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做小賢妻。你不知道如今袁府裡是袁小姐當家麼?」

  明菲微微一笑,她還真不知。自成親以來,大事小事一籮筐,身為新婦又不好到處走,八卦的來源有限得很。

  周清擔憂地看了龔婧琪姐妹二人一眼,扯扯明菲的袖子,示意她稍後甩掉這二人,和陳瑩她們三說悄悄話去。

  轉眼到了後堂,幾人進得花廳,花廳裡團團圍坐的夫人們同時回過頭來,若見明菲和龔家姐妹,表情不一。周夫人笑著朝明菲伸出手: 「好孩子,快到我這邊來,你母親怎麼還不來?」

  明菲笑著領了龔婧琪和龔妍碧上前行禮,道:「嬸嬸,我母親早就說過一定要過來的,大約是有事耽擱了。我嬸娘病了,不能親自來恭賀您,只好讓我把這兩個妹妹帶來。」

  周夫人與她們寒喧了幾句,自放她們幾個說悄悄話去。

  明菲前腳才出花廳,就聽身後角落裡有人輕輕說了一句,「這就是有個兒媳死活要鬧和離的那家?」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七十六章 嫌疑

  同樣的話,周清等人也聽見了。周清趕緊拉起明菲:「走,咱們到那邊去。」

  明菲無所謂的一笑,本來就是要和離,不可能永遠瞞下去的,說就說吧,這時候就說起,總比到時候才突然炒出來,滿城風雨的好。

  周清將幾人領到年輕小姐們呆的花亭子裡,把龔婧琪姐妹介紹給水城府新來的幾個官宦小姐,待她二人融進去之後,方笑道:「我領明菲去瞧我哥哥送我的那幾條錦鯉。」

  龔婧琪、龔妍碧知道她是有悄悄話要同明菲講,也不好跟了去討人嫌,便笑著開玩笑:「可別背著我們吃好吃的。」

  「放心,但凡有我的,必然有你們的。不然你嫂嫂也不饒我。」周清說笑著,和陳瑩一邊一個,將明菲拉著往不遠處的葡萄架下的大瓷缸走去。

  大瓷缸裡兩對錦鯉熱得沉在缸底,好半天才肯游上一遊,三人就圍一個什麼都看不見的瓷缸說起話來。

  「你過得好麼?」陳瑩擔憂地看著明菲。

  「我過得挺好的啊。」明菲見她和周清俱是一臉的同情,由不得撫了撫臉頰,笑道:「沒看見我長胖了啊。」

  「胖你個大頭鬼啊!」周清拍了她的頭一下,「別裝了,我們什麼都聽說了。我們早說要約著去看你,可我母親說,你剛成親,去了不太好,別給你惹麻煩。」

  「你們聽說了什麼?」明菲好奇地攀著周清的肩頭。

  陳瑩歎道:「還能有什麼?無非就是你小夫妻二人婚後才幾天就被迫當衣服過日子唄,還有就是你家的嬸娘裝病逼你們,聽說還罵你,打你,將你逼得大哭。欺負你親爹親兄不在此處,後母不疼,孤苦無依。」

  還有就是人家說她命不好,嫁了個人家也還是過不上好日子。明菲沉默片刻,道:「你們信不信呢?」

  周清恨鐵不成鋼:「什麼我們信不信?關鍵是你自己好過不好過?也不知道你家裡當初怎麼想的,怎地就將你嫁給這種人家?我以前以為他是個有擔當的,誰知道竟然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住!這還不是親婆婆,若是真的婆婆,豈不是要了你的小命?人家不是說你嫂嫂要鬧和離麼?依我說,既然過不下去就該早斷了,何必讓自己蹉跎一生?」

  聽周請這個口氣,自然是深信不疑,大家都認為她過的是水深火熱的日子,說明輿論是完全倒向他們這邊的。雖然不知龔遠和在其中花了多少心思,但明菲可以預見到,將來清算家產那一日,形勢會大好。

  她微微一笑:「居家過日子,哪裡說得清那許多的是是非非?牙齒也有可能碰著舌頭的,關鍵是看自己怎麼想,怎麼過了。他,卻也沒你們想的那般可惡,對我還是可以的。」

  周清撇撇嘴:「果然是嫁了人就變了。什麼牙齒碰著舌頭,他護不住你他就不是男人。」周同知沒有妾,統共只得她和她哥哥一兒一女,寵得什麼似的,也是吃不得虧的主兒。

  陳瑩聽明菲這個話,意思是龔遠和對她是不錯的,而是龔家二房集體欺負他們倆,便拉了拉周清,「胡說什麼,和離哪裡有那麼容易的,常常掛在嘴邊,就不怕被你娘罵。」

  周清吐吐舌頭,「你們不出賣我,我娘哪裡會知道我說這種話?」陳瑩道:「不是你娘罵或者不罵你的話,你也很快就要出閣的,這種話叫你婆家聽見不好,連帶著你們家都要被人說。」

  「我省得,不過就是圖嘴裡快活罷了。」周清笑笑,安慰明菲,「你放心,她雖然是你長輩,但其實大家都看不上她的為人處事。若是你們分產,你別怕她,據理力爭,總有這許多的人會聲援你們。但你們也得自己硬起來才是,為什麼這麼久了,還遲遲不分出來?」

  明菲愁道:「哪有那麼容易?說是沒銀子,用度都困難。又不許我們當,也不許我回娘家借錢、三天兩頭就尋死覓活的,聽我們怎麼辦?好歹也是有養恩的,總不能翻臉不認人吧。」

  陳瑩點頭:「正是如此。一個孝字比天大,你們的確很難。這個事情,關鍵還是看你公公怎麼看。」

  明菲心頭發涼,世人的想法果然就是這樣,不管龔二夫人有多可惡,大家都在笑話她,譴責她,可若是他們真的翻臉不認,大家又都會轉過頭來指責他們不孝。

  說話間,周夫人身邊一個小丫鬟跑過來、笑道:「龔大奶奶,蔡夫人來了,請您過去說話呢。」

  周清還有一幫子人要招呼,只得讓陳瑩和明菲二人自回花廳。 陳氏、周夫人,陪著一個滿頭珠翠的婦人坐在花廳正中,其餘人等眾星繞月,明菲認得那是水城府現任知府洪知府的夫人,立刻明瞭陳氏的意思,忙整了衣服首飾含笑走過去,先見了陳氏:「母親。」

  陳氏佯作生氣,指著她笑駡道:「不懂事的丫頭,嫁了人還和做小姑娘的時候一樣,到處亂跑,一點不懂得做正事。還不來見過你洪家伯母?」又對洪夫人道:「姐姐見過的,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三女兒,剛嫁進龔家一個多月,還沒有為人妻的自覺性,進門就和她從前的小姐妹們湊到一處去,也不知道在嬸娘們面前湊個趣。」

  明菲拉著陳氏的手不依:「母親,我錯了。」陳氏只笑不語,明菲隨即乖巧地提起裙子給洪夫人行了個禮,「伯母萬福。」

  「我平時就聽說你們母女情深,今日見了果然是真。」洪夫人約莫有四十多歲的年紀,再厚的粉也遮不住黑黑的面皮,含笑拉起明菲打量一番,道:「好個俊俏的小媳婦,下個月我家中有個賞荷會,到時候你也來。」

  明菲忙謝了。

  陳氏四處張望一回,笑道:「你嬸娘為什麼沒來?」不等明菲問,又說:「是病還沒好吧?」自然而然地就將話題轉到了龔二夫人身上。

  周夫人曉得陳氏的意思是想要洪夫人關鍵時刻幫明菲小夫妻一把,忙在一旁幫腔,洪夫人也是早就聽說過龔家事的,含笑在一旁聽著,並不答話。陳氏也不失望,只撿那要緊的,聽著回味無窮的話略略提了幾句也就掠過。

  飯後明菲陪著周夫人、陳氏、洪夫人抹牌,壽星雖是周夫人,然長官夫人為大,三人卯足了勁兒地餵牌,輸牌,幾圈牌下來,洪夫人贏得喜笑顏開。幸好她胃口不大,很快就起身推了再不肯扛,有人拖她勸她,她笑道:「我這是都是沾了壽星的喜氣,夠了,夠了,我在一旁看你們打就是。」

  陳氏覷了空,低聲交代明菲:「你以後別總顧著貪玩,這種場合,就該和她們混作一處才是。大家熟了,將來有個風吹草動什麼的,也好討人情。」

  明菲忙道:「是,我記住了。」

  陳氏道:「你看這位洪夫人,是個知趣的,好生尊重著些。多走動走動,對你們只有好處的。我若去了登州,有個這樣的人護著你,也沒人真敢把你怎樣。」

  明菲一一聽訓,只覺,若是換了她做後母,也只能做到這個份上。

  洪夫人不打牌了,周夫人自然也就不打了,端了杯清茶,去陪洪夫人說話,洪夫人見明菲立在陳氏身後,端茶送水,做的體貼自然,聽陳氏說話,也始終面帶微笑,看得出二人的感情是真的好,不由來了幾分興趣,叫明菲過去:「我聽說你們家有個大池子,岸邊栽滿了桂花,八月桂花開放,駛船從下面經過,柱花可以落得滿頭滿臉滿身,猶如在花雨中前行,可是真的?」

  明菲忙笑著應了,試探地說:「若是伯母不嫌棄,到時候侄女備下桂花宴,再請伯母和妹妹們去玩。」話題打開,明菲小意奉承,哄得洪夫人眉開眼笑,連連道:「你母親那樣的妙人兒,也就能教出你這種女兒來。」

  周夫人見明菲應對自如,再想想周情還是一派的天真,便讓人去叫周清過來,想聽她也跟著學學。誰想小丫鬟很快回來伏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她不高興地站起身來就往外去了。

  明菲看在眼裡,正想不知周夫人聽到什麼事了,就見龔妍碧和龔婧琪臉色微白的是進來,一轉眼看見了她,飛快地走過來挨著她站著。龔妍碧的嘴唇微微發抖,龔婧琪低聲道:「嫂嫂,二姐姐有些不舒服,我們是不是先回去?」

  明菲心下猶疑,忙和洪夫人告了罪,和二人走到一旁,低聲道:「怎麼了?」

  龔妍碧的嘴唇抖得更厲害了,眼裡迅速漾滿淚水,眼瞅著就要流出淚來,明菲忙左右張望一番,低聲喝道:「不能哭!趕緊地把淚收回去!」

  龔婧琪忙掐了龔妍碧一把,「二姐,這是該流淚的時候麼?要叫人怎麼笑話我們!」

  龔妍碧拼命將淚水收了回去,續勁咬著唇,不敢開口。

  龔婧琪低聲道:「不過就是遇上了周漸,說了兩句話而已,她們……實在太過分了。」恨恨地撕扯著手裡的手帕,咬牙切齒的。

  明菲歎了口氣,低聲道:「這個時候不能走,無論如何都要再熬些時候。」不管是不是周家神經過敏,這個時候走,都不合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08:34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七十七章 泛舟

  龔婧琪和龔妍碧猶如木頭樁子一般坐在了陳氏身邊,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她們始終是明菲夫家的人,事關龔家的聲譽,也就關係到明菲的面子。陳氏少不得對她二人多加照拂,引著說笑。

  很多時候,閒話之所以傷人,就是因為你太把它當回事,假如你不曾將它看起,它也就不足為懼。

  不多時,周清滿臉是笑地扶著周夫人走進來,周夫人掃了龔妍碧一眼,淡淡地撇過臉去和洪夫人說話,周清則走到明菲身邊坐下,抱著她的胳膊輕聲道:「對不起啊。」

  明菲笑笑:「我們本來做客,結果卻給你們家添了煩惱,該道歉的是我們。」

  周清慍道:「你說什麼呢。她們是她們,你是你。更何況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還記得我那位即將過門的嫂嫂吧?就是陶家的那位。」

  明菲點頭:「她也來了麼?我怎麼沒見著她?」

  周清道:「不是她,她很快要出閣,要避嫌的,怎會來?是她的表妹,小姑娘年齡小不懂事,看見我哥哥和妍碧偶然遇上多說了幾句話,被人挑唆了幾句,就上去說酸話,話說得不中聽,又是客人,我們也不好怎麼做,只能勸。所以也是我們家親戚不懂事,你別往心裡去。」說著指了指坐在角落裡說笑的一群十三四歲的粉嫩孩子,「哦,就是穿玫紅衫子的那個。」

  明菲對於女孩子不感興趣,隨意瞟過一眼就算,她只看周夫人那模樣,就猜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但周清給她遞梯子,她也要領情,不該深究的就不要再深究了。

  周清不能久陪明菲,很快起身離去,陳瑩卻又坐過來:「妍碧這麼大的年齡了,怎麼遲遲不定親?我這幾日總聽人說起她來。」她指了指廳堂裡坐著笑成一團的周夫人等人道:「她一日不定親,人家就都防著的。」

  防著的?防什麼?防著龔妍碧這個出身不討人喜歡的庶女尋了機會纏上正經嫡出公子們,不得不湊成一家人?要說龔妍碧有多大的膽子去勾引誰,或看是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明菲不信,但並不代表人家不會多想,不會往深處想,往壞處想。像周夫人那樣的母親,怎能容忍她唯一的兒子惹上閒話?明菲低低歎了一口氣,不是她同情誰,這個社會,對女人實在太不公平。

  陳瑩見明菲臉色不虞,勸道:「我說你呀,雖說始終是一家人,不得不在一處,可是你也莫為了這種事情生氣。有機會就勸勸你嬸娘,早點把她嫁出去吧,這樣留著,對龔家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

  得,真是牽一發動全身。龔二夫人可是個大傻子,她以為庶女不得好,她臉上就好看了,結果人家說起來還是要扯上龔家的名聲。明菲歎道:「我哪裡有說話的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名不正言不順,她可以管我們屋子裡的事,我卻不能對他們的事置喙。不管他們做了什麼,我也只能承受著。」

  陳瑩同情地拉著明菲的手:「可憐你了。攤上這麼一戶人家。我姑母當初……」

  明菲忙制止她:「母親一直待我極好,和她沒有半點關係。」

  陳瑩釋然一笑:「早知道你會這麼說。過些日子我們去尋你玩吧?方便不?」她很快也要嫁到撫鳴去,這樣的日子是一日少似一日。

  「怎會不方便?等我回去準備準備,就給你們下帖子。」

  陳瑩到底見不得龔婧琪姐妹倆那種可憐樣,主動陪著明菲過去和龔婧琪姐妹倆說話湊趣,不叫她們太過被冷落。

  陸續有客人告辭離去,陳氏見龔妍碧和龔婧琪的狀態恢復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我家中還有孩子呢,得回去了。」順便叫明菲:「你們也早點回去,還有病人呢。」

  周夫人知道陳氏這是給明菲姑嫂幾人樓梯下,也不留,叫周清送了出去。

  龔妍碧心中難受之極,連周清拉著她的手說話示好都懶得搭理。

  外間的馬車、驢車散得差不多了,蔡家和龔家的馬車很快趕過來,明菲和陳氏就在門口分手,各坐上各自的馬車離去。

  天色巳近黃昏,除了幾個小販和幾張來去匆匆的馬車以外,街上行人多數都回家吃飯去了,來時熙熙攘攘的街上顯得格外冷清。

  馬車走著走著,龔妍碧的眼淚控制不住地一串一串地滴落出來,明菲歎了口氣,遞了塊帕子給她,也不勸她,也不問她。

  龔婧琪撅著嘴,陰沉著臉靠在車壁上,覺得就是邵五施累了她們的聲譽,又恨人家瞧不起她們,欺負她們,不過就是遇上個相熟的世兄說幾句閒話,都會惹出這麼多事,連帶著她也沒臉。越想心中越厭煩,恨不得早點離開這個家才好。

  行經醉玲瓏酒坊外時,又聽見了一陣喧嘩,馬車裡的氣氛太沉重,明菲為活躍氣氛,假意問薛仁貴:「薛總管,難道說白日的事情還沒結束?也不知那位方七公子贏了沒有?」

  薛仁貴笑道:「肯定贏了,醉玲瓏張燈結綵的。不然小人問問去?」

  明菲將窗簾掀起一條縫隙,往外看去,笑道:「喲,都掛上紅燈籠,紮上大紅花了。」再回頭,龔妍碧已經停止流淚,眼神幽深地看著龔婧琪腳上那雙繡著五彩描金蝙蝠的大紅繡鞋,嘴角抿得緊緊的。

  明菲看到她那個表情,便知今日的事情已經令她停止了做夢。不會做夢的人是可憐的,但愛做夢的人更可憐。

  到了龔家,明菲照例先去給龔二夫人問安,龔二夫人正歪在羅漢床上同朱姨娘說笑話,顯得格外和諧。朱姨娘很敏感地發現龔妍碧的眼晴不一樣,擔憂無比,卻又不敢當著龔二夫人問。明菲以為龔妍碧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得見親娘,應該會忍不住才是,誰想龔妍碧沒事兒似的,嘴角還含著笑容,自自然然地去摸龔二夫人的茶碗:「夫人的茶冷了,女兒這就去重新換來。」

  龔二夫人不知看出龔妍碧的異狀沒有,含笑道:「不必了,叫她們來做就是,同我說說你們今日都有些什麼好玩的?我這幾日拘在這屋子裡,一處不得去,悶得慌。」

  龔妍碧的嘴唇動了動,空洞地道:「也沒甚好玩的,就是周家門口的巷子窄,客人太多,馬車過不去,弄得滿地都是馬糞馬尿,我們還得走過去。」

  龔二夫人大笑:「依我說,這水城府中,有我們這樣府區邸的人家並不多。」只可惜,很快一大半就要不屬於她了,她冷冷地瞟了明菲一眼。

  龔婧琪微微皺起眉頭,低頭玩弄著腰間的玉佩。

  明菲含著笑坐了片刻,告辭而去。才出了垂花門,就見龔遠和含笑背手而立,等候在那裡,看見她過來,笑著迎上去:「怎麼坐這麼久?我早聽見馬車歸來,一直等你,卻總不見你出來。走,我帶你玩兒去。」

  「去哪裡玩?先叫我換套衣服洗個臉。」明菲被他一路施著,快速在院子裡奔跑,不知他突然發的什麼瘋。

  待到眼前出現浮著一層白霧的湖和靠岸停著的一隻小舟,以及船上的小几和酒菜,她才明白他想做什麼。她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抬起頭來看看天邊泛白的半邊月亮,微笑道:「你遇上什麼好事兒了?」

  龔遠和微微一笑,小心地將她扶上船去:「我沒遇上什麼好事,就不能高興啦?我只是回到家中,看著彩霞滿天,突然覺得,等你回家的滋味很好。」

  等她回家的感覺很好?明菲看著他燦爛的笑容,雪白整齊的牙齒,一種異樣的感覺滑過心間,仿佛是酸澀,又仿佛是害怕,還像是有點甜蜜和期待。

  她突然有些心慌,懶懶一笑:「今日我出門,才發現原來有那麼多的人同情我。」

  龔遠和抬起頭來含笑看著她:「我這段時間做得不錯吧?」

  明菲笑著搖頭:「人家同情我,怎會找到這麼一戶人家,你怎會容許她欺我至此。還有人說,要是我過不下去,可以和離呢。」

  「和離?這是誰的鬼主意?這人嘴巴生在哪裡的?怎麼一點口德都不留?」龔遠和划槳的手一頓,狐疑地看著明菲,帶了幾分不悅:「你到底想說什麼?你可真會煞風景。」

  「莫生氣,和你開玩笑而已。」明菲自然不可能告訴他是誰說的,也不看他,抓起另一隻槳,配合他的動作,漿起,漿落。龔遠和默了片刻,專心划船,二人同心協力將小船划到湖心,淡淡白霧猶如輕紗籠罩其上,外間的喧囂和燥熱統統消失貽盡。幾聲鳥叫從遠處的桂花林裡傳來,顯得格外幽深。

  看著對面沉默的男人,明菲突然之間有些失神,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她緊握的手裡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無從把握。

  龔遠和將船槳收起,見明菲還抓著手裡的船漿不放,輕輕蓋住她的手,將船槳接過去收好,低聲道:「為什麼突然不開心了?誰給你氣受了?只要你開心,拿我出氣是可以的,我保證不還嘴不還手。」

  明菲長出一口氣,抬起臉來看著他燦爛一笑,誇張地說:「我被人連帶著鄙視了。感覺很氣悶!你說怎麼辦?」

  龔遠和拉起她的手貼在他的臉上,直視著她的眼睛:「對不起!雖然我知道說這個沒意思,但真的很對不起。」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太易

  對著龔遠和飽含歉意的眼睛,明菲泄了氣。這個時候說這些有什麼用?不過就是給彼此增加負擔罷了。她垂下眼,輕輕偎進他懷裡,將今日的事情說了一遍,「我覺得朱姨娘最遲不過明日就會來尋你談條件。」

  龔妍碧的夢醒了,很快就會發現方七才是目前最適合她的人。只要她看上方七,必然要叫朱姨娘和龔二夫人鬥個你死我活才算。她們表現得很和諧是不是?那就把她們之間那層遮羞布給她們撕開,看她們拿什麼來遮掩。

  龔遠和此時並不想和她討論龔家的這些破事兒,但他卻只能順著明菲的意思東扯西拉:「我告訴你件事,京裡下了旨,要在水城府挑塊風水寶地,給守真子修建一座道觀,給他養老。」即便就是這樣彼此依偎著,坐在小船上,說些無關緊要,或看說很沒營養的話,也是舒服的。

  「守真子要回來?」這個消息倒是讓明菲有些意外。

  龔遠和笑道:「是,聽說他向聖上固辭,想告老歸鄉,本來聖上捨不得他的,可他堅決要求回來,而且還生了病,聖上無奈,只好下旨給他修建一座寶觀,要求三個月內落成,將到寶觀落成,再派專人送他歸來。」

  「他病得重麼?」明菲很是擔心,畢竟宋道士那麼大的年齡了,一旦病了,很容易衰竭的。

  龔遠和早知她與那對師徒關係匪淺,笑道:「我覺得應該不重吧,不然不會等得到給他建寶觀。你要是不放心,寫封信去問問你哥哥?」

  信肯定是要寫的,明菲歎道:「他是我命裡的貴人。」如果沒有宋道士,興許她今日還在那個小山村裡苟延殘喘,抑或早已逃走,過著漂泊浪蕩的生活?

  龔遠和將酒援緩注入杯中:「其實我很羨慕你的,你有心疼你的哥哥,尊敬你的妹妹,還有一個雖然精明卻不失本心的繼母,還有……」說到這裡,他輕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明菲見他突然傷威起來,輕輕猩了握他的手:「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忘了吧。」

  龔遠和搖頭苦笑:「有些事能忘,有些事不能忘。」他偷偷瞟了她一眼,臉上的神情愈見哀傷:「這個湖裡,我也曾下去過與魚蝦為伴,可巧的,我萬念俱灰,放棄掙扎之後,反而浮了起來,於是學會了鳧水。」

  明菲果然無聲地捏緊他的手指,他笑起來,「多虧事先學會了這個本領,我才能在你面前囂張一回。」話音剛落,明菲已經輕輕吻了他的臉頰一下:「不要再想從前的事了,這種事情想多了,對你不好。你莫總是這樣,越是難過越是笑,何必呢?」

  龔遠和呆了呆,反身將她壓在船板上,小几被推倒在一旁,酒壺和酒杯菜碟統統餵了魚。

  夜色越來越深,湖面的水霧越來越濃,小舟蕩漾著,水波一圈圈地擴大,遠處的鳥鳴聲忽近忽遠。明菲睜大眼睛,望著天上越來越亮的月亮,輕輕推了推旁邊躺著一動不動的男人:「時辰不早了,咱們回去罷?」

  還有好幾條狗空著肚子等著呢。生活就是如此,每當你想要不管不顧,輕鬆渡過的時候,偏偏總是有那麼多無法躲避的瑣事等著你去解決。

  龔遠和慢慢坐起,先俯身將明菲淩亂的衣裙給整理好,按住她的肩頭,認真細緻地又咬了她的唇瓣一回,大手掌住她的腰,不輕不重地按了幾下,聽到她的氣息明顯變得紊亂起來,他方得意地將她拉起,牽引著她的手,示意她給他繫上衣帶。

  明菲的手指劃過他赤裸的胸膛,看到那兩粒豔麗的茱萸,她惡作劇地用指甲輕輕刮了刮,果然愈見挺立,鬼使神差地,她俯下頭,輕輕舔了舔,邊舔邊觀察他的神色。龔遠和吸了一口涼氣,一把火從頭燒到腳,非是此處特別敏威,而是明菲那微揚的頭,緋色小衫裡露出的半截雪白纖長的脖子,半是慵懶半是新奇的眼神,還有靈巧的粉紅色舌尖叫人由不得想入非非。

  「這是你自找的……」他嘟囔了一句,正要餓虎撲食,明菲已經飛快地將他的衣襟掩好並繫上了帶子,俯身去拿船槳。他不依,拉她的手去摸,「我餓了好多天。你惹的禍,你要負責。」

  明菲壞笑:「該忍的時候就得忍著。」打開他的狼爪子,把船槳塞進去:「划船!再不去餵狗,狗就要學狼嚎了。」她幾乎可以肯定,他養的這些惡犬一定有野狼的血統在裡面,夜深人前時總會學狼嚎,叫得陰風慘慘的。

  船行到一半,只見岸邊兩盞燈籠亮著,龔遠和伸長脖子看了看,笑道:「是花媽媽來接我們了。」明菲的臉有些熱,掩了掩衣襟,仰起頭,讓他看她的脖子:「看得出來麼?」她記得他在某個位置留下過很長很熱的一個吻。如果不出意外,想必已經紅紫了。

  「看不出來。」龔遠和一本正經的道,忽視她纖長雪白的脖子上那朵絢麗的花。

  明菲疑惑地摸了摸,「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給她理了理鬢角的碎髮,「這裡有點亂,現在好啦。」二人加快動作,快速向岸邊划去。

  花婆子舉著燈籠,不時地揮著袖子拍打靠過來的蚊子,低聲抱怨: 「真是的,竟然不怕蚊蟲。」

  「來啦,來啦!」白露笑起來,「他們划船還挺快的。」

  花婆子舉目望去,但見天邊半輪明月,一葉小舟劃破乳白色的薄霧,快速往這邊駛來,船上二人划船的動作很熟稔,仿佛配合了多少年。她的三角眼笑得眯起來,到底是年輕人。

  小船靠岸,龔遠和扶下明菲,白露白然而然地去收給杯盤,結果倒好,包括小几在內,什麼都不見了。

  龔遠和道:「不小心碰倒,掉湖裡去了。」

  白露小聲道:「可真厲害。」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明菲聽見白露的話,臉頓時紅得如同烤熟的蝦子,花婆子舉起燈籠一照,看得分明,微微歎了口氣,罵白露,「掉了就掉了,這麼多話!」

  一夜無話。

  第二日明菲照例過去伺候,龔二夫人已經得知昨日的事,心情很好,不要她在旁邊,只叫她:「你自去賬房做你的事。莫要管我這裡,我這裡有朱姨娘就行。」

  明菲左右一張望,龔婧琪根本躲得無影無蹤。她癟癟嘴,龔婧琪就這麼害怕陪她去算帳?得,不去也行。

  龔妍碧抱著個針線簍子,眼裡滿是血絲:「嫂嫂,我陪你去。」

  明菲微微一笑:「走吧。」

  二人默不作聲地進了賬房,龔妍碧先把身邊的丫鬟打發了,對著明菲就紅了眼。

  明菲默默地看著她,還是採取以往的態度,不勸也不問。龔妍碧的眼淚終究沒流下來,但是表情很悲淒:「嫂嫂,我錯啦。你莫和我計較好麼?」

  明菲笑著遞茶給她:「瞧你,莫名其妙的怎麼說這個?」

  龔妍碧端著茶,盯著茶碗看了一會兒,帶著破釜沉舟的表情:「就是你先前和我說的那兩個人,前些日子我姨娘一直沒拿定主意,不知現在還有機會麼?」

  明菲笑笑:「怎會沒有?說過要等你們回話的。雖然你們可能瞧不上,但你一日沒明確拒絕,我就要想法子為你拖著。我呢,做事情就是有這個優點,言而有信,踏實。」

  龔妍碧被她不輕不重地刺了一下,也顧不上計較,忙忙地道,「我姨娘說,那個方七不錯。我們也不圖什麼,就圖個安穩。她本來想親自來和你說,可是夫人那邊看得緊。夜裡,嫂嫂可不可以讓人把月亮門那裡的狗拉開,我們過來尋你們?」

  明菲也不刁難她:「可以。亥正吧。」大大方方地當著龔妍碧的面,起身尋到了那個裝賬薄的箱子,拉著門使勁晃了兩下,笑道: 「如果有鑰匙,就好了。」

  龔妍碧道:「這個鑰匙一直都是夫人貼身裝著的。」她沉默片刻, 「假如你想要,我會想法子弄了來。」

  這一夜,明菲和龔遠和拿著一團熏紋子的艾草,守在月亮門附近低聲說笑,先前沒什麼聲息的眾狗突然騷亂起來,龔遠和低聲訓斥了一通,道:「來啦。」

  片刻後,龔遠科果然鬼鬼祟祟地走過來,低低咳嗽了一聲,龔遠和笑著站出去:「做什麼?」

  龔遠科瞟了瞟月亮門這邊:「你過來?」

  龔遠和搖頭:「不來,要是人家把我當賊打了怎麼辦?你們過來!」側身讓路,一身青衣的朱姨娘迅速從陰影裡走出,快速穿過月亮門。

  「姨娘這邊請。」龔遠和迎上她,二人一同走到旁邊背陰處低聲談,明菲和龔遠科二人隔著一道門,大眼瞪小眼。

  那邊很快談完分開,朱姨娘扔了件東西給龔遠和,很不高興地轉身就走。

  明菲問龔遠和:「你的條件很苛刻吧?」

  龔遠和遞了把鑰匙給她:「這是你白天向二妹要的鑰匙。她想用這把鑰匙來換二妹的婚事,我不依,叫她母子按我說的再給龔大老爺寫封信,就說她們過不下去了,把妍碧和遠科的婚事交給我來辦。她什麼時候寫了,我就什麼時候叫方家來提親。」雖然不可能得逞,卻可以狠狠逼龔二夫人一回。

  明菲握著被摩裟得通體圓潤的黃銅鑰匙,道:「這個鑰匙明顯就是她們早就有了的。」龔二夫人貼身裝著的鑰匙,朱姨娘母女的籌碼,這麼輕易就到了手,讓人反而有些不踏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08:54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連環(一)

  已近黃昏,天氣尚無比炎熱。夏蟬在枝頭聲嘶力竭地拼命叫喚著,明菲一手撐下巴,一手沒精打采地撥著算盤珠子,算盤珠子發出空洞乏味,沒有任何節奏的「劈啪」聲。

  看來今日又不可能打開那個櫃子了。自從得到那把鑰匙後,情勢就變了,仿佛是朱姨娘心有不甘,故意和她作對一般,從不肯和她一起進賬房的龔婧琪這兩日來總是和她同進同出,弄得她半點機會也沒有。而龔遠和叫朱姨娘寫的那封信,朱姨娘也一直在推,說是她得好生想想,怎麼說這個話才是。

  明菲歎了口氣,把目光投向坐在窗外朱槿花下繡花說話的龔婧琪和龔妍碧。

  龔婧琪今日穿了一身粉藍花紗衣裙,綰著望仙髻,髮間半纏著碎玉與米珠串成的流蘇髮帶,日光透過朱槿花枝,投影其上,照射出五彩的光芒,照得她的臉圓潤美好,充滿了朝氣。龔妍碧穿著淡粉色的纏枝薔薇薄緞製成的交領窄袖小襖,繫著褐色撒花紗裙,纖長的手指拉下一朵朱槿花,眉間含了無數輕愁。

  明菲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姐妹二人,從周家回來後,她就覺得龔婧琪和龔妍碧之間的關係很微妙。龔婧琪面對龔妍碧的時候,會情不自禁地心虛,龔妍碧當著龔婧琪的面總是和藹可親,可是背地裡,卻是滿臉的陰鷙。

  忽見龔二夫人屋裡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走了過來,滿臉是笑地道: 「三小姐,蘇家來了位媽媽,給您帶來一筐荔枝,夫人請您過去一下。」

  蘇家是龔婧琪未來的婆家,龔婧琪滿臉通紅,拉著龔妍碧:「二姐,我們一道去。」

  龔妍碧收起笑容,垂下眼:「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要是人家問起來,對三妹妹也不太好。」

  龔婧琪有些尷尬,轉身看向明菲,正好看見明菲臉上促狹的笑意,她一跺腳,害羞地轉身地跑了。

  她一走,龔妍碧就低頭看著地上殘留的朱槿花發起呆來。

  機不可夫失不再來,明菲立刻站起身來,沖一旁的金簪和白露使了個眼色,金簪和白露立刻把門給守住。明菲快步走進堆放賬薄的屋子,拿出那把鑰匙塞進鎖裡,手上用力,輕輕一扭,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嘎嘣」一聲輕響,那把看似牢固無比的鑰匙竟然斷在了鑰匙孔。上當了!明菲暗自叫苦,頭上脖子上背上迅速沁出一層薄汗來。

  她立刻走出去,打算叫龔妍碧進來,誰想龔妍碧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金簪見明菲臉色不對,忙道:「奶奶怎麼了?」

  「鑰匙斷了。」

  金簪走過去一瞧,不由連連叫苦:「奶奶,二夫人不會借著這個機會撒潑吧?二小姐這個時候跑得不見,也是故意的吧?」

  明菲也不知道朱姨娘和龔妍碧此舉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只能推論,朱姨娘在鑰匙上搗鬼,應該是為了報復龔遠和逼她寫信,或者是根本就不打算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他們,但被逼著,不得不拿把一擰就斷的假鑰匙好堵住他們的口。如果他們事後怪責,朱姨娘還會大言不慚地說,她給的就是真鑰匙,就是被明菲擰斷的,此外她一概不知。到時候他們還得求著她幫著打掩護,好把這把鎖裡的斷鑰匙給取出來。畢竟偷鑰匙開賬薄櫃子這種行為,說出去和偷盜差不多,難聽得很,到時候朱姨娘還不得抓著這個把柄拿捏龔遠和麼?

  不管朱姨娘的目的是什麼,明菲只知道,她堅決不能叫朱姨娘得逞!只要能把鑰匙掏出來,朱姨娘就拿她沒辦法。她左右張望,試圖找到一根細鐵絲、細銅絲之類的東西將斷了的鑰匙掏出來。一眼望去,到處都是笨重的櫃子,華貴的家具,任何趁手的東西都沒有。

  金簪見形勢不對,忙吩咐白露守好門,她自己湊過去和明菲一起想法子。抓住鎖使勁抖,用髮針撥,統統無效。

  正在手足無措之時,「奶奶,有人來了。」白露低低喊了一聲,明菲忙將鎖擺正,疾步走出,假意端了半杯茶靠在桌邊輕啜起來。

  「嫂嫂,還是你陪我一道去。」龔婧琪快步走進來,嬌嗲地抱住明菲的胳膊,「那位媽媽挺厲害的,每次見到我總是挑我的錯。你給我壯壯膽子。」

  明菲笑道:「你折回來就是為了這個?什麼媽媽,不過就是下人,她怎麼敢當著嬸娘的面就挑剔你?」

  龔婧琪咬著嘴唇:「她是蘇家老太太的陪房,又是蘇老爺的乳娘,論輩分,高著我兩輩呢。」

  蘇家並不住在水城府中,而是住在離水城府大約一百裡外一個小鎮的一所大宅子裡,家中算是耕讀傳家的讀書人,規矩大禮節重,蘇老爺在京城為官,這門親事卻是龔婧琪在京中牽線搭上的橋。

  蘇老太太觀念老舊,不大瞧得上這一輩才成了官家的龔家,只是為了兒子的臉面,龔婧琪不是長孫媳,也就勉為其難地應下,卻總是派位親信趙媽媽來者龔婧琪,一會兒挑衣服,一會兒挑首飾,挑了坐姿挑談吐,務必要叫有錢的新媳婦心存畏懼,將來進了門以後乖巧溫順,不敢把嬌縱的小姐脾氣和商人習氣帶進門去。

  龔二夫人為了京中那個當差的八品小官女婿,硬生生地把這口氣咽下,每次趙媽媽來了總是小心應承,塞銀子塞手飾,千方百計討好這位蘇家老太太身邊的紅人。一來二去,倒叫這位趙媽媽有些找不到北,鼻孔越發朝天。

  這件事情,明菲曾經聽紫菱說起過,心中有數,便正色道:「她再高你兩輩又如何?始終也是奴!你敬老,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她若是欺你,便也是欺主家!該聽的聽,不該理的就別理!這還沒進門呢,你就軟成這樣,以後你若是能跟著進京去也就罷了,若是只能留在家中伺奉老人,你怎麼辦?」

  龔婧琪不妨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有些發愣,低著頭想了片刻,小聲道:「那怎麼辦?已經定親了,難道要叫他們說我難聽話?」

  明菲道:「依我說,你就推病別去了,她什麼東西,她要見你就能見了?使人去說一聲,就說你不舒服,中暑了。她能怎樣?趕緊回去躺著去。」她現在心中記掛著那把鎖,哪裡敢離了這裡跟著龔婧琪一道去?

  龔婧琪眼睛一亮,埋頭想了片刻,還是搖頭:「算啦,她挺討厭的,要是聽說我不舒服,一準得追到我那裡去。到時候挑的刺更多。」又使勁地拉明菲,「嫂嫂,還是你同我一道去,求你了。

  明菲抓著桌子沿不放:「嬸娘要叫我早日將賬薄看完呢,我還差那麼多,得抓緊時間。她又沒叫我去,看見我丟下這裡,跑去那邊看熱鬧,一準不高興。」

  龔婧琪急得跺腳:「嫂嫂,這很快就要用晚飯了,我娘若是說什麼,我在前面擋著,好不好?」

  明菲笑著搖頭:「不好。要是嬸娘生氣,你哥哥會罵我的。」

  龔婧琪皺起眉頭:「嫂嫂,你真的不跟我一道去?」

  明菲還是搖頭:「我去了也幫不著你,你還是得靠自己才行。給你出了主意,你又不聽。」

  龔婧琪微微歎了口氣:「隨你吧,那我走了。」

  明菲沖著她搖手:「別怕。」

  龔婧琪又回頭,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嫂嫂,你還是陪我吧?」 見明菲毫不所動的樣子,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離去,走了不遠,又回頭看了明菲一回。

  金簪道:「奶奶,三小姐今日的膽子可真小。她怎麼突然間就這麼依靠您了?」

  明菲低頭默想片刻,想到一個主意,先走到雕花門邊側耳聽了聽,裡面的人已經盡數離開,鴉雀無聲。她便叫金簪把門閂死了,三人一道進了庫房。

  「我們把這兩個櫃子換一換,我再把上面貼的紙條給換了。」朱姨娘就算是摸進來查看,暫時之間也不會發現,只會以為她還沒動手。只要混過這時候,她就有法子解決。

  金簪聽完明菲的主意,抬頭看著那一排櫃子,驚叫:「奶奶,我們能搬得動嗎?」她看了看明菲的細胳膊,「您是不知道這裝了賬薄的櫃子有多沉吧?和石頭差不多的。」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明菲咬著牙道:「也沒多大個櫃子,還沒試,你怎麼知道我們搬不動?我力氣很大的。」裝腔作勢地晃了晃胳膊。

  金簪歎了口氣:「您一定要試就試吧。不過您可別推出一個角來又喊不行,停在半中不前不後,更是招人眼。」

  明菲道:「我知道!」卷起袖子蹲起八宇腳扶住了櫃子。金簪和白露只好配合。

  「一、二、三!」櫃子晃了晃,落下一層灰塵。

  明菲喘了口氣,埋怨金簪和白露:「你們怎麼不使勁?」三個女人竟然椎不動一個櫃子。

  白露委屈地標了揉手腕,金簪沒好氣地道:「您力氣大,奴婢可是自小就沒幹過粗話,已是吃奶的力氣都拿出來了。」

  沒法子,這些丫頭名為丫頭,過的就是小姐日子,能指望她們有多大的力氣?明菲只得放棄這個法子:「趕緊讓人去家裡喊大爺來接我回家,直接叫他過這邊來。」

  正說著,門被人敲響了,卻是看院子的婆子,手裡拿著兩隻牛油蠟燭,陪笑道:「天色暗了呢,奶奶要不要掌燈?」

  金簪看了看屋裡,並不算黑,但若是明菲要長留此處,為了避免她總來打擾,還是點上蠟燭為妙。遂接了蠟燭,塞了兩個銀角子給那婆子,吩咐道:「煩勞媽媽幫我去隔壁,給看門的馬大哥說一聲,就說奶奶要多看一會兒賬薄,讓大爺過來接奶奶。」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八十章 連環(二)

  趙婆子坐在龔二夫人下手的杌子上,手裡端著個粉彩茶碗,和龔二夫人說著鄉下的一些趣事,不時拿眼睛瞟瞟坐在坐在一旁無精打采地打扇的龔婧琪。她越看越覺得,龔婧琪這身衣服用料太華貴,頭上那髮飾也太招人眼,亮閃閃的幹什麼?女孩子家還是要以端莊大方,樸素實用為主,等下得說說才是。

  龔二夫人見趙婆子眼神不善,趕緊找些話題來說道,試圖引開趙婆子的注意力。龔婧琪猶自不覺,煩躁地起身走到窗邊,拉著湘妃簾上的拉繩使勁甩了幾下,湘妃簾發出「啪」地一聲輕響。

  趙婆子終於忍不住,笑道:「三小姐這是累了吧?老奴說的這些鄉村俚事,實在怪沒意思的。我們老太太,就經常罵老奴嘴碎討人厭。」

  龔婧琪如同沒聽見一般,只顧低著頭扯著拉繩玩。

  趙婆子老臉掛不住,使勁咳了一聲,看向龔二夫人,訕訕笑道: 「老奴果然嘴碎招人厭。」

  龔二夫人心中十分惱怒,什麼東西,也敢跑到她家中來撒野?但為了不叫龔婧琪將來日子難過,終是不敢得罪這個老虔婆。只能僵硬著笑道:「媽媽說哪裡話?是我這些日子病久了,她一直在身邊伺候,累極了,難免有些神思不屬。」回頭喊龔婧琪:「琪兒,你做什麼?趙媽媽同你說話,你也聽不見?」

  龔婧琪如夢初醒,掩去眼裡的不耐煩,回身笑道:「真是對不住,今日暑氣有些重,我有點不舒服,怠慢了媽媽,還請媽媽莫要計較。」

  趙婆子這才要高興了些,說了個偏方:「三小姐試試鹹的綠豆湯,這個法子挺不錯的。」

  龔婧琪忙道:「還是媽媽見識廣,經驗豐富,我這就使人去廚房裡做來。」才行幾步,龔二夫人喚住她,眼神嚴厲:「趕緊回來,趙媽媽難得來一趟,你要好好陪她說說話才是。」

  龔婧琪應了,慢步走出簾外,四處一打量,尋到一個與朱姨娘關係較好的小丫鬟,低聲交代:「你去廚房裡和朱姨娘說,要鹹的綠豆粥,然後你再去賬房裡,就說夫人請大奶奶來用晚飯,請她務必要來。」

  小丫鬟囁嚅道:「要是大奶奶不肯來怎麼辦?」她也不是笨的,若是大奶奶肯來陪這討死人厭的老婆子,先前就跟著三小姐一道來了,哪裡用得著再去請?

  龔婧琪沉了臉:「那就是你的事兒了,無論如何你都得把她給我請來。若是這麼點事都做不好,拿你們這些奴才做什麼?」

  小丫鬟沉著臉往廚房而去,尋著朱姨娘說了要鹹綠豆粥的事,朱姨娘見她臉色不好看,笑著塞了碗冰糖蓮子羹給她:「瞧你,怪熱的,還得跑上跑下,晚飯還有一晌,先吃點墊底,沾沾暑。」

  小丫鬟擔憂地道:「謝姨奶奶好意,奴婢還有事兒呢。」

  朱姨娘含笑道:「什麼事兒,看你急的,和我說說。」

  小丫鬟道:「夫人要讓大奶奶陪蘇家來的那位媽媽,大奶奶不肯來,三小姐非得讓奴婢去把大奶奶給請來。個個兒都知道大奶奶雖滿臉是笑,實則最難相與的,叫奴婢怎麼辦?」

  朱姨娘心中一動,笑道:「你說大奶奶不肯去?」

  小丫鬟道:「三小姐先前就和大奶奶一處,她若是肯來,早就來了。這不是為難人麼?」低聲啐了一口,「平日裡有好事兒,個個都芥蠅似地圍上去,有苦差事兒就個個跑得無影無蹤,就我倒黴!」

  朱姨娘沉吟片刻,道:「多大點事兒,待我去幫你走這一趟!」

  小丫鬟大喜:「姨奶奶最是好心。」

  朱姨娘淡淡一笑:「不過舉手之勞罷了。趙媽媽今日又挑三小姐什麼錯處了?」

  小丫鬟掩嘴笑起來,伏在朱姨娘耳邊輕聲說了一通,朱姨娘含笑聽完,道:「你找個地方避避,我這就去賬房請大奶奶。」吩咐了廚娘幾句,自去了賬房。

  卻說金簪拿著把扇子在院裡來冉走動,不時往外張望,忽見朱姨娘一個人慢慢走過來,忙跑到門口通知明菲:「奶奶,朱姨娘來啦。怎麼辦?」

  明菲問清只是她一人,便道:「且看她來做什麼,你兩個都給我該幹嘛就幹嘛,別驚驚慌慌地叫她看出來。」

  少頃,朱姨娘滿臉是笑地走進來:「大奶奶別看了,夫人請您過去用晚飯呢。」

  明菲詫異地道:「好端端的,為何突然要我過去用飯?」她指了指桌上堆得老高的賬薄,為難地道:「姨娘,你看,這麼多賬薄,再搬回去也麻煩,我能不去就不去了吧。」

  朱姨娘親熱地去拉她的手:「大奶奶,是三小姐婆家那位趙媽媽,聽說您是蔡家小姐,咱們大公子又是庶吉士出身,一心想要給您磕頭。您好歹看在夫人面上也要去應應景兒。」

  龔婧琪反復來請,朱姨娘也來湊這個熱鬧,到底都在想些什麼?看來自己若是死守著這裡不放,反而有古怪了。明菲索性道:「也好,既然如此,我就走一趟吧。姨娘和我一起?」

  朱姨娘笑道:「我不行呢,廚房裡一攤事兒還等著我去做,大奶奶先去吧。我隨後就來。」盯著明菲的眼睛,低聲問道:「大奶奶,那把鑰匙?」 明菲探手入袖,將那鑰匙斷了的一面緊緊握在掌裡,只把鑰匙柄給她瞟了一眼,低聲答道:「看得太緊,還沒動手。我剛設法把那看院子的婆子給打發走,正要動手,你就來啦。正好,多耽擱你點時候,我們一起開鎖去吧。」言罷就去拉朱姨娘。

  朱姨娘穩穩站住不動,笑道:「趕早不趕晚,今日事兒多,就換個時候。夫人防範得緊,只怕很快就要再使人來請,撞上了就功虧一簣。」

  明菲遺憾地道:「好容易才等得的機會。你那本賬薄雖然記得詳細,可到底只是你們做的,若是再在這裡面找出來蛛絲馬跡,到時候定然叫她無話可說。」

  朱姨娘笑道:「不急在這一時,大奶奶走吧。」

  明菲吩咐金簪:「你留在這裡收給一下帳簿,等大爺到了,就過夫人那裡去尋我。」

  金簪會意,點頭應下。

  朱姨娘奇道:「大公子也要來麼?」

  「我先放想多待一會,又怕黑,所以使人去叫他來接我,多半已快到了。」 明菲親熱地牽了朱姨娘的手,「姨娘,我們一道去。」

  朱姨娘縮回手,乾笑:「大奶奶,我……」

  明菲知道她的意思是要避嫌,不叫人看見二人太過親熱而傳到龔二夫人耳朵裡去,便笑笑:「姨娘總是這般小心。」

  朱姨娘訕笑,與明菲別過,走到半途左右張望一番,迅速折了回去。遠遠看見守賬房的婆子,兩人對視一眼,先後走進了不遠處的竹林。

  龔二夫人聽說明菲來了,不高興地低聲問龔婧琪:「她怎麼來了?」

  龔婧琪驚訝地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好奇來看熱鬧吧。」

  龔二夫人眼裡閃過一絲惱恨,狠狠攥緊了手裡的帕子。

  明菲進了屋,見龔二夫人神色不虞,明顯就是不怎麼歡迎她,心中一凜,笑道:「嬸娘,朱姨娘說您有事尋我?」

  龔二夫人抿抿唇,不置可否地示意她坐下。龔婧琪抬起頭來,朝明菲綻放出一個甜蜜的微笑。

  趙婆子見進來一個俊悄小媳婦,又聽叫龔二夫人嬸娘,忙笑著起身:「這位想必就是大奶奶了吧?」

  明菲也不管龔二夫人高興不高興,自與趙婆子說起話來。她在鄉下呆過,能找到趙婆子感興趣的話題,趙婆子直喊大奶奶和氣。龔二夫人在一旁坐著,不時目光沉沉地瞅明菲一眼。

  眼看就要到開飯的時候,龔遠秩、龔遠科、龔遠季已經來請安,朱姨娘那裡也來示下,問在哪裡擺飯,卻仍然不見金簪與龔遠和到來,明菲有些焦躁,低聲交代白露:「尋個人去看著是怎麼回事?如果大爺總也不來,就叫金簪趕緊回來就是。」

  白露應下,才要出門,就聽見有人高喊一聲:「走水啦!」

  屋子裡的人俱都唬了一跳,龔二夫人最先反應過來,高喊道: 「快,快去看一看是怎麼回事!」

  龔遠秩和龔遠科立刻撩起袍子奔了出去。龔遠季興奮不已,也要跟了去,被龔婧琪一把抱住,狠狠訓斥了一頓。

  趙婆子一張老臉嚇得臉白慘慘的,一迭聲地道:「夫人,是哪裡走水了?不會燒到這裡來吧?」

  龔二夫人張口欲答,隨即又道:「我如何知道!」

  龔婧琪忙扶住趙婆子:「媽媽莫慌,我們家的房子建的距離很遠,輕易不怕。」

  朱姨娘飛奔進來,先看了明菲一眼隨即道:「夫人,是賬房走水啦!好大的火,二公子和三公子已經點了人拿著水桶等傢伙往賬房那邊去了。」

  明菲心中煩亂不堪,金簪和龔遠和是不是還在那裡?

  龔二夫人狠狠瞪了明菲一眠,張口就要呵斥問責,龔婧琪忙拉了她的袖口一下:「我們先出去看一看再說。」

  一行人出了房門,只見賬房方向濃煙滾滾,烏煙瘴氣的,倒看不見有多高的火焰,或是燒紅了半邊天什麼的,但可以看出,火勢不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09:15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人心(一)

  明菲看著面前頭髮被燎了大半,灰頭土臉,昏迷不醒的金簪和守在旁邊低聲哭泣的白露,心中說不出的滋味。龔婧琪不等明菲吩咐,先就支使了婆子丫鬟端水的端水,尋藥的尋藥,請大夫的請大夫。

  龔二夫人臉色分外難看,擺出一副威嚴的樣子對著龔遠和道: 「這算什麼?讓她收收賬薄,她就把賬房給燒了?幸好是這屋子離其他屋子遠,不然這整個龔家都得給她燒光了!這麼多年的賬薄,多少要緊的東西都燒沒了,你說怎麼辦吧?」

  龔遠和緊緊握著明菲滿是冷汗的手,冷淡地看著張牙舞爪的龔二夫人:「依嬸娘的意思,要怎麼辦呢?」

  龔二夫人看見他那漫不輕心的樣子,就恨得咬牙,朱姨娘微咳一聲,看了看伸長脖子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的趙婆子,笑道:「夫人,趙媽媽年紀大了,又趕了許久的路,只怕是累著了,婢妾先將她老人家安置了如何?」

  龔二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這個還要問我嗎?」想了想又攔住朱姨娘,叫龔婧琪,「你領趙媽媽去用晚飯,客房那邊我已經讓人收拾好了的,去了就可以往下。」

  朱姨娘掀了掀嘴唇,淡淡一笑,立在一旁,不再管這事兒。

  龔婧琪走到趙婆子身前,半扶了她,笑道:「家中丫鬟失手夫了火,所幸未曾造成大禍。驚嚇了媽媽,實在是對不住。請媽媽隨我下去用晚飯,也好早點安歇。」

  趙婆子沒看夠熱鬧,但也知自己於情於理在這裡都不便留下去,便應景歎了幾聲:「造孽哦,不過萬幸是沒造成大禍。親家夫人也不要太過放在心上。」

  龔二夫人收起臉上的猙獰,道:「下人失禮,叫媽媽笑話了。」待到趙婆子的背影剛消失在院子裡,她立刻給笑著看著龔遠和:「你媳婦兒的陪嫁丫鬟放火燒了家中的賬房並銀子,你問我怎麼辦?你是做官的人,又是一家之主,難道不知該怎麼辦麼?」

  龔遠和低頭輕笑一聲:「現在事情還未查清,嬸娘怎知就是金簪放火燒的賬房?她燒賬房做什麼?她自己都險些被燒死,她瘋了麼?」

  龔二夫人冷哼一聲:「這個還用問?整個院子裡當時就只剩她一個,不是她會是誰?」

  龔遠和寸步不讓,「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到底是誰這麼想燒賬房呢?那麼多的賬薄,燒了對誰最有好處啊?我是從來沒做過帳,還想看清楚賬上之前記了些什麼呢,看來這個願望是永遠無法實現了。」

  龔二夫人猶如被踩了尾巴,指著他:「你什麼意思?」

  龔遠和側臉讓開她的指尖,冷淡地道:「嬸娘認為我什麼意思?」

  龔二夫人氣得發抖:「你的人燒了我家的房子和銀子,你倒有理了?今日不把那個放火殘害主家的賤婢給打死我就不是人!」

  龔遠和眯眼冷笑:「打死她?不知嬸娘可知曉大豐律?就算她是奴僕,論罪該死,也該由官府來斷定。你設私刑,草菅人命,就不怕吃官司嗎?就不怕拖累弟妹們嗎?要不要二弟念給你聽聽?」幾句話就將龔二夫人囂張的氣焰給打了下去。

  龔遠秩見事情又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又煩又怕,忙插上來道:「誰都不想看到家裡發生這種事情,這不過就是一個意外罷了,金簪又不是小孩子,莫名其妙的她放火燒賬房做什麼?又沒出人命,不就是幾間舊房,幾櫃舊年的賬薄麼?統共也值不了多少銀子。吵什麼!白白叫人看笑話。大哥你少說幾句,娘您病還沒好,趕緊回去躺著,我帶著人收給一下,打掃乾淨就是了。」

  龔二夫人說不過龔遠和,又不想和龔遠秩吵鬧,轉過頭來指著明菲哭罵:「我好心好意讓你跟著我學理賬,好把家業交還給你,誰想你是個黑心爛肝的,不小心把賬房燒了也就燒了吧?反過來還想倒打一耙,要害死我啊?你的良心都到哪裡去了?現在我可是跳進河裡都洗不清了,大老爺啊,你在外面威風,怎麼就把這麼一個爛攤子丟給我啊,給人當牛做馬總沒一句好話,還要被人隔害。我不活啦!」

  龔遠和跨前一步將明菲擋到身後,正要開口講話,明菲扯扯他的袖子,歎道:「嬸娘,說金簪故意燒了賬房的人是您,說她不小心燒了賬房的人也還是您,此刻又說是我要害死您,陷害您,那麼嬸娘,我為什麼要陷害您呢?我知道您從來不喜歡我,所以才會在我剛進門就給我臉色看,無論我怎麼孝敬您,您總是覺著我不懷好意,幾次三番為一點小事就尋死覓話。什麼我都可以忍,但您給侄兒媳婦安的罪名,侄兒媳婦是真的擔當不起。」

  她看向龔遠秩,「二叔,這火起得不明不白的,還惹得我們家中失和,我看報官吧。若真是金簪的錯,該怎麼賠,我來賠,該怎麼罰,我認!假如不是她的錯,也要將那喪心病枉的惡人繩之以法!如果任由這人道遙法外,只怕家無寧日!」說完這括,龔遠和捏緊她的手輕輕晃了晃,示意她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也是這麼個意思。

  這官司一旦打起來,不讓結果怎樣,對龔家都沒有好處。龔遠秩看見龔遠和鐵青的臉,明菲破釜沉舟的表情,龔二夫人有些發愣的眼神,心中已經大致明白所謂真相是怎麼回事,哀歎了一口氣,無奈地道:「嫂嫂,我母親糊塗了,我替她向您賠不是!還請嫂嫂不要將她方才那些糊塗話放在心上。」一揖到底。

  明菲側身躲過:「二叔,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同樣的話說上一次兩次可以不計較,再說第三次,第四次就是居心惡毒,其心可誅了。今天這個事,在真相還未查清之前,我不便多說,也請嬸娘不要妄下斷言。」

  龔遠和道:「明日我自會叫人去報官。差點出了人命,又燒了這麼多貴重要緊的東西,是非曲直總要查個明白。二弟,辛苦你熬個夜,先把損失列出單子來吧。」也不管龔二夫人和龔遠秩是什麼表情,攜了明菲的手,命人抬起金簪就要走。

  龔二夫人見他們要把金簪抬走,忙上前阻攔:「不許把這賤婢帶走!你們好去串供啊?」

  龔遠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嬸娘,您怕什麼?她就是我們家的人,若是要串供什麼的,不是早就串好了的麼?哪裡等得到這個時候?還是嬸娘您等不得,現在就想去擊鼓嗚冤?」

  龔遠秩忙拉住龔二夫人:「大哥,嫂嫂,你們去忙你們的,若是藥材不方便,沒有的,使人過來拿。」

  龔二夫人有苦說不出,心跳如鼓,眼眸睜地看著大房將人帶走。

  龔遠秩揮揮手,將周圍的下人趕走,扶了龔二夫人回房,朱姨娘悄無聲息地走過來:「二公子,還是讓我來伺候夫人吧?」

  龔二夫人沒看見她還好,看見她不由所有的氣都躥了上來,伸手就甩了她一個耳光:「賤人!看熱鬧看得高興吧?先前我叫你在廚房裡好好準備晚飯,你到處亂竄做什麼?是嫌這家裡不夠亂吧?」

  朱姨娘委屈地捂住臉:「夫人,婢妾不過就是聽說您要請大奶奶去陪趙媽媽,請不動,這才好心替您走這一遭,求的也不過是讓您高興罷了……」

  龔二夫人大怒,卻又不敢當著龔遠秩的面嚷嚷出來,更何況此次的事也是瞞著朱姨娘的,言多必失,只好罵道:「你還敢頂嘴?」

  龔遠秩不耐煩地瞪著龔二夫人:「你又怎麼啦?好好的日子你不過,一天這樣鬧騰你煩不煩?」

  龔二夫人氣得倒仰:「好啊,連你也來……」

  龔遠秩煩不勝煩,把手一丟,也不扶她了,回頭對著龔遠科道: 「夫人又犯魔怔了,把姨娘扶下去,尋那藥膏子來搽搽臉,喝點安神湯,早些歇下。」

  待朱姨娘龔遠科走遠,他方皺起眉頭看著龔二夫人,低聲怒吼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得了便宜還要賣乖,真出了人命我看你怎麼收場!莫非你真要把這個家折騰散了你才開心?有你這樣當長輩的嗎?你說,賬房是不是你讓人燒的?」

  龔二夫人看著這個小時候總蜷在自己懷裡撒嬌,大了以後卻基本不怎麼和自己說心事,現在又在義正詞嚴地指責自己的兒子,知道隱瞞不過,不由百感交集,悲從中來,掩面道:「我這都是為了誰?你以為你心軟放過他們,他們就會心軟放過我們嗎?我告訴你……」她嘶嘶地從身齒縫裡擠出幾個字來,「不死不休!」

  龔遠秩一愣,呆立不動,牙齒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磕得「硜硜」作響,好一歇才道:「你到底做了些什麼?三姐她知道這些嗎?」

  龔二夫人擦了擦淚:「只有你最傻,我是待你太好了。叫你什麼都不懂,我告訴你,前有狼,後有虎,我若不出手,就只有等死。你別怕,他們就是嚇嚇你,根本就不會去告,即便去告也不怕,我既然敢做,就不會落下把柄。」

  龔遠秩半晌才道:「我看,不是人家不肯放過你,而是你自己不肯放過自己!你若是想要我死,直接和我說一聲就是了,不用拉別人來陪葬!」言畢揚長而去。

  龔二夫人呆了呆,看著立在不遠處的龔婧琪,哭道:「這個孽畜,他氣不死我不高興!」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人心(二)

  龔婧琪找到龔遠秩的時候,龔遠秩正坐在被燒毀的賬房廢墟旁,看著那兩株雖被煙薰火燎摧殘得半焦半灼,仍然掛著花朵的朱槿樹發呆。

  聽見腳步聲,他回過頭來,看著龔婧琪,冷淡地說:「你來做什麼?如今你們可以睡得著覺了,你也不用怕你的嫁妝會變少。」

  龔婧琪走到他身後,歎了口氣:「二弟,不管再潔淨的水,也還是會有雜質,再純粹的玉,也不是生來就完美。有些事情,不是你覺著這樣好,做了就一定好的。」見龔遠秩生氣地瞪大眼睛要反駁她,她搖了搖手:「你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從前的事情已經發生,斷然無法挽回。但是我們還要好好活下去,分產的重情,勢在必行,但該怎麼分,卻不能由著他們說了算。你說是我自私也好,不講道理也好,賬房,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燒!因為只有燒了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我們的利益。不然怎麼辦?」

  龔遠生氣道:「你們一定要燒,那什麼時候燒不可以?為什麼要挑著有人的時候烷?你想過沒有,出了人命怎麼收場?這仇一定要越積越深嗎?她有病,你也跟著她一起有病?」

  「我從來沒想過要誰的命!」龔婧琪吸了口氣,低聲道:「原本說的是,借著蘇家來人,趁機燒了賬房,把這事兒推乾淨,賴到嫂嫂身上,有蘇家的人做見證,不叫哥哥找到藉口鬧,不叫外面人有閒話講也就算了,我也沒想到母親會……我勸不住她,她的脾氣你也知道,我若是強行攔著,指不定她還會想出其他的法子來。所以我另外找了辦法,我千方百計背著她將嫂嫂喊開,金簪的事情,我也,也很害怕……」

  她只想把龔二夫人侵佔大房財產這件事抹平,把賬房燒了,就再無對證,就算是大家知道有問題,但也沒證據,對不出賬來。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把事情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直到事情發生,龔二夫人不受控制,不依不饒地胡鬧後,她才開始後怕。如果龔二夫人按照事先她想的那樣,只燒賬房,把責任推掉,做出高姿態別找明菲的麻煩,不就什麼事都沒了麼?

  龔遠秩越聽臉越白,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總算是明白為什麼龔二夫人千方百計謀算著要金簪的命,害怕龔遠和將人抬回去了,原來是怕自己做下的事情暴露。他猛地拉住龔婧琪的手:「趁著現在人還沒醒,你快跟我過去向哥哥嫂嫂賠禮求情!」

  龔婧琪使勁掙扎:「我不去!去了叫我怎麼說!說不定此時他們正好等著這個機會好收給我們呢!」她低聲罵龔遠秩:「你別天真了,我告訴你,只要我們不認,他們就拿我們沒辦法,我們不問自招那才是真蠢了!」

  龔遠秩扶額歎息:「你以為我們不去,人家就不知道了嗎?金簪一醒過來,什麼不能說?」

  「不會的,她不可能看見什麼。」龔婧琪道,「反正不能承認!又沒有人死掉。我還要怎麼做?我又沒害嫂嫂。」

  龔遠秩無語了:「你的意思是,人家還要謝你救了她的命?」

  龔婧琪不語。姐弟倆默默相對,半晌,龔遠秩道:「你馬上讓人收起有可能用得著的藥材,和我一道過去,意外就意外,不承認也就不承認了,但該做到的還是要做到。娘先前鬧的那一齣,得先去撫平才是。」不管心中再不願意,也少不得要厚著臉皮,昧著良心走這一趟。

  龔婧琪想了想,立刻跑去收拾東西。

  明菲愁兮兮地守著睡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金簪,心裡充滿了自責。假如不是她不小心,也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假如不是她把金簪留下來,金簪就不會受這麼大的罪。花婆子勸她:「大夫不是說了麼,沒什麼要緊的,不過就是頭被砸了一下,又氣息不暢,過些時候就醒了。」

  明菲歎道:「媽媽,都是我想得不周全。」

  龔遠和過來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再後悔也沒用。你守著她,她也不會突然好起來,先過來吃飯。我有話要和你說。」

  花婆子和丹霞忙保證只要金簪一醒過來就立刻通知明菲,明菲這才跟著龔遠和一起出去。

  龔遠和看著她喝完一碗清熱開胃粥,不客氣地又添了一碗:「再把這碗喝掉。」

  明菲勉強喝了幾口:「我飽了。」

  龔遠和放下手裡的筷子,抬眼看著她:「出現那種情況為什麼不直接回家?還想著要搬櫃子?既然想到要人來叫我,為什麼不讓金簪或者白露親自來,要隨便叫個人來?如果裡面不是金簪,而是你,或者是你們主僕三人,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叫我怎麼辦?」先前的情況,他已經通過白露問得一清二楚。

  明菲低頭不語,她以為她能解決,她也習慣了遇事先設法自己解決,沒有辦法才會想到找外援。她一直都以為那看院子的婆子是龔二夫人的人,而今日發難的是朱姨娘,也沒想到龔二夫人竟會選在蘇家人來的時候發難。所以她只想著,讓那婆子遞個信,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誰會想得到,那婆子根本就沒來遞信?是她蠢,既然朱姨娘對賬房的事情那麼熟悉,和那婆子之間又怎會乾淨得了?

  龔遠和見她垂著頭不說話,心中一軟,坐過去將她摟入懷中,輕聲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何況這麼長時間的繃緊弦過日子,也難免有鬆懈的時侯。我並不是怪你,我只是害怕。你知道我聽說賬房起了火時,我怕成什麼樣子嗎?我們還要相依為命一輩子,怎麼能少了誰?」

  明菲突然滴下淚來,猛地推了他一下,哽咽道:「我那麼長時間不回家,你為什麼不去接我?現在又來罵我怪我。賬房被燒乾淨了,不管怎樣,這責任是算在我頭上了,你憋著氣很難受吧?」她同樣很害怕,同樣很後悔,只想對著他發洩出來,不然憋得難受極了。

  「我沒怪你。」龔遠和歎了口氣,將她摟入懷中,輕輕撫著她的背:「唔,是我不好,你說我為什麼就不去接你呢?你打我出氣,好不好?」他討好地拉起她的手去打他。明菲緊緊攥著拳頭,不肯順從他, 只顧著掉淚。

  龔遠和使勁掰起她的臉,用袖子給她擦淚,柔聲道:「莫哭,莫哭 ,鼻子都紅了,眼睛紅得像兔子。這不是沒怎麼嗎?燒個賬房算什麼?燒了就燒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她要是不依,我賠她幾間房子就是了。關鍵是你,傻瓜,我是要你記著,遇到事情的時候,不要先想著一個人解決,你還有我,明白嗎?」

  明菲拉起他的袖子狠狠擦淚:「賬房被燒,她藉口更多了,這回查無對證,怎麼辦?」

  龔遠和歎了口氣:「並不是只有壞處。她同樣也不能證明她在我頭上花了這麼多錢啊。本來就是一筆糊塗賬,你不是要我做高姿態嗎?行啊,這回我就做個高姿態。」

  「你真的不生我氣?」明菲抬眼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龔遠和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頭:「你啊,怎麼這個時候倒像個孩子了?我不怪,真的不怪,誰也不會比你做得更好了。」見明菲的臉色要輕鬆了些,他忍不住叫她:「你再像先前那樣推我幾下,莫名其妙的罵我怪我拿我出氣好不好?」那種感覺,像極了感情很好的男女在一起,女人不講理的胡攪蠻纏。胡攪蠻纏多好啊,比客客氣氣的好太多了。

  明菲忍不住笑起來,白了他一眼:「誰莫名其妙的罵你怪你拿你出氣啊?你是活該。」手卻是握緊了他的手。他最先記掛的是她的安危和她的心情,這個認知讓她感覺非常舒服。

  龔遠和拉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微笑:「對,我活該。」

  「二公子過來了。」白露撅著嘴立在簾下,滿臉的不高興。

  龔遠秩一個人提著個小包袱進來,望著二人訕笑。龔婧琪到底沒勇氣跟他一同來。

  龔遠和指指面前的椅子:「坐吧。」

  龔遠秩心虛,只敢坐半邊椅子,將小包袱放在桌上,打開給他們看,「這是一些常用的藥材,給金簪補補身子。」

  龔遠和道:「不用了。如果是金簪放火燒的賬房,還要叫她吃官司,補什麼身子。」

  龔遠秩訕訕收起,不自在地道:「哥哥,嫂嫂,我娘她病還沒好, 糊塗得很,你們大人大量,別跟她計較。就是一個意外,報官,還是不必了吧?」

  龔遠和淡淡一笑:「賬房被燒,嬸娘生氣很正常啊,家裡有人放火搗亂,得揪出來才行。你把損失的清單抄出來了沒?待查明原因後,該怎麼辦還得怎麼辦。」

  聽他這樣說,龔遠秩先前下定的決心統統沒了,低著頭找不到話可講。他抓緊了袍角,咬了咬牙,突然起身站起,快步走到龔遠和面前,跪了下去。

  龔遠和迅速站起去扶他:「二弟,你這是做什麼?」

  龔遠秩不肯起,顫抖著道:「哥哥,從前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但今後的事弟弟卻是可以做得一些主。弟弟厚顏求你放弟弟妹妹一條生路,小弟銘感五內,不敢相忘!我已經想好了,這樣鬧下去不是個頭,難道非要叫骨肉生恨,家族敗落嗎?求哥哥放過此事,剩下的事,我來了斷。」

  龔遠和也不扶他了,站直了身子,淡淡地道:「你打算怎麼了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09:51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八十三章 分產(一)

  龔遠秩道:「如今的情形我是看清楚了,想要安寧就必須早日把產業分清。爹爹的回信應該很快就到,到時候我娘想必還會鬧騰,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叫她再胡鬧了。」

  龔遠和輕笑了一聲:「那麼,你怎麼才能叫她不再胡鬧呢?今日的事情,雖然我還顧著大家的臉面,不曾指出,但想必你是明白的,差一點就出人命了!什麼意外?三歲的小兒都能明白什麼叫做欲蓋彌彰!」他看著臉色慘白的龔遠秩,冷冷道,「只要金簪幾句話,我再順了嬸娘的意,去衙門裡走一遭,什麼事情不能弄明白?謀財害命,這個罪名可一點都不冤枉她!」

  龔遠秩大驚,忙拉住龔遠和的衣襟苦苦哀求:「哥哥,你不能!你不能這樣,你這樣,我們家就完了!」到了這個地步,他再不好意思和龔遠和說什麼骨肉恩情之類的話,只能是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話,苦苦哀求而已。

  龔遠和淡淡地看著他,眼神很複雜,最終歎了口氣,將他扶起:「你我好歹是骨血至親,我又如何想走到那一步?你是個明白人,我就不多說了,只希望你能勸住嬸娘,不要再鬧了。我和你說句實在話,錢什麼的,我並不是那麼在乎。一家人,有什麼不能好好商量的?我總不可能一個人過好日子,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受苦受窮吧?」

  龔遠秩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席話來,睜大眼睛看著他,像個孩子似地哭起來:「哥哥……我們對不起你!」

  龔遠和歎了口氣,輕輕拍拍他的肩頭:「好好念書,你上進了,我們兄弟倆並肩做事,心齊力量大,誰又能欺負我們?」

  明菲輕輕腿出房去,叫白露去準備熱水和帕子親自送進去,這裡剛收拾好,薛明貴家的就走進來,伏到她耳邊輕聲道:「奶奶,朱姨娘來啦。此刻就等在奴婢那裡。」

  今天真的很熱鬧。明菲進了薛明貴家住的小跨院,推開房門,果然看見龔遠科和朱姨娘二人青衣簡飾,臉色凝重地坐在桌邊,手邊的茶半點也沒動。

  龔遠科看見明菲進來,點了點頭,起身站到朱姨娘身後。

  薛明貴家的給明菲上了茶,又告了罪,退出去守在外面,只留明菲同這母子倆說話。

  朱姨娘含笑道:「大奶奶,不知金簪姑娘現下如何了?」

  明菲不動聲色地道:「醒過一回,沒什麼精神,喝了藥又昏睡過去了,大夫說,明早一定會醒。」

  朱姨娘微微一笑:「大奶奶不必防著我。我不是夫人派來的。」

  明菲訝然:「不知姨娘什麼意思?你來探病就是你來探病,和夫人有什麼關係?她不是要將金簪打死麼?又怎會關心金簪的死活?」

  朱姨娘轉了轉手邊的茶杯,低聲道:「大奶奶,實不相瞞,今日金簪姑娘能留下這條命,她還得來謝謝我。」

  明菲挑眉看著她:「姨娘有話請直講。」

  朱姨娘道:「想必如今奶奶已經知曉,那看院子的婆子,與我有舊。奶奶曾請她幫您請大爺過去,她卻不曾將信帶到,非是她不肯,而是她半途得知了一個可怕的事情,顧不上請大爺,先就去尋我拿主意。」說到這裡,她不說話了,只笑看著明菲。

  明菲淡淡看著她:「姨娘,我不喜歡你這樣。總這樣吊著,對誰都沒好處。事情的經過,金簪醒了我也就知道了,您若是想說,就爽快點,若是不想說,也不必勉強。我會把你深夜探病的好意帶給金簪。」

  朱姨娘笑了笑:「大奶奶是爽快人兒。好罷,那婆子聽說,有人要火燒賬房,在蠟燭裡下了迷藥,要害大奶奶的命。皆時我是被嚇了一大跳,顧不上管廚房裡的事,先就找了藉口跑去接您啊。當時就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叫您落入這個圈套中,害了性命。您也知道,我在家裡的處境尷尬,夾縫中做人,多說一句是錯,多行一步也是錯,因而當時也是不敢把話同你講清楚的,只想著把您主僕三人喚走也就行了。誰想您又留下了金簪,真是急得我啊……」

  她歎了口氣,「當時情勢緊急,我也沒其他法子。只好讓那看院子的婆子想法子救金簪,可惜,他們防範得緊,終是叫金簪姑娘吃了苦頭。不過幸好吉人天相,總算沒傷了人命。不然我真是愧對奶奶了。」

  「姨娘辛苦了。」明菲不鹹不淡地回了她一句。

  朱姨娘無比擔憂地看著明菲,「奶奶,也許您覺得我背著夫人做這些,是背主,讓人鄙視,她打我也是活該。可是我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也能分清是非曲直。說白話一點,我不能眼眸睜看著她為了一己私利,活生生毀了二小姐和三公子的前程而什麼都不做。也不能看著她犯蠢,把這個家給毀了,叫老爺辛苦一輩子,竹籃打水一場空,將來還愧對龔家的列祖列宗。」

  「姨娘真是大義凜然啊。」明菲歎了一口氣,也不戳穿她的謊話,理解地道:「您夾在中間實在也難做人,這事兒你也別管了。嬸娘病得不輕,再這樣下去只怕真的要耽擱了弟妹們的前程,等過了這一茬,就讓方家來提親吧?」什麼夾在中間難為?對方防範得緊?分明就是故意看著金簪吃苦受罪好加深矛盾,關鍵時刻才拉那一把,為的不是救人,而是為了害人!

  朱姨娘眼睛一亮:「大奶奶,還要煩勞你們多多操心,定親那日,我便將那本賬薄分一半給你們。」

  定親那日?分一半?明菲垂頭想了想,微微一笑:「姨娘客氣了,我也是二妹和三叔的嫂嫂,自當為他們著想。但只是,公爹的信只怕很快就要到了,我怕等不到那個時候,且不如,方家來提親之日,你就將賬薄交給我們吧。」

  朱姨娘皺眉不語。

  明菲沉下臉道:「姨娘要是還信不過我們,也就不談後面的合作了。你要知道,二妹的婚事迫在眉睫,三叔的還很早,急也急不來,我們不可能等到那個時候。再說我們方才也答應了二公子,不再計較這件事了。須知道,二房名聲臭了,對我們也沒什麼好處,還不如博個好名聲。什麼半本一本的,我拿了沒用,就不煩勞姨娘了。我那裡還有一堆事等著,請恕不奉陪了。」

  朱姨娘見她真的要走,忙朝龔遠科使了個眼色,龔遠科走出一步:「嫂嫂留步,請哥哥給爹爹就二姐這門親事寫封信,信寄出去,方家來提親,我就把賬薄交與哥哥。」

  明菲停住腳步:「行,三叔明日去衙門裡尋你哥哥就是。」

  明菲回到正房,龔遠和笑道:「二弟說嬸娘病得厲害,他打算去學裡告假,回家伺疾,好讓嬸娘安心養病。」也就是說,龔遠秩打算將龔二夫人用另類的方式軟禁起來了。

  金簪是下半夜醒的,她只知道自己正在收拾東西,不知怎地就暈了過去,其餘一概不知。明菲只吩咐她好生養病,不再提此事。

  龔二夫人豎著耳朵聽了幾天,擔憂了幾天,沒聽見大房傳出什麼金簪如何,大房要告官之類的話,又聽龔婧琪說,龔遠秩已經過去把事情說好了,龔遠和答應不再追究,遂把那點擔心收起,轉而得意洋洋。

  方家很快就讓人去提親,龔二夫人正在痛恨朱姨娘壞了她的好事,即便就是想將龔妍碧打發出去的,也要故意熬上一熬。隨手持庚帖和下,輕輕一句要寫信給龔中素就打發了人。朱姨娘審了龔遠和寫給龔中素的信,心中也不著慌,一如既往地把她伺候得周周道道,反而是龔遠秩過意不去,私底下保證一定會促成此事。

  接著,龔遠秩在學裡告了假,說是要給龔二夫人伺疾,除了龔二夫人睡覺的時候以外,從早到晚就守在她房裡,弄得她想做什麼都施展不開。她使人去尋龔婧琪,龔婧琪也來,來了就是勸她消停消停。她身邊親近的人逐漸被龔遠秩給調開,她有氣沒處使,只拿朱姨娘撒氣。朱姨娘忍氣吞聲,每日裡好湯好水不斷。

  有幾個聽說龔二夫人病了,去看她的客人,恰好看到朱姨娘手腕上的青紫紅痕,又見龔妍碧在廊下背風處垂淚,還發現龔二夫人喜怒無常,明菲愁眉不展,不由都有所猜疑,在私底下傳說龔二夫人這是得了癔病,有些不正常了。

  在這段時間裡,明菲除了低調地出席幾場必須出席的宴席外,請周清和陳瑩來玩了半日以外,其餘不重要的宴席都藉口嬸娘病著,不便出門,然而禮卻是一定到的,而且一定是精心準備。她為人謙虛,和氣穩重,又大方,有陳氏提點,兼之有知府洪夫人和周同知夫人提攜,縱然出席宴席的次數不多,卻是很受歡迎的人。一時之間,家家有個什麼大事小事的,不管她能不能去,一定給她下帖子。

  而龔二夫人,從最初的還有人去探病,很快就冷落到沒什麼人去了,朱姨娘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時常把又有體面夫人請明菲做客的事兒說給她聽,聽得她咬牙切齒,痛恨不巳,夜裡更加不能入睡,人看著憔悴了一大圈。朱姨娘為了給她補身子,早晚湯水更加精緻豐富,偶爾龔遠秩也會跟著用些。

  六月初,明菲去參加了洪夫人的賞荷會,送了洪夫人那位即將出閣的小女兒一朵赤金為底,紅寶石、珠子、翡翠串成,精緻絕倫,有拳頭大小的牡丹頭花,一枚整塊羊脂白玉雕成玉蘭盛放頭簪做添妝,又送了兩匹大紅色的繚綾給洪夫人做了禮物。

  洪夫人正愁沒有好東西給女兒壓箱,看見這三樣可遇不可求的好東西,都是極喜歡的,卻不想伸手要,覺得太過打眼。直到看見禮單上寫著,東珠碎玉珠花一枝,白玉頭簪一枝,彩綺兩匹,再普通不過,方抿著嘴笑納了。猶自覺得不夠,說是明菲破費了,硬要回禮,當眾回了明菲一對看宇鑲青金石簪子,明菲也不推辭,笑著收了。

  六月中旬,龔中素的信終於姍姍來遲,告知眾人,他任上事情繁多,不能親自來主持這事兒,已經分別致信王老爺子,薛大舅,還有洪知府,請他們來主將分產的事。隨信附了一張單子,上面列清了當初龔家大房交到他手中的產業,房屋地畝鋪子若干,現銀十萬兩,卻不曾提到存貨珠寶古玩字畫名貴藥材等物。

  龔遠秩很是失望,他以為家中這麼大的事情,龔中素怎麼都該來一趟才是,有一家之主壓著,就不怕龔二夫人會胡鬧,鬧得不成體統丟了臉面。畢竟雖然路途遙遠,卻不是不可以請假。誰知道龔中素還是如同從前一般,凡事以他的公事為主,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

  龔遠和卻從沒指望過龔中素會回來。他點著信紙告訴明菲:「根本不止這些,單這些年鋪子和莊子裡的收益就遠超這個數倍,更不要提當初鋪子裡的存貨。我早知道他不會來,也知道會是這麼一個結果。若是他真把這事兒放在心上,起心要主持公道,早就安排好了,也不會非要等到這裡發生這麼多事情,等著我和舅舅、遠秩都寫信給他,別不過,才寫了這封信。」

  明菲知他雖然表面上不在意,實際上心中肯定不好受。不管怎樣,龔中素始終是他存世的最親之人。便笑著安慰他:「其實他不回來也好啊,他不回來,有些事情正好便宜處之。」

  龔遠和道:「我那時候去尋王老爺子時,我心中很恨他。我恨他口口聲聲說對我有多麼的心疼器重,實際上卻沒有對我真的有多麼好,我想要的,他一樣都沒給我。我覺得,他之所以放任那女人這麼糟踐,心裡其實是有些怨我不懂事,巴不得我將錢分給遠秩他們的。」

  明菲握住他的手:「不必再想了吧,以後有的是好日子。」

  薛大舅比誰都急,行李是在發出信去後,早就收給好等著的。一收到龔中素的信,立刻就帶了最得力的大兒子和二兒子,並十來個膀大腰圓的家丁,星夜兼程趕到了水城府。來了以後並不去龔家住,著人包了水城府最大最豪華的客棧仙客來往了進去。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分產(二)

  龔遠和一接到消息,就去了仙客來拜見薛大舅和兩位表哥。薛大舅穿著一身寶藍織錦道袍,沒留鬍子,看上去很瘦弱,不過精神很好,長相和龔遠和有五六分神似。行禮問候入座後,明菲笑道:「果然是外甥不出舅家門,舅舅和遠和好像。」

  一句話拉近了距離,薛大舅高興地拿出薛家舅母給明菲的衣料,自己又給了明菲一對鑲寶石的金麒麟做見面禮,兩個表哥一名薛長益,一名薛長進,亦各有饋贈。

  龔遠和讓餐霞軒送席過來給薛大舅一行人接風洗塵,酒過三巡,進入正題。薛大舅笑道:「你爹爹不來正好,我定然要叫那惡婦吃盡苦頭!你們不好說,不好做的,我來做,我來說!就算是從此與你爹爹交惡,只要你還認我這個舅舅,我就什麼都不怕!」

  因見龔遠和臉色不好看,薛大舅知他心結在何處,歎了口氣,道:「罷了,剛才是氣話。雖然事情該怎麼辦還得辦,可你也莫太怨你爹爹。縱然他有不對地方,可手掌手背都是肉,做老人的總是希望兒女都好過。他做了兩個家的家長,自然希望兩個家都能過上好日子,難免生了錯誤的想法,做了一些不適宜的事。但總體說來,他也沒別的對不起你的地方,是不是?」

  他指指他大兒子薛長益:「你三表哥從小身子就要弱些,性格也要木些,我和你舅母難免對他多加照顧,還要你大表哥凡事多讓著他一些。你大表哥也常怨我們偏心,其實我只是覺得他不需要我多操心就能做得很好,而你三表哥,我若是不多體貼他一些,叫他多學點本領,多累積點家底,將來我老了、死了,他可怎麼辦?」希望兒女都好,想在兒女中均平富,想要優秀的兒女照顧孱弱的兒女,只怕是天底下的父母多數都有這種想法的。

  薛長益不防自己做了現場教材,紅了臉道:「爹爹,我從前不是不懂事麼?現下我自己也做了父母,已然明白了。您何苦當著表弟和表弟妹的面塌我的台?」

  薛大舅大笑道:「兒子不就是生來損的麼?」

  有了這個插曲,龔遠和的臉色看是輕鬆了些:「我爹想必求您看在我死去的娘親面上,看在他的面上,讓您放他一馬,顧顧龔家的顏面,還叫您勸我?」

  薛大舅摸模下巴,滿臉的鄙視:「晤,他和我寫的信中,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承認錯誤挺爽快的。不過我可不是可憐他,我是不想你難過。」他本想好生損龔中素幾句,到底是當著明菲的面,也好歹是龔遠和的親爹,終究把那話忍了下去。他暗想,不知道龔中素怎麼就這麼信任他,認為他一定會按照信中交代的去做呢?他微笑了。

  明菲明白薛大舅的意思,這件事情,站在外人的角度來者,不合理不合法,但對龔中素看來,他是一家之主,要兼顧的是大部分人的利益,損失一個人的部分利益,成就大部分人的利益是合算的。龔遠和的家產多,才一個人,又有功名在身,少一點沒什麼大的損夫,但對二房這麼多人來說,少了就是少了,自然是能多一點是一點。

  假如沒有龔二夫人在其中亂來,錢還在,興許龔中素還會把錢全都還回來,可現在這個樣子,叫二房拿什麼還?他自己就是個花錢能手,總不能叫二房的三個兒子一起喝西北風去吧?所以明菲以為,龔中素隨信帶來的那張清單,實際上是他結合家中所有來信,經過深思熟慮,認為二房能拿得出來,也必須拿出來的數目。

  他不來,是不敢來,因為他來了以後,許多事情就無法掩蓋過去,還不如裝糊塗。他以為只要不見龔遠和的面,不當面說那些話,就還有一絲餘地在。假如不出她所料,龔中素給王老爺子寫的信,一定更是痛哭哀求的。蔫不知,他這種遮遮掩掩,欲蓋彌彰的行為,卻是更傷龔遠和的心,也不會得到想要的結果。

  第二日,龔遠和登門拜訪了王老爺子,明菲則登門拜訪了洪夫人,將得自朱姨娘那裡的賬冊並一個盒子給洪夫人看了一遍。

  與此同時,龔二夫人這裡也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十萬兩白銀,她瘋了才會拿十萬兩白銀出來。邵家大爺和大奶奶,在龔二夫人那裡一連住了幾天,中間雖然爆發了小爭吵,但總體表現還算和諧,畢竟大敵當前,必須一致對外。邵大奶奶出面,通過許多七拐八彎的關係,終於攀上了洪知府家的總管,送了一隻匣子。邵大爺則尋上了王老爺子家的鄔叔,也送了一隻匣子,還馬不停蹄地奔走在龔家各大管事之間。

  分產這日,龔家開了正堂,請了洪知府上座,王老爺子和薛大舅坐在他兩側,龔遠和與明菲二人代表大房坐了左邊,龔二夫人為首,領著二房的人坐了右邊的椅子,其餘作見證的親眷則坐了後面。各個鋪子田莊的管事統統立在堂外聽著。

  明菲覺得今日的龔二夫人顯得格外興奮,興奮得有些不正常。而朱姨娘,一雙眼睛明媚得如同春水似的。

  在座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見洪知府,洪知府長得又高又胖,紫亮臉皮,絡腮胡,一雙牛眼,穿著件棗紅色的圓領寬袖常服坐在正中,先威嚴地掃視了眾人一遍,目光落在龔二夫人身上時,停了停。接著聲如洪鐘的說了開場白,大意是,他受龔中素所托,來主持此次龔家兩房清算產業之事,既是父母官的身份,又是龔中素的同僚朋友,也是龔遠和的上司,於公於和,都不敢徇私,定然要不偏不倚地主持公道。

  接著又說了一通孝梯忠信禮義廉恥,又表揚了一通龔二夫人這些年教養龔遠和有功,教導龔遠和與明菲將來分產之後,孝義禮節不可廢,要孝敬嬸娘,體恤弟妹。

  龔二夫人臉上顯出得色,假模假樣地謙虛了幾句,龔遠和與明菲亦好生應下。洪知府話鋒一轉,便說到了人情歸人情,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該分清的還是要分清,不能違例。

  話音剛落,就有皂衣衙役奉上當年龔家二房協議由龔中素兼挑兩房的相關文書和財產明細來,龔二夫人見是那婚前的事,久遠得很,不由心花怒放。在那個時候,龔家長房並沒十年後那麼富裕,家中的幾千畝產業,都是後來慢慢發展起來的。

  薛大舅假裝不知龔中素隨信附了單子,非常好心地拿出一本賬冊:「大人,這是我姐姐還未嫁入龔家之前的事了,後來情勢又發生了變化,這裡面有些產業多了,為公平起見,當以後來龔老太爺過世之前的財產明細為准,我這裡有當時做見證留下來的清單。」

  龔二夫人死死瞪著薛大舅,她怎麼不知道有什麼明細清單?分明就是假的!當下便道:「我怎麼從沒聽說過這本賬薄?你可否拿給我看?」

  「當然能。」薛大舅笑著把那賬冊在她面前晃了晃,「二夫人,這上面有老大爺和我那姐夫的印鑒,做不得假假的。」笑眯眯地伸手招了龔遠秩上去:「好孩子,你過來看一看,這是不是你爹的印鑒?」

  龔遠秩的壓力很大,最終冒著冷汗,硬著頭皮在龔二夫人要吃人的目光和龔遠和信任的目光中走過去確認了那方印鑒。薛大舅又招手叫了幾個當年的大管事,現在已經退居二線被打壓得差不多的老人出來鑒證龔老爺子印鑒的真假——這些人,他養了多日,等的就是這一刻。

  確認無誤後,薛大舅又將這賬冊交給了王老爺子,言道:「王老爺子最是公允,說是就是了。」王老爺子瞟了兩眼,沒吭聲,直接將賬冊交到了洪知府手裡。

  自己的兒子不得力,對方人證物證一串一串的冒出來,龔二夫人氣得很,見洪知府低著頭翻看賬冊,立刻道:「我雖是婦道人家,但我也知道,不該侵佔的就不能拿,該還的一分一粒也不能少。只是也得符合事實才是,這賬冊隨時可以做,只要印鑒在手,完全可以事後蓋上去。且我這裡也有一份清單,乃是我家老爺親筆寫來。還請大人明鑒。」說著將龔中素隨信寄來的那份清單也送到了洪知府手中。雖然龔中素拿來的這份清單她也不滿意,但總比薛大舅手中那份清單容易對付得多。

  邵大爺趁機道:「大人,時過境遷,做生意有虧有損,田地裡旱澇不定,產業會發生變化,或是多了,或是少了,甚至沒了,而且那東西,乃是一個外人拿出來的,做不得數,當以我妹夫最近的這份清單為准。」

  「你是什麼人?」洪知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邵大爺歪著頭指了指自已,這麼快就認不得了?人才送了他一匣子東西呢。

  忽聽洪知府冷冷道:「他是外人,你不也是外人麼?」言畢根本不理睬他,沉著臉翻著三份清單。

  薛大舅微微一笑:「大人明鑒,我可是好心啊。當年我外甥被交給邵氏撫養的時候,我那位姐夫,可是和我信誓旦旦地說過,將來孩子成了家,便要將家產盡數歸還的。我那姐夫長期在外做官,不管家事,又有些糊塗,我怕他記錯,讓二房吃了虧就不好了,比照比照不會錯,我這個最詳細,還是以我這個為准吧。」

  龔二夫人冷笑道:「薛大老爺,你近十年不上我們家的門,又如何能得知我們的家事,又怎知我家老爺糊塗,記不住這些事情?你莫不是與旁人商量好了,趁著我們老爺不在,要來謀算我們的家產吧?這賬冊,是真是假還說不一定呢。」說著意有所指地瞥了龔遠和一眼。

  薛大舅撫掌笑道:「是,是,你家老爺不糊塗,所以他這種事情都不回來處理,反而請了洪大人我們三人來謀算你們的家產。也不知我能分得幾何?洪大人又能分得幾何?王老爺子又分得幾何?你兒子又能分得幾何啊?你別慌,這冊子裡的東西你要是沒動過,怕什麼?」

  龔二夫人氣得倒仰,顫抖著手,白著嘴唇,眼睛瞪得老大。邵大奶奶發現不對,狠勁地掐了她一下,疼得她一哆嗦,恢復了幾分清明,回頭看著洪知府:「大人,我可沒那個意思,我最是信服您的。看他胡言亂語的。」

  洪知府抬頭問王老爺子:「還沒問過您老人家的意思?您老人家最清楚當年的事實,認為當以哪份清單為准?」他這個話,明顯的偏心了,既然龔中素隨信寄了清單來,意思便是要以後面這個清單為主的。

  王老爺子推道:「我老了,聽著就是。若是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再開口也不遲。」他還是傾向於以龔中素那張單子為准的,對於薛大舅突然冒出來的這本賬冊,他不想表態。

  龔二夫人聞言,心中又安定了些。心想只要王老爺子關鍵時刻不作梗,後面還有的是機會。她瞥了薛大舅一眼,跟她鬥?哼哼!誰想卻看到薛大舅輕蔑鄙視地回了她一眼,於是她又開始生氣。

  洪知府問龔遠和:「你的意思呢?以哪份為准?」

  龔遠和低著頭道:「百善孝為先。舅舅說的對,爹爹發的話我也不敢不聽。但既然嬸娘認為當以爹爹隨信來的那份清單為准,便就是那份清單了吧,多點少點,我不計較,都是一家人。」他話一出口,就得到了龔遠秩感激的一瞥。

  「好!」洪知府將手中的茶盅重重一擱,不容質疑地道:「那就先將田畝房舍清算清楚。把房契地契拿出來,當場交割。」

  龔二夫人還沒發話,龔遠秩已經很自覺地將存放著房契地契的匣子抱了出來,一對之下,竟然少了八九處,其中許多是上等良田。洪知府淡淡地看著龔二夫人,龔二夫人早有準備,道:「這些是因為鋪子虧損,所以賣了。」

  洪知府點點頭,吩咐先將龔中素單子中所述的十萬兩白銀拿出來。

  龔二夫人卻只肯拿出一萬兩來,理由是,四時修茸裝飾大房的房屋,龔遠和這些年讀書花錢如流水,早就把錢用光了,這一萬兩,還是她看在是骨肉至親的份上勻出來的,至於支用賬薄什麼的,也被明菲給一把火燒了,燒了的房子和家具、重要憑證等物價值不菲,她也不要大房賠了。雖然燒了,但她也還大致記得一些,比如說龔遠和一件皮裘,就花了一干五百兩銀子,一雙靴子也是用米珠串了花的……

  她話說了一半,就看見知府、王老爺子和薛大舅三雙眼睛同時落到她身上。薛大舅的眼神當時就瞪圓了,就如同當年被她抓到那個丫鬟上了他床的時候一樣;王老爺子渾濁的老眼裡,閃著一種叫她心寒的東西;而洪知府那雙牛眼裡,竟然有狠厲,還有很古怪的一種情緒。

  忽聽薛大舅道:「你說的,是在春和押當了二百五十兩銀子的那件皮裘?」

  龔二夫人打了個冷戰,梗著脖子道:「正是!」管它多少價值,她說是就是!

  薛大舅歎了口氣:「看你這個樣子就知道你不會算帳啊!難免被人騙。來,我幫你算算這些年來,這些鋪子田莊進賬多少?不說莊子裡吧?怎麼也得有個十來萬兩銀子?那麼這點收益也夠他用了吧?王老爺子,您做生意最在行,您覺得,有沒有?」

  王老爺子點了點頭:「據我所知,當年我那老朋友還在打理這些產業時,一年怎麼也有個四、五萬兩的收入。但他是做生意的好手,其他人做不到這個份上,一兩萬兩銀子總是有的。」

  龔二夫人若是聰明,就該順著臺階下,偏生她極倔傲地道:「誰說我不會算帳?我從小就打得一手好算盤!什麼鋪子田莊?還不夠虧的,就算是賺了點,也經不住他那般花用。這水城府裡誰不知道他吃酒賭錢,眠花宿柳,出手千金,闊綽得很?」

  搞人參公雞?薛大舅被惹毛了,「總不能都虧損吧?若是都虧損,為什麼只虧損大房的,不虧二房的?說不出來?我幫你說。」他從袖子裡抽出一本賬薄,壞笑著挑著念了幾條,然後遞給洪知府:「我這裡剛好有一本這些年來夫人所說的這些開銷,請大人過過目,物價真的很貴。還有大小姐的嫁妝也是極豐盛的,你好像還賣了點田地給大小姐?」

  「嗡」地一聲,龔二夫人的腦子突然一片混亂,她以為賬房燒了,龔中素也顧念夫妻兒女之情基本站在她這邊,她是完全有勝算的。這個帳簿又是從哪裡來的?她回過頭,猙獰地瞪著她的親哥,這些事情,只有她哥嫂最清楚了。

  她的眼睛血紅嚇人,邵大爺嚇得連連沖她擺手,龔遠秩拼命拉她的袖子,也拉不回頭。

  洪知府略略過了過目,面無表情地道:「既然中素兄交代的十萬兩白銀拿不出來,那我就是有負所托,我看,還是看一看鋪子和田莊的收益吧。請管事們上來說說話?」

  管事們就在外面候著的,只要叫上來一問,一嚇唬,很快就會水落石出,到時候龔家二房的臉要丟得乾乾淨淨。再者龔二夫人,半點退讓悔改的模樣都沒有,更是著魔一般,只顧瞪著她哥嫂,竟然仿佛是沒聽見洪知府的話一般。

  要壞事,龔遠秩急中生智,站起身來道:「大人,學生有事要稟。」

  他才一站起,幾雙手就同時拉住他,有邵大爺的,邵大奶奶的,還府突然驚醒過來的龔二夫人的。

  洪知府道:「你說。」

  龔遠秩道:「我娘她一直病著,神智有些不清。不叫她來呢,此等大事她不放心,但她此刻又有些恍惚了,好多事情說出來都變了,失了她的本意。就按我爹爹吩咐的分了就是,哥哥沒意見,我也沒意見的。銀子,我會弄妥,我這就叫賬房先生來。」

  龔遠和道:「二弟罷了,若是家中沒錢,我也體諒得。」

  龔遠秩見薛大舅望著冷笑,忙道:「有的,有的。」

  話音剛落,就挨了龔二夫人狠狠一下,龔二夫人怒道:「我病了?你才病了呢!你個忤逆不孝子!我還沒死,尚輪不到你做主!」

  一旁伺立的朱姨娘忙上前去拉她:「夫人,算了吧,老爺定下的事情,就是這樣了。不要叫人看笑話,家和才能萬事興。」

  也不知她拉著了龔二夫人哪裡,龔二夫人突然尖叫了一聲,瘋了似地甩了她一個耳光,揪著她的頭髮罵。眾人膛目,確認龔二夫人果然是癔病發作了,果然是瘋了,龔遠秩白了臉,滿頭大汗地指揮人將龔二夫人架了下去。

  龔二夫人的尖叫聲先前還傳來,慢慢地也就沒了聲息。也不知是被堵住了口,還是遠了聽不見了。王老爺子長歎一聲:「病了就該養著,還操心小孩子的事。」

  洪知府道:「我認得一個好大夫,請來看一看吧。」

  薛大舅道:「我那裡有好靈芝,正好對症,稍後我就叫人送過來。」

  龔遠和一一謝過。

  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說的就是龔二夫人這種人。龔中素給了她臺階下,龔遠和願意不追究,大家都睜隻眼閉隻眼算了,她偏生只肯出一萬兩銀子,還把話說得那麼難聽。明菲當時的想法就是,龔中素是個蠢貨,他高看了龔二夫人,也高看了他自已,導致的結果就是家醜外揚;而龔二夫人更是個不識好歹,不知收斂,恬不知恥的瘋貨。朱姨娘麼,果然陰毒,龔二夫人終於半公開的瘋了。

  龔遠秩很快回到現場,現在龔二夫人病了,他就是一家之主,事情很快接著先前說定的,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龔遠秩咬著牙將帳房裡幾乎騰了大半空,算是把銀兩湊齊了,龔遠和收了銀子並房屋地契,兩清之後,當場又退了一萬兩給二房,表示謝過龔二夫人的教養之恩,這個給龔二夫人請好大夫,用好藥,務必將她治好。

  接著捐了四萬兩來修江堤,建義學,請洪知府主持。他後面這個舉動,叫很多人想不到。洪知府滿臉紅光,不住地誇他;龔遠秩卻是威激莫名,覺得他這是為了給龔家遮醜;王老爺子暗自點頭;薛大舅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過後卻又拍著他的肩頭大笑。

  事後龔遠和貼著明菲的耳朵輕聲道:「洪大人起貪心了。不餵飽他,只怕大家都要倒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10:30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八十五章 瘋了

  諸事完畢,龔遠和在餐霞軒宴請洪知府、王老爺子、薛大舅等人,邵大爺聽說有吃的,而且是和知府大人一道,也不管自家妹子的死活,丟了邵大奶奶在龔家,跟著眾人屁顛屁顛地去了。

  明菲先吩咐薛明貴請名下的掌櫃管事們出去吃飯,她自己陪了來助陣的陳氏一道,跟著邵大奶奶一同去看龔二夫人。未到安閒堂,遠遠就聽見龔二夫人的叫駡聲。朱姨娘披頭散髮的,臉上被抓了幾條觸目驚心的血痕,正抱著肩頭坐在廊下低頭想事,見幾人過來,起身迎上,臉上擠出一個可憐兮兮的笑容來。

  陳氏歎道:「姨娘何不下去梳頭洗臉,搽點藥?小心留下疤痕就不美了。」

  朱姨娘的眼神一黯,滴下一滴淚來:「謝夫人關心。可是我們夫人這個樣子,叫人怎麼放得下心去?」

  邵大奶奶尖聲道:「既然你擔心著,為什麼不進屋去伺候,卻在這裡躲懶?」

  朱姨娘摸了摸傷處,低聲道:「我家夫人見到我心煩。」隨即回頭通傳:「夫人,蔡夫人同舅奶奶、大奶奶看您來了。」

  龔二夫人厲聲道:「她來做什麼?叫她走!這回她稱心如意了,養個小妖精,就是個攪家精,來了以後我家沒得一天好日子過,喪門星!」

  陳氏大怒,拉了明菲轉身就走,大聲道:「此種失德之人,不配我與她來往!」

  邵大奶奶見陳氏吃癟,高興地搧著扇子,虛情假意的:「蔡夫人,她是病人,您莫與她一般見識。大奶奶,您勸著點兒啊,不要氣壞了你母親。」

  可憐龔遠秩,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剛送走大夫,回來就遇上這麼一齣,滿頭大汗地跑過來,連連作揖賠禮道歉:「我母親生病了,還請夫人不要同她一般見識!」可憐巴巴地看著明菲:「嫂嫂,還請你幫我向蔡夫人解釋……」

  陳氏見他可憐,擺擺手:「罷了,我不生氣了。」

  明菲扶了陳氏走開,陳氏歎道:「可惜了這麼好的孩子!」二人走至院門口,忽聽身後一聲尖叫,陳氏駐足:「來也來了,我就看她到底能瘋到什麼程度!」

  只見龔二夫人一陣風似地撲向站在門口的邵大奶奶,舉起兩隻爪子就去抓她:「是不是你們昧了心送那狗官和那死老朽的東西?說!是不是你們收了那小雜種的禮,把賬薄賣給了他?我打死你個沒良心的,餵不熟的白眼狼!」

  「瘋子!」邵大奶奶可不是朱姨娘,罵不回口,打不還手,不被她一爪子抓在脖子上,疼得怪叫一聲,將扇子一扔,掐著龔二夫人的脖子使勁推搡。

  龔二夫人被掐的翻了白眼,龔婧琪和龔遠秩見狀上前去拉,好容易將二人分開,邵大奶奶理了理衣飾頭髮,啐道:「我念你骨肉至親,才來看你,你卻扯著我胡亂攀咬!看看你這個樣子,哪裡還有半點官夫人的樣子!瘋子婆!丟人!」施施然轉身走了。

  龔二夫人沙啞著脖子喊道:「你不許走!賠了我銀子才准走!」

  「我呸!」邵大奶奶甩甩帕子,走得更快,「我憑什麼要賠你銀子?我欠你的還是怎麼地?」

  龔二夫人大怒,待要迫上去,卻被龔遠秩和龔婧琪拼命抱住了,朱姨娘可憐兮兮地湊上去,龔遠秩冷著臉道:「給我叫幾個強壯的婆子來服侍夫人吃藥!」話音未落,龔二夫人就眼睛往上一吊,暈了過去。

  陳氏見沒什麼好看的了,便扶著明菲的肩膀,木著臉走出去,走至無人處,笑得打跌:「這就叫作自作孽不可活!我聽說,人要死之前,總是有跡象的。我本來不相信她真的瘋了,如今看來是真的瘋了。她如今是看所有人都想害她,都要同她做對了。」

  母女二人心情很好地順著花園走到月亮門處,陳氏指點著:「我明日就幫你尋了匠人來把這裡給封上,牆也不必多高,總之有狗巡遊,也不怕人翻牆。」想想又拍拍明菲的手,笑道:「從此後你總算不必受她的閒氣了,好好過日子!」

  明菲送走陳氏,忙著人打掃了庭院,收拾了客房,讓人去仙客來將薛大舅父子三人的行禮拾掇了來,在廚下熬了醒酒湯,靜坐等著男人們回家。

  花婆子眉花眼笑地替明菲收拾著房契等物,笑道:「恭喜奶奶,此後再不必為隔壁的煩心事兒擔憂。待到院子牆砌上,她手再長也伸不過來。」

  「她已然半瘋了,自顧不暇。」金簪歪在窗前繡花,笑道:「奴婢可沒想到大爺那般捨得,四萬兩銀子呢,只怕從此以後水城府人都要知道大爺的名字了。」

  薛明貴將新劃過來的總管掌櫃們打發好了,來請明菲的示下:「請奶奶示下,外面的總管掌櫃們問什麼時候來給大爺和奶奶磕頭?」

  明菲見他笑得燦爛,仿佛年輕了好幾歲似的,便笑道:「薛總管你是熟門熟路,您說什麼時候好?」

  薛明貴笑道:「這幾日大爺要陪舅老爺,又是喜事,難免客人會多一些。人心也浮動,若是急著見他們,反而顯得怯了,晾上些日子,基本便能看得出人心走向了。」

  明菲應了,「生意我沒做過,也沒管過,今後還要請大總管這裡多多提點。」

  薛明貴也不謙虛,笑著應了,著人趕了馬車去接龔遠和等人不提。

  龔遠和等人回來天色已是黑盡,明菲安置好薛大舅等人,幫著龔遠和洗了臉換了衣服喝下醒酒湯。龔遠和伸手摟住她,二人就在羅漢床上歪了半個時辰,然後起來遊著去餵拘,走至月亮門處,想到不久前還在和龔二夫人打攻防戰,如今卻終於要做了牆,心情不由格外的好。

  龔遠和牽了明菲的手,笑道:「既然已經走到這裡,咱們便最後走一次月亮門留念,去看看嬸娘的病好些沒有,方才顯得我等孝順。」

  明菲笑著與他閒庭漫步一般慢慢朝安閒堂走去。安閒堂猶如過節一般熱鬧,龔二夫人吃了安神藥沉睡,身邊團團圍坐著朱姨娘母子三人,龔婧琪姐弟三人。幾人俱是愁眉苦臉,朱姨娘不時還滴幾滴淚。

  龔遠秩見龔遠和與明菲過去,眼睛一亮,忙著讓座:「哥哥,白日裡洪大人不是說了,有什麼好大夫麼?」此刻就連他都真正相信,龔二夫人是病了,不然龔二夫人怎會在那種場合毆打妾室。還和邵大奶奶打架呢?這種事情,以前可從來沒發生過。可不是真的瘋了麼?

  龔遠和不經意地掃了朱姨娘一眼:「我已然打聽清楚,那大夫住的不近,手下的病人十個有九個都是能好轉的。今夜已是晚了,明日便著人去請。」

  朱姨娘垂著頭,蜷在龔妍碧身後的陰影裡,仿佛是睡著了。

  第二日果然請了大夫來,薛大舅的靈芝也送了過去,龔二夫人養了些日子,又生龍活虎起來。算了一回賬,發現庫中空了,眼睜睜地看著月亮門變成了圍牆,從此再也過不去,罵了龔遠秩一回,哭了一回,在朱姨娘的苦勸下,隨即又把精力放到同娘家要債算帳上面去。

  吃進嘴裡的肥肉邵家如何肯吐出來?自然是和她哭窮耍賴,她怒氣衝衝地吵鬧了好幾回,邵老太太便病了,邵大奶奶到處宣揚,說是這個瘋子忤逆不孝,硬生生將自己的親娘給氣病的。龔二夫人氣得差點吐血,再上門去,門房卻不肯放她進去,還跑來一群小孩子拿石頭砸她馬車,追著喊「瘋子」,弄得她顏面盡失,不得不灰溜溜地回了家,回家之後就氣得躺在了床上,日思夜想,要怎麼才能收拾自己這不要臉的哥嫂,把屬於她的銀子拿回來。

  只苦於找不到商榷的對象,又不敢輕易出門,便叫了龔婧琪去商量。可龔婧琪有了上次的經驗教訓,再不敢胡亂給她出主意,也不過問她同邵家的恩恩怨怨,不過就是推脫相勸,其餘時候就躲在屋子裡繡嫁妝。

  龔二夫人還在那裡搜腸刮肚地想,怎麼把自家的錢拿回來,詭異的事情卻發生了。

  不知怎地,她和娘家鬧矛盾,娘家嫂嫂指責她不孝的事情竟然傳到了一百里以外的蘇家耳朵裡。蘇家老太太便使了人來問,言下之意是,假如果真如此,他們蘇家不敢要這樣沒有孝道的人家的女兒做媳婦。來人除了問這個以外,還到處打聽龔二夫人是不是真的瘋了,又問母親瘋了,女兒會不會也跟著瘋?

  龔二夫人如何肯認?只說是謬傳。盛裝打扮地見了來人,勢必要證明她其實沒瘋,先前看著還好,來人將信將疑地去了,走的時候連賞錢都不接。

  龔婧琪覺得大事不妙,嚇得直哭,龔遠秩去求了龔遠和。龔遠和出面,隨意尋了個潑皮,捏了個對方在龔家鋪子裡生事未逞,這才造謠報復的藉口,將人拖到衙門裡去打了幾十板子以正視聽;明菲又托了周同知家的關係請人去和邵大奶奶打招呼,再不許造謠生事,又專程去見了蘇家老太太,澄清此事,才算是把蘇家這邊暫時給擺平了。這事情傳出去,人家都說明菲小夫妻倆厚道懂事,體恤弟妹。

  這事情剛告一個段落,龔二夫人不知聽了誰的話,說是這事兒是有人故意搗鬼,目的是想壞了龔婧琪的親事,便氣勢洶洶地命人在家中徹查,結果查出來一個不是結論的結論,說朱姨娘曾經抱怨過她不肯答應方家的親事,她嘴上不說,卻把這個仇記在了朱姨娘身上。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八十六章 摘桃

  六月底,送走薛大舅,嬌桃的丈夫虞祝來報信,說是莊子裡的桃子熟了,請大爺和大奶奶去摘桃玩耍。 龔遠和得知龔中素同意方家提親的信已經到了龔二夫人手上,索性請了兩日假,連著陳氏等人一併請了,要去莊子上玩耍,以便躲開此事。

  結果只有蔡光華與明佩去,陳氏要理家事,蔡光耀要上學,蔡光儀心中有數,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也尋了個藉口推了,明姿也得到邀請,不屑地推了。

  去邵家送信的是王天保家的,不要說賞錢,就是水也沒得喝一口,回來氣呼呼地向明菲訴苦:「四姨奶奶面都不讓見,直接就回了,說是她要伺奉公婆,照顧夫君,沒空。」

  明菲笑了一笑,叫金簪賞了一個銀角子給她:「辛苦了。」

  王天保家的退下,金簪道:「奶奶原本是給四小姐面子,才特意讓王天保家的去請她,她怎麼這點面子都不給?就是不想去,也該把禮數盡到。」

  明菲笑道:「她總是不想再和娘家人親往了。」她本來也沒真心邀請明姿,不過不願落人口實罷了。

  金簪道:「四小姐不知是怎麼想的?邵家不入流,許多人家都不給她下帖子,她若是再不和娘家搞好關係,只會越走越遠,有什麼好處?」如今明姿算是被水城府官場夫人小姐們自動忽略了,各色宴請,幾乎見不著她的身影。

  花婆子笑道:「忍字頭上一把刀,不是誰都能忍的。」

  第二日天氣晴好,馬車才駛出大門,就見一乘小轎在龔家二房的大門口停下,裡面走出一個穿紅著綠,庸俗不堪的黑胖婦人來,白露眼尖,忙讓明菲看:「奶奶,您看。那是不是媒婆?」

  明菲盯著看了幾眼,確定以及肯定:「是。」

  花婆子笑道:「難道又是方家來提親的?」這個時候媒婆上門, 除了為龔妍碧而來以外,不會是為其他人。

  「不是。」明菲是認得來給方家提親的那個媒婆的,那個媒婆的穿著打扮明顯比這個不止高了一個檔次。轉臉看見龔遠和走出來,便讓車夫去請龔遠和過來。

  龔遠和小跑著過來,剛好看見那媒婆一個背影,笑道:「聽說嬸娘要給二妹妹精挑細選一個夫婿呢。」他貼在明菲的耳邊道:「咱們趕緊走,等一會兒那信便到朱姨娘手裡了。等我們回來,正好可以看到結尾。」

  龔家的馬車與蔡家的馬車匯合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了鄉下,此時本是盛夏,放眼望去,綠色望不到頭,風一吹,田裡茁壯翠綠的稻子猶如綠色的波浪,此起彼伏,看得人心曠神怡。

  花婆子去看過嬌桃幾回,對周邊田地的情形比較熟悉。見明菲倚在窗邊唇角含笑,看得目不轉晴,知她愛極了這種景色,便笑道:「奶奶,再過些日子稻子就要抽穗開花了,到時候更好看啊。再行十來里, 就是我們的莊子,嬌桃兩口子,都是勤快的人,就是地裡的稻子,也比別家的長得壯。」

  龔遠和在一旁聽見,打馬過來,笑道:「今年一定是個豐年。我前些日子著人去我們家新收回的田地裡看過了,長得極不錯。」

  此時氣溫升高,將他曬得滿頭的細汗,反顯得唇紅齒白,臉若春花,明菲看著實在是賞心悅目,便笑道:「你弄個頭紗來蓋著唄。」

  龔遠和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蓋頭紗?」

  明菲笑道:「我怕你給我們惹麻煩,搶了你倒是小事,別嚇著我們。」

  龔遠和恍然明白過來,用馬鞭指了指她,呲牙道:「你給我等著……」

  蔡光華靠在明菲懷裡,見狀驚叫:「三姐夫生氣了!」不等明菲答話,先手足並用爬起趴在窗邊,要去揪龔遠和的鞭子,嚷嚷道:「三姐夫,不許你這樣指著我三姐姐!」

  龔遠和見他撅著小嘴,板著一張肥嘟嘟的小臉,煞有介事的樣子,不由失笑,探手就將他從馬車窗裡拔出來橫在馬背上:「我就這樣指著她,你怎麼辦?」

  蔡光華瞪大眼睛看著他,嚴肅地道:「我娘說過,如果有人欺負我三姐姐,我一定要幫忙,不能叫她被人欺負!」

  龔遠和「撲哧」一聲笑出來,看向蔡光華的眼神添了幾分溫柔,將他扶正坐在馬鞍上,道:「既是如此,我就不欺負你三姐姐了。」

  這是她的家人,珍視她的家人,明菲看著馬背上的一大一小,胸中被又酸又甜的情緒填的滿滿當當的。

  車行十里,果見一片稻穀長擺,明顯比周圍的稻穀要茁壯翠綠些,花婆子喜悅地指給明菲看:「姑奶奶,這就是您的地。」

  穿著青布夏衫的虞祝扶著已經有了五個月身孕的嬌桃,領著梅子並幾個小媳婦立在莊頭迎接眾人。明菲見嬌桃養得白白嫩嫩,精神也極好,與虞祝說話時的表情動作也顯得親呢,一直為她提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去。

  陳氏給她準備的這個莊子中等大小,後院一溜的青磚大瓦房,裝飾雖然簡單,卻也乾淨齊備,梅子的精神狀態不同以往,黑了些瘦了些,卻開朗了許多,還挺勤快的。看見人坐下,就跑去廚房準備吃食茶水等物。

  嬌桃指著她的背影笑道:「這人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每日勤快體貼得很。只是太喜歡去江邊了,一去就是一兩個時辰。」

  明菲低頭想了一想,道:「由得她去。」假如有一天,梅子不見了,或是掉進江裡「淹死了」什麼的,她一點不奇怪。

  明菲將給嬌桃準備的細棉布衣料並她親手做的兩套嬰兒衣服拿出來,嬌桃謝過,笑道:「奶奶什麼時候也添個小公子。到時候奴婢去幫您照顧小公子。」

  明菲笑道:「你捨得這裡?」

  嬌桃垂了眼:「他待人是極好的,但奴婢總是從奶奶身邊出來的人,奶奶需要奴婢的時候,奴婢不上誰上?」

  明菲看她這個模樣,竟然是還沒忘了蔡光庭,不由歎了口氣,她前幾日收到蔡光庭和明玉的來信,涵容已經是有了身孕。

  忘不掉正常,但不能再想,珍惜眼前人才是最明智的。便笑著問嬌桃開玩笑:「知道啦,你捨不得虞祝在鄉下種田吃苦,等你孩兒滿了周歲,我再將你二人調回去。」

  嬌桃一笑,「奶奶明知不是這樣的。」

  明菲道:「大奶奶孕吐厲害,怎麼沒聽說你孕吐?」

  嬌桃微微愣神,隨即笑著撫了撫肚子,道:「奴婢不知道,這個孩兒很乖,半點沒折磨過人。虞祝說,是因為他捨不得我吃苦受累的緣故,所以他的孩兒也捨不得折磨親娘。」

  「我看著他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你是個有福氣的。」明菲聽得大笑,沒想到看著老實巴交的虞祝,說起情話來半點不含糊。

  嬌桃反手握住她的手,輕輕道:「奶奶,先前奴婢也挺為您擔憂的,但現在看來您竟是比從前胖了些,也高了些,大爺看著也是真的把您放在心上的,這回總算是放心了。」

  蔡光華由明珮帶著,蹦蹦跳跳地跑進來,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咕嚕嚕地轉著:「三姐姐,我要吃西瓜!桃子在哪裡呢?桃子在哪裡呢?」

  眾人皆笑,指著嬌桃道:「胖桃子在這裡呢。」

  龔遠和半捲了袖子,將袍子撩起別在腰帶上,一手提個竹籃子,一手拿把蒲扇煽著走進來笑道:「都吃飯去,梅子做了一桌好菜,擺在桃林裡的,要吃桃子,要看桃子的都去那裡。」

  明菲府見他那個打扮,惹得笑起來:「好個俊俏的賣桃郎。」

  「你們先走。」龔遠和去拉明菲,挨著她輕聲道:「小的恭候仙子摘桃呀!」

  明菲見他眼角眉梢都是壞笑,知道他又不正經了,使低聲道:「到時候你別哭!」

  誰知卻被走到門口的蔡光華給聽了去,咬著指尖不解地道:「三姐姐你摘桃,姐夫他為何要哭?難道是捨不得?」

  明菲紅臉不語,龔遠和卻道:「你姐姐以為誰都和她一樣,愛吃桃子,被人拿了就要哭呢。」

  蔡光華道:「哦,不是說林子裡很多嘛,姐姐如何吃得完?就分兩個給姐夫好了。」

  明菲狠狠瞪了龔遠和一眼,他只是笑。

  明珮雖然不懂什麼意思,卻也知道是二人調笑,微紅了臉拉著蔡光華出去:「走,咱們先去吃飯。」

  屋裡只剩小夫妻二人,明菲拉起龔遠和的手惡狠狠一口咬下去:「我聽你不分場合亂說話!」

  龔遠和哎呀了一聲,捂著手臂抽氣:「我說什麼啦?我冤枉啊,不就是約你摘桃嗎?」

  明菲奪過他手裡的竹籃子,翻過來扣在他頭上:「你一個人慢慢地摘吧!」

  龔遠和把籃子一掀,一手緊緊箍住明菲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往下按,喘了氣道:「就要你來摘,好幾天不曾摘了呢,怪想的。」

  明菲紅了臉,勉強按了兩下,在他臉上輕輕一啄,推開他轉身往外走:「晚上再摘!」

  龔遠和笑得見牙不見眼,站在原地使勁跳了幾下,待他的桃子恢復原狀,才又提著籃子追了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11:04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八十七章 泡影(一)

  明菲到了桃林,只見涼風習習,空氣清新,樹蔭下擺著一張方桌,四隻竹凳,桌上都是鄉下家常菜,蒜薹炒臘肉,紅燒茄子,黃薑豆花,芸豆燉排骨,涼拌小黃瓜,蒜泥白肉,素煮四季豆,還炸了幾隻小鵪鶉。

  蔡光華已經洗了手,坐在桌邊眼巴巴地看著桌上的飯菜,差點沒流口水。明珮也是饞得很,見明菲過來,忙拉著明菲笑道:「三姐,姐夫怎麼還不來?」

  明菲拉她入座,先給蔡光華舀了半碗湯:「不理他,咱們先吃。」

  蔡光華不喜歡喝湯,明菲剛逼著他喝了湯,就看見明珮在一旁望著她笑:「三姐姐,你過得挺好?」

  明菲笑道:「還不錯。」

  明珮撐著下巴:「恭喜你守得雲開日出,我將來……」說到此處,她微微紅了臉,「我也想找個對我好的,就不知能不能遇去?」

  明菲安慰她:「一定能的。母親曾經說過,要好好替你相一門親事。」

  明珮眼晴發亮:「你說的是真的?」

  明菲有心幫四姨娘母子幾人和陳氏把關係搞好,便泄口風給她:「當然是真的。母親曾經和我提過,她和爹爹在信中商量過的,又讓爹爹在登州替四弟尋了好先生。她說啦,只有哥哥姐姐都有出息,將來華哥兒才會有好日子過。」與其說陳氏有多麼好心,不如拿蔡光華來說,還要容易讓人相信些。

  明珮聽她這樣說,信了一大半,笑道:「是呀,我也和姨娘說啦,只要真心伺奉夫人,好好教養四弟,疼愛五弟,將來不愁沒有好日子過。」說了又覺得交淺言深,有些不自在。

  明菲夾了一箸菜給她:「你能這樣想,我很高興。本就是一家人,和和氣氣的比什麼都好。母親這個人,你也清楚,不是不知好歹的,你看我你就知道了。」

  明珮使勁點點頭:「嗯,我記住了。」

  龔遠和提著籃子哼著小曲兒從後面跟來,見三人已經吃上了,喊了一聲:「真過分!竟然不等我,好吃的全被你們吃光了。」把藍子一丟,跑過去拎了明菲手裡的炸鵪鶉。

  夜裡,兩人果然玩了一回摘桃子,吃桃子的遊戲,龔遠和輕憐蜜愛,明菲溫柔體貼。心情輸快,感受要比平時更輸快許多。事後,龔遠和滿頭的汗,輕輕頂著明菲的額頭,低低悶笑起來,明菲被他笑得羞惱,掐著他的腰道:「笑什麼?」

  龔遠和見她含羞帶嗔,臉如桃花,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被自己吮吸得微微紅腫的唇瓣看上去嬌豔如花,想到剛才情濃時她緊緊摟住他的腰,輕輕喚他的名字,雙眼迷離地看著他的樣子,一顆心頓時化作了一灘春水,忍不住低頭又吃了一回桃子尖:「我好喜歡。」

  —————— 分割線——————

  卻說朱姨娘得知龔中素應允方家那門親事的信已經到了,便歡欣鼓舞地去龔二夫人那裡打聽消息。她想著,龔婧琪的親事在即,龔二夫人上次的模樣似乎也不是不答應,這次必然行的。誰想竟看見一個媒婆在那裡與龔二夫人相談甚歡,桌上擺了一張大紅庚帖。

  朱姨娘吃了一驚,心裡有些打鼓,強撐著上前問好行禮,不等她開口相詢,龔二夫人便道:「你來得正好,這位賴大娘是來給妍碧提親的,你也聽聽。」

  朱姨娘聞言,憤恨不巳,面上不顯,故作驚訝:「上次方家來的那位不是姓丁麼,怎地突然又換了人?」

  那媒婆見是個姨娘,還是個委委屈屈,連坐也沒資格坐的姨娘,便笑道:「姨奶奶,不是方家,而是馬家!」笑著遞過那庚帖給朱姨娘看,「小婦人正和夫人說著呢,這位馬公子啊,乃是三代單傳的一根獨苗,闔家老小上上下下寶貝得跟什麼似的,不是府上這樣的人家,他家還不肯的。將來貴府二小姐嫁過去呀,保證吃香的喝辣的,定然虧待不了。」

  朱姨娘見她這樣的做派,心中先就帶了幾分鄙薄,回頭望著龔二夫人陪笑道:「夫人,婢妾有話要稟。」

  龔二夫人知道她想做什麼,淡淡地道:「賴大娘正和我說著二小姐的親事,有什麼事情稍後再說不遲。」言罷朝那媒婆抬抬下巴:「你說。」

  那媒婆繼續舌燦蓮花,胡吹亂保一氣。朱姨娘無奈,伸手拿起那庚帖來者,嚇得冒了一身冷汗,竟然是比龔妍碧整整大了十來歲,一定是什麼地方不對勁。不由顫抖著問:「這人為何這麼大年紀了還未娶妻?」邊說邊同身邊的小丫鬟使了個眼色,那小丫鬟見機走出去自尋人來幫忙不提。

  媒婆眼睛也不眨地笑道:「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家中請人給他算過,必須這個年齡娶親才能留得住。就算如此,也是打著燈籠沒處找的好親。」

  朱姨娘惱怒不巳,什麼狗屁東西,打著燈籠沒處找?熬到這個年紀還不曾娶親,只怕給她女兒抬洗腳水也不配。她深知以龔二夫人的脾氣來說,既然已經出手,便不會空手而歸,吵也無用,於是賴著性子聽那媒婆亂促,面上不做半分。

  少頃,龔遠秩來了,進來便道:「娘,爹不是已經來信同意方家的親事了麼?為什麼還要同馬家說親?」

  龔二夫抬眼就看見朱姨娘的小丫鬟在簾子邊探頭探腦的,心想定是朱姨娘使人去給龔遠秩報的信。自己生的兒子不向著自己,總是幫著外人同自己作對,不由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沉了臉一拍桌子:「你聽誰說你爹來信答應了的?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方家?我什麼時候答應過?我還沒死,這事兒輪不到你管,給我出去!」

  龔遠秩也不管她,從懷裡掏了點碎銀扔給那媒婆:「已經定下了的,沒你什麼事,拿去做路費。」

  他越是講,龔二夫人越是憤怒:「你敢!這門親事我做定了!」

  起身在匣子裡翻出龔妍碧的庚帖並一兩銀子來交給那媒婆,「拿去!親事成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龔遠秩要去奪那庚帖,那媒婆胖屁股一扭,朝他撞將過去,順手就將那庚帖塞進了前胸,歡喜地道:「夫人英明!」生恐龔二夫人後悔一般,順著牆邊跐溜一下溜了。

  朱姨娘見大事不妙,跪下去大聲哭道:「夫人,婢妾盡心盡力伺候您多年,二小姐也自小乖巧孝順,先前您說,她的親事有老爺做主,拖了這幾年,婢妾也沒什麼可說的。可如今老爺已經應允了方家,您也留了人家的庚帖,外人都以為這事一定成了的,現在又來什麼馬家這一齣,一個女兒許了兩家,外人知道了要怎麼說?這不是活生生要斷了二小姐的活路嗎?」說著把頭往地上磕得咚咚作響,「婢妾求求您,給二小姐一條活路吧!」

  淒慘的哭聲引來許多看熱鬧的,安閒堂外立滿了許多探頭探腦的丫鬟婆子,龔遠秩更是一臉的不忍,索性安排人去追那媒婆,務必要將龔妍碧的庚帖奪回來。

  朱姨娘哭得熱鬧,龔二夫人吼得比她還大聲:「胡言亂語,造謠生事!老爺和我可從沒答應過什麼方家!笑死人了,什麼時候二小姐的親事竟然要由著一個奴婢來說三道四!我給她選的這戶人家哪裡不好?你去打聽打聽,這馬家富甲一方,馬公子為人謙遜有禮,又是嫡子嫡孫,哪裡配不上她?我看你才是見不得二小姐好!」

  忽聽外間有人驚呼:「二小姐,二小姐!」卻是龔妍碧聽到風聲趕來,剛好看見這一幕,活生生氣得暈倒了。龔婧琪心虛,忙著招呼人將她抬到廊下竹床上去,掐了人中灌了湯,總算是醒了過。醒來後就一直默默流淚,她的方七啊,白衣勝雪的翱袖少年郎,淡定從容能幹無雙的才俊啊!

  朱姨娘顧不上去管女兒,直勾勾地望著龔二夫人:「夫人,婢妾伺候了您那麼多年,好歹也還有幾分苦勞,您是否要聽婢妾說句話呢?」周圍伺候的丫頭婆子紛紛上前去拉的拉,勸的勸,朱姨娘沉著臉甩開她們,與龔二夫人大眼瞪小眼,鬥雞一般互不相讓。

  龔二夫人擺擺手,讓其他人下去,單留朱姨娘一人在屋子裡,冷笑道:「我往日竟錯看了你,原來你也是有幾分土性的。你想說什麼?說啊?說之前別忘了你是怎麼做上這個姨娘的?是誰在我生了大小姐,敗給那個賤人的時候,幫我幫到老爺床上的?只可惜,你肚子也不爭氣,不也只生了個女兒麼?你如今又想搶我兒子了?」她當初懷孕落在薛氏之後,一連兩個又都是女兒,乃是她生平恨事,此刻真是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

  朱姨娘突然蔫了,流淚道:「夫人,老爺和二公子都不過是可憐婢妾罷了。婢妾與您自小一起長大,對您的心可昭日月。當初如若不是您怕那賤人將老爺的心盡數勾了去,逼著婢妾……婢妾又怎會?這麼多年了,婢妾為您做了那麼多事,您難道還不知道婢妾的心?」

  龔二夫人厭惡地看著她:「狼心拘肺的東西,也敢和我講這個?我告訴你,你莫以為我病了,就輪的到你上位了!你做夢!給我滾出去!」說著猶不解氣,翻出方七的庚帖來,當著朱姨娘的面撕了個粉碎。

  朱姨娘閉了閉眼,指甲將掌心都戳破了。不,她的女兒怎能隨便嫁給什麼阿貓阿狗?她絕不答應!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八十八章 泡影(二)

  龔遠秩好容易在垂花門口拿住那媒婆,指使著兩個粗使婆子一擁而上,將那媒婆按住,從她肥碩的胸前找出龔妍碧那張庚帖來,不顧她大喊大叫,將她推搡出去,吩咐門房:「從此後再不許放這些不三不四的人進來!夫人那裡要做什麼,先來回我!」壟二夫人病得不轉,為了不叫家中再出此類事情,他少不得要將家管起來,學裡這段時間大約都是去不得了。

  那媒婆被拒出門去,還被門房在胸前和屁股上摸了兩把,想著到手的銀子轉眼間打了水漂,還丟了這麼大的醜,不由懷恨在心。偏著頭想了想,冷笑了一聲,隨手招了乘小轎過來,往方家而去。

  朱姨娘正在哄龔妍碧,忽聽說龔遠秩已將壟妍碧的庚帖拿了回來,心中暗喜,仰起頭對著龔遠秩喊了一聲:「二公子……」淚如雨下。

  龔遠秩見她哭得可憐,心中更是內疚,便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朱姨娘聽得目瞪口呆,顧不上流淚裝可憐,啊呀一聲,道:「要壞事!此等三教九流之人,最是得罪不得。您搶奪過來,那媒婆必然懷恨在心,定要去壞我們家的名聲。得趕緊尋到人,好生安撫才是。」

  話音未落,龔妍碧已經放聲大哭起來,「我不活了!」

  「那我趕緊讓人去追?」龔遠秩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情,還以為自己處理得很有魄力,聽她這麼一說,才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朱姨娘算了算時辰,從垂花門口走到此處約莫是一盞茶的功夫,人早就己經去得遠了,隨便藏在哪個旮旯犄角的,怎麼找,不由悲從中來:「只怕人已去得遠了,此刻最緊要的是想法子安撫方家。」可恨她這個身份,不得出門,不得做主與人打交道,束手束腳,實在可恨。

  「我去找大哥大嫂想法子。」龔遠秩首先想到的便是壟遠和和明菲,才剛轉身,龔遠科已經來了,垂頭喪氣地道:「大哥和大嫂一早就去了鄉下,要明日傍晚才會回來。就算是此時派人去請,最早也得明日午間才能趕回來。更何況,沒人知道大嫂的陪嫁莊子在哪裡。」

  朱姨娘摟著龔妍碧低聲抽泣起來:「苦命的二小姐,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姨娘陪著你去就是了。」她此時除了能守著壟遠秩哭以外,是真的沒辦法了。假如龔遠和與明菲在,還可以找他二人去方家周旋,只要說明是瘋子婆幹的好事,興許人家還不計較,但人既然不在,就只能苦熬。

  龔遠秩歎了口氣:「我讓人去打聽消息,我再去把方七公子約出來說一說,他為人敦厚,只要知道其實是夫人病糊塗了,必然不計較的。」

  朱姨娘母子三人把一線希望全繫在他身上,眼巴巴地等著他去周旋不提。見龔遠秩走遠,龔妍碧揍著朱姨娘的脖子哭道,「姨娘,我不甘心啊。憑什麼她的女兒就是天上的月亮,我就是地下的污泥,誰都可以踩幾腳?」

  朱姨娘陰沉著臉道:「你放心,無論如何,我定要幫你討回這個公道!」

  龔遠秩收給妥當,也不去安閒堂打聲招呼,只將龔婧琪喚來:「娘越來越分不清輕重,這個時候鬧出這種事情來,對你半點好處也沒有。我趕緊去將這事處理一下,你在家好生看著她,莫叫她再鬧出其他亂子來,不要她出門,亂叫人進來。」

  龔婧棋猶豫了一下:「她不聽我的怎麼辦,」

  龔遠秩恨鐵不成鋼:「她病了!哪裡懂得這些?不把她看牢了,只怕又傳出什麼風言風語到蘇家耳朵裡,到時候你怎麼辦!」

  龔婧琪打了個寒顫:「我把安閒堂的院子門鎖了如何?」想了想又搖頭:「不好,不好,她哭鬧起來我招架不住,她病著,不如我把上次配的那個安神丸想法子給她服下去,讓她唾上一覺如何?」

  龔遠秩有些猶豫,來回踱步,最終下定決心,「行!就這麼辦!我回來就寫信給爹,就說娘病得極重,不能再行當家之職了。這些事情再由她拿捏著,要出大事情。」

  龔二夫人不肯承認自己有病,最恨吃藥,龔婧琪為了要叫她吃下那安神藥,少不得在飲食上打主意。親手熬了一碗苦瓜清暑湯,在其中放了平時兩倍用量的安神丸,端去給龔二夫人,哄著她喝下。龔二夫人片刻後就覺昏昏欲睡,歪倒在羅漢床上,睡得哈喇長淌。

  龔遠秩帶了隨身小廝趕去尋方七。他不敢直接去方家,想著方七常常在醉玲瓏的,便去了醉玲瓏,果然遠遠就著見方七同幾個釀酒師付說話,表情顯得很愉快,很和氣。看樣子是還不知道這事情,他不由鬆了一口氣,尋了個夥計讓去請方七過來說話。

  看到方七笑得溫和靦腆地朝自己走來,龔遠秩已經徹底放鬆了。這樣的人,一定能體諒自家的苦衷吧?他並不敢直截了當將事情說出來,只能東扯西拉,方七脾氣極好,一直笑著陪他胡扯,直到一個家丁打扮的人來尋著了方七,一看到龔遠秩,就微沉了臉,將方七喊到一旁低聲說了幾句鉻,方七的臉頓時陰沉下來。

  龔遠秩這才驚覺不好,連忙起身,方七已然走了過來,沉著臉道:「我方家乃是行商人家,配不上府上官宦人家,我家中已經遣人去拿我的庚帖,龔二公子也不必覺得為難!」

  龔遠秩嚇得連連擺手,不停表示歉意和無奈,希望方七大度體諒一下。方七冷笑道:「原是我癡心妄想,高攀了。趁早了斷,省得耽誤了貴府小姐的前程。」不耐煩與他多談,氣衝衝拂袖而去。

  龔遠秩垂頭喪氣地回了家,朱姨娘守在垂花門口,一看見他進門就忙滿懷期待地迎上去。龔遠秩看著朱姨娘滿懷期待的眼神,可憐兮兮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只覺罪孽深重,歎著氣搖了搖頭,「只怕方家稍後就來人了。」

  朱姨娘面色慘白,搖搖欲墜,哀嚎了一聲,「我可憐的二小姐。」七分真三分假地當著龔遠秩的面暈了過去。

  這裡還沒弄好,方家先前派了提親的那丁姓媒婆已然上門,逼著要拿回方七的庚帖,龔遠秩這才得知方七的庚帖已經被龔二夫人給撕了,不由又急又臊,恨不得一頭碰死在自家大門上。

  不管他怎樣急躁,事情終歸要解決,他只能謊稱一時之間找不到,等找到就給方家送回去,一切拖到等龔遠和回來再說。

  「這是什麼道理?又不肯把女兒嫁過去,又強留著人家的庚帖不還,這可真是聞所未聞。」丁媒婆冷笑著,翹著二郎腿坐在壟家二房大門口,不給就不走。

  龔遠秩好話說盡一簍筐,指天指地,賭咒發誓,又塞銀子又賠禮,丁媒婆方道:「二公子,看你可憐純善。就姑且信你一回,最遲不得超過明日下午,要是見不著我們七公子的庚帖,可別怪我們不給你們臉面!方家雖是升斗小民,卻也是繳納貢稅,活得頂天立地的清白人家,容不得人如此輕慢侮辱!」

  龔妍碧聞言,又鬧了一齣自掛東南枝,這一夜,壟家二房過得陰風慘慘。朱姨娘母子三人自不必說了,龔遠秩憂心忡忡,龔婧琪擔心這事傳出去,蘇家會不依不饒,又急又氣,也是一夜未眠,唯一睡得香甜的就是吃了藥的龔二夫人,還有就是沒人管,自由自在地跑出去瘋了一天的龔遠季。

  第二日早上,明菲與龔遠和吃過早飯,在近處的田裡閒遊了一圈,算著時辰差不多了,方將新摘的桃子,西瓜,豆角,茄子,雞蛋等物裝了車,與嬌桃別過,慢吞吞地往水城府而去。

  到了水城府,也不急著回家,先把明珮與蔡光華送回蔡家,將瓜果等物分了三分之一給蔡家,又坐下吃茶說了一回閒話,正要開飯時,龔遠科打聽著消息親自追上門來了。

  龔遠和也不耽擱,當下吩咐明菲趕緊回家,他自己領了壟遠科去尋方七說項。

  明菲回了家,先去洗臉換衣服,順便聽留在家中的丹霞和金簪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摸清楚狀況,想好說辭方命人拿著瓜果去了隔壁。龔遠秩愁眉不展地迎著明菲,哀歎連天:「都是我處事沒有經驗,待聽到姨娘提醒的時候,已經是遲了,這馬家的倒是不可能成,可這方家卻一定黃了。我也不知道我娘怎會變得如此不講道理,如此狠心。」言談之中,說不出的懊惱和對龔二夫人的怨恨。

  明菲溫言安慰他:「二叔不必自責,這也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姨娘和二妹必然不會怪責於你。嬸娘這是病糊塗了呢,待我去勸她一勸也就好了。」

  龔遠秩微微紅了臉,道:「她不舒服,一直睡著呢。」

  明菲看他神情心知有異,也就順著裝過去,「那我就不去打擾了。先去看二妹妹吧。」

  龔婧琪在半路上攔住明菲,無比擔憂:「嫂嫂,這事兒不會傳到蘇家去吧?」

  明菲握了她的手:「不要怕,你哥哥已經去尋方家,只要他家不吵,就沒事。」

  龔妍碧脖子上好長一條青紫淤痕,躺在床上正在流淚,青見龔婧琪進去,就閉了眼裝睡,一言不發,手和腳都氣得抖了起來。

  朱姨娘掩蓋得還好,除了流淚委屈,卻也沒說什麼出格的話和做什麼難看的表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11:36 A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八十九章 貓膩

  龔婧琪和龔遠秩不笨,一看朱姨娘母女的表情便知人家此刻看見自己就好比一根刺落入眼裡,托辭退了出去。龔婧琪心煩意亂的去拿起自己的嫁妝來繡,繡了幾針,將手指刺破,嫣紅的血珠將漂亮的百合給玷污了,暗想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傷傷心心地哭起來。

  見沒了外人,朱姨娘拉著明菲的手,流著淚道:「大奶奶,你們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我可是把所有能為你們做的事都做了,你們可不能不管我們……」

  明菲拍著她的肩頭:「姨娘,盡人事知天命,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最最要緊的就是不要鬧將出去,方家不行,還有其他人家嘛。」

  朱姨娘聽了她後面一句話,眼睛一亮:「是呀,方家不行,還有其他家。只要不是馬家那種人家就行。」

  龔妍碧聞言,心如刀絞,雙目失神,淚流不止。

  朱姨娘絮絮叨叼地告訴明菲,根據她打聽到的情況,那馬家錢的確還是有點,家世也還勉強過得去,但這個人卻是個大胖子,胖得走路都要人扶,走幾步喘幾口,說話還結巴,翁姑又厲害,周圍人家都不肯將女兒嫁他家。也不知道龔二夫人是從哪裡刨出這個人來的。

  朱姨娘委委屈屈地道:「我們二小姐雖然不是嫡出,卻也是老爺的骨血,龔家正正經徑的小姐,不說榮華富貴,總得般配。她嫁得好些,大爺和大奶奶日後也多個體面的親戚走動。」

  明菲聽她說完,笑道:「沒事,我記在心上了。只是,下一遭如果再這樣,對二妹妹的聲譽影響的確是很大的。」

  朱姨娘低下頭垂淚道:「如今老爺不在家,夫人不把他的話當事,我們能怎麼辦?還請大奶奶幫忙出個主意?」

  明菲歎氣道:「我比姨娘還沒轍。嬸娘有多不喜歡我,你不是不知道,上次分產的事情你也看在眼裡,老爺的態度你也曉得,我除了能幫二妹妹多打聽打聽一下,實在是沒其他法子的。」叫她出主意?朱姨娘的黑主意毒主意一準比她厲害多了。

  掌燈時分,龔遠和與龔遠科總算是回來了。龔遠和抹著汗道:「方家答應算了。本來就只是提親而已,又沒什麼約定,也不曾收過他家的東西。開始那樣鬧,只是覺得自己被欺負了,失了臉面,所以氣不過。但要再做親,是萬萬不能了,方七此人平時看著溫和,一旦認起死理來,九頭牛都拉不回,此後就當此事從不曾發生過就是。」

  好好一場親事,就這樣黃了,龔妍碧哭得死去活來。一直以來的期盼此刻全成了泡影,怎麼叫她不難過?龔遠秩少不得去陪小心去討好,卻被她揮舞著枕頭趕出去,朱姨娘大聲訓斥道:「沒規矩!你以後還要靠著你弟弟,不然嫁不出去可怎麼辦?」說完又哭。

  龔遠秩聽朱姨娘這擠兌話,又是汗顏又是難過,扶著頭想,如何才能防止龔二夫人不亂來?

  明菲與龔遠和見天色不早,言道自己還沒用晚飯,告辭而去,龔遠秩將二人送至大門處,只見龔遠季提著個畫眉籠子,撮嘴學著雀兒叫,身邊跟兩個小廝,一搖三擺地走進來。隔得近了,好大一股酒味兒汗味兒。

  龔遠和皺眉道:「你這是去哪裡來?」

  龔遠季舌頭都打了結:「哥哥嫂嫂好,邵五哥與我喝酒蕩舟去來。」見龔遠和與龔遠秩臉色不好者,將鳥籠子往小廝手裡一塞,一溜煙地跑了。

  龔遠秩顧不上龔遠和與明菲,拔足追去。

  龔遠和立在陰影裡,看著遠去的兩個異母兄弟,目光沉沉。明菲上前握住他的手:「我們回家洗澡吃飯?」

  龔遠和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輕輕拉住明菲,二人肩並肩回了家。吃完飯,龔遠和道:「等過些日子,她們若是再來纏你,你就把上次我們說的那位經歷大人說出來。」

  接下來幾日,不知是龔二夫人滿足了,還是朱姨娘母女在醞釀新的陰謀,總之隔壁風平浪靜。

  明菲卻是很忙碌。回到手裡的產業中,有許多是被掏空了,不賺錢的,龔遠和索性將此類鋪子梳理了一遍,該賣的賣,該轉的轉,該租的租,不合用的人多給了一個月的工錢,統統打發掉,只留下還賺錢的茶葉、中藥、絲緞等幾個鋪子,接著將大權全交到了明菲手裡,萬事開頭難,明菲少不得打點起十二分精神,認認真真做事。

  這日午後,明菲正聽薛明貴回話,白露來回:「奶奶,家裡的三少夫人來了。」

  金簪立刻站了起來:「奶奶,她不會是來找麻煩的吧?」這和離的事情,拖到現在還沒解決清楚,她可沒忘記胡氏說過的話,要是這事兒不能順利解決,一定要找上門來的。

  「應該不會。」明菲硬著頭皮去垂花門口接胡氏,許下的諾言總要兌現。

  胡氏白胖了許多,穿著的蔥綠拔撒花紗裙,鵝黃薄緞小襖,綰著最最流行的咖髻,斜插一隻三頭鳳尾金釵,指甲塗得鮮紅,笑吟吟地扶著一個小丫鬟的肩頭,叫人將帶來的時新瓜果交給白露,四處一打量,笑道:「你日子過得不錯嘛。」

  明菲將她引入花廳坐下,笑道:「三嫂今日怎麼有空?」

  胡氏道:「我就是來打聽打聽,按理說,老爺早該收到信了,為什麼拖這麼久還沒消息?我聽說驛站昨日新來了一批信,姑奶奶幫我去問問?」她不想再進蔡家的門。

  明菲略一思索,叫人套了馬車:「三嫂你我二人一同去。你若是不想進去,就在門外候著。我得了消息就出來同你講。」

  胡氏見她不推脫,笑眯眯地跟了她往外走:「三姑奶奶你這個性兒我喜歡。不像你家三公子和四小姐,陰陽怪氣的,自以為自己高人一等。」

  二人上了馬車,一同往蔡家方向去。陳氏見明菲冒著酷暑趕來,大為吃驚:「你怎麼來了?」

  明菲簡要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陳氏鬆了一口氣道:「我還以為怎麼了呢。我的確收到你爹的信了,他答應了,不過要我們把你三哥一同帶去登州躲躲風頭,治治病。我還想著忙過明日再讓人去請你們過來商議呢,既然來了你便叫遠和明日一道過來用晚飯。」

  余婆子愁眉苦臉道:「路途遙遠,途中要是有個閃失什麼的……」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明菲。

  明菲見陳氏眼裡並無憂色,知她一定早有主意,也不便多說,只能道:「母親準備什麼時候動身?如今正是盛夏,不如等到初秋再走也不遲。」

  陳氏淡淡一笑:「早走遲走都要走,什麼時候走不是一樣的?我看過日子了,十五那日是中無節不便出門,七不出門八不歸家,我索性就在二十一那日走罷。先走水路,也涼快,走完水路就入了秋,越走越涼快。」

  「那二姨娘那裡怎麼辦?」

  陳氏挑了挑眉:「你爹爹說,就叫她好生養著,她有你四妹妹專門替她請的大夫,我每個月給她撥雙倍的月銀,想必很快就要好了。」

  「我明日和遠和一道過來。」明菲有點想笑,想到胡氏還在外面候著,便道:「那我先去同三嫂說,外面怪熱的。」

  陳氏道:「你叫她,明日把她家的父母兄長請過來吃飯,咱們兩清。」蔡光儀雖然不答應,但這個情形也由不得他不答應。

  胡氏乍一聽聞喜訊,高興得又笑又跳,別過明菲一溜煙地往家去了。行至半途,經過一條相對狹窄僻靜的街道,街邊圍著一群閑漢,吆五喝六的賭錢,把街道堵了大半。

  車夫上前去作揖請人讓路,一個閑漢不耐煩地回頭,晃了晃拳頭:「滾!沒看見爺爺們正在耍樂麼?擋了爺爺的財運,拆了你的馬車!」

  胡氏心情好,不想與那些人計較,便叫車夫改道。

  她身邊一個婆子笑道:「小姐,您看那路邊陰影裡坐莊的人是誰?不是蔡家的四姑爺麼?」

  胡氏湊到窗邊一看,果真是邵五。邵五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團花圓領袍子,一柄紙扇收攏斜斜地插在頸口,盤腿坐在地上,手裡抱著兩個反扣在一起的碗,嘴裡嚷嚷著,脖子上的青筋鼓得筷子粗細。更稀奇的是,他身邊抱著膝蓋,皺著眉頭,穿雪青色袍子的那個七八歲的娃娃,竟然是龔遠季。

  邵五這樣的人,怎會糾結這樣一群閑漢躲到這種巷子裡吆五喝六的賭錢?還帶著這麼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看熱鬧。胡氏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弱質女子,將這些日乎來龔家二房與邵家鬧的事聯繫起來默默一想,便知其中必有貓膩。

  那婆子笑道:「這事兒關係到龔家,龔大奶奶對咱們不錯,要不要提醒她一聲兒?」

  胡氏冷笑一聲:「你是糊塗了!關龔大奶奶什麼事?邵家五少奶奶不屑於與她這幾個娘家姐妹來往的,這龔家二房見不得大房,何況這邵五和這龔四乃是親親的姑表兄弟,親著呢。能怎樣?告訴龔大奶奶幹嘛?說不定她去說了,人家還嫌她多事呢。少見多怪,走!」

  申正,龔遠和與同僚別過,帶了洗萃跨出府衙大門,只見看門的衙役望著他擠眉弄眼的笑,「龔大人,怎地這時候才出來?有人等您呢。」

  龔遠和與這些人向來交好,聞言也不惱,笑道:「誰等我來?」眼晴四處一掃,就看見自家的馬車停在街邊不起眼處,金簪正挑了簾子往這邊看來。心頭一跳,隨手扔了一錠碎銀給那兩個衙役,快步朝馬車走去,猛地掀開簾子,迎面對上明菲笑吟吟的臉,呆了呆,輕吐一口氣,笑得如同百花開放:「你怎麼來啦?」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九十章 退親

  明菲笑著拉他上車:「我特意來接你。」

  龔遠和剛坐下,就得到幾個摸著還在冰涼的李子,明菲笑道:「胡氏來尋我打探消息,我便回了家。這是才從井裡拿起來的李,你摸摸也涼爽。」

  話音未落,就見龔遠和將那李子掰開,塞進嘴裡去,嚼得咯嘣作響,一雙桃花眼卻是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金簪在一旁看得分明,輕笑一聲,轉身向外。

  明菲被笑得不自在,伸手捏上他的臉頰:「沒見過還是怎麼的?」龔遠和順勢捏住她的手,撫了幾下,輕聲道:「這雙手冰肌玉骨,比什麼井水湃過的李子解暑得多。」

  明菲睨了他一眼,見他滿眼的歡喜,想想便把本來想同他商量送陳氏等人上路的那些話咽了下去,反手握住他的手,軒輕靠在他身上,低聲道:「累不累?」

  龔遠和微笑著將她摟住,低聲道:「本來很累,可是現在不累。」二人也不管有多熱,互相依靠著,一言不發由著馬車種前行。金簪看這二人的模樣,似乎也是不想馬上回家的,便和洗萃低聲商量了幾句,回頭道:「大爺和奶奶要不要去吃上次的涼粉,今日夫人正好給了食盒裝果子,將果子倒出來用包袱皮裝了,用食盒去裝涼粉。花媽媽她們也嘗些。」

  龔遠和笑道:「這丫頭,什麼都由你安排好?還問我們的意。」

  金簪看他的臉色便知是允了,高興地喊車夫扭轉車鬥朝著賣涼粉的地方去。仍然要排隊,龔遠和仍然先遞給明菲。只是此次明菲卻是叫他張嘴,餵了他一口。

  龔遠和本就不是個老實的,見明菲主動,立刻變被動為主動,奪了涼粉控制權,自己一口,再餵明菲一口,一碗涼粉竟然被他品出了海參鮑魚的滋味。

  金簪端著一碗涼粉過來,洗萃人小鬼大,拉了拉她,「莫要去湊熱鬧。等著拿賞銀就行。」

  果真龔遠和心情大好地賞了二人各一兩銀子。

  眼看天邊晚霞燦爛,幾人方趕車回家。還不曾到家門口,就看見龔遠秩一張臉煞白煞白的在街口東張西望,看見馬車過來就趕緊迎了上去,帶著哭腔道:「大哥大嫂救命。」

  龔遠和詫異道:「怎麼了?誰要你的命?」

  龔遠秩道:「蘇家來人了。要退親」俗話說,好話不出門,壞事行千里,到底還是躲不過,若是龔婧琪被退親,這不是要了她的命嗎?當然要喊救命。

  明菲與龔遠和進了二房廳堂,只見廳學正中的桌上擺放著各色禮品,龔二夫人坐在主位上,面色灰敗,雙眼冒火,嘴唇抿得緊緊的,她身後並不見慣常伺候著的朱姨娘。趙婆子並幾個年輕的媳婦子和丫鬟圍拱著一個穿豆沙色裙子,棕黃色上衣,插一隻玉簪,戴一對裴翠耳環,雙頰寡瘦的女子坐在她對面,那女子亦是把一張臉板得緊緊的,面無表情。

  見龔遠和與明菲進去,龔二夫人的臉上顯出幾分活氣和期盼來,忙忙地道:「楊大奶奶,這是我侄兒和侄媳婦」」

  龔遠秩忙低聲與龔遠和與明菲介紹:「這是蘇家的大姑奶奶。」也就是龔婧琪那個未婚夫的姑母,此番蘇家來退親的全權代表。

  龔遠和與明菲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上前與那楊大奶奶行禮問好。楊大奶奶對著二人卻也沒給臉色看,笑眯眯的回了禮,還誇了龔遠和與明菲幾句:「難得啊,我們在鄉下都聽到了賢伉儷的好名聲。上次大奶奶去我娘家,我不曾見著,此次總算是見著了,不虛此行。」仿佛是故意說給龔二夫人聽,一連用了兩個形容詞,「孝梯仁厚,急公好義,這才是讀書人的楷模。」

  龔二夫人臉色十分精彩,覺著人家句句話都戳在了她的心窩子上,實在是叫人難堪。她此時又害怕又痛恨又憤怒,怕的是蘇家堅決退婚,再無轉圜:恨的是不知什麼人去亂嚼舌頭,棒打鴛鴦缺德:怒的是蘇家目中無人,如此張狂。只是心中不管有多少憤怒,都只能忍著,不能發作,硬生生將兩肋憋得生疼。卻不曾想過。這些事情都是她自己先種下了因,才會有今日的果。

  龔遠和謙虛了幾句,問龔遠秩:「姑母的住處可安排好了?」龔遠秩知道他是在和稀泥,又見楊大奶奶給足他面子,心中抱了幾分期許,正要開口,楊大奶奶已經搶在頭裡開了口,「賢侄,不必麻煩了。我隨行的家人已經在仙客來定下了房間。」

  明菲笑道:「姑母遠道而來,家裡這麼多的房子,怎能讓您到外面去住?務必要多住幾日,讓我們做東才好。」

  楊大奶奶微微一笑:「此次是不得不來。我家中事務贅多,原也沒想過要在這裡久待。只待這裡事情一了就要回去,大奶奶若是想做東,以後有的是機會,此番情勢不同就罷了。我還有幾句話要同你們嬸娘講,你們忙,就不必陪著?」

  這意思是要明菲和龔遠和不要管閒事,趕緊避開。壟遠秩見對方油鹽不進,勢必要將目的達成,可憐巴巴地看著壟遠和。壟遠和無奈地朝他搖了搖頭。

  楊大奶奶笑容一斂,回頭對著龔二夫人舊話重提,「令愛的庚帖在這裡。還請夫人將我那侄兒的庚帖取了還我。」趙婆子似笑非笑地遞上了一個小小的盒子。見龔二夫人不接,直接就將那盒子放在了龔二夫人手邊的茶几上。

  龔二夫人雖知此番難逃劫難,但還是經受不住打擊,顛抖著嘴唇道:「你們這不是要逼死我們家女兒嗎?就算是退親,也要有個好理由。哪裡有好端端的就退親的?我女兒做錯什麼了。」

  不是你女兒做錯什麼了,而是你這個娘惡行惡狀,聲名狼藉,沒人敢沾惹。楊大奶奶垂著頭道:「剛才不是說過了麼,我那侄兒身患惡疾,我家老夫人不忍心誤了令愛的前程。」這話已經是很留面子了,如果是由著蘇家老太太來說,只會更難聽。

  龔二夫人垂死掙扎:「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病了?叫你們家做得主的人來說,就這樣來,也太不尊重了。」

  她本意是想拖,結果這招算是惹毛楊大奶奶了。楊大奶奶冷笑道:「龔夫人,做人需留三分餘地。您非要我們把難聽話說出來,叫大家的面上都過不去才算麼?嫌我們家不尊重?我們家老太太體恤你一個婦道人家支撐門面不易,若是讓族裡的老爺們來,只怕嚇著你,又多有不便,讓人說是恃強凌弱,故而才特意使了我來,又備下這許多賠罪的禮品,聘禮也不要府上退了,還要怎地才算尊重?」

  這話比先前龔遠和等人還未來之前說的更重更難聽,壟二夫人一口氣上不來,捂著胸口道:「什麼難聽話?你說清楚。」

  楊大奶奶望了龔遠和與明菲一眼,笑道:「龔大人,得罪了。雖是府上的尊親,但小婦人被逼著,實在不得不說幾句大實話。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府上失德,別人不計較,並不代表大夥兒的眼睛都是瞎的……」

  龔遠秩已經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麼了,那此話當著人說出來,實在是叫他消受不起。看如今這個情形,死纏爛打也是於事無補。只會越發叫人輕賤瞧不起,他沒本事不假,但這幾分骨氣他還是有的,便起身道:「不必說了,我這就把蘇公子的庚帖尋出來還你。」

  強撐著請龔遠和與明菲幫他招待人,自已硬生生將龔二夫人扶入後堂,厲聲道:「娘,那庚帖和他家的聘禮單子你放存哪裡的?」人家說不要他們家還聘禮,還奉上禮品若干,每一句都是在諷刺他們家貪財不要臉啊!

  龔二夫人亦知道今日之事,不是吵鬧拖延就能解決的,不由悲從中來,龔遠秩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赤紅了眼睛低聲道,「不能哭,你若是顧惜我們,不要人輕賤我們,就趕緊拿出來。如若不然,你便是要我們死!」

  龔二夫人以前聽過他和她頂嘴,卻不曾聽過他用如此狠厲悲憤的語氣,於是忘記了傷心憤怒,抬起頭來看著這個她費盡力氣心思才算生下的大兒子,只見龔遠秩一雙眼睛裡有憤怒,有悲傷,還有一絲厭惡和憎恨。

  她打了個寒顫,是的,她沒看錯,的確是厭惡和憎恨。壟婧琪會不會也用這種眼光看她呢?她呆呆地從腰間取下一枚小巧的鑰匙,「拿去。」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龔遠秩低下頭,狠狠擦了一把淚,也不管她,握緊鑰匙大踏步往安閒堂去了。

  送走楊大奶奶,龔遠秩死氣沉沉地癱坐在椅子上,連手指都不想動一下。龔二夫人仿佛被抽走了靈魂,呆呆地看著龔遠秩,沒有人想到去看看龔婧琪。

  明菲猶豫了一下,道:「我去看看三妹妹。」

  到了龔婧棋的房裡,只見兩根紅燭風中飄搖,滿地剪碎的大紅繡花帳帷,被面,枕巾,蓋頭等物,人卻是不見了。明菲忙問壟婧琪的丫鬟:「你們三小姐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12:07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2-3-7 12:37 PM 編輯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嫁

  龔婧琪不見了。

  龔家二房的下人們紛紛燃起燈籠,大聲呼喚著「三小姐」,順著草木蔥郁的花園小徑,陰森潮濕的假山,塵封已久的小院等挨個尋過去。更有人拿著長長的竹竿去撈荷花池,當然這個荷花池並不是從前那個可以蕩舟看戲,觀桂花飄落的大池子,而是龔家二房自己的小池子,也幸好是小池子,很輕易就能撈個遍。

  全家出動尋了近一個時辰,龔婧琪仍然沒有出現,龔遠秩已經絕望到叫人去撈井了——不然還能去了哪裡呢?

  家裡五口井已經撈了兩口,龔婧琪終於被人在龔中素的書房裡找到。她躲在龔中素書房的書架後面,哭得暈死過去。

  看見失而復得的女兒,龔二夫人回了魂,厲聲道:「定然是那個黑心爛肝的賤人為了上次的事使的壞!此番我必然不會輕饒於她!」指了幾個粗使婆子,「你們去把那賤人給我叉來!」

  龔遠秩心中也有些懷疑是朱姨娘搗鬼,不然也太巧了,蘇家上次不也沒說什麼嗎?怎地這次竟如此堅決?再加上今晚出了這麼大的事,朱姨娘母子三人都不曾出現,由不得他不生了疑心。於是就沒有阻止龔二夫人。

  明菲道:「嬸娘,先問清楚再說也不遲嘛。」

  龔遠秩又覺得明菲的話有道理,忙轉身勸龔二夫人:「娘,這件事沒有真憑實據,不能亂說的。先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再說也不遲……」

  話音未落,龔二夫人就橫眉怒目地瞪著明菲:「站著說話不腰疼,看見我們倒黴,你倆個心裡一定很高興吧?說不定就是你們幹的。」她心情不好,看著任何人都是不順眼的。更何況,大房清產這事兒正是蘇家退婚的說辭之一。

  明菲垂下眼不發一言。她就等龔二夫人這句話,好借機走人。龔遠和沉了臉拉了明菲的手,和龔遠秩道:「我們沒吃飯就一直跟著忙亂,結果竟然就得了這麼一句話。既然三妹妹沒事,我們就先回去了。等她醒來好生開導開導她,不管怎樣,日子總得過下去。」

  龔遠秩見二人要走,就由不得的慌亂,這些日子以來,他真的是心力交瘁,就要堅持不下去了。可龔二夫人剛才說那個話,叫他連開口留人的勇氣都沒有,只好道:「辛苦大哥大嫂了,小弟送你們出去。」

  龔遠和擺手,「不必了,你有事,你忙。我明日也還要早起去衙門做事,大家都不講虛禮了。」拉著明菲轉身就走。

  二人走到垂花門處,只見連守門的人都沒一個,回頭望去,但見庭院深深,燈光幽暗,風起,樹木發出沙沙之聲,更顯幽冷。

  龔遠和輕輕歎了一口氣,甩了甩頭,拉了明菲大步往外。

  花婆子見二人回來,忙叫白露奉水給二人洗手洗臉,自己端了赤豆涼瓜煲田雞上來,笑道:「這湯潔熱解毒,健脾去濕。大爺和大奶奶多用些。」隻字不提隔壁的事,擺好碗碟就領著其他人退了出去。

  龔遠和與明菲靜悄悄地用完晚飯,龔遠和看著面前那碗湯,低聲道:「你說以後嬸娘還會不會吃朱姨娘做的飯,煲的湯?」

  明菲道:「按理說,鬧到這個地步是不該了,可是嬸娘之所以成了現在這個模樣,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因此我想,她是不可能徹底好的。她就靠著吃幾服大夫對症開的藥,勉強平靜下來,可一旦朱姨娘需要她發瘋的時候,加一點引子,她還是會準時發瘋。」

  就算是龔二夫人不吃朱姨娘的飯菜,可朱姨娘深諳藥膳之道,又把持了廚房那麼多年,明裡暗裡的徒弟心腹總有那麼一兩個,她甚至根本用不著動用心腹,就憑龔二夫人吃慣她做的飯食,其他人會來向她取經,她只需要輕輕一句話,就可以將龔二夫人像木偶一樣地提在手上。現在她暫時處於下風,是因為龔遠秩太弱,不能讓她運用自如,一旦那個可以做得主的一家之主回了家,龔二夫人的好日子才是剛開始。

  龔遠和道:「我既巴不得她瘋了,又覺得她瘋了是便宜了她。瘋子懂不得心痛,認不得羞恥,曉不得害怕。」

  「這個我們管不著,就由朱姨娘去管好了。」明菲笑道,「我現在比較關心,你吃飽沒有?我們還要去遛狗,我真的很累了。」飯後遛狗的時間,總是每日裡最愉快的時候。

  龔遠和立刻叫人進來收了碗,與明菲一起出了門。

  卻說龔遠秩攔住龔二夫人,苦口婆心地勸道:「娘您在這裡守著三姐吧。她心裡難過,又是女兒家,有好多話也不能同我講,我也不好勸她勸深了去。有你在一旁陪著,總是要好許多的。朱姨娘那裡由我去瞧。」

  龔二夫人正要表示反對,龔遠秩道:「總之家裡這段時間出的事太多,二姐已經尋過一次死,再鬧出相同的事,有百害而無一利!」

  龔二夫人想到前些日子朱姨娘威脅她的話,攥緊了帕子總算是改了主意:「那好吧。」想了想又說,「你傻得很,別被她騙了。總之這次的事情一定是她,等我以後慢慢收拾她。」

  龔遠秩搖搖頭,也許也有可能是被人傳出去了呢?先招人來問朱姨娘的去向,得知朱姨娘自方家的事情黃了,龔妍碧鬧過自殺之後,就一直守在龔妍碧身邊,便直接去了龔妍碧的院子。

  走到外面,見門口立著龔妍碧的丫鬟,東張西望的,明顯是在望風,他多了個心眼,從花樹後面繞過去,突然出現在那丫鬟面前,不許通傳,直接到了窗下站著,只聽屋裡哭聲一片,哭得好不淒慘。龔妍碧哭道:「姨娘啊,上次就把賬算到了我們身上,這次只怕更是要我們的命了。」

  朱姨娘哀哀地哭:「那又能怎麼辦呢?老爺不在家,二公子做不得主……罷了,罷了,夫人真要是把這筆賬算到我身上,就由我一力承擔了吧,到時候我賠給夫人和三小姐一條命,只要你們姐弟好好的,我也就死得其所了……」

  然後龔遠科悶聲悶氣地說了一聲:「姨娘,實在不行,我們離開這裡吧?我去做活來養活你們,整日裡提心吊膽的,我過不下去了。」

  「混帳!」朱姨娘拔高聲音,義正詞嚴:「你是龔家的子孫,老爺和你二哥不曾對不起你,你這樣是要陷他們於不義……你要叫你二哥怎麼辦?」

  龔遠秩長歎了一口氣,屋裡的聲音突然沒了。半晌才聽見朱姨娘顫抖著聲音道:「誰在外面?」

  龔遠秩輕輕敲了敲門:「我來看看二姐。」

  龔遠科好一歇才沉著臉拉開門,也不叫人,冷冷地道:「假如一定要算在我們頭上,那就是我做的,和姨娘還有二姐沒關係。」

  龔遠秩拍拍他的肩頭:「今晚家裡發生了許多事情,沒顧上管你們,又沒看見你們三個,我特意來看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朱姨娘紅著眼,惴惴不安道:「二公子,我們實在是害怕。上次出了那件事,夫人就不饒婢妾,還壞了二小姐和方家的親事,這次出了這麼大的事,婢妾先就被嚇得半死了,哪裡還敢露面?只怕露面會叫夫人打死或是賣了。」說著眼淚一長串地流下來。

  龔遠秩安慰了她幾句,又叮囑龔妍碧好好養著,叫了龔遠科一道,給龔遠科做思想工作去了。

  待他二人走遠,朱姨娘將門掩上,擦了眼淚,望著龔妍碧輕聲說:「好孩子,這回不用害怕了。那小賤人如今出嫁艱難,沒她在後面逼著,咱們完全可以慢慢地挑一個,只要不求富貴顯達,選個為人好,肯上進的完全不成問題。等你弟弟將來出息了,以後日子要怎麼過,還不是你們自己說了算?」

  龔妍碧輕輕點了點頭,怏怏地躺下:「我累了。」

  朱姨娘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歎道:「孩子,不是你的強求不來,別想了啊。等過上幾日,我再請人幫你打聽一個好的。」

  龔妍碧閉著眼道:「你又要去找大哥大嫂?這次我們手裡沒了可以幫他們的籌碼,他們又怎會幫我們?還是自己找吧?是什麼就是什麼,我認命了。」

  朱姨娘溫柔一笑:「這個你就別管了。」

  龔婧琪幽幽睜開眼,一旁守候的丫鬟含香欣喜地叫起來:「三小姐,您可醒了!您可有哪裡不舒服的?想吃什麼?」接著淚如泉湧。

  龔婧琪看到她腫起來的半邊臉,輕輕歎了口氣,不用問也知道是她不見了後,龔二夫人打的。怎奈她此刻心情鬱悶,也無心安慰別人,只輕輕搖了搖頭。

  龔二夫人聽到含香的聲音,忙從窗邊的美人塌上翻身而起,快步趕了過來:「琪兒,你怎樣?嚇死娘了。」

  龔婧琪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把臉轉開。

  龔二夫人一愣,不死心地伸手去摸她的臉頰:「好孩子,別往心裡去,那是他們家有眼無珠,以後娘另外給你找個更好的,氣死他家!」

  龔婧琪舉起手來,將龔二夫人放在她臉上的手狠狠揮落,冷冷吐出一句:「我以後不嫁人了。」

  龔二夫人呆了呆,道:「你說什麼糊塗話?」忍不住又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別不是發燒了吧?」

  龔婧琪又將她的手揮開,冷冷地道:「我清醒得很,既然不管說個什麼人家都總得叫你給攪黃了,又何必多此一舉?我的臉皮薄,經不住被人幾次三番地羞辱。」

  龔二夫人「啊」了一聲,訓斥的話正要出口,待看到龔婧琪那慘白的臉,終歸是沒有再說話,捂著心口沉重地坐下去。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中元(一)

  第二日,明菲與龔遠和應陳氏之意去了蔡家,四姨娘在蔡府門口接著二人,拉過明菲小聲道:「四姑奶奶和四姑爺剛走,你們沒遇上吧?」見明菲搖頭,便道,「夫人沒讓人去請他們,也不知怎麼就得到了消息,四姑奶奶去請了族長和幾個族老來,氣勢洶洶的當眾質問夫人,說夫人一直挑撥,不顧老爺和三公子的意願,要拆散三公子和三少奶奶,到底安的什麼心。」

  被已經出嫁的庶女當著族裡和胡家的面質問,陳氏那般好面子,定然很憤怒吧?明菲忙問:「後來呢?」

  四姨娘抿嘴笑道:「夫人一直讓她吵,等她吵夠了,才當眾把老爺的書信拿出來,請族長和族老過目,說本來想先把事情處置好,再去請族老來的,誰想竟然誤會了。三公子先前還坐著,後來就推說頭疼,一切全憑老爺夫人做主,一溜煙地走了。族長痛駡了四姑奶奶一頓,四姑奶奶臉上掛不住,這才和四姑爺一道去了。」滿臉都是看過精彩好戲之後回味無窮的笑。

  不用說,明姿和蔡光儀一定又是中了陳氏的圈套,大約是陳氏放風出去,說是蔡國棟顧惜家中臉面不許和離,而她偏偏主持和離,這倆兄妹就以為抓住她的小辮子了,氣勢洶洶地請了族長和族老來壓她,誰想倒中了她的圈套,順順利利成全了她的賢名,抹黑了明姿和蔡光儀的形象——當眾欺負繼母如此,實在是過分之極,族裡定對這二人的印象差到極致。而蔡光儀那本就只剩一層遮羞布遮著的隱疾,這回算是徹底曝光了,始作俑者還是他自己和他胞妹,怨不得誰。這才是真正的殺人於無形。

  走進花廳,陳氏與蔡家族長並幾個族老,還有胡氏的父兄還坐著說話,陳氏眼眶紅紅的,依稀是才哭過的樣子,只是明菲知她秉性,此刻看她那副戚容,怎麼都有些想笑。

  蔡家族長則領著幾個族老,與胡氏的父親據理力爭,胡氏的嫁妝可以拿走,但當初收了蔡家的聘禮,怎麼也得退回來。理由是和離並不是蔡光儀一個人的錯,胡氏善妒不守婦道,打罵丈夫,辱駡小姑。

  胡家人覺著自己是受了騙,好生生的女兒抬出門嫁了一回成了殘花敗柳,白白吃苦受氣,怎麼都不肯答應。

  最後還是陳氏提出退一半,折成現銀送過來,雙方都能接受,這才把事情說定了,族老親去尋了躲在房裡的蔡光儀,讓他寫下放妻書,胡家是急性子,當場就叫人回家去拿銀子,又把胡氏的陪嫁妝奩抬了回家。妝奩不曾抬完,銀子就送了過來。至此,蔡胡兩家兩清。

  事後陳氏留族長並幾個族老用晚飯,少不得讓龔遠和作陪,她自己先敬了酒,讓人去叫蔡光儀出來,下人道:「三公子出去了,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一個族老當下沉了臉:「我聽說他眠花宿柳,胡作非為,實在不肖之極,你也該好生管教管教才是。」

  陳氏低頭認錯:「都是侄兒媳婦的不是,侄兒媳婦年紀輕,見識淺,有些話也不好說。已是寫信給他父親說了,此番去登州,便要將他帶去,好教老爺好好管教一番,促他上進,不丟蔡家的臉面。」

  族長開口道:「你也為難,罷了,早些收拾去登州吧。」

  陳氏恭恭敬敬地退下,領了家中女眷另開一席靜悄悄地吃飯不提。

  族長不是貪杯之人,晚飯只吃了半個時辰便散了,龔遠和親自將幾個老人送回家中,才又回來同陳氏商量去登州的事。說他有個好朋友,做茶葉生意的,最近會送夏茶去其他地方,正好請那人幫忙,讓蔡家跟著茶隊走,定然無恙。

  陳氏見他果然有托處,很是歡喜,說定了出發的日子,又表示願意出錢賠償茶隊路上耽擱的時間。龔遠和笑道,「他不一定收您的錢,但我還是先問過他再說。」見蔡光華纏著明菲要去捉蛐蛐,蔡光耀也滿臉期待,便笑道:「你難得回家,就陪他們去玩上一回,稍後我叫你。」

  明菲想著也沒什麼大事,與明珮領了兩個孩子自出去玩耍不提。

  龔遠和方不經意地問起陳氏:「路塗遙遠,雖然人可以相托,但總歸有不便之處,要不要請幾個女鏢師?」

  這防的不是賊,也不是誰,防的就是蔡光儀。陳氏皺著眉頭道:「我同我娘家借了兩個護院的拳師,我嫂嫂當時也說有女鏢師來著,但是我們人不熟,只怕反而請著不該請的人。若是三姑爺有孰悉的人,正好給我們引薦引薦。」

  龔遠和笑道:「都包在我身上好了。」

  陳氏抿抿嘴:「我就怕萬一遇上賊啊,強盜啊什麼的,到時候人家自顧不暇,我幾個婦孺可是抓天無路。只要他們做得好,我願意多出銀子。」

  龔遠和聞言,抬眼去打量她,與她目光一碰,突然笑了,「銀子算什麼?安危最重要。什麼水賊,強盜,定叫他有來無回。」

  陳氏也笑起來:「我走後,你可不許欺負我們三姑奶奶,不然我和她父親知道了,可是不依的。」

  龔遠和垂眸淡淡一笑:「她不欺負我就算好的。」

  陳氏啞然,卻不好再問。再見到明菲時,就拉了她悄悄問她:「你平時對三姑爺可是不好?」

  明菲莫名奇妙:「我還要怎樣待他才算好?」

  陳氏略一沉吟,笑著拍了拍她的手:「你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小外孫?」

  明菲眨眨眼,準備將這個話題掠過去,陳氏不放她,「三姑爺已經是二十出頭的人,別人像他這個年紀,已經有了好幾個孩兒。先前是有那許多煩心事,現在既然已經分了家,你自己可以做主,便該籌劃籌劃,趁著年輕,多生幾個才是正理。」

  陳氏奉信的是多子多福,明菲也不能和她說自己暫時還不想生,只能諾諾應下,回家途中擰著龔遠和的胳膊道:「你可是背後告我黑狀?」

  龔遠和委屈慘叫:「我哪敢?不過就是想早點有個孩兒罷了。但你若是不想生,我也不敢強迫你的。」拿眼偷覷著明菲,見明菲光潔柔嫩的下巴微微抬著,忍不住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

  明菲嫌棄地拉起他的袖子去擦口水:「計厭,濕噠噠的,你和追風有的一拼。」

  龔遠和見她眉頭微蹙,紅潤的嘴唇嘟著,可愛無雙,大笑著將她撲倒,索性用口水給她洗了一個臉,聽她連連叫著「臭死了,臭死了。」心中說不出的喜歡。

  水城府的中元節,風俗是將一定數量的冥紙用白紙封好,上面寫上亡故之人的稱呼姓名,及獻祭人的稱呼姓名,以便化紙之時,亡魂能順利領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錢。

  明菲白日忙著指揮人打掃廳堂,準備過節祭祀要用的冥紙,冥衣,線香,祭品等物,夜裡就磨了墨,與壟遠和二人一道在燈下寫封。

  寫完張氏的,明菲包了一個無主的大封,心中暗自祈禱,若是媽媽還活著,這個就給過往的孤魂,叫他們保佑那個世界裡的媽媽,若是媽媽已經亡故,她便只能用這個方式給媽媽盡一點點也許根本沒有用的孝心。

  中元前兩日,朱姨娘過來尋明菲,央求她幫龔妍碧另尋一門好親。

  明菲趁機把那從六品經歷的事說了,卻不肯再如上次一般,與她牽線,只推上次方家的事情叫她和龔遠和極沒面子,這次再不好意思去做同樣的事,叫她自己去求龔遠秩想法子。

  朱姨娘歪著頭想了半晌,笑道:「大奶奶為難,我也理解。不過我們家中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我不過是個妾室,不能出面,還要仰仗你們……」

  明菲打斷她的話:「我們也不過就是小輩,說得難聽點,還是隔著牆的,嚴格說起來,就是兩家人,二妹妹有父有母有兄,哪裡輪得到堂兄嫂為她做主?」

  朱姨娘不急不躁,淡淡一笑:「大奶奶,你替我傳句話給大爺,就說,當年那位紅姑娘,是我送上的路。」說完笑眯眯地去了。

  什麼紅姑娘?聽朱姨娘這個意思,仿佛是龔遠和還要回頭去求她似的,明菲皺著眉頭想了半晌,不得要領。龔家從前的事,就如同一團爛泥,內裡藏著多少污垢,她是不知道,也不想去弄明白,降非龔遠和有朝一日願意主動與她說清楚,或是影響了她現在的生活,否則她是不會去問的。

  晚間龔遠和歸家,先摟住她親了一口,笑道,「明日有客人來,就是我要托他送母親他們去登州的茶商,多做幾個好菜,尤其要做紅燒獅子頭,還要備下十六年的梨花白。」

  明菲笑著應了,將朱姨娘的話帶到:「說是讓你去尋她呢,當年的那位紅姑娘有話要她替你傳到。」

  龔遠和的笑容一滯,飛快掃了她兩眼,見明菲低頭伺弄菊花,面上帶笑,半點不顯,輕輕一笑:「莫要理睬她。什麼紅姑娘、綠姑娘的,哪裡有替人帶句話卻要過了這麼多年才說的?她若是再提,你就告訴她,我和你說了,今年打算給紅姑娘燒點紙錢,莫叫紅姑娘的冤魂,出來找人納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12:41 P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中元(二)

  明菲笑了笑:「好吧,其實她是說,當年那位紅姑娘是她送上的路。我想著,肯定是有話要同你講,所以就替她補充了。」

  龔遠和噎了噎,轉身去端茶,背對著她道:「紅姑娘,其實是叫紅梅,是從前伺候我的丫蛋,後來犯了錯,被賣了。」

  「哦。」明菲拍拍手,「她說得我以為人死了一般。」

  龔遠和沒吭氣。

  明菲也就不再問,洗手包了封厚厚的冥紙,放在無主孤魂那一堆裡面,龔遠和見了,默默摸了摸她的頭髮。

  第二日早上,朱姨娘果然由龔遠科陪著過來了,明菲把龔遠和的原話傳到,朱姨娘有些失神,搖頭輕輕歎了口氣:「大奶奶,既然這事兒你們不好出面,我也就不勉強了,但若是哪一日,大爺和大奶奶有解不開的難題時,別忘了來尋我。我能幫上忙的一定會幫忙。」

  明菲要準備晚上的飯食,忙著送她出門:「一定,一定。」走至垂花門處,朱姨娘回頭望著明菲無限悲憫的一笑,笑得金簪渾身難受:「大奶奶,她笑得忒可惡!」

  欲擒故縱罷了,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明菲根本不理睬她,指揮人將一套貴重的粉彩菊花牡丹紋碗碟取出洗淨備用,親自去廚房裡檢查了一遍晚上要用的食材,只等龔遠和帶人回家開飯。

  傍晚時分,龔遠和果然領了個矮矮瘦瘦,膚色黝黑,穿團花紗袍,留短髭的中年男子來家。那中年男子隨身帶兩個夥伴,俱是人高馬大,雖然穿得講究精緻,舉手投足間也頗為有禮,卻怎麼也掩蓋不了滿臉的風霜之色和銳利的眼神,反觀那中年男子,卻是一團和氣。

  龔遠和將明菲領過去,指著那中年男子認真道:「這是鄧關大哥,是我們這片數一數二的大茶商,住在撫鳴,收了夏茶要從這裡的碼頭沿江北上,我托他沿途照料母親他們,你吩咐下人,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那鄧關笑道:「和弟太過客氣,當心唬著弟妹。」

  明菲心中豁然。且不說陳氏等人要仰仗這些人千里迢迢遠去登州,就憑這聲和弟,也足見此人與龔遠和關係非同一般。於是上前認真行了禮,親手奉茶,那鄧關雖說嘴裡客氣,卻也不曾見真客氣,而跟了他來的兩個大漢卻是萬分拘束。

  鄧關笑指著一個鼻子上有幾粒白麻子的漢子道:「這是雙福,是我二弟。」又指另一個鷹鉤鼻的,「這是三弟,是雙壽。」

  這樣的名字,約莫是隨從,而不是什麼兄弟吧?明菲不知為何一個茶商,帶兩個隨從出門做客,卻要如此遮遮掩掩。也不多問,笑著上前行禮,雙福與雙壽俱是頭也不敢抬,低著頭拱了拱手就算了事,鄧關笑道:「弟妹辛苦,不必管我們這群大老粗。」

  明菲看向龔遠和,見龔遠和朝她微微點頭,便告辭退下,讓薛明貴、洗萃、白露、丹霞在一旁好生伺候不提。

  明菲閑來無事,將龔遠和一件快要完工的秋衣拿出來細細縫上,縫到一半,白露色慘白地走進來:「奶奶……」

  花婆子見她臉色不好看,唬了一跳:「你這是怎麼了?」

  白露顫聲道:「那位叫雙福的爺真粗魯,酒喝到一半,盯著丹霞看,借機摸奴婢的手不說,還從腰間掏出一堆刀來,雙壽打碎了奶奶的好碗碟。」

  金簪奇道:「什麼一堆刀?」

  「約莫是有些醉了。」白露的臉有些紅,伸出手指比劃:「就是這麼大小的一些小刀子,有幾十好幾把,不是一堆刀子是什麼?」

  明菲皺起眉頭:「大爺怎麼說?」

  「大爺什麼也沒說,只叫我們倆回來伺候您,叫洗萃上去斟酒。那位鄧爺踢了那雙福一腳,雙福才將刀收起了。」

  「那你們就聽他的,不必再去前面。」

  花婆子拉著明菲的手道:「奶奶,假如果如白露所說,這幾人只怕不是好人。您要勸勸大爺,莫和這些人來往,以免惹出些麻煩才是。」

  明菲笑道:「媽媽,什麼才叫好人?一個人,在別人眼中看著壞,在他親朋好友眼中看著興許就是好人;我們看著是好人的,別人也許就覺得他壞透了。既然大爺敢領回家來,還叫我去見,他就一定有分寸。」就像她和龔遠和,是不是好人?不算是。是不是壞人?也不算是,誰又說得清呢。

  花婆子歎了口氣,幫明菲將燈挑的更亮了些。

  約到一更兩點,外面還未散,明菲眼看就要到宵禁的時候,便讓金簪領了人下去,先把客房收拾出來備用,叫白露去周邊候著,看見散了就趕緊來報。

  到了二更時分,白露才急匆匆趕來:「奶奶,外面散了。大爺請您去。」

  花婆子滿臉的不高興。一群喝得醉暈暈的男人,叫明菲去幹什麼?

  杯盤狼藉,酒氣沖天,明菲才跨進半步,就被熏得一口氣險些上不來。立在門口好一歇,才適應過去,堆滿笑容走進去,龔遠和眼神還算清明:「鄧大哥說你準備的紅燒獅子頭很好吃,要親自謝你。」

  鄧關也不算醉,笑著起身給明菲行禮道謝:「謝過弟妹盛特款待。」不好意思地指著被摔碎的杯子和碗碟,訕笑.}「我這兩個兄弟粗魯,上不得檯面,叫弟妹見笑了,改日我另賠你一套。」

  明菲忙回禮:「幾個不值錢的盤子,算得什麼?大哥這樣說,倒叫弟媳過意不去。」話音未落,就見龔遠和得意地朝鄧關笑:「怎樣?我沒說錯吧?她不是小氣的人。」

  鄧關笑笑,「那我們就告辭了。」說著去踢喝得爛醉的兩個壯漢:「起來,走了!」

  明菲道:「已過一更三點,外間已經宵禁了。客房已經備好……」

  鄧關笑笑,「不礙事。」溫和微笑地問明菲:「弟妹可以命人幫我打兩桶涼水來麼?」

  明菲不知他要做什麼,看向龔遠和,龔遠和笑道:「你聽大哥的。」

  小廝提來兩桶冰涼沁骨的井水,龔遠和與鄧關將雙福與雙壽,一人一個拖到院子裡,提了井水兜頭淋下,那兩人大叫了一聲,酒醒了一半。驚頭怒耳地翻身坐起,正要發脾氣,看見鄧關似笑非笑的臉,不顧身上正嘀嘀塔塔淌水,立即起身站好,喃喃地喊了一聲:「大哥。」

  鄧關笑道:「還不給你們弟妹賠罪?」

  明菲此時方知,鄧關此番作為,應當是為了雙福對白露、丹霞無禮,又擺了刀子而懲戒,連連擺手:「不必啦,喝了酒又淋涼水,當心生病。」

  龔遠和握緊她的手,笑道:「兩位哥哥都是水裡去水裡來的人,敢在三九天裡喝了燒刀子酒入江的人,這點小玩笑不算什麼。」

  那雙福迅速抬起頭來看著龔遠和,眼裡閃過一絲戾氣,龔遠和淡淡地看著他,朝他抬了抬下巴。雙壽踩了雙福一腳,雙福低下頭,朝明菲抱了抱拳:「多有得罪。」

  鄧關一邊拉著一個,呵呵笑道:「我們走了。」也不管宵禁,大搖大擺地去了。

  龔遠和牽了明菲的手往裡走:「被嚇著了吧?」

  明菲搖頭:「倒也沒怎麼,先前就覺得他們應該不是什麼茶葉商人。我怎麼覺得那雙福仿佛對你有意見似的?」

  龔遠和笑了笑,斬釘截鐵地道:「他們是茶葉商人。你別怕,雙福對我只是有一小點誤會,過段時間他自然就忘了。這次他也不會跟著去,就是鄧大哥同雙壽去,有他們在,再加上我請的那兩個女鏢師,你母親他們一定能安然無恙地到達登州。」

  明菲看著他:「我不是小孩子。」完全不把宵禁放在眼裡的人,會是什麼普通商人?

  龔遠和笑著揉了揉她的肩頭:「知道,所以才叫你出來見他們。」他看著明菲:「這些年我交了許多朋友。這位鄧關,和我不但有朋友之誼,還有生意上的往來。我可以請他們去酒樓裡吃飯喝酒,但我覺得你不該對我的朋友一無所知。」

  明菲道:「他們真是兄弟?」

  龔遠和道:「是兄弟,也是隨從,走南闖北的行商,誰沒有幾個過命交情的兄弟?即便名為主僕,幾場死生下來,早已不是主僕的情分了。」他頓了頓,「要是你不喜歡他們,我以後不叫他們來家裡。打碎了你最喜歡的碗碟,對不起。」

  明菲靠在他懷裡,歎了口氣:「碗碟怎比得上你重要?你願意讓我曉得你和什麼樣的人來往,我很高興。」這算是又一個進步吧?從前他都不肯叫人來家裡的,應酬只在外面,做些什麼她都不知道。

  中元節總算在一片紛飛的冥幣灰燼和滿鼻滿口的香燭味中來到,燒完有名有姓的紙封,明菲抓起那疊給媽媽包的最厚的紙封,扔進火盆裡,學著花婆子的樣子,拿了鐮刀在火盆上晃來晃去,禁止過路的幽魂來和媽媽槍。她不能給媽媽寫上姓名稱呼,只能用這種方式默默召喚。

  龔遠和在一旁看著,突然撅起了嘴,不等明菲燒完,就亂七八糟抓了一堆冥紙扔進火盆裡,也拿了鐮刀來回地晃。一邊晃一邊恨恨地看著明菲,明菲「啊呀」了一聲,生氣道:「你急什麼,等我燒完再燒不行麼?」

  龔遠和恨恨地道:「我家的紙錢,我想怎麼燒就怎麼燒。才不給那莫名其妙的人,不要他來我們家。」

  明菲一愣,剛才的憂愁倒全都沒了,哈哈大笑起來:「小心眼的男人。你這是反復提醒我不要忘了他嗎?行,正好還有多的冥紙,我這就給他多燒點。」

  龔遠和見她笑得眉眼彎彎,低頭默了默,也大笑起來。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九十四章 來信(一)

  金簪將賞銀交給金廚娘:「金娘子,你昨日做的紅燒獅子頭很好,客人很喜歡。這是大爺和奶奶賞你的。」

  金廚娘不安地道:「這是我分內之事,大爺和奶奶三天兩頭總在打賞,叫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金簪笑道:「賞你總是你做得好,你接著就是,客氣什麼?」

  金廚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雙手接過銀子謝了恩,金簪問她:「你最近還去和朱姨娘學藥膳麼?」

  「已經很久不曾去了。」自從龔妍碧出事之後,朱姨娘便不在廚房當差,她這個徒弟自然也就不好再去。

  金簪笑道:「他們家除了朱姨娘以外,還有誰的手藝更好?大爺想吃一道枸杞山藥煲瘦肉,說是當初朱姨娘的拿手菜。你過去問問,看誰會?她們跟了朱姨娘多年,想必十成手藝也學會了五成。」另拿了一吊錢給金廚娘:「有點錢方便些。」

  金廚娘接了錢:「有個姓王的廚娘,一直都是她給朱姨娘配菜打下手的,想來她該知道這菜的做法,我把廚房收拾好便尋她去。」

  金簪又同她說了幾句閒話,方才告辭離去。

  午間,金廚娘來回話:「那位王廚娘果然會。只是她如今要做二夫人的飯菜,沒空,我和她約了時候,等晚間她把那邊的事情做完後,來我們這裡做。大爺想吃,恐怕得明日了。」人家只肯做,不肯教。手藝人本來就靠這些手藝安身立命,怎會輕易教給旁人?

  金簪問過明菲的意思,道:「也行,她若是做得好,奶奶有厚賞。」

  待金廚娘退下,花婆子道:「奶奶,想來今後就要落在這位王廚娘身上了。只不知,她與朱姨娘的關係好到什麼程度?朱姨娘做的那些事兒,她心中有數沒有?」

  明菲道:「這般要命的事,以朱姨娘那種性子,只怕就是二小姐也不見得知道,更何況一個廚房裡的廚娘?」

  花婆子出主意:「要不要讓王天保家的以本家的身份去和她接觸接觸,摸清楚她家中的情況,然後?」她比了一個手勢,「交給老奴來辦,一次就可以把她拿死。」

  「先弄清楚她的情況,其他的暫時不必。」明菲讓金廚娘去問這道菜,只是試探一下虛實,並不打算與這位王廚娘多接觸。動手太早,只會打草驚蛇。

  夜裡那王廚娘果真過來,做出了地道的枸杞山藥煲瘦肉,明菲厚賞了她,此後,王廚娘便仰首期盼隔壁大爺什麼時候再想吃從前家中的菜,卻總也等不到金廚娘來喚。

  轉眼間到了二十一這日,龔遠和請了假,與明菲一道去送陳氏等人,龔二夫人只讓人送了一匣子糕點過來,說是自己身體不舒服,就不去送陳氏了。明菲打開那糕點看了,不過兩三樣,就是街上的尋常物事,淡淡地扔在一旁,懶得帶去。

  蔡家此番簡直是大挪移,除了二姨娘不能去,三姨娘因為明雅有了身孕,九月就要生產,她不放心,不肯跟去以外,其他人統統帶上,包括嬌杏和金桂也興高來烈地跟上。

  鄧關送茶的船隊由三艘大小不一的船組成,陳氏等人包的船被安置在中間,半新的船,看上去極牢實。陳氏的哥嫂、陳瑩,周同知夫人並幾個平時與陳氏交好的官宦女眷也來送陳氏,碼頭上熱熱鬧鬧地停滿了馬車,卻不見邵家的人。

  趁著陳氏同夫人們講話,陳瑩拉著明菲低聲道:「四妹做得也太過了。就連臉面也不肯敷著點,這叫人家怎麼說她?」

  「興許是有事情耽擱了?」明菲覺得應該別有蹊蹺,明姿就算不願意送陳氏等人,也會來送蔡光儀的。

  周清笑笑:「興許我是知道點,但我不好說。」見明菲和陳瑩都皺起眉頭看著她,她擺擺手:「別問我,也許是謬傳。」

  陳瑩白了她兩眼:「見不得你這個脾氣,要不就別說,要不就暢快些。」

  周清左右張望一通,小聲道:「我聽我哥哥說,邵五在外面包了一個粉頭。就住在楊家巷。他還請他們去那裡吃酒呢,我哥哥怕被我爹知道,沒敢去。」

  陳瑩道:「都請你哥哥去吃酒了,還說也許是謬傳。」見明菲垂著眼不說話,心想到底是一家人,她們當著明菲的面議論這個也不妥當,便也改了口:「唔,約莫真的是謬傳,這才成親兩個多月呢。哪有那麼快。」

  周清也附和了幾句,把話題轉到袁枚兒身上去:「她九月初一的正日子,聽說她那在湖州守靈的繼女,已經趕到撫鳴,跟著身邊的媽媽學著準備所需事務。」

  陳瑩吃驚道:「那崔小姐不是說年齡尚幼麼?怎地已經可以管理家事了?」

  周清笑道:「總是人學的嘛。只要她肯學,肯管,有人出主意,也不是什麼難事。」

  陳瑩搖搖頭:「夠得纏。」

  陳氏招手叫明菲過去,把三姨娘的手塞在她手裡:「有什麼事記得寫信來說。你三姨娘一個人在家,你平常得了空閒,經常去看看她,沒事兒的時候也叫人去問候一聲。」

  又囑咐三姨娘:「你一定要留下來看家,我也不好勉強你。你自己小心罷,有什麼事,記得一定和三小姐商量。」

  明菲連忙保證她一定會照顧好三姨娘。陳氏千叮萬囑的,「九月是你二姐姐的產期,你莫要忘記了。」

  明菲忍笑道:「母親放心,我前幾日才叫人給二姐姐送東西去,又怎會忘記呢?到時候我領了三姨娘一道去看二姐姐,能做的一定做好。」

  陳氏掃了一眼立在江邊一動不動裝死的蔡光儀,歎了口氣:「二姨娘那裡,你隔三差五也叫人去看看。若是出了什麼事,心中也有個數,省得措手不及。」

  龔遠和把蔡家的箱籠包裹檢查好,又去和船老大等人說了一番好話,給了賞錢,與鄧關等人辦好交涉,確認一切無誤,才又去催陳氏:「岳母,時辰差不多了,該走了。」

  周夫人等人知道陳氏身邊的兩個女鏢師是龔遠和請的,便笑道:「人家都說女婿當半個兒,如今我們算是開眼界了,就算是兒子,也未必如此細心。」陳氏笑著與眾人別過,轉身登船。

  就在船要開的那一剎那,明菲赫然看見鄧關的船頭立著一個青白臉皮的漢子,正一本正經地同雙壽說話。龔遠和順著明菲的眼神望過去,微微一笑:「他是鄧大哥的堂兄弟,專做酒生意的,上次方家的事情是他幫的忙。」

  明菲瞥了他一眼:「你的朋友,有做茶生意的,酒生意的,敢踢館,敢闖宵禁,玩刀子,還有沒有做私鹽生意的?」

  龔遠和淡淡一笑:「玩笑了,那私鹽生意哪有那麼好做?一不小心就是砍頭的勾當。」攜了明菲的手,「敕造寶觀就要落成,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明菲與周夫人等人別過,又同周清與陳瑩道:「八月上旬,我家中要辦桂花宴,到時候你們一定要來。若是沒事,提前幾日就來我家中幫忙可好?」

  周清與陳瑩聽說有的玩,自是高興無比。

  幾人別過,龔遠和與明菲一道去了城南織金街,皇帝給宋道士修建的道觀就在此處,把織金街上最好的地段占了二分之一,上千人日夜不停趕工,總算是把主體工程完成了。工匠做收尾的工作,刷牆的刷牆,上漆的上漆,院子裡還有人堆假山,嘿哧嘿哧地將從遠處拉來的百年古柏豎起。明菲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陽,很懷疑這樹究竟能不能活。

  二人不好進去,就圍著工地外圍走了一圈,忽聽有人大聲說:「前面的是龔大人麼?」

  二人回頭,只見一個皂衣衙役急匆匆地跑過來,見了龔遠和,鬆了口氣,唱了個諾:「知府大人有要事相請。請大人速去。」

  龔遠和只得將明菲送上馬車:「你先回去,我去去就來。」

  待明菲的馬車去遠,龔遠和問那衙役:「可知是什麼事情尋我?」

  那衙役笑道:「小人委實不知。」

  洗萃塞了些碎銀到那衙役手中,笑道:「煩勞大哥跑了這一趟,我們大人來不及請哥哥喝酒,哥哥包涵些。」

  那衙役眼睛都笑彎了,口稱龔大人實在客氣,前面引路道:「清早也還好好的,後來有人送了封信來,才看了信就叫趕緊來請大人。」

  龔遠和心中咯噔一下,收了臉上的笑容,快步朝衙門趕去。見了眾人,無心與眾人寒喧,直奔後衙而去。

  天氣太熱,洪知府不曾穿著官服,只穿了一件米色家常紗袍,靠在窗下太師椅,端著一杯茶,滿臉油汗,緊皺眉頭,仿佛萬分焦慮,憂心忡忡。

  外間伺候的老家人喚了一聲:「老爺,龔大人來了。」

  洪知府如夢初醒,翻身坐起,大聲道:「快請。」

  龔遠和待要行禮,洪知府一把扶住他胳膊:「賢侄不必多禮。出大事了!」隨即從一旁桌上拿起一封開了封的信遞過來:「你看看。」

  明菲回到家中,洗過澡換了衣服算著時辰差不多了,便叫人準備晚飯。到了酉時,仍不見龔遠和歸家,倒來了一個衙役,說是知府大人留飯,叫明菲不必等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01:38 P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九十五章 來信(二)

  以往洪知府也曾留過龔遠和的飯,明菲也沒多想,自行先吃了飯,才收了碗筷,白露進來回稟:「奶奶,陳府的舅老爺來了。」

  明菲吃了一驚,白日裡才見過面的,怎地這個時候突然又來了?莫非是陳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情?不容她多想,急匆匆地整理了衣服頭髮,快步走向外廳。

  陳氏的長兄陳文同正由薛明貴陪了在吃茶,見明菲匆匆趕來,便笑道:「我那外甥女婿不在家麼?」

  明菲上前行禮問候:「留在府衙未歸。」

  二人寒暄幾句,陳文同得知龔遠和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歸家,索性道:「他回來你叫他立刻來找我,就說,你叔外祖父托人送了信回來,說是有御史彈劾你公公。」他歎了口氣,也不和明菲多說,只覺得婦道人家,多說無益,自告辭去了。

  陳文同說的叔外祖父,就是陳氏的那位正二品都察院御史的叔父,他讓人送來的信,必然不會有假。薛明貴與花婆子俱被那句御史彈劾龔中素嚇住了。在不明原因的情況下,二人都害怕影響到龔遠和的仕途,給龔家帶來災禍。

  薛明貴自告奮勇:「奶奶,小人這就騎馬去接大爺。」

  明菲叮囑道:「讓大爺不必歸家,直接去陳府。」

  薛明貴應下,忙忙地領著人去了。

  花婆子想著,常人遇到這種事情總是慌的,便上前安慰明菲:「奶奶也不必擔憂,且不說現在事情未明,就是這因禍得福也是有的。當年您外伯祖父,也曾為了一點小事就被御史彈劾,一家老小嚇得什麼似的,可臨了,反而升了官。還有咱們家,也風風雨雨出了不少事,還不是一樣的過?」

  那件事情明菲也曾聽陳氏說過。說的是陳氏伯父,還是七品小縣令的時候,因小事被縣丞陷害,最後被查明真相,反而升了官的事。再說當初蔡國棟,蔡家出了醜事,可是有人遮掩,沒有人檢舉,所以才能僥倖躲過。雖然暫時不知龔中素被彈劾的原因,但明菲不認為在龔家二房如此聲名遠揚的情況下,龔中素還能逃過此劫。她歎口氣道:「媽媽,咱們家最近出的這些事情,你覺得能因禍得福,順利躲過嗎?」

  花婆子呆了呆,難過地說:「奶奶,大爺會不會被牽連?」其實她是想說,明菲和龔遠和如果被牽連,那就真是太倒黴了。為了這種人,真是不值得。

  明菲將手上的鐲子和戒指摘下,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想來是不會,可這種事情可大可小,誰又知道呢?雖然說有法度,但這個社會就是個人治的社會,一切都看者上位者的心情。見幾個丫頭婆子俱都滿臉擔憂,大氣也不敢出的樣子,她輕輕一笑:「大爺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該幹嘛的幹嘛去。我先去餵狗,誰幫我提東西?」

  餵狗花的時間很長,特別是追風,每日的活動量必不可少,龔遠和又嚴厲禁止其他人靠近,明菲少不得事事親力親為。她拉著追風在花園裡走了約莫一個時辰,直到天邊最後一抹晚霞沉下去,她才拉了追風在湖邊那塊臥牛一般的黑色巨石上坐下歇氣。

  今夜是下弦月,看不見月亮,天邊只有繁星點點。已是七月下旬,桂花已經開始斷斷續續地開放,晚風一吹,夾雜著濕漉漉的水氣幽幽暗暗地漂浮過來,不經過人同意就往人鼻腔裡鑽,一直沁入心脾。

  明菲深吸了一口氣,把目光投放在遠處黑沉沉的湖面上,湖水映著星光,支離破碎。她突然驚覺,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進喜歡這個湖和那林桂花,她想在桂花成放的季節,在傍晚和龔遠和一起駕了小船,橫穿那片桂花林,讓碎金一般的桂花落滿她和他的全身。

  「怎麼坐在這裡了?不是怕蚊子的麼?」龔遠和瘦高的身影從遠處走過來,引得追風一陣狂亂。

  明菲被嚇了一跳,臉有些熱,掩飾地丟開追風的繩套,任由它去糾纏龔遠和。

  龔遠和親昵地拍了拍追風的大腦袋,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扔得老遠,吹了聲口哨,追風屁顛屁顛地跑去撿樹枝,哪裡管得了自己是不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龔遠和走過去用剛拍過追風腦袋的手扶著明菲的肩頭挨著她坐下去,低聲道:「有沒有被嚇著?」

  他身上有酒味,他大概是她唯一不討厭的身上有酒味的男人了。明菲暗歎了一口氣,把頭靠在他肩上,輕輕道:「有點擔心。但也不是很害怕。」

  龔遠和懶懶一笑:「鎮定自若地餵狗,把家裡的事情安置妥當,我就知道你沒被嚇著。你是鼎鼎有名的蔡大膽麼,也許有天我要被殺頭了,也不能看見你慌。你就算是想為我流兩滴淚,一定也要先把我的棺材喪禮準備好,才會有空哭。」枉自花婆子剛才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反復說明菲是怎麼害怕,怎麼為他擔心,他竟然當了真。可看到明菲平靜的眼神時,他才覺得,他似乎更喜歡這個真實的明菲一些。

  「誰說我不會慌?就算是當真大膽,要做寡婦那一瞬間也還是會害怕的。」明菲啐了他一口,「別亂給我起花名。洪大人找你,是不是也是為了這件事?」

  龔遠和點點頭:「是。爹爹此番大概是在劫難逃了。人家把什麼都搜集齊全了,說他借著兼祧之名,縱容妻兒欺負孤兒,侵佔財產,還有嬸娘不孝,氣壞邵家老太劄,苛刻妾室與庶女,就是三妹妹被蘇家退婚的事情也查得清清楚楚。」

  明菲道:「如果是因為這個事情,你不會被影響吧?」龔中素被罷官,或者是降級,受懲罰什麼的,她半點都不關心。

  龔遠和回頭,離她的臉不過一分,睜大眼睛認真地看著她:「誰說得清呢。若是我從此不能再做官,只能閉門讀書,或是去做生意,你會不會後悔跟了我?」

  明菲翹起食指把他的頭使勁推開,「現在說這個很不厚道。若是婚前問我,還有點意思。現在你不知麼?我已經成了貢菜,後悔有什麼用?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後悔藥賣的。」

  「貢菜?」龔遠和有些不明白,轉念一想,輕笑出聲,龔蔡氏,龔蔡,說起來可不就是貢菜麼?他輕輕樓住明菲,把頭抵著她的頭,低聲道:「是啊,不管你高興不高興,後悔不後悔,始終也是我的妻,我是不放你走的。時間長了,總有一天,你心裡會有個我,是不是?」

  他最後一句輕如囈語,猶如一根羽毛從明菲的心間輕輕刷過,叫她由不得的一陣戰慄。她分明聽見自己的心跳得咚咚作響,她輕輕摟住他的脖子,仰起頭,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調皮地舔了舔他的唇角:「晤,洪知府對你很大方嘛,竟然給你喝荔枝綠。」

  「你猜錯了,不是荔枚綠,重新嘗嘗?」龔遠和低笑著將她推倒在石頭上,舌頭三兩下頂開了她的唇瓣,用力一吸,就將她的舌頭吸入了他的口中,輾轉吮吸,手熟稔地順著她的衣襟探進去,沿著光滑平坦的平原一直上到最高峰,拈住那粒小巧玲瓏的朱果,根指尖在上面打了個旋,如願以償地感覺到身下的人繃緊了身子。

  他還想有下一步舉動,臀部突然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卻是被人在上面狠狠擰了一把,還轉了個圈。趁著他吸涼氣呼痛,明菲總算是得以呼吸到新鮮空氣,低聲罵道:「借酒裝瘋!這次我是堅決不從你的。」要是被花婆子等人尋來看見,她還要不要話了?

  龔遠和一愣,哈哈大笑起來:「這次不行,那我們下次?這就開始第二次了?」他惡作劇地揪住手足並用爬起要逃跑的明菲,牢牢箍住她的纖腰,在她翹起的臀部輕輕一咬,惡狠狠地道:「點了火就想跑,那有這麼便宜的事?」

  明菲又酥又麻,掙扎著叫了一聲:「追風!」

  一陣鈴銷聲響,追風旋風一般地跑過來,看見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躺在石頭上糾纏不休的兩個主人,疑惑地歪著頭想了想,淌著清亮的口水歡喜地撲上去,準備加入戰團。

  「媽呀!髒死了!」龔遠和叫了一聲,翻身坐起,雙掌頂住追風的巨大的頭顱,使勁將它往後推,嘴裡嚴厲地道:「坐下!」

  「龔大爺您就陪著追風在這裡吹涼風,看星星吧。我先回去了。」明菲趁機起身整了整衣服頭髮,瞥了他一眼,得意洋洋地轉身往回走。

  追風到底敵不過龔遠和的淫威,很快就敗下陣去,搖著尾巴充當起狗腿子,乖巧地跟著龔遠和回了半春園。

  明菲自回了主屋,花婆子見她滿臉緋紅,頭髮微亂,衣上還許多褶皺,心中有數,探頭一瞧,卻不見龔遠和,奇道:「大爺呢?」

  明菲埋頭灌茶:「送追風回半春園去了。」抬眼看見金簪等人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紅了臉,佯作鎮定地道:「給大爺端碗醒酒湯,送上熱水來。」

  花婆子觀察她的神色笑道:「奶奶,那事想像沒有大得吧?」

  明菲含糊不清地道:「應該是吧。」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九十六章 驚喜

  橘紅色的紗燈散發出溫暖寧靜的光,龔遠和仰面朝天,將趴他懷裡的明菲的一縷頭髮噙入嘴裡,低聲道:「華哥兒的舅舅告訴我,彈劾爹爹的是那位有名的梁鐵頭,說是基本無望了。可洪知府卻沒告訴我這個,只說是還能有轉圜的餘地,熱情得很,和我暗示他在京中有故交好友,可以周旋一二。」

  明菲神情慵懶,雙眸似閉非閉:「只是需要錢走人情是不是?」這位梁鐵頭,她是知道的,乃是大豐有名的鐵頭御史,他曾經為了彈劾犯罪的皇弟,在金殿之上以頭觸拄,逼著一心想包庇的皇帝不得不下旨嚴辦,人未碰死,卻從此得了這個綽號。誰要被他抓住痛腳,只能自認倒黴。既然陳文同說沒有希望了,那便是沒有希望了。偏這位洪知府如此作為,那不是為了錢是為什麼?

  龔遠和點頭:「那是自然,怎麼少得了錢呢?」雖然洪知府口口聲聲說,他不要錢,只是純粹看在舊友和龔遠和的情分上幫忙,但龔遠和卻不是那無知小兒。他手裡這區區幾萬兩銀子自然不是人卡油的對象,可是二房就不同了。

  明菲翻了個身,蔥白的手指在他的胸前輕輕畫了兩個圈:「你說這事兒和他有沒有關係?」龔家二房露出來那麼多錢呢,雖然龔二夫人哭窮,可就連她自己的娘家都不肯相信,又何論外人?薛大舅曬出的那張單子,明晃晃地晃人眼睛啊。」

  龔遠和拉著她的手往被子深處探:「搜集得這麼完整詳細,還能第一個把消息傳給我,說和他半點關係都沒有,我是絕對不信的。」

  「如果他真起了這個心,你打算怎麼辦?」明菲撐起身子來看著龔遠和,就算龔中素被罷官,也還有他、蔡家、陳家在,洪知府不敢太明目張膽,可若是龔遠和倒了黴,那可說不準。俗話說,破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人的貪心最可怕,若是她做了洪知府,想發這昧心財,必然要先將老的小的一起滅了,才好動手。

  「莫怕,莫怕,先讓他得意著。我那四萬兩銀子,卻也不是那麼好拿的。」龔遠和如同一條泥鰍一般乖滑地往被子裡鑽去,少頃,明菲只覺眼前一暗,卻是被他拖了下去。

  第二日龔遠和起了個絕早,洗漱過後就讓薛明貴先去將龔遠秩請過來。

  龔遠秩神色疲憊至極,帶了幾分擔憂幾分緊張:「哥哥清早尋我,可是有要事?」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叫他不知不覺裡就有些杯弓蛇影,最怕有人尋他,最怕有事發生。

  龔遠和見他太過緊張,把儘量將語氣放得溫和:「還沒用早飯吧?一起用點。」

  明菲親自給他添了碗筷,笑道:「吃完再說。」看著龔遠秩那可憐樣,她真擔心他聽了會熬不住,半點東西都吃不下去。

  龔遠秩敏感得很,隨意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見龔遠和與明菲還在用飯,也不打斷他二人,埋頭默默地想心事。

  龔遠和見他不吃,也跟著放下筷子:「二弟,最近家裡的事讓你很為難吧。」

  龔遠秩勉強一笑:「也不算為難。」說著眼圈卻是紅了,他十多年的人生,前些年的日子過得一帆風順,舒服之極,從不知何為人間疾苦,直到這大半年以來,打擊一個接著一個,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才驚覺,做人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今龔二夫人喜怒無常,暴躁無比,朱姨娘柔弱卻愛哭,二人之間連表面的和睦都維持不下去,龔婧琪與龔妍碧彼此更是看不順眼,龔遠科又日日想著要出去單過,龔遠季不聽話,邵家不能幫上半點忙,反而在那裡添亂。朱姨娘還逼著他,讓他想法子幫龔妍碧說門好親,看見他就哭,逼得他只覺度日如年,無比艱難。只是這些委屈,他雖然非常想和龔遠和傾訴,臨到開口,卻又覺得說不出口。

  明菲看著龔遠秩泛紅的眼圈,委屈無助的神色,不由暗想,這孩子若是從小就經歷風雨,或是有所歷練,今日也不會遭這麼大的罪,若是他再得知龔中素倒了黴,不知要成什麼樣子?再看龔遠和,雖然不見得就很厲害,但這種小事對他來說,已經猶如毛毛雨一般,再不能動其分毫了。

  龔遠和也把龔遠秩的委屈看在眼裡,低咳了一聲,道:「我叫你過來,是有事要同你說。我昨晚得知,爹爹被人彈劾了。彈劾他的,乃是那位有名的鐵頭梁御史。」

  龔遠秩吃驚地抬起頭來,眼也不眨地看著龔遠和,沒問是不是真的,直截了當地就道:「是不是因為家裡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

  龔遠和點頭:「據說是。」

  龔遠秩試探道:「那會怎樣?」

  龔遠和道:「現在還不知道具體會怎樣,但總歸逃不過降職或者罷官?極有可能是罷官。」當今皇帝以仁孝治天下,龔中素又是落在了梁鐵頭的手裡,多半是直接就罷官了,什麼降級之類的,是想也別想了。

  明菲從龔遠秩的眼裡看到了一絲驚喜。她以為她看錯了,再看過去,龔遠秩已經垂下了眼睛,淡淡地道:「那他是不是就要回來了?」

  當聽到龔遠和說,從處置的命令下達,再到龔中素歸家,前後應當不超過兩個月時,他又忍不住失望了,口裡卻說:「也不知他承受得住麼?」

  明菲恍然大悟,她沒看錯,龔遠秩剛才的確是感到驚喜了,因為他孱弱的肩膀已經無力承擔這樣重的負擔,他迫不及待地希望有個人來替他分擔一下,好讓他得以擺脫,龔中素恰恰就是他最期盼,也是最合適的那個人。只要龔中素回家,他就能從這場惡夢中逃脫。後面的失望不過是因為嫌時間太長,他熬不住。

  那一瞬間,明菲不知龔中素要是得知他的兩個兒子,沒有一個為了他被罷官而難過,一個冷眼旁觀,一個甚至暗自慶倖,他會感覺怎樣?會不會覺得自己做這個父親太失敗?

  「難過是一定的,但也只有承受。」龔遠和同樣把龔遠秩的各種神情看入眼裡,緩緩道:「叫你過來,是想和你說,打聽消息的事情由我去做,你和嬸娘不要出去亂找關係,亂花錢。需要用錢的時候,我會和你們說。」

  龔遠秩點頭應下,起身道:「那我先回去和我娘說這個事。」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猶豫不決地問龔遠和:「要不然暫時不和她說?要不她一慌,又犯了病?」

  龔遠和道:「你看著辦吧。這個時候記得千萬不要再讓她添亂了。」就算是他們不同龔二夫人說,自然會有有心人去同龔二夫人說,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到,龔二夫人會怎樣的失望加瘋狂。

  龔遠秩快步離去,龔遠和拿起筷子繼續吃飯:「晚飯別等我,我要出去尋人。」無論如何,那始終是他老頭子,總得表現得熱情點。

  明菲叮囑他:「少喝點酒,早點回來。」

  龔遠和溫柔地看著她:「知道了。你在家不要太累著,狗可以等我回來一起餵。」

  雖巳是初秋,氣候仍然炎熱,秋蟬聲嘶力竭地吼著,明菲午覺睡不安穩,正要叫人去將那秋蟬黏了,忽聽金簪在外小聲道:「奶奶?」

  明菲翻了個身,懶懶地應了一聲。

  金簪打起簾子走進來,低聲道:「隔壁派人來請,說是有要事請您過去商量。」

  明菲輕輕打了個呵欠:「什麼事?」

  金簪道:「好像是為了老爺那事兒。」

  明菲翻身坐起,龔遠秩不是說不告訴龔二夫人的麼?是誰這麼熱心,這樣快就傳到了過去?

  金簪忙去尋了套杏黃色的薄緞襖裙來給明菲穿上:「奶奶梳什麼頭?」

  明菲慢吞吞地起身:「隨便梳個簡單點的。」等金簪給她梳好了頭,戴上珠花髮釵,她又嫌太過富麗,招惹人眼,一連換了幾次,才算滿意。

  簾外候著的是龔二夫人的親信張嬸子,她原本巳被龔遠秩隔絕在了外圍,再不得重用,今日機緣巧合,卻得了這個差事,自然是一心想辦好的。見金簪進屋半晌不見動靜,便探著頭往裡張望,白露皮笑肉不笑地攔住她:「張嬸子看什麼呢?」

  今非昔比,張嬸子陪笑道:「也不知奶奶起身沒有?夫人那裡等看呢。姐姐幫我去看看?」

  白露朝她挑了挑下巴,「等著。」掀起簾子自進了屋,見張嬸子的頭又湊過來,惡意地將那湘紀簾狠狠一摔,盡數砸在張嬸子的臉上,聽見張嬸子吃痛,假模假樣地回頭驚呼:「哎吻,真是對不住,讓我看看傷著哪裡了?」

  張嬸子捂著被打得火辣辣的臉,不敢發脾氣:「好姐姐,不疼,煩勞你幫我去看看……若是去得晚了,夫人的脾氣你也知道,大家都是給人做事的,不容易,你就權當可憐老婆子我。」

  白露捂嘴輕笑:「張嬸子說這個話就見外了……」只在那裡和她說客氣話,卻不肯挪動腳步。

  張嬸子暗暗叫苦,忽聽裡面腳步聲響,明菲從裡面不緊不慢地走出來:「張嬸子久等了,不知嬸娘尋我何事?」

  張嬸子大喜,忙道:「其實是大舅奶奶和五表少奶奶來了。」

  明姿來了?明菲倒有些意外,邵家不是和龔家不相往來的了麼?怎麼這個敏感時期又來了?還是為了龔中素的事?邵家安的什麼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2-3-7 06:32 PM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九十七章 銀子

  明菲走到安閒堂,只見龔二夫人病歪歪地坐在屋裡正中的玫瑰椅上,手裡拿了把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搧著,半點精神也沒有。穿了條怪模怪樣的油綠色絹裙,配著琉璃黃襖子的邵大奶奶坐在她身邊,正滔滔不絕地和她說話。

  明姿穿了身銀紅色裙襖,手裡同樣拿把絹扇,面無表情地端詳著絹扇上的美女圖。

  龔遠秩坐在明姿對面,愁兮兮地端著一杯茶,思緒不知飄到何方。聽到丫鬟通傳說是明菲來了,臉上的鬱色去了三分,一迭聲叫人給明菲上茶。龔二夫人掃了明菲一眼,不悅地冷哼了一聲。

  明菲只做沒看見,先問了安落了座,方問明姿:「四妹妹,好久不見,可還安好?」

  明姿懶懶地抬了抬眼皮,淡淡一笑:「托三姐姐的福。還算不差。你呢?」掃了一眼明菲身後的金簪和丹霞,臉色頗不好看。

  「我也很好。昨日不見你去送母親和哥哥他們,還正想著要讓人去看看你呢,誰知你就來啦。」明菲知道明姿為何不悅,她一進來就看到在明姿身後立著的笛兒梳了婦人頭,應是已被邵五收了房。

  聯想到楊家巷那位粉頭,再看看笛兒,新婚不過二月餘,就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縱使肯陪著明姿去蔡家胡鬧,明菲還是深覺邵五實在是很不給明姿面子。

  提到昨日的事情,明姿微微沉了臉,沒吭氣。

  邵大奶奶己經滿臉喜色地道:「昨日實是她突然暈倒,嚇了大家一跳,忙著去請大夫,卻診出了喜脈,一大家子忙的忙,亂的亂,就沒有去送親家夫人。情非得已,事出突然,想來親家也不會怪罪。」

  「我母親自然不會怪罪,都只當是有意外的。」明菲臉上綻放出一個喜悅的笑容來,「恭喜妹妹了,我稍後就讓人送禮過去。」又嗔怪道,「既然身子不妥,就該躺著將養,為何還要出門?小心動了胎氣。」

  這話聽上去就像是邵家不心疼人一般,邵大奶奶瞟了明菲的肚腹一眼,笑道:「她是聽說姑父出了事,又擔心我一個人來沒有伴,少不得陪著我來。說起來,大奶奶還在我們五少奶奶前面成的親呢,怎麼還沒……」

  明姿臉上由衷地露出一絲笑容來,害羞地看著邵大奶奶:「娘……」

  邵大奶奶雖然在笑,卻笑得極淡。明菲淡淡一笑:「不是每個人都有四妹妹那樣的好運氣的。」

  明姿的撒嬌戛然而止,臉上的喜色蕩然無存,掃了明菲一眼,拿起扇子煩躁的搧了搧,淡淡地道:「我運氣的確不錯。」

  明明是說自家的事,她們倒說起什麼喜脈運氣來了,龔二夫人不耐煩,問明菲:「老爺的事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明菲掃了龔遠秩一眼,只見他滿臉的無奈,便道:「嬸娘莫急,遠和已經出去打聽消息了。」

  龔二夫人氣衝衝地道:「怎麼不急?出了這麼大的事,竟然不來告訴我一聲,若不是你舅母來說,我還不知道!」又狠狠地瞪了龔遠秩一眼。

  邵大奶奶喝了一口茶,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裝模作樣地道:「大奶奶,按理我不該多嘴,可這麼大的事情,你們也該告訴你們嬸娘一聲才是,不管怎麼著,那也是你們正正經經的父親。心中再有多少怨恨,也不是發作的時候。家裡的長輩出了事,你們小輩也好不到哪裡去是不是?大樹底下好乘涼,有姑老爺在上面,大公子做起官來也輕鬆得多,該管的還是要管。」

  她每說一句,龔二夫人的臉色就難看一分,惡狠狠地瞪著明菲: 「別以為分了產業就兩清了,好歹那也是他的親生父親,不管也是不孝!」

  明菲靜靜地聽她們說完,方道:「不知大奶奶是從何而知我們心中有怨恨,不肯管這事的?」

  邵大奶奶自得地笑了一聲:「既然大爺和大奶奶肯管,就更好了!」回頭望著龔二夫人道:「姑奶奶,這回你可放心了,剛才你和我說他們不肯管的時候,我就不信,現在聽見了吧?要管的!我就說嘛,一家人,怎麼可能不管?」

  做人做鬼都是她,龔遠秩聽得翻了個白眼,道:「娘,大哥大嫂從來沒說過不管這事。只是說要小心計議。」

  龔二夫人看著明菲:「你們曉得厲害最好,我和你大舅母商量過了,你家叔外祖父不也是御史嗎?還有那位鐘太傅。你大舅母說過了,洪知府肯幫這個忙,你們今晚就先送一萬兩銀子過去給洪知府,請他幫我們證實這些事都是假的,再寫信給你叔外祖父和你爹,請他們幫忙。」

  明姿的唇角彎起來,好笑地看著明菲,看她怎麼應付。明菲驚奇而感動地道:「原來是洪知府和大舅母說的,洪知府這樣關心公爹,是該好好謝謝才是。」

  果見龔二奶奶自得的一笑,道:「知府夫人是個古道熱腸之人,知道我們是親威,所以特意派了管家來說他們可以幫這個忙。」

  明菲嗤之以鼻,洪夫人那種人,她送兩朵花都要還兩隻金簪遮掩的,怎會明目張膽地派人來說這種話?她相信洪家會通過一些方式故意把消息洩露出來,暗示二房去找他們想法子,卻絕不相信洪家會用這樣直白愚蠢的方式索要錢。這多半是邵家自己想出來的,反正銀子不是他們出,龔中素倒黴對他們也沒什麼好處,不如借機討好一下知府家。

  龔二夫人念念不忘要叫大房出這筆銀子,見話題要岔開,忙揪住不放:「聽見沒有?今天晚上就先送過去,記著,不能拿現銀,要拿銀票。信也要趕早寫。」

  龔遠秩難得機敏一回:「娘,那我這就去拿銀票給大嫂?」

  龔二夫人眼睛一瞪:「我們哪裡還有銀子?上次不是被他們全都搬空了嗎?還剩下一些,你舅舅家欠著總也不還。你們總不能有修提壩建義學的銀子,就沒有為親生父親出力周旋的銀子吧?」

  「還要我說多少遍?我沒欠你錢!」聽到龔二夫人又扯到自家的欠帳,邵大奶奶立時寒了臉。心想,我都幫你挖大房的銀子了,你怎麼還揪著我不放呢?

  龔二夫人見她又否認,急得又要同她理論。龔遠秩忙擋在中間,連連使眼色,示意當前的重點不在這裡,龔二夫人方氣哼哼地忍了氣。

  明菲卻是懶得當著明姿的面同龔二夫人理論,淡淡地道:「嬸娘,寫信自然是要寫的,但送銀子這種做法要不得的。這是賄賂朝廷命官,讓人知道,不但洪大人會惹上麻煩,咱們也脫不了干係。」她以為還是當初賄賂陳氏那般方便?幸好陳氏聰明,知道她這種人沾不得,老早就尋了機會把她送的東西和銀兩退了個乾乾淨淨。

  邵大奶奶道:「大奶奶,咱們做生意的人家,這裡面好多事情也是知道的。這錢又不是送給洪大人的,是請他幫忙,怎會與他惹麻煩?你們家裡人少,留那許多銀子做什麼?銀子可以再掙,爹卻只有一個。」這銀子還是要從大房身上刮,不然龔二夫人又要揪著她不放了。

  「總之我膽子小,我是不敢的。大舅母見識廣,又能幹,不如這事兒就由大舅和大舅母出面好了,到了最後再來清算銀子如何?」明菲懶懶地搧著扇子,微笑著瞟向邵大奶奶。

  邵大奶奶一噎,這銀子送出去了還有回來的?她傻了吧?口氣很不好地道:「我們是旁人,又是行商的,平時那府衙裡輕易去不得,這種事情怎好替你們出面?還是大公子經常在官場上走動的人最方便。」

  明菲輕輕一笑,用扇子掩了口,道:「大舅母說得是,是我欠缺考慮了。難得舅舅、舅母這般親厚,不計前嫌,時時刻刻記掛著我們,嬸娘和弟弟妹妹們真好福氣。」

  龔二夫人和龔遠秩聽了這話,臉色都不好看起來。龔遠秩起身道: 「既然大哥說過這事兒他會去辦,我們就不要在後面胡亂出主意了。舅母和五表嫂難得來,留下來用晚飯吧?」

  邵大奶奶生硬地道:「不了!我還有事!你五表嫂也累了,我們這就走了。」

  龔二夫人一把拉住她:「嫂嫂,如今我們家遭逢大難,你們可不能見死不救!如果不還我銀子,若是我們老爺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就吊死在你家門口!告訴全水城府的人,你們逼死親骨肉!」

  邵大奶奶欺她一來不敢把真相嚷嚷出來,二來手中沒有借據憑證,擰眉將她手一甩:「你怎地又糊塗了!都和你說了,我沒欠你錢!不然你拿借條出來?你是不是還嫌上次沒把娘氣死啊?我念著一家人,特來通風報信,替你出主意,你卻轉眼間又無賴上我啦?」

  趁著這姑嫂倆糾纏不休,明菲招手將笛兒叫過去,當著明姿的面塞了兩個銀錁子給她,親熱地笑道:「你們少奶奶有了喜,你還該好生伺候著才是。」

  笛兒驚慌失措的看向明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明姿陰沉著臉道:「伺候我本就是她的本分!難道沒有賞銀,她就不該好好伺候我了嗎?」回眸看著明菲,「三姐姐有這賞人的閑銀,不妨留著考慮怎麼拿去救姑父吧!若是三姐夫不小心被牽連了,那可就不好了!興許到時候這銀子還能買藥吃。」

  「妹妹不愧是吃慣藥的人,考慮得真周到。」明菲收起銀子,笑了一笑,不予理會。也不管龔二夫人和邵大奶奶如何糾纏不休,明姿的臉色如何難看,總之她是應過卯了,和龔遠秩打了聲招呼,自行離去。



第二卷 路漫漫 第一百九十八章 滾

  明菲回到家中,便叫花婆子來商量給明姿的禮品。

  花婆子聽說明姿有了喜,由不得憂慮無比,欲言又止,在屋子裡轉了幾圈,熬到晚飯後,終究忍不住,趁著屋裡無人,拉著明菲語重心長地道:「奶奶,要不,請唐大夫開兩服藥來調養調養?」

  明菲不好和她說自己一直計算安全期避孕,含含糊糊地道:「最近事情太忙,過段時間又再說?而且,我覺得我身體很好的,也沒哪裡不對勁。」在蔡家時,陳氏待她很好,很重視調養,她就連痛經也基本沒有,最多就是有點腰酸而已。

  這個情況花婆子也是清楚的,她猶豫半晌,輕聲道:「奴婢是說大爺。」 明菲驚訝地抬頭,沒想到花婆子想得這麼深遠,卻又覺得花婆子對她好,遇事首先想的就是別人的不是,而非她的。要是龔遠和妻妾眾多,一直都沒子嗣,懷疑龔遠和還有道理,如今只有她一人,人家不是都先懷疑是女人的問題嗎?

  芯婆子一鼓作氣:「他從前吃了那麼多人家特意烹製的好飯菜,要是被動了手腳,那可是要命的事,總不能再從隔壁過繼一個來吧?您心中要有數,尋個機會,請大夫來替他號號脈,若是不妥,也好趁早。

  明菲本來沒想到這個,被她一說,也覺得有點打鼓,沉默半晌,故作輕鬆她一笑:「媽媽太心急了,我們才成親沒多久,現在說這個為時過早。」男人對於這方面甚是敏感,龔遠和無病無災,活蹦亂跳的,怎麼說服他號脈?何況現在並不能下斷定,成親後一兩年才有孩子的也多的是。

  見她總是推脫,花婆子也知此事不易,歎了口氣,「明日開始、老奴每日為大爺做一道湯吧?您也要抓緊,好好調養身子,早點生了兒子,早點安心。」還是雙管齊下最安心。

  明菲無奈地點頭。她是不是應該順其自然?

  金簪在外間道:「奶奶,二爺來了。」

  龔遠秩不好意思地道:「嫂嫂,我娘讓我過來看哥哥回來沒有。」自從知道這個消息,龔二夫人簡直恨不得將龔遠和綁過去追問個不休,片刻都等不得。

  明菲道:「還不曾歸來,他若是回來了,我立刻聽人過去請二叔可好?大舅母她們走了?」

  龔遠秩歎口氣:「天要黑的時候走的。」龔二夫人抓著人不放,明姿就哼哼肚子疼,他不想在這個時候橫生枝節,幫著邵大奶奶走人,邵大奶奶臨行前指著龔二夫人發誓說她若是再管龔家的破事,叫她爛舌頭。

  原來明姿懷了身孕後還有這個功用?花婆子鄙夷地一笑,若是真愛惜懷了身孕的兒媳,怎會捨得帶出來這樣用?還不得留在家中好生安胎?可見明姿的日子也是不太好過的。

  龔遠秩小心地看著明菲的臉色:「嫂嫂,我可不可以去書房裡等大哥回來?」叫他回去聽獅子吼,他還不如躲在這裡清靜。只是一天總往這裡跑,又怕明菲嫌煩。

  「使得。」明菲忙叫白露喚了小廝跟了去伺候不提。

  龔遠和從外間歸來,打發走龔遠秩,回了屋子,白露要喊明菲,他忙止住了,輕手輕腳她進了裡屋,只見明菲坐在燈下打棋譜,半垂著頭,睫毛長長的,看上去很是安靜柔和,不由微笑起來,走過去挨著她坐下,摟住她的腰,將下巴擱在她肩頭,輕輕吻了她的頸窩一下,柔聲道:「怎地突然打起棋譜來了?可是太無聊?」

  明菲回吻了他一下:「你見過二叔了?」不知怎地,聽花婆子說了那番話以後,她再看見他,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憐憫。

  龔遠和點點頭:「嗯,白天的事我都聽說了。你明日回去看三姨娘,或者去街上買東西避開吧。」離得這樣近,二房的人隨時可以過來騷擾,就算是知道明菲能應付得來,卻也煩得很。

  明菲道:「我正想和你商量,原本定下八月初辦桂花宴的,現在爹爹出了這事,還辦不辦?」

  龔遠和笑道:「當然要辦。從前沒事兒的時候要辦,現在有事兒了更要辦。請的人少一點就行了,就當是為爹爹的事周旋一下吧。」明菲把自己給蔡國棟寫的信拿給他看:「既然舅舅已經說過事情再無轉圜的餘地,陳家那裡就不再驚動了。我爹這裡卻是要寫封信說一下的。」

  龔遠和略略瞟了幾眼:「明眼人都知道這事就是這樣了,偏他們還把事情想得如此簡單。一萬兩銀子,好大的手筆,怎麼不蠢死她。你只管避開,她若是上趕著要去送死,我們也攔不住。你幫我磨墨,我給爹寫封信。」

  第二日明菲便按著龔遠和的交代,安置好家中,趁著龔二夫人還未使人來喚,早早去了蔡家看望三姨娘。三姨娘獨自一人在家,把門關得嚴嚴實實的,花婆子去拍門,看門的先看清了是自家人,才把門開了。進了垂花門,又看見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坐在那裡守著,不許年輕小廝進去,要傳遞什麼事物統統都由這些婆子代勞。花婆子暗自點頭,「三姨娘是個謹慎人。難得她守得住。」

  明菲覺得三姨娘才是一個聰明人,她知道什麼對她最重要,她年老色衰,蔡國棟並不寵愛她,跟了去也沒什麼意思,舟車勞頓不說,還要處處受制,日日請安,哪裡有獨自留在這裡輕鬆快活自在?凡事可以自主不說,還可以守護明雅,得了陳氏的歡心。人有真識時務與假識時務,三姨娘明顯就是真識時務,明菲心中至此真正生了幾分與三姨娘結交之意。

  三姨娘正在葡萄架下為明雅即將出世的孩子做衣服被褥等物,突然聽說明菲來了,局促地迎上去:「姑奶奶要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什麼準備都沒有。」

  明菲笑道:「自家人,需要做什麼準備?」隨手拿起三姨娘做的小衣來看,見一樣的如同她當初做給蔡光華的一般,接縫全在外面,只是手藝又比她精湛得多,便贊道,「姨娘好手藝。」

  三姨娘有些害羞:「我偷了三姑奶奶的藝,只因夫人說那衣服華哥兒穿著最妥當。」

  明菲笑道:「將來我也少不得要煩勞姨娘。」三姨娘吃了一驚,驚喜地看著她:「難道三姑奶奶?為什麼還要出來亂走?快到這邊來坐,那石凳上涼。」

  為什麼一個個都想著這事兒?明菲汗顏,忙忙搖頭:「我沒有。是四妹妹有了,邵家興許很快就會讓人來報喜了。」

  三姨娘默了默,笑道:「也不一定,家裡沒人,大約會寫信去登州罷?」明姿的脾氣,陳氏都不放在眼裡,又何時將她們這些姨娘放在眼中?

  明菲道:「我想著,邵家應該還是會來家裡的,而且老爺夫人隔得遠,送禮這事兒少不得要落在姨娘身上,姨娘若是不便,不如我一併把禮辦了送過來?」

  這是體諒自己沒錢,辦事不方便?三姨娘的眼裡有了暖意:「三姑奶奶,夫人給我留了足夠的錢,下面鋪子的掌櫃們也得了夫人吩咐,若是需要什麼,可以直接讓人去拿。」

  也是,陳氏辦事哪裡會有不妥當的?明菲笑笑:「雖然如此,姨娘若是有需要,就使人上門去說。隨時隨地都可以。」

  這個下午,明菲也沒去街上買東西,就和三姨娘坐著一通閒話,做做針線活,說說笑笑,卻也過得快。約到未正,邵家果然讓人來報喜,三姨娘厚賞了來人,與明菲約定過兩日一起去看明姿不提。

  申正剛過,龔遠和來接明菲。拿了蔡光庭的信給她看,信中除了告訴她涵容和明玉一切平安之外,說的主要還是龔中素的事。意思是蔡國棟也知道了這事,事發突然,已然再無轉圜,龔中素大事沒有,罷官是鐵定的。叫龔遠和不必再費心思,再浪費錢財,等著接人就行。又暗示,很可能會叫二房退還侵佔了的錢財,叫他們做好準備、早作打算。因為防止龔二夫人又過去糾纏,二人並不急著回家,留在蔡家吃了晚飯,才慢悠悠地回去。

  才到門口,就見老馬迎上去:「二夫人在家裡候著呢。」

  龔遠和與明菲無奈地對視一眼,這可真成了甩不掉的狗皮膏藥。要有多煩就有多煩,那一刻明菲都巴不得龔中素趕緊回家來算了,這不是折磨人嗎?

  自退婚風波後基本不出現的龔婧琪也來了,龔二夫人在二房候了一天,總也不見人影,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看見龔遠和就嗓淘大哭,鬧了半天明菲和龔遠和才聽明白她為什麼哭。外面在傳,龔中素要被治罪,已經下獄了。唯到頂梁拄要倒 ,龔二夫人這才前所未有的驚慌害怕。

  龔二夫人揪著龔遠和的衣袖,滿臉是淚:「你若是不管你爹,天理難容!」

  龔遠秩忙著將她的手扯開:「娘,只是謬傳,當不得真。大哥這兩日都在為這事奔走,您讓他坐下來歇口氣,喝口茶,慢慢再說也不遲。」龔二夫人又轉身去扯明菲,厲聲道:「他到處奔走?別以為我不知道,出了這樣大的事,還有心思陪媳婦回娘家,實在惡毒!說,是不是你兩個幹的這事?你們就巴不擺我們都倒黴吧?」

  見她去扯明菲,龔遠和大怒、將明菲自她手中使勁扯出來,鐵青了臉道:「滾出去!我敬你是長輩、你好歹也拿出點長輩的樣子來,不知道就別吱聲,也沒誰把你當啞巴。一味的裝瘋賣傻,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攀咬,兒女的臉和龔家的臉都聽你丟光了!你還不知道這事是從何而起?就是拜你所賜!你憑什麼有事就來我家裡鬧騰?我娘姓薛不姓邵!滾!」

  龔遠秩和龔婧琪呆了呆,滿臉通紅,上去扶了瀕臨暴走邊緣的龔二夫人就往外走。

  龔遠和在後面怒斥眾人:「以後不許放瘋子進來!驚嚇了大奶奶,我要你們雙倍奉還!你們擋不住是不是?我叫狗來替你們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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