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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鏡水 - 紅髮賊婆子【單】 [打印本頁]

作者: quiz43    時間: 2007-10-24 03:17 PM     標題: 鏡水 - 紅髮賊婆子【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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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他……他說她的頭髮紅得似火焰?
可恨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百無一用的傢伙竟敢批評她,也不瞧瞧自己那啥長相——
眉清目秀、細緻絕倫,流轉顧盼間自露脫俗氣質……
這簡直——比個姑娘家還雅致了!
今兒個淪為她山寨裡的俘虜,還連點危機感也沒,
唉!要是那些朝廷命官全像他一個樣,怕是早晚要倒朝……
可,瞧他斯文、柔弱得緊,卻只消一個微笑、拽個幾句漂亮的文,
竟是輕易地便服了她寨裡大大小小一票粗魯山賊,連她也……
不行!他是她的棋子,救爹就靠他這枚了——
什麼?他幫她救出爹爹,然後……他要帶她歸隱山林?
一個目不識丁的女山賊和滿腹經綸的柔美文人?
呃……這主意是不錯啦,可……以後他們的孩子會比較像誰咧?  


........


    野史。意指相對正史而言,官方沒有承認的歷史。

  比之官制所修之史書,在民間流傳的野史,有時則更具神話性、故事性與傳奇性。

  但,不論是史官編纂,亦或者他人撰述,仍然難脫執筆者及其環境所造成的主觀與影響。

  因此,記載於文字、口耳間相傳那些所流傳下來的事跡,究竟是真是假、是虛是實,又擁有幾分可信度?

  恐怕,也只有當事人才知曉了。


....


楔子

   洪武十三年,中書省及左右丞相廢除,由六部尚書分任國務,皇帝直接掌管,以期集權中央,但「人主以一身統御天下,不可無輔臣」,皇帝畢竟無法一手親自處理龐大政務,不得不另尋協助。

  洪武十五年,設華蓋殿、武英殿、文淵閣、東閣等諸大學士,為正五品官;以大學士擔任顧問兼秘書的職務,此乃內閣制度開始形成之萌芽。

  在宮城內閣中辦事,實際上是替皇帝批閱奏章,商承政事;至洪熙、宣德年問,內閣由於實權貴重,地位增隆,大學士往往兼任加官至一品,一般稱為輔臣、閣臣,俗稱閣老。

  久而演化,內閣之權逐漸超出六部以上,中央官間彼此制約、牽制。六部部權更甚至受到內閣或者宦官的限制。

  是以,廷臣之中分成各黨派系,互相攻訐,政體動盪,總是無歇無休。



....

[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8-7-11 12:09 PM 編輯 ]
作者: quiz43    時間: 2007-10-24 03:19 PM

第一章


  黃沙滾滾,赤日炎炎。

  一行趕路的旅人在艷陽下魚貫而行。說看來像是商旅的打扮,但怎麼個個表情端肅謹慎,架勢嚴陣以待?那被拱在中間保護的八抬藍頂轎,突兀至極;更別提前後高大駿馬上那些個漢子,藏在衣下的腰間佩刀,隨著動作若隱若現,殺氣騰騰。

  這商旅,還當真是詭異得緊。

  山麓上,則另有十數條人影暗暗蠢動,為首坐在黑馬上的人一襲藏紅色披風隨著旋舞的沙上飄揚著,婆娑的聲響透進耳膜中,像是對仗前的戰鼓。

  那頭子蒙著面,僅露出一雙眼睛。略微淡色的眸子,冷冷地望著山下一隊人。

  「喜寶。」

  白皙修長的手指匆地掀開了轎簾,溫潤潤的聲音從裡頭喚著。

  一名丫頭模樣的小個子,本跟在轎旁四面八方地觀察著,聽到那叫喚,立刻緊張兮兮地胞上前。

  「主子,什麼事?」小個子曝曬了半日,滿頭大汗,掄起衣袖就是一陣猛擦,還不忘靠得近些,好用轎頂來遮個陽。

  轎裡的人瞧了小個子一眼,隨即眼眸微彎。

  「……沒。」回了聲,而後道:「喜寶,你是不是受暑了?」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嗓音依舊潤雅,彷彿在這烈日下的一道涼沁清流。

  啊,主子的轎好透風啊……喜寶享受著那一小點點蔭涼,合目歎息。

  「你站著也能睡?」溫柔的話聲猶如催眠曲。

  「是——是!」喜寶卻反而驚醒,連忙回應。「我沒睡,沒睡!」哈著腰。

  「嗯……喜寶,胭脂水粉可是能擦掉的,你曉不曉得?」微抿唇,還是好心提醒道。

  「啥?」喜寶愣了下,跟著拾起手一睇,果然衣袖上都是紅紅白白的玩意兒,想當然,自己的臉大概也成了一片花圖。「主子,您又尋喜寶開心嗎?」從懷裡掏出汗巾,扁著嘴用力地抹抹抹,有點彆扭。

  就說了不要扮丫頭嘛,瞧他身上穿的這些,飄來飄去的說什麼恰似仙姿,他倒覺得如幽魂附體:還有腦袋上梳的那兩個髻,重得他一路上都歪著脖子;最討厭的是雙頰塗的紅粉,弄了半天,還是跟猴兒屁股有的比較。

  嗟,做姑娘還真辛苦。

  「是你自個兒說要假裝商旅的,主子旁沒個丫頭,那不夠逼真。」轎裡的人道,帶著一些笑意。

  「出來行商帶個女娃才不方便吧?」小聲咕噥著。一定是又想整人騙人的啦,不然哪會那麼好採用他小小喜寶的意見?

  「嗯?」低柔的疑問。

  「沒什麼,沒什麼。」快快轉移注意力,喜寶堆起笑容。「主子,日頭好大啊,這道上根本鳥不生蛋嘛!尚書大人擺明故意玩您!」真是惡劣,主子一個嬌弱弱的文人,還得翻山越嶺地幫人跑腿,他替主子不值啊!

  平常處理大事就已經夠勞心勞力了,好不容易要到了個空閒可離開朝……離開那地方喘口氣休息休息,沒想到還是被人差使,得繞過這荒涼山漠,去肅州送什麼壓根不重要的口信。

  對方明明就跟他們是不對盤的,主子要是不答應,私底下的暗潮洶湧就有可能找機會搬上檯面來個你死我活;但主子允了,他又覺得主子太過冤枉。

  再怎麼說,主子也是很厲害很厲害的……雖然別人並不會這麼認為。

  「做個順水人情,沒什麼不好。」轎中人輕笑兩聲。「橫豎他們不會把我放在眼裡,我也就『委曲求全』了。」悠悠哉哉,實在聽不出語者哪裡「委屈」了。

  偷眼覷了覷轎裡,喜寶心裡又泛起嘀咕。沒一會兒卻仰高了下巴。

  「不過主子,您甭擔心,瞧咱們府裡能叫來的護衛都跟著來了呢,就算這路途中真的有些什麼,也保您安安全全地在轎子裡納涼。」神氣得很。

  這可是主子第一次全權授與他幫忙哩。他已經打點得妥妥當當,萬無一失,讓主子能坐得舒服,又不會有人隨便叨擾。

  「喔……」微側首,面容帶有薄笑。「不過喜寶,你會不會覺得這麼一大群人護著,更引人注目?」好像每個人身上都寫著「這裡有古怪,趕快來打劫」。

  還有,他們府裡根本沒什麼護衛,這些個漢子,明明就是昨兒個戲班子裡的跑腿和打雜。

  「啥?」喜寶才傻住,不遠處就傳來沖天的馬嘶聲,那尖銳的程度,直要駭人頭皮。「咦咦?什麼什麼?」嚇得回過頭張望,只聞聲卻不見人。

  「啊。喜寶,你可要保我安安全全地納涼啊。」笑語一句,轎簾接著放下,完全無視身旁的動亂。

  「主子!」還在說笑啊?

  「是山賊!」有人突吼。

  「啥?」不會吧!當真……好的不靈,壞的靈?喜寶愁眉苦臉地朝轎子看去。

  「保——保護大人!」什麼商旅的偽裝也不管了,只是被抓來充數的假護衛們放聲喊道。

  雖然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已經收了錢就要有道德,只得擺出好看卻沒什麼用的陣仗,紛紛抽刀出鞘,嚴防賊人來襲。

  「對、對!你們跑了就沒銀子拿了!可別讓他們過來啊!」喜寶忙躲在其中一人身後。

  只聽震動地面的馬蹄聲愈來愈近,來人不僅頗有規模,其態勢更是奔騰洶湧,撼搖步立。

  「在上面!」有人警覺大喊。仰首一看,就見十數匹壯馬竟從半陡的山坡馳騁而下,直直衝向他們!

  「我的天!」喜寶趕忙抱頭蹲下。

  濃密黃沙伴隨對方的侵略而大舉席捲,乾燥的土塵一時間鋪天蓋地,刺痛了眾人的眼,就在這視線不清且防備鬆懈的瞬間,大批賊人已經撲殺至面前。

  吆喝及叫罵響起,嗆鼻沙幕中,根本不及反應就遭襲,更有好些人在慌亂中敵我不分地胡打一通。

  「你……你你你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目無法紀,難道不怕——」話還沒說完便被踹下了馬。

  「是你天王老子!來教訓你這愛講道理的兒子!」這如洪鐘的回應讓數名山賊一同放肆大笑。

  哀叫聲不絕於耳,又是有人跌落在地,偶爾還聽到有人大喊:「你們怎麼這麼大力?」之類怪異唐突又不合狀況的話語。

  混仗中,像給排開了條路子,在窒礙困難的能視度下,卻隱約可見藏紅色的厲風迅速地朝著藍頂轎奔去,絲毫沒有猶豫。

  「啊。」轎中緩緩地透出話音。「莫怪打得不怎麼認真,真是衝著我來的。」這麼多人都只是掩護,那紅色披風,才是王。

  「主……主子!人家殺來啦!」天哪地哪,他喜寶今年才滿十三歲,是個童男,雖然有點小奸,但是也是給主子逼的,還想活久點享受享受啊!小小的個子緊挨在轎邊,蒙著臉簌簌作抖。

  「誓……誓死保護大人!」他他他……們會不會演得太逼真了?圍住轎子的幾人面對著那衝馳而來的強大氣勢,開始不能克制地抖著音節,語調虛軟無力,但身體卻很有勁兒地想往後跑。

  「誓死?我真討厭這句話……」轎中傳出幽幽低歎。

  死有什麼好?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這種愚忠,是他最厭惡的。

  「啥?」喜寶只聽到主子開口,卻沒聽清楚說的是什麼。

  「都給退下。」淡聲命令著,轎簾上的流蘇輕輕晃動著。

  「邢……不,大大大……大人?」假護衛不明所以,也不知該有何反應。

  「退下。」再簡單不過的兩字,薄然的語調,卻使得幾個僵硬又思考空白的人像是被下了咒般,乖乖退至轎旁。

  黑色的駿馬衝至轎前,在千鈞一髮之際拉起了頭,險些踏爛那藍頂。馬上的蒙面人拉扯韁繩,馭著看來似乎脾氣很不好的巨大坐騎,居高臨下,掃視著一旁其餘人後,將目光放在翻起的簾門上。

  氣流中的暴亂塵沙開始沉澱而落,一著白衫的修長身影從轎中站出,彷彿沾不上週遭那厚重的黃土,溫文爾雅的特質猶若無法磨滅的強烈刻印,在第一眼就輕易烙上觀者心底。

  白衫男子的身形十分飄逸,舉止優雅;墨黑色的長髮稍揚,纖細柔和,彷彿週遭急驟的氣動都因他的出現而放緩屏息。輕慢抬起首,那極其俊美的面容更是幾乎能讓人看閃了神。

  他的五官細緻絕倫,卻無多餘的脂粉味;一雙明目澄澈無瑕,流轉間顧盼生姿:白淨的膚色加以那顯著的脫俗氣質,更有凡人天仙之感。

  他將美眸對上那藏紅色披風的人,然後,和善地微笑。

  後頭有幾名山賊看得一楞一楞的,大刀險些劈回自個兒身上,怎麼也沒想到世上居然有如此絕色的麗人!

  「咦咦?」不遠處的一個白髮壯漢就拉回自己的飛魂,驚訝地大嚷道:「糟糕!咱們搞錯人了!明明是要抓『閣老』的,怎麼會是這種毛都還沒長好的小伙子?」弄錯啦,弄錯啦!看那長相,別說是「老」了,他懷疑,這傢伙有沒帶把兒都還是個問題呢!

  一旁躲著的喜寶抖了下,先是瞥了那白色背影一眼,然後又哀哀淒淒地把眼珠子給轉去瞪著天。

  胯下的馬兒不耐地噴著氣,那藏紅色披風的頭子垂低淡色的眸瞳,沒有理會同伴的叫嚷,只是和白衫男子對視著。

  倏地,那頭子迅速地伸手入懷再抽出,「唰」地一聲,一道狠冽黑風在剎那疾掃過白衫男子身側,甚至沒讓人來得及張口呼喊,就直襲他後頭的八抬轎,喀啦聲響震耳欲聾,雅致藍轎頂立刻斷成兩半!

  眾人被這一霎時的壓迫感給懾在原地,回神定睛細看,一條黑長鞭被握在那頭子手上,只瞧藏紅色的披風輕揚,長鞭便像是自己有著生命似,「咻」地迴繞上了主人的膀子,猶如豢養做來當武器的毒蛇般,詭異兇猛。

  「啊!」假護衛們早就驚得坐倒在地,使不出力氣逃了。

  白衫男子動也沒動;喜寶則沒能如他主子那般鎮定,嚇了好大一跳,幾乎是四肢跪地,用爬的遠離那散落掉下的碎屑。

  那頭子握緊了手中長鞭,自始至終沒有移開過目光,只一逕沉默地盯著男子美麗鎮靜的輪廓不放。

  令人窒息的氣氛中,只聽男子那清雅的嗓音,不慍不火地道:

  「別傷害他們,如果你們要找的人是名為『邢觀月』的,那麼,就是在下沒錯了。」

  話才落,那頭子眸底閃過精光,肩膀一動,左手黑鞭再出,準確地捲上了白衫男子的腰,駕駒用力一帶,才眨眼就把人給擄上了馬!

  「天哪!」眼睜睜地目擊如此粗魯情景,其餘人皆下意識地齊聲驚呼。

  可惜這驚慌的叫喚沒能讓沖射而出的駿馬停步。假護衛們怔愣愣地還來不及站起來跑呢,就被人擋住去路。

  「還看什麼?你們的對手是咱們!」幾名山賊笑著拿出一捆捆繩。

  啥?!這這這……這些山賊是玩真的?不會吧!

  一群還以為是在演戲的傢伙目瞪口呆,根本沒料到情勢往如此發展,那什麼邢公子這樣給人抓了走,那他們怎辦?怎辦?

  真的……要跟這些兇惡的山賊打架嗎?!

  「不……不要啊!」之前沒說會這樣的!不是都作戲嗎?不是嗎?「哇啊啊!」只能慘叫。

  「別打我、別打我……痛!不要踩我的手……唉唉、唉呀!」喜寶一個人匍匐爬出戰場,退到安全地帶後,灰頭土臉地站起。

  拍拍胸脯,大口大口地喘氣,再收收驚,踮著腳遙望著那就要看不見的紅點,他的眉頭打成死結。扁著嘴,好可憐地喃念道:

  「您可得平安回來啊……主子。」

  他喜寶一定會多燒幾炷香誠心祈福的,嗚嗚。

 
 ......



  唉。

  這種經歷……還……真是新鮮啊。

  邢觀月被長鞭綁著,像是布袋一般給丟在馬背上動彈不得,雖然這人駕馬的技術好像不錯,但是這姿勢實在是……不怎麼舒服。

  「這位……大哥。」不曉得這人究竟是什麼面貌,只好找了個最平常的稱呼,在可怕的顛簸中試圖喚道。「可否請你停一停……」微弱的話聲被吞沒在速風之中。

  藏紅色的波浪在他頭上飛舞著,微側首,稍稍睇到了那披風底下的身段,輕斂眸,他道:

  「……若是再不停,在下可能就要……吐……」

  「吐」字才出,他就感覺往後退的景物忽地整個拉住,身子驟輕,一陣天地顛倒,正想著自己大概會跌個七葷八素時,腰間的纏鞭一緊,肩處給拍了下,就讓他端端正正地雙足貼地站定。

  邢觀月頓了頓才適應過來。他輕輕微笑:

  「多謝。」

  那頭子似是皺著眉,哼了聲,正待提鞭將他押上馬,又聽他道:

  「邢某不會武功,沒辦法和閣下打鬥或逃跑,所以,可以請閣下把鞭子收回去嗎?」即使是在如此糟糕的情形下,美麗的臉龐還是看不出有半分狼狽感。

  頭子遲疑了會兒,並無依言,只是戒備地瞪著他。

  邢觀月倒也沒有強求,僅安靜不再言語,不過卻惹來頭子更強烈的注視。

  「可以走了嗎?」蒙面布下的聲音帶點特別的粗糙。盯著邢觀月略白的面色,頭子心裡甚為不悅。男人還這麼文弱,簡直沒用至極!

  「大概還不行。」邢觀月淡淡地蹙眉,彷彿身體多麼難受。見對方露出鄙視的眼神,他一點也沒在意,反而溫溫吞吞地笑道:「閣下使鞭的技巧當真出神入化,就算是邢某世面見得不廣,但也知如此武功厲害的姑娘,應該也是很少見的吧?」

  那頭子明顯地怔住,似是有些錯愕,隨即手一揚,扯掉那蒙面布和厚實的大披風,冷道:

  「你知道我是誰?」棕色的眸子往下直視他,如刺刀犀利鋒銳。

  邢觀月亦凝視著她,在背光的烈陽照射下,微微地瞇起溫雅的眼。

  騎在馬背上的,是名年輕女子。她有著一副瘦削而結實的身子,一張不出色但卻極為自我的面孔,以及,一頭火紅色的長髮——

  「瞧什麼!」發現他一逕地看著自己,女子有些著惱。「怎麼?女人當山賊很奇怪的麼?」他若敢答是,她肯定抽他一鞭狠狠教訓。

  「不……」邢觀月沒有說完,目光也未移開。

  感覺那視線一直纏繞著自己的紅髮,她更不高興了。生平最討厭人家提的,就是她的發怎會生成這般怪異顏色!

  正當女子準備讓他再掛回馬上時,他乾淨的語音才緩緩地繼續流洩:

  「在下只是覺得……姑娘的頭髮好像火焰。」

  猶如會自灼,更會灼傷碰觸的人。

  聞言,她高抬的手臂,停了。



.........
作者: quiz43    時間: 2007-10-24 03:25 PM

...


   「什麼?邢卿家途中遇上山賊?」

  御書房內,透出話聲。

  「回稟皇上,微臣已加派人馬搜尋附近方圓五十裡的深山,望盡快將邢大人救出。」一人恭敬地拱手答道。

  「這樣啊……」座上人的擔心神情並無維持很久,取而代之的,卻是疑惑。讓那稟告的將官退下,等門合上後,朝左側招了招手:「嚴愛卿,剛才那什麼邢卿家……說的是誰啊?」

  一壯年男子垂著頭,半彎腰答道:

  「啟稟皇上,邢大人為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右侍郎,是皇上的閣臣。皇上數天前才允了他去民間探訪。」

  「啊……原來如此。」沒什麼印象,政績肯定欠佳。罷,這種大學士翰林院多得是可供替換,不差這一個沒什麼表現的。「別講這個了,嚴愛卿,你剛剛說要獻給朕的青銅丹爐……」

  那姓嚴的壯年男子專注地聽著聖上的交代,斂低的目光閃過一絲快意,唇邊更有著霜寒的邪笑。


  《明史》列傳

  之中記載——

  邢觀月,字乃善,蘭溪人。

  眉目清秀,自幼聰敏絕倫,十三為諸生。嘉靖十九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年少奇才,皆有賞識,得拔擢。嘉靖二十四年,拜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右侍郎。

  然觀月入閣,卻隱沒,獨善其身之姿。

  嘉靖二十九年,下鄉遇賊遭劫,卒。





第二章


  說她的髮像火焰?

  燒壞的稻草還差不多!

  雖是在野外,但祖言真還是將自己惹人注意的紅髮包起,用囊袋蹲在溪邊汲著水,不忘用淺色眼睛的餘光瞥視後頭那個真的沒有逃跑的傻楞子身上。

  書獃就是書獃,淨會動嘴拽些聽來漂亮的文。

  這傢伙不可能認識她的,當然也不會知道她捉他的理由,那麼,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為什麼可以如此一點都不慌亂地在傻笑?

  聽說他少年天才,年僅十六就中了進士,若朝中那些個大官都像他一樣沒有危機感,她真懷疑那撈什子的八什麼文是不是會讓人讀壞了腦袋?

  右方草叢有點動靜,祖言真將裝滿的水袋收起,放輕動作,抓了把石子在掌中,仔細地找尋目標所在。眸一閃,將硬石彈飛射出,只聽一聲嗚叫,獵物倒地。

  她站直身,上前撈起一昏死雉雞。

  「今晚不愁沒糧食了。」很快地掏出一把鋒利短刀,殺之、去毛、除髒、清洗,拿根木枝將一頭削尖刺串,她將晚餐掛上肩膀,走回歇腳處。

  因為天色漸黑,她之前就已生好了火,只將那雉雞擱上火堆旁,就等著肉熟飄香。盤腿坐下,朝旁邊睇一眼,冷冰冰地道:

  「沒你的份。」這雞。「要吃就自個兒去獵。」

  餓他個一天一夜他就知道怕了,不是有人說過,百什麼沒用是書生,就是看準了他的無能。

  邢觀月坐在一斷裂矮幹上,雅逸的氣息跟背後荒野山林對比下,突兀又不協調。他緩緩地側首,倒是不怎麼擔憂自己會餓死,只道:

  「在下與姑娘在今日之前可說是素末謀面,如果不是邢某誤會的話……姑娘似乎很討厭邢某?」不論言語或態度,都充滿排斥。

  又來了。只要他一開口講話,她的耳朵就生疼!

  「管你什麼閣下在下還是地下,你也別姑娘姑娘地窮嚷,我姓祖,叫祖言真。現在只有咱們倆,除非你跟鬼交談,否則就算不用喚名我也知道你是在同我說話。」就是看他不順眼,溫弱得像花草,踏踩即扁,這種遇到困難就只能等著別人援救的廢物,她向來不喜。

  「言真……」他忽地喃喃。

  她雞皮疙瘩頓起:「喂!雖然我告訴了你名字,可你也別喚得這麼親密!」

  「不。」他親切淡笑。「在下……邢某並不是在叫祖姑娘,只是自言自語罷了。」言真……言真嗎?當真是個很有趣的名哪。

  「呋,書獃怪癖還真多。」她沒忌諱,就當著他的面如是呸道。見雞肉已半熟,她撕下一腿,將木串轉到未熟處再烤。「你難道不明白自己的立場和現在的遭遇?我不知你是蠢還是笨。」真個是沒藥醫的傻瓜。將烤腿放置嘴邊吃將起來,肉汁四溢,弄髒了手她也沒理,只伸出舌舔去。

  他望著她豪邁的吃相,思考了一下,才溫文道:

  「被擄之人,乖乖聽話才是上策。」何況對方既然大費周章地將他抓來,想必是因為另有用處,所以暫時倒也還不用擔心小命會不保。明亮的眼兒因笑意而瞇著,一派牲畜無害。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但語氣中那怪怪的諷刺意味是她的錯覺嗎?祖言真哼一聲,恫喝道:

  「小心我心情不好就真的殺了你!」實在瞧不慣他老神在在的言行,快點求饒或許她還能給他幾塊烤皮吃吃。

  「啊。」邢觀月皺起秀麗的眉毛,帶點煩惱地道:「你會嗎?」

  她頓住,根本沒料到他會這麼直接反問。

  「我——」不會。

  奇怪……不過幾句話而已,怎麼就有種情勢往他那邊傾的感覺?祖言真抬眸打量他,還是一拳就可以打死的礙眼樣。難道是自己太敏感?

  為什麼他不雙膝跪地,或者求她別宰了他?她將雞腿骨頭丟在地上。

  「我警告你,反正你別想玩花樣,否則看我這一路上怎麼折騰你。」拖在馬後面跑,或者不給他食物和水,總之方法多得是。

  「嗯……請問祖姑娘想帶邢某上哪?」直挑重點。

  「你想我會說給你聽嗎?」她冷冷一笑。「總之那些蠢官兵是沒法找到咱們的,你死了這條心吧!」再扯下一隻雞翅用力地啃。

  「祖姑娘未曾見過邢某……不擔心我只是個餌,而你抓錯了人?」他掩唇,麗目閃爍。

  祖言真一怔,隨即將木串拿起,大口咬上剩下的雞肉,表情陰鬱。

  「若抓錯,那我自個兒再想法子就是了。」壓低了聲,不曉得是因為嘴裡在咀嚼東西,還是刻意不想讓他聽到。

  邢觀月垂眸,不過倒不是覺得灰心。

  「對了……祖姑娘騎乘的那匹馬呢?」長袖依舊是遮著唇瓣,飄飄晃晃地透出話聲,夜色深濃,隨風搖曳的火光照在他面上,看來好似陰晴不定。

  「你想搶我的馬,然後半夜逃跑嗎?別說我沒提醒你,火兒的脾氣一向暴躁,除了我以外是不可能有人馭得了它的。」火兒是她給黑馬的小名,這馬伴她多年,極有靈性,她向來不用繩子拴綁著它,所以歇腳時便讓它自個兒喝水去了,白天自會返回,若他想把主意打在火兒身上,別被當場踹下地踩死就不錯了。

  唉。他斯文的笑泛著些許無奈。

  「祖姑娘……在下……邢某已經說過,不會趁隙逃跑了……」好像還是不太行,這下……該怎生才好?

  「你講話做啥模糊起來?」她瞠目瞪著他,發現不對勁了。

  那眼神,怎麼那麼水潤?簡直比女人還嬌媚!

  「……實不相瞞……邢某……一到日落……便會嗜睡……」所以……一直忍著呵欠找話說……可是……他低斂的長長雙睫更濡濕了。

  「等、等等……你——」真的要睡?現在?這裡?在她這個擄綁他的惡人面前?!

  她還沒好好地嚇唬他,還沒給他來個下馬威,還沒把津津有味的吃相完整表現,還沒讓他對她搖尾乞憐下跪討饒——

  她是山賊,他是俘虜!

  她是厲害的山賊,他是可憐的俘虜!

  她是武功高強的山賊,他是聽人擺佈的俘虜!

  她她她……

  他他他……

  只見邢觀月放下了衣袖,倚著身旁的粗干,面容安詳恬靜,已沉睡而去。

  手裡拿著的烤雞還滴著美味的汁液,她不管暴什麼天物,一把丟到旁邊,從腰間抽出黑色長鞭甩上夜空——

  「你——給——我——起——來!」


............




  日陽在前方升起,表示他們朝東,走了六天,若從他被綁的地方和這腳程推算起來,這回兒應該是已經到了陝西一帶。

  一出林子就進村鎮嗎?這姑娘……真是頗會玩捉迷藏呢。

  除了第一天餓著肚子外,他並沒遭到什麼更慘無人道的待遇,憑藉著這一點,是誰在玩這種卑劣的把戲,就已經呼之欲出……

  邢觀月察覺後方有人注目,輕慢地偏過首,對上那捧著碗發呆的年輕小弟,微微地一笑。

  小弟一嚇,趕忙撇開視線吃著桌上的東西,滿臉通紅地把頭埋進碗裡。

  「一間房?」

  「沒錯,就是一間。」

  前頭傳來對話聲,邢觀月望去,祖言真正在跟客棧的掌櫃要房。

  掌櫃瞅瞅眼前的人,只見她一斗笠遮住了面貌,嗓音是稍粗了些,但那身段怎麼看都合該是個女的。再瞥向她身後那名俊美到他以為自己眼花的男子,忍不住問道:

  「你們兩位……是夫妻?」有點不像耶。

  「關你什麼事?」囉嗦死了。「我說要一間房就一間房,你若是不想做生意就說一聲!」別在這邊多嘴長舌惹人不快。

  「是是!」掌櫃忙招來小二。「帶這兩位客倌上樓。」

  她哼一聲。共住一房是為了便於監視,跟夫妻有啥子關係?

  官兵往山裡搜查,一定沒想到他們會分散逃竄,而且山寨壓根兒不是在此地,會在那附近劫人,一方面是消息如此,一方面是為了要誤導追捕,大膽混入人多的地方也是料想了官兵搜山的行動。慢慢找吧,就算把山都剷平也只是浪費氣力。

  她大字是不認識幾個,但那並不代表沒腦袋。往後睇了睇,幸好書獃沒要對她教誨啥男女不親什麼的,只是不知道又在傻笑什麼。

  「晚上就讓他睡地板。」她暗自打定主意。

  「客倌。」伶俐的小二咚咚咚地跑近,將手裡的布甩上肩。「兩位客倌請這邊走。」就要帶路。

  「大爺!大爺!」一衣著襤褸的婦人忽地哭跑進客棧,慌亂無助地跪在地上。「拜託哪位大爺行行好,救救我的孩子啊!」用力地磕著頭,像要磕出血來。

  邢觀月停步,轉身看到客棧外一名男子正強拉著個約莫十歲不到的女孩。

  「我不要!我不要!」女孩泣不成聲,朝她娘拚命地伸出小小的手。「娘!娘!」補丁滿滿的衣服都要給男子扯壞了。

  「……錦衣衛?」邢觀月看著那男人衣下的象牙腰牌,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喃語,一向柔潤的眼神霎時間霜冷下來。

  掌櫃的撇過頭,當沒瞧見婦人額上已出現瘀血紅腫,只揮手道:

  「快快!快把那女人趕出去,別讓人看到她和咱們這裡有瓜葛。」

  那些無法無天的錦衣衛平常就靠著自己的身份欺壓百姓,興致一來還強搶民女,尤其喜歡欺侮這種窮苦又無依無靠的孤兒寡母,就算告進衙門也不會有人理會,反倒是招致一身腥,這世道,做好人已不再能有好福報了!

  「別吵!」男子反手就是個紮實的巴掌,打得那女孩立刻半暈厥過去。「再吵我就打爛你的嘴!」

  光天化日之下,卻沒人對這荒唐的行徑來主持個公道。

  朝中是如此,沒想到就算遠離了京師還是如此。邢觀月面目陡然陰沉下來,予人一種極為難以靠近之感,才欲跨出,不料身旁的黑影比他更快。

  只見祖言真大步上前,取走一旁客人正在使用的竹箸,朝那男人喝道:

  「欺負女人和小孩,狗都不如!」運氣一掃臂,手中的筷子就像是利箭般飛射出去,精準插中男人的手腕,殺傷力之強大,讓人無法相信那剛才還只是用來夾菜的竹筷!

  掌櫃呆了!小二呆了!客棧裡的人呆了!連路過的野狗都夾著尾巴……

  邢觀月亦對她這突然的一招感到有些訝異。她的忿怒溢於言表,他瞧著,修長的指撫上唇,反而退到了後方。

  「啊!」男人吃痛,放開了女孩,瞪著自己流血的手部號叫:「你……你……你敢多管閒事?!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什麼人!我可是錦衣衛!」

  「喔。」祖言真冷笑,充滿不屑。「真是好令人害怕啊!」探手抽鞭揮出,瞄準了獵物的方向疾擊,毫不留情。

  察覺冷冽的黑風不留情地來襲,男人大驚失色,忙往旁邊滾一圈避過,只見地面被鞭出一條深深的溝子,險差半寸,就能讓他的背部皮開肉綻。

  她振臂一抖,黑鞭又動了起來,男人嚇得趕忙爬開,那鞭卻像是她的雙手般,靈巧地捲住昏迷女孩的腰部,她舉腕再甩,上下一個力道恰好的震波,讓那女孩安安穩穩地落入了還跪在門口的婦人懷中。

  「快走。」她朝那母女道。

  「謝……謝謝你!」婦人抹去額上的血,抱起女兒,跌跌撞撞地離開。

  「你你……」男人狼狽得可以,武藝不如人,就只能目睹,卻沒有膽量阻止,連帶把話都說得斷斷續續。

  「你還不滾,是要我抽幾鞭在你身上嗎?」她冷冰冰地道,不是虛張聲勢的威嚇,而是再明白不過的闡述。

  「你——你這臭婆娘給我記著!等我帶人來找你算帳!」男人恨恨地站起,抱著自己受傷的手咆喊而去。

  祖言真收起鞭子,轉過身,就見掌櫃一臉怒氣。

  「你……你們兩個出去!咱們這兒不讓你們這種麻煩住!」指著外面,手都在抖了。

  邢觀月淡瞥,整個客棧的人都以一種責難的眼神看著他們倆。

  祖言真意外地沒生氣,也沒什麼表情,挺著背脊就要走出去,一顆吃剩的饅頭砸上了她的肩,滾得好遠。她順勢睇去,是一個少年。

  少年好像有點害怕,但還是惱怒地罵道:

  「你……你們這些外地人,別以為這樣算是幫了個大忙……算是正義!那些人會回來這兒報仇的!沒人管得了他們,你救了那兩個人,卻害了更多的人!」整個村鎮都會被拖下水的!

  她望著少年,拳頭握得好緊。久久,才跨出客棧,連大街上圍觀的路人似乎也都在竊竊耳語地指責著。

  邢觀月跟在她後頭,她沉默,他也不出聲。走了一段距離後,才聽她道:

  「嘖,還以為今晚可以睡到床呢,這下子要帶書獃上哪兒落腳去?」等入夜他又睡倒,她就把他丟在路邊,哼。

  她的抱怨不是頂大聲,隱隱約約地透進邢觀月的耳,他先是怔了怔,而後,唇旁掛上一抹莫名的清麗笑意。

  「恩……恩人!」剛才的婦人帶著已清醒的女兒,在街角邊喚著。

  祖言真停下,她們母女立刻跪倒,邊磕頭邊道:

  「謝謝恩人大恩大德,謝謝!謝謝!」她們什麼都沒有,除了反覆用言詞表達的感謝。

  祖言真一楞。「好了好了,你們可別害得我折壽。」年紀大的怎能對年紀小的跪拜磕首?真是。

  「啊?」婦人傻住,就被祖言真扶起。

  「哪!」她從衣袋裡掏出一些銀子,塞到女孩手中。「這給你跟你娘,快點離村,別待這兒了。」否則那幫傢伙來了,第一個就找上她們。

  「恩……恩人,您已經幫了許多,咱們不能……」婦人推辭著。

  「別婆婆媽媽的,說起來,這也算不上是我的錢。」她挑眉,將笠上的薄紗翻開,用著那異色的瞳眸瞪著她們,面目猙獰道:「告訴你們,我不是什麼恩人,是個專搶人財物的惡徒,沒錢就去打劫,跟那些無賴沒什麼兩樣的!」語畢,根本不管那母女會有什麼反應,放下帽紗後轉身就走。

  邢觀月望了那母女倆一眼,才移步跟上祖言真。

  「……祖姑娘,為什麼你要當山賊?」他問道。

  她頓住。腦海中閃過掌櫃的氣忿、少年丟擲的饅頭,還有許許多多人的無言控訴,沒回頭,只寒著聲道:

  「因為做好人很蠢。」

  若是不比壞人更壞,就只能像村裡的人一樣懦弱而已,她絕對做不到!

  「是嗎……」邢觀月微低首,看到了她緊握的手心。

  被留下的婦人先是被祖言真不同於常人的眼睛顏色嚇了跳,聽到她撂下的那一席話後又不覺發起怔;一旁的女孩則是握著掌中的銀子,她的頰邊還有著適才被男子毆打的熱辣疼痛,盯著那就要遠去的背影,一咬唇,抬起手圈放在嘴邊,朝著祖言真的方向放聲地喊叫:

  「謝謝你!恩人!謝謝你!」重複又重複,吸氣再吸氣;就算臉很疼,就算頭很暈,就算其他人都怪恩人做錯了事,她還是一定要說:「謝謝恩人!謝——謝——你——」連婦人也回過神來一起喊了。

  邢觀月瞅著祖言真,在白紗底下尋到了那掩不住的悸動,輕聲說道:

  「其實……做好人並不會很蠢。」美目因為微笑而微微瞇著,傾身朝前。「對吧?祖姑娘。」和她平肩並行了。

  沒來由地,她笠帽下的蜜色面頰一紅,使勁地撇過臉,用力地瞪住他。

  「少囉嗦!別以為我沒綁著你就得意了!」

  「……邢某失禮了。」好抱歉地退下。

  「你不要咬文嚼字!」聽了就煩!

  「……是。」完全沒有反抗。

  不只做好人不蠢;當俘虜……原來也是挺令人愉悅的。




....
作者: quiz43    時間: 2007-10-24 03:30 PM

..

   是夜。

  明月給厚雲遮了住,落下一片昏暗。家家門戶緊閉,街上冷冷清清,連打更的也沒出來,像是在防些什麼似的。

  祖言真俯在一房頂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村口的風吹草動。

  約莫三刻過後,遠處逐漸有火光接近。她立刻翻下身,貼近矮牆,定睛細看那來勢洶洶的一群人,果然在最前頭發現了之前被她整治得灰頭土臉的錦衣衛!

  「不會吧……」她睜大眼低喃。

  真給那傢伙說中了啊……

  事實上,她和邢觀月並沒有立刻離開,總之她是想,自己惹出來的禍端得收拾乾淨,所以便在附近找了間荒廢的破廟,準備丟下礙手礙腳的書獃,自己一個人應戰。

  不料——

  「祖姑娘,你要去哪兒?」

  「你管不著。」甩下包袱就要走人。「我現在沒空理你,你想逃就逃吧,運氣好的話,你還回得去;不過若是被我追上了,那就算你倒楣。」都已經給了這麼太好機會,要是最後仍兜在一起,只能怪老天愛開玩笑。

  邢觀月沒有什麼特別反應,笑了一笑,只道:

  「你……想打跑那些回來尋仇的人,是不是?」

  她睨他一眼。「沒錯!所以沒法帶著你了,總之你快點走吧。」回寨裡以後她自會再想辦法。

  步伐還沒跨開,又被他叫住:

  「祖姑娘,邢某想你現在去還太過於急躁。」他淡淡地道,下一瞬,嗓音開始帶著些許深沉:「邢某認為,他們一定是在入夜後才會帶人擾民。」

  「啥?」她回過頭。「你怎麼知道?」半仙啊?

  他微低首,如絲的黑髮緩落,點綴了那白皙的美頸。眼眸輕抬,他笑。

  「……我就是知道。」笑容很美,卻也……詭異。

  她只覺自己的心口被懾了住,一剎那全身竟有種甚為強烈的壓制感襲來,迫得人不禁屏息。這……怎麼……

  他見狀,彎眉揚唇,化解了面上的凍人森凝,又恢復成那副文雅飄逸的模樣。

  「你……」是錯覺?可是剛才明明——

  他打了斷:「祖姑娘似乎喜歡用武力的方式解決事情?」

  「……」她沒能像他那麼快轉移重點,看他完全不以為意,多瞧了他一會兒,遲鈍下才跟著道:「你是在拐著彎說我野蠻嗎?」她就是只會硬碰硬,那又怎地?

  「不,邢某並非那個意思。」他微笑制止她咬牙又欲抽鞭的手勢。「古時有位用兵名家孫子雲: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啊,這大意是,不用激烈的戰鬥,就能使敵方屈服,才是最高明的方法。」他在她的瞪視下解釋道。

  「就是最好別動手是不?」講得那麼拗口乾啥?「你是要我對那些人渣討饒?」

  想都別想!

  「不……」望了望逼近黃昏的天色,他道:「現下還有點時間,祖姑娘或許可以聽邢某姑且說之,不過……可以請祖姑娘先替邢某找來紙筆嗎?」

  總之,也不曉得中了什麼邪,她照了那書獃的話,在天色暗下後就埋伏在村口邊——也是他交代的,說什麼那個爺爺的孫子講道:先到戰地等待敵人的,就能處於從容的地位。

  本來是很想嗤之以鼻的,不過,還真的讓他給料準了……

  一群漢子聲勢浩大地走來,手裡拿著火把,把黑夜燃得亮晃晃的,搖曳的火光,更是予人一種躁動的詭譎前兆。

  「祖姑娘,錦衣衛最會的把戲,就是仗持著特別的身份,藉搜查之名,行掠奪欺民之實。如果跟他們打鬥起來,不但牽累更大,你也無法守在這裡一輩子吧?邢某有個想法,不過,得仰賴你出神入化的鞭法。」

  「怎麼做?」鞭爆他們的腦袋?

  「祖姑娘,邢某說了,他們會在入夜後才返來。」

  「咦!火把滅了?」前方的幾個人才踏進村口,持的火把就詭譎地熄去。

  「怎麼回事?」沒有光就看不到東西,後方的人替補上前,「啪啪啪」連三聲,紅色的火焰應聲消失,只留下飄煙的木把。「搞什麼?!下雨了嗎?」伸出手試探的探了探,當然一滴都無。

  「喂……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什麼?」有人問道。雖然聲音不大,但在寧靜的夜裡卻可以聽得很清楚。

  「有啊……『咻』地一聲,對不對?」好像有什麼東西削過他的頭,然後火光就滅了。正才覺得心底有些毛,迎面又來幾道突兀的風刀:「啊!又來了!」怎麼會有風吹成這樣詭異?

  幾個人下意識地抱著頭,另一邊的同伴卻一頭霧水。

  「什麼風啊?」熱得要死,哪有風!

  「你……你們沒感覺到嗎?」為什麼只找上他們?

  祖言真躲在暗處,有種惡作劇的快感,讓她忍不住想笑。除了打掉火把,那怪風也是她鞭出來的。因為早已待在這兒,所以把四周摸了個明白,又由於在山上長大和習武的關係,她眼力耳力皆較平常人為佳,對著黑影聽聲辨位不是難事,不過在黑暗中出手或許還是會有所失誤,所以她也不致將長鞭甩得太過靠近,不然這人為靈異可就穿了幫。

  「是哪個在裝神弄鬼!快將火點起!」那為首的錦衣衛不耐煩了,直覺費了半日跑下山招來的打手都是些酒囊飯袋!不過,他可也忘了自個兒是怎生在客棧前丟臉地落荒而逃。

  拿出打火石,眾部下努力地想起火,但火把才一亮,又馬上滅了去,不論試哪一根都是相同的結果,最後雖然好不容易燃著了,大家的心裡卻已都有了邪門的疙瘩。

  「背後好像涼涼的……」想太多?

  「是……是嗎?」旁邊聽到的人連脖子都覺得好冷。

  才沒走幾步路。有人忽然指著右方大叫:

  「啊!那邊有白影!」鬼鬼鬼鬼鬼……鬼啊!

  「什麼?!」開始自亂陣腳。

  「敵亂我不亂,就已經先行贏了一半。對了,祖姑娘,找那對母女幫忙也是不錯的主意。」

  「啊?」她才丟掉他這個累贅,又找兩個攬著,算哪門子不錯的主意?

  「讓她們能盡一份心力,是極好的。」他溫言道。就像是她會想收拾自己惹出來的禍端一般。「況且,只要使計得當,不論是強是弱,終歸都是有能用之處。」

  「又是哪個爺爺的孫子告訴你的?」

  「……」他微笑以對。

  「什麼白影?少胡說八道!」忍無可忍了。

  「不不……我真的有看到!真的!」拉過衰人同伴以求證言。「你你你……你剛也有瞧見吧?」都結巴了。

  「是……是啊!我也瞧見了!」一大一小的兩個白色人影啊!抓緊了旁邊人的衣裳,差點尿濕褲襠。「這……這地方怪異得緊,我……我不想進去了!」

  「我……我也是。」馬上有人跟腔。

  「你們真是沒用!」帶頭的錦衣衛男子氣吼,大概是被他們影響,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眼睛不敢亂瞟,深怕見到什麼多餘的東西;想打道回府,卻又找不著台階好下。奪過那唯一燃著的火把,他邊走邊道:「全都是自己在嚇自己,看,我這不就走過——喝啊!」有什麼玩意兒好像打到了臉,他立刻嚇得大叫。

  「啊啊!什麼什麼?」後面的人更是全部縮在一起。

  幾十隻眼一瞧,發現地上有個白色信箋。

  「是……是封信!怕什麼!」大聲咆哮以鎮壓心中的震撼。錦衣衛男子嚥了嚥口水,彎腰將信撿起。

  「裡面會……會不會裝著冥錢啊?」有人小聲猜測。

  錦衣衛男於的手一頓,指向一旁的部下:「你!把它打開,看看有些什麼!」

  「啊?」四周的人無情散開,有多遠離多遠。

  「啊什麼!」威嚇道。

  被指定的倒楣鬼不得不吞下抱怨,上前接過,雙手抖抖抖,好不容易才將信折翻平,沒有符咒,更無小紙人,白箋上僅有極秀麗絹雅的字跡。

  「戶部尚……戶部尚書侵吞……」喃喃念著。

  「咦?」錦衣衛男子搶過一看,半晌,才驚訝地抬起頭。「這——這上頭寫的是戶部尚書的把柄……」內閣、六部及宦官之間,勢力一向拉扯得厲害,尤其最近,戶部尚書又和東廠有了過節,如果這信所言屬實,公公不知會怎麼打賞他們!

  「走了走了!咱們回去!」沒有猶豫,很快地下令。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

  「不找這村晦氣了?」剛才不是很慷慨激昂的麼?

  「哼!更重要的事情等著辦呢!還管什麼小村小仇!」表現得好大發慈悲。有現成台階鋪著,此時不退,更待何時!保住了面皮,也不用硬著頭皮了。

  一行人,排山倒海地來,什麼都沒做的就走。

  祖言真確定人都遠去後,才挺直身站起,瞅著那些人的背影,她的眉峰卻皺了起來。向不遠處披著被襦裝鬼的母女揮揮手後,迅速地往破廟的方向奔回。

  「你到底在寫啥?」戶……吞……只有簡單的字看得懂。

  「是法寶。」能發揮狗咬狗的神奇功效。他眨眨眼,優美的眉如月而彎。「他們看了這封信,就沒多餘力氣來作亂了。」

  真的假的?「既然如此,那直接把信給他們就好了,做啥那麼麻煩?」

  「不。讓他們驚嚇是使法寶產生立即作用的步驟,省不得。」而且還能稍稍讓他們對村子產生畏懼。

  「……也不知道你的法子行不行得通。」

  「若是失敗了,也不打緊。」

  「怎麼?」

  「因為,邢某相信祖姑娘自有辦法逼退他們。」而且是只憑一條長鞭。

  「你不是說最好別動粗麼?」現下又要她打了。

  「那是指,倘若計謀不成……的話。」不是辦法中的辦法。

  「你很有把握?」

  他露出無害的溫雅笑容。

  奇怪。

  實在是太奇怪了!

  邢觀月這個人,絕對不只是像表面那樣簡單而已!

  過程、結果,他都能如此神准預料,像是被他操縱般完美結束,這不是錯覺,更不是巧合!

  足下幾乎不點地,她一路不停留地跑進破廟,以為他應該是會走,一般人應該都會選擇逃走的!

  但是——

  缺了一角的舊神桌上頭放了盞油燈,邢觀月坐臥在稀疏的乾草堆中,俊美無儔的臉容平和、修長的身子倚著柱,完全不受處境簡陋的影響,睡得又沉又香。

  祖言真氣喘呼呼,看到眼前的「美景」,一雙眼瞠得好大。

  他……在在在在——睡覺?

  對……對,不用驚訝,她幹啥驚訝?他不是同她講過了?說他今晚沒辦法親自現身幫忙,因為天一黑他就要睡覺。但是,她以為他只是在找藉口,等她前腳踏出,他後腳也會走——

  不對!不對!她怎麼能不驚訝?

  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

  她撫著門柱,一手蓋著臉,忍不住甩甩自己的頭,從指縫中瞪著地板。

  這種時候,他居然在睡覺?!

  或許他有理由不想逃、不願逃,或逃不了,但是至少也應該醒著防止可能的危險,怎麼會是在睡覺?

  這究竟是……靠著門滑下,她坐倒在地。他的行為遠遠超出她所能理解的範圍,她完全弄糊塗了。

  她擄的……或許根本不是書獃,而是個癡呆?睇向那熟睡的容顏,還是一樣文弱到讓她想揍兩拳練練。

  「你到底……是何方神聖?」這個傢伙,若不是太笨太蠢——

  就是徹底相反!

  然而回應她的,卻只有邢觀月夢中的均勻呼吸。





第三章


  西傾山。赤焰寨。

  大廳外,一堆人擠在窗邊、門外,探頭探腦,竊竊私語。

  大廳中央,則有幾個人正在對話。

  「少主……你確定……就是他?」一名體態極為壯碩,卻白髮蒼蒼看來像是老頭的男子,指著眼前的修長身影粗聲問道。

  「嗯。」祖言真坐在上位,倚著下巴,盯著那細緻的面容。

  「去他個爸子……」白髮老頭瞠眼咒道。這這……他活到七十歲,閱人無數,絕對不承認有男人會這般貌美。

  「幹啥罵人了?」旁邊,一個極矮小的黑髮老頭出聲。昂首打量著陌生的嬌客,而後道:「小伙子,你走在路上不會被人調戲嗎?」很認真的問題。

  邢觀月對上他明顯帶有審查的注視,也很認真地思考後,對著身長只到自己腰邊的黑髮老頭微笑答道:

  「不會。」因為他出入都乘轎。

  「……你很有趣。」黑髮老頭眉角一彎,皺巴巴的眼瞼跟著下垂。「我姓巴,這裡的人都叫我巴爺;那邊那個像只白熊的,姓戚,是戚爺。」

  邢觀月聞言,傾首輕笑:「……你們也很有趣。」

  「我不相信!」白髮老頭忽然大叫,一掌拍向身側桌椅,「喀啦」一聲,木屑四飛,很悲哀地壯烈成仁。「老巴,我用我房裡的陳年老酒跟你賭你房裡的陳年老酒,賭他沒有『把』!」一定是女扮男裝。

  「戚爺……」祖言真頭一垂,差點沒昏倒。

  「你別再破壞東西了。」總有一天,這寨子會被給他拆了。巴爺的眼神好涼。「我說,你賭的東西能不能新鮮點?咱們兩人房裡的酒老換來換去,你不膩啊?」可憐的是那些負責搬運的小子。

  「不然要賭什麼?」努力地想想想想——呃啊!太困難了!「賭金稍後再論,不行,我好奇,忍不住了,一定要先看他是不是有帶——」

  「把」字尚未說完,戚爺就迅捷地探爪,伸向邢觀月的下體!

  窗外的人齊聲瞪目抽氣,門邊的人跟著掩嘴驚呼,只聽「啪」!「咚」!兩聲脆響,一瞬間,大家都停住了。

  巴爺負手在後,一腿隔開了戚爺的偷襲;祖言真則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把正要端起使用的暗器——茶杯,丟在戚爺頭上制止。

  而當事人,邢觀月,瞅著只差一分就要碰著自己腿間部位的惡掌,美顏像是有些驚訝,不過隨即恢復微笑道:

  「啊,嚇到邢某了。」真獨特的初會招呼。

  廳內廳外都是一片靜默。

  「噗!」四面八方忽地爆出竊笑聲。

  「哈哈哈……」雖然是在偷窺,但還是有不怕死的笑得毫不掩飾。

  戚爺從呆楞中回過神,立刻大嚷:

  「好痛!少主,你的茶是燙的!」哇哇哇!

  祖言真簡直看不下去,她撐著額,閉了閉眼:「是我不好,戚爺。不過你也別……別……」實在難以啟齒。

  他們寨裡都是些粗人,從小到大她也都習慣了,但是邢觀月怎麼看都不能跟這地方相合……這也表示,真正的麻煩會在後頭。

  視線不意射到邢觀月面上,他察覺,也轉眸看著她。兩人對視著,沒有誰先移開目光。半晌,她才道:

  「好了,戚爺,你把他帶出去,別再——再亂摸人家了!」好不容易咬著牙吐出提醒。「巴爺,你留下來,我有事要問。」揮揮手,揮掉煩悶和頭痛,連帶地給外頭偷聽偷看的一個警告眼神。

  「要把他關在哪兒?」戚爺搔搔頭,總感覺這小子太乾淨了,「擺」在寨裡怎麼看怎麼難順眼。

  「不必。準備一間房給他睡就好,不必關著他,也用不著綁。」這一路上,她看出他是真的不會武——是一點點也不會。既然沒什麼厲害的殺傷力,她倒要瞧瞧他還會作出什麼怪。

  不知為何,她開始想知道他如何能在這地方生存,又能撐得了多久。

  「啥?」這小子是他們抓回來的俘虜耶,雖然他們不興虐待這一套,不過也太禮遇了吧?「少主……你該不會……」被小子的美貌給迷了神智吧?戚爺簡單的思考胡亂聯想著。

  「什麼?」她挑眉,沒力氣和他爭辯。「橫豎,他不會逃跑的……是不是?」最後的問句直對著邢觀月。

  他僅無聲淡笑,無辜的模樣令人心折,好似完全聽不懂她語帶雙關,話中有話。

  「去他個爸子,」戚爺習慣性地啐了句,總覺得一瞬間胸口好像變成豆腐那樣軟。「來吧!」忍住滿腹的疑惑,一歪脖子,示意邢觀月跟上。心裡則暗暗打算一到沒人的地方就把他剝個精光,瞧瞧是男是女。

  邢觀月先睇向祖言真的位置,看她正和巴爺神情凝重地在耳語,微沉吟,才轉身走在戚爺後面。

  廳門一開,外面一群「剛好」經過的老弱婦孺,立即讓出一條路,對著他指點笑語:而更後面,則有好些青壯漢子眼睛直直盯著他不放,像是秤斤論兩似的。

  等他們走遠了,巴爺才轉回頭,道:

  「少主,你確定是他?」雖然文氣非常,但就是太嬌嫩了,怎麼看也不像朝廷的內閣大臣。

  「應該……是吧。」途中推翻了第一眼那種無能的印象,她直覺他是刻意偽裝,但又是為什麼?實在不知該怎麼舉證,她道:「那邊不是給了咱們畫像嗎?你拿來對一對就曉得了。」而且劫轎的地方也確實無誤。

  「那畫像……」恐怕沒有將那年輕人溫雅的神韻和絕倫的姿色勾勒出半分。所以說,他們才會有如此困惑。

  「不談這個了。巴爺,那邊的人有捎消息過來嗎?」她難得地焦慮。

  「沒有。」巴爺搖了搖頭。「咱們半途就告知那邊說已經抓到了人,等到了現在還是沒有回應。」

  「怎麼會……」她皺眉,又是氣又是惱:「那阿爹他——如果他們是在耍咱們,我一定不會輕易饒過!」忿忿焦急。

  「是的,少主。」巴爺冷下眸,同感。「咱們已經派人盡量找方法和那邊聯繫上,在還沒有結果以前,少主也別這麼擔心。」

  她歎一口氣,往後靠向椅座,似是非常疲累。

  「對了,有人受傷麼?還有誰沒回來?」她仰著脖子閉目道。指的是這次劫人的行動,因為大家分散開來,她沒掌握住當時情況。

  「大抵都是些不會死人的小傷,已經沒問題了。咱們都照慣例,非到必要絕不殺人,僅打昏他們綁著。」又道:「另外,除了去打聽的三水,大夥兒都回來了。」

  「這就好……」

  「少主。」

  「什麼?」唉,真想好好睡一覺,如果她也能像那姓邢的傢伙一樣,不管何時何地都能睡著就好了。

  「你覺得……」巴爺露出奇怪的笑意。「這個邢觀月,相貌如何?」有沒有牽動她的女兒心?

  祖言真睜眼,先是瞪著房頂,而後彎下頸子瞅著他。

  「做啥要知道?」很必要?

  「只是隨意問問。」閒話家常……呵呵。

  她瞥他一眼。這山寨上下,就屬巴爺最老奸,她可是清楚得很。

  不過……想了一想,她又仰頭回去,合上眸,誠實說出自己的感覺:

  「一個男人長成那樣,簡直丟臉又礙眼。」她要有這種夫婿,一掌打下去先!

  結束!



....
作者: quiz43    時間: 2007-10-24 03:35 PM

...

  「英雄?」

  「是啊!」幾個六、七歲大的孩子小聲道:「咱們都覺得少主很英雄呢!她武功厲害,出去搶東西的時候,也從來不空手而回的喲!」興奮得臉都紅了。

  「……喔?」語氣帶著些微遲疑。

  「可是啊!」另一個小孩往旁邊瞧了瞧,摸摸鼻子小聲說道:「少主不喜歡咱們說她厲害,每次一被她聽到,她都會好生氣呢!」有些喪意。

  「這樣啊……」邢觀月低吟,而後微微一笑。「我想……你們少主定是有她自己的想法,不是亂對你們發脾氣的。」語調清雅,沁人心脾。

  幾個孩子瞪著他臉上的笑容,眼睛睜得好大好大。

  啊!這個大哥哥……聲音真的好好聽喔……雖然身上的白長衫換成了舊舊的粗布衣裳,但是……但是……還是好像那種天上會飛下來的神仙啊……

  知道寨裡來了個陌生人,雖然被告誡過了不能和他接觸,但還是忍不住好奇。

  本來只敢躲著遠遠地偷看,不過大哥哥好溫柔的,發現了也沒罵他們,反而主動跟他們談天,不像那些大人,都只會「小鬼」,或是「小兔崽子」地亂叫,不僅把他們的名字都記起來了呢,還有用樹枝教他們怎麼寫哦。

  而……而且……大哥哥真的好漂亮喔!數個孩子的口水已經滴在地上,對於這突然到來,又完全和其他人不同的溫和大哥哥產生了無遠弗屆的憧憬。

  似是感覺身後有什麼,邢觀月輕輕地側過臉。

  「怎麼了,大哥哥?」張著大眼睛齊聲問道。

  「不……沒什麼。」摸摸他們的頭。「好了,一兩、三兩,還有元寶,不是還要砍柴麼?今兒個就到這裡為止,其他人也去玩兒吧。」

  孩子們很乖巧,雖然還想待一會兒,但既然是神仙哥哥說的話,他們就聽,一個個依言離開。

  見小身影都走遠了,他才揮揮衣擺站起,慢吞吞地往後方踱去。

  在這裡已經待了數天,相對於大人們對他明顯表現出的戒心,這些小孩則容易讓他親近。他們有的是無父無母被遺棄而撿來的,有的是寨裡的男人在外頭尋歡不小心生下的,當然也有的是夫妻生兒育女……那些大嬸看來可是一個比一個還凶悍。

  不過,從他們口中,倒也知曉了這寨裡的一些事。譬如,寨主已經好久沒出現過,大家隱約覺得有事情不對了;譬如,祖言真還有個十來歲的妹妹。

  轉了個彎到一處角落,身後就有數條黑影壓近。

  「站住!」一開口就表明來者不善。

  邢觀月遲鈍了下,半回過身,面帶溫和問道:「……請問幾位大哥是找邢某有事麼?」

  三名男子來勢不善,其中一人哼了哼,開口:

  「少囉嗦!」伸手用力地推了一把,邢觀月纖長的身形被迫往後退了數步。「乖乖地跟大爺走就是,不然在這兒就把你宰了!」惡狠狠的語氣。

  邢觀月撞上身後磚牆,疼痛襲上脊骨,斂著眸,他虛喘一口氣,道:

  「你們……要帶邢某去哪兒?」身子有些抖,許是太過怯弱而驚嚇到。

  「叫你別囉嗦!」作勢要揍人,卻被一旁同伴拉住肘臂。

  「可別打他的臉,值多少就憑這個了!」

  「值多少?」邢觀月彷彿打了個冷顫,道:「你們要抓邢某去賣?是……是祖姑娘吩咐的?」

  「你說那娘兒們?哈!」三人笑了起來。另一人上前箝著他的肩,像要把人捏碎似的。「誰要聽個黃毛丫頭的話!寨主不在,她就當起家來了,以為娃兒在玩啊!咱們是山賊!」真不知那娘兒們做啥擺個書生在寨子裡,肯定是和她有勾搭,平常不許他們搶女人,自己倒是快活得很啊!

  又聽這看來沒用的傢伙似乎挺有身價,是朝廷中人,那更無理由讓他在這裡留著,就算沒有人要花重金出面贖他,這等相貌,就算是男兒身,也可以賣得不錯的價碼!

  「你們競這般詆毀自己少主……難道不怕責罰?」膀子上的手勁加強,邢觀月微偏過臉,黑髮落下遮住表情。

  「責罰?!」三人一頓,又放肆地笑道:「哈哈……咱們不滿她很久了!就算是寨主還在的時候,她也一副大小姐的模樣,她以為她是誰?不過是個雜種罷了!」瞧那髮色和眸色,分明就是寨主跟外族人生的小混種!

  「難不成……你們想造反?」

  「哼!你的意見倒挺實際,反正咱們是山賊,用不著談什麼道義。」這山寨自寨主不在後就意見紛歧,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動跟他們一樣想法?不懷好意地舔了舔濕舌,神情辟淫:「那臭丫頭成天擺臉色,下次找人強了她,看看還會不會這麼囂張!」若非她功夫好,又有戚爺巴爺撐腰,早可嘗嘗外族人是怎生的騷味啊!

  旁邊另有人邪笑:「你也玩過她了是吧?與其擔心那丫頭,倒不如先愁你自己!如果把你賣給了有癖好的大爺,可也別怪咱們狠心哪!」

  令人作嘔的譏誚嘴臉,忘了節制的刺耳笑聲。

  邢觀月聽著他們粗俗不堪的話語,美麗的唇慢慢地勾起一道詭譎的弧,一反適才懦弱的模樣,他緩緩拾眼,那注視銳利得有如針穿,寒冽噬人,教數名漢子皆是一呆。

  只聽他放低了聲,語調極為冷涼,似自言自語道:

  「……就憑你們?」匆而輕笑,他側首喚道:「戚爺,您都聽見了嗎?」

  「什麼?!」

  三人心下驚愕,壓根兒來不及看到人在哪兒,就被一腳踹倒在地!

  巨大的身影從後方出現,爬起來想反擊,戚爺大掌伸探,抓住他們的頭一個甩合,「喀」地一聲,三顆腦袋使勁地撞在一起,登時眼前滿天星辰,再無抵抗之力。

  三人在昏倒之前,怎麼也想不透,這最令人顫寒的戚爺明明早上就出去了,怎麼現在又會突然出現?

  戚爺取來草繩,將他們捆成一團粽子,站直身,再在每人身上補個幾腳,才拍了拍手滿意地看向邢觀月。

  「去他個爸子……小子,真給你說中了!」原來當真會有人來找麻煩啊!「我照你的話瞧了幾天沒動靜,差點就忍不住了。」

  一方面要躲躲藏藏地跟著小子,一方面他這麼大個兒,要不引人注意真是困難,幸好沒提早露餡兒,不然也無法把這些污蔑少主,又想伺機作亂的傢伙抓起來啊!

  「戚爺行事大膽但心細,邢某有信心的。」他溫文一笑,暖暖和煦。

  「這樣啊!哈哈哈!」心裡有些飄飄然,辛苦瞬間消逝。哪個不愛聽好話嘛!「不過,你究竟是怎麼知曉這些傢伙有壞念頭的?」

  「嗯……」他略略思考,才微笑道:「只是一種感覺。」加上觀察和推論。

  他和這地方格格不入,看來又非囚犯,自會惹人閒話;另外,他的身份易有聯想和傳聞產生,有興趣的人自然就會動手,即便是現在當家的祖姑娘沒下令亦然。

  如他們所言,山賊,是不講道義的。

  不過,也不盡然都是如此。

  「這些人真是吃了狗膽!」敢對少主如此不敬?!哼哼,等清醒以後再一個個好生折磨!「喂……小子,我說啊,這次算是我賭輸了,但是……呃,你還是讓我看看啦!」戚爺有點愁眉苦臉。

  「不行,說好了。」他輕揮袖,笑著走開。「願賭服輸。」

  「喂喂!」撈起地上的繩子,將三具「死屍」拖行,跟在一旁澄清自己的信譽:「我願我願,我當然願意服輸的!但是你就讓我看一下你是男是女有啥子關係?」都是男人嘛,忌諱什麼?就因為這樣才惹人懷疑,害他更好奇,心更癢……完全沒發現自己很矛盾。

  早知道那天把他剝光就好了,偏偏小伙子好像猜透他想法似,在他下手前就先提議要來賭一把。

  說是三日之內沒人找上他生非惹是,那麼他會證明自己是男是女;不過若是相反,那麼就當這話沒講過。

  他本是想,這賭注對小子比較吃虧,所以便答應了。橫豎即使是自己輸了,也不需要給些什麼,可是萬萬沒料到,自個兒的求知慾會這麼這麼地強烈啊!

  「你也太過小器了,怎麼說我也保護你這麼多天。」雖然純粹只是因為賭性堅強。「你好歹也要表達感謝之意……」發揮老人家碎碎念的本事。

  「多謝。」簡單明瞭。

  欸欸!不是這個意思啦!」氣死人了!這小子看起來挺逆來順受的,怎麼有時又這麼難纏?他拍著自己不符合年齡的壯碩胸膛:「我可不是不守信用,你去問問,我戚爺是什麼樣的人——不過,就是真的很想知道……是不是南方人都生相如此?我老家鄉在北方,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呱啦呱啦。

  「有機會的話,邢某會和您再賭的。」邢觀月微笑建議。

  「咦?」白眉一飛,老眼立即張大數倍,前一刻還盤旋在腦子裡的雜念清空,馬上應聲:「好啊好啊!就這麼說定了,你知道,老巴那老傢伙每次都興趣缺缺的樣子,賭起來實在是很不過癮……」

  三顆被拖在地上的「肉粽」已經被礫石磨得鼻青臉腫,然而前面的人還是連回頭都沒有。

  真是阿彌陀佛。

........



  「少主,要怎麼處置他們?」巴爺斜睨一眼躺在地上呻吟的三個人。「丟到山溝裡喂狼如何?」白白的牙齒因為笑容而外露。

  「不行啦!哪能這麼便宜?」戚爺抱胸,右腳踩上一人背部,只聽足下爆出慘叫。「不如,挖掉雙眼來泡酒,四肢剁去給狗吃……至於其它部分,想到了再利用吧!」像個殺人惡鬼般森森寒笑。

  三人被捆綁得死緊,聽他們倆一搭一唱,在如此任人宰割的狀況下,縱使再怎麼想擺出凶樣,那恐懼還是無法讓表情好好如意。

  「……放了。」

  「啥?」戚爺險些扭到脖子。

  祖言真揉了揉眉間,低聲道:「放了他們,逐出山寨。」

  「耶!這怎麼行?要是讓這些個兔崽子在外頭洩了寨子的密,那咱們還混個屁啊!」戚爺一急就言不擇辭。

  她忽地橫眼,冷道:「你以為咱們還有多少底能讓人現?」武功在她之上的阿爹都會讓人無聲無息地給捉了去,肯定是早有內奸!

  沒察覺她臉色、也沒發現巴爺在擠眉弄眼的戚爺,遺是像老頑童般嚷嚷著:

  「不行不行!少主,赤焰寨可是有名望的山寨,這次若不嚴懲,威信便無法建立,它日定會有人再犯!」他們的少主怎麼可以被人瞧不起!「更何況,少主這麼英雄神武,是很多人崇拜的——」

  「神武?崇拜?」她突然拍桌站起,壓抑的情緒爆發,怒道:「不過是個山賊而已,算得上是什麼英雄?!那些個狗官奸商收刮民脂民膏,咱們則去搶奪他們的錢財,這樣很值得炫耀嗎?好聽點說是教訓他們、讓他們嘗苦頭,實際上還不是為了自個兒的肚皮,幹的勾當有何兩樣!」錯的事情就是錯,不會因為任何理由而變成對的!

  巴爺歎了口氣,戚爺則當場呆了。

  「少……少主,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想解釋,卻犯了結巴。

  祖言真彷彿清醒,猛地一頓,隨即抿緊了唇。

  「戚爺……不,是我不該亂發脾氣。」她軟下勢,萬分懊惱。「對不住,我……我只是……心煩了些。」交握著手,她垂著頭,如同兒時那般愧道。

  竟然對戚爺巴爺發怒,她真是……真是……

  從小看她長大的兩人,當然是把她當自個兒孫女對待,看那模樣,知她現下肯定深深自責了。

  「不——不不!」戚爺抓了抓頭,爽朗地笑道:「少主罵得對,罵得好,再多罵一些吧!」一副欠虐的口吻。

  「是啊,老戚沒什麼長才,就是耐打耐罵,寨主不也常這麼講?」巴爺跟著輕鬆附和。

  她楞了下,掩住嘴,而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眉目泛溫。真拿這兩老沒辦法啊……在心底輕歎。

  氣氛緩和下來,巴爺轉移話題:

  「那麼少主,就照您說的,將這三個傢伙立刻逐出山寨?」

  「嗯。交給你們了。」她點點頭。有更多事等著她,寨子沒了可以再建,但若是阿爹找不回來……「我……我去看看三水探到了什麼。」神色微黯,交代後就越過他們離去。

  戚爺瞅著她的背影,順便一個大腳踢昏躺在地上的三個「踏墊」,確定他們什麼也聽不到了以後,問道:「少主精神看來很差,寨主還沒下落嗎?」

  「嗯。她好幾日沒睡好了。」有時夜半都會瞧見她佇立在後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她小的時候,只要一難過,就會如此。少主才不過二十,這負擔果真太重?「另外……還有意真少主的事也……」唉。

  「意真?那頑固彆扭的小娃兒又怎麼了?」不是才求醫回來,好好地待在後山的木屋麼?

  「意真少主……她……不讓少主去看她了。」

  000

  這……你的頭髮和眼睛怎會是這樣的顏色?

  哈哈!雜種!雜種!你是個雜種!

  你娘根本就不愛你的,不然怎麼會生下你就跑了?

  不祥!她根本是不祥的孩子!小小年紀竟如此狠心!連自己的妹妹都給她害得不能走路!

  ——我沒有、我沒有……我不是雜種……

  「姊姊。」她毫無防備地對她笑著。

  猛然從回想中清醒過來,眼前呈現的是才下過雨的灰暗天色。

  意真,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相對於從小被人喚罵雜種的她,意真是個打出生就受寵愛的孩子,人如其名般率真可愛,從未排斥過她這個沒人喜歡的姊姊,既聰明又懂事。雖僅有一半血緣,仍是她至親的家人。

  只不過……遙望遠處的小屋,她摸著右臂隱隱作痛的某處,任山風吹去眼底的酸澀。

  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她有很多事情要做,阿爹仍未救回,至今下落不明;寨子裡的內奸還沒抓到,她不想懷疑,卻不能不去懷疑;一些人想趁機作反,已經不再聽她指揮,得想個辦法壓下這種氣氛,直到阿爹回來。糧食雖然還夠,但下次要劫商旅的路線沒跟巴爺討論好;還有意真……她不信意真的腿沒得治,不知哪裡還有名醫……

  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就讓我當一輩子的廢人……

  淡色的眸子微斂,淚水終究還是滑落了。

  本以為,還是有人接納她,不會單獨一個人的。

  「祖姑娘?」

  溫雅的嗓音在背後響起,她一驚,來不及擦去面上的濕意,只得僵在原地。

  「你也來這兒散步嗎?沒想到,你們後山會有如此好風景……」邢觀月緩緩地踱近她身邊,卻發現她一直沒有反應。走上前又喚了聲:「祖姑娘?」

  祖言真忙移動方向,就是要背著他。「你……誰准你來這兒的?我雖然沒有把你關起來,但是你也要想想自己是被抓來的!」

  「邢某失禮了。」他微笑,並不以為意。「只是順著溪流聲尋來,沒考慮太多。」

  如果又想綁著他倒是無所謂,不過他可不愛被人如米袋般丟在馬上。

  頓了一頓,他問道:「祖姑娘……你染上了風寒?」嗓子聽來較平常來得啞。

  「不用你管!」她紅著臉立刻反駁,只想著若是被他知道自個兒剛才在偷哭,那不知有多丟人。「你——你快點走開!」情急之下竟不小心像個孩子似的耍賴,才脫口,她就更惱了。

  他略略一愣,看她始終抱著自己右臂,溫聲道:「你的手……」

  「我都要你趕快走開了!你聽不懂麼!」死腦筋的臭書獃!她氣惱大吼,又往旁邊跨了步,不料足下泥濘陷滑,才想要穩住,背部先讓人給扶了一把。

  不扶還好,這一攙讓祖言真又更往前陷去,一瞬間,只能下意識地回身抓住支撐。

  「你這個笨——」才抬起臉正欲開罵,對上他如墨的雙眼,話就這麼梗住了。

  他靠得她好近好近,近到她能夠接收到他穩暖微熱的體溫,近到那墨黑的髮梢掃過她的頰,軟軟癢癢的,像是撫摸般的觸感。

  之前,她都沒注意到過,他身上的氣息,乾淨又好聞,讓人安心,帶點沉迷。

  邢觀月望著她紅透的眸眶,有一絲絲輕訝:

  「……你在哭?」

  她一怔,心裡只想到不能被他瞧見,反射性地直接舉起手蓋上他的眼。

  他微愕,更加疑惑。

  「……祖姑娘?」

  他的長睫在她掌心下霍霍眨眨,她這才醒悟到自己這樣更尷尬奇怪!腦袋熱得像頂了盆滾水在燒,一貫的鎮靜卻因為這突兀的狀況搞得亂七八糟。

  「你——你別管!」顧不得泥巴多濕多爛,又是否會跌倒,她用力地甩開手,推出一個距離,拒絕他的好心和多餘的入侵。

  他沒避。「小心——」

  她火大。「放手——」

  「啪搭」。一同坐倒,飛泥四濺。


.....




  「怎麼樣了?」

  「戶部尚書因為東廠的密函和背地運作,而遭到彈劾。」

  「哼。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麼?」即使不在朝中,也能如此計謀敵人。還以為這回兒他小子活不了,結果那戶部尚書壓根兒不是對手。嚴姓男子眼一冷,道:

    「他的城府果真深密。雖然這不在我意料之中,不過也罷,六部本就不太聽話,這下子可有個空檔讓咱們的人上去奪取部分部權,他倒算是幫我除去了一個障礙物。你說他現在身在何處?」

  「稟大人,據密報是西傾山。」

  「那……也該讓他回來了。」陰沉嗤笑。

  回到這爾詐我虞,又堂皇華麗的黑暗閭闔。   



第四章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掬起溪水洗淨臉上的泥,她開始死命地搓揉著自己同樣遭殃的衣擺,在心裡咒罵千萬遍。

  好不容易將塊塊土泥洗了個俐落,她就要給禍首一個瞪眼,不意才昂首,就看見他衣襟半開,纖長的頸項如羊脂玉膏細緻誘惑,還不自覺地露出了些許的白皙肩膀,雖不至於到羞死人的程度,但也著實地讓她吃了一驚。

  因為他的身子跟寨裡那些漢子的纍纍肌肉長得不太……不太一樣。

  「你你你……你在做啥!」指著他大叫,忘了該移開視線才是正確。

  他停下手上動作。「邢某……在淨衣。」雖然他照著她的手勢,不過怎麼……好像沒有辦法如她那般清潔。

  「誰問你這個了!」她是在說……說他衣裳為啥不穿好!又說是讀書人,在姑娘面前也太過無禮了——莫非他祖姑娘祖姑娘地窮叫,但心裡壓根兒沒當她是?

  一陣莫名惱怒湧上,新仇加上舊恨,她盤算著要好好懲罰他,但卻終於發現到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模樣,只是專注地和髒污的衣服纏鬥著。

  他的髮濕透了,束髮的帶子也早已解下,那長長的黑絲就順著微微的晃動而滴落水珠,緩慢地順著他的頰或肩頸滲入其它部分,俊美的輪廓則更似夢如幻。

  打量了半響,她逐漸忽略到他無意散發的什麼迷醉蠱惑,只開始注意而且覺得受不了他極度生硬而且笨拙的洗濯手法,一塊地方洗了好久還在洗,她懷疑就算到了明天他還是會在洗同一個地方。

  忍不住閉了閉眼,移步到他旁邊。

  「沒有幾兩肉就遮好些,不要丟人現眼。」沒好氣地哼了聲,屈膝蹲下,將他的衣擺搶過,著手努力揉洗。

  聞言,邢觀月登時愣住。

  生平第一次,他不知該如何應對。不只是說不出話,連腦子都有剎那的空白。

  只聽她道:

  「我本來以為你只是個呆子,但是後來又覺得你大概很聰明。」洗洗洗、搓搓搓。「不過,我現在又覺得你真是蠢得可以。」

  甩了甩再扭個乾,他適才奮鬥不休卻無可奈何的污塊,已輕鬆地隨著流下的髒水帶走。

  他頗覺神奇,一時忘了要先整好衣冠,靠過身子細看,鬆開的襟處更加滑落。

  真心讚道:

  「啊,祖姑娘真是厲害。」他就無法做得如此完美。

  她瞪著他越發靠近的美顏,心頭不受控制地猛跳。沒想那麼多便伸右掌推住他的肩,卻觸到了那柔細的肌膚。

  「呃啊!」像是摸到燒鐵似的燙著了手,她立刻收回,改而抓住他的膀臂往後一推,硬生生地隔出個楚河漢界,喘了口大氣,忙道:「你……你真奇怪,不過就是洗個衫子而已,這樣也好由得你好大驚小怪。弄……弄好了就回去吧,我會給你衣裳換的。」不知何時額上已有薄汗。

  去……去他個爸子!她明明就不喜歡像他這樣的「弱男子」,但是怎麼還會覺得他很撩人?她又不是寨裡那些愛上青樓的衝動漢子!

  壓下心慌站起身,聽得後頭的聲響,連連深呼吸。

  邢觀月瞅著她的背脊,一會兒,才慢慢地探手拉整微亂的衣衫。「祖姑娘,你……不是天生慣用左手?」

  她一頓,下意識地撫住自個兒右臂。

  「那又怎地?」語氣馬上有別,充斥疏冷。

  「不……」往前走了幾步。「只是覺得,祖姑娘鞭法高超,肯定是苦練許久。」微微地笑著,沒有多加追問。

  她抿著唇,沉默地移動步伐。

  苦練……怎能不苦練?從意真傷了腿的那年開始,她就捨棄了一般孩子該有的童年天真,全心全力地練武,日夜不停。

  她選擇鞭,因為鞭最能將力量完全施展,而且能一氣呵成打倒多數敵人,甚至不必近身,女子來使更為有利。不知失敗多少次,不知被自己的鞭子反抽了多少血痕,才有今日這番成就。

  人人都以為她為了取代意真在阿爹心中的寵愛,手段用盡;她這個混種的外族人是如何惡毒地陷害自己妹子,又是如此地心狠手辣,一而再不堪的耳語和指責,從沒讓她低過頭。

  她不在乎其他人怎麼說,也不管要付出多大的辛苦和代價,總之她能做的就是讓自己變強!

  「你……別以為我是好人。」她忽然開口。「沒有傷害你,是因為你對咱們有用途,等時候到了,就得拿你去做交換,只是把你當作物品一樣在利用而已。」所以,別再對她友善,因為他們壓根兒不是朋友。

  「是嗎?」他斂眸,溫聲道:「邢某倒是認為,這世上沒有什麼一定。就如同,朝廷中並非每個官都是清官,山賊窟裡也會有幾個無邪的孩子。孰善孰惡,端視立場不同,也皆無法輕易定論。」

  「你說的好聽話我不明白。」她猛地抬臉,露出嚴厲表情。「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孩子再怎麼無邪,終有一天他們也得去搶人財物。」在這寨裡,不工作就沒飯吃!

  就算皇帝昏庸,奸人當道,不論日子有多難過,不論他們為何淪為盜賊,再怎麼解釋或者找藉口,這都絕對不是正當的事。

  他垂首,狀似沉思。

  未久,笑出了一點點聲音,然後,愈笑愈不能停止,愈笑愈是開心。

  「你……你幹啥!」她倏地轉過了頭,語帶薄怒。這傢伙瘋了嗎?「有什麼好笑的?」她是很正經地!

  「不……對不住。」他調整氣息。「邢某沒有嘲笑的意思,只是覺得……」又是一陣輕笑。

  「什麼?」她真的要生氣了!

  「對不住,對不住。」他呼口氣,恢復平常,才朝她溫雅一笑。「邢某感覺,祖姑娘的名字很是妙趣。瞧,言真、言真,其言也真,祖姑娘說的話,也都直來直往,不會欺騙,對麼?」在他的周圍,沒有這樣表裡如一,又率真性情的人。

  她瞠眼,看著他,幾乎目不轉睛了。

  他……他到底在說什麼啊?她前一刻才無情地告誡他,他是個被利用的東西,而她是個可憎的大壞蛋;下一瞬,他就那麼愉悅地回答,說她的名字和她的言語相互成趣。

  從來,都只有意真會被如此誇獎,別人只會討論她的髮色和眸色。誇她的,他是第一人。

  搞不懂……她真的搞不懂他的想法。

  「為了這種事……你也能笑成這樣?」不過是一件很微不足道、很渺小不起眼,根本連她自己都不會去注意的事……

  「嗯?」他輕側首,放柔了聲。「那麼……祖姑娘又何故而泣呢?」

  「我——」她回神過來,驚覺自己的心防無形中讓他給鬆懈了。

  不過是個認識才沒多久的人,不過是個老愛嚼拗口文言的人,不過是個她根本不瞭解的人,不過是個……

  比其他人多了一些些……溫柔的人……

  「如果……我不是山賊,你不是官,或許,咱們就會比較合得來了。」

  她只是輕聲地這樣說道。

  
...
作者: quiz43    時間: 2007-10-24 03:38 PM

...

    茅草亭裡,和風徐徐。

  「小子,你想想自己是跟誰結了這麼大怨,好不好?」來吧,兵三進一。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朝中黨派甚多,相互攻訐,真要邢某想出個端倪,實在是甚難。」他苦笑了下,移動盤中棋子。

  「我想你也是個冤大頭。」巴爺摸摸下頷,瞅著棋盤。「咱們赤焰寨搶官劫商,其實早給人盯上了,這回兒來個內神通外鬼,寨主就這麼被綁走了,對方肯定是想藉機分離咱們,你也感覺到了吧?這股不平靜的氣氛。」卒三進一,馬二進三。

  「如果對方是想滅了山寨,如此借刀殺人之法,的確是很省力。」總之讓他們內訌,跟著只要坐收漁翁之利便行。「加上又可以順帶對付邢某……當真一石二鳥?」他行車,撫唇低吟。

  「那就是說,你小子跟咱們是站在同一陣線的了?」馬八進九,呵呵。這「單提馬局」成了形,就可殺他個措手不及。

  「是麼?」邢觀月輕緩勾起溫潤的唇。「啊,炮二平五。邢某可是被你們勞師動眾綁來的。」

  「馬八進七。」巴爺睇他一眼,順著棋面轉話題:「你是內閣大學士,如今首輔為嚴嵩那個奸臣,貪污弄權,撥亂朝綱,既然你少年英才,怎麼不想辦法取代他?」至少讓百姓好過些。

  美麗的面容笑得有些為難了。

  「巴爺……太高估邢某了。」下手卻依然沒有遲疑。「邢某不過是一介文人,任職多年慚愧沒有成就,宦海漂流,實在不太適應。」所以才會如此被人欺侮啊。

  「哼。」年紀輕輕就得以入閣,前無古人了,豈是高估?推著相前進,巴爺細長的眼睛底閃著光。「朝廷是個勾心鬥角的大染缸,最聰穎的,不是那些個奪權位高的貪婪者,而是在這腐敗的朝政中取得容身位置,卻還能塵灰不沾的人。」面前這小子,十之八九就是如此。

  邢觀月輕輕地「咦」了聲,似是專注於棋局,並無多言。

  「小子,你可別小看我巴爺。」少主涉世未深,或許會被他溫弱的假象騙去,但他老頭子可不會。

  「您言重了。」邢觀月斂下長睫,道:「巴爺,容小輩和您打個商量,若這盤棋小輩勝出,可以請巴爺解惑嗎?」

  「什麼?」

  「譬如,祖姑娘與其妹之事。」

  巴爺一怔。

  「你怎麼知——」是了,老戚那混帳!肯定不是說溜了嘴就是被套了話!「你想知道做啥?難不成對少主有意思?」他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反咬回去。

  邢觀月不答,只道:

  「那就表示答應了?」抬起麗眸,他彎唇而笑。修長的指點向棋盤中央:「巴爺,您令卒一進一,接下來會走炮八平六,車一平二,士四進五,使其連環結形,欲成『單提馬』佈局攻得邢某將死,但這『單提馬』雖從容,中線卻甚為薄弱,邢某只需設『當頭炮』直衝中兵,夾馬盤頭,便能直破要害……您說對麼?」他輕言細語,已將數步之後的發展全盡揣猜而出,連對手會怎麼做都一清二楚。

  巴爺楞了好半晌,才完全清醒過來,挑高了眉毛:「呿,跟你這小子下棋真是無聊。」不論怎麼走,好似都會被他道破看穿。

  下了幾個時辰,雖各有勝敗,但贏得一點也沒價值。小子不是故意輸,但卻也沒特別想贏。

  因為他看得出來,這小子享受的,不是棋盤上的捉對廝殺,而是——

  那種操控的樂趣。

  除了自己手上擁有的棋子外,對方會如何做、下一步是什麼,從第一子開始,就層層思考,引線牽局,就算結果是敗,也一定是敗在他所料想的最後一著上,分毫不差,令得勝者同樣灰頭土臉。

  「你真只是個書獃?」巴爺哼道。他雖老眼,但不致昏花,不會看錯人的!

  「失禮了。不過是棋譜多讀了些罷,不足掛齒。」還是一副謙遜的模樣。「巴爺對政事及談吐間也是極有見解的。」如溫水般的語調。

  「誰說山賊就得沒學問的?我年輕的時候……幹啥跟你講這個,真是。」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本是要從小子那兒得知些什麼,不料卻被拐了一招。巴爺不甘願地背過身,有點鬧彆扭了。

  邢觀月微笑,斟了杯茶遞到他面前。「巴爺潤潤嗓,歇息歇息吧。」不急著問問題,他反而像個乖孫般問暖。

  巴爺用餘光瞥他,瞧他笑意柔雅純淨,心中忍不住付道:老戚大概就是給他這樣抓著弱點收買了去,就連自個兒明明知曉他另有所圖,還是會心軟又無法抗拒……

  皺了皺眉,他轉回頭道:「好吧好吧,想問什麼就問吧,不過你可也別指望我什麼都會回答!」還是有所底限。

  邢觀月輕側首,笑瞇了眸。

  「謝巴爺。」好聲好氣,教人一口怨怎麼硬也給嚥了下去。「聽戚爺道,祖二姑娘的腿不能行走了?」

  果然是老戚露的底。「沒錯,從六歲到現在,七年沒站起來過。」

  「會受傷……是因為祖姑娘?」

  「算是吧。」模稜兩可。

  「那,祖姑娘的右手呢?」也有關係嗎?

  「也受過傷。」所以天候一變就會酸疼。巴爺端起茶,啜了口。「總之,那算是少主懺悔的一個自我提醒。」不過……真令人心疼。

  「是麼?」沒再多語。

  巴爺認真地看著他。「小子,你為啥問這些?不會是真的對少主……」若真如此,少主前途真堪憂慮。

  「啊……您說呢?」低低一笑。

  只不過是……有些好奇,就這麼簡單而已。

  好奇看來剛強的她,竟然也會落淚,他想知道那個原因,沒有特別目的。倒是……真沒想到,原來他是會毫無目的地去關心一個人啊……

  官情紙薄。為官數年,每每都得深慮對方心思或行事真意,步步為營,謹慎小心,時刻不忘猜忌,還以為……自己早已敗內僵化,遺失了這種單純的人情。

  視線移往後山方向,彷彿在沉思什麼,未久,他啟唇:

  「巴爺,可以再告訴邢某一件事嗎?」

  「什麼?」還有啊?

  「那個……臉上有著疤痕的男子是誰?」

  巴爺持杯的手打了個停,而後,錯愕地張口。

  「——咦?!」

.....
  


  有人在觀察他。他知道。

  當然,對方是故意現蹤的,否則,憑那來去總無聲無息的功夫,他這半點武也不會的人,在沒有任何線索下,是不可能會察覺的。

  是個高大的男子,氣息冷凝,五官端正,但臉上卻有一道可怖的傷疤,從左額延伸到右頰。

  不過奇異的是,當男子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心裡並無特別的警訊,也沒主動告訴戚爺。或許,是因為沒有感覺到對方身上存著什麼惡意的緣故。

  那男子只是在遠處看著他,然後消失。

  雖覺疑惑,但他想,男子還會再找上他的。

  問過了巴爺後,他更加確定。

  邢觀月拉開房門,外頭天色已微曦。雖然他日落就得就寢,不過幸好不會睡到日上三竿。

  喜寶剛入府的時候就念過,說他這個主子太沒氣魄,只會睡覺又成不了事,鎮日都在微笑,受了欺負也不敢吭聲,當真是男人之恥辱。

  固然是經過時無意聽到的,但因為他是個挺賞罰分明的主子,所以,便讓喜寶離了打雜的工作,轉而成為他專屬的小廝,這「懲戒」,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哪……

  近半月睡木床,住茅屋,吃食只求溫飽,穿得也並非綾羅綢緞,但是好像,也不會怎麼不開心。是他容易習慣,還是雕樑畫棟的大宅子早已徒具空殼?

  其實自己心底,不是根本有了答案?無聲地笑了笑,他帶上門。

  才走了沒幾步,一人影忽而擋住了他的去路。是那個有著疤痕的男子。

  邢觀月彷彿早就預料,僅停頓了一剎,便道:

  「請吧。」清清淡淡,一點也不意外。

  男子眼神閃了閃,好像想說些什麼,不過最後還是選擇沉默,而後轉身帶路。

  隔著一段距離,邢觀月如散步般跟在男子身後,無視於前面人功夫了得,步伐輕快,他時而瞧瞧東、時而望望西,悠哉游哉,硬是讓男子必須慢下速度配合他。

  「今兒個天氣真不錯。」歎一聲,享受著早起的清新之氣。

  男子斜睨他一眼,不說話就是不說話。

  邢觀月見狀,只是掛著淺淺的笑。兩人就這樣,二剛一後,走到了後山的木屋。

  男子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停下,自己先進到屋去。

  邢觀月也不急不慌,只是打量著這約莫可讓四人居住的木造房子,喃道:

  「倒挺雅致的啊……」屋前有空地,擺設簡單桌椅,可供賞月觀星;溪流從後方而過,清澈沁涼,附近還有個綠竹林,不像山賊窩裡會出現的如詩場景。

  不過,卻也很明顯地感覺到,是刻意區隔開來的。

  正當他被飛過的彩蝶引了注意去,屋裡也出來了兩個人。

  其中之一當然是那帶著刀疤的高大男子,另一個則坐在可動的木頭輪椅上,慢慢地讓男子推出來。

  那是一名衣著素衫的少女。長長的黑髮沒有盤起束起,沒有簪子髮飾,只是直直地,沿著她的面頰垂落於胸前。

  或許是因為那如瀑的髮絲太黑,導致她的臉色看來極為蒼白,縱使五官頗是清秀,也讓那病態感給盡數掩蓋。

  輪椅被推到屋前的方桌旁,男子不發一語地退至少女後方。

  少女雙手放在自己覆有軟墊的細瘦膝頭上,才算開始正眼對上邢觀月。

  如漆的瞳眸沒有任何感情,充滿著排斥,半晌後,她總算開口:

  「你……」嗓子彷彿突然沙啞,她皺眉,表情不悅地探手撫著過喉的袍領,壓低聲道:「你跟我姊姊是什麼關係?」開門見山,一點都不打彎。

  「啊……請問你是祖二姑娘,意真吧?」邢觀月斯文道,隨即睇向高大男子。「那位則是二姑娘的護衛,蒼降公子?」

  被喚蒼降的男子沒動作,少女則瞇起眼。

  「要不要順便把祖宗十八代告訴你?」祖意真冷道。雖然還算是半個孩子,但言詞卻尖銳異常,一點都不打算客套。「你跟我姊姊是什麼關係?」重複再問,語調更寒。

  「我跟你姊姊,是朋友。」邢觀月淡笑道。巴爺曾跟他說過,寨主失蹤的事情並沒讓年幼且帶著傷病的祖意真知道,那他也只好順著答腔了。「是吧,蒼公子?」加一句話,就看見對方高大的身軀輕微地怔了怔。

  祖意真沉下臉。「你別跟我打哈哈!」

  「不,二姑娘別誤會,邢某不是隨便說說而已。」邢觀月溫語:「蒼公子查探我多日,他最是能瞭解。」不過,由二姑娘的反應看來,有時謊言也是必須善意的。他靜靜地瞅著面前的兩人。

  她一頓,並沒有轉首詢問。因為,她一直都相信,蒼降是不會瞞她任何事的。

  「好。就當你跟她是朋友。」她面無表情。「那你又是怎麼認識我姊姊的?」聽蒼降說,這人跟朝廷有些關係,這可離奇,自古賊官不兩立,總不會無緣由地跑來跟他們窮混吧?

  「嗯……是來教書的。」不算胡說。「祖姑娘覺得寨裡的孩子得開始習字,便請邢某來了。」但是有點牽強。

  「瞎扯!」她怒道,本來帶點模糊的聲音清晰起來:「就算要唸書,也該是巴爺去教,怎會找個外人?你這般亂謅,是瞧不起我,還是瞧不起我姊姊?!」

  邢觀月抬手,緩慢地撫唇,漂亮的雙眼裡明白有著輕視。

  「……如果說,邢某的確是這麼想的呢?」慵懶地笑著,神情輕佻。「那頭髮、那眸色,邢某覺得很是新奇呀,耳聞外族人都是茹毛飲血之徒,如今見識,才知曉不僅是生性粗野,原來竟連大字也不識幾個。」

  話才落,蒼降就敏銳察覺邢觀月正後方的草叢似乎有奇怪動靜,正待移步細探,卻先見祖意真垂著首,指尖抓緊了兩邊扶把隱隱顫抖,然後,只是一瞬間,她順手抄起木桌上的茶壺就用盡全力地朝邢觀月擲出!

  不知是沒來得及還是其它原因,邢觀月毫無閃避,那只壺就這樣又直又重地,準確砸上他的頭,將俊美的臉容打偏過去,在額面留下一道滲血的瘀痕。

  「你閉嘴!閉嘴!」祖意真氣極,激動地傾身,嘶啞怒吼:「她有外族人血統又怎地?她不識字又怎地?容得你如此出言羞辱!你們每個人都這樣想她,頭髮紅、眼睛淡,那又怎樣?她不吃人,不是妖怪,更不供人賞樂!你給我滾出山寨!要是再讓我知道你不懷善意接近我姊姊,我就叫蒼降殺了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的!姊姊又沒做錯過什麼,為什麼要背負這麼多罪過?!

  就連她的腿也——她心一顫,沒有再深想下去。

  只冰冷地擠聲:「蒼降,你同巴爺說,把他趕出這裡!」

  蒼降鎖眉,看著邢觀月足邊的茶壺,又睇向有段距離的草叢,略微停頓住,才轉回目光,對著祖意真點頭。

  她伸出手指著邢觀月:「我會讓蒼降監視你,要保命就別玩花樣!」撂下狠話,她手微舉,蒼降便推著輪椅,慢慢地進屋。

  在合上門之前,蒼降多看了邢觀月一眼。

  才隔絕掉所有外界光線,就聽祖意真道:「我累了。」

  蒼降上前,沒有猶豫,非常熟悉地抱起她骨柴般的身子,任憑她纖瘦的手臂環上自己肩膀。

  她將臉埋入他的頸項當中,貪心地吞息著他的呼吸,還在他後頸處咬了一口。這舉動太突然,她明顯感受到他背部一僵,不過很快恢復。

  她的眼神,在狹小的室內飄遠。

  「蒼降,我喜歡姊姊,我喜歡阿爹,我喜歡戚爺和巴爺,不容有人傷害他們。」

  他的喉頭滾動著,一直無言的薄唇,終於發出十分低沉的話聲:

  「……那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不讓其他人接近,就像是在……隱瞞什麼。

  她將冰涼的頰面貼上他的熾熱體溫,良久,掀著唇瓣,無聲道:

  「那個理由,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

  結果,還是只有她自己聽到而已。

......



  被單獨留下的邢觀月始終沉靜地側著臉,直到他們掩上門許久,才緩緩地轉過身,走向那有數十步之遙的長長蔓草。

  有個人蹲在那裡,如焰般的髮絲對比著身邊的茵茵綠草,更突顯出那赤色的波浪飄揚耀眼。抱著膝蓋,祖言真將頭埋在自個兒臂彎中,聽得了腳步聲的接近,她還是沒有抬首。

  邢觀月走至她身邊,用著稍稍輕鬆的口吻道:

  「二姑娘的手勁真不小,邢某的頭有些疼呢。」毫無半點回應,過了一會兒,他才傾首向前,輕聲道:「祖姑娘,你是習武之人,耳目比我這平常人該好得多,雖然隔得遠了點,但是剛才還是都聽得到吧?」

  她仍是動也不動。

  他笑了一笑。「看來,二姑娘並沒有如祖姑娘所想的那般,不要你這個姊姊。邢某覺得,二姑娘年紀甚輕,似乎也衝動了些,可能造成誤會。」柔聲低語:「所以,祖姑娘還是有機會好好跟她談談的。」

  「……你為何這樣做?」她依舊是抱著雙膝,好不容易才悶聲問道。

  她不懂,他把她叫到這兒來,只是為了演出戲,讓她知曉意真的真心。為什麼要這樣無緣故地幫她?為什麼要插手這些事?

  他不過是個俘虜,為什麼不怨她,為什麼要對她好?

  「嗯……」他美麗的笑看來有些傷腦筋了。「並沒有特別的原因……或許,是因為邢某偶爾,也想做些沒有特別原因的事吧。」他說了真話,脫口自然,幾無任何防備。這是從來也沒有過的事。

  「……你真沒用,還給砸傷了。」她啞了嗓。一定很痛,像他這樣嬌貴,居然連哼聲都沒有。

  「啊,不礙事。」他探手壓了壓那瘀血,是有些熱辣,不過還挺有醒腦作用。「邢某本是笨手笨腳,祖姑娘不也體會過了?」他泛著柔笑。

  「……沒錯……你蠢得要命……」不僅行動遲緩,又嗜睡成性,連洗個衣服也好大驚小怪……目眶濕了,不是傷心,而是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意真並沒有恨她……不是恨她!真是太好了。

  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如此脆弱,但是……但是……

  「我討厭你滿口文言……討厭你多管閒事……」終究還是忍不住,她雙肩微顫,緊緊地抓著自己衣服,隱聲低泣。

  邢觀月微微而笑。慢踱開去,唇邊輕吟著不知名的小曲,走離數步,體貼地讓她有個自己的空間。

  他的嗓音極溫和極清雅,輕輕地飄進耳裡,彷彿有人撫摸著她的頭安慰。

  其實她根本一點也聽不懂,或許是有名的樂府,或許只是他隨意輕哼,但不論怎樣,她都覺得……

  好溫柔……他到底聰明還是愚笨?究竟真誠還是虛偽?有個念頭在她心底生了根。她……想多認識他。


...
作者: quiz43    時間: 2007-10-24 03:41 PM

第五章


  「喜寶,你在做啥?」老總管站在門口,瞅著趴在地上磨磨蹭蹭的小個子,一臉疑惑。

  「啊?」喜寶昂首,骨碌碌的大眼睛眨了眨,鼻子上尚有黑灰。「我在打掃啊。」把地板擦得光亮些,免得又被人嫌了。

  「這種事,交給別人就好,你忙個什麼呀?」這一段日子,府邸上下都愁眉苦臉提不起勁兒,就屬這小個子這麼勤快。

  「咦咦?」交給別人?那怎麼行!「總管,您想害我被剝皮啊?明知主子不喜歡人家進他房間的。」呃……不過,現在仔細想想,或許主子不是特別信任他喜寶,而是故意在整人?

  啊!又被騙了嗎?喜寶很哀怨地扁著嘴。

  「唉。」總管憂傷地歎了一口氣。「主子現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虧得你這般記掛著。」拉著長袖拭淚,哀淒的語調說得好像人已經確定嗝屁了一般。

  「哈哈!」喜寶乾笑兩聲,心虛到自己是拿著抹布擦汗都不自知。

  主子失蹤第二十天,他才進房來打掃這一次,是不是記掛,他自個兒最清楚了。

  唉,優閒日子就要結束了喔……

  他偷偷地扮了個鬼臉。

  
......



  「少主回來了!」

  一聲響喚,讓邢觀月慢慢地轉過臉,移動視線放在那一襲藏紅色的披風上。

  「啊!是少主耶!」身旁的幾個小孩子拿著習字的竹枝,蹦跳地跑上前,希望和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拉近距離。

  不遠處,祖言真翻身下馬,等在那兒的巴爺睇著她不太順暢的動作,皺眉道:

  「少主,你受傷了?」左腿上有血跡。

  沒等到回答,就看她轉過身子,倏地伸手拉扯住一人衣襟,陰沉道:

  「我叫你別追上去,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那人撇過身子,甩開她的質問,哼了聲:

  「當然是因為想搶多一點東西!這有什麼不對?」難得有人抱個箱子落單逃跑,他當然要獨吞。

  「你沒瞧到那是個陷阱嗎?若不是我趕到,你現在早給他們的人逮了!」她極氣忿,若是出了差池,連累的不會只有她,而是所有兄弟!「你要是再不聽我命令,就滾出這裡!」

  那人面色一僵,隨即撇頭就走,嘴裡念道:「自個兒都管不好自個兒了,還管別人?收養個男人在寨裡不說,現在還坐大起來了!誰睬你!」一番話說得不挺大聲,但卻就是教眾人恰恰聽見。

  後到的滅爺躍下馬,聞言,一把火就上了來:「去他個爸子!你說什麼!」要不是少主救了他,他能在這邊放屁?

  「不要!」祖言真出手擋住戚爺,低聲制止,握緊了拳頭忍下,忽視那些打量的目光,才硬聲道:「你們把東西放下,讓巴爺清算。」簡單指揮著。

  「少主,你不要緊吧?」巴爺在她走近身邊時詢問。

  「不……」忍著腿上的疼痛,她挺直了腰桿,讓自己腳步不致蹣跚。

  「少——」戚爺欲跟進,被巴爺攔下。後者搖了搖頭,兩人便開始動手做好自己本分內之事。「還杵在那幹啥!不用幹活了?」轉身吆暍去了。

  祖言真走到空地後面的柴房,先是在附近揀了些不知名的雜草,才進屋坐下。

  撕開小腿處染血的衣布,是刀傷,雖不見骨,卻也寸寸入肉。

  她先將血跡給擦乾淨,然後把雜草放進口中嚼碎抹上,待從懷中掏出乾淨的布,額上卻已佈滿薄汗。

  有些手軟無力,或許是因為流了血的關係。喘了幾口氣,忽然覺得好累。

  伸長了臂想將巾布綁上腿,但那痛楚讓她無法如願,艱難地試了幾次,怎麼也弄不好,她頹喪地低首,索性放棄。

  「祖姑娘?」

  一句溫聲的輕喚,從外頭飄進,好似一瞬間讓她的雙肩輕鬆了些。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她只道:

  「你來得正好,幫我一下吧。」晃了晃手中布條。「過來幫我包紮傷口。」頭一仰,她就趴向身邊疊放整齊的柴堆。

  對於她首次的主動,雖然情況好像不太有禮,但邢觀月並沒有拒絕,行至她面前坐下。默默地接過布條,他微彎身,動作漾柔。

  她從自己手肘中睇著他,忽道:「你換回來了?」

  「嗯?」將布面壓上,他感覺她的腿細微地震動了下。

  「我說衣裳。」她伸出手指指,輕快道:「你被我綁來的時候,就是穿這件白衫的。」比她丟給他的合身多了。

  「啊。是元大嬸幫邢某洗好的。」他微笑,手上動作輕到不能再輕。「元大嬸真是個好人。」還說把他當自己兒子看待。

  「連元大嬸你也收服了?」她語氣微吃驚。那悍大娘,可是連戚爺都得敬上三分的。「一兩三兩元寶不說,然後是戚爺巴爺也都賣了面子,親近我的人一個個都靠了你,不僅男女通吃,還老少鹹宜,你可真夠厲害。」連蒼降好像也在私底下和他有了默契,不論是給抓住弱點還是被收買人心,短短時間內能滲入如此,這樣下去,整個山寨易主都不用太稀奇。

  他輕輕地「嗯」一聲,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垂首全神貫注。

  瞅著他片刻,她終於忍不住笑出一點聲音。

  「你雖有過人的聰明才智,但是,其它部分實在不太靈巧。」只見那布在他手中怎麼也不聽話,壓著左邊,右邊就鬆了;弄妥了右邊,左邊卻掉了。「手真的好拙……」看得人都不禁心焦。

  他僅笑了一笑。「祖姑娘懂醫理嗎?」

  「咦?」順著他的目光望見自己抹上的草泥,她道:「我哪懂什麼醫理,不過是小時候發現這種草有涼性能止疼,就一直都這樣用了。」她練功弄得身上到處都是傷口,卻又不想讓人發現,只好自己學著處理。

  不過,還好是她,還好不是意真。這種苦,她一個人受就夠了,她比較堅強,比較忍得住。

  「小時候……」若有所思地喃著。「你……一直都是這樣子的嗎?」這樣不愛惜自己,把別人放在第一位。

  「什麼?」太小聲了,她沒聽清楚。

  他不語。察覺她又顫了下,才微微側著纖皙的頸子,柔聲道:

  「若是痛,就不要逞強。」像哄孩子般輕語。

  她一怔,剛好對上他抬起的眼眸,立刻撇開。

  「我……不痛。」咬著唇。

  他淡淡而笑。

  「……是麼?」在尾端打上一個結。「你總是……逼著自己不示弱。」不知為何,他省去了一貫的敬語。

  她瞪著那醜醜的布結,不太習慣。

  他匆道:「看來……邢某的存在,似乎會造成困擾。」

  「你——」聽到剛剛那番爭吵了?

  「邢某留在這兒,並沒有益處。」

  「你……想要求我放了你?」

  他沒有回答,僅站直身,和雅地揚起溫溫的笑。

  她卻只能望著他美麗的臉,如墜五裡濃霧。

  只聽外頭腳步聲來得急,她轉首一看,戚爺態勢洶洶地朝他們奔來。

  「少主!少主!」在門邊停了住,他粗喘連連,才辛苦地吐出話:「探到了!三水探到了!寨主……寨主的下落有消息了!」

  「……咦?」心頭一跳。她第一個念頭,是欲直視邢觀月。

  但一剎那間,卻居然僵硬地動都動不了。

  是兩天前的事。

  她想著要多認識他,不過,才是兩天前剛決定的事而已。


...........



  「你說什麼?!」祖言真簡直不敢相信,急聲道:「再說一次!」

  「少主,這是千真萬確的。」大廳裡,名喚三水的矮瘦男子道:「抓走寨主又要脅咱們的那方是朝廷裡的人,最近卻因為被人密告貪瀆遭到革職,現在正蹲在大牢裡聽候審判。至於寨主被關到哪裡去了,是不是也被押進了大牢,這真的不是容易知道的事。」他試了好多方法,沒有門路或者銀子,就打不通這關。

  「怎麼會……被抓了……」她震驚地喃語。綁人的人被抓了,那麼被綁的人呢?在哪?會在哪?

  也一起被抄了嗎?!

  一旦被關進大牢,那要怎麼救?那麼戒備森嚴的地方,她能做得到嗎?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握緊的拳頭不自覺地隱隱顫抖,她表面上雖力持冷靜,卻真的已失去了方寸。

  「一定要……想辦法才行。」快想,快想啊!她撫著額,頰邊卻傾洩冷汗。

  「少主?」巴爺見她情況不對,出言安撫:「還不一定的,再急也沒有用,咱們得先弄明白寨主是不是真的入獄,才能從長計議。」

  「我……我知道。」她知道,她知道,但是——「要怎麼弄明白?跟官府打交道?這些貪錢的地方官會知曉京城裡的事麼?就算自己走一趟京城,只憑咱們,還是什麼都不能做啊!」如果這是陷阱的話,那又該如何?不就給一網打盡了?

  她憂急如焚,心頭大亂,一時間,只能想到自己必須有所行動。

  「我……我上京!」她即下決定,嚴厲道:「就我一個人,你們誰也不必跟。」

  「不行的,咱們怎能讓少主一個人冒險?」巴爺制止。「倘若這是個計謀,那更是不可送上門!」

  「那要怎麼辦?」她的情緒繃緊到極限,不容拉扯地激動道:「我一定要救出阿爹的!」不管多危險,她也不能放棄。

  「寨主當然要救,可也不是這樣的救法!」戚爺跳腳。簡直亂來!

  「我管不了那麼多!」她一揮袖,就往外走。「戚爺巴爺,寨子就交給你們,我若一去不回,對……對寨子也是沒差的。」她咬牙道。

  巴爺愕然。「少主……你……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心疼之餘,他露出長輩的威嚴,斥道:「那意真少主呢?她沒了寨主、沒了你,也沒差嗎?」

  她的腳步頓了一頓。杵在門前,僵直了背脊,未久,才低聲道:

  「……她有蒼降。」而她什麼都沒有,所以不必在乎。

  「少主!」連戚爺聽了也生氣。「你……你……你對咱們也是很重要的!」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只好脹紅了臉放大聲。

  祖言真抬起的手在門上擱了住,唇邊有著好淡的笑容。

  「謝謝你們。」用著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著,她一把推開門。

  不料,卻早已有一個人在外頭候著。

  邢觀月負手在後,睇見她面上的錯愕,揚起微笑。

  她回過神。「你……你在這做啥?」

  「偷聽。」還是那樣溫雅。

  「偷……偷聽?」這個回答讓人接不下話,如此正大光明的承認,反倒沒什麼可以質疑。「你全部……全部都聽到了?」好像腦子停擺了,她只能下意識問。

  「是的。」毫不避諱,他越過她跨進門檻,還順手將門帶上。對著她溫道:「祖姑娘,邢某有個想法,你願不願意聽聽?」掃視著大廳裡的數人。

  巴爺看到他,忽然「啊」了一聲。

  旁邊的戚爺被嚇了一跳,連忙撫胸。「去他個爸子!老巴,你幹啥?」中邪啦?

  邢觀月向前走幾步,平穩的嗓音緩緩清朗:

  「你們若是想探聽皇城內苑裡的事情,這裡不就有個很好的媒介可以利用嗎?」他轉身,直望著反應不過來的祖言真,輕輕地笑道:「沒有人再比邢某更適合了。」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他,「利用」那兩個字竟刺耳地讓她說不出半句話。

  這是她自己曾對他講過的話,他一點也沒說錯,一點也沒錯的。

  「對啊!」戚爺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還打什麼通關、走什麼門路,你小子不就是皇宮裡的人嘛!」笨笨笨!去他個爸子,他們怎麼會那麼笨?

  巴爺比較實際。「你要幫咱們?」當真同一陣線?

  「對方已不能交換人質,那麼邢某留在這裡就不再有任何幫助,這樣的話,不是放了就是殺了,但你們不會下手,那麼,就只有釋放邢某回去這個選擇。」他像是在講別人的事一般,表情始終溫和。「既然如此,何不善用呢?」

  「這事已經是跟你沒關係了,你真要幫?」巴爺再問。

  「怎麼會沒關係呢?」他徐徐而笑。「赤焰寨雖與官對敵,招致報復,但主事者也是為了要對付邢某啊,那麼多多少少,邢某還是要負起一點責任的。」話中條理有序,令人無法反駁。

  與其毫無目的地像是無頭蒼蠅般闖入別人地盤,有熟悉的人能做幫手是再好也不過了,只是……大夥兒互瞧了一眼。

  邢觀月明白,僅道:

  「只要讓邢某回去,邢某定當盡力而為。至於會不會就此斷了聯繫……邢某只能說,請各位相信。」他點出眾人疑惑,也給了答案。

  「少主,你認為呢?」巴爺請示。雖然邢觀月是個外人,但是也不知怎地,他就是想相信,這將近一月來的相處,是主要原因。

  一雙雙眸子等著她開口,但她自始至終,卻沒有把目光移離過邢觀月身上。

  這樣的情況,就像是黑暗中看到一絲曙光,她能說不接受?

  她應該恫嚇他一番,然後要他絕對遵照她的命令,可是她所做的,卻只是看著他溫和的笑意,久久無法啟唇。

  本來就是如此的,不是嗎?

  她將他擄來,只是為了要交換阿爹,這段日子裡她不曾虧待過他,已是仁至義盡了。就算是現在他不再有能換回阿爹的價值,但還是有其它的用處供她使喚啊!

  跟一開始一樣啊!

  明明是相同的事,怎麼……她會覺得喉嚨這麼樣地發乾……

  為什麼要對她好?為什麼要如此友善?

  他們不是朋友,不是……根本就不是。

  淡色的瞳眸裡映著他俊美的面容,她垂在身側的手掌握緊成拳。道:

  「要怎麼樣讓你回去?」



.....  
作者: quiz43    時間: 2007-10-24 03:44 PM

....


  「只要帶邢某出了西傾山,自會有人來接迎的。」馬車車輪喀隆隆地滾動著,邢觀月掀起門簾,朝著前面的直挺背脊輕語。

  「你確定已經聯絡上你自己的人了?」祖言真握著韁繩,沒有回頭看他。

  「邢某修了封短信,三水兄台也確實送達,其餘的,自會有人處理。」已過了七天,喜寶也應該到了。

  「信……你說送給了那裡的客棧掌櫃?」她一直覺得奇怪,他要了筆墨,卻是寫信給客棧?還以為他會找上衙門。

  「不只是客棧掌櫃。」他側首一笑。「那大叔是喜寶……是邢某身旁小廝的親戚,正好住在岷州一帶,為人極好。」是親信。

  「原來如此。」她應聲,睇著前方的道路,沉默了一陣,才又道:「我說你,至少也該學會騎馬吧?本來兩三個時辰的路,像這樣老牛拖車地慢走,得花上半天,還勞駕別人當馬伕,未免太麻煩了。」本來是想一人一騎直接下山,爽快點了事,沒料他連怎麼上馬也不會而作罷,這拉長的路途……真難挨。

  不自覺地捏緊了手心裡的粗繩,突然希望來接頭的人立刻出現,因為她實在搞不懂……搞不懂自己心裡為什麼會有難受的感覺……

  從決定讓他走的那天開始,她就一直像是被塊石頭壓著似的,沉甸甸地教人提不起勁。

  尤其是想到或許……此次一別,再也無緣見面。

  她真奇怪,他們本就是完全沒有交集的陌生人,只是回到原點而已,有什麼好在乎的?

  不用聽人在她耳邊弄文,不用再面對一些莫名的指責,很好啊!她輕鬆多了!

  應該是這樣子才對的……應該是這樣子啊……不過是少了他的溫言溫語和多餘的柔和笑容,為什麼她要這麼失落……一點……都不像她了。

  他們的身份不同,環境也天差地遠,會兜在一塊已是奇跡了,如今他回去他的陽關道,她依舊走自己的獨木橋,這樣才是正常的、正確的。

  所以……以後再也不見面壓根兒就沒什麼大不了。

  「祖姑娘?」一聲輕喚,讓她如夢清醒。

  感覺背後的注視,她忙道:「怎麼?你要記得,回去以後,至少要學會騎馬,這樣出門在外也才方便。」

  他似是低聲一笑。

  「……是。」瞅著她紅色的長髮,他輕吟:「不如,有機會的話,請祖姑娘教教邢某吧?」

  「咦?」她怔怔然地轉首,語調有些窒凝:「教……教你什麼?」

  「不是說要騎馬麼?」他笑瞇了漂亮的眼眸。「邢某可是個很笨的學生,到時還請多擔待了。」

  到時?到時?幹什麼……講得這麼容易?她抿著唇。

  「才不會……不會有那個機會的。」也不會有那個到時的,他不懂麼?

  「是麼?」他不是頂在意地輕笑,那模樣就好像剛才那番言語只是句客套話般。注意力放在不遠處的一點。「看來是到了。」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在正前方,已有數條人影和一頂轎子在那候著。

  終究是……得分手了啊。本來念著好長的路,一瞬間,居然變得如此短。

  短到她甚至不知該說些什麼。

  「咦咦?來啦來啦!」馬車還沒停下,就見轎旁有個小個子跳來跳去。「沒錯沒錯!是主子啊!」正是喜寶。

  他小跑步地迎上前,祖言真也拉住了馬。

  「咦?你是那個山賊頭!」看清來人眼眸顏色,喜寶大叫一聲,祖言真覺得好吵,眼一瞪,瞪得他趕緊後退三步,縮著肩膀咕噥著:「原來不只是個凶婆娘,更是紅毛怪!」還知道要舉手護著頭,畢竟她使鞭的粗魯景象還歷歷在目。

  「喜寶。」門簾下透出聲響。

  被那熟悉的溫雅聲音這般一喚,喜寶登時背脊發麻起來。

  「是是!」轉瞬間換了個嘻皮笑臉,湊上前,將自己主子穩穩當當地扶出來。「啊,主子,這麼多天不見,您仍舊是面如冠玉、玉樹臨風、風華絕代——」代代代……代,要接什麼?

  「喜寶,這麼久不見,你不會說些誠實點的話麼?」邢觀月下了馬車,和藹地拍了拍他的肩。

  喜寶只覺一股寒意讓人驚顫,咬咬牙,小聲道:

  「主子,您看起來還是這麼難伺候呀。」回來做啥呢?擾人安寧嘛。

  邢觀月微笑,不再理會。轉回頭,他道:

  「祖姑娘,送君千裡,終須一別。邢某在此拜別了。」行了個禮。「令尊之事,邢某不會忘記。」

  祖言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拱手,算是答了。

  「什麼什麼?」喜寶緊張地直嘀咕:「令尊什麼事?主子又想做什麼了?」不要啦!到時候倒楣的都是他們這些下人。

  邢觀月當沒聽見,只是走向轎子。

  她則是一直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移不開視線。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就得往完全不同的方向,一個天一個地,不再見面……不再見面……永遠也不再……

  一句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的話語就梗在喉中衝口欲出,她正要啟唇,他卻快了她一步。

  「祖姑娘。」在要入轎之前,邢觀月側過了身,清麗的面容有著愉悅的笑意。「待令尊的事情結束,別忘了咱們一塊騎馬。」

  祖言真聞言登時頓住,下意識地對上他溫柔的眸,不自覺地低聲念道:

  「不是已經說過了……」

  沒有那個機會,也不會有那個到時的……為什麼他……他——

  「啊?」喜寶則是呆了下,就看邢觀月彎身上轎。騎馬?主子連怎麼把抹布扭乾都不會,不要說笑了好不好?「起轎!」一頭霧水地舉著手,四個轎夫就聽令行動。

  喜寶跟著,不忘偷眼瞥瞥那個凶巴巴的紅毛怪……咦?凶婆娘怎麼好像看起來不凶了?啊啊,臉跟頭髮一樣紅去,她也擦粉了?

  不過剛剛明明就沒這樣啊,什麼時候給擦上的?真神奇的緊哪!

  「喜寶。」

  他忙回神,又往後瞄了幾眼,才小快步追上。「是,主子。」

  「要你辦的事都辦好了嗎?」

  「當然當然!」辦不好的話,可是會被人罰的。他寧願跑腿累一累,也不想讓可怕的主子當成玩具玩弄。

  「那就好。」溫潤的嗓音迷人心神,卻忽地縹緲:「……真不想……回京師哪……」輕輕敲著膝,他的眼神轉冷。

  那繁盛榮華的地方,對他而言,不過只是……一缸爛泥而已。



  《明文別傳》第四十七回

  之中寫道——

  邢觀月,字乃善,蘭溪人。嘉靖十九年進士,任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右侍郎。自幼聰穎過人,面目清秀,容姿飄逸;為人謹慎,心思尤其縝密,入閣數年與時臣少有往來,為一派獨身也……(下略)

  初邢觀月遇賊,囚於西傾山赤焰寨月餘,時人以為下落不明,然實於寨中平靜度日。赤焰寨大王姓祖,名言真,擅使鞭,鞭法高超難敵,寨中一戚爺一巴爺為其爪牙。

  (中略)

  觀月被擒,而與祖言真相識,知交為友,是歲七月,還觀月回京……



第六章

  順天府,邢府。

  老總管行經長廊,見一修長白影走過,霎時呆住,待望清其面貌,整個人更是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忍不住揉揉眼,再細看,人影依舊存在,不相信地舉首睇著天。日頭分明極大,莫不成人老了就容易會有幻覺?

  「總管?」喜寶的呼喚讓老總管低下頭。「您這麼認真,天上有啥子好看的?」有神仙還是有怪鳥?學著他昂起頸子,卻只覺日陽刺得人頭昏腦脹。

  「喜寶?」見到是活生生的來人,老總管一愣,心頭放鬆了些。跟著訝道:「你不是去岷州看親戚了嗎?」說那個親戚得了什麼什麼會掉毛的大怪病,要是不趁現在快去看一看,確認光頭後的樣子,怕以後就再也不認得了。

  「呃,是啊,回來了嘛。」喜寶擦著流至下巴的汗水,日夜兼程地趕路趕了數天總算安全抵達,可以稍稍鬆口氣,轎子從後門進,所以也沒讓人通報了。

  「你叔叔還好吧?」老總管心有慼慼焉地問道,哀悼自己也日漸稀疏的白髮。看來他也得去給大夫治治,順便問問這種病是不是還會引起眼花。

  「啥?」喜寶張嘴,而後才猛然想起自個兒之前的胡謅:「好好好,怎會不好?我已經把我家大叔沒毛的模樣記得一清二楚,放心吧。」笑得好勉強。連他隨口的唬弄都這般牢記,不知該喜還是憂。

  「那就好……」一抬眸,卻睇見那抹白影朝他們走近,老總管嚥了口口水,道:「喜寶,咱們府邸風水一向很好,尤其是後頭那個荷花池,更有畫龍點睛之妙,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前幾日才讓人去清得好好的,期盼能改運,但是……」

  喜寶是愈聽愈迷糊:「但是?」

  白影沒有離去之象,老總管不敢再亂瞄,抓住喜寶瘦小的肩膀,面換個方向,死命盯著他,抖著聲問道:「喜……喜寶,你有沒有瞧瞧瞧瞧……瞧見什麼怪東西?」

  「啊?」幹什麼一副活見鬼的樣子?喜寶動彈不得,只好轉著脖子瞅瞅四周。

  「沒有啊,哪裡有什麼怪東西?」不得人心的主子倒是有一個。

  「呃?」糟糟,喜寶看不見,他卻看得見?肯定是大白天撞了鬼。老總管冷汗涔涔,背脊開始發涼:「不會的,不會的,打娘胎出生,我就不曾見過這種東西,如今怎麼……」天眼開?

  喜寶覺得他好古怪,退了兩步掙脫他的手,卻見他還是不知在喃喃自語些什麼。他也不想管了,只快速地道:

  「總管,我是來請您吩咐廚房煮一些熱食,然後送到主子房裡,我現在要去準備乾淨衣物……」小跑步地走開,又突然想起:「對了對了,還有主子喜歡喝的茶也別忘記啦!」一溜煙地辦事去了。

  老總管張口結舌,瞪著他消失的背影,身後讓人發毛的足音則剛好停下。

  「總管,一回府就得麻煩你了。」溫和的輕語,實在讓人跟可怖的鬼魅連不上關係。

  老總管很僵硬地回過頭,對上一張甚為美麗的帶笑臉龐。雙目發直了好久好久,才艱難地吐出話:

  「主……主……主主主主……主子?」老總管逼迫自己進入狀況,心裡有個明白了。眸子隨即淚濕朦朧:「您……您回來了……這般地千裡迢迢……」錯了,錯了!他根本一直都弄錯了……主子被綁之後沒有立刻遭到殺害啊!

  原來啊原來……今日才是主子的頭七呀!嗚嗚。

..........



  收回木盤上的碗碟,祖言真抬頭,多朝木屋看了一眼,才轉身離去。

  每日她都會親自送飯,但意真還是不肯見她,有些洩氣了。不過,現在她知道意真並不是因為恨她才如此做,所以即使灰心卻不致喪意,她還是會再來的。

  走回寨裡,馬上面對的是一連串的處理和狀況。

  「少主,昨日又有三個人出走了。」巴爺報告道。「從寨主失蹤之後,離寨的總共有一十八人。」拿起毛筆,在冊子上做個記錄。

  「嗯。」祖言真點頭,沒有特別生怒,僅問道:「他們拿走多少東西?」

  「就咱們放在內室裡那些。」巴爺笑道。他們一定覺得這寨子真差勁,白花花的錢財也不顧好。

  「那就好,他們想走,就走吧。」赤焰寨不會強留。

  「少主,我覺得你對那些叛徒太好了。」戚爺在一旁抱胸。「他們這樣算是背叛了咱們耶,怎麼你還故意準備好銀子擺著,讓那些個混蛋當盤纏?」雖然說主要的糧食銀兩已移到別處安放,但他就是不明白少主為何要特地挪出一些,放在那兒給人取用。

  「戚爺,咱們寨子裡有許多是農夫,會來做山賊也是迫不得已,既然他們覺得不適應想走,那麼硬要他們留下也沒什麼作用。」朝廷賦稅極重,有些地方的農家幾乎快無法生存,在生存的本能及對朝廷的不滿之下,難免走上此途,若是願回頭,她不會不給機會。

  「呿!少主,你這樣不是擺明了讓人利用嗎?」戚爺不平道。快活不下去的時候就找個墊被靠一靠,等清醒過來突然大徹大悟到自己做錯了事,要拍屁股走人之前還不忘拿些值錢的玩意兒,當這裡是善堂?天底下有這樣便宜的事麼?

  祖言真微頓,才低聲道:「咱們……也是利用了別人啊。」

  「啥?」

  巴爺插了嘴:「老戚,你就別窮嚷嚷了,我讓你去盯著人,你有沒有什麼發現?」

  「盯人?」祖言真聞言疑惑。

  巴爺隨即答道:「少主不曉得吧,我這邊有幾個名字,都是意圖想要趁機作亂的傢伙,我讓老戚看著,有歹念的就立刻丟出寨。」

  她一愣,隨即掩住額,遮去眸裡的酸澀,輕聲道:

  「真是辛苦你們了。」她心裡知曉,其實這寨早已四分五裂了,會這樣撐著,是為了其他沒地方去的人,還有讓阿爹能有一個回來的處所,他們這樣不計回報地幫她,真不知該如何道謝。

  「不辛苦,我也只是照著那小子說的做而已。」巴爺微笑。

  「……咦?」她從手中抬起視線。

  只聽巴爺道:「幾個名字都是那邢小子要離開前給的,我跟老戚只負責辦事而已……這小子挺關心咱們的,不是嗎?」他笑。

  小子實在是太厲害了,居然將這裡的情況摸得如此透徹,本以為他只是愛裝傻所以跟人親近,不料卻在旁人完全無所覺中觀察了這麼多消息。若是問他巴爺為什麼要接受小子的意見,倒不如問他有什麼理由不接受?

  如此細密的心思,真讓他臣服。再說,這姓邢的小伙子若是欲加害他們,絕對會在離寨之前的最佳時機動作,結果他沒有,那就表示至少他現在是可以相信的,這點東西他巴爺還看得出來。

  祖言真有些反應不及,想到邢觀月離去之時對她說的話,她不禁又面上發熱。她真怪,這樣好怪。

  「這……那真是謝謝他了。」一時間,腦子裡只能擠出這句話。「對了,巴爺,不是收到消息要討論嗎?你說地形很險要的,快把地圖拿來吧。」轉移話題回到正經事。

  她不知道自己心底那種浮動的情緒是什麼,好亂、好雜,纏繞得她難以脫身。還有很多事情必須要做,沒有時間好好釐清,她得緩緩,再緩緩。

  巴爺瞅著她,戚爺則望著兩人,搔了搔頭,壓根兒搞不清楚。

  「去他個爸子。」他啐一聲。

  又打啞謎?他不懂啦!

  00Q

  「主子,您這回進宮,一定嚇死大家。」喜寶背著手,煞有其事地踱來踱去。「因為每個人都以為您死了嘛,一個死人突然出現,沒有人不會驚訝的啦,就像總管嘛!還說您是頭七亡魂歸呢……不過這也不一定,因為您太沒存在感,可能不會嚇著人,反而會被誤認為新上任的官咧……」

  邢觀月一身朝服,紼袍翠玉更襯得他白淨無瑕,俊美不可方物。一點也沒被雜音影響,他只是端正地坐在椅上,垂眸靜待。

  喜寶不甘寂寞:

  「主子啊,您怎麼不喝茶?人家好心端來的,雖然已經冷去……不過我說,這皇宮真漂亮,就算是偏殿,也真是金碧輝煌的緊,不管來幾次都覺得好漂亮哪……」伸出手摸摸大紅色的柱子,上面還有華麗到令人歎為觀止的雕花,他暗嘖一聲,呸道:「民脂民膏。」

  回過身子,主子還是動也沒動,他受不了了!大步走到邢觀月身旁,他站在他面前叉著腰:

  「主子啊!咱們到底還要等多久?每回進宮都得等上大半天還不一定能見著皇上,為什麼您不生怒啊?」人人都說主子是只病貓,所以任著欺負,不知被講了多少壞話,主子不氣,他氣啊!

  主子明明……明明比別人都還有腦袋、明明高人好幾等的!

  邢觀月不言不語,雙手整齊交握,長睫依舊半垂。

  「主子!」他惱叫了一聲。是主子允的,要他當小廝,要他有什麼想法都誠實地說出來,被罰他也認了!

  「……我用不著生怒。」邢觀月姿勢未變,優美的唇瓣微啟:「因為有人會幫我出氣。」

  「啊?」喜寶皺著眉。這麼自私自利的地方,誰會幫他?

  「你上回在宮裡跟小太監打架,是不?」緩緩問道。

  「那……那又怎樣?」這麼久的事了,現在還要算帳?

  他半斂的美眸輕抬:「理由呢?」

  喜寶一怔,回想了想,旋即滿臉通紅。

  「我……我可不是幫你!」可惡啊,主子居然連這種事情也曉得,他到底是神通還是神算?「只是看那個小太監太驕傲不順眼而已!才不是因為他說話太難聽去替你抱不平的!」一急起來就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喔……」邢觀月淡淡揚起優美的嘴角。「喜寶,我一點也不生怒,因為有別人會幫我出氣的,知道麼?」好美好美的笑容。

  喜寶看到他那代表得意的笑就惱,紅著臉頰走至旁邊的座位,一屁股坐下。

  「我不管你了啦!」去給人罵死好了,討厭的傢伙!

  才告一段落,門外就有人欲進,喜寶一瞧見來者,趕緊起身,恭敬地站到邢觀月身後。

  邢觀月也站起,朝那人拱手:「嚴大人。」

  被喚嚴大人的壯年男子已有半頭白髮,年紀約莫六七十。此人就是現今內閣首輔,嚴嵩。

  「邢大人,別來無恙啊?」一副有禮。

  邢觀月淡笑道:「托嚴大人鴻福。」

  嚴嵩掀起袍擺入座,外頭立刻有小太監進來斟上一杯熱茶。

  「耳聞邢大人遭劫,嚴某甚為擔心,即使是邢大人死訊傳得滿天飛,嚴某也不甚相信,如今看來,邢大人當真是福星高照。」

  嗯呸!黃鼠狼給雞拜年!喜寶在心裡不屑。

  「不敢當。」邢觀月跟著坐下,始終低著首。

  「呵呵……」嚴嵩笑了笑,道:「咦?邢大人今日進宮,所為何事?」

  「是要面聖。」仍然有禮。

  「哦?是該是該,人安全,的確該上報一聲。」不過沒經他同意,誰敢引見?嚴嵩眼神一變:「皇上以為邢大人已死,正要翰林院擇才遞補,邢大人得趕快哪……不過,這兩日皇上在西園靜養沒上朝,怎麼沒有人通知邢大人麼?」

  不是你故意讓咱們等的麼?喜寶愈聽愈覺得反胃。

  「這樣麼?」邢觀月依舊沒有看著對方。「多謝嚴大人告知,邢某告辭了。喜寶。」行了個簡單的禮,就要移步。

  「是!」聽到可以離開這像是囚牢的地方,喜寶精神都來了。

  「邢大人,何故走得如此匆忙?嚴某很想和邢大人敘敘哪。」他端起茶杯啜飲。「畢竟,嚴某和邢大人的義父也是舊識啊。」抖著肩膀輕笑。

  邢觀月聞言,停下步伐。

  跟在後頭的喜寶差點一頭撞上,偷眼瞧著他,只見美麗的側面失去笑意,凝結的表情讓人感覺有如般霜雪冰冷,凍結人心。

  只聽嚴嵩道:

  「若是嚴某沒記錯的話,邢大人家鄉天災不斷,自小失去雙親,兩歲之後被帶到京城收養,得以重新開始。邢大人的義父對邢大人真是恩重如山哪!」不過,好人通常活不久的,尤其是,居然膽敢和他嚴嵩作對。

  想上書彈劾他?未免太自不量力。皇上只顧著研究方術丹藥,如今朝政幾乎他一人掌控,朝廷裡有多少他的同黨,和他斗?哼!

  放下茶杯,他不再客氣,續道:「我看邢大人也別見外了,你不倚靠任何一邊,就算再低調也會遭人攻擊。連沒用的戶部尚書也因為明白自己有把柄落在你手裡,而教唆他人對你進行擄綁,給予警告;沒有殺了你,是因為他太猶豫怕事,擔心一發不可收拾。可惜的是,戶部尚書不僅生性膽小,還很愚笨,自以為找了該死的山賊當替死鬼就不會被聯想到,不僅一箭雙鵰,更只需旁觀靜待。卻沒料你早就心裡有數,反而給了你充分的時間機會和理由反擊。」他查得一清二楚,令戶部尚書入獄的密函,筆跡就是出自他手。

  那囚於牢中的戶部尚書,大概到死都想不通為什麼最後是被東廠閹黨所害。

  只要做個小動作,便能讓敵人完全失敗,還用不著弄髒自己的手。這是他在意邢觀月的原因,這樣的對手實在太可怕,他根本不能預料。

  一大串複雜的推論讓喜寶聽得眼都發直了,拚命地瞪著前面的人。

  邢觀月慢慢地回身,他沒抗辯、沒解釋,甚至可以說沒聽進去。僅僅微笑地問了一句:

  「令郎好嗎?」

  嚴嵩瞇起眼,瞧不出他的真意。

  「聽聞令郎位居要職,肯定表現十分之好,而非如外傳嚴大人運用關係,使得『賓客滿朝班,姻親盡政要』的了?」邢觀月笑得好和善,又突然移開話鋒:「對了,嚴大人,韃靼俺答汗屢次南侵,北方軍情緊張,後援軍糧百萬又到哪裡去了呢?」

  短短幾句話說得溫溫文文,卻一針見血地暗喻嚴嵩通引私人入朝為職,又將重要軍糧給貪污掉了。

  「噗!」喜寶噴笑出來,趕忙捂著自己嘴巴。

  嚴嵩臉色本就難看至極,連一個小童也在他面前放肆,他慍怒道:

  「邢大人,這狗奴才看來是欠缺管教,哼,當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

  說他是狗?他還真想咬他個頭破血流呢!喜寶鼓著頰,捏緊了小拳頭,好不容易才忍住沒反唇相稽。

  「啊。」邢觀月一笑,道:「的確是什麼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不過喜寶雖年幼,但也還算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漢啊。嚴大人此言深奧,原來,貴府中的奴才都是畜牲?」美顏帶著些許困惑。

  所以這個姓嚴的奸臣就是個大大大畜牲了?哇哈哈哈哈!喜寶舉手壓緊了嘴,忍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主子好!主子妙!主子呱呱叫!

  「你!」被當面給上難堪,嚴嵩簡直氣煞!

  「既然皇上在靜養,那麼邢某不便多叨擾了,告辭。喜寶,別這樣笑,多沒禮貌?咱們走了。」很敷衍地稍稍斥責。邢觀月頭也不回地跨出偏殿門檻,一點面子也不給。

  嚴嵩在他離去之前撂話:「你竟敢如此?朝中大臣多投靠於我,你知不知道你得罪了我,就等於得罪了整個朝廷?」不是妄言,而是事實。

  「不知道。」邢觀月答得俐落。拾起眸,對上嚴嵩的視線:「奉勸一句……嚴大人最好別再惹我。」他的語氣瞬間森冷,溫雅的雙目也在霎時變得陰沉無情,讓人無法克制地打從心底發毛起來。

  不再多語,他帶著喜寶離開。

  嚴嵩忿忿難平,一掌擊向身旁的精緻木幾。「碰」地一聲,震人耳膜。

  這個邢觀月,若不能收為己用,就一定得除!


...
作者: quiz43    時間: 2007-10-24 03:53 PM

...

  「主子,您剛剛說得真好啊!」簡直漂亮極了!喜寶邊揮拳邊道。他就說嘛!主子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他抱著胸,學道:「不要再惹我。啊哈哈哈哈哈!您沒見那個老頭的臉多扭曲。」他做了個像是上吊的鬼臉。

  「你覺得很有趣麼?」邢觀月望著前方,淡淡問道。

  「很有趣啊!看他被您堵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真爽快!」喜寶擊掌笑道。

  「是麼?」邢觀月垂眼,睇著自個兒身上的朝服:「我只感覺……再也沒比這些更無聊了。」勾心鬥角、明爭暗戰,這一切,他不僅倦,更厭。

  他想要更簡單、更純粹……想要一個單純且直接的人……淡淡地揚起唇,適才不悅的情緒漸漸模糊了。

  咦?喜寶沒漏掉他週遭柔和下來的氣流。

  「喜寶,上次交給你的信送到了嗎?」他望著遠處問道。

  「是。算算日子,應該是到了。」他可是囑咐快馬送抵,到了好些天了吧。

  「這樣啊……」邢觀月傾首,輕笑道:「……她一定會很歡喜吧。」真希望能看到她毫不矯飾的表情。

  喜寶呆呆地瞪著他,眼也不記得要眨了。

  因為……主子那麼溫柔的笑容,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主子平常雖然一直在笑,但總感覺不是很真心,背後一定都會有某種含意,像是對他喜寶,要不惡戲玩弄,要不整人耍人。

  從沒見過這樣乾淨的笑容!

  她?她是誰?那個女山賊紅毛怪嗎?主子在那山寨裡,到底發生了啥事讓他這麼愉悅?

  邢觀月無視他打量的視線,像是突然想到般,道:「喜寶,你知道麼,下棋除了要會佈局,更要有耐心。」

  「啊?」沒頭沒腦的,誰聽得懂?

  他微笑不答,擅自做了結語。

  「咱們回去吧。」

  他會很有耐心。這幾年都等了,不在乎這……一點點時間。

  ...



  「主子,水還可以麼?」屏風後,小喜寶探頭問道。

  「行了,你下去吧。」邢觀月一揮手,讓他退下。

  待喜寶帶上門後,他解開自己衣裳,進入還冒著薄薄白霧的大木盆中。溫熱的水流包覆住他的身軀,很快地便將肌膚染上紅潮。

  回京後難得的放鬆,讓他幾乎舒服地歎息。

  連續九日,他天天進宮,卻因嚴嵩的從中作梗而始終無法順利面聖,看來,他那一天的確是激怒了他。

  也罷。其實見不見皇上沒什麼差別,他只是要讓嚴嵩認為他急於挽回內閣大臣之職而已。目的已達到,他也可以靜觀其變了。

  他不會這麼輕易忘記……忘記這朝政有多麼腐化。

  他的義父為一監察御史,親如他的生父,一生盡忠效國、鞠躬盡瘁,就如同教養他這個沒有血緣的兒子般,從不求半點回報。

  嚴嵩知皇上奉道教神仙且喜好方術,便投其所好,進而得到寵信,成為內閣首輔:皇上逐漸不早朝,在皇宮裡煉丹,政權則落入嚴嵩手中。嚴嵩卻貪贓枉法,專國弄權;此後,朝廷更是走向腐敗。

  在他被拔擢入閣前,義父決定上諫彈劾嚴嵩,卻不料在眾臣之前被羞辱,當庭杖打,雖沒有命喪皇殿,但傷勢嚴重,加以憂怨難消,回府後半年就抑鬱而終。

  在榻前,義父悟到當朝被侵蝕程度已非獨力可以挽回,在極痛心下去世。

  而後他入了閣,冷眼旁觀所見所遇之事,不爭鬥不出聲,也不加入任何一勢力黨派。

  這種無聊遊戲,他們去玩就夠了。

  每個人都說他軟弱,只有嚴嵩老謀深算,沒有對他放下過戒心。嚴嵩一方面網羅黨羽,另一邊剷除異己,醜陋的事態,他看得不能再多。

  別說什麼螳臂擋車,即使他的確有那個能力取代嚴嵩,但只要有那樣聽信讒言且荒廢政事的皇帝,就會有第二、第三個嚴嵩,他僅有一人又能撐多久?

  這樣的在位者,根本不配讓他這個臣子效忠,所以他不想費力氣改變任何事。

  他是不義、是不忠,也是對整個皇朝的失望和了悟。

  義父窮盡一生只為國,卻是那般的下場,這樣的愚忠,究竟哪裡好?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不是麼?

  史書總列忠臣奸臣,他沒那麼偉大想救天下,也不必名垂青史,只要替義父找回一個公道。

  有些涼意,水冷了。

  「啊。」他還真是憤世嫉俗啊,邢觀月回神,無聲地笑了笑。他開始懷念被擄的那段日子、不用接觸這些事,不用面對這些人……他更想念那「其言也真」。「……可別著涼了才好。」臥病在床那種感覺,他不喜歡。

  從大木盆中起身,他將濕發從頸後撩至左側,拿起一旁喜寶早已備好的中衣套上,正待喚人進來服侍,不意卻聽到了有怪聲音。

  他拉整好衣襟,走出屏風,聽得是從內室那邊傳來的。

  慢慢地栘步,他沒有驚慌,也毫無害怕,只是想知道聲音來源是什麼。一般人只看他長得文弱,其實他膽子不僅非常大,冒險犯難的精神更是無人可比。

  才踏進沒有燭火照明的昏暗內室,一陣涼風就吹撫進他衣衫單薄的身子。他順勢看向窗戶,沒有明顯被破壞的痕跡,卻是半開著。

  喜寶做事細心,不會忘了關,那麼——

  一道黑影從他右邊疾疾竄出,立刻貼上他後背!

  「別吵!」不速之客微喘,箝制住他的行動,壓低了聲道:「告訴我——邢觀月在哪裡?」嗓音有種獨特的沙啞。

  邢觀月聞聲一頓,窗外的月娘慢慢地從雲後露臉,他也就著那清明的月光望見了來者的面貌……

  「……咦?」

  「啊?」

  四目交會,兩人都同樣驚訝。



第七章

  回房才點上燈,門外就有人出聲。

  「少主!姓邢的小子有信到!」是巴爺。

  祖言真在房內,聞言急著換衣,牽動到手上還在流血的傷口,她喘口氣,道:

  「你等我一回兒。」

  將沾血的衣裳迅速褪下,她穿好外袍就拉開門。

  「巴爺,你看吧。」她不太識字,總是要請巴爺念的。

  「是。」巴爺瞅見她發微亂,面色稍白,暫時壓下疑惑。

  打開帶有薰香的信箋,白紙上有著雅致絹麗的字跡,簡單寫道:

  寨主安好,現安全無虞,勿念。余等伺機,再議。

  「少主,邢小子找到寨主了!現下安全無虞!他會再聯絡,跟咱們計畫如何將寨主帶回。」巴爺喜道。

  「真的麼?」祖言真趕緊拿過信箋一看,上面好多字她都不懂,但那秀雅的筆跡就是讓她安了心。「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強忍著激動道。幾十個日子來的不安和緊繃,一瞬間整個都卸下了。

  謝謝他……謝謝,謝謝他!

  緊緊地捏著手中的紙箋,她心裡有說不出波濤翻湧,複雜的情緒充斥著,在她壓抑了那麼長的一段日子,現在好想……好想……

  巴爺瞧她像是連怎麼喜悅都忘記了,實在替她難受……希望,以後一切都會開始好轉。看到她手腕有血絲沾染上白紙,他問道:

  「少主,你的手……」

  她拾起臉,忙將右手藏起。「不……不礙事的。是我自個兒不小心。」

  「……是意真少主麼?」巴爺歎道。少主晚膳時送飯菜過去,卻比平日都晚回,一定是在那兒發生了什麼事。

  她怔了怔,隨後低聲道:「是我不好。阿爹久未露面,意真開始懷疑,結果紙包不住火……她對蒼降發了好大的脾氣,我瞧見了,替蒼降擋了一記,不小心給碎盤子劃傷了手。」她不該……不該牽連蒼護衛。

  自以為是的隱瞞,說是為意真好,要是立場倒換,她也會生氣的。結果還連累了蒼降……

  巴爺又歎了聲。這實在不是一下子就能化解的事情。

  「巴爺,你別怪意真。她……會這樣子,是有原因的。」其實,最受苦的人是意真,她若能替她分擔,要她做什麼都願意。

  「你小時候常因為紅色的頭髮被欺負,只有意真少主不嫌棄。」巴爺負手在後,若有所思地道:「十三歲那年,差點給人拖上馬帶走,意真少主撲上去救你,所以給踏斷了腿,你也傷了手,後來雖然寨主趕到,但是意真少主卻再也無法行走。」所以,少主一心讓自己變強,不再只能等人來救,而且怎麼也放不下意真少主。

  祖言真不語,只是盯著自己地上的影子。

  巴爺也不再多說什麼,看著她:

  「善待自己一些吧。」語重心長地講完,慢慢地踱了開去。

  她杵在原地,良久都沒動作。

  今夜的月色好似特別地亮,瞅著腳邊的黑色倒影,彷彿會搖晃,一左一右間,將她的思緒都給吸了進去。

  月……月……那傢伙的名字,就是這個天上的月嗎?

  真想問問他……想問哪……

  緩慢地抬起手,箋上透著極淡的馨香,覆住了她手上的血腥味。把皺掉的紙再次展開,輕聲念著:「……主安……勿念……念……」不懂啊,寫的什麼天書,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識幾個字……

  咦?

  總算發現紙好像厚了些,剛才被她那樣一搓揉,本來黏著的兩張紙分了家。她奇怪地撕開一看,那第二張紙,上面沒有寫字,卻畫了圖。

  先是一個有著鬍子的人頭,然後是一間房子,接著是個大笑臉,左下角則畫了個圓圈。

  「這……這是什麼啊?」小孩子的塗鴉麼?她瞠大了眼。想到巴爺讀給她聽的消息,她瞪著這畫得好醜的圖,半晌做不出反應。「才不是這樣……一點都不像……」阿爹的鬍子才沒那麼少呢!

  再忍不住,她噗哧笑出聲,愈笑愈好笑,腰都打不直了。

  「笨書獃……」她撫著額,笑著笑著,眼眶微濕。「真笨……」又為她費心思了……她又不會報答他。

  好似瞧見他真的在案前努力地想著怎麼畫圖,她睇著最後的圓圈,停了住,又抬頭,望了望天。啊……十五圓月,十五圓月……這個……是表示他的名字吧?是吧?

  她想問啊!

  那……那就去問!對了,就去問吧!

  一種上頭的衝動無法克制,她將兩張紙都揣入懷中,開始往馬房跑去。

  別猶豫,別遲疑,不要再考慮!

  她不想等了,也不要緩了,她想謝謝他!

  像是要飛奔起來,把沉重統統丟棄,她怕自己再多想一刻,就會停下腳步。就這一次,讓她任性一次吧!

  ....



  她一定是發了失心瘋,一定是。

  連個包袱都沒有,除了火兒和身上的一點碎銀,她兩手空空,也沒有半點計畫,獨自一人來到了順天府。

  她發了瘋才會這樣,從遇上他以後,她就變得奇怪,連自己在想些什麼她也不明白了。這樣匆忙地離寨,不曉得戚爺巴爺會不會擔心……

  火兒似乎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連連踏蹄噴氣,她拍著安撫。好像感覺有人在看她,她壓低了笠帽,牽著火兒朝邊巷走去。

  這樣不行,火兒太引人注目了,她得找個地方讓它待著。

  走向客棧,卻因為火兒實在看來讓人害怕,加上她又戴著斗笠引人疑竇,連碰了幾個軟釘子,好不容易才有個好心掌櫃幫忙,得以將火兒牽進馬房。

  「火兒乖,我知你不愛這狹小的地方,得委屈委屈了。在這兒待著,乖乖的。」

  拿了幾把乾稻草餵著它,不知是因為聽懂了話還是累了,總之,那種浮躁的情緒安歇許多。

  再拍拍它,她才離開。

  京城大街上,樣樣都是她沒見過的新奇事物,喧鬧叫賣,擁擠人潮,她生於山長於山,難免覺得綁手綁腳。

  幾天的路程,明明有機會返回,但她就是沒有,反而只要有此念頭就更加快了趕路速度。反正,她是想等找到了他,就可以去信通知巴爺了……

  不過,城裡這麼大,要上哪兒找?

  她行事向來有條序,可這唯一的一次衝動,就讓她沒了頭緒。

  「咦?這位姑娘,要買些東西麼?」走過一小攤,小販喚住了她。雖遮了臉,但這身段應是女的沒錯。「瞧瞧唄。」不管對方看來有一小點詭異,只要有可能的賺錢機會就不放過。

  祖言真下意識地低首一瞧,攤上儘是些胭脂水粉,她用也沒用過,買了做啥?

  正想著這大街人太多,得想辦法繞過,眼角卻瞥到攤子邊還有幾塊玉珮。

  其中一枚繫著紅繩線的圓玉,約莫銅錢大小而已,質地白潤翠蔥,看上去就暖。

  一種莫名的反應讓她直接伸手拿起,像是她數日前夜半跑向馬房,什麼也沒思考,她道:

  「我要這個,多少錢?」

  「這位客倌,您當真是好眼光,真識貨,這玉可是藍田來的傳世玉,所謂『藍田日暖玉生煙』,指的就是——」拿出唱賣本事。

  「多少?」誰管什麼花田蘭田的,她聽不下去,直接打斷。

  小販很是會察言觀色,知曉自己要是再囉嗦下去,銀子就甭賺了。省去了那一串褒詞,他搓著手,曲腰笑道:

  「不多不少,正好二兩。」

  不想自己身上剩餘的銀兩還撐得了多久,她掏出錢袋一倒,銅錢滾著,碎銀四散,很勉強地剛好湊著了二兩給小販。

  「謝謝客倌!」

  點了下首,她取玉就走人。勾著玉上的繫繩,她從笠帽下瞅著,玉面透著光,薄薄溫溫的,好美。

  其實,她根本不會分辨什麼好玉,會買下它,是因為這玉,讓她感覺有種「他」的感覺……

  「等和他見了面……就當個見面禮好了。」她喃念著。沒有想到女子上門送男子東西其實是有些怪異的。

  前方有著推擠,她抬眸,就見幾個錦衣衛,反射性地低下頭,她正欲行至一旁不起眼的路邊,卻見那幾個錦衣衛還抓了個正揮舞著雙手的小個子。

  只聽那小個子氣忿地嚷道:

  「放手!快放手!可惡可惡!你們這些傢伙,我又沒犯法,幹啥要抓著我?」

  他不過是……不過是弄了坨「黃金」,陷害他們踩到……不過又沒有證據,自己走路不看路,怪誰啊!

  「哼!你別再囂張了,等會兒有的你一頓好打!」拎著小個子後領的那人,脫了沾糞的靴子拿在手上,表情狠毒。

  「放開我!放開我啦!」被拖到小巷子中。

  祖言真將玉珮塞進懷裡,跟了上去。

  她記得,記得那個很吵的小個子,是邢觀月身邊的人!叫什麼來著……跟元寶名字很像的……

  對——對了!

  叫八寶!


....
作者: quiz43    時間: 2007-10-24 03:59 PM

...

  哎喲我的娘啊。

  對方手一揮,整個人就被丟向牆角,幾名男子即刻團團圍住,凶神惡煞。

  喜寶撫著背脊,恨恨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表情扭曲。敵人的塊頭不僅是他兩倍三倍,人數也多,面對著如此惡劣的狀況,他雖然人小,但志氣大得很!深深地提了口氣,他挺直了腰對著眼前數人道:

  「對不住,小的錯了,放小的走吧。」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嗚嗚,好痛喔。

  右邊一人呸了聲,一腳踢倒他:「說什麼笑,平常我就看你不順眼,今天有這機會,定要好好教訓你!」掄起袖子。

  喜寶灰頭土臉地再爬起。拜託,不過是偶爾在城裡或宮中會打到照面,這樣就看他不順眼?這些人也未免太無聊了吧!

  「什麼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你們!」只能拖拉了。

  「你不認識咱們?咱們認識你!不僅你,還有你那個懦弱無能的主子!」話才落,一個個就嗤笑起來。

  「主子才不懦弱呢。」喜寶咕噥反駁著。

  「你那個主子,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讓人欺侮了也默不吭聲,我要是變成他那樣子的男人啊,早跳河自盡啦!」又是一陣轟笑。

  「就不會講些別的麼?」喜寶撇過臉,蠕動嘴唇。剛剛就是聽到他們邊喝酒邊聊著這些東西,才會放了個狗屎讓他們踩,現在把他帶到巷子裡,還是同樣的台詞,沒新意。

  「你這小子嘴巴裡在念些個什麼?想講就大聲講出來!還是說你跟你家主子一樣,都只會縮頭縮腦?」和旁邊的同夥互瞄了眼,吃吃地大笑起來。

  「我說——」喜寶真應了他們放大聲量:「我說你們才沒用!我主子弱不禁風又怎地?哪像你們的主子,假男人!」公公、公公的!一群閹黨!

  幾名錦衣衛楞了下,隨即動手就給他幾拳。「你這小子膽子不小!竟敢說咱們公公不是?」

  喜寶閃躲著拳打腳踢,還是吃了好幾記。

  「什麼不是?假男人就假男人,明明就是事實!」好痛好痛!「大欺小,強欺弱,你們這些人好丟臉好丟臉,比我丟臉太多了!」一個重腳踢上腹部,他登時跪倒在地。

  「你這張嘴實在討人厭,看來要找些東西塞住才行!」帶頭一人道,手中拿著那沾糞的靴子。「大爺好心腸,也不讓你斷手斷腳了,就賞你些好吃的,可得舔乾淨啊!」

  喜寶肚子痛得要命,流著眼淚,趴在地上看著他們摩拳擦掌地準備架超自己。那靴上的屎好臭好臭,是客棧前大白的,他常找它玩,他們兩個是好夥伴哪……

  「開什麼玩笑!」喜寶用力提氣,大叫一聲,在被抓住前跳了起來,搶了那靴就往他們頭上丟,「黃金」落雨,弄得人人有分:「這是大白賞你們的,你們自己好好嘗吧!」有機可趁就往外跑!

  「臭小子!今天非打你個半死不可!」抹去頭上的污物,真的是徹底被惹毛了。「別跑!」五手六腳地,幾個人咆哮地追向他。

  喜寶只覺自己肩處被人緊抓入肉,他一陣吃痛,還沒叫出聲,後肩上的握力驟失,另外一道力量將他整個身體往前推去,頓時趴倒在地。他下意識地想回頭看,卻被一個巴掌給壓住了腦袋,吃了滿嘴土。

  「趴下!」帶著點沙啞的嗓音在他頭上命令著。

  「咳咳咳!啥?」喜寶眨著眼,被沙上嗆得淚水直流,腋下突然一麻,霎時動彈不得。「咳……怎麼回事?」他動不了了啦!

  祖言真點穴克制他的行動後,才收回手,緩緩地站直身,直視著跟前數名錦衣衛。

  「什麼人?!」好不容易回過神,最靠近的人立刻斥暍道。這戴著斗笠的傢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祖言真沒有回應,舉手解開笠帽,然後輕輕一擲,那笠就蓋住了喜寶的頭。

  「喂喂!幹什麼?」當他死人啊?喜寶動不得,只能出聲抗議。

  其餘人瞧見了來人的樣貌,卻是吃了一驚。

  「你!紅……」紅色的頭髮?!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整,倏地一道強勁黑風在瞬間擊上頸部,像是被突然切斷呼吸,一口氣提不上,雙目一黑,倒地!

  不知道是從哪裡拿出來,也不曉得又是如何地出手,但他們都清楚地看見,那紅髮姑娘使的是——一條黑鞭。

  幾個人順著祖言真的左手,往下瞪著那暫時安分在地上棲息的長鞭,彷彿見到凶蟒在吐著蛇信,對著敵人虎視眈眈。

  「還有誰想試試?」她低笑道,難得的好心情。因為,已經不愁找不到那傢伙了。淡色的眸子掃向在她腳邊一隻將要負責引路的「小烏龜」。

  「你——你敢瞧不起咱們!」他們是什麼身份,怎容得人這樣看輕?互相交換個眼神,團結力量大!數條身影頓時一擁向前。

  「一起來也好。」省得她費力氣。手臂一抖,黑鞭迅速舞動起來,狹窄的巷弄中閃避空間小,別說是近她身了,那些人簡直是給她打好玩的。

  只聽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脆響沒停過,拍搭拍搭鞭鞭到勁兒,淒慘的唉痛聲跟著不絕,最後慢慢地,一個接著一個熄滅,直至完全沒有人再能喊叫為止。

  下手好像太重了。睇著昏死過去的幾人,她收回鞭子,挑了下眉。

  明明她就很節制啊,這些只會作威作福的錦衣衛,簡直不堪一擊。移動視線盯著趴在地上的喜寶,她拿回自己笠帽戴上,輕聲說了一句:

  「快回去吧,八寶飯。」快些帶她去找人啊。伸手一拍一點,解了他的穴道。

  八寶飯?

  「什麼八寶飯?」一發現四肢恢復平常,喜寶馬上抬起頭,卻只感覺清風撫過面頰,身旁的人已經消失。「見鬼了?」抱著肚子慢慢地爬起來,才看到地上「屍橫遍野」。

  剛剛才想著這回兒要被打得頭破血流,沒料一下子對方就全數倒地不起。哪裡來的高高手,這麼閒地救了他?

  「……發了白日夢?」站在原地發呆半天,他摸著身體,被打的地方很痛啊。「怪哉……」管不了那麼多,總之沒事就好。

  正要打道回府,忽地想到些什麼,他轉首瞅著那幾具不省人事的「屍身」,然後兩步並三步地跑出小巷,沒多久就帶了一隻大白狗回來。

  「大白,晌午吃得很飽吧?」他嘿嘿地笑著,不懷好意。彎身摸摸狗頭,他在大白耳邊道:「臉上或嘴巴上,對準一點哦。」

  「汪汪!」大白搖著尾巴,很興奮似的喘氣,蓄勢待發!

  「嘻嘻……」看他喜寶大爺賞他們一頓飽,哼!

  不遠處,祖言真在牆後偷瞧著他,忍不住閉了閉眼,喃道:

  「你主子到底怎麼教你的啊……」

  別玩了,快點帶她去找人啦!

....



  實在太不安全了。

  皓月盈盈,祖言真在陌生的庭園裡走著。

  她跟著那個八寶飯來到這府邸,翻過牆就潛了進來,如果有刺客的話,也是這麼容易?

  是他的生活太安逸,還是他做人完美不會有仇家?

  反正她猜不可能是後者。

  宅子出乎意外地大,每個廂房又都長得差不多,別說上面沒提字,就算有提,她也辨不出他究竟是在哪裡。

  四周安安靜靜地,她突然想到,或許自己該等天明再來訪?就算現在找到他,也應該是在熟睡的吧?唇邊不自覺地勾起笑,柔化了她面上一貫的倔強。

  繞了好些個圈子,她總覺得這地方好清冷。

  不是因為地廣人少的關係,而是……一種她也說不上來的疏離感。不知該如何形容,就像這府其實是空著心似的。

  廊上有人影過,她壓低身,躲進暗處。

  老總管拿著三炷香,在長廊盡頭朝著天地拜了拜。口中念著:

  「謝謝老天爺讓主子平安歸來,希望就這樣順順利利,別再起任何波濤……」

  一陣涼風忽起,刮著樹葉唰唰作聲,他握緊了香,忙道:「也懇請老天幫忙鎮著這宅子,別要有什麼……什麼東西跑進來……」從主子回來那天被嚇到以後,他膽子好像變成蟲子那般小,真糟糕。

  很虔誠很虔誠地一拜再拜,將香插上地面。他垂頭喪氣地走回長廊。

  唉——

  主子連續幾天進宮,這是從來也沒有過的事,真是為了自己將要官位不保麼?雖然主子總是藏著很多事,但卻從沒隱瞞過他有多麼厭惡進宮。

  每回一歸來,那晚必是夜半才得以入眠。一開始他還以為主子終於振作轉了性,不再天才黑就昏昏欲睡,後來有次下小心給他看到,一向帶著微笑的主子,面無表情坐在書房裡,好晚好晚都沒回房休息。

  瞧,一定是在宮裡受了許多氣,氣到晚上都睡不著了。幸好,也不是得常常去的,否則主子這麼嬌弱,弄壞了身體可不好。

  連連再歎,老總管煩憂的,始終還是只有自己主子的身心,至於其它的什麼麻煩事,他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想去廚房看看燉品好了沒,準備送到主子房,不意才轉個彎,卻瞅見了一個黑影擋在自個兒面前。

  老總管一呆,在月光映照下,察覺那黑影有頭紅髮。

  這這這這這……他燒的香不夠多嗎?怎麼又有怪東西……不對不對,上回是他搞錯,主子沒死,所以不能用「又」。

  不過,怎麼會是個外族的紅髮鬼啊……老總管在心裡哀淒地吶喊。

  「不不,這宅子風水一向極好,尤其是後頭那個荷花池,更有畫龍點睛之妙……」假裝什麼也沒看見,他邊走邊像唸咒一樣僵硬說道。正閉著眼準備越過,卻被抓住脖子:「啊——唔!」給一把搗住了嘴。

  「別吵!」祖言真低聲警告道。「邢觀月在哪裡?」毫不拐彎。

  「啥?」摸得到,有溫度。原來……原來不是鬼。老總管雖然怕,但也沒有依言,如果這人是要對主子不利,他是萬萬不能讓她尋著人的。

  想呼救,又怕給人扭斷頸子,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就睇見喜寶從前方房裡走出,老總管心下一驚,趕忙收回視線,卻已不及。

  祖言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微一思量,而後快手點了老總管的穴道,教他動不得、也發不出聲。

  「得罪了。」轉移目標往喜寶的方向而去。

  幾個躍步跟上,卻見他在迴廊上繞來繞去,一會兒端著盆,一會兒拿著衣,又轉進了一間房,她有些弄不清楚方向了,行至一窗邊,恰聞有水聲透出,她輕輕地撬開木窗跨進。

  裡面沒有燭火,只能就著外頭的光稍稍能視。有腳步聲逼近,她一楞,下意識地就躲入暗處。

  只看一個高瘦的人影在黑暗中出現。好像不是那個八寶飯,也罷,這人或許會知道邢觀月在哪裡。

  她起身,敏捷地扣住來人咽部。

  「別吵!告訴我——邢觀月在哪裡?」

  那人緩緩地轉過頭,發是濕的,水珠甚至滴在她手上。靠著月光望見她,俊美的面容微訝,輕啟唇:

  「……咦?」

  祖言真聞聲先是一怔,和他對視著,當真是錯愕得忘了該說什麼。

  「啊?」怎麼……怎麼……

  在沒有預想到的情況下見面,她腦子是一片空白。

  趕緊收回自己無禮的手,瞥見他薄衣覆體,她只好瞪住他後頭的柱子。

  不是夜黑了,他怎麼沒在睡?為何他又衣衫不整了?發還是濕的……不不……她得說話,說些話……

  「我不是……不是在偷看……」天,她在說什麼?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可以講才對啊!

  是先問他的名字怎麼寫?或者要先道謝?她會這樣單槍匹馬又翻山越嶺地來到這裡;會這樣完全沒有準備地站在他前面,是為了什麼?

  她……她買的見面禮呢?

  略帶倉卒地探手入懷,她握著市集上買來的暖玉,卻開始感覺頭好熱,熱到她什麼也記不得,熱到所能想到的字句全糊成一團。

  「祖姑娘。」他輕輕地喚了一聲,如同印象中那樣溫和。

  她慢慢地轉眸,總算凝視著他。久久,說出了一句她自己也不太明白的話。

  「我……我想見你……」所以,就來了。

  他彷彿頓了住,隨後,表情看來有些困擾。

  抬手撫著額半晌,他側首淡淡地笑了。又似歎息又似無奈,卻笑得好自然,毫無虛假和莫須有的隔閡。

  「你果然總是……其言也真啊。」他多麼嚮往,多麼……喜歡。

  這般直接無畏地到來,為了見他?

  「咦?」她不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什麼都不懂了。

  邢觀月緩慢地伸手,輕搭她的左臂,然後傾身,以極近的距離,在她唇前垂眸輕吟:

  「你可別……對我動鞭啊。」低笑一聲。

  「你——」那教人耳疼的敬語呢?一種早就無形存在的奇怪信任,讓她對他沒有防備,甚至在他靠近時也沒後退。

  他的睫好長,他的氣息好燙,他的鼻尖碰著了她。

  她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她握著的玉掉在地上。

  他……

  吻了她。   



....
作者: quiz43    時間: 2007-10-24 04:03 PM

第八章


  幹什麼?他幹什麼這樣?

  這……這簡直……

  「貴客?貴客?您在哪兒?」

  遠處傳來呼喊,祖言真忙從花叢中站起,結果被逮個正著。

  「啊!貴客!」老總管瞧見她,氣喘吁吁地招手。「別跑,拜託您別跑,等等我啊。」一把老骨頭,實在追不上。

  「你別跟著我!」好煩人!從昨晚到今天,就是沒放過她。

  「貴客……為什麼您要一直跑呢?」呼呼呼,累死了。他停下步伐,昨天被「罰站」了一兩個時辰已經很累了,現在又這樣我追你逃,真是去掉他半條老命。

  主子交代要帶她到處逛逛,繞了大半個府邸,也算完成任務吧?「您別走啊……主子備好茶點準備款待啊……」

  嗚……他真欣慰,主子居然會有新朋友來訪,雖然這朋友有點怪,但他還是好感動。

  「真煩人。」聽到「主子」二字,她腦子就忍不住發燒。低咒一聲,她從腰邊拿出長鞭,運勁甩出,捲上了棵樹,借力一拉,身子便半騰空地飛越了好一段距離,教那老總管看得目瞪口呆還不忘鼓掌。「跟不上了吧。」一落地,振臂收鞭,才回過頭,眼前就多了個人。

  她是沒注意,所以嚇了一跳,更因為突然地看到對方,讓她一時間做不出反應。

  所以,邢觀月趁機牽住了她的手,免得她又玩起捉迷藏。

  「你昨兒個到現在沒休息過,來吃些東西。」面露微笑,態度平常。

  她簡直呆住了,他的手心暖暖軟軟的,十分細緻,猶如上好的綢緞,撫在她指間的粗繭上,好舒服好舒服。

  「你……你幹什麼?」她滿臉通紅,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又不肯松。「你……你放手!」其實她大可把他粗魯地推開,可就是動不了。

  漸漸被他牽著走了。或許……不只是身體。

  發現她並沒有激烈掙扎,他微微一笑:

  「你躲了一整晚,現下好不容易抓到了,我怎麼能放?」別要又不見人影,他可怕累壞了有些年紀的總管。

  他一直恭敬的語氣變了,連用詞也都簡化,她聽得不習慣,卻又矛盾覺得這樣才適合他。

  被他拉到一涼亭中坐下,桌上已備有數盤吃食。她本想這下他該把手收回去了吧,卻不料他舉箸夾著點心,左手還是牽得緊緊的。

  「你……你這樣我怎麼吃?」她只得找理由化解尷尬。

  他在她碗裡放了些糕點,笑道:「你不是雙手都能使用麼?」

  他沒說錯。

  她有些惱了:「原來……原來你這麼霸道。」怨怨地下定結論。

  「沒錯,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喜寶捧著一壺熱茶上前,在經過她身邊時,小聲嘀咕。轉瞬又換個笑臉,道:「主子,請喝茶。」將茶杯斟個八分滿。

  邢觀月甚為有禮,道:「謝謝。」

  這再平凡不過的謝語卻讓喜寶渾身抖了起來,背脊像爬滿螞蟻似的。

  「主子……您今兒個還……真……真是客氣。」完蛋,一定是剛剛那句話被聽到了啦。

  他淡淡一笑。「你去把西廂房騰出來,讓祖姑娘能夠歇息。」

  「啥?」喜寶臉一垮。「這紅毛……祖姑娘不是要住東廂麼?」總管已經安排好了啊。

  「這茶有點澀。」邢觀月淡蹙眉,懶懶地放下杯子,揚起美麗的笑,道:「你去是不去?」溫溫軟語,卻暗暗藏刀。

  「去!去!我現在就去!」天哪,他不要爬天山採茶葉,上回去一趟,他差點累得命都沒了!「我一定把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定!」

  「咻」地一聲奔向西廂,勤勞得不能再勤勞。

  祖言真望著那衝鋒而去的背影,好半晌才調轉視線看著邢觀月,在心裡付道:不知他平常到底是怎麼欺負那八寶飯的?居然會怕成這樣。

  「你不吃麼?」即使被人瞪視,他依舊溫文笑語。

  瞅著他,她好不服氣。她一個晚上的心慌意亂,他卻若無其事,如什麼也沒發生般,笑得這樣雲淡風清,相較之下,她就好像個傻瓜一樣。

  垂首睇了睇自己和他交握的手,她不甘心自己的情緒遭他任意擺弄,他既然不在意,那她也要不在意。

  深深吸一口氣,她拿起桌上筷子,夾了塊白糖糕一口皎下。

  甜甜的味道在她嘴裡散開,入口即化,清爽不油膩,她證道:

  「好吃!」整塊都吞下肚,表情直率開心。她真的餓了,別說她一路上只啃饅頭,就連在山寨,她也不曾品味過這樣的精緻美食。

  邢觀月吃了一點便停下,倚著下巴,微笑地看她用一隻手狼吞虎嚥。

  「只有你一個人來?」他輕聲問道。

  「嗯……啊。」她抬起頭。「我把火兒放在客棧裡,得把它牽來……還有……」

  欲言又止的。

  「還有?」

  「能不能……」她面皮發燙。「幫我寫封信回寨裡,告訴戚爺巴爺,說我在這裡?」她微窘,再一次覺得自己這回真是太衝動了。

  他傾首,輕輕勾起唇角。「好。」

  思量了會兒,她認真地問道:

  「我可以見我阿爹麼?」見他好似面帶遲疑,她趕緊補充道:「我不會壞事打草驚蛇的,只是想看看阿爹而已。」不論是被關在哪裡,她真的很想見他一面。

  「這個麼……」他頓了一頓,道:「時機還不到,現在不行,不過如果你能多待幾天,是可以想些辦法。」

  「真的?」她好高興,真的好高興!拚命地感激道:「謝謝你!」她真沒想過,他能夠這麼幫她的忙。

  尤其是……他們初識的情況是那麼樣地糟糕。

  「不用謝。」他薄笑。「邢某也收到你的謝禮了。」從腰間掏出一塊銅錢大小的玉,他柔聲道。

  她一楞,下意識地摸向自己懷裡,真想不出自己是什麼時候落了這東西的。

  「昨兒晚。」邢觀月好心地提醒:「你昨兒晚頭也不回地跑走了,掉在我房裡。」他輕笑著,水漾的眼眸輕瞇。

  本來還告訴自己平常心的,被他這樣一說,她又忍不住憶起他吻了她的情景。

  他的唇……好軟。

  看他還牽著自己手,他的膚色比起她,不僅白皙許多,觸感亦非常柔細,像他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對她……

  實在不喜歡這般模糊彷徨和胡思亂想。他是嚇到她了,但她祖言真天性就不是個被動的女子。直視著他,她道:

  「我是一個粗人,不懂你在想些什麼,如果你是在開玩笑的話……」吸了一口氣。「就趕快停止。」好端整嚴肅。

  邢觀月瞅著她認真的模樣,又露出了那種稀奇的困擾笑意。

  能把談情說得像是談判,真是……很有趣哪。觀察她的反應,猜測她的情緒,

  每一回都有新發現,該怎麼說呢……真可愛。

  祖言真大概一輩子沒想過有人會認為她「可愛」吧。她只道:

  「你究竟在笑什麼!」她是……她是煩惱了一個晚上,才決定厚起臉皮問出口的。

  「不……」他支著額,慢慢地才順了氣。抬起眸,他緩緩伸手,輕撩起她紅色的髮絲。「老實說……我還真怕配不上你。」他不夠真,又是個不忠不義之徒……

  待她知曉所有真相之後,可別要嫌棄他才好哪……

  「咦?」她怔住,瞪著他將自己乾燥的髮絲掬近優美的唇邊,輕輕地細吻。「你……你幹什麼?」這又……這又是幹啥?調情麼?她搶回自己頭髮,被他這樣稍稍一挑弄,又立刻面紅耳赤。

  真是太危險了。她開始瞭解,他看中的人,才會有這種令人心驚的「待遇」。

  他一笑,恢復那閑雅,道:

  「得問問戚爺和巴爺,商量一下怎麼救出你爹。你就先待在這兒,伺機行事。」漠視兩人之前還未有結論的話題,他只道:「你寨裡的信差能幫忙吧?」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硬生生地轉移話題,雖然心底似乎感覺失望,但阿爹的事比她自己的事重要多了。

  她一整思緒,道:

  「你說三水?」總覺得他的語氣怪怪的。

  他緩慢地勾起唇,莫測高深。

  「正是。」

....
  


  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三水將信送達,等戚爺巴爺來到,等時機成熟。

  她想見阿爹,也得等。

  希望一切事情……能盡快結束……

  那麼結束之後呢?

  「……總之啊,主子那個人怪異至極,你都不知道我讓他虐待得有多慘,成天被吆喝來吆喝去的,除了要跟在他旁邊受氣,兼顧打掃,他要整人的時候,還讓人下廚,不合他胃口,他就會想另外的花招,我上回就為了採茶葉,差點啊……」嘰哩呱啦。

  祖言真忍不住閉了閉眼。她從窗外移回視線,盯著那趴在地上碎念的小個子。

  「你都不會累麼?」講了好些個時辰了,內容不外乎是,他主子虐待人、他主子愛整人、他主子欺負人、他主子戲弄人,還有,他主子壓根兒是個表裡不一的大壞蛋。

  來來去去,反反覆覆,還不是在講同一件事?

  喜寶苦命地擦著地。嗚……西廂的地板怎麼也擦不亮。

  「我……我是在警告你,可別被他騙了都不知道。」他抹去鼻頭上的灰,索性不忙了,神氣萬分地坐在地上。

  她瞅著他一會兒。「是這府裡沒人聽你講這些吧?」

  「咦咦?」喜寶跳了起來。「你當我喜寶什麼人,要落魄到找你聊天?」她以為她是誰,他稀罕和她熟麼?哼哼。

  他是看她救了他,所以好心提點,免得啊……睇著她擺在桌上的斗笠,他盤腿一屁股坐下。

  總算肯安靜了?祖言真挑眉,不知道邢觀月是怎麼忍受得了的。

  不料他卻突道:「喂,紅毛怪,我知道主子為什麼對你有意思。」

  祖言真眼一瞇,兩指折斷桌上紅燭,朝他彈射而去。

  「哇!」正中他額心,像被打了個爆栗,勁道不小,疼得他往後翻倒。「你你——你幹什麼!」凶婆娘!

  「你要不是邢觀月身邊的人,我就抽你一鞭!」她冷道。

  「啊啊?」要打是麼?喜寶翻身坐起,用力地揉著額頭。「你這麼凶做什麼?我又沒說錯!」

  本來就紅毛啊!

  見她一手探腰,他見風轉舵,連忙道:「好嘛好嘛,你是黑毛,是黑毛!跟咱們一樣是黑毛!」行了吧?

  她輕哼一聲,擱臂上桌。其實只是嚇唬嚇唬他而已。

  「我剛說到哪兒?啊,對了,我知道主子為什麼對你有意思。」他放下手,額頭上一個紅印看來十分滑稽。「以前有公主郡主啊喜歡主子,不過卻從來沒讓他動心過,主子說什麼人家只是喜歡他的外在,這種喜歡不算真正的喜歡,而且他不要那種只會嬌羞繡花的女子……我知道嘛,就像胖子會嚮往瘦子的身材;而瘦子會希望變胖一樣!主子老是扯謊,所以就喜歡人家誠實;他自己心機重,就愛那種直腸子的人……」

  他愈講愈起勁,愈講愈像大師,指著祖言真,一口斷定道:

  「還有還有啊,他長得像個女人貌美,所以就選了個容貌不怎麼樣的男人婆。」哈哈哈!很有道理吧?

  她不生氣,真的不生氣。只是不想理他了。

  當作沒聽見,任他口沫橫飛地胡說八道著,幾刻鐘過去了,卻沒有停止的跡象,她撫著眉間,不禁開始覺得,這個八寶飯的年紀明明跟意真差不多,怎麼能多話到這種程度?

  「你跟主子在一起,會不會感覺很自卑啊?」他很好奇這一點,而且這也有可能影響到他的未來。

  「自卑?」祖言真總算有了反應。蹙著眉,彷彿完全沒思考過這兩個字。

  「不是都這樣子的麼?因為怎麼看都覺得你跟主子不配。」豈止,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的人種。

  他喜寶若娶到個賢慧又美麗的妻子,可能會抬不起頭好一陣子。

  祖言真瞅著他,看不出在想什麼,不過卻帶點薄慍道:

  「如果他選擇了我,就是要我,我幹啥要多餘的自卑?」不然他可以選別人,像剛才提到的,什麼公主郡主,別來招惹她不就好了。

  她很直接,因為不提還好,一提她就氣。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讓他亂了心神,這樣才算扯平。

  啊?她這麼有信心?羞不羞啊?喜寶啞口,主子的眼光果然與眾很不同。

  不過……她說的……聽來也沒什麼錯。

  眼睛轉了圈,他又開口:

  「你喜歡京城麼?」好關心。

  她隱約覺得哪裡不對,但還是答道:

  「不喜歡。」雖然繁華,卻不適合她。

  「果然跟主子一樣。」他一點也不意外。

  「什麼?」

  「沒有啦……對了對了,你們山寨好不好玩啊?是不是有很多人?」然後都跟她一樣野蠻?他在心裡補充一句。

  居然連山寨的事情也問了。那不協調感讓她頓了下,轉頭睇住他久久,而後似有似無地點著頭。

  喜寶見她一副若有所悟的樣子,心裡一跳,趕緊假裝低頭收拾著水盆。

  「八寶飯,你為什麼主動在我面前講一堆話?」好像想跟她打好關係似的。

  「咦?」喜寶驚出一身汗,但還是力持鎮定道:「你你……你少往臉上貼金了!我只是無聊,所以想說說話而已……我平常也會對柱子說話的!」跟之前的言論完全矛盾。為了增添真實,他摸著離自己最近的一根樑柱,對著它道:「阿柱啊阿柱,我沒拋棄你喔!」嗚,好呆喔。

  她撇過臉,頭好痛。

  「我以為只有你主子異於別人,沒想到住這府裡的沒個正常。」

  喜寶的臉脹紅,瞪著旁邊的牆壁,終於再也撐不下去,把地上的抹布木盆全撿了起來,抱著就往外跑。還邊叫道:

  「算了算了,我管以後會怎樣,反正我跟凶婆娘紅毛怪合不來啦!」根本沒辦法好好相處!

  還有啊!到現在還把他的名字叫成八寶飯!可惡可惡!

  祖言真一頭霧水,卻也慶幸耳根子總算可以清靜了些。他離去的嚷嚷還餘音繞樑,她困惑地自語:

  「做啥……那麼激動?」以後會怎樣……還能怎樣?

  難不成八寶飯會喊她主子?

  她可不要。

....



  瘦矮男子搓著手,戰戰兢兢地被帶到大廳,候了許久,才見嚴嵩出來。

  「大人。」立刻一個恭敬的鞠躬。

  嚴嵩入座,在位上垂眼看著男子。

  「有什麼新消息?」摸著指間的玉戒,他問道。

  那矮瘦男子,也就是三水,道:

  「祖言真到了京城,來找姓邢的傢伙。還有還有……」從懷中掏出一紙信,「姓邢的傢伙叫了寨子的弟兄,說是要接少主回去。」這信可是邢觀月親自派人轉給他的,不會假。邀功似的想將信呈上,卻被一旁護衛擋住,只得兩手高舉轉交。

  嚴嵩從護衛手中取來信件,那絹麗文雅的字跡,的確是出自邢觀月之手。

  「你們寨主至今還是下落不明?」他可不要有程咬金出來壞事。

  「是啊,大概是死了吧。」三水不痛不癢地答道。至少目前是都沒有聲息的,至於是誰跟戶部尚書買通綁走了寨主,他這個同樣身為內奸的人則沒有興趣。

  反正,人為財死。

  他貪婪地笑道:

  「大人……是不是可以……」黃金五十兩!就算他一輩子做山賊也不可能如此富裕!就算現在被人發現是內奸也不要緊,只要有了這筆錢,他就可以遠走高飛,再也不必回去了!

  嚴嵩睇著他,而後才道:

  「當然。咱們談好的,五十兩黃金。」

  做了個手勢,一旁護衛馬上理解,摸著佩刀,將三水帶下。三水臉上有著得意的笑容,完全無察身後殘忍的眼色。

  待他們走出廳後,嚴嵩才冷嗤道:

  「哼,黃金五十兩。下地府去拿吧!」可別怪他心狠手辣啊。

  再把信拿起一閱,他森然冷笑。

  他要邢觀月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要逼得他窮途末路,將他趕盡殺絕!


...
作者: quiz43    時間: 2007-10-24 04:08 PM

..

  馬車在石路上行駛著,祖言真掀開車簾,外頭景致已遠離大街。

  「還有多遠?」怎麼大牢是在荒山野嶺的麼?

  「別急。」邢觀月替她翻好簾子,徐緩道:「就快到了。」

  她能不急麼?總算能見到阿爹,她多想親眼瞧瞧他人是否安好。

  「你前一個時辰也是這樣說的。」有些耐不住性子,她一把抓住前面倒楣的馬伕:「喂!你快點,別拖拖拉拉的。」

  「嗄?」馬車伕好無辜,這山路難走,他也不是故意要慢的。

  邢觀月見狀,輕笑兩聲。舉臂壓下她的手,將和車伕之間的簾門也一併拉下。

  「你嚇到人家了。」輕柔地握了握她的手心才放開。

  他這略帶親暱的動作卻引起她的不滿。

  「幹什麼?」又來了,這人。「你別老是對我動手動腳的。」這樣很奇怪。

  他微笑不語。突然間一個顛簸,他身子不穩,便傾向她。

  祖言真反應極快,下意識地攬住他。有溫熱的呼吸噴息在她頸間,蜜色的肌膚起了一片酥癢,她心頭猛跳,用力推住他肩膀,隔開距離。

  「你……你小心點。」

  「抱歉。」他扶柱欲坐回原來位子,卻又忽地震了下。

  一陣手忙腳亂,祖言真只想著別讓他撞到,就抱住了他的腰。一時間,狹窄空間加上曖昧的姿勢,讓兩人都停了住。

  前頭的馬車伕聽聞聲響,忙探頭進來。

  「對不住,剛好有塊石……啊?我我我……什麼都沒看到!」趕緊將臉給轉回去。天哪,最近的男女真是大膽!

  「什麼啊?」祖言真回過神,尷尬地放手,立刻遷怒。「你亂嚷什麼!教你快點了!」可惡,他身上乾淨的味道真好聞,身子也好柔軟。

  邢觀月腰上的玉珮掉在車板上,他拾起,抬眸正好對上她的眼。

  「別為難人家。」他笑著,將玉系回去。

  「我——」正要說些什麼,她看見他拿著那玉,那般小心翼翼。低聲道:「那不是什麼好東西,對不對?」小攤子上買的玩意兒,虧得他這樣重視。

  邢觀月側著首,撫摸著繫繩上的流蘇。

  「對我來說,是最好的。」他輕輕地露出溫吞的笑。

  她先是愣住,面上跟著發熱。低聲啐道:

  「你真厚臉皮。」能把羞人的話說得這麼自然,她又沒……沒說過喜歡他。

  咿!這麼噁心的話,她一輩子都不會說的。

  嫌棄地別過頭,她順著車窗外的清風攏了攏一頭紅髮,吹去頰邊的熱燙。

  就快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見到阿爹了,以後他和她會怎樣她不願去想,只要現下把困難解決了,總是有辦法的。煩惱就要慢慢散去,她難得地有著笑意。

  他凝視著她愉悅的神色,良久,才朝她伸手道:

  「你把隨身的鞭子給我吧。等會兒要是給人搜到了,就難解釋了。」

  「快到了麼?」她完全沒有懷疑,十分信任地將鞭子取下遞給他。在交給他時,還誠懇地道:「我真謝謝你,真的。」

  邢觀月瞅著她,眸色轉深。

  把那黑鞭擱下,他緩慢地抬手,將她微亂的髮絲勾進耳後。輕聲道:

  「慢點謝吧,不然可收不回去了。」

  「……咦?」

  她沒有再斥責他親密的舉措,只怔怔然地望進他藏有深意的眼底,不明白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一笑,黑眸轉為真實,道:

  「如果……如果我惹你生氣,你會駕著馬來找我報仇麼?」

  「啥?」她聽不懂,他究竟在講些什麼?

  外頭有些嘈雜,馬車停了下來。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門簾給人粗魯地扯了開。

  數十名官兵排開在面前,綿密的陣仗,將他們的馬車包得滴水不漏。

  其中一名帶頭的男子上前,嘿嘿笑道:

  「多謝了,邢大人。這次能抓到山賊,多虧了您的鼎力幫助。」

  祖言真聞言,用力地瞪著那男子,彷彿他是什麼妖魔鬼怪。

  沒有多餘猶豫,那男子喝道:

  「還不拿下!」

  「是!」身後的手下即刻行動。

  她想回擊,手探往腰處,卻是空空如也。

  汗水滑落她的面容。

  好似所有的動作都變慢了,她望向邢觀月,看見他什麼表情也沒有,就跟她的

  腦子一樣空白。

  他不言語、不反駁,也不試圖阻止。

  她沒有反抗力地被帶出,門簾放下,阻斷了她的視線,他的沉默,還有兩人才靠近的距離。

  「喀嚓」。清脆的聲響打碎脆弱的心跳,她被銬上囚犯的手鏈,長長的鏈子垂著地上拖行,自始至終,她都如木偶般失神。

  是騙人?

  ……是騙人?

  一定是……騙人的。

  「走!」

  一聲令下,她被帶往遠離他的地方。   



第九章


  「喂,我問你,你的名字是不是就是天上那個月?」

  她進京找他的第二天,指著天空這樣問著。

  「你說呢?」他坐在亭裡,輕輕地微笑。

  「我不識字才問你的!」這傢伙,又不是不曉得。「不過,如果你是十五圓月的話,那我就會寫。」簡單的字她會。

  「是麼?」他望著她不自覺天真的臉龐,用著溫雅的嗓音緩道:「我名為觀月,觀,乃看之意。觀月的意思,就是看明月。你以後,只要在夜晚抬頭望望天,就可以瞧見我了。」他似真似假,帶些調笑。

  「啊?」她回過頭,對著他俊美又朦朧的麗顏,居然忘了本來該說什麼。

  那是第一次,她覺得一個人居然可以這麼符合自己的名字。

  細細的月光透過窗欞灑落在地,刻劃出一條一條的深深黑影。

  祖言真坐在陰暗的角落,低垂著頭,就像是尊石像般,動也不動。

  有人的交談聲傳來,不是很清晰。跟著,腳步聲接近,一個官兵模樣的人手裡端著木盤,走到她的牢房前,拉著鎖門鐵鏈敲向欄桿。

  「吃飯!」

  她沒有立即反應,官兵不悅,更用力地敲打著,刺耳的噪音迴繞在空蕩的監牢裡,令人頭皮發麻。

  祖言真抬起臉,只是木然。慢慢地爬向門邊的木盤,她拿起碗,也不管上面放了筷子,直接抓起裡面的飯菜就吃。

  那官兵嫌惡地道:

  「你這紅毛鬼,該不會是喝人血的吧?」跟野獸一樣。

  她猛然狠狠地瞪著他,淡色的眸子閃著怪異的忿怒,那官兵嚇了跳,想起傳言外族人的眼睛多有詛咒,霎時噤聲。

  祖言真收回目光,並沒有加以吵鬧,飯菜弄得雙手油膩,她依舊是大口地吃著。

  官兵嘖了一聲,正要走開,卻看見前方有來人,立刻跪下行禮道:

  「大人。」

  來者是一名六七十歲左右的男子。只見他揮了揮手,那官兵就退了下去。

  隨行護衛搬了把椅子放好,嚴嵩拉起袍擺坐下,睥睨著用手吃食的祖言真。

  「你倒有趣,一般人受了刺激,會不吃不喝好一陣子,可你這女山賊卻恰恰相反,像個餓死鬼投胎似的。」他道,眼底帶著輕視。

  當這裡是什麼地方?飯館?

  她置若罔聞,毫不理會,專心地吃。

  「大人在跟你說話,聽到沒有!」一旁護衛用刀鞘掃掉她捧著的食物,怒斥道。

  她停是停了,卻還是不發一語。僅用手撐著地,維持同樣姿勢。

  嚴嵩笑道:

  「你很恨吧?居然被背叛了,他在外頭錦衣玉食,你就被關在這兒暗無天日,怎麼?是不是很想一刀殺了他啊?」

  她似乎顫了下,嚴嵩見她有所回應,更是不懷好意。

  「真是可惜,要怪就怪你識人不清,錯信小人。」搧風點火著。

  她抵在地上的拳頭緊握著,彷彿要捏碎什麼。

  嚴嵩在心裡冷笑。

  「你是沒法活著出去了,就在這兒待一輩子吧。」他起身,臨走前不忘補充:「你們赤焰寨還真是惡名昭彰哪,光是逮住你這個少主,就給他帶來不少功祿,我就代他,多謝你了。」

  極盡諷刺地說完,他笑了幾聲。在經過看管官兵身旁時,命一旁護衛遞了錠黃金給他,並低聲囑咐:

  「十天後,找個機會假裝放走她。」

  官兵一呆,不明就裡。這麼大費周章抓來,又要放?

  嚴嵩只用著極低的音量道:「照做。」

  「是。」只得領命。

  在步出牢門之前,他回首望了一眼。面上表情煞是狠毒得意。

  再也沒比「背叛」更讓人憤恨的了,雖然好像有人從中予以阻擾,使得他無法再加誣陷將邢觀月問斬,不過,一旦他被逐出京師,屆時,不論他逃到哪裡,都將被人擒殺!

  一甩袖,他移步而去。

  牢間,祖言真只是垂著首。

  她緊緊地握著拳頭,全身輕顫著。瞪視地上那抹月光,良久良久,她抓起地上的石塊,用盡力氣地朝窗外扔去。

  丟不到那明月,也無法宣洩她心中漲滿的怨怒。

  她昂首望著好一會兒,喃道:

  「可惡……真是可惡……」

  可惡!

  她的低語,被風吹散,只能融進黑暗之中。

...



  「邢大人,別來無恙啊。」皇宮內院中,嚴嵩假意巧遇,帶笑問候著。

  邢觀月行禮,輕「嗯」了一聲。

  將他沉默的態勢解讀為陰鬱灰敗,嚴嵩好心地微笑道:

  「又來面聖?」明知故問。

  「是的。」他也僅是簡單地回了一句,眼神卻似好遠。

  「皇上身體不適,邢大人又是無緣面見龍顏了。」他已經被當成和盜賊勾結的賊臣了,現在才想求皇上,已經太遲了。嚴嵩在心裡冷道。

  「邢某知曉。」淡淡地回答著,他仍是不看對方。

  哼。嚴嵩微微抬起下巴,道:

  「你總是不把我放在眼裡……即便是到了如此地步,依舊這麼目中無人!」

  「……嚴大人多心了。」說是這樣說,但他美麗的雙眸卻低垂著。

  「哼!」他極不悅,瞇趄眼道:「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能替我做事,那麼我將幫你撤掉所有罪名。」

  邢觀月輕輕地傾著細緻的頸子,彷彿聽不懂他究竟在講什麼。

  未久,才緩緩道:

  「我也可以給嚴大人一次機會,勸你不要再惹我。」他說得輕聲細語,卻讓人聽得出來非常認真。

  被送上了個冷屁股,嚴嵩臉色鐵青。怒道:

  「那你就回府等著接聖旨吧!」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就讓他徹底地吃個夠!

  甩開袍擺,越過邢觀月走離。

  廊上,只留著邢觀月一人。他佇立片刻,才低聲道:「出來吧,人都走遠了,你還想偷聽什麼?」

  根本沒人注意到的樑柱後,忽然有一身影現出。那是名面貌極俊逸的男子,氣質玩世不恭,但動作舉止上,卻隱隱有著一種雍容爾雅的氣度。

  男子揮了揮身上的華服,笑道:

  「你看到那老頭臉上得意的樣子沒?他真以為薑是老的辣,把你完全給扳倒了。」真可惜,老薑是頗嗆人,但不會比辣椒更辣。「他都沒注意到你其實看來很開心麼?」

  邢觀月抬眸,只問道:「我的罪刑是什麼?」

  「我想想。」男子撫著下巴,一拍掌,道:「和盜賊串通,抄家流放,永世不得返京。」唉呀呀,好可憐。

  「不得返京……麼?」邢觀月輕聲念著,唇角慢慢地牽出一抹笑。

  「看看,我就知道剛好中你下懷。」男於歎了口氣,搖搖頭。「別人嘛,想盡辦法要享受榮華富貴,偏你這人脾氣怪,不愛當宮,連京城也不願意待。」算了,當官當久了,人格可是會扭曲的。

  邢觀月沒理他,續問:「俺答已經率軍南下了?」

  「是啊,就快到古北口了。」等於攻到家門前了,大概不出五日,消息就會傳開了吧。男子抱胸,忍不住道:「你這麼料事如神,以後可以去做半仙。」不過是個文官,居然連軍情也能瞭若指掌,他怎麼會跟這麼恐怖的人做朋友?

  不不,他們或許不能算是朋友。

  「北方軍糧不足,韃靼潰我方軍勢南下,是遲早的事。」邢觀月淡道,而後語帶警告:「你想要繼續在這爛泥裡打滾隨你,但如果你敢壞我的事……」

  「不敢,不敢。」男子無奈地擺手,原本嘻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銳利。「咱們還得合作好長一段日子呢。」

  他絕對不會與他為敵的,這樣的過人才智,日後要是有了需要,能讓他如虎添翼。

  男子又道:「不過我說,怎麼也沒想到,你居然會栽在一個女山賊手裡。」這可真是始料未及的。

  邢觀月一笑,帶著些許無奈:「只可惜……她可能很生氣吧。」

  「是啊。」男子打了個呵欠。「你沒想好怎麼解釋?」那姓嚴的老奸賊這招的確高,離間了邢觀月與山寨,重重地給了一狠棍,這樣不僅切斷對手的退路,更增加了對方得應付的敵人。

  「不。」他徐緩道:「我不解釋。」如果信任產生嫌隙,那麼怎麼解釋都還是會有疙瘩存在。

  「你不解釋?」男子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那她可就會殺上門嘍!」是玩真的喔,不是在說笑。

  邢觀月半抬迷人長睫,用著溫溫的嗓子,低聲道:

  「給自己喜歡的姑娘追殺,也是挺不錯的。」

  那是只有你才這樣覺得吧?男子眨眨眼,一臉詭異。

  「反正我也管不了你。」而且跟他無關。

  邢觀月沒有接下去談,見不遠處有一青年走過,他道:「那是?」

  男子順著一瞧,聳了聳肩:「那是前幾年的進士,聽說資質不錯,也是少年英才,十五為諸生,最近表現甚佳,以後可能也會入閣吧。」好像姓張……叫居什麼的吧。

  「是麼?」邢觀月斂眸。「希望他……能別被這皇宮給吞噬了。」

  「你是在說你自己吧?」男子見他轉過了身,撇撇嘴道:「你要去哪兒?」準備跑路麼?

  他回首,絕美的臉上有著詭譎的笑。

  「我得回府等聖旨。告辭了,英爺。」也沒等人回應,就先走一步。

  被喚英爺的男子挑眉,有些不滿。

  「喂,我是寬宏大量,所以不跟你計較,否則你這麼無禮,太過分了。」只能對著他的背影碎念。

  邢觀月什麼也沒聽到,他只知道,他要離開這皇宮,這爛泥。

  然後,永世不返。

....



  邢府。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啊!」

  老總管很神奇地在長廊上奔跑,嘴裡連連唸經。

  「什麼糟了?」喜寶從外頭走進,才回府呢,就看總管跑得像在飛,還以為自己眼花。

  「喜寶!」彷彿遇見救星,老總管上前,激動地抓著他的肩膀。「喜寶,你去了哪裡?我找你好久!」

  啊啊?喜寶滿臉困惑。

  「欸,總管,你別老揪著我。」很難過耶!扭著身子掙脫,他道:「我出去看看大街上有什麼動靜啊,韃靼都攻到咱們城外了,外頭現在人心惶惶,亂得很,總管,你可別沒頭沒腦地上街買菜啊。」到時倒楣給人劫了搶了,就別怪他沒記得提醒。

  「什麼?」內憂外患了啊!老總管癡呆了一下。

  「總管?」喜寶揮手招著魂,還拉回話題:「您剛是說什麼糟?」會比外面更糟麼?

  「啊!對對!」老總管又激動地抓著他,念道:「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啊!喜寶!」還附帶猛烈搖晃。

  「不要搖……不要搖了啦!」喜寶被弄得七葷八素,險些一腳踹出去了。「我就是在問什麼糟了啊!」大叫一聲。

  「喜寶!剛剛來了道聖旨,說主子與盜賊勾結串通,要將主子去官流放,明日就要來抄家了!」

  「啥?」喜寶張大了眼睛。難怪剛才看到門口站了官兵,他還以為是英爺又溜了來,原來是來監視他們的!「主子居然……居然真的這麼做了!可惡!」他甩掉老總管的手,拔腿就跑。

  「咦?你要去哪兒啊?」老總管訝道:「喜寶!」方向弄錯了吧?如果是想要逃的話,那裡沒有門啊!

  「你還不快點!」笨總管!喜寶快速地叫道:「再不回房收拾包袱,主子就要丟下咱們了!」他一定不會讓主子一個人走掉的,一定不會!

  「咦?」老總管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總之就是——」喜寶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放聲大喊:「快回房收拾東西啦!」

  老總管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好半晌才能呆呆地應聲:

  「喔……喔。」

....



  這幾日,總聽得外面聲響絮亂,似乎隱隱有什麼事情發生。就連送飯給她的獄卒也時常心不在焉,心浮氣躁。

  她好像還聽到他們講些什麼,誰要攻來了、是不是現在要逃之類的對話。

  望向小小的窗口,天色已近黃昏。她輕輕瞇眼,凝睇著那橘紅色的陽光,撒落在遙遠天際。

  再不快點,她就要忍耐不住了,她一定不放過他,那個可恨的……

  左邊突然傳來打鬥聲,祖言真迅速站起,搭著牢門往聲音來源看。

  只見一白髮壯漢踹倒個官兵,大掌一揮,又是打倒數名對手。

  「哈哈哈!不怕死的儘管上!」很久沒有活動筋骨,來啊來啊,陪他做做運動也好啊!

  一人刀砍向前,戚爺兩指一夾,將那薄刀給止住,接著一折,「鏗」地聲響清脆,刀子應聲而斷。

  看守的官兵們皆是嚇了跳,有的見情勢不對還是保命要緊;有的雖然想要盡忠職守,無奈功夫實在相差太多。就算要討救兵,城外因軍情緊張,現在整個京城亂成一團,誰還有那個力氣搭理,自己的事都管不了了!

  這廂打得不亦樂乎,另一名黑髮的小老頭則身形輕巧,左晃右晃,繞過拳腳刀棍,奪了鑰匙,一會兒就來到祖言真的牢房門前。

  「巴爺!」她喜道。

  「少主,咱們來接你了。」他笑盈盈的,將鎖打開,打量了她一會兒,道:「少主,你看來精神不錯。」神清氣爽!

  「因為我沒虧待自己!」牢飯不夠好吃,為了這一刻,她可真是忍辱了。

  「少主,拿去吧。」從背後摸出一條黑鞭。「如果擔心手感生疏,那邊有的是能讓你練練的。」眼睛瞥向戚爺那兒的戰場。

  祖言真挑眉,左手接過掂了掂,她雙目一亮,運勁甩鞭而出!

  只聞「咻啪」聲起,個個才瞧到黑影襲來便給鞭了一記,力道之強,痛得人哭爹喊娘,呼天搶地。

  「走!」一聲呼喝,三人開始退出。

  才出大牢,巴爺立刻就道:

  「少主,你離開山寨後沒幾天,咱們就收到岷州來的信,邢小子說你被關進大牢,要咱們在封城前盡快入京,趁韃靼南侵混亂時劫獄。」他們到現在還不太清楚少主為什麼被抓了。「咱們在城裡抓了個官兵問消息,結果聽說邢小子好像被革了職,不知道誰下了擒殺令要對邢小子不利。還有,寨主早就被邢小子安全送抵南方一帶,意真少主和蒼降還有寨子裡剩下的人,我也照著邢小子信裡的吩咐,讓他們先行去了那裡——」

  「阿爹?」早就去了南方?她愣住,隨即眉目之間的怒氣更加明顯。「好了,你別說了。火兒也帶來了麼?」見巴爺點頭,她手指放在唇上,吹了聲響響的口哨,一匹黑色的高大駿馬立即從旁邊竄出。

  她俐落地翻身上馬,一拉韁繩,馬頭轉往邢府的方向。

  「少主!」戚爺見狀,忙道:「你要去哪兒?咱們還沒解釋完哪!」那個邢小子真惡劣,弄了個連環計,把大夥兒全給攪得頭昏腦脹。

  「不必再說!」她強忍多日的怨怒爆發,要去找始作俑者發洩!「你們別跟來,去城西等我,我現在要去找人算帳!」一踢馬腹,火兒如飛箭般射出。

  「糟了!老巴!」戚爺緊張地直流汗。「少主沒聽完咱們的解釋,就跑去宰邢小子了!」怎麼辦?邢小子那麼弱,一定打不過少主。

  「少主……應該不會真的動手吧?」巴爺敷衍地附和。

  希望了。


....
作者: quiz43    時間: 2007-10-24 04:12 PM

...

  祖言真騎在馬上,不管大街還是小巷,只是飛快地馳騁著。

  如果我惹你生氣,你會駕著馬來找我報仇麼?

  「駕!」

  那個笨蛋……好笨!笨死了!難道她那麼不值得信任麼?他敢先走一步,天涯海角她也不會放過!

  可惡又可恨的傢伙!

  她這就駕著馬——

  去報仇!

  0Q0

  月明星稀。

  邢觀月拿好簡單行囊,步出房門。走沒多遠,便給兩個人影擋了住。

  他微笑,輕聲道:「你們怎麼還不走?這府邸明日一早,就要給人查封了。」說得好無所謂。

  喜寶瞪著他,老總管則一臉可憐。

  「我不是要你們快些離開了?再待下去,這可就——」

  「咱們要跟你一起走!」喜寶忽然大喊,打斷他的溫語。

  邢觀月的表情有些為難。「不行,我是帶罪之身,跟著我沒有好處。」

  「誰要什麼好處了?!」聽他這麼說,喜寶簡直氣炸了。「總之咱們要跟著你,就算你不許也不管,你……你居然想丟下咱們!」他抖著聲指控,眼睛濕濕的。

  他從小無父無母,寄養在貧苦的大叔家,是主子跟總管好心幫了他們。在這府待了四年,邢觀月雖然愛耍人,但卻從沒讓他冷著餓著,不僅教他唸書寫字,也不會看輕他。

  總管就像他爹,邢觀月如哥哥,這樣分開,他絕對不要!

  「主子……」老總管也很難過,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這種情況,容不得我作主。」邢觀月美麗的面容失去笑意,眼神陰暗。「嚴嵩不會放過我,帶著你們,只會牽累。」語畢,就越過他們要走。

  「主子!」喜寶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您真的要一個人走?要丟下咱們?喜寶還想服侍您哪!」雙膝跪地,泣不成聲了。

  「……」一旁的老總管也頻頻拭淚。

  邢觀月停住步,冷風吹得他長衫飄飄,弧形只影,那般地決絕遙遠。良久,才低聲道:

  「跟著我……會被殺的。」他沒有回頭,細聲問道:「你們不怕麼?」

  聽他好像鬆了口,喜寶趕緊用力擦掉眼淚,連聲道:

  「不怕!不怕!就算被殺了、被煮了,被生吞活剝、被去皮切骨,只要能跟您一起走,什麼都不怕!」

  總覺得講得很像廚房在炒菜。老總管的老淚不知道為什麼滾了回去,不過也接著道:「是……是啊!」

  邢觀月依舊背對著他們,只是沉默。

  喜寶情緒激盪萬分,本以為主子也是太感動了,所以內心在掙扎,可是卻忽然發現到主子的肩膀有著細微的震動。

  他一楞,真的沒看錯。

  有個不敢相信的猜測在腦子裡迅速蔓延。

  不……不會吧。從地上爬起來,他戰戰兢兢地跑到邢觀月身前,果然瞧見他——在笑!

  「啊……啊!啊啊!」喜寶指著他連退三步,還微濕的眼睛睜得老大,震驚和錯愕都無法完整形容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你……你……你你你你!你在騙人?!」他抱著頭,快要發瘋。

  天哪!為什麼?為什麼就連這種時候主子也要這樣整人?!

  「啥?」老總管慢半拍,也走過去。已經皺掉的眉更悲哀地往下掉。「主子……唉。」他知道主子很壞心,但沒想到是壞到這種程度啊!

  邢觀月輕輕地順了氣,才微微笑道:「怎麼?如果我老是這樣,你們還是要跟著我麼?」

  「你——」想到自己剛才的一番誠心誠意,那麼剖心掏肺,講出一堆會讓人作嘔的話;哭得鼻涕眼淚直流,卻原來只是成了鬧劇,喜寶滿臉脹紅,差點沒有昏死過去。「你太過分了!」可惡啊……他再也不相信主子說的任何一句話了!

  邢觀月露出美麗的笑,把唾棄當作讚美。其實……如果可以,他的確是不想牽連他們的,看來……他終究是硬不下心腸。

  不遠處有馬嘶聲起,夾雜著一些斥喝,隨即是些微的打鬥聲。

  邢觀月轉過頭,走向大門前的庭園。

  喜寶和老總管交視了一眼,也跟在後頭。

  馬蹄噠噠地接近著,在夜裡鼓噪,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不過眨眼間,一匹高大的黑馬就這樣堂堂地闖了進來!

  「主子小心!」老總管和喜寶驚呼。

  那體型嚇人的駿馬則是在衝撞到邢觀月之前,拉起了頭,硬生生地停下。

  馬上的人居高臨下,垂著淡色的眼眸,和他對望著。

  「……咱們的初識,也是這般情況呢。」他笑道,不慌不忙,語調平常。

  祖言真抿緊了唇,瞪著他。「你要去哪裡?」

  他不答,只是輕問:

  「你……是來殺我的麼?」語音飄渺深邃。

  祖言真聞言,面上覆著一層淡淡的怒氣,握鞭的手指向他!不過沒有嚇到他,卻嚇壞了後面兩個人。

  「不——」不要打主子啊!他們很想打,但都忍著了!

  只聽祖言真氣道:

  「你——你這個人!」居然敢先提這件事!她真想好好跟他打一場!他為什麼不會武啊?真氣死人了!「你覺得我會相信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是什麼、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人麼?你覺得我會寧願選擇相信他而想殺了你?你真的這樣覺得麼?」倘若他敢說是,她真的……真的會揍人!

  「……你可是當著我的面被擄走的。」當時,他沒做任何反應,也沒幫她,加上嚴嵩必定讓她加以誤解,這種種,還不構成背叛,還不讓她失去信任麼?

  「那又怎麼樣?我認識你,可是不認識那些人!我知道你不會……不會這樣對我。」她紅了頰,又忿忿地道:「我不蠢,也不笨,你不要把我當呆子,好不好?」雖然是嚇了跳,但她在牢裡努力地想了很多,知道他在騙人!

  她或許沒有他這般聰明,不過只要冷靜下來站在他的立場好好思考,就可以明白些端倪。

  他拿走她的鞭子,在官兵出現後那樣沉默,是擔心她會用武力反抗,對方那麼多人,他沒有辦法幫上忙,那種情勢下,不一定能打贏的。

  會讓她進牢,大概也是算準了那些人只是想利用她來對付自己,不至於會給她什麼傷害。

  但是最讓她生怒的,是他明明知曉人家會這樣做,卻還故意落入陷阱!

  「你為了讓咱們跟你撇清關係,為了別讓咱們跟你一樣被盯上,所以讓我進牢,讓對方以為我真被背叛、真想殺你!」她氣得眼眶都紅了。「我說的,有沒有錯?」厲聲質問著。

  邢觀月無語,只是溫柔地看著她。

  「你真自私!」她跳下馬,伸手抓著他的衣襟。「你為什麼不想想別人的心情?我是山賊,比你更耐打,也不怕別人找麻煩!你這麼做,我一點都不高興,也不會感激!我……」

  對著他始終溫和的面容,她哽咽了,倔強地瞪著地板不肯掉淚,卻一句也說不下去。

  他緩緩地牽住她的手,掌心溫濕,用著好輕的聲音道:「別哭。」

  「我沒有!」大聲否認。

  「好,你沒有。」他笑容淡淡。「是我多心了。」真沒想到……沒想到她居然對自己這般相信,一點也沒有懷疑。

  要能讓她瞭解他的作法,只有一個唯一的機會——她必須對他非常信任,沒有猜疑,完全無悔。

  雖然曾經想望過,但卻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以為自己可以灑脫,直到真正面對她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手心早已汗濕;當她如此坦然時,他也終於瞭解那種為什麼只會為一個人動心的感覺。

  不僅是喜歡她的言真,更是戀上她的情真。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問你!」她抹了抹臉,振作起來。別想唬弄過去,阿爹的事情,她知道不對勁。「另外,我要罰你!」打不下手,那就只好用罰的。罰的理由多得數不清了,總之大家都有目共睹!

  「嗯?」邢觀月看著她攬住自己腰。

  該不會……是要罰他掛在馬上面吧?他無聲苦笑。

  「走了!」帶著他躍上馬,祖言真讓他坐在自己前面。「你坐穩了。」跌下來她可不會賠。

  「幸好。」幸好不是掛著。穩穩地扶住馬鞍,他低語。

  「什麼?」她往前傾,他卻剛好轉頭,四片唇輕輕地觸了下。「嗄?」她一驚,趕緊退開。

  邢觀月微頓,隨後笑道:「如果是這樣的懲罰,我很樂意。」

  她滿臉通紅,腦袋都出煙了。

  「你……你……」不甘心又說下出話,她拉著他的手臂靠近,吮上他的唇角,很努力地鎮定道:「我才……不怕你。」對,她也會的。

  邢觀月撫著唇,思量要不要好心地告訴她,不管是誰主動,其實都是她比較吃虧?

  「喂喂!」一直很忍耐當根柱子的喜寶,終於出了聲。「紅毛怪!你要把主子帶去哪兒?」真羞,月亮這麼亮,還卿卿我我。

  「關你這八寶飯什麼事?」直到現在才察覺有人已經看了很久,她赧極,不善地回道。

  「什麼八寶飯?我叫喜寶!喜寶!」喜寶暴跳如雷,老總管則在一旁替他搧風消氣。「怎麼不關我的事?咱們正要走,你沒通知一聲就插了出來,現在又不打招呼就要拍拍屁股走人,當咱們死了啊?」他很壓抑了喔,這個紅毛怪,天生跟他八字不合,偏主子愛,為了他的將來,所以他才想跟她打好關係,可是——

  「你們主子我要了,如果要跟的話,就朝城西走吧!」守門的都被她打倒了,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不等有人回答,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不能保證會等你們多久!」

  易言之,就是有緣無緣天注定啦!

  「什麼?!」喜寶大叫。「你騎快馬,咱們是老弱婦孺,怎麼可能追得上?」

  她充耳不聞,掉轉馬頭。邢觀月也只來得及給他們一個抱歉的眼神。

  「你這個土匪——」喜寶氣喊。

  「錯了!八寶飯,我是山賊!」祖言真糾正,喝道:「咱們可要殺出重圍了!駕!」韁繩一落,馬兒踢得沙塵飛舞,霎時就不見了蹤影。

  「咳!呸呸!」喜寶吐出滿嘴沙,怒怨塞滿胸腔。回頭一望,卻看見老總管在揮手,他受不了地道:「你還在揮什麼手啊?連個屁都看不見了!」一把拖住老總管,死命地開始跑。

  「喜寶……你說……咱們是不是有容易被丟下的命?」老總管嗚咽道。

  喜寶翻了個大白眼。「只有你有啦!」

  「真的麼……」更傷心了。「因為我老了麼?想當年,我四歲離家,五歲去田裡工作,六歲來到京城茶館幫忙,七歲……」

  天哪!喜寶在心裡狂吼,恨不得多生兩隻手出來摀住耳朵。

  可惡的紅毛怪,都是她害的,他們一輩子都不合啦!



  《明文別傳》第九十三回

  之中寫道——

  嘉靖二十九年,秋八月丙寅,韃靼俺答汗大舉南侵,攻古北口,薊鎮兵潰,京師戒嚴……(下略)

  ……觀月遭嵩所陷,去官抄家,刑責流放,永世不得返京。嵩欲殺之,祖言真阻之救之,他二人離京,自此下落全無……   



...
作者: quiz43    時間: 2007-10-24 04:18 PM

尾聲


  數年後——

  數匹駿馬在丘上踏著蹄,其中,為首的高大黑騎特別顯眼。

  上頭坐著一人影,身著藏紅色披風,火紅的髮絲隨風揚起,有一種野性的美麗。坐騎旁,則站著一修長的身影,青衫輕揚,如一潭碧泉沉靜。

  「他真以為……能這樣遠走高飛?」遙望著對面的大海,極其俊美的青衫男子瞇起漂亮的眼眸。

  將視線轉移到岸旁,微微傾首,他輕聲道:

  「來了。」

  話落,他身側那藏紅色披風的女子就舉起手,一揮下,後頭跟著的兩個人便馭馬直衝下山,朝一微駝人影而去。

  黃沙飛塵中,只看那人影是個老頭子,神情甚是驚嚇,被逮了住,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帶走。

  「這樣就行了?」紅髮女子垂眼問道。

  「嗯。」青衫男子微微一笑。「嚴嵩付出的代價或許不夠,我讓他去守著義父的墓直到老死,也得以慰義父在天之靈。」眼神轉冷。

  「你真是那個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最佳范典了。」即便是離開了戰場,也能不用一兵一卒,等敵人凋零衰弱,給予迎頭痛擊,她真覺得不可思議。

  難怪她老看到他總是會寫一些看起來很秘密的東西,雖然她不曉得內容是些什麼,但她明白那是送到皇宮裡面去給某人的。

  青衫男子只是淡道:「伴君如伴虎,嚴嵩坐權太久,皇帝對他失去耐性,是遲早的事。更何況,多行不義必自斃,他會有如此下場,怨不得人。」

  當年他計畫離開朝廷,嚴嵩一直想找機會殺他,但那時京城因戰而亂,他也趁此遠走,待平息後,他早已和其他人遷至南方,嚴嵩也就此失了他的蹤跡。而韃靼南侵一事,則是如他所想,會令得嚴嵩的官位產生裂痕。

  嚴嵩生性貪婪,加以掌握大權,他早料有朝一日必定會令皇帝厭煩,當此,便是拉他下位的最佳時機。

  射將先射馬。嚴嵩黨羽眾多,直接挑戰風險過大,多少臣子因為想要對付他而遭誣陷處死,就連他的義父也是因此而逝。所以,得慢慢地一個個來削減他的勢力,而他那同樣只會貪污的兒子,就是一個致命傷。

  他提供了一些計策罪證還有可以運用的名單,給予小小的推力。

  嚴嵩享盡尊華,如今卻失去一切,不讓他死,他卻必須活得比死還更痛苦,或許十年,或許二十年,此生不得善終。

  她沉默,知他其實不太愛提往事。

  朝中第一大奸臣,先是兒子貪瀆被聯合上諫彈劾遭處死,接著他自己也被革了職,抄其家產,完全失勢。在他想逃亡東洋之時,又被人給抓了去,從此以後只能天天對著一個墳墓,沒有兒子給他送終,哀悼自己剩餘的殘破歲月。

  他壞事做盡,被他誣害的忠良數也數不清,或許到斷氣前,也想不起他所面對的墓究竟是哪個仇家。

  青衫男子凝視著遠方,似是自語,輕道:

  「富貴榮華,功名利祿,到頭來,真正擁有的,又是什麼?」官場,不過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而他,是從那地方出來的,或許早也算是披著人皮的妖魔之一。

  「……你不愛的話,就別想了,反正事情也已經結束了,不是麼?」紅髮女子看著他,眼瞳清澄。

  美麗的青衫男子昂起臉,和她對視許久,才緩緩露出一抹笑。

  如果他心中真有妖魔……

  「大概也會被你收服。」忽然道出。

  「咦?」她皺眉,道:「你別說些我聽不懂的東西。」

  他垂眸,神秘地微微而笑,再抬首,面目已然溫柔。向那紅髮女子遞出白玉般的手,他道:

  「麻煩你了。」語音十分溫雅。

  紅髮女子睇著他,伸手一拉,將他整個人帶上馬,讓他坐在自個兒後面。

  「真怕麻煩我,就快點學會騎馬!」真是。

  「嗯……」他似有若無地應了聲,往前微靠去。「我覺得沒那個必要。」笑了聲,他環臂環住她的腰。

  她的身上,總是有陽光的味道。

  「你!」她又羞又惱。「你再這樣,我——我就踹你下去!」這人,一定是故意的,絕對是!

  他的壞心眼她好早就領教過了,尤其是阿爹出事的那一次!

  他淡淡地蹙眉,看來好令人心憐。「咱們不是成親很久了,為什麼你總是不習慣?」極柔的話語,貼在她的耳邊。

  薄薄的醉人氣息就撫在敏感的肩頸,她差點跌下馬。

  「你閉嘴!」臉比頭髮還紅。

  他老喜歡這樣有意無意地逗她,他沒發現自己……自己很誘人麼?她好怕有一天她會餓虎撲羊,做出什麼可怕的行為。這……這種事……別說成親很久,她一輩子都不會習慣的!

  瞅著她漫起一片紅潮的頸子,俊美的青衫男子微笑。挑逗自己的妻子,真的是……會讓人上癮哪。

  察覺他安分了點,紅髮女子不再縮著肩膀,拉緊韁繩,開始加快速度。

  「別再玩了,不然真的會摔馬!」嚴正警告。

  他不在意,掬起她灼人的髮絲輕吻。在妻子莫可奈何的瞪視下,微笑道:

  「咱們回家去吧。」

  孩子們等著吃飯呢。

...


  《明史》列傳第一百九十六回「奸臣」

  之中記載——

  嵩握權久,遍引私人居要地。帝亦浸厭之……(中略)……皆伏誅,黜嵩及諸孫皆為民。嵩竊政二十年,溺信惡子,流毒天下,人鹹指目為奸臣……(下略)

  ……又兩年,嵩老病,寄食墓捨以死。

  《明文別傳》第一百一十二回

  之中寫道——

  嘉靖末年,嵩失勢,籍其家,其子伏法……(下略)

  然嵩欲外投扶桑,於途中遭擒,時人以為嵩老病,死矣。卻囚居偏僻深山,惡極,苟活如死……(下略)

  ……於此地孤獨守墳,直至斷氣。




  「衡臣,你在看什麼?」

  男子抬起頭,回應友人:「不……只是一些流傳在民間的故事而已。」

  「是麼?」

  「看這個,裡面說嚴嵩其實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抓去囚禁,直到最後斷氣的前一刻,都對著他曾害死的人的墳墓。」

  「哦?」這折磨比一刀斃命還慘。

  「最有趣的,還是關於嘉靖十九年的邢姓進士那部分。」因同為大學士,他印象極深。男子有趣道:「裡面說,那人遇山賊遭劫卻沒死,還在那寨裡住了月餘,其間曾經回京,不過,最後跟山寨大王一起失蹤了。」

  「你相信麼?」

  男子放下書本,撫著書面上《明文別傳》四宇,默默地思考了下,笑道:

  「畢竟是稗官野史,閒暇時看看可以。」

  其它的……也就罷了。

  合卷之前

  傳聞,福州一帶的山上有間不具名的草堂。

  若是給官欺了、給兵侮了,又或者,狀告衙門還反被誣告,那麼,只要能找到那間草堂,給少少一枚銅錢,便能討個公道。

  想要回被污的銀子,就有銀子;想揍那貪官,隔日便會看見貪官鼻青臉腫:想整得對方雞飛狗跳,那不是什麼問題,整到丟了職都不會稀奇。

  究竟那草堂怎麼會有如此大的本事?沒人知道。

  曾受惠的人,都封口不談,只是感謝。

  不過,耳邊以訛傳訛的「證言」倒是愈來愈多……

  「就是,爹爹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個什麼尚書抓走了外公,威脅山寨聽話替他辦事。然後爹爹覺得很有趣,就用錢買通了什麼尚書的手下,跑到牢裡去看外公,還發現外公被壞人折磨得全身是傷。又因為爹爹真的覺得太有趣了,所以就故意被娘娘他們抓走,想看看好不好玩兒。」

  這麼無聊?「喔……然後呢?」

  「然後?」稚嫩的聲音聽來好困擾。「然後爹爹就和娘娘親親,跟娘娘生下我們了。」嘻嘻。

  「不……」問話有點打結了。「這是誰教你說的?」嚴肅質問。

  「戚爺爺。」可愛的頭歪著。

  「那老不修!」好的不教,淨教一些壞的。吸了一口氣:「爹有沒有說,他是怎麼救走外公的?」

  「爹爹說,他早就告訴喜寶叔叔,只要那個什麼尚書被人關起來了,就可以用錢去把外公救出來,然後把外公放在一個秘密地方好養傷。」唔,好渴喔。「喜寶叔叔說,爹爹不是好心,只是預防萬一,如果山寨想對他不好,那他就有個保命符。」不過幸好,外公一直到現在都以為爹爹是個大好人呢。

  「真奸詐!」罵了一句。「然後呢?」

  「然後?」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然後爹爹就和娘娘親親,跟娘娘生下我們啊。」剛剛講過了。

  「不……」忍不住閉了閉眼。「我是說,之後是怎麼來到南方的?」

  「喔……」眨著淡色的大眼睛。「娘娘讓爹爹離開山寨以後,爹爹去找還在養傷的外公,說要幫娘娘。嗯……就是,只要外公不回去,壞人統統會自動現形,不然就是自己離開,反正山寨已經不好玩,不要就算了。外公答應了啊,因為他好早以前就想幫娘娘了。」

  「原來如此。」難怪,他就是想不通,既然爹跟外公串通好了,為什麼還不放走外公。「真是錯綜複雜。」那個爹到底是什麼腦袋啊?

  「嗯。」小女孩點頭,道:「英叔叔說,爹爹是在下棋,一開始就是,他每一步都算好了,走得很輕鬆,只是中間突然多了娘娘,所以棋局的結果變了一些些。」還說什麼,看起來好像輸了,其實是贏的。

  「英叔叔?」又什麼時候來的?真是神出鬼沒。「算了算了。」他揮著手。

  這故事這麼長,虧得他今天總算有耐心聽完,直到現在才搞了個明白。唉唉,他還是比較喜歡去跟娘練武。

  「姊姊,我的口好渴喔。」想喝茶。她指著他身後的茶壺。

  「姊姊?」容貌秀麗絕倫的少年一呆,馬上跳了起來:「我是哥哥啦!」

  這小妹子是怎麼回事?三歲能識字、五歲能詠讀、七歲寫得一手絕贊文章,可是到了現在卻還把他錯認成女人!

  「嗯……」懷裡抱了一本厚厚藍皮書的紅髮小女孩歪著脖子。「可是書裡面都說,女生長得很漂亮。」所以,他長得那麼漂亮,是女生。

  「啊?我管書裡面怎麼說!反正我是哥哥啦!」可惡可惡!一般兒子像爹多普通,怎麼他們家卻像到他好想吐血!

  他天天在外頭練武卻仍舊一身白嫩肌膚,鎮日拿布吸眼睛結果還是那麼水潤;更慘的是,他跟爹站在一起居然被路過大嬸說像姊妹!姊妹!姊妹!

  姊妹耶!啊啊啊啊——他絕對無法接受!

  他不知道爹是怎麼想的,但他不要貌美不要貌美,要陽剛味要陽剛味!他為了增加自己的男人味,曾經一個月不洗澡,最後當然是被娘逮到揍了一頓。

  「你就不會把爹叫成娘!」一定是故意的。

  小女孩嘟起嘴,道:「爹爹是爹爹,怎麼會是娘娘?」

  「那就對了啊!」少年認真地看著她。「哥哥是哥哥,也不會是姊姊。」重新教育。

  「唔……」小女孩瞅著他,一會兒,道:「姊姊,我想喝茶。」

  少年徹底爆發,用力翻桌。

  「我是哥哥!」吼吼吼!

  小女孩像是被他嚇到了,小臉皺成一團。

  「你欺負我,我要哭了喔。」扁著嘴巴,可憐兮兮。

  「啥?不不——不!」見她淚水就要滾落眼眶,釀成可怕禍災,平常武功高強的少年頓時陷入手忙腳亂外加心驚膽跳的掙扎之中。抓頭、抹臉,趕緊把桌子扶好,體貼地替她倒了杯熱茶,恭敬地雙手奉上:「喝茶,喝茶。」冷汗涔涔。

  「謝謝姊姊。」接過,滿足地道。

  「我是——」少年一口氣梗在胸腔,被她瞬間淚濕的大眼睛給逼了回去。捏緊拳頭,他告訴自己勢必要忍辱負重,男子漢大丈夫,不必跟個女娃兒計較。深深吐納著,他自暴自棄道:「我是姊姊,是姊姊。」高興沒?

  小女孩捧著茶杯,骨碌碌的大眼睛偷偷地轉著。

  爹爹說,她的外表像娘娘,可是內在卻跟爹爹一模一樣;爹爹還偷偷告訴她,說哥哥永遠永遠永遠永——遠也贏不了她,嗯……好像是真的喔。

  嘻。

...


  「傳聞,福州一帶的山上有間不具名的草堂。其主人為一紅髮男子,那紅髮男子其妻不僅才智過人,面貌更是美麗,足以傾國傾城。兩人育有一子一女,其女貌似娘親,沉魚落雁;其子貌如親父,則聰敏絕倫。說到這紅髮男子,曾經是個響噹噹的山寨大王,不僅武功高強,豪氣萬丈,那一手好鞭法更是讓人歎為觀止;他的愛妻呢,則中過進士,做官做到大學士——」

  高朋滿座的茶館裡,終於響起噓聲。

  「說書的,你有沒有搞錯!」一客人嗑著瓜子。「別以為咱們沒見識行不行?那什麼山大王的愛妻——愛妻,就表示她是個女人,女人能做官?」

  附和聲四起。

  說書的「嘿」了一聲,道:

  「怎麼不能?古有武則天稱帝,花木蘭從軍,當然也可以有女人考中進士入閣當官。」

  噓聲小了些,大夥兒熱絡地討論起來,有人打趣道:

  「說書的,要是哪一天發現你錯了,就請大家喝個過癮!」

  「好!」眾人鼓掌歡呼!

  說書的抬起手揮揮,緩和緩和氣氛,一挑眉,侃侃笑語:

  「這可不行,不論史書還是野史,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憑那些文字或耳語怎能說得準?就如小的今日欲說的章節,也沒把握裡頭完全正確。是虛是實、能不能信,不是當事者的咱們,就只能當是戲了。」

  「哈哈!你說書的真是瞎扯了,史書怎麼會有錯?」史書不信,難道信傳奇,信軼傳、信以訛傳訛的胡誨?「推卸了一堆,還不就是小器!」

  爆出笑聲。

  「沒法子!小的只不過是一介寒酸的說書人,諸公手下留情,可別為難哪!」說書人扇子一拍,引回正題,朗聲道:「對了,話說這福州一帶的山上,有間不具名的草堂……」

  人聲鼎沸著,聽戲說戲,茶館裡,熱鬧依舊。



  《全書完》


友人變成後記的序

  ——作者壞……好心提字(甜笑)

  內容by某紫

  話說某月吉日,小女子一如往常混在親愛的小電電前東西南北亂逛,忽然接獲詭異的飛e來書一封,有如謎題的主旨日:「就是這件事。」

  用我大而無當的超深度近視眼細瞧謎底,原來寫「序」輪流轉,轉到自號「疏懶散仙」的在下身上?此等重責大任,霎時讓我心亂如麻,很想裝病喊痛、逃之夭夭。但思及和鏡水妹妹,有沉溺耽美之契、同享美食之誼,因此強逞豪氣宣示:

  「那有什麼問題ㄋㄟ!」話已出口,如覆水難收,於是絞盡本來就沒幾滴的腦汁,給它洋洋灑灑地瞎掰下去。

  先談有言道「文如其人」,是鏡水妹妹的忠實讀者(即使剛接觸本書就能體會),她的寫文自成風格,有一種束縛不住的巧思慧黠,常常出現不知從何處想來的絕妙形容譬喻,惹人大笑不已:和大夥兒聚會時也是如此,有她在場,那不顧形象……咳咳……不對!是率真的妙語如珠,絕對把氣氛炒得熱鬧滾滾、笑聲不斷(除非遇到她的愛困時間,「爆發力」才會下降)。

  而她曾說過自己不是個頂聰明的人,可是據我觀察,她對許多事物的看法頗有見解,才能創造出不僅外貌出眾、智謀亦高人一等的主角,如《頭號敵人》中的雷聿、本書中的邢觀月,假使這般色藝雙全的男子出現眼前,只怕我會像山寨中的孩子們一樣,立刻「垂涎三尺」(啊啊,好惡)!此外,縱然寫的是言情小說,在談情說愛之外,也描述了一些讓人深思的情節,如「其言也真」的女主角祖言真,她不認為朝政敗壞,就能說劫富濟貧是理所當然,不諉過的磊落態度,真會愧煞一班混淆是非之徒,難怪必須在官場爛泥中自我偽裝的觀月,會深受她的吸引;至於參透情勢的觀月,如何耐心佈局,斗倒如狼似虎的嚴嵩,看完或許會興起「功名利祿總成空」的感歎,生活中還是少些勾心鬥角、多些優遊自在,珍惜所有不貪求,才是幸福吧!

  後論本書的背景人物,寫古代劇情,也許架空時代,能放手寫顧忌較少,鏡水卻選擇了明確的朝代,更把大家耳熟的奸臣嚴嵩、人民畏如惡鬼的錦衣衛等等,都網羅成書中角色,這樣虛實交織,說得煞有其事,可以想見要詳查堆積如山的歷史資料,再自然而然地融入故事裡,是多大的工程(明史野史吞落肚……)!消化的成果如何?我只能說光看觀月伶牙俐齒地教嚴嵩吃癟,就爽快無比!

  人物的設定,有男女主角顛倒陰陽的惡——趣味(連他們的兒女都不放過,可憐的哥哥變姊姊,真是狠角色),其實豪爽的言真有情竇初開、惹人疼惜的一面:「水當當」的觀月,則應證了「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的哲理,被那「人畜無害」的表相所騙想欺負他,下場將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至於其他的配角,無論是被主子耍得其慘無比的「八寶飯」喜寶、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成爺、老謀深算的巴爺(好個忠心耿耿的七爺八爺)、驚鴻一瞥卻搶眼的祖意真(短短一段,姊妹情深盡現)、蒼降(好帥的刀疤男喔……)等人,都是非常稱職的綠葉啊!

  聽不才小女子一串口沫橫飛(嚇得走避跳過我也不介意的啦),心動不如行動,快快進入鏡水妹妹用心生出的書寶寶世界裡,細細咀嚼,包準能度過一段「廢寢忘食」的美好時光喲!

  任務達成,下台一鞠躬!

  作者註:

  ——其實本來是序

  某紫小姐,美食——不,是酒肉軍團的大將之一。有她跟某T在,大家都能滿載而歸耶耶耶耶(這是什麼意思?請不用探討)!

  她也是很厲害很厲害深藏不露的人物之一(突然發現酒肉軍團臥虎藏龍——什麼?每個人介紹詞都差不多?那是因為我要保持他們的朦朧美,不然會被怨恨),看她幫我寫序,就好像在寫推介文一樣(哈!我不要說了,會被怨恨)。

  不過某紫阿姐,我是請你寫「序」,可你寫的是「讀書心得」(爆笑)

  我不要告訴你,要等書出之後讓你自己來看,我會送你一本加唇印的哦,非常感謝喲(這樣你會原諒我吧,會吧?)!

  P.S.仔細看一看,你怎麼可以把我們的秘密講出來?(掩面)作者正經又不正經的附註小小叮嚀和說明:

  有關於嚴嵩,為《明史》中之真實人物,列名「奸臣」。

  書裡面有些片段《明史》中有記載(例,韃靼南侵),但多為杜撰(包括嚴嵩之下場)。因為寫的時候很天馬行空,寫著寫著興奮了,還會加減歷史,我擔心讀者會搞錯(汗)。若要一一說明則太繁複,架構為明朝嘉靖年間,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找《明史》來看看,裡面記載甚詳,我這裡也有些相關書目,可以來信向我要。

  另外,沒有「明文別傳」這本書,就算宇宙無敵霹靂巧合有同書名,也絕對不會是我寫在此書裡的這一本。

  有種竄改史書的快感,這次的創作很好玩,我亦從中獲益良多。

  PS這次要感謝兩個人。

  一是美麗大方聰明絕頂的某T小姐(對啦,就是上一本幫我寫序的那個親愛的某T),因為她我才能去某大學圖書館借一大堆資料書。喔喔!真是寶庫!(笑)

  二是博學多聞武功高強的某F老兄,資料經我天外一筆地融入小說後,第一個就得通過他的審閱,以免出什麼離譜的槌(啊啊?是的,他是歷史系研究生)。

  某T看完後問我,這樣的口味會不會過「重」,我很謝謝她(我好喜歡你喔,抱抱),不過,既然我選擇了要這樣寫,在文獻資料上就希望能夠盡善,避免讓大家看到太過錯誤妁東西,也歡迎大家來信指教。

  而且,這一本過重,那就下一本來惡搞好了——是開玩笑?不負責任?哈哈!我的確是不負責任(對不起,承認得這樣快速,汗)。

  我喜歡這樣,每一個故事都跟上一個有些不一樣(其實真正的原因是,我容易膩,如果我每一本都用同樣的方式、同樣的角色寫同樣的東西,熱血就會就會消失,喔喔,我重要的熱血)!我很雜食,寫作上亦是。

  糟,又開始胡說八道了。總之就是謝謝啦!



..
作者: z7234120    時間: 2007-10-24 04: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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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u8812801    時間: 2007-10-29 01:1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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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甜甜兒    時間: 2007-12-12 10:42 AM

嘻!嘻!嘻!

好看吔!男主角心機也太重了一點吧!@_@

謝謝分享嘍!
作者: f85887    時間: 2007-12-15 11: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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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qqq96639    時間: 2008-1-25 04:5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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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adeuy    時間: 2008-7-4 09:4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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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k97414    時間: 2008-7-4 02: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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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enny96639    時間: 2008-7-5 03:0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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