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九鷺非香 -【招搖】《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4:09 PM     標題: 九鷺非香 -【招搖】《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8-28 09:35 PM 編輯

【書名】:招搖

【作者】:九鷺非香

【內容簡介】:

  路招搖生平做任何事都很招搖,唯獨死得……

  尤其低調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4:14 PM

    第1章 楔子

    我是一個女魔頭,臭名昭著了很多年的女魔頭。

    江湖上那些名門正派裡想將我除之而後快的人,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波。可我依舊還好好的活著,活得風生水起得意洋洋,然而就在我以為我即將踏上魔生的又一個巔峰時,我卻……

    死了。

    被自己門派裡看門的小醜八怪給……干掉了。

    我委實想不通,心中執念太重,入不了輪回,就在這天地之間,鄉下巴裡,青草墳頭,來回晃蕩。成一只典型的孤魂野鬼,日日夜夜,每天在墳上畫著圈圈,念叨著三悔。

    一悔平生不夠心狠手辣,對所謂名門正派太過仁慈。

    二悔生平太過自信驕傲,不夠仔細謹慎,終招殺身之禍。

    三悔百年之前,真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那礙事的小醜八怪,收入門下,最後竟被他害了性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4:17 PM

    第2章

    我死的那天,正是上古魔器萬鈞劍重現於世之時。

    江湖上早就有著傳說,說得萬鈞劍者,則可得魔界至上尊位,問鼎魔王之座。

    我為魔這一生,該拿到的成就都拿到了,就差這一步,我盼著能拿下魔尊之名,從此一統分裂千年的魔界,權傾天下,號令蒼生,莫敢不從!

    是以,在萬鈞劍即將出世之時,我率領我萬戮門的門徒趕至千年劍塚,在那方早已有魔道中人互相殘殺,我自是懶得看上一眼,命小輩幫我斷後,我只身入了劍塚。

    現下回想起來,我卻是在那時就犯下了兩個錯誤,一是沒曾留意到劍塚之中混亂氣息之下掩蓋著的仙氣,二是沒去管跟在我身後隨我一同入了劍塚的小醜八怪。

    小醜八怪其實有名字,還是我給他取的——墨青。

    因為在我初遇他的時候,正是在他渾身都傷得青一塊紫一塊之時。他臉上也還有如墨般漆黑的疤痕,一條一條的,仿似什麼神秘的符咒。襯得他一張臉醜陋得可怕。

    可修魔的,從來不怕這些。

    當時他懷裡抱著他死得冰涼的娘,身前站著十大修仙世家的家主們,家主們稱他是魔王之子。

    我卻不以為然。

    咱們魔界公認的魔王已經死了千八百年了,老魔王死後,整個魔道四分五裂,軍閥盤踞,沒個正統。這些正道的,逮著一個手下有個十來人的魔修就說人家是魔王,按他們的道理來分,這天下的魔頭得有成千上萬個了。

    而且最過分的是!

    如果按他們的規矩算,就算排了成千上萬個魔頭,那也排不到我,因為當時我手邊並沒有驅使的人。

    我很不服氣,於是打算教訓教訓他們,讓他們知道,就算手下沒有人,也是可以很厲害的。

    於是當年的我擋在了墨青的面前,嘲諷了一番他們幾百號人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然後就只身與他們十大世家鬥了一場。

    後人傳那次鬥法令天昏地暗江湖枯竭。雖然沒他們說得那麼誇張,但那確實是我立名與魔道之中的一戰。

    我一身是血的救出了墨青,從此名聲外傳,所有人都知道塵稷山出了一個可以單挑十大世家的女魔頭。投靠我的人絡繹不絕。

    我建了萬戮門,收了上千門徒。而在那一戰之中救下來的墨青,我因事務繁忙,沒空管他,就給他指了個師父,他師父說他沒有修魔的天分,於是便將他打發去了山門看門。

    再來,我就很少聽到他的消息了,直到我死前才重新將他裝進了眼睛裡。那時他已成青年,面上可怖的黑紋依舊未曾褪去的醜八怪青年……

    那日劍塚之中,仙家門人不知道多早就在那裡布下了殺陣,以圖一鍋端掉有名的魔頭們,而他們卻沒料到我萬戮門實力竟有這般厲害,憑我手下門徒便將所有魔道中人阻擋在外,唯獨我一人,入了劍塚。

    在萬鈞劍出世之前,我正專心壓制劍塚之中翻湧的劍氣、戾氣和千百年前因以活人祭劍而沉澱的怨氣。那些潛伏已久的仙門中人,忽然就動手了。

    我本是不將這些人放在眼裡,可委實沒料到劍塚之中的氣息居然那般厲害。

    我震碎了仙門的殺陣,卻沒防住劍塚之中的殺氣,我被狠狠刺傷,拼著最後的力氣終於將劍塚中的氣息死死壓下,躲到了角落裡。只待萬鈞劍出世,我趁機奪得它,便可君臨天下了。

    然而那些被震碎了殺陣的仙門子弟卻未曾離去,他們在劍塚之中尋找我的蹤跡,此時此刻,我是再無力氣與他們相鬥。我脖子上被劍塚殺氣割破的傷口深可見骨,幾乎將我脖子砍斷,讓我說話都困難。

    我在石頭縫裡藏得小心翼翼,忽然之間,只覺脖子上一熱,我渾身一緊,正要發難之際,被人捂住了嘴,我抬頭一看,瞅見那張黑痕遍布的臉,竟是墨青。

    他見我認出了他,當即便放開了我,只將我的脖子捂著,幫我止血,我看著他,看見他眼神掩飾不住的擔憂,轉了轉眼珠:“墨青。”我喊他的名字,嗓音嘶啞,“你是不是喜歡我?”

    是,我這個問題是問得突然,但他眼神裡的關切並非普通門人會露出來的,思來想去,我就想到這麼一種可能。

    果然,我問了他這個問題之後,他看了我一眼,像啞巴一樣沉默不言,只是放在身側的手默默抓緊了一瞬。我了然一笑,目光在他滿是黑痕的臉上一轉。一個沒什麼天賦的魔修,悄悄跟著我進劍塚,一定是為了在關鍵時刻幫我一把,讓我記住他吧,因為除了這種辦法,他再沒可能出現在我的眼裡了。

    我望著他,和藹親切的微笑:“墨青,你既然喜歡我,一定不想讓我死在這裡,對不對?”

    他沉默的看著我,然後垂了眼眸,盯住了我脖子上掛著的那一塊小銀鏡。鏡子裡映著他黑痕遍布的臉,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姑且以為他是想要個賞賜,於是我作勢要將銀鏡取下來:“這銀鏡便給你當做信物,今日你若能保我從此處安然離開,他日我必保你在整個魔界傲視群雄。”

    這個小銀鏡子哪兒來的我已經忘了,也不知道有什麼作用,平時覺得帶著好看也就一直帶著,所以給出去的時候一點也不手軟。

    可墨青卻沉默的壓住了我的手:“你不用給我什麼。”和看起來可怕的面孔不一樣,他的聲音竟然出奇的好聽,“你把它留著吧。”他說,“好好留著就行了。”

    能不用任何東西就能換得別人給我賣命,我自然是樂意的,於是我又將小銀鏡子放下,望著他,努力溫柔的微笑:“你幫我去引開那些仙門弟子,好不好?”

    他忽然抬起了手,輕輕撫摸我的臉頰,指尖在我臉頰的酒窩上停留。我現在要賴著他救命,當然就沒脾氣,隨便他怎麼摸。

    “門主。”他這般喚我,和其他弟子平時喚我好似沒什麼區別,但又因為此刻他的指尖停留在我的臉上,所以與別的弟子區別大了去了,“我可以為你放下一切,只要你安好。”

    嗯,這個時候表忠心,真是個會說話的弟子。

    只不過他說的話於我而言卻並沒什麼觸動。這種事我看得多了,很多人說著,為了你我可以放下一切,並不是因為他有多偉大,而只是因為他本來就一無所有。

    我在心裡這般想著,卻覺面前的墨青手指微微一僵,這一瞬間,我都以為他好似看穿了我的想法了。我心裡有點慌,卻在片刻之後,墨青提劍走了出去。

    不看著他的臉,我只覺這個青年背影挺拔得讓人挪不開眼。

    那時,我以為我一定會得救了,等墨青引走了他們,我拿了萬鈞劍,悄悄溜走,到無人的地方修養到傷好,再回萬戮門,一統天下,那個時候,墨青要是活著,我就罩著他,要是死了……那我就給他立個好看的碑。

    我想得很好,可當我躲在縫隙裡,偷偷拿眼睛去瞅外面的情況的時候,我卻看見墨青這個小子居然一邊與仙門的人戰鬥著,一邊往劍塚那個方向退去。

    劍塚之中,殺氣已被我壓下,正中之處,有一點光芒正欲破土而出。

    是萬鈞劍!

    我心頭一急,只見修為本就不高的墨青此時已被仙門中人砍得鮮血淋漓,他站在劍塚之上,鮮血流入劍塚之中,浸入那光芒裡面。

    正適時,仙門中有人一劍斬斷了他的腳筋,墨青猛地摔倒劍塚上,他手伸出去的位置恰恰握住剛剛破土出來的萬鈞劍。

    萬鈞劍認主的!

    我心頭雖急,可卻堅信只有那麼一丁點修為的墨青絕對拔不出萬鈞劍,哪裡料到,他的血竟然順著劍柄慢慢滲了下去,忽然之間,只見劍塚之中,氣息洶湧,各種氣息噴射而出,將我方才立下的禁錮盡數衝破,一時間將劍塚裡的仙門弟子射殺無數!

    待得墨青一聲大喊,將劍徹底拔出來的時候,劍塚裡面的氣息也登時炸開,滌蕩千裡,橫掃三界,而不是萬鈞劍主人且身受重傷的我,就這樣在這場巨大的氣息震蕩當中……

    被震死了過去……

    死之前,我只見墨青臉上的黑痕隨著劍刃上光芒的流動而緩緩消失。

    此時我方才意識到,原來,他臉上的黑痕竟然不是畫來玩的符咒,而是封印,對上一屆魔王之子的封印。

    我也才意識到,原來當年十大世家說的,他是魔王之子,居然是誠不欺我……

    我更是忽然意識到,這個墨青,跟隨我進劍塚,或許一開始就計劃好了,他不是為了護我,不是為了引起我注意,更不是因為喜歡我,他只是要拿回屬於他父親的東西,而因為萬鈞劍被封印著,他力量不夠,所以才等我將所有事情都處理完畢之後,他拿著劍去砍兩個仙人,最終,拿到了萬鈞劍,並以自己的血,讓萬鈞劍認主……

    這小子!真是好計謀啊!

    只可惜我這一生!千般拼命,萬般折騰,到最後,竟然是給別人做了嫁衣!我真是恨出血了的不甘心啊!

    可饒是我再不甘我也死了。

    就那麼一點不華麗也不轟烈甚至有點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等我再感覺到這個世界存在的時候。是一個大雨瓢潑的晚上,我坐在新墳之上,任由雨點穿過我的魂體,將墳頭墓碑打的劈啪作響。

    我繞過去看了我的碑,碑上一個字都沒寫,我氣得想將這碑踹碎。恨不能自己拿個錐子在上面鑿下“天上天下威武無敵至上至尊魔王路招搖”幾個大字。

    碑都不寫好,還讓不讓人安心死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4:27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6-7-12 04:31 PM 編輯

    第3章
   
    再說回我這死後的事來。

    我生前著實是個臭名昭著女魔頭,搶小朋友糖葫蘆,毆打路邊流浪漢這種破事兒沒少干,仙途魔道恨我的人手拉手能繞塵稷山三百圈。

    我本以為在我死後,必定被刨墳掘屍,難保全身。可沒想到,我在墳頭飄了幾年,青青草都長了半人高,愣是沒有一個仇家找上門來。

    我忽然覺得有點寂寞,覺得自己活著的時候壞事都白做了。

    全賴這無字碑!

    我記恨這給我立碑的人,名號不給我寫,名字也不給我寫,不僅讓崇拜我的人找不到我,連仇家也全都找不到我。而就在我對立碑人意見愈深的那一年,清明時節,細雨如毛,我終於等到一個人來給我上墳了……

    那是一個身著墨衣,冒雨而來的男子,走得近了,我見他面如冠玉,漂亮得令我也覺得驚艷。

    我繞著他看了許久,倏爾覺得此人五官看起來竟有幾分熟悉。我摸著下巴咂摸,待等得他在我墳前供上幾個青果子的時候,我陡然反應過來……

    啊!這人不就是那個小醜八怪墨青嗎!

    原來,在臉上那些駭人的墨痕消失後,他這張臉竟然這麼漂亮!

    他立在我的墳前,細如毛的雨點像是在他身上打了霜,他啞聲說:“知你嗜酸,路上給你摘了幾個青果子。”

    我愛吃酸,萬戮門的人都知道,上供的果子從來都是將熟未熟的青果子。他知道這墳裡埋的是我,而除了埋我的人,別人應該都不知道這無字碑下是誰。

    我心下了然,必定是他在劍塚奪了萬鈞劍後,將我屍身帶來埋了的。了然之後,我又是不屑,墨青利用了我,害死了我,現在還好意思到我墳前來晃!還配著萬鈞劍!他是來顯擺的麼!

    我瞪著他,生氣的想將青果子踢開:“誰要你的青果子,我又吃不到,上墳連張紙也不燒,你小子懂不懂規矩!”

    “這果子很酸,路上我嘗過,你一定很喜歡。”

    你還嘗過?你是不是有毛病,給人上供前,自己先舔一遍?

    他看著我的碑,全然看不見我怒目而視的神情,繼續說著,“現在的萬戮門,我幫你打理的很好。”

    什麼!他居然接手了萬戮門!我大驚。好小子!殺了我,還連帶著搶了我一手建起來的門派!夠狠!不過……雖然我也好想確實說過誰有本事殺了我,門主之位給誰坐之類的話……可那不是因為當時自信的覺得沒有人能殺得了我嗎!

    “有萬鈞劍在手,我也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力量,已經逐漸收復了分裂的魔道。”

    什麼!我再驚!他要登上魔王之位了嗎!那個本來是我囊中之物的位置!

    “你想要的,我都在慢慢幫你實現。”

    是啊!我想要的都被你搶走了啊!

    這個混賬東西,果然是到這裡來顯擺的!

    我氣得想詐屍。我都躺土裡了,他還要特意找來,把這些事說出來讓我心塞!他是有多恨我!明明在他小時候我也還算救過他!這真是個恩將仇報的家伙!

    我扒著墳頭草,只恨自己不能爬起來咬死他。

    然而顯擺完了他的這些成就,他卻還沒走,又站了半晌,仿似極為苦澀的說道:“可惜,你都看不見了。”

    什麼!你還想讓我親眼看見?我現在要是活著,不得天天被你氣死百八十遍啊!這小子心腸也忒毒了!

    我怒不可遏,一直站在碑前面瞪著他,直到他在細雨霏霏當中轉身離去,一襲墨衣完全掩入夜色,我心頭的氣憤還是無法消解。

    我活著的時候從沒想過他居然是這種厚顏無恥的醜八怪。

    我想來想去,越想越恨。覺得不找他報一下仇簡直都對不起我心裡日漸積攢的怨氣。

    在這墳頭飄的幾年,偶爾會有其他孤魂野鬼自我這裡路過,我從他們嘴裡知道,在離我墳頭二十裡的地方有一個亡魂鬼市,專門給飄蕩在世間的孤魂野鬼賣東西。

    我生前見過的稀罕法寶比他們一整個鬼市都多,本是不屑於去看的。到如今,我覺得是時候去看看了,找一個能還陽的法子,時間不用太多,能讓我回去結結實實捅墨青一刀,我也就滿足了。

    我向路過的野鬼問了路,當天啟程,晃晃悠悠飄了三天,終於飄到了二十裡地外……

    我心累。

    行得慢,這也是幾年來我不曾離開墳頭的原因。

    二十裡地,這要換做我以前,不用掐訣捻咒,一眨眼就能趕到,而如今,這魂魄之體,半分力量也無,只能靠自己飄。晚上還好,能借著夜裡陰氣飄快一點,到了白天,特別是正午,別說飄了,我恨不能將自己埋進土裡。

    鬼的世界就是這樣,任由你生前如何強大,死後也都是一團氣體。其實也是有不同的氣體,厲鬼就比我飄得快很多,跟腳下踩了風火輪一樣,呼啦啦就過去了,且越厲的鬼,飄得越快,力量也越大,但厲鬼被生前事所縛,離不開自己那一寸三分地兒,飄得再快也只能在自己那一圈瞎轉轉。

    而我之所以沒成厲鬼,思來想去,大概是因為我死得不溫不火,不夠慘烈吧。

    說來也感慨,想我路招搖,招搖了一輩子,最後居然死得這麼尤其十分特別的普通。

    我不服,我還得還陽,再死一次。這次一定要死個驚天動地的!

    給自己找了一萬個還陽的理由,我終於飄到了亡魂鬼市,鬼市裡安安靜靜,孤魂野鬼們陰氣森森的做著自己的生意,我沿著主路尋了很久,終於在路邊看到了一個氣派的店面,店門上高高掛著一個牌匾,黑底白字,歪歪扭扭的寫著“回魂鋪”三個大字。

    我衝裡面瞅了一眼,裡面櫃台罩著黑布,布上掛了幾個木牌,分別寫著“回魂半時辰”,“回魂一時辰”,“回魂一日”等不同的時間。我掐指算了算,現在墨青接管萬戮門了,又有萬鈞劍了,還要一統魔道了,我要捅他,少說也得三五個月的,這一時辰半時辰的,哪兒夠玩……

    我還待進鋪子裡細看,忽然間,一把大刀橫攔在我身前,我順著刀刃往旁邊一看,只見這店門口一左一右還守著兩只青面獠牙的鬼。

    “叫什麼名字?”

    他問我。我背著手,斜斜睨了他一眼:“塵稷山路招搖。”

    他聽了我的名號,也不害怕,拿了面鏡子出來,與裡面一通對話,隨即放下鏡子,手中大刀一橫:“你不能進去。”

    我挑眉:“開店的不讓進,為何?”

    “你陰間沒錢!”

    我只覺心頭中了一箭,一瞬間幾乎都要吐出血來了。我從沒來鬼市買過東西,也不知道他們居然買東西是像陽間一樣要錢的。我按捺住脾氣,問他:“鬼哪來的錢?”

    “讓人給你燒啊。”

    我沉默了。

    我讓誰給我燒啊!這幾年來上墳的就墨青一個!他大爺的還只供了幾個路邊摘了青皮果子!這不是扯麼!

    我又看了眼獠牙鬼,再審了審自己,最後不得不一聲嘆,認命轉身離開,任由獠牙鬼在後面笑我:“死了四五年了,一分錢沒有,個窮酸鬼,還敢來咱們回魂鋪。”

    他說的都是實話,我真是有脾氣也沒底氣撒。

    我一路三嘆,又晃晃蕩蕩的飄了三天,無奈的飄回了自己的青草墳頭。

    還好當鬼不用吃東西,要不然沒錢買吃的,被餓死了才是我路招搖此生最大的笑話。

    想來感慨,我姓路,名瓊,字招搖,活著的時候,是應了“招搖”二字,而今死了,卻是應了“瓊”這一字。當真窮得可憐,我生前半分沒吃過窮的苦,現在竟然在這上面栽了跟頭……

    世事難料,難料至極啊!

    我覺得我是報仇無望了,在我鬼生一片黯淡的時候,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我正在墳頭靜看電閃雷鳴,忽然自遠而近的傳來一串急促的馬蹄。

    只見一匹烏黑的駿馬疾馳而來,馬背上一個米分衣女子在拼命掙扎著,隔了老遠就聽見她聲嘶力竭的喊:“你放開我!我不要與你走!”

    背後抱著她的男子只有架馬之聲,不得回答。

    待到駿馬疾馳到我墳前碑旁,天上忽然一道赤白的閃電撕裂天空,驚雷炸響,女子不知是怎麼拼命一掙,竟從馬背上一頭栽下,狠狠撞在了我的石碑之上。

    “咚”的一聲,血濺當場,聽得坐在墳上的我都不由得“喲”了一聲。

    女子從我碑上滑下,滾在泥地裡,一身好看的淺米分色的衣服登時裹了一地的泥污。騎著大黑馬的男子緊急勒馬,都沒等馬蹄站穩,他蹬了馬就跑了下來,幾大步追到我墓碑前,將那一臉黑泥的女子抱了起來:“芷嫣!”他粗獷的聲音既沉且痛,“芷嫣!”

    我便站在男子背後,與他一同看著他懷裡的少女。

    少女雙眼緊閉,臉上的泥混著血,沒一會兒就被瓢潑大雨衝干淨了去,露出了蒼白的臉。

    “哎喲,這一頭撞得可沒吝惜著力氣。要死了要死了。”我嘖嘖感慨,感慨完了,忽然靈光一閃,她死了,死在我墳前,這難道是天意,讓我試試傳說中的借屍還魂術?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4:28 PM

第4章

    嗯,這是一個不錯的想法。

    當即我摩拳擦掌,就等著這少女徹底掉氣。然而沒等多久,只見少女倏爾抽搐似的蹬了一下雙腿,隨即胸膛一起,嘴唇微張,竟是……

    又睜開了眼睛……

    這樣都沒撞死!我驚嘆,你們現在這些人的腦袋怎麼這麼硬?

    我失望的挪開眼,對這出熱鬧失了興趣,然而剛轉身要坐回墳頭去,卻聽那才醒過來的女子倒抽兩口冷氣,一聲尖叫:“鬼啊!”

    咦?叫我?

    我一轉頭,將她盯著。

    果不其然,米分衣少女雙目瞪如銅鈴,直勾勾的盯著我,一邊拼命的在男子懷裡掙扎著:“沒有腳!鬼!鬼!”

    呀!她撞了腦袋,居然能看見我了!好久沒有活人看見我了!我很開心,連忙向著她走了兩步,衝著她笑:“對啊對啊,我是鬼。”

    “啊啊啊!”她又是一陣尖叫,推開男子,拼命向後爬,“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男子又是茫然又是著急,急聲問她:“芷嫣!是我啊,你怎麼了?”

    我也向她解釋:“你別怕我呀,我又不害你。”我琢磨了一下,“也不對,剛才是想害你來著……”

    “啊啊啊!”她尖叫不停,往後爬著,後背貼到了我的碑上,摸到墓碑,她抬頭一望,又是一怵,還待尖叫,男子抓住了她的手臂:“芷嫣!你看我!我在這兒,我帶你回去!你別怕!”

    這男子不說這話還好,他一說這話,芷嫣登時又反應起來:“我不和你回去!你滾!”

    我在一旁搭腔:“就是,讓他滾,你留下來陪我。”

    她又尖叫:“啊啊!我才不要留下來陪你!”

    男子茫然:“芷嫣你到底在和誰說話?”

    芷嫣斥他:“你別管我和誰說話,反正我不和你回去!我要去塵稷山!我要入魔道!我……”沒等他說完,男子徑直打橫抱起她,帶著她又要上馬走。

    她在他懷裡掙扎,又是打又是踢:“不!我不要跟你回去!你放開我!”

    聽到她提塵稷山和魔道,我剛起了興趣,她就被抱走了,看她這樣毫無章法的掙扎,我干著急,用了自己最大的速度,奮力飄在男子喊:“你打他呀!”

    芷嫣現在著急,果然聽我的話,拿手敲他的背。可她那……簡直是一個打情罵俏的打法,男子不痛不癢,帶著她走得更快,我又喊:“你打他腦袋呀!”

    芷嫣聞言又是“啪”的一巴掌打在那男子臉上:“我打了呀!”

    男子腳步頓了一瞬,我趁此機會追上了一點距離:“你沒打痛啊!”

    芷嫣又“啪”的一巴掌糊男子臉上:“我打痛了呀!”

    男子徹底停了腳步,我吭哧吭哧的追了上去,一抬頭就盯見了男子看芷嫣的神情,他嘴角緊抿,眼神帶著三分沉痛,七分哀傷。

    嗯,我心想,這巴掌大概是打得他心痛了。

    可這和我並沒有什麼關系,我只關心這少女沒把他打暈,那這個男子還是得帶她走的。

    又是一個果不其然,男子一邁腳,顯然是不管不顧的要將芷嫣帶走。芷嫣叫得撕心裂肺:“我不走!你放開!混蛋!”

    哎呀麻煩!

    我最煩這種強取豪奪的事了,人家姑娘都說不走了,非逮著跑,占著體力優勢欺負人啊!我一擼袖子,喝了一聲:“我來!”當即一頭撞進了芷嫣的身體裡。

    就這麼義憤填膺,不管不顧的一撞,我只覺身體四肢傳來久違的溫熱與沉重的感覺。而此時根本來不及顧忌其他,我一個鯉魚打挺徑直從男子的懷裡掙脫出來。

    男子一愣,怔然看我:“芷嫣?”

    我一言不發,攏上沾染泥水的廣袖,目光沉凝,手上結印。男子看著我,陡然反應過來,當即神色一凝:“你不是芷嫣!你是誰!”

    他呵完這一句,右手一拔劍,只聽一聲清脆的鏗鏘之聲,我目光一轉,挑了眉梢。剛才太混亂都沒有注意到他身側這把佩劍,要說別的仙劍我不一定熟悉,但這把劍的樣式我可熟得很,此劍琉璃為鞘,通體透徹,白玉為柄,端末掛著指甲蓋大的鎏金銅鏡,喻為白水鑒心。是鑒心門的像征性佩劍。

    這男子竟是鑒心門中人。

    鑒心門乃十大仙門之一,當初十大仙門在劍塚中埋伏之時,鑒心門可沒少出力,十個裡面,有五個都是鑒心門人。殺我,他們可謂是下了血本。

    我眯起了眼睛,冤家路窄啊。

    男子也是目光如影的盯著我,威脅道:“何方邪祟,速速現行!饒你不死。”

    我一聲嗤笑,沒眼力,我路招搖即便是附身到一只豬身上,像他這種普通的仙門弟子,也可以妥妥的打十個。

    當即,懶得與他廢話,我身型一閃,化影上前,迎著男子驚詫的眼神,在他根本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啪”的一個手刀砍在男子的脖子上。電閃雷鳴在我身後,瓢潑大雨落於我四周,男子高大的身體瞬間崩塌於我身前,我拂了拂衣袖,一派風淡雲輕:“搞定。”

    然而此時,四周除了大雨淅瀝之聲,一片詭異的安靜。

    沒有聽到喝彩之聲,我轉頭一看,只見那米分衣少女此時已成魂魄之體,孤零零的站在我的墓碑之前,怔愣且呆滯的望著我:“你……你搶了我的身體?”

    哎呀,我反應過來。

    好像是這麼回事。

    我揮了揮手:“莫慌,身體我還你就是。只是……”我走到芷嫣魂體旁邊,笑眯眯的看著她,“小妹妹,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她有點局促的搓著手:“什麼問題?”

    “你這一身修仙之氣,分明是名門正派裡出來的修仙者,可你剛卻說要去塵稷山,入魔道,是為何?”

    芷嫣沉默了一會兒,杏圓的眼睛垂了下來,眸光之中隱隱藏有恨意:“仙道難修,我要尋便捷之法,去做魔修,我要報仇。”

    “哦?”我抱著手問,“報仇?”

    “鑒心門主柳巍殺了我爹……”她拳心握緊,咬牙切齒,“我要讓那老頭,血債血償。”

    我看了一眼旁邊倒在泥地裡的男子:“他也是鑒心門人呀,你們怎麼攪和在一起的,我見他還蠻喜歡你。”

    芷嫣一默:“我爹與柳巍老兒乃是至交,我自小在鑒心門長大,他……是柳巍幼子柳滄嶺,我本與他有姻親在身。哪想……我此次欲入魔道,他追我而來,不許我去塵稷山。”

    我點頭,竟是一出挾帶著血海深仇的虐戀情深的故事:“那在他追到你之前,你到塵稷山了嗎?”

    芷嫣抬頭瞅了我一眼,有些奇怪:“這便是塵稷山山腳,你不知道?”

    我……還真不知道!

    從我這兒飄過的孤魂野鬼從來沒告訴我這裡是塵稷山,塵稷山山脈綿延數百裡,每一座山峰都有不同的風景,我在這兒住了百來年也沒完全摸清楚過。

    那小醜八怪竟然將我的屍身埋到了塵稷山裡,他……

    他果然是恨我,想讓我日夜仰望山峰與我炫耀他的成就吧!

    這個王八蛋!

    只可惜了他的心機,千算萬算,沒算到我根本沒認出這裡是塵稷山!哼!和我鬥!也不看看我心有多大!

    “我剛上了萬戮門,未來得及入門,便被柳滄嶺截回……帶到了這裡。”

    都到我萬戮門門口了還能給讓鑒心門的人劫走?守門的都是干嘛吃的?那小醜八怪還好意思說把萬戮門治理得很好?

    我對墨青的治下不嚴感到有點生氣。

    芷嫣在那方盯著我,她現在倒是也冷靜下來了,轉頭看了看碑,又看了看占據她身體的我,問,“你呢?你是誰,為何會葬在這兒,立一塊無字碑?”

    “我啊。”我彎了嘴角,淺淺一笑,“我姓路名瓊,字招搖,就是建了塵稷山萬戮門的那個……”

    “……女……女魔頭。”她駭然的將我的話接了過去。

    我欣賞著她的表情,滿意的點了點頭:“對,就是那個女魔頭。”

    我見她咽了口唾沫,盡管我知道魂體是沒有唾沫的。再次被別人用這樣敬畏的眼神仰望,我只覺一陣身心舒暢,前段時間在亡魂鬼市受的窩囊氣登時狠狠的吐了一吐。

    “江湖中無人能找到你的屍身,原來你竟埋在了這裡……”芷嫣輕聲呢喃,“到底是誰將你埋在了這裡……”

    我正要作答,忽聽大雨之外的遠方傳來了腳步之聲,芷嫣這身體的根骨太薄弱,聽不遠,我隨手掐了個千裡耳的訣,在這耳朵上一甩,霎時如破開了塵世的迷霧,遠處的聲響動靜盡收於耳。

    “門主,他們闖進了禁地,前山的弟子未曾見得他們出去,理當還在禁地之中。”

    “何以未曾攔住?”

    這冰涼的語調,略帶沙啞低沉的聲音我一聽便識了出來,是墨青。

    呵,好小子,我勾唇一笑,你來得可正叫一個好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4:39 PM

   第5章

    “門主曾囑咐不得胡亂殺人……”

    “他處自是不可,而擅闖禁地者,莫論因果,殺。”

    “是……是,屬下謹記……”

    “處理完此間事,自去懲戒堂領罰。”

    他如今倒是威風,我心頭一聲冷哼,轉了轉脖子,捏了捏指骨,“哢哢”幾聲,將筋骨活動開了。

    芷嫣在我背後盯著我:“你這是要做什麼?你不是說我回答了你的問題,就將身體還給我嗎?”她有點慌,興許是想到了我生前做的那些破事兒,“你,你打算食言嗎?”

    我只眯眼看著雨幕盡頭的道路,聽著腳步聲踏來:“你剛才不是問,是誰埋的我嗎?”我道,“你自己看吧。”

    我話音一落,墨青一身黑袍,果然出現在了視線裡。

    “是……是萬戮門主……厲塵瀾。”

    哦,原來他叫厲塵瀾啊,我輕笑,老魔王之子,是應該姓厲沒錯。當初初遇,他死活不肯說自己的名字,還累得我費腦給他想了一個,現下想來,我真是被他從頭騙到尾呢。

    “小姑娘。”我喚芷嫣,“你先前說,你想拜入萬戮門是吧。”

    芷嫣愣愣的看著我:“是……是啊。”

    “我有個簡單的法子。”我轉頭看她,歪著嘴角邪邪一笑,“我建萬戮門就立下的規矩,誰有本事殺了我,誰就有資格當下任門主。我琢磨著,你要報仇,進萬戮門當個小嘍嘍實在沒什麼意思。不如……”我笑得露出了虎牙,“我送你一步登天,你意下如何?”

    “什麼叫……一步登天?”芷嫣顯得有點懵。

    就是,讓你去當門主啊。

    我在心裡答了她這句話,眸光隨即一涼,手腕一轉,地上的白水鑒心劍被我吸入掌中,我一抹劍身,除去水與泥,盯著瓢潑大雨那頭邁步踏來的墨青。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我腳下借力,騰身而起,長劍一揮,劍氣如虹,徑直殺向一襲黑袍的墨青。

    “保護門主!”門徒們在後面喊,聲音未至,我劍氣先砍在了墨青身上。

    只聽“咣”的一聲響,仿似地面的一道閃電,摩擦出了雷動之聲,我在模糊的雨幕當中得意洋洋的翹著嘴角笑。芷嫣的身體裡,內息不夠,力量不足,但饒是一具根基再差的身體,讓我來玩,我也……

    我也……

    好像玩不怎麼轉。

    劍氣的光華消失之後,墨青依舊長身靜立雨幕之中,他負手而立,一派宗師作風。我方才那記劍氣,別說傷了他,連在他衣袍上切個縫……都沒有切出來。然而方才那記劍氣,卻成功的讓他注意到了我。

    隔得遠,我看不是很具體他的表情,可卻那麼明顯的感覺到,這個人,和之前站在我墳前時完全是兩回事。他眸中寒芒如星,殺氣冷然,與我認識的那個小醜八怪好像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了一樣。

    我有點失神,然而便在這失神的片刻墨青卻忽然動了。

    沒有一點點防備,他就這樣一個閃身落至我身前,我只來得及看見他掌中金印一閃而過。

    殺招!中則必死!

    這念頭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我急中生智,拿著白水鑒心劍堪堪一擋,“啵”的一聲脆響,宛如水滴落入湖心,我卻被這股大力狠狠推了出去,撞破雨幕,飛了好遠,才落了地,骨碌碌的像糞球一樣,裹了一地的泥,最後撞上一塊石頭,勉強停住。

    我“哇”的吐了口血出來。丟掉手中已經斷了的劍,狼狽趴在地上,吐了半天,沒喘過氣兒來。

    這小醜八怪,現在……玩得,呵呵,很溜嘛。

    “啊啊啊!”然而比我叫得撕心裂肺得多的,卻是那邊我碑前的芷嫣魂魄,“我要死了!”她驚慌失措,像鍋邊的螞蟻,圍著我的碑直轉,“我的身體我的身體!要死了!”

    我咳了一聲,吐掉喉嚨裡的血:“死不了。”我喑啞的說了這句話,一抬頭,看見已經閃身再次落到我身前的墨青臉上。

    他臉上的墨痕不知已消失了多久,然而此時的他臉色看起來,竟比以前有墨痕的時候可怕千萬倍。

    我心知,現在我和墨青之間,簡直有一萬個柳滄嶺的差距,可既然惹了他,那為今之計唯有……

    認慫。

    “少俠在上!”我喊了一聲,“小女子,甘拜下風!”

    芷嫣在那邊喊:“死了死了,你們萬戮門的人,從來不留活口的,厲魔頭心狠手辣,你一定死了,我也一定死了,完了,沒法給我爹報仇了……”

    她在那邊嘰嘰喳喳的嘀咕,除了我,即便連墨青也聽不到。我也知道,萬戮門的人,要是認個慫就打發了,那咱們當年,也混不成修魔道的第一大幫不是……

    於是我賊兮兮的抬頭瞥了墨青一眼,打算揣摩揣摩他的心思,再隨機應個變。

    可沒想到,我抬頭看到的卻是有些愣愣發怔的墨青。他看著我,卻又像是透過我在看別的東西。

    反正我是搞不懂你們年輕人這種迷離眼神的,我只用看搞懂他現在不是太想殺我就可以了。

    嗯,認慫有戲。

    留下芷嫣的身體,報仇的機會還多得是。於是我堅定認慫不放松,徹底改變了送芷嫣一步登天的策略,我打算走個美妙的曲線救國。

    “少俠!啊不是,那個……厲門主!小女子路……”我打住,咳了一聲,“路芷嫣。”

    芷嫣的魂魄終於奮力從碑前飄了過來,她一邊抱怨鬼走路怎麼這麼慢,一邊說我:“我不姓路!”

    誰管你姓什麼,平時自己名號說得太順口,差點說漏嘴,我能順口兜住已經很不錯了好不好。我不搭理她,自顧自的編:“我父親被鑒心門柳巍所害,我走投無路,一心前來投靠萬戮門,卻不想在山門前被那鑒心門弟子脅迫,截來此地,闖了禁地,實屬無心之過,還望門主海涵。”

    我認錯服輸,誠懇至極。芷嫣在旁邊口瞪目呆的瞪著我:“路招搖……女魔頭……你……居然是這樣的魔頭”

    哼,小丫頭片子,不懂事,能伸能屈才是成為魔頭的第一准則。我忍不住,悄悄白了飄過來的芷嫣一眼。卻就是甩白眼的這個時刻,墨青開口了:“一心投靠?”他踏上前一步,踩在已經斷裂的白水鑒心劍上,“劍招卻使得不錯。”

    他語帶諷刺,提醒著我剛才一見面就對他刀劍相向的事實。

    我眼珠一轉,笑道:“看見門主太過激動,便想與您切磋切磋,實不相瞞,不是我吹,憑我的本事,如今萬戮門中人,除了門主,私以為,再無人可收我為徒。”

    我仰頭,帶著一嘴的血,滿身的泥,身形狼狽卻目光真誠的望他:“門主,我是想拜您為師啊!”

    墨青垂頭看著我,眸光沉凝,一言不發。那種悠遠的神情又出現在了他的眼眸之中。

    我依舊不懂,只能任由掉落成線的雨在我與他之間織出一層又一層的網,濕了我的發與臉一遍又一遍。

    終於,他身形微微一動,這具身體是生是死,全然懸於他一念之間……

    “呵!想拜門主為師!你這仙門的走狗,想得到美!”身後跟來的護衛驀地插了一句話出來,我眼神兒一轉,記住了這張塌鼻子小眼睛的臉,他說完話,腳步沒停,邁過墨青便提刀要來砍我。

    哼,居然膽敢走在門主身前,不懂事!一看你丫在萬戮門裡就混不上高位。

    我心裡正嫌棄著,果不其然,他大刀還沒抬到最高,整個人便被一道無形的力量一擊,一屁股墩兒摔在了泥地裡。墨青側了眼眸,目光寒涼:“誰給你的膽動手?”

    “門……門主。”塌鼻子隨從連痛都不敢喊,立馬趴在地上跪好了,“門主方才不是說……擅闖禁地者,莫論因果,殺……嗎?”他渾身發抖,語調有點可憐委屈。

    我作證,墨青方才確實也這樣說過。

    不過,領導嘛!什麼叫領導!領導就是,說一的時候,你要說一,領導說不是一的時候,哪怕他前面剛說了一,你也不能提醒領導剛說了一。因為這會顯得領導非常的愚蠢,讓領導尤其的沒有面子。

    畢竟我也是當過領導的人,我很能領會墨青現在作為門主,遇到一個愚蠢屬下那種尷尬的心情。

    於是我善意的打了圓場:“我這不是擅闖呀!我這是被逼著闖的呀,不能殺我。”我一扭頭,指著那邊被我打暈過去的柳滄嶺道:“殺他,都是他的錯。”

    “不行!”

    芷嫣在旁邊叫了出來。

    可除了我沒人聽得到一只鬼的話,哪怕是拿到了萬鈞劍,修得這般厲害的墨青。

    我瞥了芷嫣一眼,沒打算理她。這個鍋不讓柳滄嶺背,就沒人背了,我又不傻,當然優先保住芷嫣的身體,柳滄嶺死不死,和我又沒什麼關系。

    我轉回目光,望向墨青,等待他來做決定。

    而最終,墨青終是轉身走了,只留了一句話下來:“戲月峰,自去令人安排住宿。”

    這便是同意讓我留下來了,然而收不收我當徒弟,殺不殺柳滄嶺卻是沒細說。只是在離開之前,他路過我的墓碑時,腳步微微一頓,稍動手指,一個閃爍著金光的結界在我墳上凝結而出,像撐了一把大傘,擋住了瓢潑而下的大雨。

    我眉梢一挑。

    他這是幾個意思?順手給個施舍嗎?

    沒機會問,也無法去問,墨青的身影,便徹底隱沒在了雨幕裡。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4:45 PM

    第6章

    墨青離開了,跪在地上的侍從這才抖著身體爬了起來。

    小塌鼻子一臉茫然的看看我,又一臉茫然的看看那邊的柳滄嶺:“那是殺還是不殺……”

    我看他:“你是看門的吧?”

    他點頭。

    “就看一輩子門吧,別往上面爬了。”我勸他,“爬上去死得快。”

    做主的人走了,小塌鼻子是個愚笨的,我看了芷嫣一眼,見她目光期盼的盯著我,我便道:“門主都收我為徒了,今天是發了慈悲,那個挺屍的家伙算他命大,就丟出塵稷山得了。”

    “那哪行!擅闖禁地的人,怎能輕易放過。”在這一點上,他倒是很堅持。

    我一撇嘴:“那就隨便拖去哪個地牢裡關著啊。”

    他一想,覺得在理,立即便吩咐後面的人去抬柳滄嶺,芷嫣還待想阻止,可卻也沒轍,只得眼睜睜的看著柳滄嶺被拖走。

    小塌鼻子這方要與另外一個侍從來扶我,我躲開了他的手:“我傷重,你們多喊幾個人拿轎子來抬我呀。”我道,“我現在可是門主的徒弟了,伺候不好,小心回頭我給門主告你們一狀。”

    另一個人不屑的哼了一聲:“門主饒你一命,便自詡為門主的徒弟,好生臉大。”

    我更不屑的哼了一聲:“沒眼力的看門僕,你們門主之前說什麼,擅闖禁地者殺,可他殺我了嗎,別人都殺,為什麼不殺我,動動你們腦子想想,我是不是真臉大?”

    他二人面面相覷,不說話。

    我一揚手:“去,給我喊轎子。”

    他們乖乖走了。

    芷嫣在旁邊感慨:“作威作福……還真是有一套。”

    人都走完了,我放心大膽的和芷嫣說話:“你口是心非也很是有一套嘛。”我這一身已經髒透了,索性不再糾結,就半倚在石頭上,危機過去,我一身傷,已痛得麻木,懶勁兒湧了上來,我懶懶的睨了芷嫣一眼,“吼著叫著不要跟那柳滄嶺走,說著喊著要報仇,可真要殺柳滄嶺了,你卻第一個不干,那不是你仇人的兒子麼,這麼關心?”

    芷嫣被我說得啞口無言,囁嚅了半晌,才道:“我恨的是他父親,和他無關……”她頓了頓,“不說這個,你方才說的一步登天,就是送我去當墨青的徒弟麼?”

    “啊,算是吧。”雖然一開始我是想讓她去直接搶了墨青的位置的,不過現在看來,要用這個身體殺墨青,可謂是任重而道遠啊。

    “你還挺厲害的。”她誇完了我,走到我面前,“那現在可以把身體還我了吧。”

    “嗯?”我眸光一轉,“還你?為何?”

    她神色一愣,有點懵:“你剛才把人支走,不是就為了還我身體嗎?”

    我笑著看她:“小姑娘,你是怎麼產生這個錯覺的?我那不叫支走他們,我那只是單純的,想讓他們抬轎子來接我。”

    “你!你不是說要把身體還給我嗎!”

    我打了個哈欠:“我確實說了將身體還你,可我又沒說什麼時候還你。”

    “路招搖!”她炸毛了,“你!你無恥!”

    這個詞也很久沒聽到了,甚是懷念。我淡定的擺了擺手,壓下她的憤怒:“我們來談個交易吧。”我望著她的魂體,道,“身體我終究將還給你,畢竟我也不是特別想活過來,我只有一個願望,等我願望滿足之後,我就還你身體,而在這個期間,便算你把身體借我了,我是還不了你一個身體,不過我可以用你的身體,幫你報仇,你看,意下如何?”

    她沉默。

    “我和你直說吧,鑒心門主對我來說可能就是小菜一碟,但憑你自己的本事,要想報仇,不知要等到哪個猴年馬月去了。”我歪著嘴角笑,“我活著的時候,想求我路招搖幫忙的人可是比塵稷山的草還要多,我一般都不帶搭理的,這機會於你而言,可算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芷嫣神色沉凝。

    她沒答話,遠方的腳步聲卻傳了過來,我往遠處一張望:“啊,轎子來了。”我看了芷嫣一眼,笑道,“你不是要入魔道嗎,我今日便算是好心教你第一課,在魔道,我這樣兒不算作威作福,我這叫手段,你且記著,出場的時候就得壓人一頭,這樣以後的日子才比較好過。”

    幾個魔修行得還快,眨眼就走到了我跟前,他們小心翼翼的將傷重的我扶上了轎子。

    此時芷嫣卻開口了:“不行,這仇我要自己報仇。”她道,“這是我自己的家仇。”

    我一挑眉,嗯,這倒是個有骨氣的女孩子。只可惜……

    我上了轎子,四個魔修抬轎倒是很有一手,四平八穩的往前行,我看著芷嫣,一撇嘴一攤手。

    只可惜,你說晚了,我現在也下不來啊。

    魔修腳下起風,抬著轎子,帶著我一路向前,我見得芷嫣在懵圈之後,“疾步”在轎子後面追,可她一只“新鬼”飄的速度可謂是慢得讓人心疼。

    沒多久,就落下了好長一段距離。

    這是好心的第二堂課。我舒舒服服的躺在轎子上,任由她在後面又追又罵,心裡想著,要修魔,就不能相信任何人,那些名門正派裡出來的小姑娘,還是嫩了點。

    四個轎夫抬得穩,我躺出了一點睡意,在離開這片禁地之時,正是雷雨驟停,月出雲霽,夜最深時。想不到我這一生,變成鬼後,居然還有再興風作雨的機會。

    我想,我的新生活,馬上就要開始了……

    然而……其實並沒有。

    因為第二天早上,當我一醒過來,我就發現……

    我、又、變、成、鬼、了!

    毫無征兆!

    毫無征兆!

    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強調兩遍!

    我徹底懵圈在了芷嫣那具昏睡的身體旁邊。

    稍微回過神來之後,我試圖再次闖進芷嫣的身體,卻只是穿過了她的身體,我下半截透明的魂體,陷在床榻裡面,並沒有附得了她的身。

    為什麼?

    我很困惑,盯著那具半死不活的身體細細思量。

    昨夜被抬回來的時候,我雖然還有幾分意識,但已經處於半昏迷的狀態了,這個身體傷得太重,我沒多余的力氣操控。只得任由轎夫將我抬到了戲月峰上,等戲月峰的人給我洗漱治療了一番,安頓我睡下。

    直到我閉眼之前,一切正常,也無異常發生。仙門那個小姑娘的魂魄早被落在了那個山谷墳地邊,一個晚上的時間,以她的速度,絕對飄不上來,不可能奪回這具身……

    “嗯……”

    芷嫣的身體一聲嚶嚀,緩緩轉醒。

    她居然醒了!

    我震驚。她的魂!居然自己飄回來了!這是她把我擠出來了嗎!

    “我……”她一動手臂,立即低呼出聲,“嘶……好痛。”

    廢話,受這麼重的傷,也就只有我這樣堅韌且歷盡風霜的魔頭才能忍住疼痛,不動聲色。

    “路芷嫣。”我喚她名字。

    “我不姓路!”她反駁了我一句,然後一轉頭,瞪著我,像見了鬼……嗯,就是見了鬼這樣滿臉錯愕的瞪著我,“你!”她連連倒抽了兩口冷氣,然而抽冷氣這個動作足以讓她胸痛的說不出話來,只有食指顫巍巍的指著我,滿色蒼白。

    待緩了片刻疼痛,她又意識過來:“我的身體……找回來了。”

    哼。我冷哼:“你的確找回去了。”

    “怎麼會……我明明昨天都沒能追出去多遠,為什麼?”她一臉好奇充滿求知欲的望著我。

    我怎麼知道!

    我很憤怒,現在這些人怎麼都學會得便宜還賣乖了。墨青是一個,鳩占鵲巢還在我墳前來嘚瑟的,這裡又來一個,搶贏了我,還問我為什麼她會贏的。

    我不搭理她。只晃悠悠的飄到窗戶前,往外面望了一眼。

    感覺很惆悵。

    身體沒了,我沒法找墨青報仇,美好的計劃再次落空這些都是其次,現在讓我最愁的問題是,二十裡地,我要飄三天,問,從戲月峰到我墳邊,一共要飄多少天?

    我看了看天色,約莫辰時三刻了,我要回墳前,就得趕緊上路,省得到了午時,陽氣太濃,又沒法趕路了。

    我要快穿過房間牆壁離開時,躺著的芷嫣奮力起身喚了我一句:“你要走了嗎?”

    “不然呢?留下來觀賞活人們的幸福人生嗎?”我也回頭看她,見她一臉柔弱的躺在床上,眉宇間寫著“未來一定會被低層魔修們欺負得連狗都不搭理”這一行大字,我沉默了一瞬,到底還是給了她一個忠告:“奉勸你一句,趁早抱緊墨……不對,抱緊那厲塵瀾的大腿,想著方兒的湊到他身邊去。讓他給你報仇,比你一個人在萬戮門裡瞎折騰,來得方便快捷安全得多。別死腦筋就想著自己去報仇,誰殺了他,他不是一個死?資源要合理利用,我送你的這個厲塵瀾徒弟的身份,便算是你在我墳前撞了一頭的緣分禮物吧。我走了。”

    我不再搭理她,自己晃晃悠悠的飄走了。

    我跋山涉水,花了快十天的時間,飄回墳前。又恢復了坐在無字碑前,繼續哀嘆我死後悲慘鬼生的日子。

    但!

    到底是天無絕鬼之路!

    又是半月之後,在一個夕陽斜照的傍晚,我感到一股仙氣飄到了我的墳前,適時我正在碑後躲太陽,見了來者,我挑了挑眉:“路芷嫣,你來給我哭喪的?”

    “我……不姓路。”她抽抽噎噎的回答我的問題,然後往我墳前一坐,“我……我還是把身體給你,你幫我去報仇吧。你們魔道,太難修了……”

    我聞言,懶懶的往墳頭上一倒,翹起了二郎腿,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一眼:“哦,求我幫忙啊。”

    這才是我熟悉的態度,熟悉的立場。

    “你……你幫我嗎?”

    我眯著眼睛笑,笑得露出了小虎牙:“那得看,你能給我什麼好處。”

    “好處?”芷嫣淚眼朦朧的盯著我,“我都把身體給你了,還能給你什麼好處?”

    “也是。”我點頭,“那就賒著吧,等回頭我把你身體還給你了,你再給我好處。”

    芷嫣顯然是已經被戲月峰那些魔道中人玩壞了,對我這種坑本還騙利的行為也沒有任何意見的點頭答應了。

    我很滿意:“現在太陽還在,陽氣太重,上次我白天沒擠得進你的身體,咱們晚上子時的時候再試試,那現在這段空余的時間呢……”我眯著眼睛笑,“你就跟我說說,戲月峰上那群小妖精,是怎麼欺負你的吧。”

    交易,最重要的就是公平,我說幫她,就一定幫她,不摻水,不摻假,保證童叟無欺。說打你,就一定打到你哭著喊爹爹。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4:5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19 11:21 PM 編輯

    第7章

    聽完芷嫣抽抽噎噎的哭訴,我大概了解的她被人欺負的經過。

    我之前離開時,讓她自己去抱緊墨青的大腿,但是這姑娘是個矜持且自尊心非常高的姑娘,她並沒有打算那樣做。她打算想靠自己的本事在萬戮門裡好好修魔,待學有所成,再去找鑒心門的柳巍老兒報仇。

    我聽得是一聲嗤笑,只道少女你還是太天真。

    果不其然,沒過幾天,戲月峰上的魔修們發現這個被抬來的“門主徒弟”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厲害,和門主的關系也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好。

    於是,之前對她和顏悅色的人,開始冷言相對,之前對她照顧有加的人,開始打趣甚至羞辱她,她想做到安安靜靜的靠著自己的本事學有所成,根本不可能。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秉著“以和為貴”的正道修仙女子,因為鮮少反抗,所以成了所有人發泄不滿的眾矢之的。戲月峰上的男魔修開始占她便宜,而今天,侵犯觸及到了她的底線,她終於忍無可忍怒起反抗,這時,已經完全沒有人幫她了。

    女魔修們站著看熱鬧,男魔修們道她是個小蕩婦,變本加厲的想占便宜。

    芷嫣倉皇之下,御劍逃了出來,魔修們緊追不舍,直到她跑進了這禁地之中,終於沒有人敢追上來了。

    她哽咽的說完這一月的心酸經歷,已經快到子時了。

    我蹲在她面前看她:“小姑娘,靠自己是可以的,這個世界很多時候確實只能靠自己,但靠自己的前提是,你足夠強。而當自己不夠強的時候……”我費解的看著她,“你就不能動動腦子,想想我跟你說過的話,去討好討好厲塵瀾嗎?”

    “我是發現靠自己不行,這不是來找你了嗎……”

    嗯,這確實也算是一種辦法。

    她抹了抹淚,看了我一眼:“而且,找厲塵瀾的話……厲塵瀾可是門主,那麼高高在上……在戲月峰待了幾十年的人,都沒見過厲塵瀾一面,我憑什麼……能討好他,讓他幫我。”

    聞言我很憤怒:“我也是門主啊!我曾經也高高在上啊!就因為我死了所以你就覺得我好欺負一些麼!”

    她又看了我一眼:“是啊。”

    “……”

    我咬牙,只覺面前這個,和之前那個看門的小塌鼻子一樣都是個不長心的。不過看在她要把身體上供給我的份上,我打算饒過她言語的不敬:“你對厲塵瀾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之前我不是說了嗎,厲塵瀾說,擅闖禁地者殺,可他為什麼沒殺你?”

    她一臉淚光,呆怔的看著我:“為什麼?”

    我嚴肅道:“因為他看上你這具肉體了啊!”

    芷嫣渾身一震:“什麼!”

    “那要不然呢,他還能有別的什麼不殺你的理由嗎?”

    芷嫣想了想:“那個時候,是你在我身體裡面呀,唔,說不定,他是看著那時候的我,想起了以前的你?”

    我又是一聲嗤笑:“墨青現在是萬戮門主,他這位置是從我手裡搶過去的,他現在好不容易坐穩了位置,要在這時讓他知道我借屍還魂了,你說,他會怎麼對我?”

    “斬……斬草除根?”

    “還不算太笨。”我抬頭看了看天色,見已是子時,便喚了芷嫣一聲:“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試試。”

    芷嫣挺直了背脊坐好。我也收住了心神,擯除雜念,心無旁騖,一頭撞入芷嫣的身體之中。

    霎時之間,指尖一暖,腳下一沉,熟悉的身體沉重感湧上感官。我眨巴了一下眼睛,看向墓碑,只見碑前芷嫣的魂魄呆呆站立,是方才被我撞了出去。

    果然!占別人身子這種事情果然要晚上做才比較好!

    我站起了身,握了握拳頭,感覺手掌的力量,心中登時一片明亮,終於!轉來轉去,這身體到底是歸我了!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為我剛拿到的身體高興片刻,便倏爾察覺到一股氣息閃至我身後,我眉目一凝,正是要躲之際,卻覺已有手掐上了我的脖子,將我提了起來。

    呼吸瞬間被奪去,我在窒息中看著面前這人,只見他一襲黑袍依舊,卻面如寒霜,眸光似刀,寸寸刮骨:“又是你。”他聲色冰冷,“擅闖禁地,休想我饒你兩次。”

    芷嫣靈魂在旁,嚇得連連抽氣驚聲大叫:“你看吧你看吧!你還讓我去討好厲魔頭,還說他對我有意思,有殺我的意思還差不多!還好我沒去!”

    我心頭那個氣。要不是芷嫣這具身體太沒用,我能被墨青給治成這副德行!

    而且這墨青也好笑,干甚每次都在我和芷嫣換了身體之後跑過來為難我,真是命中注定克死我!

    我抓著他的手臂,拼命使力掰開了些許縫隙,啞聲道:“上次是被逼的,這次我……也是被逼的……”

    墨青一聲冷笑,將我狠狠扔在地上。

    我連忙捂著脖子又是咳又是喘,嗡鳴不斷的耳朵裡,聽見了他含著殺氣的諷刺冷笑:“被逼?外面的魔修?”

    墨青上次與我一見面,就接了我兩記劍招,若照那兩記劍招的實力來算,整個戲月峰的低等級魔修,確實都不是我的對手。

    可這身體被欺負的時候,是弱得比雞也不如的芷嫣在掌控啊!我無從解釋,為防墨青懷疑,只得急中生智,指著我自己的墳道:“是她,我是被她逼的。”

    此話一出,墨青陡然默了一瞬。

    我再抬頭看他,只見他眸光帶著審視,望著趴在地上的我:“你知道這是誰的墓?”

    “知道,路招搖……”

    他眸光森冷,滿臉肅殺:“從何得知?”

    “夢裡。”我一邊琢磨一邊編,“她每天晚上到我夢裡來,逼我給她燒紙。”

    “她入你夢?”墨青打斷了我的話,眯著眼睛,充滿了審視與懷疑。

    我琢磨了一下,讓墨青知道我的魂魄還存在,可能並不太好。不過,管他的呢,鬼鬼神神的事情,要是我沒死,我都不知道人死後到底會不會變成鬼。這種對活人來說虛無縹緲的事情,讓他查也查不出什麼名堂來。

    干脆我直接布個局。

    讓墨青知道我魂魄還在,可他並沒有辦法找到我,墨青為保自己的地位,一定會花費功夫去找鬼。而他在做此事的時候,我就可以用芷嫣的身體,潛藏在他身邊,打著路招搖日日入我夢的借口,假意幫他尋找“路招搖”,一邊擾亂他的思緒,一邊接近他,從而走入他的生活,博得他的信任,從此時敵在明我在暗,在他卸下防備的時候給他奪命一刀!

    多美完美!

    我為自己轉念就你能生出計劃的智慧折服了一瞬。然後繼續盯著墨青,一臉嚴肅的說:“對,她讓我給她燒紙,不然,就要作祟,要殺我。”

    墨青半晌沉默,那雙黑瞳裡像一個漩渦,藏住了所有情緒,讓我揣摩不到他的心理。

    我等他表態,等了半晌,他卻只開口說了三個字:“不可能。”他垂下頭,仿似在呢喃自語,“她若還在,必定先來尋我。”

    呵,小醜八怪在這點上還倒是看准了我的心。我在這塵世唯一的遺憾就是最後沒能帶你一起走。我若復活,當然第一個來尋你,然後帶你走。

    就像現在這樣。

    不過這時我卻不能這樣說,我只得道:“我也不知她為何就只來找我,興許……是我上次在她墳前撞了一頭,被她纏上了……她在夢裡好生嚇人,我也是被逼無奈……門主,我二闖禁地,著實怪不得我。”

    我可憐巴巴的將他望著,因為剛才芷嫣哭過,所以眼圈還有點發澀,努力睜著眼睛不眨眼,沒一會兒,脆弱的眼睛又盈滿淚光。

    他靜默的看了我許久。

    我心裡其實知道,在萬戮門人面前裝可憐是並不管什麼用的。墨青也算是我帶出來的,我如今裝可憐,如果能管用,那一定是因為……

    “起吧。”

    他饒過了我,我心裡暗暗認定,果然,這墨青就是對芷嫣這張臉感興趣!舍不得殺呢!

    墨青側眸睨著我:“她在你夢裡,如何?”

    “誰?路招搖女魔頭嗎?”我審了一眼墨青的臉色,斟酌道,“她啊,她面色蒼白,腿下沒腳,形容狠戾……”我說著,但見墨青懷疑的眯了眼,我知道他是在審視我,於是我立即融入了自己的感情,道,“她其實和活人也沒什麼區別,就是恨你,她說你搶了她的位置,害了她性命,她要回來找你報仇。”

    當年在劍塚之中的人,應該全部都被萬鈞劍出鞘的劍氣給震死光了吧,世人就算有猜測,也無法確信的說出我就是被墨青給殺死的這樣的話來。

    是以,我說出一件只有他與我知道的事,最能打消了他的懷疑。

    果不其然,墨青聞言,沉默下來,個了許久,他才微微轉了頭,盯向我那無字碑。

    芷嫣的魂魄正在那方,她呆呆的看著墨青,直到墨青垂下頭。

    他一聲呢喃:“那怎麼,還不來呢。”

    喲呵,挑釁我。

    我有點想擼袖子。

    不過很快我便調整了自己的情緒,現在不是和墨青硬碰硬的時候,我憋住氣,提醒自己忍辱負重,曲線救國,不能衝動。

    墨青呢喃完這句話之後,沉默的轉身離開。

    他沒說怎麼安排我,於是我便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而芷嫣卻湊到我的身邊,困惑的說著:“這個厲魔頭……剛才的表情,好是悲傷啊。”她說,“一點都不像個魔頭,就像個被丟下的孤零零的小孩……”

    墨青在前面,我不好與芷嫣說話,只能給她大大的翻了個白眼。

    名門正派,真是總養一些自作多情的渣渣出來。

    墨青會悲傷?他現在大權在握,要悲傷,也只會嘆一句天下之大,高峰雪寒,無人懂我第一的寂寞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4:59 PM

    第8章

    眼看著墨青要走過轉角了,他終於微微回頭,神色淡漠的睇了我一眼。我遠遠接到他的眼神,立即往前跑了幾步:“門主,您這是讓我與您一同出去嗎?”

    “留在這裡的沒有活人。”

    於是我屁顛屁顛的追了上去,他在原地等我,見他這態度,我便算知道,今天徹底沒事了。

    不過……

    他沒事了,我卻有事,打小報告的事:

    “門主,我還有一事和您說。”我道,“我現在雖然是您的徒弟……”

    “誰說的?”他腳步一頓,神色冷淡的打斷了我的話。復而轉頭盯著我。

    我也就這麼直勾勾的盯著他:“咱們上次見面的時候,我與您說過呀,當你徒弟。”

    “我答應了?”

    “你沒拒絕。”

    “……”

    他又沉默了,於是我便當他是默認,信念堅定的繼續回到剛才自己的話題上:“就說我現在雖然是你徒弟……”我特意在此處停頓了一下,瞥了他一眼,見他沒再有意見,我滿意的點了點頭,又繼續說了下去,“但我到底是後來者,所以我對戲月峰的哥哥姐姐們十分的敬重……”

    芷嫣追不上我的腳步,但我卻聽到她仿似“噗”的吐了口血似的。

    我不理她,繼續道:“是以他們雖對我十分嚴厲,我也只當他們是在鍛煉我。可沒想到近日幾個哥哥有點行為不端,甚至有辱我清白,委實過分,今天我本打算來燒錢的,被他們追趕了一路,紙錢都掉光了,您看……”

    墨青腳步不停,頭也沒回:“沒誰讓你敬重他們,萬戮門中,實力說話。”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

    我點頭,也妥,反正現在身體歸我了。在我面前,你幾個戲月峰的小妖精還能笑得出來,我敬你們是條二狗子。

    我跟著墨青走,未出山谷,正在路上,我便聽到了前方轉角之處,有人聲爭執,一方是那小塌鼻子的聲音,他說:“我必須要將此事報給門主。方可進去捉人。”

    另一方是魔修們七嘴八舌的勸:“何必驚動門主,這靈谷我們不能入,可你們能入啊,你們進去將那仙門的小婊子抓出來,直接殺了,你們也不用為難,我們也不用為難,回頭門主問起,就說在她要硬闖山谷,你們阻攔不得,最後下的殺手,不就得了。”

    聽他們這對話的意思,竟是芷嫣闖入禁地這般久了,他們還沒稟報門主。

    我挑了挑眉,定義了這個事情的性質——典型的欺上瞞下,伙同其他部門,謀財害命嘛。

    在我看來,做壞事不是罪。咱們修魔道的,殺人練功,搶人法寶,門內廝殺,窩裡鬥狠,明面一套背後一刀,這才是該有的本色,要不干啥修魔呢。恪守名門正派那套規矩的,修仙就好了嘛。修魔大家不就是為了圖個方便痛快嗎。

    是以,基於這個原則,我以前辦事辦人都很簡單。兩個原則。

    一是看心情。

    有人犯事兒,我心情好,就不管,心情不好就打斷腿丟出山門去。

    另一個原則,就是他干的壞事兒,害了我的,不管心情好不好,統一打死,鞭屍,拖出去示眾。

    欺上瞞下,欺的是他的上級,那就照第一個原則處理,可若欺的是我,還屁股沒擦干淨的讓我知道了,那就是第二個原則處理,山門鞭屍台等著你光臨。

    所以,今天這個提議要“瞞著門主”的魔修,要是落在以前,天亮之前,就該吊到山門前的掛屍柱上喂禿鷲了。

    只可惜現在門主不是我。我轉頭瞟了眼不動聲色的墨青,等著看他待會兒的治下手段。

    走過山路拐角,只見道路前端一塊大石寫著“禁地”二字,靜靜佇立,而大石前方是一塊山裡難得的平地。魔修與小塌鼻子就在平地上爭執著。

    七八個戲月峰的低級魔修有男有女裡,與小塌鼻子爭得最激烈的是為首的一個短毛男魔修。他們並沒有感覺到我與墨青走來。

    是面朝我們這方的小塌鼻子倏爾閉了嘴。幾人才轉頭看了一眼,本還是沒反應過來,等到小塌鼻子喚了聲:“門主。”所有人的臉色就跟唱戲變臉一樣,刷的就白了。而見到墨青身邊還跟著活生生的我,幾個魔修連脖子都嚇白了。

    嗯,看這表像,墨青在門人中立威,立得還算是不錯嘛。

    “禁地有人闖入,何不阻攔?何不通報?”墨青明知故問。

    幾個魔修登時跪了下去,頭也不敢抬。

    而那小塌鼻子卻極為難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墨青:“門主……我真的……不知道該不該殺……”他一臉腦子不夠用的困窘模樣。

    設身處地的想了想,我覺得其實是理解他的。但他也委實愚笨了些,我忍不住又接個茬:“問你為什麼不阻攔通報,誰問你殺不殺了。”我轉頭看著墨青,一臉可愛的笑,“您是這個意思吧,師父。”

    我喚出這一聲,地上幾個魔修的臉色霎時變得更加精彩了,五顏六色的轉換,跟走馬燈似的。而那小塌鼻子在後面狠狠的錘了下拳頭,一副“我終於懂了”的了悟神色。

    墨青瞥了我一眼,沒答應也沒否認。

    他信步走到幾個魔修身前,輕言漫語,聲調淡漠的說著:“久未關注收門徒一事,卻也不知,如今我萬戮門中,所入門徒,竟都膽大至此,相互傾軋便也罷了,指使他人,期瞞枉上,禁地此處也敢放肆。”他言辭一頓,周遭氣息的壓力陡然增大,我即便站在後方,都感覺到了胸悶。

    地上跪著的那幾個魔修,有內息稍微弱一點的,一張嘴便嘔了口血出來。

    “誰給你們的狗膽?”

    他這般一問,地上所有魔修都發抖顫聲的喊著:“門主饒命,門主饒命。”

    然而任由他們如何求饒,四周的巨大的壓制級的壓力並未減小。

    我心道墨青今晚也是要開殺戒了,想來他處理這種事的方式,也與我之前並無二致,待會兒也是鞭屍台掛屍柱上走一遭。

    哼,我在心頭嫌棄,沒新意。

    我本來還想著能自己顯擺一手呢,許久沒收拾人,我心頭還癢,結果就被墨青這麼老套的處理方式給解決了,這下回了戲月峰,便是不用我立威,其他人以口相傳,也能將別的魔修嚇死了去。

    畢竟,墨青讓我活著出了禁地,我喚了他師父他還默認了,之後又殺了其他幾個冒犯了“我”的魔修,不管這其中因果具體如何,在外人看來,足夠有噱頭了。

    然而便在這時,為首的短毛倏地嘔出一口血,整個身體脫力的倒在地上,墨青的力量就慢慢消散了下去。

    哎?

    我有點愣神,這不是還沒死呢嗎?不接著壓了?

    我轉頭看墨青,墨青只高高在上的冷眼看著幾個猶似在鬼門關走了一圈的魔修,而今他們的慘狀,是比二狗子還不如了。

    他下令:“遣去山下順安鎮務農,十年不可歸山。”

    什麼?

    等等……

    我是不是有哪裡聽錯了?

    鞭屍台呢?掛屍柱呢?不讓禿鷲把他們突突突的啄了,就這樣趕下山了嗎?還十年?還讓他們回來?還務農?務農是個怎麼玩的酷刑?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我一臉錯愕的盯著那幾個魔修,他們領了命,互相攙扶著爬了起來,一瘸一拐的走了。

    竟然全部都全身而退!

    墨青啊墨青,你真是一個讓我看不懂的醜八怪啊!

    以前殺我殺得出其不意,現在這治下的手段也真是出其不意。

    我皺著眉打量他,他處理完了幾個魔修的事,也沒再耽擱時間,只轉頭吩咐了我一句:“日後她若再入你夢,與我來報。”隨即,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黑夜當中了。

    我在黑夜中站了一會兒,小塌鼻子迎上前來:“姑娘。”他這次很客氣,“我喊轎子來送你回去?”他幾乎是半躬著身子在詢問我。

    我轉頭看他:“塌鼻子。我問你。”我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務農是個什麼意思,你給我解釋一下。”

    小塌鼻子聽我這般喊他,默默捏了捏鼻子,道:“就是去山門前農地裡干農活啊。”

    我更無法理解了。撇開用“干農活”這個事兒來處罰人不說,主要是……

    “咱們山門前哪有地方可以干農活的?”

    我當主萬戮門時,為了顯得咱們萬戮門特有氣勢,於是在塵稷山主山門前布了千險之關。

    槍陣、箭陣,邪火灼燒,酷寒冰地,擅闖者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山門前方圓三十裡地,沒我萬戮門允許,蒼蠅也別想飛進來一只,在名門正派的眼裡,我塵稷山山門,可謂是完美的現世地獄的代表作!

    可現在卻有人跟我說,要派人去山門前干……農活?

    啊,我懂了,原來墨青你好這口。給他們布置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讓他們在殺陣裡干農活,從而來折磨他們是吧……

    “恩,本來是沒有的。”小塌鼻子盡心盡力的給我解釋,“門主接手萬戮門之後,把以前的陣法抹了,還地於民,供大家耕種糧食。”

    我一口血差點沒噴小塌鼻子一臉:“你說啥?他把什麼抹了?”

    小塌鼻子小聲湊到我耳邊說:“前門主的陣法。門主將那些抹了,第一年地還荒,沒什麼收成,可這兩年收成可好了,種啥啥豐收,現在正值春日,塵稷山門前一片生機勃勃呢,咦,姑娘你來前,沒有看見麼……”

    我……

    我要是看見了,大概要氣得自戳雙目,瞎在那裡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5:05 PM

    第9章

    魔教!什麼叫魔教!

    魔教就要有一個魔教該有的樣子!就該有火!有血!有熔岩!刀劍!要殺氣凜凜!要有近我者死的氣勢!

    什麼春季盎然,生機勃勃,什麼種菜種糧,收成大好,你是土地公嗎?你是財神爺嗎?

    咱們是魔教!就吃凶神惡煞這碗飯的!

    “鞭屍台呢?還留著吧?”我問他,“當初挖得那麼辛苦才挖出來的巨型白玉石,像征著萬戮門的財富與威嚴的,這個留著的吧?”

    “啊,鞭屍台啊,前年順安鎮發展旅游,好多魔修慕名而來要近距離參觀我們萬戮門,鎮上打算要修一棟酒樓,鎮長來找咱們門主幫忙,於是門主就把那鞭屍台拿去送他們做奠基石了。”

    啊……奠基石……

    夭壽,我覺得我心痛得有點呼吸困難了。

    “掛屍柱呢?”我問得有氣無力,“那根萬年陰沉木,花費數年人工,雕刻數千骷髏頭,像征著萬戮門殺伐決斷,威武至極的柱子呢?”

    “推了。”小塌鼻子答得很憨厚,“切了打磨成小柱子,拿去搭豬圈了。”

    豬圈!豬圈?哪家敢用我的掛屍柱去養豬的!讓我去見見!我保證不打死他!他就不怕上面的骷髏頭把一圈的豬全部嚇死嗎!

    “不過說來,姑娘好像對以前我們塵稷山的模樣很是了解嘛。”

    “我聽到的江湖傳聞中的塵稷山就是那個樣子的,你現在別和我說話,讓我靜靜,我只想一個人待著。”

    我敷衍了小塌鼻子,走到一邊,蹲了下去,捂住肚子,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在抽疼。

    我的塵稷山啊,布置了那麼多年的,好不容易遠看就讓人怕得要尿的塵稷山啊,你的凶神惡煞,你的惡名遠揚,你甩名字就能威懾名門正派的力量,就這樣全部都被毀了啊!

    墨青!厲塵瀾!你二大爺!我和你簡直不共戴天!

    我要你!到真地獄來給我認錯!

    然後,我被抬回了戲月峰,我在自己的小院裡打坐,一晚上的時間,也沒睡意,一門心思惦記著要用什麼方法搞死墨青。

    直到黎明破曉,晨光漫過戲月峰前面最高的山峰,照入我這間小院之時,我只覺渾身忽如其來一陣脫力感,緊接著下一瞬間……

    我又他娘的被撞出這個身體了。

    又!

    又!

    我飄在床榻外,看著床榻上陡然癱軟下去的芷嫣的身體,只覺一陣崩潰!這次明明我沒睡覺!為什麼這麼突然!

    而那癱軟下去的身體,又如同上次一般,一聲嚶嚀,轉醒過來,也是如同上次一般,芷嫣在呆怔之後,瞪大了眼睛瞅著我,倒吸一口冷氣:“你……我的身體,又找回來了?”

    “我知道你的身體找回去了,不用每次都這麼驚訝,我們來說點有用的。”我飄到床上,坐在她面前,敲了敲床板,雖然我什麼都沒敲到,可要假裝一副讓她看重點的模樣,“你到底是怎麼以一個鬼魂之身夜行數十裡飄到這裡來的?咱們生意昨天不都談好了嗎,你幾個意思?”

    芷嫣也是一臉震詫:“我……我沒有啊!”她轉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怎麼會這樣……昨天明明,看見你走之後,我飄得太慢追不上就自己回去蹲著了,我什麼都沒做……為什麼……”

    聞言,我捏著下巴靜靜琢磨。

    細細思量我遇見芷嫣以來這幾次附身的事件,第一次成功了是在晚上,然後第二天白天被撞了出來,第二次成功了也是在晚上,然後白天又被撞了出來。

    難道說,她這具身體,只能在晚上被我附身,白天陽氣充足之時,她就能自己……回魂?

    我沉了臉色:“這事兒咱們得解決一下。”

    “怎麼解決。解決什麼……”

    “那兒,瞅見沒。”我飄到窗邊,伸手往外面指,在晨光所及之處有一座刀刃一樣的山峰,“那裡,名喚千刃崖,上面建了個藏書閣。裡面藏經萬卷,記載靈異鬼神之事的也有不少,去那裡翻翻書,查閱查閱典籍,或許能找到讓你這身體不在白天把我擠出去的辦法。”

    “我可以去?”

    “當然不行。那兒所藏典籍多有內幕,需要門主首肯方能進去查閱書籍,要不然干甚建在懸崖峭壁上,直接一人發一本,供大家傳閱學習不就行了嗎。”

    “所以?”

    “所以,你去給我討好、諂媚、勾引厲塵瀾,讓他同意你進藏書閣。”

    “……”芷嫣往後面一退,抱住了胸,“我不。”

    我眯起了眼:“你不想報仇了?”

    芷嫣苦了臉:“我……我見了他,我就腿打顫,他那身冰冷冷的氣,嚇煞人了。我不敢去。”

    倒是稀奇,墨青如今處罰人也不算罰得太狠,他將主山前的陣法也抹了,鞭屍台也推了,掛屍柱也砍了,按照世俗的評判標准,他打造了一個和藹可親的萬戮門。可就昨天那些人的表現,還有今天芷嫣這副慫樣來看,大家怎麼還這麼怕他。

    他們和他也沒多深的接觸吧,明明在我看來,他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小醜八怪,偶爾望向我的眼神裡還帶著幾分閃爍,藏了幾分膽怯心思……雖然他現在再沒有用那樣的眼神看過我,但他撐死了就算個不那麼醜的男青年,哪裡可怕?

    “要不你去吧。”芷嫣瞥了我一眼,打起了她自己的小算盤,“反正也沒人看得著你,你自己飄過去,也不需要門主首肯了。”

    “我魂魄之體,行得慢不說,還得接地氣,你知道接地氣是什麼意思不?”芷嫣搖頭,我道,“下次你變成鬼的時候,飄到三丈高試試,試試看你還能不能更高點。”

    “只能飛到三丈嗎……”芷嫣皺眉:“你們鬼怎麼和傳說中一點不一樣……”

    我給她翻了個白眼,冷冷諷了她一句:“我這兒貼著地彎彎繞繞飄過去,少說也得二十天,回來彎彎繞繞飄個二十天,請問,四十天之後,你在這戲月峰,屍首尚可完整否?”

    她閉了嘴,臉又苦了起來。

    我一轉念卻又琢磨了個念頭出來。而今情況有變,得做兩手准備。萬一去了藏書閣,這身軀夜合晝分的事兒還是沒解決呢?墨青現在和我這麼深的仇,我總不能不捅他了,說放棄就放棄了吧,是以,我還需得強化我自身力量,靠自己才是真理。

    嗯,得給自己去亡魂鬼市整點裝備。

    我琢磨著,上次去鬼市的時候,除了回魂鋪,好似還看見有賣神行丸的,號稱磕了就能飄得跟人跑一樣快。整個那玩意兒,以後就算沒身體,去哪兒也方便了。還得整個遮陽丸,據說磕了能把太陽當月亮曬,另外還得去看看有沒有別的東西……

    然則……

    我陰間並沒有錢。

    我眸光一轉,看向芷嫣:“好妹妹。”

    “啊?”

    “和厲塵瀾要許可這事兒,你不想去,也沒關系,咱們好商好量的,就不為難你了。等到了晚上我上了你身,我去和他談。”

    芷嫣眸光大亮,感恩戴德:“好好好,你真是個好人。”

    我歪著唇角一笑:“是吧,我也這麼覺得。那我現在這兒有一件事要你幫我做下。”

    “什麼?”

    “給我燒點紙。”

    “……”

    芷嫣去山下順安鎮買了紙錢回來。我吩咐的,要買光鎮上所有的紙錢鋪,是以她回來的時候,著人家店小二拉了滿滿兩板車紙錢。

    在戲月峰上所有魔修的注目下,她讓兩個店小二將板車拉到了人少的樹林裡。

    林間樹木繁茂,枝繁葉密,半點陽光也照不進來,我坐在樹下,歪歪躺著,使喚著她:“先點蠟,再上香,報我的名字,塵稷山路招搖,別燒錯給別人了。哎,你先挖個坑呀,清除雜物,要有防火意識,怎麼,想火燒我塵稷山啊。”

    芷嫣吭哧吭哧的被我使喚得團團轉,最後到底是怒了,把手中香蠟紙燭一甩,丟到我面前:“你自己燒!”

    我換了只腳翹二郎腿,也不氣:“年輕人,要學會吃苦。”我瞥了眼地上的香蠟紙燭。她氣呼呼的瞪了我一會兒,可到底是名門正派實心眼的孩子,最終還是認命的撿起了東西,乖乖過去挖坑點蠟上香燒紙錢。

    我在旁邊躺著看她,卻倏爾見她腰間少了東西,我漫不經心的問她:“你的玉佩呢?”

    “當了。”她答得平淡。

    我眉梢微微一動:“你那日來時,一身衣裳價值不菲,想來之前也是被當個名門裡的小姐供起來的,現今出門,卻是連買紙錢的銀子,都沒了嗎?”

    她抿著唇默了一瞬,隨即又瞪我:“你生前還那麼威風的一個魔頭,怎麼現在死了連個給你燒錢的人都沒有。”

    “嗤,天真。”我一聲冷笑,強硬道,“我畢生所求就是讓這些人怕得連我的墳都不敢來上!”

    “……”

    然而我這方話剛剛說完,便覺樹林背後一股異常的風吹了過來,我登時眉目一凜,往後面一看,只見樹林陰影之外,有一人走了過來。

    “在與何人言語?”

    聽了這聲音,芷嫣一回頭,見這一身墨黑的袍子的墨青,嚇得差點沒一屁股坐進正在熊熊燃燒的紙錢火堆裡:“厲……厲厲……”她舌頭都要卷不轉了。

    墨青見她如此,眉頭微微一蹙。

    我一見,立即坐了起來,糟糕,昨天和墨青撒的謊還沒來得及和芷嫣勾兌呢,可不能在這裡露出破綻:“穩住,定神,不要慌,說你在自言自語。”

    我一開口,芷嫣方穩了神,連忙雙腿並攏,規規矩矩的跪在墨青面前:“我……在自言自語。”

    跪得可真規矩……不愧是名門正派裡出來的弟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5:12 PM

    第10章

    “來,跟著我說。”我鎮定的與芷嫣道,“昨天又夢到路招搖了,她還是讓我給她燒紙,我去不了禁地,只好在此地將就。”

    “我……我昨天又夢到路招搖,她讓我燒紙……我只好在這兒……將就。”一句話說的磕磕巴巴,但到好歹也是這個意思。

    墨青盯著她,神情似在思量,可在我還沒咂摸出他在思量個什麼勁兒的時候,他已經轉了目光,看向旁邊燒了一車,還有一車的紙錢。

    芷嫣尷尬的笑了笑:“呵呵,是有點多吧,我也沒辦法,她非要這麼多……”

    “閉嘴,誰讓你說這麼多了!”我斥她。

    裝神弄鬼這種事,最好的就是神神秘秘模模糊糊,讓人摸不清楚,搞不透徹,什麼都交代清楚了反而失了效果。

    芷嫣被我喝了一句,立即咬住了嘴,滿臉委屈又懊惱。

    正在我認為她錯了,她也認為她錯了的時候,一直冷著臉的墨青倏爾……好似……隱約發出了一聲輕笑,連嘴都沒張開,更像是從鼻腔裡輕輕發出來的一個笑聲。

    “是她的作風。”

    我微怔,抬頭望他,卻見他盯著燭與火光,黑瞳中映著火焰,他失神似的發了會兒呆,沒多久卻又暗淡了下去。

    垂下的眼瞼,遮掩隱晦心思,情緒按捺不表。

    這模樣……倒是真有幾分那日芷嫣與我說的……哀傷。

    “呃……這兒還有香蠟紙燭,您……您要不也給她燒點?”芷嫣望著這樣的墨青,忽然抖著嗓,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我不要他燒。”

    “她定是不愛見我給她上香。”

    我與墨青幾乎同時說出這句話。

    我看見跪在地上的芷嫣脖子扭了扭,仿似拼了命才忍住往我這邊張望的欲望。

    我沒給芷嫣解釋緣由,墨青也沉默不再多言。只余芷嫣跪在中間,如坐針氈一般的磨蹭來磨蹭去。

    “那我……接著燒?”芷嫣仿似鼓起了所有勇氣,如此問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詢問我,還是在看墨青的意思。

    墨青後退了兩步:“燒吧。”他後背輕輕倚靠在我對面的那棵樹上,正面面對著我,卻看不見我,只側頭盯著那越燒越艷麗的火,看著滿天飛舞的灰燼,不知在沉思些什麼。

    紙錢燒完,墨青也如來時那般突然的離開了。甚至都沒有知會芷嫣一聲。

    直到芷嫣看著最後的火星都滅掉了,她才跪著轉身,但見身後沒了人,這才“呼”的松了口氣,癱坐在地錘了錘腿:“你們兩個大魔王……我這是作什麼孽……”

    “以後說話小心點。”我道,“你一燒紙錢他就來了,指不定時不時開千裡眼望你呢。”

    芷嫣聞言,渾身都僵住了。嘴唇緊閉著,一動不敢動。

    “不過也別太怕,門主公事忙著呢。剛親自來過,現在估計沒空盯你。”我猜測:“到厲塵瀾這個程度的魔修,身動如神動,心之所向,身之所往,想去哪兒不過是動個念頭的事。而昨天咱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在那禁地裡聊了那麼久,他到子時才到。估計是正巧在那時掃了山谷一眼,瞅見了你,於是在下面人還沒稟報的情況下,就過來了。今天估計也是如此。碰巧看到罷了,不然等不了那麼久。”

    芷嫣緩緩松下身體,小聲道:“那以後,我不是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兒都得先給自己找個由頭?萬一被他看到了,我也好掰扯。”

    “如果你這身體全部都給我了,也就沒那麼多事兒了。”我望了望天,“午時了,紙錢也燒完了,我回去歇著,等晚上再上你身。”

    我想著,今晚應該先去亡魂鬼市才妥,若是芷嫣給我燒的錢到陰間賬上了,我買顆神行丸磕了,那就可以自己飄去藏書閣,犯不著去找墨青要許可,省得還惹他懷疑。

    要勾引討好誰,一開始還是不去談條件,談要求,一心勾引,專注諂媚,讓人以為你是一門心思只喜歡他這個人,才是勾引的至上之道。

    時值深夜。

    戲月峰上一片寂靜,但外間還是有人出沒,修魔不比修仙,有的修行就得晚上才好練。我上了芷嫣的身,將芷嫣留在屋內,自己出了門去。

    路上遇見人,不避不躲,由著他們鞠躬屈膝的和我一陣套近乎,我點頭示意,說出去散散步,他們都笑眯眯的目送我離去,隔老遠還能聽到他們喊我慢走。比起芷嫣之前與我形容的她的境地,可謂是雲泥之別。

    我很嘚瑟。我路招搖果然是要做人才能做得有聲有色啊。

    待到林中,我掐了個訣,眨眼便行至之前飄了三天才飄到的那個亡魂鬼市之地。

    可是奇怪。而今我目光所及,只見一片陰森森的枯木樹林,並沒見到道路兩旁動作慢慢悠悠的鬼魂攤販,我轉了一圈,看這道路,覺得自己理當沒有走錯才是。

    我摸著下巴琢磨了一下,隨即走到一旁坐下,讓上半身脫出芷嫣的身體,就在我魂魄離開芷嫣身體的那一瞬,眼前登時一亮,只見同一條道路之上,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商鋪,商鋪前還有無數晃晃蕩蕩的攤販,寂靜卻詭異的繁華。

    是鬼市沒錯。

    我又往後倒了一下,入了芷嫣的身軀,果不其然,一上芷嫣的身,用她的眼睛看面前的道路,就什麼都沒有了。

    難道,芷嫣這具身體,就只能見到我這一只鬼?

    我再次脫出她的身體,站起來,轉頭一看,只見她的身軀癱軟的靠在樹根上,芷嫣的魂魄也沒有自己飄過來。

    看來,也只有太陽出來的時候,芷嫣才會自己回魂。我正思考著,後面倏爾有個女鬼飄過,晃晃蕩蕩的向芷嫣身體飄過去。

    不好!萬一給她上了芷嫣的身……我腦海裡這個念頭還沒想完,那女鬼便穿過了芷嫣的身體,然後穿過芷嫣背後的大樹,繼續往前飄走了。

    我又琢磨,難道,芷嫣這個身體,也就只有晚上的時候,我才能上她的身?是因為一個月前那個雷雨之夜,她一頭撞在我碑上,撞得頭破血流,所以和我有了特殊勾連嗎?

    “喂。”我喊了一聲旁邊的一個鬼書生,他幽幽的轉過頭看我:“小……生……有……禮……”

    “嗯,有禮你好,這兒有具空殼,你上去試試。”

    “男……女……有……別……使……不……得。”

    死了還這麼酸,我白他一眼,又抓了個旁邊拄著拐棍的老太太:“這兒有具空殼,你附身試試。”

    老太太看了我一眼,癟著嘴問我:“姑娘你八字啊?我兒也死了,結個冥親啊?”

    “……”

    算了,我就不該和這些鬼說話……

    我回頭看了芷嫣的身體一眼,心道,就放這兒吧,如果回來瞅不見了,那就是有別的人能穿,如果身軀還在,那就是只有我能穿。反正不管誰穿了,第二天早上芷嫣都能回魂,不怕丟。

    我現在有錢了,先去整個神行丸,拾輟拾輟自己。

    我開開心心的奔入了鬼市,左右看著,終是找到了賣神行丸的店鋪。店門口站著一個一臉死白,喪眉搭眼的店小二,他攔了我一把,病怏怏的問我:“什麼名兒啊?”

    “塵稷山路招搖。”

    與上次回魂鋪外那個青面獠牙的看門鬼一樣,他掏了個鏡子出來,隨即與裡面一番對話,然後往前一站,把門擋住了:“不能進。”

    我一愣:“為何?”

    “你陰間錢不夠。”

    我錯愕:“不夠?為什麼?我今天讓人給我燒了那麼多!”

    “一個活人,一天只能給一只鬼燒一千錢,多余的不記賬,全部充公。”他懶洋洋的答了我一句:“你今天只讓一個人給你燒了吧,到賬一百錢。我們店,記賬一萬錢以上的,才給進。”

    我覺得最近讓我想吐血的事情太多了點,一時間竟覺喉嚨有點干,連血都沒了。

    我揉著眉心緩了緩。

    覺得自己算數好像有點不太好,且不論地府這個一人一天只能燒一千錢給一只鬼的規矩有多麼的混賬,就說這一千錢,人家到賬有一千,為何我到賬卻是一百錢?我還待問,店小二便已經指了斜對面的一個店面道:“有疑問,自去找大陰地府錢鋪。”

    我順著他的手指,轉頭一看,只見一個狹小的店鋪上,歪歪扭扭掛著六個大字“大陰地府錢鋪”。

    你們這是在騙鬼呢?

    我飄到那錢鋪門口,見狹小櫃台裡面坐了一只干瘦的小鬼,手指宛似枯竹,正劈裡啪啦的打著算盤,他得空抬頭望了我一眼:“什麼名兒,辦什麼業務?”

    “塵稷山路招搖……”我被這些鬼磨得沒了脾氣,“今天人給我兩大車錢,我只到賬一百。”

    小鬼往旁邊豎著的一面大鏡子裡瞅了瞅:“路招搖是吧,唔,你生前有殺戮罪,妄言罪,欺詐罪……呃,罪名太多,不念了,每個罪名扣一成冥錢,本是扣完了沒有的,可因你也有救贖德,善行德,給你加了幾成,綜合算來七七八八,人給你燒一千錢,你拿到手得有一成。”

    他說得快,我聽得含糊,最後自己捋了捋,大概也懂了,也就是說,地府這個錢鋪機構,是要根據不同的人生前做的不同的事來評判功德與罪惡。

    若是犯罪,有活人燒來錢,就罰扣。若是行善,有活人燒來錢,就加成。說來說去,其實也就一個意思,那就是——

    在地府要有錢,看的,其實是人品德行。

    看給你燒錢的人的多少,看你生前行善功德的多少。

    這我就懂了。為什麼我當鬼之後窮困潦倒,至此尷尬地步。那是因為我路招搖生前啥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人品德行。

    我覺得鬼的世界,真是對我等生前橫行霸道禍亂世間的魔頭,充滿了歧視和惡意。

    領悟了這個道理,我兀自思索了一番,用我現在這個魂魄之體,殺了閻王,推翻地府統治的可能性,然後覺得……還是老老實實回去找人給我燒錢吧。

    我一邊往回飄,一邊懊惱,今天為什麼拒絕了墨青給我燒錢,他給我燒的話,那我現在好歹也有兩百錢了呀!蚊子雖小也是肉,不積少,哪可成多!

    直至找到還躺在樹下的芷嫣身體,我又附上她的身,站起來拍拍屁股,心道:而今神行丸沒得磕了,看來,待會兒還得去會會墨青,要個入藏書閣的許可。

    那麼問題來了,今晚,我到底要怎麼討好勾引他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5:1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19 11:23 PM 編輯

    第11章

    連夜,我趕去了塵稷山的主峰。

    在無惡殿前,我報上路芷嫣的名字,守門的侍衛便領我進了側殿,想來是墨青對他們已有過交代了。

    當初他那一句,“若她再入你夢,與我來報。”竟不是一句空話。

    我很得意,墨青這般想掌握我的行蹤,一定在心裡恨得牙癢癢吧,恐懼我哪一天卷土重來,把他的地位財富全部搶走,就像他之前對我做的那樣。

    我在側殿裡坐了一會兒一直沒人前來,便站起來四處看了看。

    這無惡殿側殿與之前倒基本上沒甚變化,該有的寶貝都還在,該有的氣勢都還有,雕梁畫柱上的凶惡鬼,繞柱子的九頭蛇,頂燈的骷髏頭,一派肅殺邪惡氣氛。

    是我在的時候,萬戮門的風格。

    身處這種氛圍當中,恍惚間,我卻覺自己仿似還活著,掌握著生殺大權,過著天下蒼生皆畏我的奢靡生活。

    我坐在椅子上,往後一倒,閉上眼,想當年……

    “篤”的一聲脆響,從旁邊正殿裡傳了過來。咦,這個時候,正殿還有人?我心生好奇,悄悄走了過去,倚在門口,隔牆聽著那邊一個蒼老的聲音壓抑著怒氣,說著:“門主進來行事,越發有違萬戮門立派宗旨。”

    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回蕩,卻在我的心裡激起了千萬層浪花的回響,是啊!對呀!沒想到咱們萬戮門中還有這般警醒之士!

    我覺得聽牆角已經無法滿足我了,於是我將門拉開了個縫,往外瞅,想瞅見到底是哪個老而不朽的英雄在發言。

    然而從我這個角度看去,先望見的卻是正殿之上,坐在神龍長椅上的墨青,他面無表情,嚴肅得宛似殿中神像。與多年前那個總把自己藏在巨大鬥篷之下的他全然不同。

    他而今這個坐姿,也與我之前在那個大椅子上或倚或斜或翹腿的姿勢全然不同。

    他這樣,更像是千年前流傳下來的那個老魔王的畫像,沉默且凝重,帶著不怒自威的力量。

    我撇了撇嘴,在心裡有點不甘心的承認,墨青到底是繼承了那一門的血脈,現在一拾掇打扮,倒也不虛魔王之子這個名頭。

    此時堂中無人,只有一個蒼蒼白發的老頭站在他下方,老頭拄著青鋼拐棍,想來剛才杵在地上的脆響便是拐杖的動靜。

    雖然只見了個背影,可我也把這老頭子認出來了。

    我萬戮門門徒千萬,遍布天下的分舵也已數不清楚,我一個人斷是管不過來的。於是便在門主之下,分東、南、西、北四個山主。這老頭正是我在位時立的北山主袁桀。

    他是個頑固,陰毒,極其痛恨仙門的老頭子。

    在入萬戮門之前,他一家是被仙門屠了個干淨的,從此,他專心修魔,見修仙者便殺。以前那些仙門裡還傳著“寧遇路招搖,不見北山主”這樣的言語。他以前也算是我手下的一名干將,但凡有不知死的仙門來犯,讓他去處理,准是沒錯。

    不過也因為這老頭子的性格過於固執怪異,我與他也談不上親近就是了。

    想來也是,而今這換了主的萬戮門,除了這麼頑固的人,誰還會反對門主的意見呢。

    袁桀聲色沙啞道:“以前推了山門之前陣法的門面,那是形式,倒也無妨……”

    噫,你這老頭,說這話可就讓我不開心了。那怎麼能是形式呢,那是像征!是精神!

    “而今,那新山姜武一流,雖是禍害,需得剿滅,可無論如何我萬戮門也不可與那千塵閣聯手!”

    我挑了挑眉,新山姜武是個什麼玩意兒我沒聽過,想來是近幾年冒出來人物,可那千塵閣我卻知道。

    與鑒心門一樣,千塵閣乃十大仙門之一。在當年劍塚一戰,他們也是出了力的。可因著這力出得不大不小,不似鑒心門這般鋒芒畢露,所以我也沒什麼映像,而今提起來,比起記仇,我更記得的是他們閣主琴千弦,那可是天下聞名的大美人兒。

    而且他不只美,他還美得沒有性別。

    千塵閣這一脈修的菩薩道,所煉功法,無男女之分,共男女之身,入門則開始模糊性別,功法練得越深,性別則越是模糊不清,近似那傳說中的菩薩。而這琴千弦,大概就是這世上最像菩薩的一個活人吧。

    是以,他的美,男女通吃。

    猶記得我第一次聽說琴千弦的美之後,還把他抓過一次,將他抓來關在地牢裡,我逮著他看了一晚上,看得委實過癮。現下想起來,還有點心癢癢,若有機會能再瞅他一眼,倒也不錯……

    “新山位於仙魔兩道勢力交界之處。”

    墨青的聲音拉回了我越跑越偏的心神,他冷聲道,“姜武等人利用我兩道矛盾,逍遙多時,而今與千塵閣聯手,既能快速斬除此禍害,且不至於腹背受敵,如何不妥?”

    我咂摸,聽墨青這般一說,也覺得是沒啥不妥。

    我辦事兒的原則便是簡單、方便、快捷。是否與仙門聯手,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想干掉這一伙人,最後這一伙人被快速的干掉了,就行了。

    我點頭決定,嗯,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門主!”

    “行了,此事已定。”墨青打斷了他的話。

    我也在這時落寞的嘆了一口氣,他年今日此門中,拍板之人,已不再是我……我這方氣還沒嘆完,只覺堂前一股殺氣掃來。

    往前一望,是袁桀目光陰鷙的盯住了我。

    此時剛被墨青否決了提議的他正是氣得滿臉鐵青之際,我與他四目相接,只見他鷹隼一般的目光中陡然閃過一絲殺氣凜冽的金光。

    “何人在此!”

    隨著他話音一落,一道不見形的氣刃劈空砍來,我心神一怔,剛想要躲,可芷嫣這具身體卻忒不爭氣!竟是在強於她數倍的氣勢壓力之下,渾身肌肉都僵硬得無法動彈!

    氣刃轉瞬殺至身前,我只道,完了,這下也不用愁紙錢愁身體了,我可以和芷嫣手拉手,以後一起在青青墳邊玩捉鬼的游戲了。

    可便在這時,氣刃至我身前卻不知撞到了一個什麼屏障,發出巨大的一聲撞擊之聲,聲音震得我退了兩步,而屏障之外的那個側殿的巨大石門,已經被震為了齏米分。

    墨青擺了擺手,讓聽見動靜湧入殿中的侍衛退了出去,面上無絲毫表情泄露:“北山主過激了。”他瞥了我一眼,又望向袁桀:“是與我來報的線人罷了。”

    “屬下知罪。”

    哼,什麼知罪,我還不知道你這幾個家伙的德性,這老頭,不過是在墨青那裡受了氣,轉頭拿我撒氣罷了。

    墨青沒有處罰他,袁桀拱手告退,青鋼拐杖杵在地上,一步一聲脆響,離開大殿之時,他側頭看了我一眼。我亦是不避不躲的盯著他。

    他滿是輕蔑的一聲冷哼,隨即跨出了大殿。

    我一挑眉梢,倏爾想起,如今我用的這身體也正是一個修仙之體呢。我撇了撇嘴,看在之前他說墨青行事有違立派初衷這種話的份上,我打算放過他的冒犯,不與他計較。

    這方剛盯著袁桀離開,身後卻傳來墨青的聲音:“晚上倒是膽大。”我一回頭,卻見墨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入了側殿,負手立在我身後三步遠的地方,瞥了我一眼,“讓你在側殿等著,何不似白日那般規矩?”

    我隨口扯了個理由:“白日在上墳,當然得規矩一些……”

    “哦。”他應了一聲,可不過一眨眼的時間,黑影倏爾閃過,下一瞬間便立在了我身前,近在咫尺。

    我抬頭望他,不明所以。

    我看見他黑色的瞳孔裡清晰的倒映著芷嫣的臉:“也不似白日那般怕我?”

    他在懷疑我,可我不能慌不能亂,越亂越慌越易出破綻,於是我不動聲色的應對他的懷疑:“師父,我這叫嚇傻了。”

    墨青:“……”

    側殿裡霎時陷入了沉默,我清了清嗓子,不想讓他繼續沉思下去:“師父,先前我小憩了一會兒,又夢見路招搖了。”

    “嗯。”他一轉身,緩步行至一旁椅子上坐下,倒不似方才正殿之上坐得那般威嚴了,他把弄著手裡的一件玩物,“她在夢裡如何?”

    我漫天瞎扯:“沒如何,就只站著。不過師父,我認為一直讓她入我夢也不是辦法。”我向墨青一步步靠近,“她在暗,您在明,無論做什麼您都失了先機,不如咱們先把她找出來吧。”

    墨青這才抬頭看了我一眼,神色帶著打量:“你能將她找出來?”

    “現下卻是不能。”我走到墨青身邊的椅子上慢慢坐下,與他中間只隔了一張方桌,我湊了半個身子過去,努力讓自己的氣息能吹動墨青的鬢發,“可若能有些書籍供我查閱,或許能找到前人之法呢。”

    我堅信墨青對芷嫣這具身體有好感的,要不然之前不會兩次都這麼容易的讓我糊弄過去。

    可在我越來越靠近他臉頰的時候,一道無形的牆卻隔在了我與他之間,我臉貼了上去,擠得有點難看,只好自己悻悻然的退了回來。

    他沒有看我,只專心把玩著手裡的東西:“你且說說,她是如何站在那方的,以怎樣的神情與姿態。”

    墨青這個小醜八怪還真是奇怪得讓我無法理解,他為什麼會在意這麼偏的點?我費腦轉了個眼珠,扯道:“就……在半空中飄著,沒什麼表情。”

    “她不是讓你燒紙嗎?”

    “啊……對。”

    “不曾抱怨錢少?沒有要求繼續?明日呢?不燒了?”

    是的……錢少得要了鬼命了,明天肯定是要繼續的,還得想辦法讓別人給我燒,不燒了那絕對不可能!我在心頭戚戚然的回答了這幾句,一抬眼,卻見墨青正直勾勾的盯著我的雙眼……

    我倏爾想起了很久之前,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建立萬戮門,我剛從塵稷山裡面跑出來,誤打誤撞的救了還是小男孩的墨青,我帶著他行了一路,他從來沉默寡言,穿著比他大太多的黑色鬥篷,將臉罩著,不肯輕易示人。

    而有一天晚上,我喝多了酒,在塵稷山下的村子裡找了個客棧住著,晚上迷迷糊糊的睡醒了,想要摸水喝。旁邊便有只小小的手抱起了我的頭,將水送到了我唇邊。

    我看見了他的臉,布滿了青痕,可怖得令人頭皮發麻。

    他發現我在看他,水也沒喂完,就急著要撤開手,情急之下,碗也碎了,水也灑了,他沉默的縮到了一邊,手忙腳亂的將臉捂住。

    可我卻沒記住他臉上墨痕的形狀,只記住了他的眼睛:“像裝滿了透亮星星。”

    我當時好似……是這般形容的。

    這個場景本是已在我堆積的記憶裡蒙塵封存的,直到看見現在的他,記憶的塵布便被掀開抖了一抖一般,倏爾變得清晰起來。

    我往後一縮,不自覺的躲開了他的眼神……

    恍惚之間,竟有一種錯覺,好似被他過於澄澈的眼睛,望見了靈魂。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5:21 PM

   第12章

    我躲開墨青的眼神好一會兒,側殿裡的沉默讓我靜下了心,我一琢磨,覺得不對。

    我躲什麼?

    我路招搖放肆的活了那麼多年也沒瞅見過真的鬼。世上即便有人說見過鬼,也拿不出證據。這些虛虛實實的東西,向來都是傳說。墨青他這般盯著我看,不過是對我白天一個樣,晚上一個樣有所懷疑罷了。只要我打死不認自己是路招搖,他還真能把我揪出來不成?

    我重振士氣,打算再與墨青言語交鋒幾回合,哪曾想我這兒剛把臉轉過去,卻見墨青已經起了身,他背對著我,聲音平淡無波:“明日千刃崖藏書閣,自去尋書吧。”

    說罷這話,他身影如被一陣風吹散,就這樣離開了。

    我這一腔士氣被挫了個徹底。明明想要的許可也拿到了,可這心裡卻總覺得自己好像在這場交談中……輸了一樣。

    我有點不開心,回到戲月峰,本打算欺負欺負芷嫣,撒撒氣,結果找了半天卻也沒在房間裡找到芷嫣的魂魄。

    大晚上也不知跑去了哪兒,我出了房門,在戲月峰上搜尋未果,便隨手逮了個路過的魔修,我一張嘴,本想問他有沒有看到芷嫣,結果忽然想到這些人都是看不到她的,於是便臨時一轉話題:“風清月朗,夜色正好,想不想燒幾張紙錢以慰寂寥啊?”

    魔修淌了一臉的汗,卻也不敢冒犯我,只顫抖的問了句:“燒……燒給誰啊?”

    我一笑:“路瓊。”

    魔修立即臉色大變,連忙掙脫了我,驚慌的左右看了一眼,話也沒跟我說一句,連滾帶爬的就跑了。

    怎麼的,給你們開山祖師燒個紙就怕成這樣了嗎?我轉身望了一眼主峰上高高的無惡殿,眯著眼琢磨,好你的墨青,這奪位之後的洗腦工作,做得也很是不錯嘛。

    我回了房間,靜靜打坐,思考著目前這一片狼藉的生活,該入和去應對,找到出路。芷嫣也一晚上沒有回來,直到朝陽初生,我被猛地撞出了她的身體。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我立即淡定的飄在一旁,將手抱了起來,看見芷嫣回魂,她也不似之前那兩次那般懵懂之後再驚慌,而是……

    直接驚慌了起來。

    “我要去救他!”她猛地從床上站了起來,起身便要往外面跑。

    我眉頭一皺,喚了一聲:“站住。”

    芷嫣堪堪立住腳步,一回頭,看見我,急道:“滄嶺被關在地牢,你們萬戮門的地牢會吸人生氣,你怎的不早與我說!”

    我回憶了一番:“我沒立過這個規矩,想來是下面的魔修自個兒弄的。”反正地牢那種地方,抓進去關著的都是敵人,而我萬戮門從來不對敵人仁慈,魔修們練功,其中一條眾所周知的便捷之道就是搶他人功法,拿他人生氣練功。

    那些負責看門的,守牢的,功法比較弱的魔修,無法打敗外面的敵人,而這裡被關著的,自是不肯放過。所以他們會在地牢裡布個吸生氣的陣,也不奇怪。

    細細算來,柳滄嶺被關在裡面應該一月左右了,一直被吸食生氣,還能撐著沒死,也是挺不容易。

    芷嫣一咬牙,眼眶竟是微微紅了起來:“他都要死了,我都快害死他了……”她瞪我,“你為什麼要把他送進地牢。”

    怪我咯?

    “嘖,你們這些小情侶!”我唾棄道,“人要帶你走的時候,你一百個不願意,現在人要死了,這輩子也不會強行帶你走了,你也一百個不願意,你怎麼干啥啥都不願意?這麼難伺候。”

    芷嫣還氣得咬牙:“這能一樣嗎!我不與你說了,我要去救他!”

    “站住!”我再斥了她一句,“你知道被關在地牢的人要怎麼救嗎?”

    芷嫣這下仿似被我斥得稍微冷靜了一下,她默了片刻,才垂頭搭腦的往回走了兩步,到我身前來,抽了抽鼻子,問我:“怎麼救?”

    我往床上斜斜一倒:“站好,把眼淚給我擦了,先給我認兩聲錯聽聽。”

    “……”我看著芷嫣咬唇磨牙的委屈模樣,霎時間,昨天被墨青惹得憋屈的心情霎時就明媚開來,她道:“錯了……我不該怪你。”

    我點了點頭:“嗯,還有呢?”

    “求……指點。”

    我滿足了,盤腿坐起來:“你是怎麼找到地牢的?”

    “昨天你走了後,我在試你說過的飄不過三丈高,發現確實如此之後,我想試試入地能有多少,然後一直往下……便找到了地牢。”

    你這是把一個戲月峰垂直穿透了啊。

    我感慨,這丫頭執著起來的時候,還真是讓人吃驚,用魂魄的速度,哪怕是在晚上,入了地底,飄得最多也就與人走路一樣快吧。往下面飄了這麼久,也真是難為她了。

    “嗯,如此說來,柳滄嶺被囚之地,約莫就是在這戲月峰下方的地牢裡。”我捏著下巴思索,“戲月峰乃低等魔修所在之地,下方地牢守衛也是薄弱,可即便如此,以你的功力要闖進去還帶人走,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你呢?”芷嫣問我,“你用我的身體,能進去帶他走嗎?”

    我瞥了她一眼:“是可以,但咱們就再不能回塵稷山了,計劃全盤打破。”芷嫣唇角一動,我打斷了她沒出口的話,“我知道,你願意,可我不願意。”為了救個柳滄嶺,讓我離開塵稷山,從此少了那麼多殺墨青的機會,我可不干。

    “所以你現在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先利用你這門主徒弟的身份,去拿點靈丹喂給柳滄嶺,將他的命吊著,再想辦法買通或者威脅看門的幾個魔修,借口你想獨吞柳滄嶺的功力,從而抹掉他們的陣法。待得柳滄嶺自己法力恢復,你給他機會,讓他自己逃出去。”

    聽完我的話,芷嫣眼眸立即亮了起來:“路……”她這時似終於記起我之前囑咐她的,說話要小心點這件事了。她沒將我名字喚完,只用力的點了下頭:“你真是個好人!”

    我擺了擺手,讓她自己先去捯飭。

    等到傍晚,芷嫣終於忙完回來。她歡天喜地的告訴我事情都辦成了,門主徒弟這個身份,果真好用。

    本來就是,戲月峰這樣的地方能有多大點事兒,沒什麼是門主徒弟這個身份解決不了的。我告訴芷嫣:“今天算是給你放假。特許你為了救人而浪費時間,從明天開始,你白天好好給我燒紙,還得想辦法發動別人給我燒。”

    芷嫣錯愕:“還燒?昨天那麼多都不夠?”

    我將地府錢鋪那些混賬的規矩說與她聽了,芷嫣聽罷,愣愣的問我:“這樣算來,你居然還能拿得到一百錢,他們也是放了很多水吧?”

    “你信不信今天晚上我就去地牢裡放水,保證淹死裡面那個。”

    芷嫣老實垂頭認錯。

    我看看外面天色,見太陽已經完全沉了下去,便不客氣的往芷嫣身體裡一撞,將她魂魄撞了出去,重新掌控了她的身體,我捏了捏拳頭道:“你有空還真得好好提高提高修行,昨晚差點把你這身軀交代出去。”

    芷嫣一下就慌了:“怎麼了?果然還是不能去勾引厲塵瀾對不對?他是不是打你了?”

    “遇見北山主了。”我話音微微一頓,果然聽見了旁邊芷嫣狠狠倒抽冷氣的聲音,隨即我才緩緩道出,“厲塵瀾救了我,啊,不對,救了這個身體。”

    芷嫣默了一瞬,道:“我覺得……厲塵瀾說不定也是個好人呢。”

    我冷笑:“呵,在你這兒,好人也真是挺好當的。”

    “其實你不在人世這段時間,仙魔兩道也發生了挺多改變。萬戮門在仙門裡的名聲雖然一直不好,可我在來的路上,聽見山下順安鎮上的鎮民們說,萬戮門現在與以前大不一樣了,把山前的殺陣也撤了,也不再下山擾民了,災年的時候,還會施粥濟民……”

    芷嫣越說,我拳頭握得越緊。好啊,墨青,你這簡直是把我萬戮門開成了一個廟啊。

    你還施粥濟民……父母官都沒你干得漂亮。你這是要當佛祖啊!你干脆把自己炸了,拿血肉去澤被蒼生得了!

    “聽說前段時間欺負我的那些魔修,已經被罰下山去務農,讓他們幫鎮民們耕種糧食,我覺得這個辦法比之前那種嚴酷懲罰好多了……”

    “哪裡好?”我沉了臉駁她,“你道厲塵瀾罰他們,只是因為他們欺負了你?”我冷笑,“天真,他們是想期瞞枉上,被厲塵瀾發現了,才被責罰。厲塵瀾心慈手軟,留下這些人,遲早是禍害。”

    芷嫣似被我的模樣驚了一瞬。

    也是,自打死了變成鬼之後,我身上的殺氣戾氣便沒活著的時候那麼重了,心性也不似之前那般鋒利,還沒這般對芷嫣說過話。可萬戮門畢竟不是一個她這幾天肉眼所見的這般平靜安寧的地方。

    我道:“你知道這些人,是怎麼來的嗎?”我瞥了一眼外面的魔修,“他們一個兩個要麼是被世仇追殺,要麼是被仙門圍攻,走無可走,退無可退,最終投靠我萬戮門。萬戮門裡,收的都是窮凶極惡之徒,都是被排擠遺棄之人。

    “當初他們入萬戮門的時候,可都是發過永遠忠誠於我的誓言的。我身為門主,冒天下之大不韙收容他們是恩,從此庇護他們是義,而我只需要他們回報我以忠誠。可若連這點都做不到,他便是不知恩,不知義,不知忠誠之人,見此種人者,殺。這是為我之後避免麻煩,也是為了堅持我自己的道義。”

    我轉頭看了芷嫣一眼,見她已全然愣住,我道:“現在你覺得厲塵瀾讓他們下山務農是好,咱們就走著瞧吧。看他對這種人用懷柔政策,最後,會落得個什麼下場。”

    我出了小屋,依舊忽略外面魔修給我熱情的招呼。掐了個訣,眨眼落到千刃崖上,向看守藏書閣的侍衛報上了路芷嫣的名字,他們便也沒加阻攔,讓我進了門去。

    我依著記憶,直接上了三樓,在東南角的書架上找到了記錄著靈異神怪的書。我盤腿一坐,將書本放在腿上翻看著,但見其中都是一些關於什麼什麼人,在什麼時候,遇見了什麼事的記載。

    並無細致的分析,更別說有什麼關於魂魄晝夜交替之類研究了。

    我將書本翻到了後面一頁,但見其中一個故事記載了在某年某村,有某婦人,在斷氣三天之後,倏爾自棺材中坐起,形貌與生前一致,卻只是神態,語氣與記憶全然相別於之前,就像是身體裡忽然住進了另外一個人一樣。

    “……方士稱此謂,借屍……還魂。”我跟著讀了出來。

    卻哪曾想旁邊倏爾傳來一個聲音:“哦,世間倒真有借屍還魂一事。”

    我轉頭一看,驚詫的發現,竟然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墨青竟身著一襲黑袍,來了這裡。他此時斜倚著閣樓窗邊,靜默佇立。他背後的窗戶大開,夜幕已是漫天星河,他便像是站在那萬千星光裡,眸色幽深的盯著我。

    我一時怔愣得,忘了將書闔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5:29 PM

   第13章

    我沉默的與墨青對視許久。

    內心閃過了無數念頭。他在這藏書閣裡呆了多久?看著我上來的?還是等我來了才過來的?我剛才除了讀這個故事以外,應該也沒有情不自禁的呢喃別的言語了吧?

    不管如何,如今這個小醜八怪盯人的模樣,已經不像是能用普通手段就能糊弄得過去的了。

    於是我打算采用一下非常手段,展現一下自己不一般的演技,我拿捏著白日裡芷嫣的模樣,弱弱的倒抽了一口氣:“啊,門……門主。”我佯做被嚇了一跳的模樣,“您什麼時候來的?”

    像是錯覺似的,墨青眉梢微微一動。片刻後,他便挪開了目光,在書架上掃了一圈,語調平淡的問我:“方才那借屍還魂的故事,可有後續?接著讀。”

    我看了看書:“沒後續了。”我嘆氣,“翻看許多,都是記載了一些沒邊沒際的怪異故事,招鬼之法卻是一點沒有,想來這世上鬼神之說也委實虛幻呢。”

    我說完這話,拿眼瞅了墨青一下,只見他看著書架上的一本書,冷漠道:“鬼神之事若是虛幻,我留你也無甚用……”

    “哎喲。”我覺得自己演不下去了,芷嫣的脾性與我相差太大,我無法想像出她那雞大的膽子,在這樣的威脅下,能做出除了哭以外的別的反應,於是只好自己操刀上。我眉眼彎彎的笑看墨青,“師父您可真會開玩笑。這兒這麼多書,可見歷史上撞鬼的人還是挺多的嘛。我猜十之八九都有呢,只是大家看不見摸不著罷了。我再找找別的。”

    我站起身來,立即離開了墨青的視線。

    即便我知道,在這藏書閣裡,不管在什麼地方,只要墨青想看,他都能看得到。

    可我看不到他,心裡便輕松了許多。

    都怨芷嫣這破不經用的身體,要稍微能干一點的,有個北山主那樣的功力,我今晚就能把墨青給干下來!

    我躲到角落,隨手抽了本書出來打掩護。掩著掩著,我忽然覺得,我自己現在真是活得忒沒意思了。要錢錢沒有,要殺墨青,卻殺得這般委屈磨嘰。

    我花費這麼大心神借屍還魂,可不是為了這般窩囊的活著的!

    躲避,並不能解決問題,我要迎難而上,就用現在這個身體,勾引到墨青,讓他喜歡這身體喜歡到即便知道裡面住的是路招搖,他也不敢動手!此為上上之計。

    若是達不到那種程度,被墨青發現我是路招搖了,那我就和他拼個命,反正我都是死過的人了,最壞壞不過之前在墳頭飄,這次還能拖上芷嫣墊背!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心一橫,從書架後面走了過去,但見墨青此時正在兩個書架之間,自己也取了一本書在隨意翻看。我帶著笑,緩步行了過去:“師父也對這些書感興趣嗎?”

    “嗯。”他轉頭看我,“我比誰都更想找到她。”

    哼,我就知道。

    我面上不動聲色的靠近墨青,目光只直勾勾的盯著他身後肩膀上的一本書:“哎呀,這本書好厚,像是有什麼記載的樣子。”我說著,靠近了墨青,站在他身前,手掌貼著他耳朵的輪廓,伸了過去。

    墨青眸光一抬,盯住了站在他面前的我。

    芷嫣的身體比墨青矮了半個頭,我手從他肩頭,貼著耳邊的位置伸過去,便像是要抱住他的脖子一樣,姿勢……曖昧且撩人。

    我抓住了書架上的那本厚書,書在上面卡得緊,我心裡高興,就是要卡得這麼緊才好啊!可我的高興只能壓在心裡,面上卻做一副懊惱撅嘴的無奈模樣:“怎的拿不出來。”我故作用力的拿書,手臂卻輕輕在墨青耳邊磨蹭。

    若有似無的觸碰,輕輕挨著他略帶冰涼的耳廓。不知他是怎麼想的,反正我的手臂是有一點點小小的癢。

    墨青沒動,於是我覺得我勾引得還算成功。

    我的目的就是接觸,接觸,近距離接觸,然後讓他愛上這具身體。

    民間那些無聊話本動不動就讓女主人公一臉哀戚的說,原來你愛上的只是我的肉體。啊,那不然叻,他要只愛上你的器官不是更嚇人。什麼觸及靈魂的愛,那是虛的。我修魔,不整這些玩意兒,咱們就來實實在在的,愛,就愛這具肉體。沉醉,迷戀,享受於感官的快樂,然後不可自拔。

    在我更進一步想往他懷裡靠的時候,書架上的那本卡得死緊的書卻在這時候一松,好似被什麼力道引到我的手裡一樣。

    書拿出來了。

    墨青說:“去一邊看。”

    正直,嚴肅,沒有一點情緒波動。

    我抱著書,摸了摸鼻子,在心裡反思,難道當初我給墨青找的師父,是個修仙的老道長或者修佛的老和尚?還是說他在幾十年的看山門的生涯裡,已經頓悟飛升,從此滅了七情六欲,不在三界五行中了?

    我抱著書退了一步,打算換個策略,於是我盯著他,站了一會兒。

    墨青察覺到我的眼神,又抬頭看我,四目相接的一瞬,我便明媚的笑開:“果然呢。”他沉默的等著我下一句話,“師父,你的眼睛漂亮得和裝了夜空裡的星一樣。”

    墨青聞言一怔。

    我在心裡給自己畫了個小勾勾,果然呢,身體撩不動,咱們就先撩個言語的。

    我向前行了一步,讓聲色變得有些喑啞:“師父,我覺得我好似被你的眼睛……迷住了。”我再向前一步,步步緊逼,然而便在此刻,又是一道無形的屏障隔在了我的面前。

    我鼻子撞了上去,又撤了回來,摸了摸被撞得微紅的鼻頭,不甚好意思的自語道:“哎呀,差點就情不自禁了……”我羞嗒嗒的垂下頭,又羞嗒嗒的看了墨青一眼,“師父……”

    “咚”的一聲,一本書自書架上落下,徑直砸在我腦門上,我抬頭一看,頭上的書都放得好好的,只有這本落下,我反應過來是墨青使的壞,回頭看他,只見他不動聲色的垂頭看書。

    “一邊去。”他如此說著。

    嘖,方才不都被勾引得愣神了嗎,這怎是個心性不定的主。我悻悻然的走到一邊,找了個椅子坐下,抬眼瞅了墨青一眼,便在瞅他的這一瞬間,竟發現他卻也是在看我。

    四目再次相接。這次,卻是他轉開了目光。

    他垂搭的睫毛遮住了他所有心思,讓人窺探不得。

    不管他想什麼,我垂頭看書,心裡琢磨,等待會兒我去還書的時候,我再伺機而動……我心頭念頭還沒落地,卻倏爾覺得一陣風過。

    我再一抬頭,閣樓裡已經沒有了墨青的身影,大開的窗戶將外面千刃崖上的風收攬進來。

    咦……走了?

    我捏著下巴琢磨,墨青他現在離開,若不是有急事傳音入密,那就是為了避我而走?

    我闔上書,得意一笑。墨青啊墨青,看不出來,原來你竟是個小悶騷嘛。被人撒嬌,被人誇獎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內心已經悄悄暗爽發抖了吧,看這都羞得開始躲避了。

    得了,我在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我可算知道他喜歡哪個款了。

    以後對症下藥,哼哼,還怕治不了你這個小醜八怪。

    在藏書閣看了一夜的書,我徹底放棄了從這裡找到解決辦法的念頭。看來,我和芷嫣的現況是沒有改變的,暫時只能白天給她,晚上給我這樣交替著來。

    看來現在,就只有趕緊燒紙錢,給自己湊個還陽丹了。

    我回了戲月峰,小院裡果然又沒看見芷嫣,想來她應該又當了穿山甲,下地牢去看柳滄嶺了。

    我閑來沒事,便在屋裡打坐,將芷嫣這一身練得亂七八糟的氣調理了一下,待將她渾身氣息調了一個周天,我睜眼,遠處山頭已經擦亮。我沉下心神,在太陽初升之際,任由芷嫣回魂,將我撞了出去。

    我回歸魂魄之體,而芷嫣則坐在床上,有點驚奇的摸摸眼摸摸耳朵:“咦,我怎麼感覺,我的五感好似靈敏了許多。”

    “你以為你身體裡住的是什麼人?”我催促芷嫣,“天亮了,趕緊找人給我燒紙去。”

    “我先去給滄嶺拿靈丹去。待會兒回來路上再找人給你燒。”說完她穿著身體就跑了。

    我一咋舌,覺得給芷嫣出主意,讓她去救柳滄嶺,這也是個麻煩。而且柳滄嶺還是鑒心門人……我活著的時候,因活得太過招搖,所以和十大仙門皆有過節。而與鑒心門,過結更是尤其的深。

    春日已近末,陽光比冬日更灼人了些,天地將白日陽氣更甚。連著折騰了幾天,我這鬼魂之體也有些乏了,便躲進了床榻裡,閉上眼睛淺淺睡了一覺。

    這一覺徑直睡到了天黑,傍晚之際,聽得芷嫣叫我,我才清醒過來。

    芷嫣是一臉的疲憊:“今天我好不容易誆了十來個小孩給你燒紙錢了。你的名聲也忒差了點……走遍整個順安鎮,就沒有聽到你名字不躲的。”

    我撇嘴:“順安鎮沒有,你便去遠點的地方呀,四合州,江城,那裡什麼人都有,你給支個地攤,燒紙送點什麼。”

    “你自個兒去吧。”芷嫣說著便往地上倒,“這晝夜沒停歇的,我不行了。”

    喲謔,現在還學會反抗了。我嫌了她一句沒用,隨即撞進那身體裡,自己活動活動了胳膊腿,然後捻了個訣,眨眼便行至江城。

    江城算是正處在仙魔兩道勢力交接處的一座自由的貿易大城。仙道魔道之人,接混跡其中,魚龍混雜,可也十分熱鬧。白天夜裡皆是如此。甚至有時夜晚比白日還要熱鬧一些,花街柳巷,酒樓客棧,總是人聲鼎沸。

    我買了香蠟紙燭,在花街小橋之上,當真支了個攤,撐了塊布,寫道:“千山萬水總是情,燒點紙錢行不行……燒錢送……”

    我拿筆支著下巴,正想著要送個什麼玩意兒才比較吸引人。旁邊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笑聲:“居然還有支攤讓人燒錢的。倒是奇見了。”

    我轉頭一看,只見來了三個男子站在那方,皆是精干的短打扮,為首的那個一頭衝天短發,笑得十分張揚。我看了他一眼,問他:“要來體驗一下嗎?”

    男子見我與他搭話,大咧咧的向我走來:“好啊,燒給誰。”

    “塵稷山,路招搖。”

    每一次,這六個字一出口,總是有人變臉色。這次也不例外,那男子身後兩人的臉,霎時便沉了下來,警戒的盯著我。一人喚了男子一聲:“阿武。”

    被喚作阿武的男子卻表情沒什麼變化,反而蹲在我的攤前,撿了幾張長錢:“啊,路招搖啊,女魔頭,只可惜死得早,我超欣賞她的。”

    “哦。”我問,“你欣賞她什麼?”

    他咧嘴一笑,顯得張狂:“聽說很漂亮,且難以馴服。”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5:33 PM

    第14章

    馴服?

    敢把這個詞用在我身上的,我活著沒見過,死了倒終於是看見一個了。

    很好,小短毛,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不動聲色的點了蠟燭,讓他先燒錢,他也配合,沒有廢話,專心燒紙,還拿了三根香,像模像樣的拜了拜,閉眼道:“女魔頭女魔頭,願你在天之靈,保佑我早日實現我的願望。”

    我這個本該是在天之靈的,現在正一臉冷漠的蹲在他面前給他遞紙錢。

    他這願望既是許給我的,我便問了句:“你有什麼願望要實現啊?”雖說問了……也不一定幫他實現就是了。

    小短毛咧著嘴笑:“我就想殺了厲塵瀾,將他取而代之而已。”

    喲。我眉梢一挑,眼眸一亮,好巧啊少年,我也是哎!咱們是競爭對手啊!

    聽他說這話,他身後又有人喝止般的喊了他一句:“阿武!”

    “哈哈哈,好好好。”他擺了擺手,“不說了不說了。”他往身後看了一眼,“你倆也來燒燒唄,咱麼以後入主萬戮門了,路招搖也是開山祖師嘛,前輩,得祭拜上供的。”

    好小子!真懂規矩!我欣賞你!

    身後兩人是一臉的不樂意,但礙於小短毛發了命令,他們也都上前來拿紙燒了。他們燒得安安靜靜,我也不找他們搭話,去往花街的橋上有人來往,我見了便吆喝了一句:“哎,人生自古誰無死,燒點紙錢行不行。”

    行人看了我一眼,全部扭頭就跑,直喊晦氣。

    小短毛在我面前笑得前僕後仰:“你這樣喊,誰來燒呀。”他說著,站起身來,“我幫你吧。”他拍了拍衣裳,正適時有個路人與他擦肩而過,他將人後襟一拎,臉上的笑微微收斂了一點起來,凶戾的殺氣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來,“這裡有小美人兒需要幫助,你沒看見麼?”

    路人一臉冷汗,抖抖索索的過來燒了錢。

    我望著他,只覺得無比欣賞。是的,我萬戮門就是需要這樣的人才呀!

    滿臉凶惡,有情懷,有夢想,說一不二!笑起來放肆張狂,威脅人毫不手軟。我現在要是有以前的功底,絕對當場就找此人切磋一番,探探他功底,要是妥當,我必將此人收在門下,當未來門主培養呀!

    才不要墨青那個小醜八怪將我的魔教當廟來開呢!

    小短毛在橋上興衝衝的幫我抓人來燒紙,他的兩個手下在旁邊一邊燒一邊嘀咕:“他玩高興了又得誤事。”

    另一人答:“我是勸不住了,讓他誤吧,對方也該習慣了。”

    “哎……我先去報個信兒吧,你這邊盯著。他玩完了趕緊帶他過來。”

    嗯,聽他們對話,這個小短毛還有點任性脾氣?

    很好,我喜歡。像我的風格。

    把路過的行人給我抓了一排過來,挨個排著隊燒紙了,小短毛很得意的抱起了手,走到我面前,拿大拇指指了指他們:“小美人兒,這麼多人夠燒你這些紙了吧。”

    我往後面一看,粗略估計有大概五六十個,算上剛才鬧騰的時間裡燒完紙走掉的,約莫今天能有八九十個給我燒紙,再加上芷嫣白日誆的那十來個小孩,我陰間賬戶上,應該有一萬錢了,可以去買神行丸了!

    一瞬間我只覺得這個小短毛真是合我胃口極了!

    我招手讓他過來蹲下,我拍了拍他的肩:“我……”

    他也拍了拍我的肩:“我很欣賞你嘛小美人兒。”

    哎?

    他摸著下巴思量:“一般人不敢支攤出來給路招搖燒紙錢的,你敢。一般人也不敢直視我的眼睛的,你也敢。一般人看著我這麼威脅人,早嚇得渾身發抖不知所措了,可你還能這般坦然處之,嘶,要不然,我把你收入旗下好了。”

    嗯,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居然連想法都和我這麼像,我欣賞他,想收了他,原來,他也是這麼想的……

    若換了以前,我必定要好好馴服馴服這個桀驁的小短毛。讓他對我俯首稱臣。

    可惜現在不行了。

    沒身體,沒精力,也沒那個地位了。

    我悵然一嘆:“不了,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多謝你今日幫我。”

    小短毛挑了挑眉:“好。”他站起了身,“我乃新山姜武,近來都呆在江城,你若是想通了,都可以來找我。”聽他這話,旁邊的屬下急了:“阿武,這人來歷不明,你!”

    “她給路招搖燒紙呢,總不能是厲塵瀾的人吧。”他說得直白,還轉頭問我,“是吧。”

    我笑而不答:“下次找你喝酒。”

    小短毛笑開:“小美人兒,我盯住你咯。”言罷,他帶上那他屬下轉身離開了。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來,喊了一聲:“哎,你們幾個排隊的,不要讓我知道你們沒燒完紙就跑了哦。”

    我感覺排著隊的所有人皆是一個寒顫,隨即集體沉默。

    直到他走遠了,身影在花街的燈光裡再也模糊不清,還排著隊的這十來個人皆狠狠的松了一口氣,面前這位燒紙的路人更是抬手抹了抹額上的汗,手都抖得拿不住紙了。身後有人罵道:“這個窮凶極惡的家伙,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離開江城。”

    “這麼大個刺頭,也不見萬戮門來將他拔了。”

    “你懂什麼,這姜武為什麼呆在江城不肯走,不就因為這兒是仙魔兩道勢力交接處嗎,仙門不好出手,他們萬戮門也不好出手,誰先動手,誰就腹背受敵。”

    前面一個抖著手將紙燒完的人走了,後面一個也蹲下來燒,一邊燒一邊念叨:“我倒希望路招搖復活了,兩個都是心狠手辣凶狠暴戾的主,帶著彼此一起去地獄最好。”

    我一邊遞紙給面前這個人,一邊想,少年,你還是太天真了。如果我復活了,你就不怕我和他強強聯合,到時候你們這些仙門人士市井小民,不是活得更加水深火熱了嗎……

    不過說來,這新山姜武我好似前段時間在哪兒……啊,對了,我想起來了。上次去無惡殿,在側殿的時候聽到墨青和袁桀在爭執,其內容不就是要不要聯合千塵閣的琴千弦殺姜武嗎。

    我摸著下巴想。

    若是我在世,這樣的人若能收服,必定是要收服的,可若收服不了,那必定也是要鏟除的。畢竟不能為我所用的老虎,都是和我搶地盤的老虎,容不得他。

    只是現在我不是門主了,這些事也輪不得我來心煩。他們給墨青添亂,我巴不得是越多越好。到時候渾水摸魚,只要墨青腦袋是我拿下的,別的,你們怎麼折騰,也都無所謂了。

    這方燒完紙,我興衝衝的去了亡魂鬼市。

    將芷嫣的身體一脫,我以魂魄之體,終於沒再被門口的看門攔住了,我邁進神行店鋪的大門。在裡面深深吸了一口氣——

    清爽啊!

    有錢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我背了手,在店裡面看了看,和那回魂鋪一樣,其實沒什麼好看的。就是一張黑布罩了一個櫃台,上面掛著幾個牌子。神行一日,神行一月,神行一年,神行永久。

    我對比了一下價格。

    神行一日是五百錢,神行一月是一萬錢,一年是十萬錢,而永久則是一百萬錢……

    就算是普通人,按照一人一天一千錢的額度來算,每天有十個人給他燒錢,那也要燒一百天……而我……按照一天十人給我燒一百來算,要燒一千天。

    你們這些鬼市做生意的,怎麼不干脆去搶?比我活著的時候還流氓。

    “掌櫃。”我從在櫃台上拍了拍。

    一臉干瘦的掌櫃從櫃台後面撩開黑布,露了個頭出來,盯著我:“干啥?明碼標價,直接買。”

    “我覺得你們這個價格不合理。”

    掌櫃看了看我,然後又轉頭看了看別的東西:“路招搖是吧,咱們鬼市賣給行善積德的人和你們這些作惡多端的人的東西,價格是不一樣的。你看到的東西的價格,是根據你生前品行來定的。嫌貴,就去買還陽丹,回去做點好事啊。哦,還陽丹更貴,呵呵。”

    我……

    你們不僅燒錢看人給錢,買東西還看人喊價呢!

    簡直無法無天!

    我一咬牙,狠狠的拍了一下櫃台,我目光陰鷙的看著掌櫃,掌櫃仿似被驚了一跳:“你要干什麼……我告訴你,這可不是在陽間,這兒是有天法的,你要干了壞事兒,筆筆給你記在賬上。以後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給我拿個一個月的。”

    “啊?”

    “神行丸,給我拿個一個月的!”

    出了神行鋪,我又狠狠瞪了那懶洋洋的店小二一眼。店小二默不作聲的受了,轉身悄悄去抹了下額頭。我聽見店裡掌櫃和他在嘀咕:“這些壞人死了也凶得厲害。”

    小二應:“她還瞪我呢……掌櫃,我怕……”

    嘖,這個亡魂鬼市,等我不用你了,遲早想辦法給你拆了。

    我磕下神行丸,當街飄了飄,只稍稍一用力,霎時速度就快得和人走一樣了!

    在身邊所有慢吞吞飄著的鬼面前,我快得就像一匹奔騰的野馬。我在鬼市使勁兒飄了一會兒,快捷的速度讓我心曠神怡,方才的不悅也散去了些,我心情愉快的穿上了芷嫣的身體,回了戲月峰,可剛剛一到戲月峰,天變亮了起來,芷嫣霎時回魂。

    我被撞出身體,剛想給她轉圈圈炫耀一下,卻聽芷嫣驚恐的跟我說:“不好了!滄嶺他打算從地牢裡逃出去了!”

    我挑了下眼角:“身體恢復得蠻快的啊,這才幾天時間,讓他趕緊滾吧,你以後好好練功,專心給我去找人燒紙,江城是個好地……”

    “他打算來帶我一起走!”

    我一默:“哈?他們鑒心門的是不是腦子有坑?”

    就知道給我找事兒!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5:53 PM

    第15章

    “你別搭理他。”我道,“讓他自個兒折騰,我還不信,就他恢復了那麼點的身子,還能從戲月峰下頂著魔修殺上來不成。”

    “就是不能讓他殺上來啊!”芷嫣紅了眼眶,“他要是死了……怎麼辦。”

    我一臉冷漠的看著她:“那就是命啊。”

    芷嫣緊緊咬著嘴唇:“可我……不想讓他死。”她一雙波光瀲灩的眼睛緊緊的盯住我,滿滿的委屈與可憐,“大魔王……”

    我拳頭緊了緊,咬了咬牙……所以說,這些名門正派的,就是麻煩!

    “你聽好,這是最後一次……”

    “大魔王,你真是好人!”她想撲過來抱我,我喝了一聲:“站好。”她規矩的立了正。我往床榻上一坐,翹腿,抱手,問她,“把詳細情況給我說說。”

    “我每天白天會去給他送靈丹,然後昨天我把所有的靈丹都給他了,告訴他,日後我不會來了,讓他自己傷好了就逃出去,可他……還是想讓我和他回去。昨天晚上,我以魂魄之體入地牢去看他,卻見他……將所有靈丹都吃了……”

    “一天吃這麼多靈丹,小心經脈逆行啊。”

    “我離開的時候,他一切尚且還好。我知道他,他一定是覺得我被魔道所惑,想盡快帶我離開。”

    我捏著下巴想了想:“你干脆將計就計。吃了那麼多靈丹,調息打坐也不是片刻便能好的。你先去找柳滄嶺,幫他在牢裡守著,不要其他看門的進去打擾到他,以免增加走火入魔的風險,待得柳滄嶺調息罷了,你便讓柳滄嶺協助你演一出戲,讓他挾持你,帶你出谷。”

    “讓他挾持我?”

    “對啊,要不然,你天天去看柳滄嶺,回頭他跑了,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你。萬戮門裡最干不得的便是吃裡扒外和背叛。”

    芷嫣弱弱的說了句:“可你現在就在教我干這個事兒啊……”

    我這是為了誰!

    我斜了她一眼,她自覺閉嘴。

    我接著道:“你讓他挾持你,你是門主徒弟,戲月峰地牢裡的侍衛肯定不敢莽撞。必定會往上去報。趁著這段時間,你們一定要逃出萬戮門,找個地方躲起來。咱們約個地方,到了晚上我來找你,上你的身,把柳滄嶺打跑,趕他回鑒心門。如此,你便算救了他,我也擺脫這個麻煩了。”

    芷嫣聽得連連點頭,等我說完,她起身就往外面跑:“那我先走了。”

    看她跑出門,我也慢慢的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然後一悶頭,往地裡鑽了下去。垂直往下,不肖片刻便落到了山下地牢。

    柳滄嶺此時正在我對面的牢房裡打坐調息,他面色不太好,應該是調得十分痛苦。

    沒一會兒,我便聽到有腳步聲嗒嗒嗒的跑了進來,芷嫣一衝進牢門,看見了我,倒抽一口冷氣,滿臉驚愕,我在她開口之前便道:“昨天去買了神行丸吃了,這一個月的時間能飄得比人跑的還快一些。我一起和你在這兒守著,要出事情,我還能給你出主意。”

    芷嫣點頭,安靜的走了過來,在柳滄嶺牢房前靜靜蹲下,看著眉頭緊鎖的他,滿臉擔憂。

    “你這般喜歡他,以後你當真能手起刀落,取他父親的項上人頭?”

    芷嫣垂頭不說話。我也沒再多言。

    這一等便等到了下午。地牢裡看不見天日,可我隱隱感覺這時間都快到太陽落山了。

    柳滄嶺的面色趨於緩和,終於是慢慢睜開了眼,而睜眼的一瞬就看見了芷嫣在自己的面前,這個一直表情很剛硬的正派青年,霎時眸色便軟了下來:“芷嫣。”

    芷嫣卻在這時收回了擔憂,抹去了眸中情意,故作疏離道:“我是看在自幼一起長大的份上才來幫你的。”

    柳滄嶺一愣:“幫我?”

    “我如今是萬戮門中人,待會兒你可以假意挾持我,我們趁機逃出塵稷山。”

    柳滄嶺面色一喜:“你願意同我離開塵稷山?”

    “我只是……”

    “行了。”我在旁邊打斷芷嫣想要解釋的話:“你跟他解釋個什麼勁兒,糊弄過去得了,趕緊讓他出來。”

    芷嫣果然閉嘴,提氣運功,一記劍氣砍在牢門的鎖上,然而牢門紋絲不動……

    芷嫣有點尷尬……

    我挑了挑眉梢,看來,我不在這世上,他們十大仙門沒有壓力,連徒弟都教不好了。

    柳滄嶺見狀,伸手要去拿自己身側的佩劍,可他的佩劍早在那日他昏迷之時,被我拿去擋墨青的攻擊了,已經便成一團廢鐵丟在那山谷裡。柳滄嶺也只得運了氣,以指做劍,用劍氣砍在牢門上,這次牢門應聲而破。

    他倒是有幾分真本事。

    然而,牢門之上有封印,砍開之後,外面的獄卒很快便察覺到了,連忙衝了進來。

    此時芷嫣已經配合柳滄嶺站好,任由柳滄嶺的手指掐住了她的脖子。

    “讓開。”柳滄嶺道。

    獄卒見了是芷嫣,一時面面相覷,有點猶豫。

    我在旁邊有些著急:“你要烘托氣氛啊!”我教芷嫣,“說自己好害怕,讓他們趕緊讓開,說這個家伙把你脖子掐得好疼!你演得真一點好不好!”

    芷嫣這才被我罵醒過來似的,連忙哼哼了出來:“我好怕啊,好疼啊……你們快讓開啊,他要殺了我了……”她說著這話,柳滄嶺卻是一個愣神,微微把手拿開了些,竟是以為自己當真弄疼她了。

    我覺得這些仙門的弟子簡直蠢得沒救了……

    “把他的手蓋一下啊蓋一下!逼迫他用點力啊,你們倆怎麼都不走心呢?”

    我一路跟著指導,總算是讓他們從地牢裡行到了地牢外。

    看守戲月峰地牢的守衛不多,圍了一圈,我一掃,粗略數出十來個,我琢磨,如果光是這些人的話,憑柳滄嶺剛才那兩手,欺負他們還是不在話下的,只是不要再多來一些……

    “北山主正在附近,快去請他來。”

    我陡然聽見一個守衛對另一個說出了這句話。當時心底一個咯噔,立馬給芷嫣說:“那個,轉身要去通風報信的那個,讓柳滄嶺立即給撂倒。這圈的,全部打暈。”

    芷嫣與柳滄嶺也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到大還有過姻親的小伙伴,也不知她是怎麼和柳滄嶺交流的,只見柳滄嶺下一瞬間,指尖劍氣一出,轉身欲走的那守衛霎時撲倒在地,掙扎了好久也沒再爬起來。

    其他人見狀意欲圍攻,這下芷嫣總算找到點感覺了,自己喊了出來:“啊啊,別別別。”

    守衛們也只好退下,趁此機會,柳滄嶺周身運氣,正是要動手之際,天邊忽然一個雷霆炸響落了下來,青鋼拐杖杵在地上:“咳咳。”北山主咳了兩聲,“老夫卻是不知,而今塵稷山,竟還有爾等宵小作亂的余地。”

    北山主……我承認他現在說這話確實很長咱們萬戮門的威風……但我現在也終於體會到了,站在萬戮門的敵對面,且無力反抗的時候,內心是有多麼的破碎。

    北山主出了名的討厭修仙者,而今一個修仙者挾持了另一個修仙者,我看他這陰鷙的眼神,想著上一次我用芷嫣這身體,在無惡殿側殿被他看到時,他那一聲冷哼……

    嗯,他估計是打算把芷嫣和柳滄嶺都在這裡給一並弄死了,最後大不了和墨青說個誤傷。

    墨青還真能為了芷嫣這個身體和北山主開撕不成?

    我一抬頭,從戲月峰這山腳往遠處一看,夕陽正斜,緩緩往山下沉去,跑是跑不了了,搏卻能搏上一搏。

    “拖時間。”我道,“和北山主拖時間。”

    芷嫣一聽面前這老頭竟然是北山主,這下是不用裝臉色也有點白了。見北山主上前一步,她立即道:“北山主救我啊。我是門主徒弟……”

    袁桀一笑:“小丫頭,你既是門主徒弟,也是我萬戮門的線人,幫我萬戮門做事,我自是得救你的。”

    言罷,袁桀青鋼拐杖往地上一拄,空氣中的壓力激增。我身為一只鬼,是感覺不到壓力的,但旁邊草木摧折,袁桀身旁那些守衛立即露出了痛苦之色,而迎在正面的芷嫣直接被被震出了一口血來。

    柳滄嶺見狀大驚,正要回護芷嫣,袁桀憑空一抓,芷嫣的身體立即被抓了過去。

    袁桀提住芷嫣的喉嚨,將她往旁邊一扔,芷嫣倒在地上,不停喘息。旁邊守衛倒是更緊張的在詢問:“姑娘沒事吧姑娘還好吧?”是抓緊了一切時間在討好她。

    袁桀卻頭也不回的冷冷一笑:“倒是辛苦你了,老夫這便將這逃竄的賊子,處理掉。”

    他話音一落,殺氣向著柳滄嶺而來。

    柳滄嶺憂心芷嫣,可也知此時芷嫣不在他身邊更好,當即全心應付袁桀,袁桀的青鋼拐杖舞得一點也不像一個老人家,竟比五年前我見他最後一面時,還要精進了許多。

    老不死的,大概就是說的這樣的人吧。

    兩方實力差距巨大,柳滄嶺沒接兩招便被打得飛了出去。他在空中一個旋身,讓自己雙腳穩妥的落在地上,他一抬頭,目光中神色仍是毫不示弱。可嘴角已是有壓制不住的血液流了出來。

    “哼,鑒心門人。”袁桀一聲冷哼,“先門主與十大仙門劍塚一戰,你們出了不少力啊。老夫今日,便要幫先門主,出一出這口惡氣!”

    咦……老頭子……

    你忽然這麼說,竟搞得我心情有點……復雜……完全不知道該開心還是難過啊。

    他青鋼拐杖再是一舞,殺氣掃出,柳滄嶺徑直被強大的殺氣吹到了牢門旁石柱上,狠狠一撞,像個布偶一樣掉了下來。

    袁桀正要上前之際,卻被人拽住了衣袖,卻是芷嫣,她嘴角的血都還沒抹干淨,就這樣直勾勾的盯著北山主。明明平時那麼膽小的一個姑娘,此時卻倔得像一根釘死了北山主的釘子:“別打了。”

    袁桀冷哼,一扶衣袖,甩開了她:“門主徒弟,竟在幫挾持者說話嗎?”

    芷嫣又抓住了他的腿,滿眼皆是淚:“不要打滄嶺哥哥了。求求你!”

    柳滄嶺聞言,咬著一嘴血抬頭看她,目光極是動容。

    袁桀眉眼皆冷,踢開芷嫣,他這個動作惹怒了柳滄嶺,柳滄嶺一聲厲喝,殺上前來,毫無意外的,未近袁桀的身,便被狠狠打開,這一次,柳滄嶺倒在地上,嘔了一地的血,掙扎著爬不起來了。

    再有一擊,便能殺了他,

    忽然之間芷嫣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掙開拉著她的守衛,撲上前去,攔在柳滄嶺身前:“別打了!”她跪在地上,張開脆弱的雙臂,就像護著雞仔的母雞。

    可在殺戮者的眼裡,她也不過是只母雞罷了。

    袁桀腳步未停,手臂一抬,青鋼拐杖迎頭打下!身後的守衛都進的喊了出來。

    我眸光瞥見天邊夕陽沉下,最後一絲余暉在山頭上消失,我眸光一沉,身形一移,撞入芷嫣的身體。霎時之間,這具身體裡的疼痛席卷我的靈魂。

    頭頂之上袁桀青鋼拐杖所帶的壓力也像要劈開這腦袋一樣,讓人耳朵一片嗡鳴。

    我咬緊牙關,壓死胸中翻湧的腥氣,急速調動這身體中的所有力量,使之聚之一處,我一聲沉喝,周遭一片死寂,青鋼拐杖在我頭頂之上堪堪停住。

    我一抬頭,頸椎發出“哢哢”的聲響,眼眸殺氣凝成刀,盯住北山主那雙陰鷙的眼睛:“叫你別打了,聽不見嗎?”

    話音一落,力量炸裂,在我的力量與袁桀青鋼拐杖的交接之處,磅礡的威力橫掃四方,似一把圓形的巨刀,將周圍的山石與牢門,砍了一個深深的凹陷進去。

    山石陷落,在周邊砸下,空氣一片塵埃,十來名守衛在一旁口瞪目呆,噤若寒蟬。

    芷嫣以魂魄之體在我身邊嚎啕大哭。

    而北山主望著我,眼裡神情,驚愕非常:“你……”

    正是僵持之際,身邊倏爾傳來一道冷喝:“住手。”

    袁桀往旁邊一望,收回拐杖,向後一退,所有守衛立即趴在地上跪好了行禮:“門主。”

    我一轉頭,但見那一襲黑袍已經行到我的身前。

    方才那一擊已經用光了這身體裡所有的力氣,我只能跪在地上,勉強撐著身體不要倒下。看著面前這人在我身前蹲下,他那身繡了暗紋的尊貴黑袍鋪散在地,染了塵埃。

    而他卻只是盯著我。

    那雙透徹卻藏滿了秘密的眼睛裡,映著我的身影。仿似是我眼花的錯覺似的,我竟見他唇角有一瞬間的顫抖,他抬起手,指腹輕輕在我臉上游走,手指粗糲的觸感,讓我恍惚之間,仿似見到了在劍塚的那天,那個突然出現在我身邊的小醜八怪。

    我讓他去外面引開那些仙門弟子,我打算用他的命來換自己的命。

    而他對我說:“我可以為你放下一切,只要你安好。”

    哼,扯呢。

    看我現在這樣,除了我的安好,你一切都得到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6:00 PM

    第16章

    芷嫣這具身體太過疲憊,不由自主的往旁邊一斜,我控制不住,墨青一伸手,攬住了我的胳膊,將我微微帶進懷裡。

    而在這一瞬間,芷嫣這具身體仿似有千鈞重一般,我竟感覺到墨青的胸膛與手臂,有幾分把控不住的微顫。

    我不懂他顫個什麼勁兒,我只覺得有點不甘。

    我擋個老頭子的拐杖,都跟從地獄走一遭一樣。而他不過一句呵斥,便止住了所有風波。這麼威風帥氣的事……明明是以前都是由我來做的呀!

    “門主。”袁桀道,“屬下正在懲處逃逸的修仙者,您這徒弟,不惜以身犯險想要救他呀。此舉……”

    “那又如何。”墨青開了口,這四個字徑直將袁桀一噎,誰都沒曾想,墨青竟會說出這四個字來。

    包括我。

    我愣愣的抬頭望向墨青,看見了他輪廓完美的光潔下頜,聽他不容他人置喙的冷冷下令:“我自有定奪,你且回吧。”

    言語中,自有他的威嚴決斷,與之前醜八怪,到底是不一樣了。

    袁桀握著青鋼拐杖的手一緊,手背青筋凸顯,但很快又壓了下去,只沉聲答了個“是”,便身形一動,霎時消失在了原地。

    墨青眉眼一掃,看向旁邊被嚇傻了的守衛們:“去傳南山主。”

    南山主顧晗光是萬戮門的大醫師,當年我花了好多功夫,用了許多法子,才將這個已經隱居世外被世人傳成傳說的“醫神”給挖到萬戮門來的。

    為的就是害怕在未來有一天我被打成重傷,或者中了劇毒,下面小的來不及給我找到神醫,我就死了。於是未雨綢繆的先將神醫備著。

    可世事難料,我該死的時候還是死了,備著神醫白給墨青占便宜了。

    而現在墨青這是……要讓顧晗光來給我治傷?

    我有點懵了,他為了這個芷嫣這個身體,幾乎不講道理的在北山主面前偏袒我,現在還要動用南山主來給我治傷?
這和他之前那冷臉臭脾氣愛搭不理的風格差別有點大呀……

    這一天沒見,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嗎?

    我心裡回憶著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那是前天,在藏書閣裡,我小施計謀調戲了他,然後他就……悶不吭聲的走了。

    看他今天這個表現,莫不是……

    那天的勾引,其實已經在他內心深處已經落下了巨大的印記,給他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他回去沉思了一天,經過無數思想掙扎,無數心理活動,本打算放棄這個身為仙門弟子且形跡可疑的我,可萬萬沒想到我今天受傷,卻傷痛了他的心。他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已經愛上了我,然後按捺不住心裡澎湃的愛意,衝上前來,在北山主面前偏袒我,又傳南山主來給我看傷。

    我覺得自己的推得很有道理。因為外面那些情情愛愛的話本子,不都是這麼寫的麼。

    我抬頭瞅了他一眼,見他也正垂頭盯著我,黑眸如晦暗深淵,可因著他將我全然映在瞳孔之中,這身淺色衣裳,倒襯得似眸中有光芒。他唇角抿緊,聲色微帶沙啞的問我:“傷得如何?”好似自己忍了痛一般。

    我心道,雖說百來年前救了他一命,養了他一段時間,最後還死在了他手上,但我還是不得不承認,這麼多年來,我真的一點都不了解他啊。

    小醜八怪你竟然這麼純情,只是笑一笑摸一摸,居然就上鉤了!我還准備了一系列勾引你的後手呢,現在你讓我用給誰看?

    不過這也倒省得麻煩。

    “師父……”我弱弱的開口,喚了他一聲,不再費力撐著身子,讓自己完全倒進他懷裡,他將我接住。我抬起手來,佯裝要抓他衣服,將手撫在了他胸膛心口處,此刻,只需要運氣,化指為利爪,穿透他的胸膛,便可將他的心髒,挖出來了。

    我寒了眼眸,運轉體內氣息……

    啊,他大爺……

    我竟然忘了芷嫣這個身體有多不經用。此時竟然一點內息也沒有了。

    於是我只好當真將他衣服拽住,一抬頭,對上了墨青的目光。他盯著我,就是這雙眼睛,每次都會讓我感覺自己被他看穿了一樣,在我死之前如此,在現在也是如此。

    我莫名的覺得,他此刻已經知道了我是誰,也已經知道了我剛才想對他做什麼。可他不動聲色,像是即便我真要挖出他的心,他也會一聲不吭的任由我去挖一樣。

    可墨青這樣的人,走到這個地步,憑什麼會讓我去挖出他的心,他又憑什麼在知道我是路招搖後,還讓我活著,威脅他的地位?

    難不成還能因為他喜歡路招搖?

    我暗笑這個想法太天真。

    魔道,即便墨青現在毀了鞭屍台,推了掛屍柱,可他永遠推不倒在這條道裡,人心對於權勢的渴望。這條道裡,誰都如此,沒有哪一種愛,能凌駕於對權勢的追求之上。

    所以他現在不殺這具身體,甚至愛上了這個身體,那是因為他認為這身體雖然奇怪,但不會對他的地位產生威脅,對他根本利益沒有損害。

    我需得把握著這個度,在他愛著的這個階段,找個機會,把他做掉。

    “師父……剛才我都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努力讓芷嫣的身體擠出淚光,波光瀲灩的看著墨青。戀愛中的人嘛,總是會心疼比較弱的那一方的。

    而墨青果然眸光微微一動。

    “不會。”這兩個字說得那麼沉,他答得過於鄭重,讓我有點沒料到。

    “你若想見我,我便會在你身邊。”

    恍惚間,我有點理解當初為什麼我會死在這個小醜八怪的手上了。因為,他的言行舉止,處處都讓我無法理解。我這兒還覺得沒勾引到他呢,他就已經愛上了。我那兒覺得還需要再誘惑一下加深感情呢,他就開始海誓山盟了。

    我剛放放下鉤,魚就自己蹦簍子裡了。真是嚇煞釣魚人。

    我咳嗽了一聲,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這時身側一道風來,拯救了沉默的尷尬。

    是顧晗光來了。

    這幾年來,他也沒什麼變化,還是一個一臉老成的小孩模樣,已經是開春的天氣了,他也依舊裹著厚厚的雪貂,唇色泛著蒼白:“你找我?”他和墨青說話,即便我在墨青懷裡,他也沒有費神垂眸看我一眼,這說話的調調也與當年同我時差不多,不帶半點恭敬的。

    不過因為他是顧晗光,這世上唯一一個可以和閻王搶人命的人,所以我默許了他有這個資本。

    “嗯。”墨青喚他,“給她看傷。”

    顧晗光聞言,這才瞅了我一眼。他是個小孩身體,這輩子都不會再變成大人了,站著的時候和墨青半跪著差不多高。他目光只在我身上掃了一圈:“些許皮外傷,內息耗損過度,不用治,吃點補氣調息的藥,調理些時日便好。”言罷,他問墨青,“背後那個反而傷得重些。”

    我聞言,這才想起,哦,對了,我是為了救那個柳滄嶺才弄成現在這副德行的。

    我在墨青懷裡蹭了蹭,從他肩膀上往身後望去,只見柳滄嶺趴在地上,跟死了一樣一動不動,而芷嫣跪在柳滄嶺身邊轉頭,哭兮兮的看著我:“你快別調情了,滄嶺哥哥都要死了。我才是要再也見不到他了。”

    那就幫著治一下吧。

    我話還沒說,墨青便徑直將我打橫抱起作勢要走:“處死。”

    咦,什麼?

    我又不懂了,墨青你這也是看心情看喜好在管理門派麼?你不是施粥這種事兒都干了麼,怎麼現在又要處死人了呢?說好的務農呢?

    “師父……”我抓了抓他胸膛的衣服,“他是……呃……”

    芷嫣機智,見我想不起柳滄嶺與她的關系了,便立即在一旁補充:“是與我一起長大的師兄,是我青梅竹馬的哥哥……”她說著,像是觸到了心裡最酸軟的地方,嘴角一顫,“是與我尚有姻親的良人。”

    於是我就總結了一下:“是我極親近的人。”

    墨青眉頭一蹙:“你想救他?”

    “對啊。”我費了那麼大把力氣,可不是為了送一個死人出塵稷山的。

    墨青嘴角有些緊,看他神情,竟不太情願救柳滄嶺。

    小醜八怪,你現在不是很仁慈嗎,為何該我希望你仁慈一下的時候,你偏偏就狠下心腸了呢?

    我倏爾轉念一想,墨青現在喜歡我呢,他這表現,難道這是在……吃醋?

    為了救另外的男人把自己弄成這副狼狽的模樣——這是讓墨青,不高興了。

    呵,你們這些占有狂。不就是希望我心裡眼裡全是你,看這個世界除了你以外全是醜八怪嗎。我滿足你就是了嘛,何必搞出人命。

    “師父。”我往他懷裡蹭了蹭,“讓他走吧,我不想在一顆心裝滿你的時候,還有要留個地方讓對別人的負罪感占據。”

    芷嫣在一邊哭一邊指著我的鼻子罵:“你不要用我的嘴說那麼惡心的話!”

    哼,小丫頭,懂什麼,人家的戀愛都是這麼談的。

    看吧,墨青這不就沉默了嗎。還沉默得有點久呢!顯然是對我的甜言蜜語沒有抵抗力了。

    “治好以後,丟出塵稷山。”他冷聲吩咐。

    顧晗光蹲在柳滄嶺旁邊開始把脈,准備施針,抽空說了句:“趕緊走。”還是老樣子,連門主也敢趕。一點見不得別人在他面前成雙成對。

    墨青也沒耽擱,抱著我便回了無惡殿。

    我看了一下他帶我回來的這寢殿,竟是我以前的寢殿。門主的寢殿現在想來是墨青在住,而他竟然把我帶到了這裡。

    嗯……果然是愛意來的波濤洶洶,讓他迷失其中啊。

    “你先好好歇息。”

    他將我放到床榻上,走到一旁點了燈,便至外間拿了一盒丹藥進來。看見那盒丹藥,我眼睛亮了亮。

    九轉回元丹,保命救人,提升功力,增加修為的利器啊!像芷嫣這種級別的修仙弟子,吃一顆打坐一宿,便可讓傷勢痊愈,修為大漲。

    “師父,這個……我可以吃嗎?都是我的?”

    “嗯。都是你的。”

    我往盒子裡晃了一眼,粗略一數,裡面約莫有六顆九轉回元丹,光吃這玩意兒,一個月內,我必定能讓芷嫣變得比一般中級魔道弟子還要厲害,那可是人家修個二三十年也不一定能修到的程度。

    “九轉丹雖好,短時間內卻不可連續服用。”墨青說著,只從盒子裡拿了一顆出來給我,“今日你內息耗損嚴重,吃藥之後好好打坐調息。十日之後再來找我給你第二顆。”

    什麼,你怎麼那麼摳。給人東西還分批次的?我知道九轉丹不能天天吃,可也不用隔十天來一顆吧。這樣拖得我一個月能辦好的事,得拿五十天才能辦妥。

    算了,他現在是門主,他說了算。

    我認命吃下一顆九轉丹。

    丹藥滑入食道,進入胃裡,登時一股充盈的靈氣便從身體內部慢慢流轉到了四肢百骸。我閉了五識,沉浸在一片黑暗當中。以往練功我皆是如此,而這一次,我卻像是詭異的有了第六感一樣,一直覺得墨青那雙眼睛,就在旁邊盯著我,一整個晚上的時間,都不舍離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6:46 PM

    第17章

    翌日,清晨。

    芷嫣回魂的時候,我已經妥妥的讓她的身體把九轉丹吸收完了。我先是往旁邊一看,見屋裡沒人,心道昨晚感覺墨青一直盯著我果然是錯覺,隨即這才轉過頭來打量芷嫣。

    這具身體一洗往日疲憊,容光煥發,連頭發都要黑亮了許多。

    我站在芷嫣身邊,看她回魂後,因為感受到身體的異常,而微微睜大的眼睛,覺得自己竟然有一種給自家寵物洗了毛的成就感。

    芷嫣握了握手,又站起來蹦跶了兩下:“好神奇。昨天明明被摔得那麼慘竟然都不痛了。”

    “你小心說話。”我道,“這是在無惡殿呢。”

    芷嫣立即捂住了嘴。

    “咱們先回戲月峰,邊走邊說。”出了無惡殿,沒人阻攔,我頂著太陽,用與芷嫣一般的速度飄著。雖然陽光讓我難受,可速度也沒慢上多少。我在路上問芷嫣,“柳滄嶺治好了吧,丟出塵稷山了嗎?”

    說到這個,芷嫣左右探了一眼,沒在路上瞅見人,才小聲與我道:“你們南山主好是厲害啊,扎了幾根針,就將滄嶺哥哥當場救活了過來。守衛們已經把他送出塵稷山了。”

    我翹了下巴道:“顧晗光要是連這點傷也治不好,留他在萬戮門也沒甚用了。”

    “那我這身體的傷,也是那南山主治的嗎?”

    “吃了顆九轉回元丹而已。”我頓了頓,“不過九轉丹也是顧晗光煉的,算是他治的吧。”

    芷嫣又微微抽了口氣:“九轉丹?就是那個‘寧棄嫦娥升仙途,不舍九轉回元丹’的神藥?我居然吃了那個東西?”她摸摸自己肚子,“受個皮肉傷就吃那種東西,你們萬戮門還真是奢侈……”自言自語的嘀咕完了,她轉頭看我,“你們南山主連九轉丹也可以煉出來,那他為什麼不治治他自己呢,聽說……他以前也是個翩翩公子的呢……”

    芷嫣看我的眼神兒裡,帶了些許微妙的考究。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在想江湖上,關於顧晗光和我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

    我這南山主,姓顧名辰字晗光,人稱為閻王愁,因為他醫道修得能從閻王爺手裡搶人。

    他年少成名之後,便常年隱居山野,不見蹤影,後來再有他的消息傳遍江湖,就是他被我招入萬戮門之際,而那時,他卻從一個美如玉的翩翩公子,變成了一個瘦弱蒼白的小男孩。從此再沒長大。

    江湖上從此眾說紛紜,流言遍野。其中流傳的最廣的一個說法便是——“路招搖采陰補陽,用力過度,將顧晗光害了。”

    這些名門正派就知道放屁。

    我路招搖風裡來浪裡去,縱橫江湖這麼多年,放眼全天下,沒有一個男人能比我更帥氣。

    他顧晗光只有醫術能入我眼,而那渾身孱弱陰柔的氣質卻絕不符我的口味。要論采陽補陰,那也是他顧晗光采我的陽才對。

    對此事充滿著微妙好奇的芷嫣,我白了她一眼:“顧晗光是因一個女人變成這樣,可卻不是為了我。”

    芷嫣立即死死的盯著我,滿眼滿心的想了解江湖內幕的模樣:“他被誰采了?”

    “……”還名門正派呢,思想一點不純潔,“沒被誰采,他自願為一人療毒,將那毒引到了自己身上,變為幼童,常年忍受冰霜寒凍之苦,即便身在盛夏,也如墜冰窟。”

    芷嫣有點愣:“都說在你統治的時代,入萬戮門的,都是窮凶極惡之徒,沒想到,還有顧晗光這樣為救他人而舍棄自己的……”

    “哼,天真。”我掃了她一眼,“入我萬戮門之前,顧晗光也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主,他的溫柔不過是因為那一人特別罷了。”

    “那到底是誰……”

    我摸著下巴:“說來你也應該知道,你們十大仙門裡,唯一一個只有女弟子的門派……”

    “觀雨樓?”芷嫣打斷我,“她們不是……入門就不能動情了嗎?”

    “對呀,可她們樓主控制不住嘛。”

    芷嫣更驚:“你說讓南山主舍生來救的,竟是觀雨樓主沈千錦?不可能啊,沈樓主冷面無私,從來沒聽她提過南山主的事啊。”

    我撇嘴:“她什麼都記不得了,當然不提。”

    當年我千方百計誘顧晗光入我萬戮門,他絲毫不為所動,後來也是機緣巧合,沈千錦一身情毒發作,走火入魔,昏睡不醒,要死不死的時候,顧晗光就只有抱著她來找我,求我幫忙與他一同幫沈千錦驅毒。而他付出的代價就是,一個健康的身體,和永遠留在萬戮門。

    他用救人的針扎掉了沈千錦的記憶,放她回觀雨樓,而顧晗光自入門後,就再沒離開過塵稷山。從此仙魔兩道猶似天人兩隔,永不相見。

    顧晗光也從此再見不得別人在他面前恩愛,見一對拆一對,恩愛得過分的,當場扎個半身不遂也不是沒有過的事。

    這其中因果我沒心思與芷嫣細說,便如此簡單的提了幾句,剩下的讓她自己猜去。回了戲月峰,我打發芷嫣去山下找人給我燒紙。

    她自是求之不得,心裡估計暗戳戳的還想去看柳滄嶺一眼。只是離開之前忽然一本正經的與我說了一句:“以後,你教我修魔可好?”

    我一挑眉,只見她眉宇之間皆是嚴肅與認真,“我不想再像昨天那樣,在想要保護什麼的時候,卻無能為力得一塌糊塗。”

    我抱起了手:“哦,又求我幫忙啊。”

    “我今天一定找一百號人給你燒錢!我一定竭盡全力滿足你的紙錢!你等著!”言罷,她便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小丫頭,倒是摸清了我的脾氣。我笑著勾起了唇角,讓我教徒弟,有點意思。還沒人把自己送到我手上讓我欺負過呢。

    晚上芷嫣回來的時候,卻幾乎是夾著尾巴回來的,因為她身邊跟著墨青。

    她手在身前握得死緊,像囚犯一樣走在後面。而墨青則在一旁走得風淡雲輕。在我這小院門前站定了,芷嫣規規矩矩的鞠躬:“謝謝門主。”

    墨青只抬頭看了眼天色:“以後無論在何處,傍晚之前必須回到塵稷山。”

    “謹遵門主教誨。”

    “嗯,先回吧。”

    芷嫣躡手躡腳的進了屋,我在外面盯了一眼,發現墨青走了,然後趕緊進來問她:“怎麼的,為什麼跟厲塵瀾一起回來的呢?你有沒有露餡?下次叫他師父呀,自然一點,可愛一點那種,來,先學個我看看。”

    芷嫣嘴角僵硬且抽搐的拉了個笑出來,然後直接拿身體往我身上撞,這一次,她自己從身體裡跑了出去,而我接住了這具被她“拋棄”掉的身體。她化成魂魄的形狀,縮在角落裡發抖:“不行,果然還是不行,我不能和厲塵瀾呆在一起,我走路都快同手同腳了。他不說話,光是那身氣息就能壓死我了。”

    哪有那麼可怕……

    她緩了好一會兒,才不抖了,然後道:“我還在山下找人燒紙呢,厲塵瀾忽然就出現了,讓我回山。”

    我奇怪:“讓你回山,為什麼?”

    “不知道。許是怕晚上山下……危險?”

    約莫是吧,戀愛中的人嘛,特別是像墨青這種有點占有狂氣質的,總是喜歡讓女孩子晚上不要出門,一定要在某個時辰之內到家。

    雖說傻啦吧唧了一些,可也算是一種別樣的關心。

    我正這般想著,忽覺屋內空氣一沉,一襲暗紋黑袍的男子便陡然出現在了屋中。即便是我,也被這突然驚了一瞬,墨青……你怎麼還沒走?

    我回憶了一下我剛才用這個身體說的話,雖然只說了一句“讓你回山,為什麼?”可一個人在屋裡自言自語確實有點奇怪,可能會引起墨青的懷疑,我正在琢磨圓謊的辦法,墨青便開口了。

    “走吧。”

    去哪兒?

    我飛快的瞥了旁邊在角落抱著膝蓋的芷嫣一眼。

    芷嫣顯然也是一臉蒙圈:“我不知道呀。剛回來路上,他就剛才在門口和我說那兩句話,你都聽到的呀。”

    於是我拉扯了一個笑容出來,問墨青:“去……哪兒呢?”

    他一聽我說話,眸光仿似柔了一瞬,可聲音依舊是習慣的淡漠:“無惡殿。”

    我又飛快的瞥了芷嫣一眼。這他娘到底什麼情況,你趕快給我彙報啊!

    芷嫣有點慌:“我不知道呀!山下他就讓我回山,回山他就說走了!現在回來就讓你去無惡殿……為什麼?”她反而問我。

    我忽然覺得要教這麼一個徒弟,大概是件很累心的事。

    “怎麼忽然要去無惡殿呢?”

    “你不是我徒弟嗎?”

    墨青也反問我。我只有硬著頭皮道:“對呀。”

    他黑眸裡仿似含了幾絲深藏的笑:“門主徒弟,豈有臥於戲月峰的道理。”

    你說的……是很有……道理。可你為什麼到現在才提出來啊!我不是一開始就強行灌輸給你我是你徒弟的概念了嗎!你就是喜歡上了這個身體,想和她住在一起時時刻刻能看得見摸得著占便宜是吧!

    別以為我看不懂你,你個小悶騷!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7:2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19 11:24 PM 編輯

    第18章

    我與墨青去無惡殿的時候,沒有吃神行丸飄不大動的芷嫣貼著門柱站著,一臉淚汪汪的盯著我:“招搖魔王,你一定要好好保住我的身體啊,我……我可還是黃花大閨女呀……”

    說得跟誰不是一樣,我斜了芷嫣一眼,她又立馬補充:“你也不可亂性!要控制住自己!”

    這個名門正派的弟子,腦袋瓜子裡一天都在想些什麼,就知道采陽補陰那回事兒了嗎?

    我不搭理她,隨著墨青的腳步,離開了戲月峰。

    這一次墨青卻沒有用他的瞬影之術,只是帶著我,像閑來飯後散步一樣,一路從戲月峰走上去主峰的小道,走得夕陽沉下,晚霞沒落,直至皓月當空。

    好長一段路,他不說話,只負手在前面走著。我亦是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後。

    我琢磨著,墨青這估計是在學那些小年輕談情說愛呢,吃飽了沒事兒就出來閑逛,說是能增進感情,雖然我覺得這種閑逛並沒什麼作用,不過因著我現在是要勾引他的,所以讓他高興高興也好。而且……

    離開禁地孤墳以來,我也沒有好好逛過塵稷山,現下這般走著,卻也有幾分回顧過往的感慨。

    登上塵稷山主峰前寬敞氣派的階梯,我抬頭望了眼遙不可及的高處,在那裡矗立著我萬戮門最巍峨的建築——無惡殿。

    許久未從這個角度仰望,我倏爾憶起第一次走到這裡來的時候。

    我從我的故鄉出發,到了塵稷山的後山,偶然打了那麼名揚天下的一架,救下了墨青,然後帶著他翻山越嶺,走到前面順安鎮,歇了幾晚,便被客棧的人知道了魔修的身份,於是被當時會仙法的客棧守衛趕了出來。

    我適時傷得重,沒力氣與他們糾葛,便領著墨青,又是一通跋涉,入了塵稷山。

    那時的塵稷山還是一座百裡荒山,只有這主峰上尚存一座廢廟,現在山前這寬闊氣派的階梯都是後來我建了萬戮門之後,著人給我擴建修整的,而當時,這山上的道上,只有肩寬的石板,一截有路,一截無路,荒草雜生,青苔漫布,我便背著沉默寡言的墨青,一步一步,從山下,攀著那破階梯,走到了破廟之上。

    總算是暫時找到了個歇息休憩之地。

    我與墨青在破廟裡住下。廟裡沒吃的,墨青天天出去摘果子,而我吃不吃東西都能活,就是每天嘴裡淡著沒味兒不舒爽,便有時搶了墨青摘的果子吃。

    我不愛甜,專拿他摘的沒熟透的果子,酸酸的,微帶澀,我喜歡這個味道。於是墨青便會留意著路邊的青果子,每天專門給我帶兩個回來解饞。

    細細思量,那時候我其實也並不覺得小醜八怪有多醜,因為我覺得他老老實實挨欺負,忠忠心心維護我的樣子也挺可愛的。哪曾想……

    那些年,打發他去看門,看著看著,怎麼就看歪了去呢……

    還得內心有多少不平衡,才能歪得將當初對他那麼好的我直接殺了,我心中生起了不忿,隨即哀哀嘆了一聲氣,停住腳步不走了。

    墨青站在上兩級階梯上轉過頭看我,他背後是朗朗明月,亮得晃眼:“師父。”我有點委屈的,眼巴巴的望著他:“這一路太長,我都走累了。要不……你背我一截路吧。”

    要讓門主背,這其實是一個略損他高冷威嚴的一個要求。

    不過談情說愛嘛,就是要慢慢的提出去比之前更過分一點的要求,在相處的過程當中蠶食鯨吞的占領對方的領地。直至深入腹地,占山為王,最後將對方全盤天下,控與掌中。

    我現在就是想試試,墨青他喜歡這個身體,到底能縱容到什麼程度。

    “過來。”他當真喚了我,沒有一點猶豫的讓我站在了比他高的階梯上,趴上他的背,然後背起了我。接著一步一步,坦蕩蕩的繼續往階梯上爬。

    他這麼坦蕩爽快的模樣,或許……在他心裡,根本就沒覺得這個動作有損威嚴呢。我琢磨,他是不是還覺得有點小竊喜,因為喜歡的人,對他撒嬌了,所以即便我說累,他也寧願滿足我,背著我,也不願一個瞬行,回到無惡殿。

    呵,小悶騷,看不出你還是個情種子。

    我抱著他的脖子,趴在他後背上,手掌輕輕的貼在他胸膛上,我找了找位置,這裡是他的心髒所在。若我提起運功,化指為爪……

    我頓了頓,摸到墨青這身黑衣的衣料,然後借著月光審了審他衣領的料子,東海鮫紗,以鮫人鱗煉制而成的料子,沒有個北山主的功底,是絕對撕不開這玩意兒的。若沒有北山主的功底,那拿能抵半個萬鈞劍威力的利器,也是可以割破的。

    然而我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點薄弱的內息能讓手指長出鋒利的指甲。

    我登時變得安分下來,看來,要殺墨青,我不僅要提高功力,接近於他,最好還要能在他脫光衣服的時候接近他,最好最好,還要有把利劍,以方便我行事。

    我趴在他後背上,腦袋倚在他肩頭,拿食指在他胸膛上畫圈圈:“師父。”我刻意放軟了聲調,在他耳邊呢喃細語,“上次北山主欺負我啊,拿的是那青鋼拐杖,聽說那南山主手上金針,除了救人以外,也可殺人無形,他們都好厲害啊,可是我身上,都沒有傍身的武器……”

    “四海之內,有你喜歡的武器嗎?”

    我喜歡萬鈞劍,你把它給我啊!

    我忍住這話沒說,因為一說,估計再深的感情也能給徹底拉破了:“之前我在仙門,聽說海外仙島六合之上有一寶劍,本是立於山巔的一塊鋼鐵之石,受天雷風霜打磨,日復一日,竟成了一把天劍,它……”

    墨青仿似微微笑了一下:“六合天一劍,倒是好品味。”聽這語調,竟是真的很寵溺的在誇我似的。

    我被這語調弄得心莫名停頓一瞬,畢竟……在我記憶裡,真是甚少聽到有人這樣與我說話。我清咳一聲,找回自己勾引人的調調,繼續在墨青胸膛前畫圈圈:“那師父……”

    “明日忙,隔日幫你取。”

    仙島可是甚遠呀,還有各種天成法陣,守寶神獸,瞬影之術在那些地方施展有限,是以之前活著的時候,我雖對這劍心心念念了一陣,可也因著事務繁忙,而懶於去取,墨青這一答應,倒讓我省事兒的完成了一個願望。

    我心頭高興,連帶著他殺了我這件事也沒那麼計較了,我抱著他獻殷情:“師父,你背我累不累呀,你會不會嫌我麻煩呀,要不要歇會兒?”

    墨青反問我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月亮好看嗎?”

    “啊?”我抬頭望了一眼,皓月當空,萬裡無雲也無星星,“好看呀。”

    “喜歡嗎?”

    “喜歡呀。”

    我手臂在前面抱著墨青,手掌貼在他胸膛,只覺得他胸膛微微輕震了一下,仿似在笑:“喜歡就好。”

    這一瞬間,在前後無人,寬闊氣派,寂靜無聲的長階之上,不知為何,我竟倏爾覺得心頭一跳,有一種傳說當中,被……撩到的……復雜的,心跳感。

    我想,一定是芷嫣這個身體,太經不起別人說情話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2 07:48 PM

    第19章

    墨青背著我一步步的走,我趴在他肩頭,愣愣的看了一路亮晃晃的明月光。

    直到上了無惡殿,守門侍衛看見了背著我的墨青,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他們垂頭行禮,我心細的發現,他們額上的冷汗都滴在了地上。

    沒見門主背著別人走過路吧,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他們在想,今天看見了這一幕,是不是自己快命不久矣了……

    然而墨青卻沒有管他們,直接將我背著入了無惡殿內。

    我這兒剛從墨青背上下去,便見無惡殿內閃過一道黑影,單膝跪地,只手撐在地上,恭敬的向墨青行禮,墨青淡淡的詢問他:“房間收拾好了?”

    “回主上,已收拾妥當。”

    墨青擺了擺手,黑影便在眨眼之間退了下去。

    我知道這是在無惡殿專門負責守衛門主的暗羅衛,比起外面看門的侍衛,他們更厲害,更忠誠,也更加專業。他們守衛門主,也保護門主的權利,負責整個萬戮門的情報監控,叛變的,私底下干壞事的,都會由他們抓住,處理,然後送與我懲處。

    這是我在的時候便立下的規矩,只是剛才來稟報的那人,我感覺陌生,必定不是我活著的時候養的那一批人。

    想來也是,整個萬戮門沒有比暗羅衛更加忠誠的人了,我死了,他們不願侍奉新主的,或許都自盡了吧,現在在這裡的,應該已經完全是一支專屬於墨青的隊伍。

    我撇開這些思緒,撐著一臉淡定的問墨青:“師父,你打算讓我以後都住在無惡殿嗎?住在哪個分殿呢?”

    “濯塵。”

    我嘴角的微笑有點掛不住。

    無惡殿很大,最前方的便是無惡大殿,旁邊有兩個小側殿。無惡殿背後便是門主寢殿定風殿,而在定風殿兩邊也各有兩個小側殿,一個是濯塵,一個是清波。

    其中,清波乃書房,堆著又厚又高的書冊,我素日辦公便在那方,而濯塵殿便一直空著,我偶爾閉關打坐便在那裡,與定風殿,不過一牆之隔。

    若我沒記錯的話,這定風殿與濯塵殿相連的那堵牆,就是床榻後面的那一堵吧。而濯塵殿的構造,若要放置床榻的話,應該也是放置在那堵牆的後面吧。

    那豈不是拆了牆,晚上就等於同床共枕了?

    而對墨青這種級別的魔修來說,有牆和沒牆其實根本差別就不大啊!

    好小子,簡直賊心若昭!

    可我也不好拒絕,只好應了,隨即被侍從領去了濯塵殿。

    以前空蕩蕩的只是用來打坐修煉的房間,現在忽然已經全然布置成了女子房間。

    我沒有上那個床榻去睡覺,只在中庭榻上打坐了一宿,幫芷嫣調理身體,等第二天芷嫣回魂,我借著晨光,先教了她打坐吐納的方法,讓她自個兒學會如何更好的調理經脈氣息。

    然後便對牆穿了過去,想觀察觀察墨青的動向。

    昨晚我打坐的時候就琢磨了,現在墨青有了自己的暗羅衛,要殺他,要□□,我又沒有萬鈞劍,又不是魔王之子,借的這個身體之前還是個修仙的弟子,我萬是不可能如他幾年前那般簡單粗暴的殺了我,然後獨自完成權利的繼承。

    我還得需要一個團隊……

    能在我殺了墨青之後,幫我負擔起已經變得越來越龐大的萬戮門運作的團隊。

    我想到了姜武。雖然收服他或許比較困難,可也得試一試。

    然而要聯系姜武,就必須離開塵稷山,到達江城,而要去江城,就必須擺脫墨青。要擺脫墨青,就必須掌握他的動向,給自己爭取到最多的時間。

    我穿過了牆壁,但見而今太陽才剛剛升起,墨青就已經沒有睡在床上了,或許……昨天一夜他也沒有沾著床榻。

    他坐在定風殿的書桌前,還在不停的看著面前堆積的書與信,偶爾做些批復。忙得就像那些凡人的皇帝。

    而就是這麼繁忙的人,昨天居然花了那麼多時間,和我一起從戲月峰,走回了無惡殿。若那些時間不浪費,夜裡好歹也能歇一會兒吧。

    當真那麼喜歡芷嫣的身體麼……

    我飄到他書桌前,趴在他書桌上,審視著他。

    桌上的燈還點著,因為一夜繁忙,他額前的發絲有幾許滑落下來,垂在紙張上,但也正因為這樣,所以襯得他神情愈發認真與嚴肅。

    我又見到了一個與那個醜八怪不一樣的墨青。

    臉上沒了墨痕,也不刻意遮掩面容,這樣看來,小醜八怪其實……蠻好看的……也不怪他第一次來給我上墳的時候,我看見他時,那般驚艷。

    “主上。”外面傳來暗羅衛的聲音,“貴客到了。”

    墨青應了一聲,站起身來,繞過書桌,與我擦肩而過。我跟著追去,見他入了清波殿。正想追進去見見到底是何方“貴客”,讓墨青昨天以“忙”的理由,拖延了去仙島取劍的時間。

    可我萬萬沒想到,我居然在門口被一道結界攔下了。

    我一只鬼,被陽間的一個結界,攔下了?擋在門外,進去不得。

    我覺得十分驚訝。

    陰陽相隔是這世上最堅固且極難打破的壁壘,陽間的法術打不疼我,我也碰不了活人,生活在同一個空間,卻互相並不觸碰。而這個結界,卻攔住了我。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個結界跨越了生死。

    我越發好奇了,這布結界的是墨青嗎?他去裡面見的到底是什麼人?

    我好奇心溢了出來,便哪兒也不去了,就抱著手在門口等著,從白天等到夜裡,也沒等得裡面有人出來,直到打了一天坐的芷嫣到清波殿們口來找到了我,我也沒有蹲到人。

    而芷嫣一來,清波殿的殿門便打開了。

    裡面兩人走了出來,為首的自然是墨青,他一出現,本來還打算和我說話的芷嫣登時頭皮一麻,渾身一怵似的,立即僵在了原地。

    墨青掃了她一眼,眸中情緒無風無波。而他身後跟著一位頭頂戴著長幕離的人。一見那人,我立時就了悟了,原來是他。難怪我穿不進去呢。

    我這兒還在感慨,旁邊的芷嫣見了那人,像是被另外一悶錘從對墨青的懼怕當中敲醒了一樣,她失聲喚了一句:“大伯父?”

    我也失聲喊了出來:“哈?”我很是不解,“你叫他啥?”

    而戴長幕離的那人聞言,卻也是將頭上垂下來的幕離紗簾微微撩開,看了芷嫣一眼:“芷嫣?”那幕離背後那張美得讓男女皆醉的臉,如同廟裡供的菩薩,寶相莊嚴——正是千塵閣主,琴千弦。

    芷嫣叫他大伯父,原來……她卻是琴家的千金?

    她原來有那麼大一個靠山,那為何卻要來萬戮門入魔修煉,再去殺柳巍?直接告訴琴千弦不就得了嗎,鑒心門雖在十大仙門裡算是厲害的一個,可千塵閣也不差啊。兩大仙門對峙,柳巍老頭也不好受。

    啊,也不對……如果是這樣,那柳巍老頭也不傻,知道芷嫣的身份當初為什麼還要殺芷嫣她爹呢?那可是琴千弦的弟弟啊,他這不是公然與千塵閣作對嗎?這事想起來,很是蹊蹺啊!

    我摸著下巴望芷嫣。

    琴千弦望了她一會兒,隨即又放下了幕離,聲色並無太大波動:“你竟是到了此處來。”

    芷嫣咬著下唇,隱忍道:“我說了,我會想辦法幫我爹報仇。”

    “你爹身故,極其蹊蹺,柳門主並非那般心狠手辣之……”

    “我親眼所見!您不信我也罷,便也別再勸我就是。”芷嫣說完,轉身便走。這小姑娘發起脾氣來的時候倒是極為干脆利落。我旋即跟著芷嫣追了過去。

    離開之時,夕陽傾斜,最後一抹一揮落在我與芷嫣身上,我轉頭看了看那便的墨青與琴千弦,卻見戴著幕離的琴千弦此時像是面朝著我的方向,紗簾背後的眼睛,仿似正盯著我。

    別的人我敢拍著胸脯保證他們看不到我,即便墨青也是如此。可唯有這修菩薩道的琴千弦,玄乎至極。江湖上沒有知道他到底有多厲害,因為沒有人與他動過手,即便是當初那麼好戰好勝的我。

    我聽說了他樣貌傾城,便將他捉來關在地牢裡賞看,看了一晚上,他只閉目打坐,像一尊菩薩,半分不見生氣,不見焦躁,更沒有要與我動手的意思。

    我當時也只為求一睹美色,看完也就把他放了,沒甚衝突。

    而此時琴千弦也不過往這邊盯了一瞬,在夕陽余暉落下之後,他便轉了頭,與旁邊的墨青道:“厲門主,我這小侄女在貴門之中,可有異常之舉?”

    “何為異常之舉?”

    “可有,忽然變得不像她的時候?”

    聞言,我覺得後背一怵,連忙盯向墨青,只見墨青面不改色,毫不猶豫的答道:“並無異常。”

    我一怔,心道,原來我和芷嫣這般顛來倒去的換身體,在墨青面前也不算什麼異常麼。

    看來愛情的力量還真是巨大,可以一葉障目呀!

    而且,墨青也沒有過多的去詢問芷嫣的身份……不過想來也是如此,之前呆在塵稷山那麼長的時間,墨青要查她,早就將芷嫣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了。

    原來弄到最後,我才是對芷嫣身份來歷,最不明白的一個!

    琴千弦與墨青復而又寒暄兩句,隨即身影便消失了去。然後墨青眸光一轉,盯住了正在往山下走的芷嫣。

    我連忙喚了一聲芷嫣,讓她站住,立即飄了過去,撞進她的身體裡,我小聲說了一句:“回頭在問你別的。”

    話音一落,墨青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我的身前。

    他盯著我,一開始沒什麼表情,隨即我對他淺淺一笑,軟軟的喚了聲:“師父。”墨青眸光便也柔了一瞬,我接著道,“剛才忽然看見大伯父,我都嚇了一大跳。他怎麼到塵稷山來了呀?”

    他倒是也沒避諱,與我直言道:“新山姜武一流最近於江州城中愈發放肆,遂請千塵閣共商剿滅一事。”

    我一愣,心頭登時閃過了無數謀劃,正在盤算如何在這場爭鬥當中謀取自己利益最大化時,墨青忽然問我:“你呢?”

    我眨巴著眼問他:“什麼?”

    他眸色中帶了幾分玩味:“你與鑒心門的仇,又是具體如何?”

    我與鑒心門的仇……我怎麼知道具體如何。我又不關心芷嫣為什麼要報仇,我只需要知道她想殺誰,然後我幫她去殺就是了嘛!

    我飛快的瞥了芷嫣一眼,芷嫣忽然被這麼一問也有點慌,開始東拉西扯想從事情的根源開始給我理這個事件。

    我聽了兩句便干脆對著墨青笑彎了眉眼,然後主動湊過去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師父,你看,太陽雖下山了,可今日晚霞這麼美,咱們就不提那些糟心事了。待得以後我再與你慢慢話長,現在,不如就共賞晚霞吧。”我隨性的便往階梯上一坐,然後拍了拍旁邊的石階,邀請墨青坐下。

    我聽到一聲輕笑,是墨青微微笑了出來。

    如果說昨天感覺到墨青胸膛的震動,聽見他的微笑或許會是我的錯覺。那麼今日在這晚霞的映照之下,墨青微微彎起來的嘴唇和眉眼,即便看得那麼真實,恍惚間我也覺得是我的錯覺。

    因為……

    在現在墨青的對比之下,我竟然不覺得方才看到的琴千弦有多美了。

    世人所有對於琴千弦的贊譽,在這個淺笑面前,霎時都變得黯然失色。

    而這樣的墨青竟然對我說:“好。”他委屈了這一身東海鮫紗的衣袍,隨性的在我身邊坐下,瞭望向遠方的晚霞。看了一會兒,他轉頭來看我,觸到他的眼神,一時之間,我竟又發覺心髒開始像昨天那般不受控制的跳了。

    我挪開目光,有些亂的看看遠方,又看看膝蓋,還轉頭看了看身後的侍衛。

    而這些侍衛也如同昨晚一眼,垂著頭,繃著臉,冷汗一顆一顆的往地上掉,差點沒哭了。心裡想的,大概也是,他們看見了門主這麼多面,是不是真的要離死不遠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6:10 PM

    第20章

    一直看到晚霞褪去,天色從擦黑直至落下黑幕,顯出漫天繁星,坐在我身邊的墨青也沒有半點要起身離開的意思。

    好像和我在這兒坐著看星星就能看到天荒地老似的。

    他不著急,我卻被這沉默憋得有些受不了了。

    昨晚沒燒到紙錢,今天白天也沒燒,今天晚上再不去找人燒錢的話,這一天的時間便算是浪費了呀!

    我雙手在身前交叉,正打算找個隨便找個話題催墨青離開的時候,墨青卻倏爾開口了:“待會兒我便啟程去海外六合島。”

    他主動道出了我的目的,讓我一瞬間無話可說了,便只有“哦”了一聲。

    “仙島取劍,瞬行之術會受阻礙,或許兩三日後方能歸來。”

    “嗯。”

    “我不在的時間……”我以為他定是要警告我,讓我不要到處亂跑闖禍什麼的,結果他卻道,“有什麼想要的,告訴暗羅衛即可。”

    咦,這麼放心我?

    我要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告訴暗羅衛,我要搶你的門主之位,他們會答應我嗎?

    當然這話我是不會說出來的。

    青說完他的話,又沉默了下來,可他卻也沒有離開,隔了一會兒,才轉頭看我,黑色眼瞳之中映著的是我的臉龐與夜空的星。他問我:“沒有什麼要與我說的?”

    我默了一瞬。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不就是想要關心和愛撫嗎,不就是想要一些窩心的甜言蜜語嗎?等回頭把劍拿回來了,還要誇獎與贊美是不是?我懂你!我滿足你!都滿足你可以了吧?

    於是我覆住了他的手背,輕輕握住他的掌心,讓兩人掌心的溫度,溫暖彼此。

    我道:“師父,你一定千萬小心,不要受傷,早日回來,我會想你的。”

    一旁的芷嫣佯做干嘔的嫌棄我:“女魔頭,你也真是假得不行了!”

    哼,小孩子,你懂什麼,戀愛中的人都吃這一套,你看墨青……

    我細細看了一眼墨青臉上的神色……然後即便現在是在可以勾引墨青,我也不得不被他此時的神情弄得有些呆怔了。

    他在微笑。不像是小孩子吃到糖的微笑,而像是一個等待了許多年,垂垂老矣,幾乎快絕望的將死之者,終於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唯一。

    只見他垂眸看著我握著他的手,眸光細碎且溫暖,仿似將竊喜、哀傷、羞赫還有幾分小心翼翼混著天邊星光,一同揉碎了放進眼眸之中。

    “我會的。”

    我說的是逢場作戲的話,用的是虛情假意的心,可卻得到了這麼珍而又重的回復,一時間,我竟是為墨青眼眸之中的這份情緒感到了有些許的……

    歉疚?

    我竟然覺得……我有點對不起他。

    “若還有事暗羅衛無法解決,一切拖到我回來之後再說。”

    他留下這麼一句話,便也利落的離開的。因為他剛才討到了他想要的關心有不舍。我卻坐在階梯上,將遠方的山河星幕望了許久。

    芷嫣也坐在我旁邊的階梯上畫圈圈:“我覺得厲魔頭對你挺好的,他剛才那眼神……或許真是喜歡上你了呢。孤獨了很久……終於找到個喜歡的人似的……”

    我道:“他喜歡的是你。”

    “白天的時候,他都和我沒打照面的。”芷嫣道,“就晚上你才與他見面啊,他也就晚上的時候對你才這樣。”芷嫣想了一會兒,“要不你別騙他了吧。把實情和他說了,萬一……他知道你是路招搖之後,還是對你情根深種,也想幫你還陽呢?”

    “閉嘴。”我斥了她一句。

    斥得兩旁的侍衛噤若寒蟬。

    感情這種東西,我不追求,也不信仰。我生而為魔,求的是權勢財富和絕對的力量。若想要多求點別的,累心勞力不說,還不得好下場,這種教訓,我早就吃過了。

    我抬起手,看了看芷嫣這雙白嫩的手,這世上男子,喜歡的是對他們沒有威脅的人,比如芷嫣。而厭惡會搶走本屬於他們身份地位的女人,比如我路招搖。

    即便我當真付出真心,願為其傾盡所有……

    我站起身來,拍拍衣裳,想著方才那點時間,以墨青的瞬行之術,此刻估計已經行到了海邊某處了吧,接下來要出海入仙島,便只有慢慢飛過去了。

    我扭了扭腰,活動了筋骨,道了聲:“我去燒紙了。”便也掐了個瞬行術,眨眼行至了江城。

    與上次來江城一樣,我買了香蠟紙燭,到了花街橋上,拿布撐了招牌,往橋上一坐,等人前來燒紙。

    這次來的時候,因為憶起了一些過去的小破事兒,心情有點沉郁,於是我盯了兩個長得比較醜的人,將他們強拉過來燒了紙錢,欺負了人,我要稍舒爽了一些。

    可我到底不是姜武,也不是以前的路招搖了,即便我在給路招搖燒紙,但在他們眼裡也沒那麼可怕了。於是在我剛剛打算坐在橋邊安心招攬生意的時候。

    挨過欺負的人,不服氣了。

    那人帶了一群人過來。

    將我這擺攤的小橋堵了,人人都提著大刀,氣勢洶洶。一副要好好找個事兒的陣勢,嚇得要往這邊走的人,全部繞了道。

    剛才被我欺負過的削瘦竹竿男從一堆人裡站了出來,一點也不似剛才被欺負時,那聳頭搭腦的模樣了。他插著腰,挺著胸,仰著下巴,恨不能拿鼻孔看我:“哼,別以為你是個女人我今天就不會教訓你。爺我在江城,還輪不到你到我頭上來拉屎!”

    我掃了這群壯漢一眼,覺得有點開心。小竹竿一個人被欺負了還不夠,現在又給我帶了這麼大一堆人來讓我欺負,陰間的賬戶上又可以記好多筆錢了呢。

    “你現在要跪下來和我認錯,磕三個響頭,叫我聲爺爺,再回去陪我睡一晚,或許我還能饒你一命。”

    哦,很好嘛小竹竿,江湖排名第一的找死話都說出來了,那我不殺你,也真是對不起你的請求了!

    我眸光一寒,正是要擼袖子動手之際,忽聽那群提刀壯漢背後傳來一聲慘叫。聲色之凄厲,幾乎撕裂耳膜。所有人聞聲皆轉過頭去,隨即眾人一怵,集體變了臉色。

    像是有無形的力量從中間擠過一樣,他們從方才的氣勢洶洶開始變得顫抖,焦躁,然後主動讓開了條道出來。

    我一瞅,瞅見了姜武以及上次跟著他的那兩個下屬之一。

    而此時姜武手上正拿著一個血淋淋的手臂,是他剛從那後面的一個壯漢身上活生生撕下來的。

    壯漢捂著傷處,疼得滿地打滾,姜武卻似見也未見一樣,對慘叫之聲亦是充耳未聞,只將那還在痙攣的手臂隨處一扔,丟進橋下河水裡,他目光也落在了我身上,然後咧嘴笑了:“我聽說有人又在橋上擺攤燒紙了,我猜就是你,果然沒錯。”

    聽見姜武如此與我說話,小竹竿的臉色登時變得煞白。

    姜武走上前來,對著我旁邊的一堆紙錢感慨了一句:“哇,又是這麼多,你這麼費心費力的給路招搖燒紙,她能派你工錢不成?”

    我琢磨了一下:“算是有分成。”

    姜武哈哈大笑,正笑著,旁邊的小竹竿倏爾抖著腿跪了下去:“姜……姜大俠,小的有眼不知泰山,不知道這是您朋友。小的……小的……”

    他話沒說完,姜武倏爾沉了面色,轉過頭去:“哦對,剛才那話是你說的。”

    小竹竿拼命的在地上磕頭:“對不住對不住,姑娘我該死,我嘴賤,我……”沒繼續聽他吵下去,周遭登時壓力一重,小竹竿渾身動作立時僵住。是在過於強大的壓力之下,失去了動彈的能力。

    “差點忘了收拾你。”他說完這話,手臂一揮,只見一道鮮血從小竹竿的脖子上噴濺而出,而他的腦袋,已經像秋天割稻草一樣,被“唰”的割掉了。

    腦袋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咚”的一聲掉進河裡。

    只剩個身軀還跪在橋上,在短暫的鮮血噴湧之後,身體癱軟下去,一地的血順著橋上青石板彎曲的弧度流淌下去,染濕了那些小竹竿叫來的打手的鞋子。

    我早對這種場景沒太大感觸了。而這些一個個看起來極為壯實的大漢,卻全部開始瑟瑟發抖。他們淌著冷汗,推搡著往後退,動作也不敢太大,甚至連驚呼也不敢叫出來,在他們之間,氣氛壓抑且沉重,每個人的呼吸都變得急促又小心翼翼。

    一群被嚇到的獵物……

    “哎。”我喚了他們一聲:“退什麼,燒了錢才能走啊。”

    他們沒動,直到姜武喊了一句:“沒聽見嗎,燒了錢才能走,不燒錢的……”他笑了出來,笑容張狂又可怖,“是想直接去陪葬嗎?”

    此言一出,所有壯漢接爭相撲上前來,要去燒紙。

    我干脆站到了一邊,把地方讓開,在一旁抱著手看他們干活。


    姜武在我身邊,看著那燒得旺的火堆,直笑:“我欣賞你,當真欣賞你,你說你叫啥名兒來著。”

    “芷嫣。”

    “哦,小美人兒這次來江城,是特意要來與我喝酒的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6:5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19 11:25 PM 編輯

    第21章

    見姜武如此與我言語,他身後跟著的下屬聞言一邊嘆一邊無奈的喚了他一聲:“阿武。”

    姜武轉頭去應付了他兩句。

    而我便在他倆說話的時間裡琢磨。我若是與姜武合作,他定是不會臣服於我的,而我也不可能當他的下屬,折中的辦法,就是我與他平起平坐。

    那麼問題來了。我身為一個後來者,要憑什麼,才能在姜武團隊裡,獲得與他一樣的第一權利?

    我現在不是路招搖,沒有那麼強大的實力,姜武也不是墨青,我也不能像對付墨青一樣,天天跟在他身邊勾引他。我唯一能想到的,可以用於和姜武交易的籌碼,就是對他們組織來說不可或缺的,就是我在墨青身邊,占有的那第一手情報。

    墨青要與琴千弦聯手的情報。

    姜武再厲害,也頂不住萬戮門與千塵閣兩面追擊夾攻,他們現在還不知道他們的組織正是在生死存亡的邊緣呢,我若能給他們提供情報,讓他們躲過埋伏,他日再尋機會,起身反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到時候姜武這一堆人幫我對付暗羅衛,我趁亂殺了墨青。

    我理清了自己的底牌,算好了自己的計謀,見那邊燒紙的人要跑得差不多了,便轉頭望向姜武:“我們談個交易怎麼樣?”

    姜武頗有興趣的眯起了眼睛:“哦?交易?讓我再幫路招搖燒一次紙錢嗎?”

    “最好是也燒一次,不過我想和你談的卻不是這個。”

    姜武笑了笑:“這麼有自信的與我談交易?”他伸手,放到我的脖子上,作勢要掐我,“你要知道,我可是一手就能了結你性命的人。”

    我沒躲,因為他眼睛裡沒有殺氣,我知道他只打算唬唬我,就跟我平時喜歡唬唬小朋友一樣,他並不是真的想殺我。可就在我打算理性的與他談買賣的時候,斜裡倏爾插來一劍,愣生生的將姜武的手逼退了回去。

    來者渾身氣息一震,姜武也不甘示弱,兩方氣息碰撞,姜武微微退了一步,而這來人卻猛地往後退了三步,過分的是,他的手攔在我的身前,於是他被撞得往後退的時候,也逼得我往後退了三大步。

    他卻沒什麼歉意,只聲色極為沉重道:“姑娘快走!”

    我一見面前這一身熟悉的衣著打扮,明白過來了,是暗羅衛的人。

    約莫是……墨青派來跟蹤保護我的。

    可我現在並不需要保護呀!我也不想走呀!我還有事呀!

    然而這些話,我卻沒辦法說出口,若真說出口,回頭要報給了墨青,我要怎麼解釋?我和你想殺的那個死對頭脾氣挺相投的,於是就打算與他去喝喝酒聊聊天談談人生?

    墨青得活鍘了我。

    這方暗羅衛保護了我,那方的姜武下屬也立即上前,擋在了姜武面前,眸光犀利如刀:“是暗羅衛,她果然是厲塵瀾的人。”

    姜武倒是不慌不急,他摸了摸下巴,深吸了口氣,沉思:“厲塵瀾竟許他手下的人給路招搖燒紙錢,他不是殺人奪位上去的麼?真是讓人看不懂……”

    “這不是看不看得懂厲塵瀾的事……”他屬下有點著急也有點心焦,“這就是告訴你不要對誰感興趣就湊過去……”

    “哎呀,啰嗦。”姜武一巴掌將他屬下推開,站到前面來,側面是紙錢燃的火還在熊熊燃燒,襯得他一臉猖狂,“管她是誰的人,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牆角挖不倒,我看上的,都是我的。”他捏了捏拳頭,手指骨劈裡啪啦一陣脆響。

    竟是打算……

    搶人了?

    我身前的暗羅衛顯得尤其的緊張,一身殺氣皆溢了出來,他沒開口,可我卻聽到有聲音傳音入密,猶似在我耳邊道:“姑娘,速回塵稷山,此處有在下幫您拖住。”

    其實你回去我來拖也沒關系……

    “快走。”他話音一落,飛身撲上前去,儼然一副坦然赴死的態度。在他這麼嚴肅認真且凝重的態度下,我覺得一肚子賊心思的我,表情有點尷尬。

    可都不等我好好體會一下這尷尬的情緒,面前的戰鬥便火速的結束了。

    其實也不算結束,只是對我來說結束了。

    姜武一個瞬行,擦過那暗羅衛的肩頭,落到了我的身前。那暗羅衛吃驚之後欲轉身來攔,而此時姜武已經將我扛上了肩頭,姜武的屬下則一拔腰間長刀,與暗羅衛戰在了一處。

    “小美人兒,咱們去喝酒吧。”

    言罷,我只覺周遭風動,再是下一瞬間,便已離開了那去向花街的青石小橋,隔絕了外面的喧囂,落入了一個小院子裡。

    院裡將暮春時的景體現得淋漓盡致。濕潤的土地粘黏了樹上的落英,牆角的花結了個骨朵,正是欲放之際。

    姜武將我放到院裡微涼的石桌上,讓我坐著的高度,只比他矮了一個頭。他手放在我腰側,臉貼近我的臉,距離很近,以至於在濕潤的空氣裡,有恍似曖昧的氣息流動。

    “怕我嗎?”

    我抬了眼眸,瞅他:“你又不殺我,為何要怕你?”

    姜武一挑眉,眯著眼,愈發危險的盯著我:“你怎麼知道我不殺你?”

    “哦,那你殺我呀。”

    姜武仿似被我噎了一下似的,頓了一瞬,終是退開了去,他大笑起來:“有趣。小美人兒,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這般有趣的女人。我欣賞你。”

    “我也挺欣賞你的。”我跳到了地上,轉身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翹了腿,抬眼望他,“先拿酒來吧,咱們一邊喝一邊談買賣。”

    姜武眼神裡的考究與玩味各占一半,看了我一會兒,他一招手,院裡房間裡倏爾推門走出來了一行侍女,各自奉上了糕點與美酒便又退了下去。

    姜武也坐了下來,他倒上了酒,自己先喝了一杯:“厲塵瀾派暗羅衛保護你,想來你對他來說還十分重要。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吃了塊糕點,心裡嫌棄了一番姜武這兒廚子的手藝,完全比不得我萬戮門的大廚。我倒了酒,飲了一大口,衝掉糕點在嘴裡的余味,道:“你不用管我是誰,你只要知道,我對厲塵瀾來說,很重要就是了。知道這一點,就足夠我們談接下來的……事……”

    美酒入喉,我只覺胃裡火辣辣的一片,不消片刻,便有酒勁兒上頭。我心裡剛想著是不是姜武在糕點或者酒裡下了藥,下一瞬間,便一頭栽在了石桌上。

    磕得直接讓我魂魄離了體。

    我看著栽倒在桌子上的芷嫣身體,愣在一旁,那方正在端著酒杯眯著眼睛沉凝思考的姜武也愣了:“小美人兒?”他喚我,“芷嫣?”姜武伸手,摸了摸那身體的頸項,隨即困惑的拿起了那具身體還握著的酒杯,看了看,嗅了嗅,轉頭問了一句,“哎,你們下毒了?”

    屋裡出來一個侍女,跪了下來,連忙磕頭:“奴婢們哪敢私自行事!”

    那如此說來,竟是芷嫣這身體……一杯倒了。

    我試著往她身體裡擠了擠,然後放棄了。她也太弱了吧!吃藥也沒這麼快啊!你現在要我怎麼和人說話!

    我正嫌芷嫣身體拖後腿,那屋裡又走出來一人,微微佝僂的背,杵著青鋼拐杖的手,正是一臉肅殺的袁桀。

    我的北山主竟然……出現在了這兒?除了他與姜武聯手這個理由,我再想不到別的了。

    “厲塵瀾今日與琴千弦共商密事,欲聯手圍剿與你,無人知曉他們商議的細節,你卻有心思在這裡與女人調笑?到時候若出什麼差池,別怪老夫沒有事前知會於你”

    果然如我所料。

    難怪姜武能橫行霸道這麼些時間呢,原來有內鬼保護。

    想來北山主對墨青早就積怨已深了,也想借別人的手,趁機除掉他。不愧是之前在我手下做事的人。這行事風格與思路,簡直與我一模一樣。

    這下倒好,我想做的事情被袁桀做了,我能帶給姜武的有用價值一下就變少了。這生意是談不成了。

    現在我只好想辦法離開,回到墨青身邊,見機將袁桀私通外敵的事情捅出來,以博得墨青的更大信任,讓我在墨青身邊扎根更穩。把原來可以從姜武這兒獲得的利益,轉嫁到墨青這方。

    總之是一定要在這事當中撕塊肉下來吃。

    那麼現在問題又來了。我現在要怎麼離開這裡呢?跟著保護的暗羅衛……不見了。又沒人知道我到了這裡,墨青還去海外仙島取劍,沒個兩三天回不來……而這方袁桀走了過來,陰沉的目光還在芷嫣臉上一瞥……

    “是她。”

    “怎麼?”姜武挑眉問道,“認識?”

    “此人近來頻繁出現在厲塵瀾身邊。我第一次見她,厲塵瀾道她乃是線人。後又自稱門主徒弟。不過還有消息……說她是琴千弦的侄女。”

    好嘛,將這個身體的身份都暴了出去,他兩個大對手都與我有關系,這下姜武估計是怎麼的也不會放我離開了。

    “而且……”

    這老頭,怎麼那麼多話!

    “數日前,我曾與她交手,她擋開我的招式,頗有先門主風華。”

    “哦?路招搖?”姜武在芷嫣身邊蹲下,將她身體往後一拉,讓她仰頭倒進他的臂彎裡,“越來越讓我覺得有趣了。”姜武抬手喚來了婢女,“先抬進去,軟禁在房裡。”

    “厲塵瀾極是護著此女,你將她軟禁與此……”

    “軟禁與此又如何?”姜武一笑,“厲塵瀾在位五年未曾出過塵稷山,他還能親自找來不成,再有了,別小瞧我這院裡的結界,即便是厲塵瀾,也闖不進來。”

    袁桀斜了他一眼:“厲塵瀾今日離開了塵稷山,無人知曉他的去向。還有,你也別小瞧厲塵瀾。魔王遺子,有萬鈞劍在手,這世上,還沒人探出過他的底線。”

    “好啊。”姜武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像是黑夜裡目露殺氣的狼,“他的底線,便由我來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7:02 PM

    第22章

    芷嫣的身體被關進了一個女子廂房中,我跟了進去,飄在一旁,看了眼屋裡透著精致秀氣的裝飾,覺得沒有墨青讓人布置的濯塵殿符合我的喜好。

    姜武與北山主議事完畢,便也入了這屋子裡,此時正坐在床榻旁邊,抱著手打量著酣睡的芷嫣。

    我有點發愁。

    萬一這姜武是個好色之徒,要趁著芷嫣這身體昏睡不醒的時候做點什麼……我如今一個魂魄之體,是沒法阻攔的,最仁至義盡的做法,大概就是轉過頭去,不偷看吧。

    可如果他真做了,我看不看好像也影響不大。

    其實……我心裡也是有點小好奇呢。

    曾聽有魔修說用交合之姿奪取他人功力是天下最快活的一種方式。有的魔修甚至專門修習這樣的功法。可是我以前放眼天下,別人的功力對我來說都是米渣渣,不屑去啄食的,花功夫搶他們的修為,還沒自己打坐快。

    以至於至今為止,我也不知道他們說得那麼隱秘的快活事,到底是怎麼個快活法。

    平時沒有想起便也算了,現在有一出戲要送到我面前來演……

    我正掂量著,姜武忽然動了,他蹲下身來,腦袋湊到芷嫣臉頰旁邊。

    哦!他要開始了!

    我內心無比煎熬的思考,眼睛卻目不轉睛的盯著。

    只見那姜武抬起了手,伸出手指,控制著力道,用手背在芷嫣的臉頰上摩挲了兩下,又輕輕捏了兩下,笑了:“又滑又彈。”

    他形容得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不過……要真論起來,芷嫣這臉的皮膚還真是好呢。我讓身體陷進床榻中,趴在芷嫣身體另一邊,與姜武一同細細觀賞芷嫣米分嫩的臉頰。只見姜武的手指從芷嫣的臉頰挪到了鼻梁,然後劃上了眉毛,最後落在眼瞼上。

    “睫羽如扇。”

    是呀,芷嫣的眼平時沾點淚水,眨巴眨巴,連我見了也心生憐惜。我撇嘴,難怪小醜八怪那麼容易就被勾引了……

    “阿武。”外面有人像征性的敲了兩下門,隨即推門進來了。是之前在青石橋上攔住暗羅衛的那名下屬,“剛不小心讓那個暗羅衛跑了,現在老三傳來消息說萬戮門上有暗羅衛在集結……你在干嘛?”

    姜武拔了幾根芷嫣的眼睫毛,拈在兩指之間細細打量:“小毅。”他喚了一聲,“這個女人當真有趣,她身上每一個地方,都那麼有趣。”

    小毅走上前來,瞥了芷嫣一眼:“和別的女人也沒什麼兩樣啊,花樓那些姑娘不都這樣嗎?”

    姜武吹了睫毛,坐回了椅子上:“差遠了,她們即便睡在我身旁,也在瑟瑟發抖。”

    喲,聽起來經驗很豐富的樣子嘛。

    “阿武……”小毅忽然眯起了眼睛,“你不會……喜歡上她了吧。”

    “還沒有,感興趣而已。”姜武一手在膝蓋上敲了敲,“不過,不想把她讓給別人了。我看中的,自然要留在我的身邊。”他一轉頭,換了話題,“方才你說暗羅衛在干什麼?”

    “他們好似為了找她,遣了許多人來江城。”

    “哦,這麼著急著來找人……厲塵瀾該是給他們下了重令吧。”姜武危險的眯起了眼睛,“你對他來說,到底有多重要呢?”

    我對墨青來說有多重要?

    我想起了前不久我讓他平安歸來時,他唇角的微笑與那聲像是承諾一樣的回答。可他應該沒想到,當他回來的時候,竟然是我不在了……

    “咱們要撤嗎?”小毅在一旁問姜武。

    “不用。”姜武站起來,一邊往外面走一邊道,“咱們在江城的人多,不是誰都能瞬行,越是行動越容易露出破綻,這幾日讓他們收斂行事,呆著院子裡,我布了結界,便是厲塵瀾親自來找,也無妨。過了這幾日,風頭一歇,咱們再帶人回去。”

    姜武離開,我坐在床上摸著下巴咂摸,聽他們的意思,竟是老巢還在別的地方?若是這幾日暗羅衛沒有找到我,墨青想想也將我放棄了,我被姜武帶去了他那不知名的老巢……

    憑著芷嫣這身體,大概就只有做姜武下屬的分了……

    頭可斷,血可流,別人的下屬不能做,辱我威名。

    我得想辦法離開……

    芷嫣的身體被困住沒關系,我可以出去,去鬼市,買個入夢丹,給人托個夢去。托給暗羅衛不行,一來我記不住他們的名字,二來,北山主還站在姜武這邊呢,他要給暗羅衛使點絆子,耽誤個時間,就不好了。得找個個能與北山主抗衡的……

    我想到了顧晗光。

    當即再沒耽誤,我用最快的速度飄出了院子,闖出結界,一到外面,發現這竟是江城裡最繁華那條街的背街上,走過一條小巷子,外面便是燈火輝煌的夜市。而方才在那院落裡,竟完全聽不到外面的喧囂。這外面往裡面一看,也不知裡面的洞天。

    我一路飄過,詢問了野鬼,飄到了江城野外的鬼市。

    到底是大城市,鬼市也與塵稷山腳的鬼市不一樣。買賣更多,鬼也更多。我問了大陰地府錢鋪,發現這些日子自己賬上又多了兩萬錢,登時一下便開心了起來,打算先把芷嫣的事撂一撂,逛逛街再說。

    可很快,我便知道了半柱香時間的入夢丹便要五千錢,我的開心愣生生的變成了難過。

    竟然比神行丸貴這麼多!人家神行丸一個月才一萬錢!你們鬼市買東西的都不要臉!

    面對我的質疑,入夢丹的老板慢吞吞的和我說:“入夢丹是給活人托夢,要跨越陰陽的,咱們鬼市,最貴的就是這種東西。還陽丹是一個,咱們入夢丹也是一個。能拿出來賣給你,已是不容易了。要是不要啊?”

    我咬了咬牙,心頭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我要拆了這天下的鬼市。

    買了一顆入夢丹,我吞了下去,心頭默念了三遍顧晗光的名字,登時周遭一黑,像是踏入了一個山洞之中。我聽到有腳步聲在山洞中回響著,向我慢慢靠近,不一會兒,顧晗光出現在了這一片漆黑當中。

    在這裡,他還是當年那個翩翩公子,沒有變成小孩的那個模樣。他一見了我,晃神了一瞬,隨即微微眯了眼:“路招搖?”

    是了,他現在看見的,也是我原本的樣子,不用借用芷嫣的身體,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用自己的模樣,出現在一個曾經熟悉的活人的夢裡。

    霎時之間,我竟有幾分莫名的感動,像是累年壓抑的孤獨,在這一瞬被驅趕走了一些似的。

    我忽然理解了,為什麼入夢丹會賣這麼貴。

    因為,它可以圓許多人活著的時候,未完的殘念……

    而現在畢竟不是感慨的時候,我吸了口氣,對顧晗光道:“我這兒給你托夢呢,北山主投靠姜武了,給我燒紙錢的那個小姑娘也被抓了,墨青現在不在塵稷山,你給想辦法撈撈人。”

    顧晗光一挑眉梢:“這些事與我何干?”

    我一怔。久沒與他接觸,倒忘了他是個別扭脾氣。他涼涼說著,“我當初只答應你來塵稷山做大夫,別的一概不管,而你現在也死了,我也沒必要幫你辦事。”他擺擺手,“找別人去。”

    他作勢轉身要走,我抱起了手,倒是也沒氣,只是做的態度比他更傲了一點:“哦,那我待會兒去給觀雨樓的沈千錦托個夢,告訴她一些當年她忘掉的事情,你看如何?”

    顧晗光腳步一頓,側了頭過來,沉默了一會兒,我聽見了他咬牙切齒的聲音:“路招搖,你陰魂不散!”

    我點頭,微笑:“正是如此。”

    他忍下怒火,沒好氣的問,“人被關在哪兒?”

    “江城柳街背街,從東邊數第九條小巷後的深宅大院裡。那兒有姜武布的結界,從外面看不出端倪。”

    我的聲音漸漸有點小了,周圍的黑暗也慢慢散去,顧晗光的身影逐漸消失,是入夢丹的時間到了,不過該說的也都與顧晗光說了清楚,這下全看我南山主的了。

    我飄了回去,忙了一晚上,適時天色已近破曉,太陽剛升起的那一刻,癱軟了一夜的芷嫣身體猛地回魂。她皺了皺眉頭,在床上閉著眼睛揉腦袋:“我的頭怎麼這麼痛啊。”

    我抱著手飄在一旁:“沒別的地方痛已經很萬幸了。”

    聽到我的聲音,芷嫣才似完全清醒了一樣,她坐起來,左看看右看看:“這是在哪兒?”

    “別瞎鬧騰。”我往門口瞅了一眼,芷嫣會意,順著我的目光往外一看,但見那紙糊的門外,有兩個人影正立在那方,守得嚴嚴實實。估計也一直監聽著屋裡的情況呢。

    芷嫣一臉驚恐的看著我,也不用說話,我便聽到她的問題了:“你拿我的身體都做了些什麼?”

    我清了清嗓子,簡單的將昨天的情況給她交代了一下。然後她一臉震驚的盯著我,還沒來得及換個別的表情,屋門便被推開了。高大的男子走了進來,是小短毛姜武。

    “哦,醒了。”姜武直接往床邊的凳子上一坐,長腿一伸,放在了芷嫣的床榻上,“你那麼差的酒量也好意思喊著與人喝酒啊?”

    芷嫣的臉一半寫著驚恐,一半寫著懵圈。她看了看姜武的腿,又看了看姜武一頭張揚的短毛,隨即飛快的掃了我一眼。

    我撇了一下嘴:“新山姜武,厲塵瀾想殺的那個。雖然他知道了你是厲塵瀾的徒弟,不過他現在蠻喜歡你的身體的,估計暫時不會殺你。你兜住,別讓他看出你怕他。”

    我話雖這樣說,可好像並不管什麼用,芷嫣臉上的汗已經淌得快弄濕棉被了。

    姜武歪著腦袋看她:“你怎麼了?”

    “沒、沒事……”芷嫣咬住牙,忍住了打顫,“我宿醉後有點……虛……”

    “哦,回頭讓人給你熬點湯藥。”姜武抱手問道,“你昨晚說,要與我談個買賣,現在說說吧。”

    芷嫣縮進了被窩裡:“我覺得……我虛得有點頭暈,大概是還醉著,我要睡一天,你晚上來與我說吧……”

    嗯,雖然演技不佳,但好歹是比以前機靈了。我很寬慰。只是我的寬慰並不能讓姜武滿意,他盯著在被窩裡裹著不動的芷嫣,滿眼考究。

    正是這時,小毅忽然撞門衝了進來,與姜武報道:“阿武!顧晗光找到這裡來了!”

    “顧晗光?”姜武眸中神色微涼:“南山主,他不是個大夫嗎?湊這個熱鬧作甚。”

    我淡定的在床榻上飄著,因為我人緣好啊。

    顧晗光果然也不愧是我花了心思挖來的人,這麼快便領了人瞬行殺過來,看來芷嫣這身體被救出去,也就這一兩個時辰的事了……

    “不管他們。”姜武如此說了一句,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他一邊隨著小毅往外走,一邊說著話,我好奇的跟了出去,飄在他們身邊,只見姜武半點不急道,“讓他們破吧,看他們得花多長時間,才能破了我的結界。也看看除千塵閣以外的九大仙門,能容他們在江城裡鬧騰多久。”

    他咧嘴一笑,“另外,你且去城裡散散謠言。”

    “說什麼?”

    “就說,萬戮門打著剿滅我的借口,想趁機吞下江城。他厲塵瀾不是要一統魔道,以魔王遺子的身份再登魔王之位了嗎。咱們就把這江城,也一並送了他。”我聽到姜武心頭算盤打得啪啪響的聲音,“舍一個江城據點,能重啟萬戮門與十大仙門之爭,我也是很樂意的。”

    好小子,算計墨青也就罷了,竟把我的萬戮門也一起算進去了。

    我不悅的眯起了眼睛,我覺得我要重新審視你這個理想接班人的定位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7:13 PM

    第23章

    一整天時間,顧晗光在外面,愣是沒把結界撬開一條口。

    不過想來也是,顧晗光除了醫術以外,內裡修為並不比北山主高。其他暗羅衛就更不說了……且看北山主與姜武相處的方式,姜武的修為只會比袁桀高。

    在修魔修仙這一途上的人,實力的差距就是一條鴻溝。姜武如此自信,定是少不了平時對自己實力的肯定。顧晗光打不開他的結界,也是正常。

    芷嫣抱著膝蓋在床上縮著,盯著一個地方發呆:“怎麼辦?我覺得我要被搶走了。”

    我摸著下巴琢磨:“要不我今晚給你大伯父去托個夢吧。”

    昨日琴千弦在無惡殿上既然能布出連我都進不了的結界,可見他在布結界這個方面,造詣還是很深的。讓他來,解決問題也該是妥妥的。而且芷嫣還是他親侄女,他定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她被姜武搶了。

    等到了晚上,我准備離開,芷嫣的魂魄卻奮力的從她身體裡掙了出來,猶豫道:“我大伯父自幼修了菩薩道,而今已不知道多少年了。他若是……想對你不利呢?”

    說實話,其實我心裡也有點打鼓。

    身為一只鬼,我確實不太想和一個修菩薩道的人接觸,特別是琴千弦這種修菩薩道修到了一定境界的人。萬一他一個誦經就出其不意的把我超度了呢?

    可憂心歸憂心,該做的一樣也不能少。

    “呆著吧。你這身體是我送到姜武手上的,我也一定讓你安然離開。”

    我又尋來了鬼市,花了五千錢,買了半柱香入夢的時間,喊了三聲,周遭環境一暗,又在那黑暗之中。我聽到了腳步聲,與顧晗光不同,琴千弦走得更穩更緩一些,似在閑庭散步,然後他看見了我。

    我先揚起了個微笑,表示自己的友善,省得他二話不說一盤腿就把我超度了:“琴閣主。”

    琴千弦靜靜的看了我片刻,一雙慈悲菩薩目微微一垂:“路瓊。”倒是難得,居然有人還會喚我的大名。我應了一聲,他復而似自言自語的呢喃,“竟然……還會入夢嗎……”

    我聽得不大真切,卻見他雙手合十,閉上了眼,弧度精美的上下唇緩緩吟誦出了經文。

    我一驚:“等等!我不是來纏著你的!可別超度我!”

    我撲了過去,伸手想拉住他的雙手手腕,欲將他合十的手分開,可卻無法觸碰到他,情急之下一聲:“大伯父!”喚出了口。

    他一愣,我聽到誦經聲停了下來,連忙插話道:“你侄女芷嫣被新山姜武抓了,軟禁在江城一小院結界裡,我南山主已經去過了,可打不開結界,我給你托夢,讓你去救她呢!”

    說完,我就忍不住在心裡唾棄了一下自己。真是活著的時候天高地厚都沒怕過,現在到死了,居然還怕了他琴千弦了。

    想當年,他都是被我抓來關在地牢裡任君觀賞的好嗎!

    聽說當年他被我看了一晚之後,還被看出什麼心魔了,回去閉關打坐收拾了好久的心情,才重新復出回到江湖上的。

    結果現在,真是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琴千弦目光在我臉上一轉:“跟著芷嫣的是你?”

    這修菩薩道的果然能修出天眼!他那日在無惡殿上,一定是恍惚瞥見我的影子了。

    我不否認:“我不會害你侄女,她有求於我,我亦需要她,我們各自商議,公平買賣,於她無害,於千塵閣無害,於仙道無害,你不用想著超度我,我路招搖自知做人的時候確實不是個好人,可做鬼的時候,當真一點壞事兒也沒干過!”

    雖然是因為都還沒來得及……

    琴千弦聞言,也是默了一瞬:“我方才誦的乃是《心經》,未曾想超度你。”

    那你見了鬼誦《心經》,難道是想超度自己嗎?

    我憋住了話頭,又覺得四周黑暗漸漸褪去,半柱香的時間又到了。我抓緊最後的時間與他說了句:“你一定要來救你侄女啊!江城柳街……”

    黑暗消失,琴千弦也再見不到了。

    這方托完了夢,我再回到那小院外,小不點顧晗光與暗羅衛尚在外面圍堵著,只是對於姜武的結界,束手無策。

    顧晗光面上無甚急色,我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覺得這事兒其實無關輕重,北山主沒什麼好憂心的,反正回頭有門主收拾。而這裡不過就是救個投奔魔道的仙門女子罷了。

    只是我在夢裡威脅他,他才接下了這個活,可他接下來了,又沒說一定能辦好,現在辦不好了,他也算是盡了力,我怪不得他了。

    我知曉他這些小心思,所以更加生氣,於是一巴掌拍在顧晗光腦門上,只是他都感受不到罷了。

    我在心裡給他記了辦事不力的一筆賬,入了院內,但見姜武的幾個下屬在院裡喝酒,一邊喝一邊諷了外面的顧晗光幾句,夾槍帶棒的,也把萬戮門洗涮了一頓。

    我眉梢一動。這要換做以前,我的劍都出鞘了。哪怕就在這兒把你江城一個劈成兩半,再和十大仙門鬧一場,也絕不讓你一個後起之秀,投機取巧的在我萬戮門面前放肆。

    只可惜這不再是以前了。

    我死了。

    所以只能等人來救贖。

    我捏了捏拳頭,把這幾個人在心裡的小本本上記了賬。你們以為我路招搖死了,沒有力量,就會認命的放過你們嗎?

    等著吧。

    我從他們的桌子上飄過去,前幾年,墨青沒有教你們在江湖上好好做人的道理,以後,我給你們補上成長的一課。

    我入了屋內。

    卻見姜武又在床榻邊坐著審視芷嫣的容顏了。而芷嫣只以魂魄之體在一旁抱著腿坐著,縮在牆角,她望了我一眼:“這人是不是心裡有什麼毛病啊,在這兒看了我快一宿了。”

    我還沒答她,外面跟著有人跑了進來,報與姜武道:“琴千弦來了!”

    姜武一怔,面容倏爾沉凝下來,比先前聽見顧晗光的名字時,臉色要難看多了:“他親自來?”

    “對……正在破……”

    來報的人,話都沒說完,忽聽天上一道雷鳴撕裂天際,“轟隆”一聲砸在小院結界之上。聲音振聾發聵,像將大地都晃了晃似的。我心頭驚詫,這琴千弦破結界的動作還真是驚人,什麼時候,他們修菩薩道的也變得如此暴力蠻橫了?

    我還在困惑,外面江城的繁華之聲湧入耳朵,是姜武的結界破了!我心頭一喜,但見姜武眉眼一沉,小毅倏爾憑空出現,大喊一聲:“厲塵瀾也來了!”

    我一愣,卻是不知為何,聽見這個名字的一瞬,周遭的動靜仿似都變緩了一瞬。

    明明昨天想盡辦法,找了那麼些人來幫忙,可卻都神奇的沒有聽見墨青的名字時,這種忽然一下,就落了心頭大石的安心感。

    他去海外六合仙島取劍,他說他要兩三天方能回歸,而現在這一天半的時間都還未曾到,他便趕回來了,還攜了一身雷霆之怒……

    我失神片刻,那方姜武倏爾將芷嫣的身體一撈,扛在肩頭之上。

    “撤。”他一聲下令,竟是要動瞬行之術了。

    芷嫣明天可以自行回魂,但我可不行呀!我雖然吃了神行丸,但要我從這兒飄到塵稷山,那也是一段很漫長的距離好嗎!

    我當機立斷,一頭撞進芷嫣的身體之中,只下一瞬,周邊便是一陣風起,姜武片刻便不知瞬行到了千裡外的哪個地方。

    我進了芷嫣的身體,感覺肚子硌在姜武的肩頭,實在不舒服,便直接醒了過來,掙了一下,姜武倒是不難為我,直接把我放在地上:“肯醒了?”

    我推開他的胸膛,站遠了兩步,往周圍一打量:“這是哪兒?”

    姜武卻沒有回答我,只將我下巴一捏,有點粗暴的將我的拉到了他面前,眯著眼審視:“厲塵瀾,琴千弦他們竟都親自來了,小美人兒,你可知,為了聽你的買賣,我讓這江城裡,上了多大一出戲嗎?”

    哼,沒見識,墨青和琴千弦親自來了算什麼,我以前可是和十大仙門赤手空拳干過架的,還順帶救了個墨青。

    現在這出戲裡,最大的看點明明是你抓了路招搖好嗎。

    只是你不知道,別人也都不知道罷了。

    我給姜武提建議:“我主意變了,買賣是談不成了,不過你可以放我走,這樣厲塵瀾和琴千弦暫時就不會追著你了。”

    姜武一笑,即便現在在出逃中,可他的目光也不減倨傲:“能追上我瞬行之術的,他厲塵瀾與琴千弦也辦不到。”

    “狂妄。”

    空中陡然落下這兩個字,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我不由得失了神。

    我知道姜武為什麼會那麼自信的說出沒人追得上瞬行術這話,因為沒人知道他瞬行去了哪裡,大千世界,億萬種可能,如何尋找,而墨青,當真找來了,快得讓我也忍不住驚訝。

    看著那一襲自大樹之後走出來的墨色身影。看著他曾將星星裝進去的眼眸透出風雪般刺骨的殺意。

    我只覺心口一動,“撲通”一聲心跳,即便是在比這艱險萬倍的環境當中,我也未曾有過如此心情。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當我身陷囹圄,當真會有一人,奇跡般的出現,英雄一樣登場。

    涉深水,入熱火,前來救我。

    最重要的是……

    長得還那麼驚人的好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7:37 PM

    第24章

    夜風呼嘯,山林之間一片沉寂,天邊雲層厚厚累積,遮星蔽月,雷雨將至,正是天地肅殺之際。

    墨青每一步踏上前來,便有勁風一陣更強似一陣的壓迫。而他越是靠近,我能感覺到擒住我手腕的姜武,身形便是越發的僵硬。

    墨青在給他施加壓力。

    雖則如此,可姜武嘴角的傲慢的笑卻沒有減弱幾分,他眯眼打量的墨青,目光落在墨青腰間的佩劍上。

    只見那把長劍比他與他腰間佩的萬鈞劍一般長短,而劍柄粗糲,劍身之上猶如附了閃電,伴隨著“劈啪”作響的聲音,不停閃耀著。

    “哦,六合天一劍。方才那記雷霆,便是此劍的威力吧。”姜武一笑,“原來昨日厲門主外出,卻是去尋寶劍了。”

    這當真是把極為招搖奪目的劍。我眼睛一亮,心道自己想的果然沒錯,這劍確實十分符合我的喜好!

    而墨青竟然當真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從海外將這劍取回來了!

    我失神的上前一步,想要將那劍拿在手裡,好劍可遇不可求啊!可我很快便被姜武一拽,硬生生的被拉了回來。我一皺眉頭有點不高興,那邊卻傳來了一個更不高興的聲音:“放開。”

    墨青命令著。

    姜武一聲冷笑:“不放又如何?”

    “我沒與你商量。”

    墨青一步上前,空氣中壓力驟然增大,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以壓力凝聚而成的利刃,徑直切破空氣,直衝姜武頸項而來,姜武側頭一躲,避開了第一記,可接踵而來的第二刀卻劃破了他臉頰,傷口極深,鮮血滴落,襯得他的臉色有點難看。

    而那邊的墨青則更是隱忍了滔天怒火似的,黑壓壓的在他身側燒成一片。

    我見這兩人對視得正是專注,集起渾身力量,趁機掐了一個瞬行術,眨眼便落到墨青身後,可芷嫣這身體在方才那壓力之下已經腿軟,一落地便徑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抬頭一望,之間墨青的背影擋在我的身前,心頭一安,再往對面一望,姜武正目光陰沉的盯著我,他嘴角的笑意在狂傲和邪惡當中透著幾分咬牙切齒:“小美人兒,不是說欣賞我嗎,現在跑什麼?”

    哎喲!要了鬼命了!

    墨青現在可是個占有狂醋壇子,你說這話多招人誤會!雖然我是這樣說過,但現在打死也不能認啊!

    我腦子正轉了一圈,想著要怎麼個解釋才比較合理,卻聽姜武一聲悶哼,倏爾拔了腰間的刀猛地撐與地上,竟是被墨青這一身的氣勢,壓得彎了膝蓋了。

    墨青一步步靠近他,每落一步,便像是在他身上加了千萬斤的束縛一樣,使得姜武掙扎得緊咬牙關,凸起青筋,膝蓋也不由得慢慢跪在了地上。

    “新山姜武,初出茅廬,卻生性狂妄,立根仙魔兩道夾縫之中。”墨青一邊冷聲言語,一邊走進姜武,巨大的壓力迫使姜武以敗者的臣服姿態跪下,“你以為,你這幾年的安寧是誰許的?”

    是我以前說的那句話,若不能叫人心服口服,那便教此人五體皆服。

    讓他,跪著說話就是了。

    墨青治理門派,別的沒學我,卻是將這點,學了個通透。

    對於姜武,墨青是絕對的力量壓制。從頭到尾,他沒有動一根手指頭。

    我以為姜武的實力至少與北山主不相伯仲,甚至高於北山主一個境界,可卻沒想到,墨青竟然能以這樣的優勢完全主宰於他。

    這些年,破開了封印的魔王之子,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

    或許我要重新審視一下了。

    姜武以俯首之姿,屈辱跪著,可他仍舊嘴硬,一聲冷笑道:“呵,魔王遺子……”他說得艱難,最後,還嘔出了一口血來,“不過便是仗著萬鈞劍之威,壓制於人罷了。”

    “對。”墨青面對他的輕蔑與挑釁,更回以千百倍的不屑,“就是壓制你。”他終是抬起了手,隔著姜武天靈蓋一尺的距離,冷冷道了一句,“有本事便站起來試試。”

    話音一落,他五指微微一張,只聽“咚”的一聲仿似空氣炸裂的悶響,姜武那一頭短毛之間爭相流出了數道血痕,仿似頭骨被活生生的震碎了一樣。

    鮮血順著他的臉蜿蜒而下。他身子一偏,倒在地上,嘴角張狂的笑就此定格。

    竟是……

    死了?

    我睜大著眼睛望著墨青,心裡只道墨青而今做事竟是比我先前更加殺伐決斷。

    以前若是遇上魔道裡自己修煉出來的青年才俊,我可是很惜才的!就算他心性難馴,那也一定得抓回塵稷山馴個幾個月,若實在不馴,那殺掉也妥,可萬一馴服了呢,可不就是一大力將嗎!

    我看著地上的姜武,心頭可惜……浪費了啊。

    而便在此時,地上那姜武屍體被一陣風吹過,皮肉屍骨霎時間竟都化作齏米分,隨風飄散而去了,風卷走最後一點塵埃,姜武的聲音倏爾在空中響起,像是就在耳邊,也像是極為遙遠,他依舊放肆的笑著:“厲門主,第一次交手,領教了。”他道,“咱們,後會有期。”

    風沙沙而過,天上一滴雨水落在了我鼻尖上,姜武的聲音便似借著這滴水,鑽進了我的腦海裡一樣,他說:“還有你,小美人兒,等我再來找你。”

    我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轉頭看了看四周,只見傾盆大雨,驀地傾灑天地。而姜武,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

    “居然是傀儡術!”我恍然大悟,隨即咬了牙,嘖,真是不如以前了,居然沒在一開始就識破他的傀儡術。被一個傀儡裝的活人騙了這麼久,才反應過來!

    這如此說來,姜武本尊,竟然還一直都沒有出現過!他一定是把自己的真身藏在什麼地方了,所以行事才敢這麼大膽放肆,因為就算死了,也沒關系啊!

    “這個姜武,著實生性狡詐。”我呢喃了一句,卻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應,我一抬頭,隔著雨幕,看見了此時正盯著我的墨青。

    比起他離開的那天,此時他的目光被雨水打得有幾分薄涼。

    他就這樣望著我,什麼都沒說,卻又像是問了許多問題一樣。我一時間竟被他這個冷淡中夾雜著幾分哀怨委屈的眼神望得有點不知所措。

    我好像是做錯了事,傷害到他了。

    雖然我確實一直在打著傷害他的賊心思,但我不是想讓他傷心啊,我想要的是傷他身啊!

    我腦子飛快的轉著,要扯什麼借口去和他解釋,剛才姜武對我說話為什麼會這麼曖昧。

    可這剛將大壞蛋打跑了,我就主動去和他解釋我和大壞蛋沒有私情,這聽起來好像更像有過什麼的樣子啊!

    “你很欣賞他?”墨青終是開口問了一句話。

    我順著他這句話就連忙往上面爬,解釋道:“我只是說,他敢和師父你作對,我敬他是條漢子!哪有欣賞他!他胡說!”

    見墨青聽了我這話,還是立在雨幕中神色難辨的盯著我,我知道,他又是醋了。且還醋得有點厲害。我連忙將手腕一捂,喊道:“好痛啊。”

    我一邊喊一邊瞥了他一眼,但見墨青眸光閃爍,腳步微微一動,我又“嘶嘶”抽了兩口冷氣,“好痛好痛。”

    雨點落在我的手腕上,溫熱的手掌將我的手腕握住,他開了口,半是嘆息,半是詢問:“哪兒痛?”

    我不解釋,徑直往他懷裡一撲,抱住了他:“師父!我心痛。我差點以為我要被搶走了,再也看不見你了。”

    我送了他一個滿滿的擁抱。墨青的手微微將在我身旁,像是愣了神一樣。

    我臉頰在他懷裡蹭了蹭,“那個姜武,他抓了我,軟禁我,灌我喝酒,還想趁機占我便宜!他太混蛋了!師父,下次你見到他,一定要幫我打死他!”

    總之把事兒都甩給姜武就對了,反正他也沒法反駁。回頭要真遇上了,他也不可能和墨青坐下來喝著酒談談心,說說過去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對不對。

    我裝著抽抽噎噎的哭了好一陣,也沒見他安慰的拍拍我的後背。只聽得他應了我一聲:“好。”

    我微微退了一步,想去瞥墨青的表情,卻見得他轉了臉,直接將我的手一拽:“先回塵稷山。”話音一落,他一個瞬行。可在那瞬行前的剎那,我好似隱約瞅見了轉過頭去的墨青,耳根有點意味不明的微紅。

    等到瞬行那到了無惡殿,我站穩腳跟,抬頭一看,墨青依舊是一臉淡然,哪裡得見半分羞赧。

    算了,管他剛才羞沒羞,總之姜武的曖昧這一篇便算是揭過了,穩住了墨青的情緒,我覺得我很成功:“師父。”我甜甜的喚了他一聲,正要去找他拿腰間的六合劍,便見天邊天色擦亮,芷嫣倏地回魂。我被撞出了她身體外。

    芷嫣一抬頭,見到墨青,登時懵了,直接杵成了個木頭人。

    墨青眸光淡淡的盯著她。

    我趕緊給芷嫣比劃:“快,我那個他胸口上倒去,給他撒撒嬌,賣個乖。讓他把劍給你!”而芷嫣聽了我的話,只僵硬的拉了一個笑出來:“師師師師師……”她抖了一連串音,最後只有放棄道,“失禮了……我有點累,好像需要歇會兒……”

    哎……

    墨青退開了一步,斂了眸光:“回去吧。”

    芷嫣好像還沒反應過來這是哪兒,跟無頭蒼蠅一樣轉了一圈,才找著方向,往濯塵殿而去。她在那方走了回去,我並不擔心,而墨青這方,卻是顧晗光找來了。

    顧晗光望了一眼芷嫣的背影,隨即呢喃了一句:“哦,竟然當真在江城柳街。”

    我一聽這話,登時覺得有點不妥。

    墨青問他:“消息是誰給你的?”

    “路招搖。”顧晗光笑道,“給我托夢來著。”

    墨青聞言,臉色果然又變得不好了。

    而顧晗光還接著道,“聽琴千弦說,他之所以會去那兒,也是故人托夢,約莫也是路招搖吧。”顧晗光一笑,“還真是陰魂不散。”

    我打量著墨青的臉色,看吧看吧,臉色更臭了。知道路招搖還在他身邊活動,且還能遣動他的南山主和琴千弦,他一定是感覺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脅吧!

    顧晗光這個臭小子!讓辦個事兒沒辦好,還給我惹麻煩!

    墨青知道我與芷嫣關系這般好,他不得怎麼提防芷嫣呢!六合劍說不定也不給了!

    看來,回頭還得去給墨青,表個忠心。這種事兒不能拖,哪怕是讓芷嫣去,也得早去,越是猜忌越是懷疑,越是難打消心頭的顧慮。

    我飄回了房間,找了芷嫣,與她一說,她有點茫然,拿眼神兒問我:“要怎麼表,才能顯得比較忠心?”

    “北山主的事兒,可以告訴墨青,還有一些關於我現在的事兒,可以適當的說一說,給他一些情報,讓他感覺你是向著他的。”

    芷嫣點頭,倒也是鼓足勇氣去了,可沒一會兒,便被打發了回來,她看了看我:“忙,讓晚上去。”

    晚上……那不還得是我去嗎!

    要不是頂著芷嫣的身體,我都以為墨青是故意在針對我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7:53 PM

    第25章

    是夜,我穿著芷嫣的身體去找了墨青。進門的時候剛聽見他與人下令,說要將袁桀囚禁在塵稷山主峰下的地牢裡。

    袁桀竟是沒跑?我有點驚異,墨青知道了他做的事,竟然也沒殺他?這讓我更加驚異。

    連背叛過他的人,也可以選擇仁慈的留他一命嗎?墨青這選擇性的仁慈治下,還真是讓我看不明白呢。

    不過對於我來說,不殺袁桀倒是也好,畢竟在我看來,袁桀只是不忠於墨青,而沒有不忠於我,他甚至到現在還有幾分死忠於我,不然也不會在那日要殺柳滄嶺的時候,說要幫先門主出一口惡氣這樣的話了。

    這個老頭,是心裡念著我,才對墨青這般不滿意吧,以至於想借別人的手殺掉墨青。而事情敗露之後,寧願被擒也沒有逃跑,估摸著也是因為對萬戮門,心有留念。

    要不干脆等以後我強大一點了,直接去袁桀面前表明身份,將他從地牢裡撈出來,再讓他當我的左膀右臂……

    我心裡正在琢磨,倏爾目光一轉,眼瞅見墨青擺在屋裡的,正閃閃發光的六合天一劍,我覺得其他事情都要往後放一放了。

    勾引墨青表忠心才是正經事。

    “師父。”我喚了他一聲,墨青抬頭瞅了我一眼,那個剛與他說完事兒的暗羅衛,便垂頭領命識趣的瞬行離開了。墨青抬頭瞥了我一眼,神色並無任何波動,比起之前,還有多了幾分冷淡似的。

    他垂頭寫字,沒搭理我。

    我小步上前,我皺著眉頭,心疼道,“一直在忙事情啊,都沒休息下嗎?昨天為了救我,前天在外取劍,你至少兩天沒合眼了呀……”

    墨青聲色淡淡的:“無妨,夢中也無人相候。”

    嘶,他這話意有所指啊。而且聽起來……像是在鬧脾氣?

    他是覺得,我入了別人的夢,所以不高興了嗎?可明明是我路招搖入的別人的夢,他難不成還想在夢裡見到路招搖?

    唔,說不定還真是。畢竟一開始我貼上墨青的理由,便是——路招搖會入我夢,我幫你去找路招搖。可現在,別人都見到路招搖了,而他還沒見到,他一定是覺得我給他辦事兒不認真了。

    站在他的角度上,他這麼疼我、喜歡我,還花時間跑那麼遠給我取劍,結果他交代給我一件事兒我都沒認真辦。

    難怪不開心。

    理清了症結,我打算對症下藥,於是往他書桌前一趴,湊腦袋過去看他,可我還沒說話呢,他便先抬了眼問我:“你能使用瞬行之術?”

    我有點愣:“能……啊。”之前與姜武鬥的時候,我不是當他面使了一次嗎……

    得到我這個答案,墨青微微眯起了眼:“哦,可我聽說,先前在遇上姜武之時,暗羅衛給你爭取了逃跑的時間,你卻沒有走。”

    我心頭一凜,這是算舊賬來了!

    “我怎麼能拋下他自己逃走!”我一臉嚴肅正經道,“那是師父你派來保護我的人,我絕對不能丟下他!”

    墨青身子往後一倚,靠在椅背上,抱著手打量我,“可姜武說,你要與他談買賣,什麼買賣?”

    我一臉正直:“我拿紙錢給他,讓他幫路招搖燒紙。”

    墨青一雙眼眸涼涼的盯著我,就差在臉上寫“我看你還要瞎扯些什麼”這一行字了。

    我連忙咳了一聲,找回自己的話題:“師父,其實今天來,我是有事情要給你稟報的!”

    “說吧。”

    我正色道:“師父,今天你來就我的時候,身姿威武,無比帥氣,一身氣場能上震九天,下撼九泉!師父,你都不知道,我看見你來的時候,真的就如同看見了傳說中的英雄一樣,我心尖都感動得在顫抖!渾身都叫囂著想撲倒你懷裡。想擁抱你,也被你擁抱!”

    “咳。”墨青咳了一聲。

    在他臉頰微微泛紅的時候,我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於是堪堪打住話題:“師父你那麼厲害,我知道,這世上已經沒什麼能撼動你的地位……唯有那陰魂不散的路招搖,是你的眼中釘吧。”

    墨青微微一怔:“眼中釘?”

    我點了個頭,繼續道:“對呀。”我又往前湊了一點,“我不是經常給路招搖去燒紙麼,就是因為我想和路招搖打好關系,然後從她嘴裡套一些情報,好知道她想怎麼害師父,以此反過來保護師父你。”

    墨青挑了挑眉,眸光有些復雜的盯著我:“哦,那她,想怎麼害我?”

    我亦直視著他的雙眼,不躲不避:“路招搖之前和我說,她本來沒打算害你的,結果前段時間你不是拿著萬鈞劍去給她墳前給她顯擺麼。”

    “……”

    “然後她就想找你報個仇意思意思一下,後來又見你把她以前的陣法也抹了,柱子台子也推了,於是,她就想回來搶門主之位呢。”

    我覺得,關於我自己的事情說到這裡就差不多了。像是告訴了墨青一些事,但其實,我想怎麼來搶門主之位,卻一點也沒透露。可這些,已經足夠讓墨青重新相信芷嫣這具身體了。

    我滿滿以為墨青現在肯定要沉思如何將路招搖這個鬼魂找出來的辦法,可哪想他就盯著我,眼神裡似有幾分哭笑不得:“那你幫我告訴路招搖。”他身子往前靠了一些,“她若能回來,這門主之位,拱手奉上也無妨。”

    他的目光真誠且認真,一瞬間竟讓我覺得,他是真心說出這話的。

    我微微往後一退,反應過來。

    好小子,仗著現在自己實力衝破天際,就滿嘴跑胡話,埋汰我呢!她若能回來,這門主之位就拱手奉上,那前提是建立在“她回來”的基礎之上啊。

    他就是覺得我回不來是吧!

    我面上微笑,不動聲色:“師父您可真大方!路招搖一定會被你感動的!”

    墨青還是盯著我,略帶三分探究,像是想要看穿我的內心一樣,我轉了頭,目光落在六合天一劍上:“說來師父,昨天,你就是拿這把劍破開姜武結界的嗎?”

    我繞到劍旁邊,細細觀賞,只見這劍天生天成,果然粗獷豪放,然則劍刃卻像是人工精細打磨過的一樣,纖薄如紙:“當真乃是奇劍一把。”我正要去那劍柄,卻見劍柄之上粗糲的精鋼鐵石之間,隱約有暗紅色的痕跡,這看起來……像是干涸的血跡。

    我有點愣神,轉頭望向那方又自己在批復文件的墨青。

    “師父。”

    “嗯。”

    “你受傷啦?”

    墨青頭也沒抬:“小傷。”

    六合劍常年受天雷劈打成型,至今天雷還不停落下,還有護寶神獸在側,天成陣法在下。其取劍難度只怕與當年我去劍塚取萬鈞劍時,不相上下。他受的傷,只怕不是什麼小傷吧。

    我倏爾想起,昨天夜裡墨青對姜武之時,他全程沒有拔劍,當時只道墨青是蔑視姜武,現在想來,在他初初來時,那般盛怒的情況之下,豈不是一劍砍了姜武更加爽快,也不用與他廢話那麼久了。

    我望著墨青沒轉眼。

    他察覺到我的目光,終是看了我一眼,像是領悟到什麼一樣:“擔心我?”他眸光如被點亮了似的,望著我,唇角弧度欲將勾起。

    而他這話卻將我問得一愣。

    我……擔心他?

    我剛才竟然……在擔心他?我覺得這事兒有點荒謬。芷嫣可以擔心他,可我不行。

    墨青可是我的仇人呀。

    我笑了出來:“本來是很擔心的,不過師父說是小傷,就一定是小傷了,這世上哪有能傷得了師父的東西。”我轉手拿了六合劍,比劃了兩下,沒給出墨青想要的回答。

    我余光瞥見那方的墨青收斂了方才閃亮的目光,隱了唇角弧度,神色有幾分自嘲。

    由我多情的揣測一下,他倒還真有幾分受傷模樣。

    我比劃了劍,轉頭問他:“師父,這六合天一劍沒有劍鞘,劍身上的閃電,怕是會誤傷他人呀。”我玩劍倒是沒事,怕就怕在回頭要是拿給芷嫣弄劍,就怕她把自己給傷了,還是加個劍鞘妥當。

    墨青聞言,點頭:“是需弄個劍鞘。”神色間,是把方才那個小插曲全然揭過去了。

    我自是也不再提及。只往他桌子上一趴,道:“送佛送到西,師父,你不如再送我個劍鞘吧。”我琢磨了一下,“劍鞘多是沒有現成的,可市集上一定有人打做劍鞘的……”

    墨青應了,將筆一放,站起身來:“豐州城中當還熱鬧,現在便去讓匠人做吧。”

    咦,現在?

    墨青還是個雷厲風行的脾氣……

    片刻後,墨青便帶著我,我帶著劍來到了豐州城。

    這兒與江城不同,如果說江城是在仙魔兩道夾縫中發展起來的貿易之城。那豐州城便是完全屬於魔道的邪惡之都。

    萬戮門在這裡有絕對的控制權。當然也不阻礙其他小的修魔門派之人在此玩樂交易。比起江城的世俗繁華,這裡更像是煉獄裡的狂歡場。吃喝嫖賭,殺人練功,明裡暗裡都是一片混亂。然而也正因如此,這裡什麼都有。

    能想像的還是想像之外的,只要有錢,什麼都能買到。

    許久沒有處在這種環境裡,我不由深吸一口氣:“我好喜歡這裡!”

    萬戮門以前相比這豐州城,雖說沒這麼狂亂,更加肅穆一些,但這種邪惡的氛圍卻是沒錯的。

    “你不是仙門弟子嗎?”墨青在我旁邊閑著問了一句。我轉頭看他,轉了轉眼珠:“師父,這證明,在我內心深處,早就與你系上緣分的結了。”

    我說著這話,趁機拿小手指勾住了他的小手指。不多的觸碰,細小卻撩撥人心。

    墨青眸色深了一瞬,又轉開了臉:“走吧,去買劍鞘。”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8:16 PM

    第26章

    行走在豐州城市集上,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都往我與墨青這邊瞅。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墨青這個萬戮門主太扎眼,結果沒想到是我拿著的六合天一劍扎了他們的眼。不過想來也是,墨青這一襲黑袍毫不張揚,體內修為也已至返璞之境,打外裡看,完全不會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而且距前段時間的了解,墨青在接掌萬戮門之後,也鮮少離開塵稷山,是以除了萬戮門的高層,恐怕世人也不怎麼知道他的模樣。

    反倒是這六合劍,握在手上,一路劈啪作響,閃個不停。就差扯著嗓子吼給大家聽——“看我看我,我是天劍六合!”了……

    這麼招搖,我很喜歡。

    我昂首挺胸,走得很是驕傲。

    其實在豐州城露富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因為保不准,暗裡出來一只手就能將本屬於你的財富劫走。我以前是一點也不怕,就是要在豐州城擺著闊走,前面遣八個人給我清道,中間請八個人給我抬轎,後面請八個人給我吆喝,讓圍觀群眾都給我把眼睛放亮點,身子放低點,因為我路招搖來了。

    現在雖比不得以前,我的身份不一樣了,擺的闊也不似從前,心裡難免有一點憋屈和失落,可我還是一點都不怕,因為我旁邊也是萬戮門主。欺負他們還是能欺負得妥妥當當的。

    “師父,我們去哪兒買劍鞘啊?”我問墨青。

    墨青望了一眼前面的小巷子:“就快到了。”

    走進巷口,隔絕外面的喧囂與打探的目光,墨青在一處房門前輕扣三聲。不一會兒,便有人從內裡開了門。進門是個與尋常人家一般的小院子,而這開門的人可與尋常人家不一樣。

    我瞅著門口這“人”頗感興趣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倒是個靈活的木頭人。”

    它通體由大大小小的木塊組成,像個沒有線的提線木偶一樣,張了張嘴,又給我與墨青鞠了個躬:“您好,找誰?”

    我死之前便早知江湖上有人修煉機關術,可那時候還沒人能做出這種東西來,想不到不過幾年時間,他們修機關術的,已經進步如此大了。

    “司馬容,告訴他厲塵瀾來了。”

    聽到這個名字,我不由一愣:“哈?”他剛才說誰?

    墨青轉頭看我,眉梢挑了挑:“怎麼?認識?”

    我壓住心頭疑問,清咳一聲:“不認識。”

    怎麼可能不認識!司馬容可是我的西山主啊!主管我萬戮門的情報網!我在的時候,想知道的消息,只要問司馬容,真是想在什麼時候知道就能在什麼時候知道。

    那可是我的大將!我名副其實的左膀右臂啊!

    這小子居然把司馬容遣到豐州城這種地方來了?雖說這是個邪惡之都,可離塵稷山還是有那麼遠的距離,他這算是把我的西山主……流放了嗎?

    木頭人進了屋,沒一會兒,司馬容從屋裡出了來,有點在我意料之外的是,他竟是……坐在輪椅上,讓木頭人把他推出來的。

    “塵瀾如何得空來了?”

    咦,什麼,居然還叫得這麼親密?

    你們倆關系什麼時候這麼好的,我怎麼不知道?

    “來讓你做一把劍鞘。”墨青從我手裡拿過了六合劍,遞給司馬容。

    我不由得又懵了,這什麼情況?我的西山主不干情報網了嗎?改修機關術了?開始干鐵匠活了?就在這小院裡?還賣別的什麼嗎?對外出售嗎?他腿又是怎麼斷的?而且……

    如果是被人打斷的,那小醜八怪你有幫忙打回去嗎?

    我的左膀右臂被人打斷腿了哎!

    這等於我被人打折了一根手指頭好嗎!

    西山主斷腿,顧晗光沒治好,這已經不是單純的人受傷的事兒了,這是我萬戮門被人欺負了的事!小醜八怪你要讓我知道你沒有好好處理過這事,我遲早也打斷你的腿!

    “六合天一劍?”

    司馬容接過了劍,眼眸裡映著六合劍的光,有些閃閃發亮的意味,他在手中細細一審,贊道,“不愧是傳說中的天劍,十分劍氣裡,自帶三分殺意。”司馬容仿似想起了什麼往事微微一笑,“我記得,以前招搖也提過這劍,只是嫌仙島路遠,取劍耗時,未曾得手。而今,你能取到此劍,存於萬戮門中,也算是圓了她一個心願。”

    這不叫算是,這就是圓了我一個心願。因為這把劍也卻是落到了我的手中。

    難得,我的西山主,竟然還記得我提過這樣的話。

    我在心裡感慨,我這西山主,為人最是溫和,我第一次遇見他時,正值他家道中落。

    一個小小仙門,被仇家血洗干淨,他艱難逃出,與流民之中討食為生。我碰巧路過,見他頗有根骨,於是給了他吃食,將他收入萬戮門下。指了個師父教他術法。

    後來沒隔幾年,我給他指的那師父死了,他便自己天南地北的去闖蕩。

    我尚記得,當年且還算個少年的他,跪在無惡殿前,與我磕了頭,鄭重其事的說:“門主,司馬容而今無甚本事,無法為門主效力,難報門主再造之恩,懇求門主首肯,許我外出歷練,他日學成歸來,必對門主竭誠以報!”

    他那日青澀中帶著點緊張的聲音,現今還猶似在我耳邊回響。

    我許了他這個願望,讓他在外歷練,那幾年常從外面傳回來消息,說他又結交了多少好友,又在江湖當中有了多少成長。

    終有一日,這個少年回了萬戮門,只是他已經變成了一個青年,身姿俊朗,氣質溫潤。他能在無惡殿上與我談笑風生而毫不怯場。

    他再不是那個青澀的少年,可沒變的卻是那顆忠義之心。

    司馬容回山的時候,給我帶回來的,是他一手在外建立起來的情報網。雖則當時還不完善,可後來萬戮門能“一日遍知天下事”,全是借著這個情報網慢慢成長而來的。

    司馬容如他所說,當真是為萬戮門盡心盡力,也對我竭誠以報。而面對這樣的好門徒,我自是回報以我能給的最大優待。我將西山主的位置送予他。他情報厲害而修為不高,我便派了暗羅衛去貼身保護他。

    直到我死,司馬容未曾做過一件讓我失望的事,而我也未曾辜負他任何一次。

    說他是我最親密的左膀右臂,並不過分。

    不過,現在……

    我這西山主,言語裡雖對我似多有懷念,可他為什麼……和墨青關系這麼好呢?

    不知道我是被墨青殺了的嗎?

    我在一旁盯著他,有點不開心。一直盯到司馬容終於把目光從墨青臉上挪開,掃了我一眼:“這位是?”

    “徒弟。”墨青答了一句,“劍是給她取的。”

    “哦。”司馬容淡淡應了一聲,垂頭看了看手中劍,“也是,這麼好的劍,空放著也是浪費。”他呢喃了一句,默了片刻後,復而才抬頭望墨青,笑道,“先進來坐吧。說說,想要個什麼樣的劍鞘?”

    穿過小院,入了屋內,只見屋裡上下兩層,沒有階梯,全是鋪的斜坡,方便輪椅上下。屋中上上下下忙碌著的還有幾個木頭人,各行其事,比人還規矩。

    角落裡還有一些木頭鳥木頭馬擱置。

    整一個木頭大觀園……

    我記得我西山主以前沒這樣的愛好啊。

    在屋裡瞥了一圈,我目光倏爾停在了大堂正中,有一個方形的幾案,案上放著一個木頭搭的無惡殿的模型。模樣精致,一根一根細木頭搭上去,看著便極費工夫。

    見我盯著這模型發呆,司馬容道:“閑來無事,便搭來玩玩,以慰想念。”

    他說以慰想念……那就證明他是想回塵稷山的。可他想回卻沒有回……

    一!定!是墨青這個小醜八怪把他流放到這裡了!一定是我西山主念著我,不願給他辦事,於是墨青就針對他了!現在他囚了我北山主,流放了我西山主,就留了個看不慣我的顧晗光天天在塵稷山晃蕩。

    這個小醜八怪!心思深得很哪!

    我陰森森的瞪了墨青後腦勺一眼。

    墨青適時正接過木頭人遞過來的茶杯,恍惚間他手指微微一僵,我怕他察覺我按耐不住的怒火,於是背過身去看別的東西。聽得墨青在身後與司馬容道:“若是想念塵稷山,回去便是,西山主的位置,一直給你留著。”

    墨青讓他回去?我耳朵豎了起來。

    司馬容一聲笑:“不了,想念歸想念,離不開的卻是這裡。”

    什麼?是我的西山主自己不願意回塵稷山?我轉過頭,審視著司馬容。

    “而且,我在塵稷山,本就是為了報招搖的恩情,既然她不在了,我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那裡。你也把萬戮門打理得很好,江湖上早有傳言,塵瀾不日便要登上門主之位,我這殘疾之身,不宜走動,且……這命數,也不知何時將近。他日登王大殿,怕是不能參加,先在這裡提前賀你一句吧。”

    墨青沒有接話。

    司馬容也不甚在意,只將六合劍又拿起來看了看:“且說說吧,打算弄個什麼樣的劍鞘?也算是做了好幾年的機關了,做劍鞘,應該也不會讓你失望的。”

    司馬容,做劍鞘你不會讓我失望,可你做西山主,怎麼就這麼讓我失望呢!

    我走了,你就什麼都不爭了嗎?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沒有拼勁兒呢!

    憑我以前對你的關心與愛護,憑你在萬戮門裡的威望與聲望,你就沒想過篡個位什麼的嗎!把墨青捅下去自己來當王啊!

    跟了我這麼多年,怎麼連這點上進心都沒有呢?你看人家姜武,一個門外的人,為了門主之位,都比你能蹦跶!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8:2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19 11:26 PM 編輯

    第27章

    司馬容不打算篡位,我如今這個身份也沒辦法去攛掇他,萬一搞個不好,沒將司馬容挑唆成功,倒讓自己的身份在墨青面前暴露了,那可真真不劃算。

    我便與他簡單說了幾句關於劍鞘的事兒,就坐在一旁玩木頭,而墨青卻在司馬容一同入了制作坊,只交代了我一句:“我有事與西山主商議,你且在外面等候。”

    我揚起了大大的微笑,懂事且溫柔:“好的師父。”

    坊門關上。

    我心裡是一萬個好奇。

    之前在塵稷山,墨青藏書閣也讓我去了,如何處置北山主也讓我聽到了,我還以為墨青現在不會有什麼事想避著我呢。原來在這兒卻還是有的。

    想到司馬容待墨青的那般溫和態度,還有那一聲聲親切的“塵瀾”……再連著司馬容離開塵稷山,墨青穩穩坐上門主之位這些事一琢磨,我不由生出了一些……遐想?

    當初墨青殺了我,門主之位理當是他的,可他能將這位置坐得穩妥,必定少不了有人輔佐。

    北山主袁桀至今對墨青也有不滿,他不會幫墨青。南山主顧晗光又是個冷漠性子,不愛搭理其他事的。東山主是個瘋丫頭,一年見不了她幾面,我從禁地出來這麼多天,就是沒在塵稷山見過她的影子。估摸著是在我死後,嗷嗷哭了幾場就跑不見了。

    唯一會幫助墨青,且成為強大助力的,就是司馬容。

    可他明明才是最可能繼承門主之位的人,他竟心甘情願的輔佐墨青……

    我越想越好奇。正在這時,屋內倏爾傳來“嘭”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似的。

    哎呀,他們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什麼了,在裡面到底有什麼動作啊!我掐了個千裡眼的訣,往裡面望,可只望到黑漆漆的一團,一定是墨青用法力遮住了我的視線。

    看不到,我心覺無趣,只得在一旁尋了個椅子坐下,這剛一坐下,我便有了聽牆角的法子了。

    我脫掉芷嫣的身體,飄了出來,今天沒有修菩薩道的琴千弦在,一般的結界我也是妥妥的能穿過去的。可我這兒剛要往那邊飄,耳邊忽然就是一聲呵斥:“站住!”

    我一愣,往旁邊一瞅,卻見房間周圍與方才都沒有兩樣,木頭人都在干著自己的事情,唯有……高高的房梁上,長長的頭發慢慢掉了下來,一個白衣女鬼從房梁上倒吊著,落了下來。

    慶幸,之前去了那麼多次鬼市,什麼稀奇古怪的鬼都見過了,這今日要是換了芷嫣在此,怕是真要嚇得一命嗚呼了。

    白衣女鬼站在了我的面前,攔住我:“你是什麼鬼?”

    我抱著手,微微眯了眼睛,司馬容這房子看起來不錯,可竟卻是個陰宅啊。他莫不是搬到這兒來之後,被這女鬼害斷腿了的吧?我上下打量了女鬼一眼,圓臉杏眼,除了面色太過蒼白以外看起來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也不是厲鬼嘛,害不了人。

    見我不答她話,也不怕她,小圓臉皺了眉頭,她圍著我繞了一圈,然後指著芷嫣道:“你搶了人家身體?”

    “沒啊。”我坦然道,“人主動給我的。”

    小圓臉愣了一瞬,隨即又是一皺眉,斥道:“胡說!人怎麼會主動把身體給你?你到底是什麼鬼?來這裡作甚?”

    我歪著腦袋看她,一笑:“與卿何關?”言罷,我不再理她,徑直穿過她的身子便要去聽牆角。但我沒想到,在我即將穿過那坊門的時候,小圓臉忽然又猛地躥到我身前來,速度快得讓我驚異。

    “你想傷害阿容?”她一聲厲喝,我被喝得有點愣神,聽她對司馬容的稱呼,她生前難道與我西山主很熟悉?既是熟人,那我便報上身份也無妨。

    “我……”

    “誰也不能傷害他!”

    小圓臉打斷我的話,周身登時爆出了一股力量,愣生生的將我推到芷嫣身體旁。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剛才……

    這小圓臉,竟然震開了身為鬼魂的我?

    我轉頭看她,只見她周身有忽黑忽白的氣息在閃爍,她盯著我,而眼神卻又像是盯著別的地方:“誰也別想傷害他。”她是自言自語的說著,“我會保護他的。”

    她這一身氣息,竟像是馬上要變成厲鬼了似的。

    分明方才還好好的……她以為我要去裡面害司馬容?這觸及到了她的底線,所以惹她發怒了?如此在乎司馬容?可我並不記得司馬容身邊有這樣一個女子呀。我蹙眉,問她:“你和司馬容什麼關系?”

    “司馬容?”她一臉戾氣褪去,有幾分茫然的盯著我,“司馬容是誰……”

    我有點搞不懂了:“你不是要保護阿容嗎?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呆立在原地,眼神發怔,嘴裡一直不停的默念著司馬容的名字:“我不知道。”她呢喃著,“我不知道,我忘了……他是誰,和我什麼關系……我忘了……”看這模樣,竟是有幾分瘋癲。

    我覺得我又漲見識了,原來……鬼竟也是會發瘋的……

    見她如此,我便沒有再問,以免又觸及到她什麼隱晦的情緒,導致她像方才那樣向著厲鬼的道路奔去。

    而便在此時,坊門“吱呀”一聲打開,墨青走了出來,身後跟著的是推著輪椅的司馬容。墨青目光往芷嫣身體上一瞥,司馬容也看了過去:“睡著了嗎?”

    聽他說話,小圓臉轉頭往那方一瞅,目光徑直落在司馬容臉上。她臉色一變:“阿容,司馬容……我不會忘的,我會保護你……”她說著,眸光一轉,直愣愣的盯著我,“我不允許你傷害他!我不會再讓誰在我面前傷害他!”

    她一身戾氣大漲,我一驚,只覺得奇冤無比:“誰說了我要傷害他!”

    此時,她顯然再聽不進別人的言語,愣頭向我衝了過來。

    我側身欲躲,可這魂魄之體,饒是吃過神行丸,也沒有這終生束縛於此地的厲鬼來得快,我只覺一股凶戾之氣穿胸而過,胸膛竟如活著的時候一般有著撕裂的痛感。

    如此真切且久違的疼痛讓我失神好一陣。可一轉頭,這個怒紅了眼,儼然一副厲鬼狀的小圓臉竟還要往我身上衝來一次。

    這是個亂拳打死老師傅的主,天知道會不會被她撞得魂飛魄散!我往後一退,徑直往芷嫣的身體裡倒去,眨眼之間,四肢傳來沉重的感覺。

    我猛地的抽了一口冷氣,驚醒一般睜開眼,耳邊墨青與司馬容的談話戛然而止,兩人皆轉過頭來看我。而那小圓臉的厲鬼已經看不見了。

    看來,她這厲鬼也還沒有厲害到能干擾活人生活的地步。

    我揉了揉胸膛,還在琢磨著小圓臉到底怎麼回事,黑影便已到我身前蹲了下來。

    墨青仰頭望著我,一雙黑瞳裡滿滿的都是我的身影:“怎麼了?”

    他好像一點也沒覺得萬戮門主這樣蹲在一個人面前,仰望著那人,是件損威嚴的事情,他只關切著我臉上每一個細微表情的變化,而忘了像平時那樣藏匿自己的情緒。

    我看見了他眼眸裡的擔憂,還有不知為何而起的……懼怕?

    怕什麼?我又不會死。

    我壓住了情緒:“剛你們進去說話,我就不小心睡著了。”我眯眼笑了笑,“做了個小小的惡夢,還好師父你推門出來了。”

    他並沒有任我將這話敷衍過去,而是繼續追問:“什麼惡夢?”

    “夢見惡鬼索命啦,從這個房梁上落下來,然後要殺了我呢。”我抓著墨青的手,“師父,我好怕呢,你以後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走啦。”

    墨青眸光一沉:“我沒有丟下你。”他正說著,身後的司馬容倏的笑了出來.

    好像我的撒嬌讓他覺得無比好笑一樣,好一會兒都沒有停下來。我記得上次見我的西山主笑成這樣,還是袁桀那老頭子和仙門的人打架閃了腰,要顧晗光去給他推拿,顧晗光下手重,北山主嚷得和平常山下的老頭沒什麼兩樣。

    司馬容就在旁邊看笑話,笑不住。

    現在我不就給墨青撒個嬌嗎……

    你難道見不得人撒嬌嗎?

    終於,在墨青斜了他一眼後,他堪堪停住了笑:“芷嫣姑娘。”他喚了我一句,“夢境而已不用當真。你先隨我來,去挑挑你喜歡哪種木頭吧。”

    木頭人推著司馬容去了後院,我也跟著走了過去,這次墨青沒跟來,司馬容抬頭望了我一眼,眸光幽深:“芷嫣姑娘,我還從沒見過他這般寵著誰呢。”

    “哦,可能因為我比較可愛吧。”

    我應付了一句,在轉角處回頭瞥了一眼,果見墨青在屋子裡四處打量,像是在尋找著什麼一樣。

    他方才察覺到了那小圓臉的戾氣?這小醜八怪現在果然厲害了,來自另一邊世界的氣息,都能這麼敏銳……

    我心裡正在琢磨,卻又聽見了司馬容的笑聲,他掩著唇笑,還笑得咳了好幾聲,才堪堪止住。

    我不理解極了的盯著他,我的西山主,在這房子裡住著難道也瘋了嗎?怎麼變得這麼愛笑了?

    似感覺到了我的目光,司馬容抬頭瞅了我一眼,嘴角又是一個笑聲溢了出來。哦,敢情原來是芷嫣長得很好笑嗎?司馬容擺了擺手,終是不再看我,目光望向了遠方:“姑娘見笑了,只是不知為何,看見姑娘,卻像是見到了故人。心中懷念至極啊。”

    故人?誰?我路招搖嗎?

    你開玩笑吧?你以前要敢在我面前這般笑話我,我保證能打斷你所有的腿。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8: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19 11:27 PM 編輯

    第28章

    司馬容將我帶到後院放置木頭的一個房間裡,裡面各種各樣的木頭看得我眼花繚亂。

    我素來怕這些瑣碎麻煩,挑東西的時候永遠只有一個原則——

    “哪塊是最貴最好的。”

    司馬容笑了笑:“芷嫣姑娘倒不是客氣人。”

    我何曾同西山主客氣過,然則而今換了個身份,還是得扯了個借口糊弄的:“司馬先生與我師父關系如此好,與你客氣可不就生疏了嗎。”

    他倒也沒多計較,推著輪椅到了小屋最裡面,從一堆木塊下方取出來一塊:“這裡的木頭沒有便宜的,只是若要論合適,這塊玉龍血木與六合劍可謂絕配。”

    我細細一瞅,只見那是一塊暗灰色的木頭,與六合劍劍柄上的粗糲石紋極為相似,而在那灰色中間,隱約夾雜著些許鮮艷的紅色,若隱若現,看似低調,卻無法讓人忽略那些奪目的存在。

    粗看平淡無特色,細看張揚有內涵。

    是我喜歡的風格:“行,就它了。”

    司馬容應了,一邊抹著木塊上的灰,一邊狀似無意的提了一句:“但聞芷嫣姑娘,能於夢中與先門主交流?”

    我一愣,心道,難道方才墨青避開我,就是為了和司馬容去說這件事?可如果單純只說這事兒,完全沒必要避開我啊。

    難道……墨青其實已經有發現芷嫣這具身體裡藏的秘密了嗎?還是說,墨青還有別的密事與司馬容商議……

    我藏了情緒,如往常般道:“先前不慎在路門主墳前撞了一頭,後來便常夢見門主托我給她燒紙,也算是有一二交流。”

    “哦。”司馬容點了點頭,他抬眼看我,溫柔的眸光映著屋內小心罩起來的燈火,有幾分朦朧,“若是如此,在下恐有一事想勞煩姑娘。姑娘若下次再有幸見得先門主,且代我,向她道個歉。”他說著垂斂了眸光,“若是在下雙腿尚好,此時便該跪下謝罪,可無奈這殘廢之體,連致歉也無法至誠……”

    他語氣沉中帶痛,是我活著的時候未曾聽過的謝罪之語。

    “你欲向她謝什麼罪呢?”

    在我心裡,西山主司馬容,於我從無虧欠,他所報給我的恩,已遠遠大於我施給他的情了。他對我並沒有什麼罪要謝。反而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失去雙腿,我這許諾要護他們橫行天下的門主,才是有愧於他。

    司馬容垂著眼眸,靜靜看著手中玉龍血木:“當年劍塚一戰,仙門埋伏,若非我消息有誤,不至於累門主身死異處。”

    我聞言一怔,竟是從未想過司馬容心裡竟然還會有如此想法。

    不過若要論當年的實情,我確實也是因為沒收到十大仙門埋伏與劍塚的消息,所以才那般任性的將門人都留在外面與其他魔道門徒廝殺,只身入內……

    我咂摸了一下,伸手過去抱了司馬容手上的木頭,以免這木頭礙了他推輪椅的手,我一邊往外走一邊道:“江湖險惡,特別是魔道之人,過的從來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我都知道,在這條道裡,沒有哪一個榮耀不是要拿命去博的。路招搖是那麼聞名天下的大魔頭,又漂亮又聰明,她必定通曉這其中道理。”我嘚瑟了兩句,復又肅了神色道,“她中了埋伏,身死異處,是她處理不當,怪不得你。不過你這句歉意,我會給她帶去的。”

    司馬容望了我一會兒,微微一笑:“我知道先門主不是斤斤計較之人。世人如她那般通透豁達的,也沒有幾人了。”

    嗯,好小子,不愧是當過我左膀右臂的人,就是比其他人更了解我一些。

    “只是我這一生……”司馬容拍了拍自己的腿,“怕是永遠不會原諒自己了。”

    選好了木頭,回了前廳,司馬容將木頭在六合劍上比劃了一下,估算了制作一番時間,讓我五天後來取。

    他與墨青也沒再說別的話,道了別,墨青便帶著我走了。

    離開司馬容的院子,墨青並沒有領著我直接回塵稷山,而是在豐州城市集上走了一會兒,他不著急回去,我見天色還要有一會兒才亮,便也沒有著急。

    我心裡一邊琢磨著事,一邊隨著他走,忽然嗅到路邊賣烤串的地方飄來十分誘人的香味,我鼻子剛動了兩下,墨青便往那方走了。他往那兒走,我自是也跟著他。

    在路邊小攤上坐下,叫了些吃食,一開始我是被這烤串的美味俘虜得啥都沒思考,就關注著這肉串用料十足,香料誘人,咬下去表皮焦脆,內裡有汁,焦香酥嫩,唇齒留香,我一連興衝衝的吃了十來串,直到有點飽腹感了,才抬頭望了眼一直盯著我的墨青。

    我往四周看了看。

    但見周圍都是一群低級魔修,三五喝六的,坐在這小攤上一邊吃肉一邊喝酒。閑聊胡侃著天下大事,活像他們才從十大仙門和我萬戮門的接班人位置走下來過一樣,沒甚水平。

    而剛才……我這個萬戮門前門主好像和萬戮門現門主,就這樣絲毫不講身份的和這些沒甚水平的人一起,坐在路邊烤串攤上,狠狠吃了一通……

    不對,是我狠狠吃了一通……

    墨青問我:“還吃嗎?”

    我舔了舔嘴,小醜八怪,竟然敢誘惑我。我今天……接受你的誘惑就是了!

    我打算徹底放下過去身份的包袱,反正現在都是用的芷嫣的身體。沒看出來這小女孩身材干巴巴的,肚子還這麼能吃!都賴她!

    我目光堅定的看著墨青:“師父,我還要再來十串。”

    墨青一聲低笑:“好。”

    我又拿了一串起來,咬了一口,看了他一眼:“你不吃啊?味道還不錯。”

    他就這般一動不動的盯著我:“我看你吃。”他頓了頓,微笑道,“味道也很不錯。”

    我一口肉噎在喉嚨。

    夭壽了,我剛才聽見什麼了?

    這個悶騷小醜八怪好像對我說調情的話了?而且我竟然……還聽見了自己心口……“撲通”一聲,和前幾天看見小醜八怪的微笑時一樣。

    毫無防備的,突如其來的,像被人在心口撞了一鐘,大響一聲之後,回音不斷,嗡鳴震顫。

    我咽下口中的肉,轉開了眼,然而轉念一想,我躲什麼,現在是我勾引他呀,他這一副被我妥妥的勾引住了的樣子,我應該感到驕傲自豪並且直接蹬鼻子上臉呀。

    我……害個什麼勁兒的羞?

    我在心裡一鼓氣,轉過頭來,打算嬌滴滴的和墨青撒個嬌,也回上一句情話,哪想抬起頭來的時候,看見的也是側著腦袋,拿手支著臉,微微擋住臉,目光使勁兒往遠放的墨青。

    他沒敢看我,是因為說了方才那句話之後……他自己也害羞了嗎?

    他剛才那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脫口而出?

    我看著現在扭頭看遠方扮冷漠,裝高深,就是不看我的墨青,卻是不知為何,心裡忽然陡升兩個字……可愛。

    我竟然覺得,這樣的墨青,還蠻可愛的。

    我轉了頭去,適時隔壁桌正好有一扛著大刀的彪形大漢坐下,他那把刀磨得錚光拔亮的,就似鏡子一樣映出了我的臉,就這恍然一瞥,我卻見到了芷嫣這張臉的嘴角邊,竟勾著一縷若有似無的微笑。

    我竟然……自己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微笑?

    太可怕了,難道芷嫣這個身體裡,除了我以外還有別的什麼魂魄闖進來了嗎?我左探右探,最後終於認了,那個笑容只會是我。

    我清咳一聲,打算不去細究這件事情,連忙尋了個話題來,問墨青道:“方才在那院裡琢磨了一下,想起了司馬容不就是萬戮門的西山主嗎,我聽說以前路招搖在的時候,他可是她的左膀右臂,應該很厲害吧。”

    “嗯。”墨青只應了一聲,並未多答。

    我只好多問一句:“那為什麼不想辦法讓他回去呢?或者說,他為什麼不願意回萬戮門呢?師父你現在已經那麼厲害了,有他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萬戮門之事我能擔待,至於他的生活,隨他心意,才是最好。”

    將司馬容維護到這種程度,私以為便是以前的我也做不到。墨青這是……將司馬容當成至交好友了啊。

    新叫的烤串上了,我便沒再繼續問。

    萬戮門的西山主腿斷了那可是一件大事情,這事兒在江湖上不可能完全沒有走漏消息。我現在可不能這般直接詢問墨青,未免讓他起疑,我還是先回去問問芷嫣,了解了解大致情況,然後才好細細去審查這裡面的事情。

    還有那只飄蕩在房間裡嚇唬人的小圓臉……以及今天司馬容和我道歉,說因為消息有誤,才至我身死。可消息到底為什麼會有誤呢?

    我這西山主,在我離世以後,身上的事情,看來還有得細解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8:27 PM

    第29章

    回了塵稷山,墨青與我各自回了屋。

    我用芷嫣的身體鑽進被窩之後,讓魂魄離了體,也不讓芷嫣進去。先逮著她問了一通當年我死後的事情。

    芷嫣答得馬虎,說她那時候還小,又是個從小被嬌養著的,江湖上的事情不那麼清楚。就只知道司馬容斷腿這一事,其實是被十大仙門之一的南月教設計陷害了,但到底是怎麼個設計的,她卻不不知道。

    我摸著下巴琢磨,芷嫣說的這個南月教,在我印像裡,大概算得上是十大仙門裡最沒存在感的一個門派了,他們偏居西南,距離隔得遠,教主又是個愛搞神秘的人,其他門派的事他基本不摻和,就連當初劍塚一戰也沒見到多少南月教的人。

    這樣的門派,居然會設計害了司馬容?

    “這是哪一年的事?”

    “哪一年我說不清楚……”芷嫣想了一會兒,“當初那劍塚一戰之後,你身死,厲塵瀾登位,江湖上沸沸揚揚的鬧了許久,好久之後大家才有時間去關注別的消息,而等到那個時候,司馬容的腿就已經斷了。”

    我皺了眉頭:“厲塵瀾知道司馬容是給南月派害了,也沒做什麼事?”

    “做了呀。”芷嫣眨巴著眼看著我,“現在大家雖然口頭上還是說十大仙門十大仙門,可實則現在只有九個仙門了。”

    我一愣。

    芷嫣指了指牆那頭的墨青,表情有點畏懼:“南月教被他滅了。”

    我發了一會兒怔,故作淡定的“哦”了一聲。

    我一直以為墨青那般仁慈治下,還還地於民,給人施粥,他在江湖上必定不會做什麼大動作呢,原來他只是用和藹可親的遮面巾來擦一下手上的滾燙血啊。

    “這件事我倒還記得清楚些。我常去鑒心門找滄嶺,那段時間鑒心門裡上總是客來客往,每位長輩都是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後來厲塵瀾一夜血洗西南……”

    我打斷芷嫣:“厲塵瀾在滅了南月教之前,你們就得到了消息?”

    “對呀,他散出消息說,三月之內,必屠南月教。”

    我挑了挑眉,又是一個沒想到,這小醜八怪竟是一個這麼高調有血性的人。

    這事兒換我做,我就直接帶人殺過去。等完事兒之後,看干得漂不漂亮。要是干得漂亮就拿出來臭顯擺,要是干得不漂亮,就悶不吭聲。反正我之前也沒與誰通知過,只要讓人知道,南月教對不起我,然後我揍了他,我萬戮門不吃這些虧,就行了。

    可墨青卻提前三月將自己的計劃公布天下。這不是告訴人家提前做好准備我要來揍你了嗎。

    這要萬一揍得不好看,丟自己的面子不說,這揍人的難度也是增大不少吧。

    可這事兒最後辦成墨青這樣——當真屠了對方教派,直接將南月教整個從十大仙門裡面抹去——這就很長臉了。

    我估摸著,這應該算是墨青接手萬戮門以來,在江湖立下自己威嚴的一戰吧。所以芷嫣如今見了他,才怕成那副德行。在他們看來,墨青是個心狠手辣並不輸於我的魔頭。

    我瞥了芷嫣一眼,揶揄她:“你們仙門的,互相稱兄道弟,這種生死緊要的關頭,怎不見得你們幫一把?”

    “劍塚一戰,各門各派都是調集了自己最精英的弟子,一戰之中全軍覆沒,各大仙門哪能恢復得那麼快……”我也指了指牆那邊的墨青,“看,人家就恢復得那麼快了啊。”

    芷嫣撇嘴,苦了臉:“他那是一個人去干的,又沒叫上萬戮門的弟子。”

    單槍匹馬殺入南月教,屠了人家一整個門派……我不由得挑了眉梢,司馬容斷腿,墨青這火氣大得,也有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了。看來他們之間的關系,委實不簡單啊。

    再沒問出別的,外面太陽升起,芷嫣回了魂。我給她安排了任務,讓她上午打坐修行,下午去給我找人燒紙。而我則飄到墨青那一方,打算跟著他審查審查,看他是不是已經察覺出了芷嫣身體裡的倪端。

    可這一整天跟下來,墨青好像並沒有什麼異常,做著門主日常該做的事,到下午的時候,芷嫣出了門,於是就有暗羅衛偶爾來報上芷嫣的行蹤。墨青也只是一邊看著文件一邊聽,我在他身邊觀察著他,看著他翻紙頁的每一個模樣,一會兒看他眼睛,一會兒看他鼻子,眼神就在他身上流轉,他半分沒察覺到我。

    而這張臉實在賞心悅目。

    我索性仰頭一倒,躺在桌子上,蹭到他正審看的文件上,他的目光透過我的臉看著後面的文字。而看不見近在咫尺的我。

    我就占著這個便宜,盡情的偷看他,感覺到他翻閱文件的手在我的身體裡挪動。

    人都說琴千弦被我抓來看了一晚上,看出了心魔。那墨青呢,如果他知道我就這樣一直盯著他,將他看了那麼久,他會被看出心魔嗎?

    我伸出手,想去觸碰他的眉眼……

    我其實,還有點期待墨青被我看出心魔的樣子呢。

    想著他隱忍、害羞、抗拒的模樣,我就不由的升起一股微妙的成就感與滿足感。

    我的指尖穿過他的眉眼,他一無所覺,就這般躺著玩了好一陣,又是一個暗羅衛進來,規矩行禮後稟報著,說芷嫣在山下遇見了柳滄嶺。

    聽到芷嫣的名字,我恍然回神,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我一個旋身,重新在書桌邊站好。

    我怎麼迷糊了,我勾引墨青,不過是占有芷嫣身體後,因為處於弱勢,一個被迫而行的舉動。勾引他是我打成目的的手段,怎麼……卻還養成愛好,變成習慣了。

    而且,若是墨青知道是路招搖在勾引他,哪還會有隱忍抗拒,只怕早就手起刀落,血濺當場了。

    我在桌邊抱著手站著,強迫自己壓下心頭思緒,嚴肅了表情。聽那方暗羅衛稟報著芷嫣在山下與柳滄嶺相遇,好生糾纏了一陣,墨青面上並無表情,好像這件事根本沒有進他耳朵一樣,只是隔了一會兒,他問了一句:“鑒心門最近有無異常?”

    “回主上,並無異常。”

    我聽聞這個回答,暫時轉開了對別的事情的關注。

    鑒心門最近一切正常?他們的少主走丟了,一直在塵稷山下呆著不走,正常人都會懷疑,他們少主或許被萬戮門監控,或許被萬戮門威脅,需要營救,可他們居然什麼都沒做?完全……

    沒有異常?

    這就是最大的異常。

    墨青將手中東西放下,眸光微斂,似沉思了些什麼,隨後換來暗羅衛衛長。

    我以前的衛長是個孔武有力的漢子,而現在這個已經變成了一個斯斯文文,蒙著臉,配著劍的青年。墨青吩咐他:“去查查鑒心門的近況。”

    “是。”衛長應了一聲,人便瞬行而去。

    以前暗羅衛只管檢舉萬戮門內的事,而現在司馬容離開了,墨青就將司馬容的職責也都交給暗羅衛了嗎。

    我在墨青身邊又待了一會兒,可不知為何,越呆越是有點不自在,我干脆退出了他的房間,回了濯塵殿裡,打著坐等芷嫣回來。

    我打算今天晚上去一下鬼市。關於那個小圓臉的厲鬼,我還有事要去查,而且……還得給芷嫣買個神行丸,以免日後要用到她的時候,拖我後腿。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8:32 PM

    第30章

    夜深,塵稷山下的小樹林裡一片寂靜,我探看左右無人。便坐在樹下,將芷嫣的身體脫了,看見陰森森的鬼市。我沒急著往賣神行丸的店鋪去,而是一轉身,往樹林子深處去了。

    這樹林子裡有個酒家,鬼生寂寞,不少孤魂野鬼的都在裡面像活人一樣點些菜,喝點酒,找個在裡面工作的鬼,陪著說說話,回憶回憶過去,展望展望未來,然後繼續做一只渾渾噩噩的鬼。

    這種地方,消息最多。

    我先前沒錢,也不覺得寂寥,與這些普通的鬼沒什麼好聊的,便情願在自己的墳頭飄著。而現在要打探消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到了店門口,往裡面張望了一眼,但見三四只鬼,零零散散坐了幾桌,有的安安靜靜的喝酒,有的嘮嘮叨叨的說話。酒家小二比其他店鋪的要熱情多了,迎了上來,笑問我:“姑娘……”

    “路招搖。”我報了名,直接往裡面走,就是對自己的錢財這麼自信!

    之前買入夢丹的時候賬上約莫剩了一萬錢,現在又燒了幾天紙,估計也該漲了不少了。這個酒家一不是沾上橫跨陰陽的買賣,二不是改變我狀態的買賣。就只是休個閑,吃個飯,若這樣我的錢都不夠,那真是沒有天理了。

    只是我沒想到,小二竟然沒有看手中鏡子,只對我道:“客官哪裡話,咱們來者皆是客,你賬上錢多錢少,我們都要招待的。而且我一見客官便覺得有莫名親切感,咱倆一定有緣。我方才只是想問你,一樓沒位置了,上二樓坐你可介意?”

    我一側眸,頗覺稀奇。這一點都不像鬼市的鬼說出來的話呀!這鬼市可是進門都要先看身價的勢利地方,這酒家難道要做這裡的一股清流?

    我十分贊賞。

    小二是個可愛的少年郎,與我差不多高,看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不過做鬼嘛,是不能看外表年紀的。他只是在這個歲數死了,可卻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咱們酒家老板是有情懷的老板,不像正街那些店鋪,一眼鑽進錢眼子裡了。”小二一邊給我介紹,一邊領我到二樓臨窗的位置坐下,笑道:“客官,這兒風景好。”

    我往外一瞅,好一片枯枝斷木陰沉可怖的黑樹林!陰風拂面,自帶三分邪氣,望遠一點,還能瞅見那方黑氣籠罩的亡魂鬼市,與我丟在樹下的芷嫣的身體。有不少小鬼現在正在那身體裡穿來穿去,玩得開心。但沒有一只能穿進那個身體裡。

    唔,忽然有一種想讓芷嫣領略一下此處風光的衝動呢,看她被嚇哭的樣子,應該挺好玩的。

    “客官要點什麼?”

    “隨便來壺酒。主要是要陪酒的。”我問他,“你們這兒誰消息最多。”

    然後小二將肩頭抹布一扯,掃了掃凳子,坐了下來:“客官,我等你這種客人已經等了很多年了,咱們家別的陪酒郎都只會些花把戲,陪著客人解個悶就是他們最大的本事了,別的客人做鬼也沒什麼追求,不帶打聽消息的,不像你我。”他說著,生動的動了動眉毛,伸手隨意拍了一下我的胳膊,可他手卻徑直從我的胳膊裡穿了過去。

    小二見狀,有點愣神。

    我沒在意他的愣神,只問道:“豐州城的消息,你知道嗎?”

    “哦……”他回神,“知道的呀!咱們酒家在每個鬼市都有開的。咱們消息都是互通的。”

    我抱起了手:“那豐州城的厲鬼,你可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做鬼這麼些年,一只厲鬼也未曾見著,甚至也極少聽別的孤魂野鬼提及,可見這厲鬼之稀少,若是出現,必定群鬼震驚,他們這些做鬼生意的,不會不知道。

    “豐州城?”

    小二想了一會兒:“不曾接到厲鬼出世的消息啊。”

    “沒有?”

    “嗯,有厲鬼出世,上面都會下來通令的,禁止前往那片區域,以免遭遇攻擊,直至厲鬼怨氣散去。別的消息可能會有錯,這個消息不會錯。”

    我摸著下巴琢磨,回想見到小圓臉的時候,一開始她是從房梁上倒吊著飄下來,雖然形狀可怕了些,但至少腦袋還是正常的,也沒有攻擊我,直到後來提到司馬容,她以為我要去傷害司馬容,這才變得一身戾氣。

    我斟酌了一番問道:“小可愛,我問你,鬼是不是可以在成鬼之後,可能根據心性的變化,而生出戾氣,從而轉化成厲鬼。”

    “小……小可愛!”小二直接漲紅了一整張臉,“客官你真是……”

    咦,你不是陪酒的嗎,你怎麼連這種程度的調戲都受不了。

    我坦然的看著他,倒弄得他這害羞害得有些沒有道理,他壓下了情緒:“是……是可以那樣沒錯。一般厲鬼都是生前有執念才會變成那樣的,等世事變化,執念消散,自然而然的怨氣也就消散了。不過也有可能隨著時間的積累而越積越深。這都看他們自己造化。”

    我點頭:“那豐州城內,你可知有哪只女鬼,住在一個滿是木頭人的家裡?長得圓臉杏眼,守著一個斷腿男子,且極其重視那個男子……”

    “啊,我知道!”小二喊道,“月珠。”

    我眯起了眼:“你且細細與我說說,她是個什麼鬼?生前又是做什麼的?”

    “生前的事,我們都沒去細究,不過大概知道她生前乃南月教的人,也就住在那個院子裡。約莫是四五年前死的,死後就在那個院子裡晃蕩,極是排斥別的鬼……你這般說來,她倒是確有幾分要化厲鬼的趨勢……”

    南月教的人,住在豐州城的院子裡。

    有趣了,這一聽就知道,絕對是南月教派來的奸細嘛!

    司馬容生前消息那麼廣,不會不知道她的身份,可他最後還是被這南月教給害了,難道是對月珠動了真情?以至於現在還住在月珠住過的屋子裡。

    他因情而誤了消息,現在也還沒辦法放下這段情,所以那天他才會說這輩子都沒法原諒自己?

    可那小圓臉又是怎麼死的呢?被墨青殺的?若是被墨青殺的,司馬容現在又豈會與墨青關系這般好。

    這些生前的事,問著小二他肯定是不知道的,我也不可能去問司馬容或墨青,看來還得直接去問當事者才行。我靠在椅背上,詢問小二:“那月珠而今有些瘋瘋癲癲的,鬼市有藥能治這種病嗎?”

    小二默了一瞬,搖了搖頭:“大概沒有。”

    那看來,我得直接去面對一個隨時會變成厲鬼的小圓臉了。

    我拍了桌子,站起身來:“行了,想知道的就這些了,你今天陪得好,回頭直接去我賬戶上拿一……”我將萬字吞入喉嚨,提醒著自己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萬戮門主了,遂改口道,“一千錢吧。”

    小可愛笑得很開心:“好叻,你和我聊天我就高興了,回頭再來找我喲。”

    “嗯,你叫什麼名?”

    “我叫子游。”

    我瞥了他一眼,他倒是會察言觀色,笑著撓了撓頭道:“姑娘別見怪,我這只報字不報名,並不是我不坦誠相待,只是我……確實忘了我的姓名,只記得自己字子游。”

    我望著他:“這也能忘?”

    他有些驚異的看著我:“姑娘不知道?”我一臉茫然,他才給我解釋道,“咱們做鬼的,總會一天忘掉所有生前的事情的,等這些事都忘完了,就是該投胎了。”

    我一驚:“什麼?投胎不是要過奈何橋嗎?不是要喝孟婆湯嗎?閻王呢,判官呢?不走流程嗎?”

    小二一笑,有些無奈:“哪有孟婆啊,這麼多鬼,得熬多少湯才能夠所有人忘掉過去。大家死了,就在人世裡晃蕩著,等晃的時間久了,自然而然就忘了,有的人忘得早,有的人忘得慢。但總歸都是要忘掉的。”

    我有些怔然。

    “我現在關於生前的記憶已經忘得七零八落了,唯有這個字還記得清楚。來我們店的客人,多半是沉溺於過去,不願意忘懷的,於是每天找人說自己的過去,害怕哪一天自己不說了,就真的什麼都忘了,可是就算這樣,很多客人也就說著說著,就不來了,再也沒見過。”

    “他們……去哪兒了?”

    “什麼都忘了,連自己都記不得,自是去哪兒都無所謂了。”

    我隨著小二下了樓區,一樓裡,方才三四個客人還在,有的還是自己喝著悶酒,沉思過去。有的還是絮絮叨叨的不停說,不管他是不是狀似有幾分瘋癲,旁邊陪酒的始終耐心的聽著,微笑著,點頭給著回應。

    但因為知道了這一層關系,我卻也覺得,這一分忍耐與微笑,也帶著十分的可憐與同情。

    “多句嘴。”小二道,“其實依我看,姑娘打聽的那個月珠,只怕也是這樣吧。抓著自己的過去,害怕自己忘記,所以掙扎糾結,執念太過,便向著厲鬼那方而去了。哎,等變成厲鬼啊,大抵也就能記得那個執念,別的也都該忘了。”

    我沉默不言。

    小二送走了我。我恍恍惚惚的想飄去鬼市買神行丸給芷嫣帶回去,可卻倏爾反應過來,我要怎麼給芷嫣把神行丸帶回去呢?我進了她這個身體之後,又碰不到鬼市的東西,買了神行丸,也抓不住啊。

    只有在這兒等著天亮,芷嫣自己回魂了,我直接買了神行丸給她吃下,然後她再進了這個身體,與我一起走回去。

    可我沒想到,當我回到芷嫣身體旁邊的時候,一個意料外,情理中的人正蹲在她的身前。

    是墨青找來了。

    我站在一旁,看著墨青皺著眉頭伸手去把芷嫣的脈。不知為何,我倏爾想起了方才小二的那句話。他說咱們做鬼的,總會一天忘掉所有生前的事情,等這些事都忘完了,就是該投胎了。

    那是不是未來的某一天,我也會忘記我經歷的一切,忘記塵稷山萬戮門,忘記我曾天下皆知的名字——路招搖,忘記這個看我的時候,眸中似有星光的醜八怪……

    還是說,我已經忘記了……足夠多的事情了?

    此念一起,猶如萬蟻爬過脊骨的縫隙,鑽上了腦門,令得我滿頭發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8:43 PM

    第31章

    而今墨青在此,我沒有時間過多沉溺於自己的思緒當中。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心一橫,想道:

    怕什麼,反正已經死過一次了,以前的事情忘記就忘記了,橫豎就是再死一次,把已經失去了的東西再失去一次而已,沒有什麼好慌的。

    我最近真是借著芷嫣這個只有屁大膽子的身體活,越活越狹隘了。得趕緊攢錢買還陽丹!

    總之,不管以後是忘記自己,還是去投胎,更甚至是走向消亡,那都是以後的事,就和天注定那麼猖狂的我,也會被小醜八怪一記劍氣給震死一樣,我掙扎不了存在與消失的事。我唯一能掙扎的就是在我消失之前,我得拉個墊背的——

    比如說面前這個在我死了後還來我墳前臭顯擺的小醜八怪。

    雖則他現在已經不醜了,甚至還漂亮得有些迷人……

    不管!我打定主意干掉他了!

    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

    這小醜八怪大晚上的不睡覺出來追芷嫣,看見芷嫣睡在這兒,心裡必定有不少疑慮,我得趁早將他這些疑慮給打消了。我穿上了芷嫣的身體,伸了個懶腰,佯裝困覺初醒的模樣,迷糊的揉了下眼,然後故作驚訝的盯著墨青:“哎?師父!你怎麼來了?”

    墨青靜靜的看著我,沒有答話,也不似在懷疑我,他只是專注且帶著幾分審視的盯著我。

    我對於墨青這種雖然清澈,但讓人捉摸不透情緒的眼神束手無策。只有自己挪了眼,扶著身後的樹站了起來,自己解釋道:“哎,上次被那姜武抓了之後啊,我這身體不知道出了什麼毛病,總愛犯困。”

    “哦。”墨青終於搭了句話,“回頭給顧晗光看看,有什麼毛病,都整治整治。”

    芷嫣這身體被我打理得健康得很,拿給顧晗光去看,顧晗光大概會說我腦子有毛病……

    “就是愛犯困,沒什麼別的毛病,別去麻煩神醫了。師父你看,這兒夜色多好!”我順手往天上一指,本望著有個漂亮的星空可以讓我岔開話題。哪曾想這鬼市之地,活人不見鬼,可卻能見此處陰氣森森,烏雲密布,黑壓壓的一片,哪能看見什麼星星月亮。

    墨青瞥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又默不作聲橫了我一眼。

    在他的沉默中,我有點尷尬:“哎,剛才還挺好的……我坐這兒賞月呢,就睡著了哈哈哈哈……這天變得真快。”我嘀咕了幾句,覺得扯這麼低劣的謊委實影響我的形像,“好了不看了咱們回吧。”我打退堂鼓,想趕緊離開墨青身邊,以免暴露端倪,神行丸回頭再找個機會帶芷嫣來買得了。

    “想看月亮嗎?”墨青倏爾說了這樣一句。

    不怎麼想,可我得委婉一點拒絕他:“師父,你日理萬機,一定很忙……”

    “不忙。”

    “……”被打斷得太快我一時還沒想到下一個借口,便覺墨青牽了我的手,一個瞬行,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站在了雲端之上,腳下踏著飄渺的雲彩,飄在半空當中。

    浮空術,這對別人來說或許是種很新奇的體驗,可當鬼當久了,天天都在空中飄著,這感覺也沒甚稀奇了,不過就是飄得高點罷了。而且很早以前我自己就會玩了!

    墨青這想玩情調也玩得很老套嘛,帶女孩看星星看月亮,談人生談理想,然後是不是就想動手動腳,在這渺渺夜空下,蒼蒼白雲上,親一親抱一抱呀?

    我早就看破這些俗氣的把戲了。

    我心裡剛如此想著,卻是一轉頭,瞥見了墨青微微上仰的臉,望著明月,眸色似月下水透亮,他沒看我,可我卻看著他,挪不開眼了。

    長得這麼好看,真是一種作弊的人生。

    “你若有難處,可與我說。”

    而就是在這種如此適合調情的氛圍裡,墨青卻忽然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不是吧,小醜八怪,這種時候你與人提難處?你不該直接一摟腰,一摁頭,威武霸氣不講道理的給對方來個吻,長得這麼好看,你居然還想著要走心,你不用臉來迷惑敵人就是赤果果的浪費啊!

    我眯眼一笑:“師父,有你在我身邊,我哪有什麼難處啊。”

    墨青沉默了一瞬:“只要你說有,我便幫你,無論何事。”

    我看著他認真的神情,一時卻有些恍惚,好像此刻我說,我苦於無法了結你的性命,他就當真會果決干脆的殺了自己一樣。

    有那麼一刻,我甚至都想告訴他,在這個身體裡現在藏著的是路招搖。我想看看他到底會有什麼反應。會立即變了臉色嗎,會再殺我一次嗎,還是會因為愛上了這個身體,而無法動手。

    我很想考驗他,可我也那麼清楚的知道,人心藏著那麼多陰暗的溝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能去考驗的東西。

    我考驗他,等於將掌握在自己手裡的主動權,交到了他手裡,讓他來審度,要不要給我生機。

    而這從來不是路招搖的風格。

    我笑了笑:“師父,我是為了報殺父之仇才來塵稷山的,你說我的難處是什麼?”

    墨青看著我的眼神微微暗淡了一瞬,可卻也沒有在多說,只道:“近來鑒心門確有異常,我已派人著手調查,不日便能有結果。”

    “多謝師父了。”

    墨青沒再應聲,直到這一夜的月色曬涼了衣裳,墨青終是將我帶回了無惡殿。

    落了地,各自回房。我從芷嫣的身體裡脫身出來,芷嫣飄過來問我:“你怎麼和厲魔頭一起回來的呀,你去外面沒做什麼事吧,沒被發現什麼不對吧?”

    我擺了擺手,趕她離開。徑直飄去了屋頂,往房梁上一躺,望著寥寥月色發呆。

    其實,我覺得最近我當真有點不對勁。比如說現在,我躺在這裡,滿腦子回響著的,卻都是剛才墨青說出來的,讓我嗤之以鼻的那句話。

    我有什麼難處,可以與他說。

    我的難處,向來少與人說。因為既然是我解決不了的事,那交給別人,多半也解決不了。可墨青這般說,我卻並不覺得他自大,我甚至……

    我猛地坐起身來,扶著胸口。

    我甚至……好像在我這鬼魂之體裡,因為想起了墨青的話,而覺得,胸膛中,有心跳……

    這個小醜八怪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麼事了!

    我一旋身,鑽進了小醜八怪的寢殿,但見他房中燈火正燒著,他還在書桌前站著,那床榻像是永遠沒有躺上去過一樣,一直規規整整的擺著。

    我怒衝衝的盯著他,卻見小醜八怪忽然之間捂住了嘴,肩頭一動,我甚至都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卻在片刻之後,見他拿下手,掌間竟有鮮血。

    我一驚,他怎麼了?

    墨青默不作聲的將手中鮮血拭去,目光往床榻後的牆上望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正抬筆又要寫東西的時候,房間氣息一動,顧晗光瞬行至此,他盯著墨青,還沒說話,墨青手上光華一轉,先甩了個結界在四周,而此時,我正好站在他的結界裡。

    顧晗光道:“厲塵瀾,你死了不要緊,別壞了我名聲。”

    墨青頭也沒抬:“我的傷還要多久能好?”

    墨青受了傷?先前在去六合島取劍的傷……難道還沒好?

    “天雷打在身上,你以為呢?”顧晗光讓墨青褪了衣裳,我飄到顧晗光的身後,與他一同探看。

    只見墨青的後背竟還包扎著繃帶,顧晗光一圈一圈的將繃帶拆下來,露出裡面一片血肉模糊的後背,而更令人驚駭的是,在他後背上,還有閃電在時不時的穿梭,就如同六合天一劍上的閃電一樣!

    “好得很慢。”顧晗光臉色不太好,“剛愈合的傷又被殘留的閃電劈開。反反復復,沒有停歇。”

    我看著閃電在墨青皮肉裡穿梭,倏爾明白了,難怪六合天一劍上不停的帶著閃電。原來那並不是六合劍上本身有的,而是常年累月,天雷劈打,附送在它身上的。

    對墨青來說,也是如此,天雷打在他身上,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在傷害他,沒有停歇。

    而上次我問他,他卻說是小傷,甚至這幾天,都未曾在人前表現出一星半點的異常模樣。

    他卻是個……如此能隱忍的人。

    “多久能好?”墨青又問了一遍。言語間不提疼痛,更沒有絲毫抱怨。

    “看著趨勢,得有月余方能停得下來。”顧晗光給他後背撒上一層藥米分,幫墨青止了血,又稍稍止住了閃電的勢頭,“你若能放下手頭一切,專心閉關打坐,或許十天便能好。”他幫他重新綁上繃帶,“你可以嗎?”

    墨青套上衣服,目光平淡的盯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

    顧晗光一副習慣了的模樣,照常叮囑了句:“不要碰水。”便瞬行離開了。

    我知道,現在我應該思考的事情是,如果這一個月內,我去接一盆水來,直接潑在墨青的傷處,再拿六合劍捅他一劍,那麼他死的可能,會比平時大多少?

    可現在,看著他繼續伏案批文的模樣,我竟是一點也動不起那個念頭。

    卻像是心口酸軟的地方被人扎了一針一樣,感覺微妙而奇異,我不由得想,為什麼墨青可以對一個人這麼好呢?為她取劍,受傷也自己忍著,還想著要過問那人的難處。

    他為什麼就不怕呢?明明他面前那個人,一直暗暗藏那麼陰毒的壞心思呀。他就這樣剖開心腸站在那人面前,他怎麼就不怕,那人忽然捅他一刀呢……

    我以魂魄之體,輕觸他的背脊。

    小醜八怪啊,你真是天真得讓人……

    下不去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8:47 PM

    第32章

    等六合劍劍鞘成形的這幾天,我也懶得到處跑了。

    上午在濯塵殿教芷嫣打坐,順便嫌棄她以前嬌生慣養,修行不認真,書本知識都沒記完全。芷嫣咬牙認了。下午遣芷嫣去山下給我燒紙,回來問了人數,再順便嫌棄她沒有魅力,拉不動人。芷嫣也咬牙受氣。

    到晚上沒什麼事兒,我也不想穿著她的身體到處跑了,將身體讓給她,隨便她活動,芷嫣奇怪,離了魂,開口問我:“路招搖,你今天怎麼都沒精打采的,光拿嘴埋汰人了?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所以才欺負我找平衡的?”

    我躺在床上,翹著腿,瞥了她一眼:“為師很欣慰。”

    “你欣慰什麼?”

    “你終於有一次看出來我在欺負你了。”

    “……”

    “你也就能欺負我了。”許是和我相處的時間多了,芷嫣開始敢和我頂嘴了,她往床榻上一坐,也瞥了我一眼,“你有本事欺負厲塵瀾去,別給人家說什麼小女子甘拜下風的,你一個大魔王不嫌丟人,我當你徒弟還嫌丟人呢。”

    我閉上眼,也不與她生氣,閑閑的晃了晃翹起來的那條腿,“不著急,等六合劍拿回來,就找個機會殺了他。”

    芷嫣聞言,愣了許久,隨即一個猛地轉身,問我:“你要殺他?”聲音詫異得都有些變調了。

    我睜了一只眼,瞅著她:“哦,我沒和你說過嗎?”

    芷嫣連忙面對我,坐正身子:“你不是說你要勾引他嗎?然後讓他心甘情願的幫我去報仇。”

    “你記錯了,我說的是,咱倆談個交易。”我閉上眼,繼續晃著腿,“你借我身體,我去干一件事,然後我幫你報仇。”

    “是,可你沒說要……”

    “殺厲塵瀾和幫你報仇不衝突呀。”我伸出一只手,給她一陣比劃,“咱們現在勾引他勾引得差不多了,我先讓他幫你報仇,然後再殺他。或者我先殺了他,然後再幫你報仇,都是一兩天的事。這兩天誆他給你一點九轉丹,再騙他給你傳個功,將你的身體練個七七八八,等拿到有六合劍,由我上你身,做這些事,都妥妥的。”

    芷嫣半天沒說話。

    我睜開眼睛,看見了深鎖眉頭的她。

    我坐起身來:“怎麼,你這個名門正派的,還舍不得殺這萬戮門的魔頭了?”我伸出食指,在她面前勾了勾,“殺了他,從此以後,你的名譽聲望絕對大大的提升,萬戮門主的位置讓你躺著坐,不開心?”

    芷嫣一抬眼眸,直勾勾的盯著我:“你……舍得殺他嗎?”

    我一愣,默了片刻,隨即勾著嘴角,一聲略帶輕蔑的笑:“為什麼要舍不得,我路招搖一輩子做什麼都舍得,花錢,殺人,放火,我想做的都舍得做。再有了,他當年舍得殺我,而今我為何要舍不得殺他?我給他一刀穿心,開膛破腹,然後讓他變成跟我一樣的什麼都沒有的晃蕩鬼。”

    一想到這裡,我有些得意,“他死了,必定也沒人給他燒紙,還不如我呢。”

    芷嫣從來是個不善於與人爭執的姑娘,我理直氣壯的一說,她就咬著嘴半天沒憋出個字來,等我轉了頭,不想再搭理她的時候,她才憋出一句:“你們當年的事我不知道……厲塵瀾是什麼人,我沒與他仔細接觸過,也不清楚。可是你……你別這樣說自己。”

    她盯著我,說話有些緊張:“我是沒有見過活著的你有多放肆,可這些日子相處,我知道你不是那種……那種胡亂殺人放火的魔頭,你有點小壞,可我要你幫忙,你雖然嘴硬,也都心軟答應幫我了。我膽小沒用又拖後腿,你嘴上嫌棄,也都沒拋下我……”

    我看著她,聽她與我說:

    “你不是你說的那種壞人。”

    卻是不知為何。我竟覺我嘴角帶著戲謔調戲和漫不經心的微笑,有點笑不出來了。

    我想起好多年前,多到我已經數不清那是哪一年,有一個人,也是他們名門正派的人對我說過,他說我,生而為魔,定為天地邪惡之最,其心必邪,其行必惡,得之必誅。

    我尚且能在耳邊聽見,那時我在千萬寒劍當中嘶喊,哭叫,聲嘶力竭的為自己辯解著:“我不壞!我發過誓,我會做好人的!”

    當年沒人聽,現在,在我壞事做盡的時候,卻有個小丫頭片子和我說——

    你不是你說的那種壞人。

    你們名門正派,怎麼這麼讓人看不懂呢。

    我起了身從屋子裡飄了出去:“你也就說對了一句。”飄到門口,我轉身望她,“你就是膽小沒用拖後腿。”

    芷嫣一愣,氣呼呼的一咬牙:“你跑什麼!就是我說中了,你才想跑!”

    我擺了擺手:“看月亮你也要管。”

    我飄得快,芷嫣追不上我,便也就做了罷,我在萬惡殿外面飄了一圈,繞上房頂,在屋頂上轉了好幾圈,終是坐在墨青寢殿的房頂上,看了一宿的月亮。

    去豐州城取劍的前一天,下午的時候我讓芷嫣照常下山去燒紙,只是在傍晚的時候在順安鎮南邊等我。她出了門,我便也開始奮力的往山下跑了。

    等到傍晚,我與她在順安鎮會和了,然後再與她一同走去亡魂鬼市。

    一路上芷嫣有點忐忑:“你帶我去的那個鬼市,裡面真的有鬼嗎?”

    我白了她一眼:“你說呢?”

    然後她一路都在絞手指。直到走到亡魂鬼市了,我讓她將身體脫了,她老實照我的話做了,出來之後,抱著胳膊哆嗦:“這個地方好陰森啊。”

    我問她:“看見鬼市了嗎?”

    她身體僵了僵:“這裡有嗎?”

    我摸著下巴沉思,果然呢,我穿上芷嫣身體的時候看不見鬼。芷嫣離魂的時候,她也看不見。她與其他鬼當真不一樣,可能是因為還活著吧。就在我墳前撞了那一頭,所以導致只能見著我,身體也只能由我穿上去。

    “看不見就在這兒呆著,我去給你買點東西。”

    芷嫣心急,一把拽住了我。我看了看我胳膊上她的手,沒有言語。芷嫣問我:“這……這裡有鬼嗎?”

    “我們倆不就是嗎?”

    “……別的呢?”

    我看了一眼面前正盯著她打量的老太太,看來,別的鬼是能看見她的,就跟他們能看見活人一個道理。眼見面前這老太太越看離芷嫣越近,我斥了那老太一句:“別瞅了,她瞎,看不見你。”

    老太應我:“瞎沒事,八字合最重要,我兒也死了,可以結個冥親啊?”

    這給兒子討冥親的老太太怎麼還沒去投胎?

    “人家有姻親的。”

    “哦……那不行了,我兒子得取個好姑娘,要處子。”老太太轉頭看我,“那你呢?

    我不打算理她了,芷嫣卻在旁邊捂著眼睛叫:“你看見什麼了?你在和誰說話啊!誰瞅著我啊?你別走啊……”

    嗯,果然一如我所料的那樣,膽子比雞小。

    “馬上回,你怕就自個兒鑽身體裡去。他們碰不到你。”

    “他們?”芷嫣一副要崩潰的模樣,“這裡還有很多嗎?有多少?你快點回!”

    給芷嫣買了神行丸,回來送到她手裡,這個她倒是能看到,悶頭吃了,等了一會兒,往旁邊一飄,她驚奇的睜大了眼:“變得和你一樣快了呢。”

    我點頭:“知道了吧,以後好好給我燒紙,少不了你的好處。”

    芷嫣默了一瞬,倏爾提了個問題出來:“如果……你殺了厲塵瀾,也幫我報仇了,然後你打算做什麼?”

    然後?

    然後回墳頭繼續飄啊,等著自己將回憶全部都忘掉的那天來臨。或者還可以和小醜八怪一起飄,我欺負著他,拿紙錢在他面前嘚瑟。

    “以後的事兒都與你沒甚關系,過好你的生活就行。”我一頭撞進芷嫣的身體裡面,蹦跶了兩下,問她:“能找到回去的路吧?”

    芷嫣點頭:“大概……記……”她嚴肅的盯著我,“你不是要拋下我吧?”

    “你不是說,我從沒拋下過你麼?”我衝芷嫣一笑,“咱們試試。”

    言罷,我一個瞬行術回了無惡殿,耳邊尚還存留這芷嫣怒極的大聲叱罵:“路招搖!你混蛋!”

    我落在濯塵殿裡,好生笑了一陣,本是打算唬唬她那雞大的膽子,然後回去接她,可我剛落在濯塵殿裡,便見殿中正點著一展燭光,墨青坐在桌子邊默不作聲的喝茶。

    聽見我方才瞬行回來的那一陣大笑也沒什麼反應,只是輕描淡寫的問我:“去哪兒了?”

    不知為何,霎時間我便有種上學堂逃課被夫子抓住了的緊張感。

    “去山下燒紙,欺負了幾個小朋友。”一句話時間,我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笑著坐到墨青身邊,“師父呢,這麼晚找我什麼事呀?”

    “明日忙,今晚帶你去取劍。”

    我一愣,哦,這下好了,芷嫣真的只有自己飄回來了。好在磕了神行丸,也花不了多少工夫,而且就算沒飄回來,明早也可以自己回魂,不擔心她。

    與墨青瞬行至豐州城,一如既往的繁華與混亂。

    墨青沉默的走著,我在他身後跟著,閑得無聊,便隨便扯了兩句話來問:“師父,當年江湖上都說西山主的是被南月教給害了。到底是怎麼害的啊?”

    “讓司馬容對南月教一女子動情,遂命令那女子殺了他。”

    美人計,與我所料差不多。

    “可西山主沒有被殺呀。”

    “嗯,那女子月珠亦對他動了情,不忍下手,南月教召回月珠,欲以叛教之罪懲處。”咦,小醜八怪竟然這般果敢干脆的給我交代了事情因果。早知道你這麼好套話,我就不去鬼市瞎折騰了嘛!墨青繼續道,“司馬容舍身去救,中了埋伏,斷了雙腿,全賴月珠拼死以護,帶他逃出南月教,最後也是傷重而亡了。”

    竟有這般的反轉……

    難怪那個小圓臉之前以為我要害司馬容,會那般的生氣,以至於快變成厲鬼了呢。原來即便死了,也是一心想護著司馬容的啊。

    “萬戮門呢……”我瞥了墨青一眼,見他情緒無甚波動,想來這個問題並沒有觸到他的底線,“西山主去救人,萬戮門沒有幫忙嗎?”

    墨青腳步微微一頓,轉頭看了我一眼:“那時正是門主前去劍塚,取劍之際。”

    我頓時靜默。

    我去劍塚取劍,舉門派之力,欲求萬鈞劍。司馬容有消息,向來主動上報,我從來沒去管過他,那段時間,我也根本無暇去管司馬容在干什麼,甚至沒有去過問他。

    所以,在他去救人的時候,消息有誤,在他斷腿的時候,我一無所知,當小圓臉帶著他逃出南月教的時候,恐怕我已然身死。

    司馬容說他對不起我,若仔細論起來,我這個門主,才是有愧吧。

    是我疏忽大意,是我自持甚高,累他斷腿,葬送己命,皆怪我,處理不得妥當。

    “先去拿劍吧。”我道,“西山主上次托付了我一件事,這次我來給他個交代。”

    還沒走到小巷,遠遠的便見一群人在巷子外圍觀。墨青眉頭一皺,兩步上前,穿過人群,走到巷子口,耳邊那些魔修抱著手說著:“……好像有暗羅衛都被打倒了。”

    “萬戮門在這兒放的是什麼人啊?”

    “動靜可大了,別的也都沒做,搶了人就走了……”

    我聞言,眉頭一皺,抬頭望了墨青一眼,只見他面色陰沉,眸色暗自凝聚。這副模樣,與方才同我說話時,儼然兩個人。

    踏進西山主屋內,只見遍地狼藉,書籍,木頭散落到處都是,地上還趴著三四個勁裝打扮的暗羅衛,是墨青留在這裡保護司馬容的人。

    入了堂屋,輪椅歪倒在地上,而本該坐在上面溫和微笑的男子,已不知被劫去了何處。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9:31 PM

   第33章

    誰敢搶我的人?

    打暈了我暗羅衛,劫了我西山主,我路招搖活著,還沒人敢給我萬戮門這樣的難堪呢!

    我踏了兩步上前,扶起了歪倒的輪椅:“師父,我去後院看看。”我撂了一句話,沒再管墨青,徑直往後院而去。到了後院,左右掃了一眼,將芷嫣的身體脫在一個角落裡。我飄出來的這一瞬,但見院子裡全是黑壓壓的怨氣。

    我左右一尋,但見院角東邊小圓臉一身戾氣,趴在牆頭之上,掙扎著想要往外面飛,可是厲鬼注定被束縛在一寸三分地,無論她如何去撞,如何掙扎,都只能趴在牆邊上。

    “月珠。”我喚了她一聲,她轉過頭來,我見她淌了慢慢一臉的血淚,其形可怖,宛如方從煉獄之中爬出一般。

    她盯住了我,咬牙切齒,恨意深切,嘴裡發出“咯咯”的磨牙之聲:“殺……我要殺了他們……”

    “告訴我他們去了哪兒,我幫你。”月珠死死盯著我,我道,“我是路招搖,那是我西山主,沒有誰能動我的人,哪怕我死了。”

    我活著的時候可是出了名的護短,咱們欺負別人行,欺負得對有獎,欺負得不對,那也不能由別人欺負回來。

    月珠還在審視我,而這時,只見一道金光自主堂之中灌入大地,如水波一般,瞬息之間橫掃方圓數百裡地。

    月珠也終於答了我的話:“東邊靈停山方向……”

    沒耽擱時間,我立即上了芷嫣的身,入了堂屋,剛想與墨青說,便聽墨青道:“往靈停山去了,你在這兒等我。”

    方才那……難道是墨青的追蹤術?直接用法力去探便方圓百裡,真是行得鋪張……

    我活動了一下手臂:“一起去。”

    “不行。”他拒絕我拒絕得這般強硬又果決。

    我知道,又是什麼我愛你所以不想讓你涉險的原因吧。我嘴角一抿,也干脆果決的答了一句:“好。”

    等墨青微微放松了一些,打算再與我交代兩句話的時候,我就掐了個瞬行術,只見墨青眼眸微微一睜,欲要打斷我的施術,可我已經落到了靈停山一座光禿禿的山頭上了。

    哼,小醜八怪,想命令我,只怕你還差了點火候。

    而今我來也來了,回頭他要找我算賬,再哄就是了,反正他喜歡我,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靈停山正下著暮春的雨,我邁出一步,下一瞬,面前一個人影將我一擋,接著一把劍便沒好氣丟到了我手上。

    是套了劍鞘的六合天一劍。

    玉龍血木雕的劍鞘暗啞的灰色裡隱隱透著鮮紅,在司馬容的雕刻後,那鮮紅色竟成了盤在暗啞灰色上的一條游龍,時潛時浮,時隱時現,極是精致。

    我贊嘆與這雕工,就衝著這手藝,我也要把他搶回來。

    我一抬頭,在如珠簾的雨滴背後見了墨青。沒一會兒,雨珠便濕了他與我的發。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了惱怒與無奈似的,盯著我,也沒多指責了,肅容交代:“拿好劍,別亂走,跟著我。”

    他轉身帶路,我握著劍,應了一句:“師父,你不怪我?”公然違背他的命令,這可是當面打人臉的事,可他都沒對我發一個字的脾氣。

    墨青回頭瞥了我一眼,隨即轉了頭過去,伴隨著風雨聲,從前面隱隱出來了三個字:“舍不得。”

    我腳步一頓,就像此時的心跳似的。

    “哦。”

    我抱著六合劍,看了一眼墨青的後背,我知道,他背上還有著血肉模糊的傷,此時漫天大雨,過不了多久,他的衣裳也就濕了,要殺他的機會便在面前。

    我亦步亦趨的跟著他,看著他毫不設防的後背,我握住劍柄,最後卻是掐了一個訣,金光包裹了墨青周身,為他擋開了雨點。

    先前有一次墨青在瓢潑大雨的時候,也在我墳前為我撐出一片遮雨幕,這次,便算我還他的吧。今天還要救司馬容,便放過他了。

    我走到墨青身邊,望著一片漆黑的前方問:“師父,能探出他們在哪兒嗎?”

    墨青垂眸看了眼一身金光,眸光細碎,不知是在回憶些什麼,聽罷我的問話,也不說其他,只道:“主峰洞穴之中。”

    我將六合劍佩在腰間:“布了禁術嗎?能瞬行過去否?”

    “不用瞬行。”

    我與他站在光禿禿的山頭之上,狂風一揚,卷起他的發絲與黑袍,腰間萬鈞劍微微露出劍柄,他拔劍出鞘,山間長風大振。

    萬鈞劍寒刃凝芒,形狀模樣卻與普通長劍並無而至,可它被墨青握在手裡,當真卻有第一劍的風華,暗含了撼天動地的力量。

    墨青眸光一凝,長劍一轉,劍刃沒入被風雨吹打過的山石之上。只覺天地間靜默一瞬,仿似暴風雨前的萬籟俱靜,緊接著山石之上微微列出一道縫隙,我便眼見這這條縫隙從腳下蜿蜒而出,愈演愈急,行向遠方。

    劈山裂石,猶如一場劇烈的地動,撕開了蒼茫大山,天上電閃雷鳴,熾白的閃電嘶吼著落下,不遠處的靈停山主峰宛似被這一記閃電劈成了兩半!

    “轟”的一聲,大山摧裂,山石崩塌,風怒雨急,轟雷掣電,天地倉皇。

    我愕然於這宛如盤古開天辟地般的摧毀力,也愕然於墨青而今的實力。

    我怔怔的望著他,只見他眸光沉斂,儼然是九天之上落於人間的殺神,我完全無法將他與以前那個記憶中滿臉墨痕,帶著自卑的小醜八怪聯系在一起。

    我自詡我路招搖,此生做事荒唐大膽,要換我處理今天這種情況,我肯定逮著賊人就將他們給集體劈了。可我沒想到這有萬鈞劍在手的魔王遺子……行事當真是……

    比我當年還囂張!

    直接把山給劈了!

    少年你這種行事作風很危險啊!

    “司馬容呢!”我問他,“你把山劈了,他怎麼辦!你真的是來救他的嗎?”

    真的不是想借機除掉他嗎?然後把鍋甩給別人?

    墨青神色平靜的收了萬鈞劍:“救出來了。”他話音一落,只見遠方一個散這金光的結界裹著了一個球,由遠及近,逮著司馬容穿過風雨,飄了過來。

    如此威力巨大的招式中,竟然還拋了結界出去,准確無誤的撂在了想保護的人身上,小醜八怪你真是……

    難怪讓我留在那院子裡,因為根本就用不著我啊!

    “綁人的那些賊呢?不抓個活口回去問問?”

    “都埋了。”墨青輕描淡寫道,“暗羅衛在來的路上,若有活口,讓他們去處理。”

    “也妥。”

    我迎上前兩步,去打量結界之中司馬容的狀況,我剛站上前去,雨幕背後,是墨青壓抑著咳嗽了兩聲。

    我轉頭看他,見墨青的右手剛從唇角放下,握成拳,藏進了袖子裡。

    他面上沒有絲毫變化,只是面色隱隱有些蒼白。他一身黑袍在之前便被雨水打濕了一些,黑壓壓的,什麼都看不見。

    “看看司馬容的傷。”他說著,迫使我將目光從他身上挪開。

    “哦。”我從金光結界裡將司馬容抱了出來。他暈了過去,身上倒是沒什麼外傷,只是臉色白得可怕,跟墨青一樣。

    “得帶他回去讓顧晗光看看。”

    “嗯,走吧。”

    “師父。”我攔住了他,“我帶你們瞬行吧。”我向他伸出了手。

    墨青靜靜的看了我一會兒,這才走上前來,將他的左手交到了我掌心:“好。”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溫度微微的涼,眸中光華卻有幾分難得的暖意。

    許是這漫天瓢潑大雨與破碎山河太過蒼涼,握著他的手,我竟覺心頭被這涼意刺得有些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09:35 PM

   第34章

    回了塵稷山,我直接將墨青與司馬容帶到了顧晗光那裡。

    剛落到院子裡,顧晗光便裹著著雪貂披風出來了,小小的模樣,睡顏朦朧,頭發散亂,看起來還有點可愛。可他目光在司馬容與墨青臉上轉了一圈,眼中朦朧褪去,起了幾分犀利,微皺了眉頭道:“這是作甚?”

    墨青道:“給他治傷。”

    顧晗光反問了一句:“給他治?”

    “給他治。”語調堅定。顧晗光抿了抿唇角,回房裡拿金針去了。

    我瞅了一眼墨青的後背,他脊梁還是挺得那麼筆直,若不是唇色微有些蒼白,根本看不出他與平時有異。

    我與墨青道:“師父,先前在豐州城司馬容的小院裡我好像拿掉了一些東西,我去看看,待會兒回來回來。”不給墨青仔細詢問的機會,我瞬行離開。

    我想,我現在若是站在那裡,墨青是不會讓顧晗光給他治傷的吧,他想對我隱瞞他的傷勢……不想讓我知道,他因為取劍而受傷,怕我拿著劍,不安心吧。

    我落到司馬容的小院裡,但見巷子外面的圍觀者都被清散了去,屋內有暗羅衛點著燈在收拾整理。見我了他們皆是垂頭行了個禮,並無多話,自己做著自己手上的事情。我走到後院,把芷嫣的身體藏在儲放木頭的房間裡,離魂出來。見院中戾氣仍在且愈發濃厚。

    而那小圓臉已經沒有在牆頭上撞了,我在院裡找了一圈,最後去了大堂。但見小圓臉坐在司馬容的輪椅上,抱著腿,將臉埋在膝蓋裡,一身怨氣如黑雲一般溢了出來:“還給我……把他還給我。”她一直如此念叨著。

    “司馬容救回來了。”

    我一說這話,她便轉頭看我了,而她的模樣愣是把我也嚇了一跳。黑發披散,猶如那些怨氣凝成了實體一樣,一臉腥紅的淚,雙目裡漆黑一片,不見半點眼白,臉色慘白,嘴唇烏青,抱著膝蓋的手,黑色的指甲長了老長。形容可怖。

    我壓下情緒,盡量平靜無波的敘述:“他救回來了,只是身體有點不適,在塵稷山休息,等天亮了,他就回來。”

    聽聞這話,小圓臉雙目中的漆黑漸漸退去,慢慢恢復得如常人一樣:“天亮就回麼?”

    “嗯,天亮就回,再等一個時辰就好了。”

    “再等一個時辰……”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又繼續把臉埋在膝蓋裡,“我等,阿容,我等你。”

    將這方安撫了下來,未免暗羅衛起疑,我便趕緊穿上了芷嫣的身體,出了院子。想著顧晗光許是還要給墨青換藥包扎一會兒,於是也沒有急著回去。

    我去了大堂,幫著撿了幾張鋪散在地的紙,卻見紙上畫著歪歪扭扭的符文,竟是我完全沒有見過的符文,非仙非魔,卻又隱約感覺透出了幾分邪氣。是他們年輕人的新玩法?

    我尋了個暗羅衛來問:“來綁人的是什麼來歷,查出來了嗎?”

    “回姑娘,約莫是仙家門人,可功法奇怪,看不清出自哪家,具體是誰指使的,現下還不清楚。”

    我點頭,將手上的紙遞給他看:“你認識這符嗎?”

    暗羅衛搖了搖頭。

    我遣退了他,又在屋裡尋了一會兒,找到了好些張畫著這種符咒的紙張,我估摸著要問現在的小圓臉,她那精神狀況也是問不出個所以然,還是得回塵稷山,直接問司馬容才是。

    我仰頭看了看天色,天快亮了。沒時間在外面耽擱,便先瞬行去了顧晗光的院子,可站在外面沒急著進去,走到門口,聽見裡面司馬容在說話,想是傷都治得差不多了,才有時間閑聊。

    我才推門進去。司馬容正說著:“……應當是仙門中人。”

    顧晗光看了我一眼,顯然,他覺得這種場合不適合我一個前仙門弟子出現。但見墨青與司馬容都沒說什麼,他便也沉默不言。

    我看了墨青一眼,燭光之下,他臉色比方才好了一些,我這才轉頭繼續聽司馬容道,“聽他們零星的談話,許是誤會了我有起死回生術。”

    顧晗光發出一聲來自醫神的輕蔑嗤笑:“起死回生術?”

    司馬容也笑得無奈:“近些年住在豐州城裡,做了些許木頭人,活靈活現,便有人傳我能將死人魂魄藏進木頭中,從而實現起死回生。雖則……一開始,我也卻有這種打算。”

    屋裡一陣沉默。

    “是這些東西嗎?”我將手中紙張遞給司馬容,“你打算讓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司馬容掃了一眼,苦笑:“是啊。那些人來找我,估計也是為了這些傳聞中的禁術吧。那時還留下了月珠的屍身,可後來我發現,這世上根本沒有起死回生這種術法。若有也是我等所無法觸及的吧。”

    我沒說話。

    “一開始也不甘心,無論如何也想找到彌補和挽回的辦法。可後來,便也認了。我想將她找回來,可她……或許也不想留在我身邊了。也或許,現在已開始新的生活了,如此想著,我便將她的屍身安葬了去。時間久了,也算是放下了。”司馬容看了我一眼,“此後,饒是發生一些事,讓我心底再起波瀾,我也不想再驚擾她了。”

    我默了半晌,正色告訴他:“你可以給她燒紙。”

    司馬容失笑:“好。”他轉了目光:“晗光,勞煩將我送回豐州城吧。”

    顧晗光挑眉:“這麼快便回去?”

    “不敢在塵稷山多呆了。”

    顧晗光默了片刻,便依言送他離開。

    此時我才將目光轉到墨青臉上,問他:“師父,西山主為什麼不敢在塵稷山多呆?”

    “他認為門主之死是他的過錯,助我穩定萬戮門局勢之後,他便離開了塵稷山,從此再不回山。”

    “哦。”我轉了下眼珠,套話,“西山主對你好好啊。”

    墨青瞥了我一眼:“他是我同門師弟。”

    我一默:“哈?”

    什麼,居然還有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啊,不過想想也有可能呢……當初我撿了墨青後一直帶在身邊,然後建立了萬戮門,然後把墨青隨便指給了一個師父,後來又撿了司馬容,然後又隨便指了一個師父……

    原來,我隨便給他們指的那個師父,竟然隨便到同一個人身上了啊!

    難怪感情這麼好。也算是我賜的緣分。

    可也奇怪,後來司馬容明明都已經爬上西山主的位置了,與墨青感情那麼好的話,為什麼也不拉他一把呢?雖說當年墨青體內有針對魔王遺子的封印,以至於他面有青痕,難以修行,比較起來,確實只能算個勤奮的一般的魔修,可若是西山主有心提拔,隨便給指個閑散活給他,也是完全沒問題嘛。

    妥妥的比守山門輕松啊!要知道,當年的山門,可不是現在這春風一吹遍野盎然的農地……

    極寒與熾熱交替的法陣,致使山門前寸草不生,環境極其惡劣。

    依司馬容的性子,萬戮門主都輔佐墨青做了,當年為什麼不幫他呢……

    還是說,是墨青自己不願意走?

    我沒來得及問,墨青掃了眼外面的天色便道:“回吧。今晚累了,好生休息。”

    他拽著我瞬行回了無惡殿,轉身要走的時候,我也拉了他一把:“師父。”我盯著他,一字一頓的說到,“你也要好好休息。”

    墨青一怔,目光柔了下來:“知道了。”

    回了濯塵殿,等著我的是站在殿中間怒火衝天的芷嫣,她指著我鼻子就斥道:“路招搖!你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把我一個人丟下!我萬一要是……”

    我將她的身體甩在床上,然後往旁邊一滾,滾出了她的身體,趴在一側,沒有力氣的擺了擺手:“別吵,我睡會兒,你自己老實的給我去打坐。”提到這個,我倏爾想到之前墨青說以後再找他要九轉回元丹,這麼些天忙著別的事,倒還忘了這個了,我轉頭看芷嫣,“你去找厲塵瀾……”

    我頓了頓:“算了,明天再去找吧。”

    說了要讓他好好休息的。

    不過……我為什麼要讓他好好休息啊!明明他越是累,越是傷重,越是無法恢復,對我才越有利啊!

    我坐起身來,又肅容盯著芷嫣道:“不,你還是……”我咬了咬牙,最後還是只說出了,“算了。”這兩個字。我再次趴在床上,頭一次我覺得魂魄之體居然也會有這麼掙扎疲憊的時候。

    芷嫣在旁邊嘀咕,“路招搖,你怎麼一會兒一個主意?你昨晚去哪兒了?你怎麼就當真不來接我?我等你好久!”

    我不搭理她,她的刮噪也變成了我世界裡的背景音,滿腦子想的都是先前靈停山的風雨裡,墨青握住我手的那一幕……

    我再次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芷嫣被嚇了一跳:“你……你要作甚……”

    “我去鬼市了!”

    芷嫣愣神:“天都要亮了……”

    “我自己飄過去,你好好打坐,下午去給我燒紙,不准偷懶!”

    芷嫣眨巴了一下眼睛,跟在我身後追:“我就埋怨你幾句,不是真的怪你,你不用為了我這麼懲罰自己……”

    我斜了她一眼:“欺負了你我笑都來不及,為什麼要懲罰自己?”我說得理直氣壯,讓芷嫣沒了聲,“我就是給自己找點事兒做。你呆著吧。”

    留下默不吭聲的芷嫣,我出了濯塵殿,忍不住往墨青寢殿裡一飄,但見他當真坐在床上閉目打坐休息調息。我勾了下唇角,轉身飄去了鬼市。

    我得去打聽一些消息,司馬容說的那起死回生術,到底有沒有這種可能,還有在靈停山,死了的那些綁司馬容的仙門弟子,到底都是些什麼來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10:28 PM

    第35章

    我飄到鬼市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與晚上的陰氣森森不同,白天亡魂鬼市裡籠罩著一層薄薄的迷霧,大家都焉耷耷的,這才剛出太陽,神行丸店門口,素來趾高氣揚的店小二就已經直接躺在了地上,魅惑撩人的撅著屁股。晃眼望去,整個鬼市如同被人吹了迷藥似的。

    相比起他們這副鬼樣,我覺得我平日在大白天時,簡直就比狗還精神,還能連蹦帶跳的飄上那麼遠,雖則正午還是得躲躲日頭……

    我往小樹林飄去,林中酒家有枯木瘴氣做擋,裡面的小二要比外面好上一些,可來招待我的子游也是一副困覺極了的模樣:“客官,你怎麼現在來了……”他說著,像恨不得馬上趴地上似的。

    “我來找你打探消息……你可以躺著說。”

    “啊……好。”他躺下了,半個身體陷在地裡,“上次客官你好生厲害,你上次來打聽的那個月珠,昨兒個確實變成厲鬼了。”

    “嗯,她的事兒我知道,想來隔不了多久就能恢復正常了。我今日來是想打探打探別的消息。”我道,“昨日夜裡靈停山可有新鬼下來?能查到他們的身份麼?”

    “這人世間一天,各處下來的新鬼可多了去了,要查他們的身份是可以,可得知道他們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得花錢去大陰地府錢鋪查。”

    “大陰地府錢鋪?”我默然,“那地方不止是給鬼結錢買賣,還能查人消息麼?”

    “對,因為那裡要結算各只鬼身前的功德,確定每只鬼在鬼市裡收到的錢與買東西的價格,所以是有這些消息的,他們都是有的。”

    我捏著下巴琢磨,看來這消息是查不了了,那些靈停山的綁匪,別說姓名八字了,我就是連面也沒見著。還得只能靠墨青自己去查。

    不過說到此處,我陡然想起了一件事:“那這般說來,大陰地府錢鋪裡,豈不是能看到自己生前過往的許多事?你上次說鬼會漸漸忘了自己生前的事,那等忘了時候,去那裡看一眼不就得了嗎?”

    “是可以,那裡的規矩也和鬼市其他鋪面一樣的,生前功德多的人,就能將自己的事情記得越久,因為忘了就可以去看,價格還便宜。可生前作惡的人,拿到的紙錢少不說,查消息的價格還高得可怕,很多人拿到的紙錢,都不夠去看一次的,所以只有任由自己忘了。”

    這……他爹的也對壞人有歧視!

    你們大陰地府錢鋪真是時時刻刻都在逼我掀桌子!

    我忍了情緒,問子游:“像我這種,人給我一千紙錢,我只能拿到一百的,去那兒查消息,大概的多少錢一次?”

    子游有些驚嘆的看著我:“扣了九成啊客官……你活著的時候都干嘛了?”

    我斜了他一眼,他老老實實的閉了嘴,斟酌了一會兒道,“你這兒少了九成的錢,那一般來說,買東西價格就比普通人要貴了九倍……一般人查消息,一萬錢一次,你估計得九萬,四舍五入一下,便是十萬錢。”

    我怒不可遏:“你們居然還算四舍五入!九萬直接給入成了十萬!你們一萬錢的時候怎麼不舍成免費啊!你們坑不坑鬼!”

    子游一臉委屈的盯著我:“這規矩……不是我定的。”

    我幾乎要將牙咬碎。

    氣憤的在子游身邊盤腿坐下,我抱著手開始重新琢磨燒紙錢這回事兒。

    看來我在鬼市的開支還得增加,光靠芷嫣那一個人給我拉人燒紙是妥妥的不夠,我得想個辦法,讓很多人自覺的給我燒紙,最便捷的就是讓墨青直接個整個門主令,命令萬戮門下子弟,每天每人都給我路招搖燒錢,這樣收入來得穩定又快捷,量還大,唯一的問題就是……

    我要編個什麼謊,讓墨青去下這個門主令……

    “客官,你別愁了,我這兒還有個消息,說給你聽。”

    我看了一眼埋在土裡的子游腦袋:“什麼?”

    “你不是喜歡打聽厲鬼的消息麼,最近啊,我知道除了那豐州城裡的月珠,另一個地方還出厲鬼了,你猜那地方是哪兒,我保證你猜不出來。”

    我一挑眉:“說得這麼神秘,難不成是十大仙門哪家出厲鬼了?”

    “客官聰明!正是那鑒心門!”

    我一愣,暫且將別的事放了放:“你且與我細說細說。”

    “這是錦州城裡傳過來的消息。”

    錦州是他們鑒心門的地方,處在名門正派掌控地盤的腹地之中,鑒心門多出好劍,錦州城鑄劍世家也極多,可謂是他們仙道裡的兵器庫。

    當年我掌控萬戮門,盛極之時,揮劍東指,破了江城,深入仙門腹地,曾欲一舉撕裂十大仙門,將他們南北分隔,再逐個擊破,可便也是在錦州城這兒碰了釘子。鑒心門以數以百萬記的仙劍在錦州城外落下萬劍陣,將錦州城護成了個刺蝟。

    我久攻不下,後來琴千弦趁機率千塵閣從江城周遭突襲我大後方,欲將我截斷在仙門腹地之中,一舉剿滅,司馬容勸我收兵,我斟酌之後便退了回去。

    那次征戰便也如此不了了之。

    細細一想,我也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知道了琴千弦這個人,然後在退兵回去的時候,順道抓了琴千弦,帶回萬戮門去觀看……當時好似本是打算看完之後殺了,可又覺得長得這麼漂亮,殺了可惜,於是便放他走了。

    後來聽說,也是因為這件事,讓鑒心門與千塵閣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客官……”子游一聲喊,將我從遙遠的記憶裡喚回了神,“你還聽嗎?”

    “說,我聽著呢。”

    “就是這厲鬼啊,好像本來不是鑒心門裡的人,是在鑒心門被殺掉的,據說好像是那個鑒心門主信了什麼起死回生術,找到了個什麼法子,說是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但要以命換命,於是鑒心門主就把那人殺掉了。手法殘忍,導致那人不甘心啊,成了厲鬼。”

    我眯起了眼睛:“起死回生術啊……”

    “對呀,就說這些活人盡信這些邪術禁術,等做鬼就知道了,還陽丹還一個時辰就那麼貴一粒,最後還得死回來,哪有什麼一勞永逸的起死回生啊!哪怕以命換命也不行啊。現在給人整成厲鬼了,整個鑒心門上下不得安寧。”

    “哦?”我有點驚奇,“都能干擾活人生活啦,這是有多大的怨氣?”

    “聽說死得奇慘無比。算是這百來年來,最厲害的一只厲鬼了。上面下令啦,讓他們錦州城的鬼,連那方圓十裡都不要靠近。省得被遷怒,撕個魂飛魄散,就糟糕了。城外的亡魂鬼市為了避他,都臨時搬遷了。”

    我抱著手想了一會兒:“那厲鬼生前,可是姓琴?”

    “咦,客官你怎麼知?聽說那厲鬼生前與鑒心門主還是世交好友,兩家兒女都還有姻親呢。也不知那鑒心門主得是發了什麼瘋,竟這般作孽。”

    我靜默不言,子游的聲音在我耳邊褪去,我仔細琢磨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鑒心門主殺了芷嫣的父親,看不出功法的仙門人要綁司馬容……

    這些事好像都是圍繞著起死回生術來的。

    他們仙門的人,到底打算干什麼?他們打算復活……

    誰?

    我想起了一個白衣翩翩的模糊人影,其實那人的模樣我現在已經記不大清楚了,但我唯一只記得一件事,我發過誓,只要我路招搖活著一天,就不允許他活過來。

    雖則現在我死了,可在我還能看見這個世界的每一天,我都不允許他活過來。

    “客官。”子游再次喚醒我,他而今只有半個腦袋露在地面上了,他目光有些怯怯的盯著我,“你方才神色……好是嚇人……你在想什麼呀?”

    我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裳:“想起了一些讓人不開心的往事和故人。我先回去了。”

    子游稍稍從地裡爬了一點出來:“你這便要走了?日頭會越來越烈的,你在店裡歇歇吧。”

    “不歇了。”我想,如果他們仙門想要復活的人就是我所想的那人話,可能我這段時間都歇不了了。我飄出樹林,“我去曬曬太陽,靜一靜。”

    在陽光底下,艱難的從鬼市飄回了無惡殿,曬了一整天太陽讓我有點虛弱,身體的疲憊讓我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想。

    我躺在濯塵殿裡,望著天花板,等著芷嫣回來。

    直到太陽落山前,芷嫣才回來了,看見我躺在地上的模樣,她倒抽了一口冷氣,然後左右一望,將身體往床上一躺,然後離魂出來,問我:“大魔王你這是怎麼了?被哪個鬼欺負了嗎?怎麼這魂看起來這麼淡。”

    我瞥了她一眼:“你才魂淡。”

    我坐起身來,“剛回來的時候曬了下太陽。”我問她,“你去找厲塵瀾要九轉回元丹了嗎?”

    “要了,他說忙……讓我晚上去……”

    嘖,我嫌棄的一撇嘴,往外瞅了一眼,但見夕陽西下,便穿上了芷嫣的衣裳,去了墨青寢殿裡,他卻不在,我正打算出去,便是一個暗羅衛落在了我身前,恭敬的行了禮,對待我的態度一如我還是門主時那般禮貌:“姑娘,主上正在無惡殿忙碌,請姑娘稍等片刻。”

    “哦。”我應了一聲,“那我去偷看一下。”我如此說著,暗羅衛卻也沒攔我,反而是一口答應:“屬下給姑娘帶路。”

    這絲毫不猶豫的滿足我的要求,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墨青給他們吩咐過一樣。

    暗羅衛領我去了側殿,像上次我偷聽墨青與北山主談話一樣,我悄悄的躲在門背後,但見墨青站在堂上,下面跪著一些人,垂頭耷腦,似是犯了錯,被拎回來審了。

    他一襲黑袍,靜靜立在殿上,我遙遙望著墨青的身影,恍惚間,卻想起了多年之前,很多次我從山外歸來,停了風雪烈火的陣法,從山門前走上來,那時隔著長長的荒蕪通道,一眼便能看見一襲黑衣的墨青立在山門牌坊下,靜靜守候我回山。

    每次皆是如此,其實那時根本沒什麼觸動的,看見他便如看見山門前的牌坊那樣習以為常。

    每次我走得近了,他便退在路邊,俯首行禮,一般從山門前回山時,我身後都會跟著長長的隊伍,擺著闊氣的排場,我會仰著下巴,目不斜視的從他面前走過。

    他以往總穿著寬大的黑色鬥篷,從頭罩到腳,讓人看不清他的臉。

    明明是那麼微不足道的一幕,甚至我生前根本就沒有用心的去記過這場面,可現在想起來,這畫面卻如此的清晰,他一直守在那裡,不管我什麼時候回山,他都會是等在那裡的,第一個見到我的人。

    我晃神間,墨青已將幾人處理罷了。無惡殿裡的人都退了下去,他徑直走來,在側殿外面看了我一眼:“來要九轉丹?”

    “是來要九轉丹的,不過師父,我想先去豐州城見一下西山主,上次他托付了我一件事,我得去給他回個信。”

    “嗯。”

    他應了我一句,也沒多說,上前來握了我的手,便帶我瞬行至了豐州城,一同往司馬容的小院裡走著,我瞅了他一眼,腦子轉過一個念頭。

    “那個師父呀,今天我在山下聽到了一些鑒心門的消息,說是他們府邸好似鬧鬼了。”

    墨青應了一聲:“暗羅衛今日來報,亦是說的此事,鑒心門主柳巍近來神智不清,府中多有怪事。卻無人知道是何人所為。”

    我審了一眼他的神色:“我怕是我爹……所以我想去一趟錦州城,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我搓了搓手,咬著下嘴唇望他,對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擺出我所認為的最可愛的模樣,向他無聲的傳達著我的企圖。

    墨青眉梢微微一動,眸中卻有幾分笑意:“你要我陪你?”

    我心尖一跳,當真怪了,明明我就是這個意圖,可當他看出了我的心思,這般帶著笑意的一說,我卻真有幾分害羞似的。

    我咳了一聲,連忙壓下這奇異的感覺:“錦州城深在仙門腹地,且不說那柳巍對我爹做的事,就說我現在可是您的弟子……我修為低微,若沒人掩護,叫他們鑒心門的發現了……可就壞了。”

    “如此,叫暗羅衛繼續打探消息便可。”

    “可萬一是我爹……這種事還是我親自去比較好。”

    “你如此想去?”

    我用力點頭。想去,當然想去,他們仙門的,不管是誰,想要折騰著復活人,讓別人起死回生我不管,可若是誰想讓我的仇人起死回生。

    我就讓那誰,先來地獄走一遭。

    墨青沉凝片刻:“明天我將門中事宜安排一下,後天陪你去。”墨青好像每次答應我事情的時候,都答應得那麼輕易,以至於讓我覺得,放下門主的職務,陪我出去走一遭,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事。

    可我當過門主,我知道,這是一件很大的事。

    墨青而今這是沉迷美色了。

    入了西山主的院子,裡面已經被收拾規整了,西山主適時正坐在輪椅上,拿著工具在修理被摔壞了的木頭人。見我與墨青來了,無奈笑道:“它們還沒修好,我又腿腳不便,就不給你們倒茶了。”

    “無妨。”墨青應了一句。我在旁邊接了句話:“我就是來簡單和你交代個事兒的,上次你托我那事,我辦妥了,和我上次說的一樣,你以後心裡不用有任何負擔。”

    西山主一怔,隨即一笑,點了點頭:“知道了。”他看了墨青一眼,卻是有些嘆息道,“先門主心大,至始至終,無論何事,都心大。”

    咦,他這話說得,我怎麼覺得有點別的意味在裡面呢。

    我轉頭看了墨青一眼,卻見墨青臉上也有幾分與西山主心意相通的無奈笑意似的。

    我還在琢磨,司馬容倏爾問了我一句:“小師侄,這六合劍的劍鞘,可還看著順心。”

    小……小師侄?

    我懵了一瞬,隨即陡然反應過來,哦!對!墨青與司馬容曾經在一個師父門下,司馬容是墨青的師弟,墨青現在是我師父,司馬容不就成我師叔了嗎!

    我……

    我有一種瞬間從爺爺變成孫子的失落感。

    可我並不能表現出來,唯有咬牙隱忍:“劍鞘……很好。”

    司馬容垂下頭,一邊給木頭人上擰機關,一邊暗暗的笑:“我這兒沒什麼招待你們的,站著也是無聊,你們自去逛逛豐州城吧。”

    我也是不想呆了!

    我轉身便走,待走到門口,聽得司馬容在院裡將木頭人機關上的東西弄得吱呀響,而院子裡便只有這孤寂之聲,我沒忍住轉頭一望,但見婆娑月色之下,恍惚之間,仿似有小圓臉的輪廓正蹲在司馬容的輪椅邊。

    她正撐著腦袋,靜靜的看著司馬容擺弄那些沒有靈魂的木頭人。一人一鬼,安安靜靜,卻驚人的般配。

    我一眨眼,小圓臉的輪廓便又消失了去。剛才那一瞬,就像是我的錯覺一樣。

    我望著一無所知的司馬容,像是魔怔了一樣,倏爾開口對他說了一句:“你以後別搬家啊。”司馬容抬頭看我,墨青在我身邊也是不解,我也沒法解釋,只能道,“總之……別搬家就是了,萬一找不到你……”

    萬戮門想找人,豈會找不到,我怕的,只是小圓臉找不到他。

    司馬容笑了笑,衝我揮手做道別:“走吧,我不搬家。”

    出了門,我問墨青:“以前沒聽說過西山主喜歡機關術啊,他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專注於鼓搗這些的?”

    “南月教修機關術,月珠在這裡住的時候,留下了許多小玩意兒,月珠死後,機關蒙灰,破敗不堪,為了修這些東西,他便習了機關術。這幾年,倒是修得比一般人都要好多了。”

    我應了一聲,沒再多言。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10:48 PM

    第36章

    我將隔日啟程去錦州城的事告訴芷嫣的時候,芷嫣顯得有點懵。》“你……這便帶我去報仇了嗎?”

    “你若想報仇也行。”我臥於床上,躺在芷嫣身體旁邊,撐著腦袋看她站在床榻外的魂魄,“厲塵瀾跟咱們一起去,我是打算先查個消息,不過你若有本事,直接勾引他讓他幫你把仇報了也妥。”

    鑒心門主活著還是死了,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芷嫣在床榻上坐下,背對著我,情緒顯得有些凝重。

    我微微爬起來了一些,從她後面把腦袋伸過去,然後把頭放在她腿上,盯著她緊繃的唇角:“你不會是在猶豫,要不要殺柳巍吧?”

    “不是。”芷嫣否決了我,“我爹……我親眼見到我爹死在他手裡,這殺父之仇,我一定要報。”

    “哦,我還以為你在為柳滄嶺猶豫呢。”

    她眸光一暗:“正是因為沒有為他而猶豫,所以才這麼難過。”她頭一次艱難的對我吐露心聲,“我喜歡滄嶺哥哥,可他的父親,我卻必須殺。”

    我一撇嘴:“喜歡算個什麼,將他撂著,隔日找個比他長得好看的,三兩天就把他忘了。”

    芷嫣嗔了我一眼,我從她腿上坐了起來,“無論如何,從報仇的角度來說,你現在應該感到高興才是。你這個身體這段時間以來,吃了兩個九轉丹,還在我的指點下調息打理了那麼久,與你之前的你早已有天壤之別。這柳巍我雖然沒有與他正面交過手,不過我與他長輩倒是交過手。想來這小輩比他老子,也高不到哪兒去。

    “別說墨青現在要幫你,就算墨青不幫。我入你的身,給你爭爭氣兒,殺了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你把你的身體在晚上的時候讓給我,圖的不就是這個嗎,現在你大仇即將得報。”我抬起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拉下來了一點,有些霸道的迫使她目光落在我臉上,“你愁個啥?”

    芷嫣乖乖任我折騰,難得的,眼眸裡全數褪去了稚嫩與天真:“我來萬戮門之前,親眼看見我爹被柳巍一刀殺入心房,我爹臨死之際,拼了最後的力氣,送我離開,我無助的在江湖上游走許久,找到大伯父,可卻聽見我爹慘死的消息。我與大伯父說,是柳巍殺了我爹,可沒人信我。

    “他們都以為是我神智失常了,以為我瘋魔了,那好,他們說我走火入魔,那我便當真入魔。”她盯著我,“於是才有了那天,我在你墳前的那頭破血流的一撞。”

    我點頭,這些前因後果,我大致也猜了個七七八八。

    “我只是現在也不知道,柳巍老兒,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突然害了我爹。”

    “那咱們就去查唄。”我松開了她的下巴,“你要查的真相,與我要查的事情,應該是同一件。”

    “你要查什麼?”

    “死仇。”

    我與芷嫣商量好了,到隔日凌晨,我便上芷嫣的身去找墨青,然後與墨青一同瞬行至錦州城,先在錦州城裡安頓下來,待得天一亮,芷嫣自動回魂,她便也一起飄過來了。

    然後白天找個客棧住下,讓墨青幫著打掩護,他一個一身氣息返璞歸真的魔,雖則現在身上還有點傷,但要掩蓋芷嫣身上這點仙魔夾雜的氣息,還是不在話下的。

    到了晚上,我與芷嫣便可將這肉身拋下,鑽進鑒心門裡打探消息。

    若是能見到那傳說中的厲鬼,我充當芷嫣與她父親之間溝通的橋梁,便可從她父親嘴裡,知道他身亡的真相,打探出消息了。

    我安排得很好,也確實是這樣做的。

    是夜,我與墨青一同瞬行到了錦州城。相比於世俗繁華的江城與不分晝夜的豐州城,錦州城要顯得嚴肅沉靜許多。一如那些人類的王朝首都,莊嚴肅穆。

    天色晚了,偌大的城,整個兒落下了法術禁陣,裹得嚴嚴實實使人無法瞬行至城內。城門落鎖,看守嚴格,巡邏的是一半士兵,一半鑒心門人,每人腰間都是一把好劍。不愧萬劍之都的稱號。

    我在城外瞅了一眼,也不著急:“師父,今晚咱們先在城外隨意找個客棧歇息吧,明天再喬裝入城。”

    墨青自是依著我。

    錦州城外的小客棧有許多,都是給趕路到這裡,卻因為錯過時間而無法入城的人歇腳用的。有修仙者,也有普通人。

    我與墨青隨意挑了一家,要了兩間挨著的上房,我與他各自一間,回了屋去。

    獨自在房間裡呆了一會兒,我便坐不住了,大晚上哪是睡覺的時候!我貼著牆壁,聽了聽墨青那邊的動靜,然後敲了敲牆:“師父。”

    牆那頭沒一會兒便傳來了詢問的聲音:“怎麼了?”

    嗯,這客棧的牆壁用料可真是單薄,不過我喜歡:“我睡不著。”我問他,“你在干什麼呢?”

    “打坐。”

    “我這樣會吵到你嗎?”打坐的時候有人在耳邊叨叨,當然會吵到,可墨青卻道:“不會。”

    我瞥了一眼牆壁:“當真不會?”

    “有你說話,更易靜下心來。”

    我一愣,卻是沒想到墨青竟是個這麼會說情話的人。我本想調戲調戲他,打發一下時間,自己卻被他這一句話,輕而易舉的說得臉紅了。

    我咳了一聲:“我也去打坐。”我坐上床榻,凝神閉目,將後背倚靠在床頭上,然後離了魂。芷嫣的身體還穩穩的坐著,我穿過牆壁,徑直入了墨青的房間。

    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完全不用擔心墨青會看見我,於是我站在他的面前,放心大膽的打量著他。

    他果然在打坐,閉著眼睛,背脊挺直,素來盛滿星光的眼睛閉了上,卻自有另一番沉靜莊嚴。如果說琴千弦打坐的時候像是廟裡供的慈悲的佛,那墨青便像是神位上不染纖塵,高高在上的神。

    一個魔王遺子,卻沒有半點魔性……

    我本應是很看不慣這種模樣的他的,我應該是喜歡姜武那種肆意猖狂的模樣的。

    可卻像是魔怔了一樣,我看著墨青的臉,目光掃過他的眉眼,鼻梁,指尖劃過他的臉頰與嘴唇。他能感覺到我嗎?我想,他注定是感覺不到我的。

    我無論做什麼,他都不會知道。

    心頭陡升一股欲念。

    我指尖在他唇上劃過,忽然很想知道這神像唇間的溫度。是如他掌心一般微涼嗎?還是比烈火更加炙熱。

    我湊上前去,以唇瓣輕輕觸碰他的嘴唇。

    輕擦而過。

    沒有感覺到任何溫度,本來我與他之間隔著生死,也是不可能感覺到彼此的,可等我睜開眼睛,我卻發現,墨青不知道什麼時候,竟也睜開了眼。

    仿似一記清鐘在我耳邊撞響,我一個愣神,扭頭慌不擇路的就往外面躥,躥到了房頂上,繞了兩大圈,才堪堪停住了打住。

    然後反應過來,我慌什麼……

    剛才墨青目光都沒有落在我臉上,想來是沒感覺到我的,他本來也不可能看見我!我跑什麼!再有了!就算看見了又有什麼,我就是親了他,調戲了他,哪怕今天就是把他給推倒了,那又怎麼了!

    怎的這般沒有出息!

    我拍拍自己的臉,然後從房頂上倒吊著穿了過去,下面便是墨青的房間,我掛在房梁上,靜靜看著他,只見他還是坐在床榻上,目光不知落在屋裡哪個角落,神情好似在思索些什麼。

    沒有再管他,我兀自回了芷嫣的房間,也不急著上芷嫣的身,就這樣躺在床上,有些發呆。

    白天芷嫣回魂,落到錦州城地界,她登時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也沒有發覺我有什麼不對。

    離開客棧,芷嫣與墨青一同進城,打算在錦州城裡找個客棧先安頓下來。

    一路上她與墨青一句話也沒有,過城門的時候,看見將每個路人挨個查看的守城士兵,她顯然顯得有些緊張。我在旁邊提醒她:“你不要怕,墨青在你這個身體上施了迷術的,他們看你,只會覺得你是一個五官平平的人,認不出你,也記不住你。盡量放輕松一點。”

    芷嫣深深吸了兩口氣,跟在墨青身後,亦步亦趨的往城裡走。

    在即將過了城門口的時候,一個士兵倏爾將墨青與芷嫣攔下。

    芷嫣沒什麼表情的讓他們審了一番,詢問了名字與來處。芷嫣皆是答得頭頭是道。我在旁邊看得很是贊許。入了城,隨意找了間客棧,等到晚上。

    我與芷嫣皆離魂飄出,我贊她道:“你今天白天,說謊說得也很是順溜了嘛。”

    芷嫣點了點頭:“在他們面前要比起平時在厲魔頭面前演戲,要輕松多了。”

    我一挑眉,一想也是,她這每天都是在天底下最大的魔頭面前演戲,這歷練出來的膽子,自然也是不一般了。我拍了拍她的肩:“得謝我。”給了她成長的機會。

    芷嫣瞥了我一眼,神情不似平時那般輕松,她透過客棧窗戶望了眼隔著兩條街的鑒心門:“我們走吧。”

    我點頭,一邊往鑒心門飄,一邊問芷嫣:“你有沒有覺得今晚夜色有什麼不同啊?”

    芷嫣奇怪反問:“有什麼不同?”

    我知道了,她一定是看不見現在這景像——天上明月已經被黑霧纏裹遮掩,怨氣煞氣在鑒心門燒出駭人的烈焰,地上蒸騰著黑氣,如藤蔓似的在往我與她的腿上纏。

    還是別讓她看見吧,我心道,就算知道這些是她父親弄出來的,她估計也會被嚇死。

    不愧是百年來的第一厲鬼,看來芷嫣的爹,死得很想不通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5 10:57 PM

    第37章

    芷嫣的爹姓琴名瑜,雖是琴千弦的弟弟,可卻沒有修菩薩道,繼承了祖上的基業,經營著一個半大不小的仙門,可又因著琴千弦的這層關系,那些虛偽的名門正道,也將他奉得甚高,雖不算十大仙門之一,可也算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世家大門。

    多年之前,我劍指仙門,殺至錦州城,琴千弦在後面燒我後院,我因此撤兵。是以琴千弦算是鑒心門的一大恩人。千塵閣與鑒心門自那時起便私交甚好。連帶著與琴瑜也一同交好,兩派子弟互相交流學習,共談人生歲月,最後甚至還結上了姻親關系。

    ——這都是芷嫣告訴我的。

    聽起來是一副好生安樂的世家畫卷,可配著如今這情景一同觀看,就顯得尤其可笑了。

    芷嫣顯然是來過很多次鑒心門的,對其中構造清清楚楚,她一邊說著一邊走,眉宇間全是過去安樂時候帶來的刺痛。

    我分心聽著,偶爾應個一兩句,行徑的方向卻無比堅定。

    到最後,快入一個房間之際,芷嫣才陡然停下來,轉頭問我:“你怎麼知道柳巍的房間在這兒。”

    “我不知道。”我抬頭望著這屋裡散發出來的衝天怨氣,我只知道芷嫣她爹最有可能在這兒。

    可我還沒來得及多與她說話解釋,我忽聞屋中陡然傳來一聲憤怒的嘶吼,其聲衝天,振聾發聵,歇斯底裡,令人聞之發怵:“何人擾我!”黑色的怨氣如火山噴發似的洶湧而出,已經遮擋了周圍的一切景色。

    芷嫣像是感覺到了寒冷似的,倏爾打了個寒戰,這是她第一次在這魂魄之體的時候有了對外界溫度的感知。

    我微微沉了臉色,果然誠如子游所說,這厲鬼厲害到已經可以影響活人的世界了。

    忽然之間,黑色怨氣猛地從屋裡衝了出來,我眉頭霎時緊皺。芷嫣見我如此表情,一時也有些緊張:“怎麼了?”

    我手腳利落的一把將她抓了過來,當盾牌似的擋在身前,我躲在芷嫣背後,只小心的伸了個腦袋出去,正色喊道:“琴瑜。”

    芷嫣掙了一下,動了薄怒:“你怎能直呼我爹的名字!”

    哼,講究什麼,論輩分,我叫他兒子,叫你孫子你們都得應著。

    我懶得搭理她,只對那團黑氣道:“這是你女兒芷嫣。你先別衝動,冷靜著看看。”

    面前翻湧的黑氣微微一頓,仿似稍微平靜下來了一下似的。漸漸的,那團濃黑的黑氣慢慢散去,一個批頭散發的中年男子在裡面露出了面目,眉宇間的輪廓氣質與芷嫣七分相似,在他們臉上就寫著血緣二字。

    他望著芷嫣,沒有眼白的眼睛漸漸褪去了烏黑,聲音不似方才那般凄厲,而是有幾分沙啞困惑:“芷嫣……”

    芷嫣沒聽到,但她卻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似的:“大……大魔王,我爹現在這裡?”

    見這琴瑜情緒穩定,我伸出了手,指著芷嫣的臉道:“沒錯,這就是你女兒芷嫣,她現在歷經千辛萬苦來找你了,想詢問你一些事,你冷靜著,好好的回答,不要辜負她的辛苦。”

    “芷嫣……”琴瑜晃晃悠悠的往這邊飄,而芷嫣只在我前面一遍又一遍的問著:“我爹在嗎?他在對不對?為什麼我看不到他?”

    嗯,不愧是父女倆,這忽視人說話的本事真是一樣一樣的。

    我靜了靜,先搭理了芷嫣:“你又沒死,之前除了我不是也看不到別的鬼嗎。”我指著琴瑜對芷嫣道,“你有什麼話就說,他能聽到。”

    芷嫣默了一瞬,一時間竟不知道能說什麼似的,我於是貼心的幫她問了:“琴瑜,你女兒想問你,柳巍為什麼要殺你?”

    琴瑜飄到芷嫣身前:“吾兒,為何會變作如此?是何人,何人害了你……”他神色一厲,“是那柳巍?”說著他周身便又起了黑氣。

    我連忙斥住他:“別激動,你女兒只是自己離魂來找你而已,想問清事實真相,並沒有被誰害,她而今還活得好好的。”

    琴瑜的目光終於落在我臉上:“你是誰?”

    咦,居然認不得我這張臉了麼,看來是已經將別的事都忘了:“我是你女兒新結拜的大姐姐,來幫她的。”我睜著眼睛說瞎話,芷嫣卻也沒心思來戳穿我,“你且說說,柳巍他為何殺你?他到底想做什麼,摸清他們的目的,我們才好幫你報仇。”

    “報仇……”琴瑜一怔,“我不要你們報仇,你們走,柳巍害了我,還欲加害吾女,你們趕緊走!”

    我瞥了芷嫣一眼:“為何還要害芷嫣?”

    “血……我琴家的血,能幫他復活人。我的血不夠,他便還要芷嫣的。”琴瑜提到此事,情緒激動,一邊痛哭,一邊憤怒,“鑒心門對我琴家卻是打的如此算盤,虧我生前將他們是為至交,柳巍!柳巍!柳巍不死!我不甘心!”

    怨氣衝天而起,我只沉了臉色,靜靜的盯著他:“他要復活誰?”

    “金仙,洛明軒。”

    這幾個字一出,雖是一如我所料,可我還是如被人打了一拳一樣,悶痛之後,是滔天之怒,壓在心口,按捺不發。我嘴角一勾,冷冷一笑:“鑒心門的膽子,果然夠大。”

    芷嫣在旁邊問我:“我爹說什麼?誰要害我?他們復活誰?”

    我只盯著琴瑜:“他們把洛明軒的身體藏在哪兒?”

    “便是此屋地下三丈。”柳巍亦是咬牙切齒,“洛明軒在那兒,有至聖結界,我進不去。”

    洛明軒活著的時候修了個金仙之體,是這天底下千萬年來的第一人,於是他現在半死不活了,這金仙之身仍在,對妖魔鬼怪,卻還是有威懾力麼……

    我往柳巍屋裡飄。芷嫣欲在我身後喚住我:“大魔王你要做什麼?

    我一轉頭,盯著她:“我要,幫你報仇啊。”言罷,我一頭鑽入地下。

    鑒心門在地下宛似建了個地宮,彎彎繞繞,機關眾多,可這些對於鬼魂之體的我來說根本沒有意義。

    一直落到地下三丈深處,終是尋到一處散著金光的石室,尚未靠近,我便覺得我這魂魄猶似被陽光炙烤了似的,渾身無力,越靠越近,甚至胸口還隱隱有刺痛感。

    待直接穿過一個石門,登時進入了一冰室之中,內裡金光更甚,我強壓疼痛,目光一掃,在室內見一寒冰床,而上面躺著的那白衣男子,正是我的仇人。

    洛明軒。

    我飄到他身邊,壓著身體裡幾乎被撕裂的疼痛看著他,心道,對,他就是這個樣子的,好一張道貌岸然的臉。

    我目光一轉,看見他所躺的冰床上微微凹陷,像是從冰床下面湧出來血液一樣,將他身體浸泡在了鮮血裡。一襲白衣被浸染鮮紅,帶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的純潔至聖,真好,真適合他。

    我伸出手,欲放在他的頸項之上,欲將五指化為利爪,欲要刺穿他的皮肉,然後把他腦袋給擰下來,讓這個世上,再無人可修補他的身體,再無人能動讓他復活的心思。

    可我的指尖尚未觸碰到他,便聽“嗤”的一聲,猶似肉落在鍋裡的聲音。

    我看了看我的指尖,顏色幾乎淡得快沒有了,鑽心劇痛傳來,令我沉了眉目。

    我這鬼魂之體,碰不了他。

    身後石門微微一開,有人說話的聲音傳了進來:“琴芷嫣抓不到?”這卻是一個女聲。她旁邊有個渾厚的男聲答道,“厲塵瀾將她放到了無惡殿,擒不來。”

    我轉頭一看,見了這兩個人,登時了悟。

    是柳巍和柳巍的姑姑——柳蘇若。

    說來,這卻也是好久不見的一個“故人”。

    在這兒躺著的金仙洛明軒乃是與柳蘇若有一指婚書卻尚未成親的丈夫,因為在他們成親的那一天,我就把洛明軒給“殺”了。可又因著洛明軒修了金仙,其實是個不死之身,於是就一直這般昏睡著,不省人事,讓柳蘇若一直守活寡到現在。

    我雖沒有如何針對這個女人,可想來,這個女人,心裡必定是恨極了我。

    柳蘇若走到洛明軒身邊,看了看這洛明軒一身血水,她眸色沉凝:“琴千弦呢?他修菩薩道,身體裡的血更為純正,將他殺罷,放血滋養,於明軒而言,當是最好。”

    “琴千弦修菩薩道,於十大仙門之中名聲望極,而今世人更是無人知曉他修為如何,要設計他,怕是不易。”

    我瞅了一眼語調平淡答話的柳巍,只見他雙目失神,神情空洞,就似一只提線木偶。我約莫猜到這大概是中了他姑姑柳蘇若的惑心術了。

    搞半天,琴瑜的死,芷嫣的外逃,洛明軒的復活,都是這寡婦,主力策劃的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6 08:5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19 11:29 PM 編輯

    第38章

    我站在旁邊靜靜的看著這姑侄二人,知道他們如今雖得了柳巍的血,可也暫時無法真正蘇醒洛明軒,我心頭那股燒心的怒火便也靜了些許去。

    沒成事就行,我總有辦法讓你們成不了事。

    “琴芷嫣抓不到,琴千弦殺不了。”柳蘇若坐在冰床旁邊,神色寂寥,“你是要讓我,硬生生的錯過蘇醒明軒的機會嗎?”

    柳巍垂下了頭:“琴家人,血脈至純至潔,乃是復生聖藥……”

    我一邊聽著他們姑侄倆的對話,一邊忍著痛在石室內轉悠了兩圈,以前活著看不見魂魄,現在死了能看見鬼了,本想著洛明軒的鬼魂會不會在這附近,可繞了兩圈,也沒發現有別的鬼魂存在。

    洛明軒不會死,所以他的鬼魂不可能是去投胎了,他生前一個金仙之體,高高在上慣了,就算是死了,也定然不屑於與其他孤魂野鬼作伴,鬼市這種陰森之地,也是不會去的。

    他最有可能的就是一直守在這裡,而如今他沒有在,那就證明,他的魂魄多半是一起在身體裡沉睡了過去。

    這樣很好。

    我想,我殺不了他,那就讓他不管是生是死都不能蘇醒,無法領略這世間的美好,無法再去創造屬於自己的新的記憶,這樣,他就和死了差不多了。

    “……他們的血本是不可復制,可而今江湖之上,我知曉有一仙門,所修功法,亦會將自己身體練至至純境地。”

    “哪個仙門?”

    “觀雨樓。”

    聽到這番對話,我微微轉了目光,不出所料的從柳巍嘴裡聽到了三個字:“沈千錦。”

    雖然我不太清楚他們說得至純至潔的血液是個什麼玩意兒,不過我知道,觀雨樓她們那一系的功法,需得所練功人心思至純,不可有邪念、雜念與欲念。

    是以所煉觀雨功法之人,不可動情,一動則傷,積毒於體內。

    多年之前,顧晗光抱著情毒發作的沈千錦來求我,所以我有幸見過傳說中情毒的模樣。

    那叫一個凄慘,每根頭發絲都似要結冰一般,哈氣成霧,身體一塊一塊被凍得發青發紫,僵硬著無法動彈,直至最後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變成一座冰雕。

    我花了大力氣才與顧晗光一同救回了生死邊緣的沈千錦,顧晗光將沈千錦的情毒過到自己身體之中,變成小孩,常年畏寒,可便是這樣,也還不夠,因為只要沈千錦有一天動情,她身中就還會再次積攢情毒。於是顧晗光只好施以金針,親手抹去了沈千錦腦中,關於他自己的存在……

    柳巍繼續道:“沈千錦的血雖比不得琴家這般天然,而如今我們已得了琴瑜的血,再加上沈千錦的,蘇醒金仙,或成可能,且相比於現在對我們有所防備與顧慮的琴千弦與現今呆在萬戮門的琴芷嫣,她更好得手。”

    柳蘇若盯著洛明軒的臉,輕描淡寫道:“那便把這沈千錦請來吧。”

    “已經來了。”柳巍道,“昨日我已遣人尋了借口,將她請來了,而今,她便正在廂房之中。我現在來,便是想通知姑姑,您可動手了。”

    柳蘇若一笑,站起身來:“我這侄兒辦事,當真周全。”

    兩人說著,往石室外走去。

    他們是打算去害沈千錦了?

    且不說這洛明軒我不能讓他醒,便說這沈千錦吧,當年雖是顧晗光來求我,可我也是花了那麼多功夫將她救回來的。你們說要殺,便能殺?

    我可不許。

    我往石室外一飄,躥上了地面,但見芷嫣急得似無頭蒼蠅一般在地面上瞎轉轉,而在她身旁的琴瑜則一直目光悲傷的盯著她。

    “別瞅了。”我斥了琴瑜一句,“有正事兒讓你辦。”

    琴瑜轉頭看我,而芷嫣卻在這時撲了過來:“大魔王你去哪兒了!”她看了看我的身體,登時嘴一撇,跟要哭出來似的,“你怎麼又魂淡了?你下那地室,我靠近就有疼痛感,你怎麼下去的?怎麼呆這麼久?怎麼不早點出來?”

    “就是因為一疼你就退,所以你才不知道我去哪兒了,不知道我怎麼能在裡面呆這麼久,所以不管以前還是以後你都不會知道我為什麼是大魔王而你為什麼是小蝦米。”

    我打發了她一句,在她愣神的時候,把她往旁邊一推,盯著琴瑜道:“觀雨樓的沈千錦可識得?柳巍說他今晚欲害沈千錦,像害你一般,取她的血。我現在要去找人幫忙,你找到沈千錦,用盡所有的辦法將她護住,你動靜越大越好,我片刻後便來。”

    琴瑜聽聞我話語的前半段,已經是雙目赤紅,咬牙切齒,待我說完,都不用吩咐,他自己化為一股黑影,往空中一躥,登時消失在了我面前。

    我喚了芷嫣一聲,“走,先回去。”

    芷嫣連聲問我:“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從鑒心門飄到外面客棧還有一程路,我索性便將這其中事宜與芷嫣說了一通。芷嫣聽罷一陣靜默,似消化了好一會兒,她才自言自語的呢喃道:“在鑒心門這麼多年,我竟從來不知,地下原來還藏著金仙屍身……可為什麼是金仙……不是說他仁慈寬厚,是得大成的人嗎……”

    我瞥了芷嫣一眼,看來這仙門的工作做得還是挺好的嗎,洛明軒都死了這麼多年了,他們這一代的小輩竟然還知道他。

    “可為什麼現在為了復活他,就可以害了我爹呢?金仙是一條命,我爹就不是了嗎?他們這復活過來的……算是什麼金仙。”

    我冷冷一笑:“什麼金仙,不都是修仙的人封的嗎。這些人模狗樣的家伙……”我頓了頓,倏爾想到了鬼市,想想這些面上仁義道德,背地裡壞事干盡的修道者,等變成了鬼,也會受到與我同樣的待遇,我頓時便覺得一陣暗爽。竟忍不住的開始琢磨,干脆我早點把他們都變成鬼得了。

    攛掇墨青放個大招,將他們統統帶走。

    我這裡心裡暗爽著,芷嫣卻又問了我一句:“當初你為什麼要在婚禮上殺了金仙呢?”

    我望著面前快趕到的客棧,淡淡答了句:“因為他害了我和我唯一的親人。”

    芷嫣一怔,愣神問我:“你的親人?誰?”

    江湖上沒人知道路招搖竟然還有一個親人,可我卻那麼清楚的記得,在我還小的時候,在我的故鄉,一片窮山惡水的地界裡,我的族人一個個消失,甚至父母也在我有記憶之前不見了蹤跡,最後只剩我和我姥爺呆在黑壓壓的山溝裡,他整天喝著酒,喝得醉醺醺的,然後想起來便教我一會兒功法。

    我尚記得他告訴我,外面世界的人都是要自己選擇的,修仙修魔,修各種道,而只有我們這一族的人沒法去選,因為我們生而為魔,只能修魔道。

    我自有天賦高,窮山惡水裡全是瘴氣,正好有助於我的成長,我從沒覺得修魔道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直到有一天,凶惡險峻的懸崖山上忽然墜下來了金光閃閃的一人,他身受重傷,命懸一線,我那時從沒見過這麼干淨且漂亮的外界人。

    我將他從山石間帶回,給他療傷,他問我是什麼人,問我為何在此,問我為何修魔。

    我那時沒有心計,山溝裡長大土丫頭一只,便毫無防備的將自己的事告訴他了。然而當時他聽罷我生而為魔的事,卻也沒說什麼,他只告訴我,即便生而為魔,也可以心懷善念,已可成善德。

    我信了他。

    我照顧他,從他傷重直至傷好,能用瞬行術了,在這期間,他一直對我和顏悅色,溫柔的教我背習仙門戒律,告訴我如何行善積德,如何最大努力的做到造福人世,不要虛度此生。

    我將他說的話一字一句的背了下來,那麼清晰,清晰到直到現在,我也記得,少殺戮,不作惡,是他在我耳邊日日夜夜念叨的話。

    從此我便心心念念的想要做一個好人。

    我努力修習功法,想出去名揚天下,想用一個魔的身份去造福人世。

    我不顧姥爺反對,終於離開了故鄉,我去了塵稷山,偶然撞見了被十大仙門圍攻的墨青,我救下了他,因為不恃強凌弱,不以多欺少,是洛明軒告訴我的。

    這是他告訴我的道義。

    可是後來,當我與墨青道了別,將他留在塵稷山。我想去找洛明軒,想去告訴他,我和他約定的事情,我努力做到了,我打算跟在他身邊,以後與他一起做好人……

    最後當我終於找到洛明軒時,迎接我的,卻是十八道仙法禁術,囚困於我,欲將我鏟除。

    那時在金光之外,他又說了,用與當初懸崖之下完全不同的態度與語氣,高高在上的同我說——“你生而為魔,定為天地邪惡之最,其心必邪,其行必惡,得之必誅。”

    我方才醒悟,原來,當時危險之境,他身受重傷落在我的手中,怕我加害於他,於是對我百般討好,甚至還編出了一心向善這種屁話。

    我身陷囹圄。

    最後卻是我姥爺離開了他守了一輩子的窮山惡水,前來仙門救我,我姥爺以一己之力,撞碎了禁錮我的仙術,以身做護,拼死送我離開,讓我逃回了那窮山惡水的山溝裡,而他則留下來,與洛明軒相抗。

    我沒見到姥爺與洛明軒那一戰,雖然在後來隱隱有聽過世人傳說,洛明軒與一不知名的魔修在洛明軒的鳳山之上一戰,幾可顛倒山河,但最後還是洛明軒贏了。

    那“不知名”的魔修,別說下落,連灰都沒有留下來一點。

    而我被姥爺送回了那山溝裡。我在裡面躺了整整三個月,身上破爛的傷口才開始慢慢愈合,斷裂的筋骨也才開始重新生長。

    我咬牙在山溝裡等,無望的等了許久,也未將我姥爺等回來。

    待得身上傷好,我從山溝裡爬了出去,適時,時間已經過了半年,半年之前,我姥爺與洛明軒那一戰已經沉澱了下去。而江湖之上,風波再起,不停的有新的厲害魔修出來,洛明軒又忙於其他事物。

    我姥爺死在了他的手上這回事與旁觀者而言,已不再重要了。

    而重傷的我逃出,更是沒人會想到傷成那樣的我竟然還會活著。

    我沉澱了心性,又來到了塵稷山,撿回了一直留在塵稷山上破廟裡的墨青,養好身體,我重拾舊河山,放出了話去,當年力戰十大仙門的女魔頭路招搖,重新出山了。

    女魔頭欲建一門派,名為萬戮,招賢納士,欲收極惡之徒,誓要戮盡天下修仙狗!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6 09:12 PM

    第39章

    想起過往舊事,我一陣心潮湧動,這其間事情太多,我無法與芷嫣細細言語,便只上了客棧,與她道:“我現在要去救人,不知待會兒會發生什麼,你好好在屋裡躲好,我會盡全力保住你的身體。”入了房間,芷嫣的身體還在床上安靜的躺著,我站在床邊,轉身盯住她的眼睛道,“我保證,明日早上,你回魂之際,還你一片安寧。”

    芷嫣眸光一動,在我即將撞入她身體之前,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她知道時間緊,於是沒有廢話,直言道:“從入魔道那天,我這條命如何我都認了,你幫我報仇,不用保護我的身體,你好好保護你自己!就……就算這具身體沒了!我也當你徒弟!”

    她的眼光過於認真,看得我心下有幾分波動,不是沒有人將性命托付給我,只是其他人,遠不如這個姑娘的眼神來得這般單純……

    不,或許還是有的。

    在當年初到塵稷山,救下墨青時,面對十大仙門的圍追堵截,多少次身陷險境,那個還小的孩子便也這般的盯著我。

    不怕苦,不怕痛,不怕死,唯一怕的,便是我放開他的手。

    可也就是當年,我一心念著洛明軒,並未曾對墨青多加注意,我救下他,確認了他的安全,陪他等到十大仙門被其他事引去注意力後,我便將他丟在了塵稷山。

    難道便是那時?當我為了去尋找洛明軒,嫌帶著他麻煩,將他丟在塵稷山的時候,他就對我心生了怨恨了嗎?

    我甩了甩頭,只道現在並不是琢磨墨青的時候。我一抬手,揉了一下芷嫣的頭:“別給我整得跟生離死別似的,我不會有事,也不會讓你的身體出事,要不然你以為我帶隔壁屋那個來干嘛?拼命是他的事。”

    我如此說著,不再聽直言言語,一頭撞進了她的身體。

    一邊往門外走,我卻一邊在琢磨,墨青而今有傷在身,上次去靈停山大鬧一場,怕是身上的傷又有復發,而現在這又是在錦州城裡,仙門腹地,鑒心門門口,到人家地盤上來鬧事,本就是深入虎穴之舉。這晚上錦州城又有禁術,萬一事情不妙,也無法瞬行離開。

    如此想著,我走到墨青門口,卻又停住了腳步。

    我當真要讓他……去為我的復仇而送死?

    可為什麼不呢?

    明明我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殺了墨青啊,讓他與鑒心門同歸於盡,讓洛明軒無法蘇醒,這不是最好的結局嗎?我不費吹灰之力便一舉鏟除兩個敵人……

    我為什麼要猶豫?

    鑒心門裡,此時柳蘇若與柳巍正在害沈千錦,琴瑜身為厲鬼也一定在拼命阻止,而我卻在墨青的門前,失了自己應有的果斷。

    而就在我猶豫不決之際,忽然“吱呀”一聲,房門從裡被人拉開。

    黑色的衣袍出現在門裡,我仰頭望著他那張無雙的臉,霎時的無措,便似昨日我吻上墨青唇畔時那般,讓我怔愣當場。

    我愣愣的盯著他,任由我與他就這般站在房屋門口,靜靜對視。

    墨青道:“鑒心門內有異常。”

    他清冷的嗓音喚回了我些許神智,而我所有的理智都在向我叫囂著,抓緊時間,抓緊時間,勾引他,讓他去救沈千錦,讓他去殺柳蘇若與柳巍!

    我目光落在他胸膛之上,似能看透他的衣衫,穿過他的皮肉,望見他傷痕累累的後背。

    “啊……哦,對。師父你怎麼知道?”

    “近來於鬼神之事有些許研究。”

    他如此一說,我目光倏爾一轉,看進他漆黑的眼瞳裡,與鬼神之事有些許研究……在鑒心門外,隔著這麼遠能察覺到鑒心門裡厲鬼作祟的氣息,那難不成……昨天夜裡,我觸碰他嘴唇之時,他的睜眼……

    是因為唇上有所感覺?

    是什麼感覺,會有微涼的涼意嗎?

    我被自己的想法撩得內心莫名一燥,我強自冷靜下來,為壓住自己的羞惱,咳了一聲,言道:“師父,我剛做了個夢了。”

    “什麼夢?”

    我道:“我父親來與我托夢,說確實是鑒心門的柳巍殺了他,因為他們想用他的血,復活一人。”

    墨青眉目微微一凝,徑直道出了三個字:“洛明軒?”

    我一愣:“師父……怎麼知道?”

    墨青面色倏爾沉了下來,眸中森森刺骨的寒意與殺氣令我也覺有些許可怕。怎麼這情況看起來……卻是墨青也與洛明軒有仇?

    “他們休想。”

    墨青這四字說得重,我心道,洛明軒是金仙之體,他活著的時候對魔修多有打壓,所以才讓魔道勢弱。而自洛明軒“死”後,十大仙門雖在,卻群龍無首,我統領萬戮門崛起於萬魔之中,一時魔道勢強,直至現在,墨青統管萬戮門這些年,將魔道魔修更是規整。儼然一副要臨登大統,再續千年之前,魔王臨世之威。

    這個時候,他不希望洛明軒蘇醒,不想給自己增加一個勁敵,也是正常。

    “你留在此地。”

    墨青如此告知了我一句,一轉身,衣袖一拂,客棧樓上的窗戶大開,夜風刮了進來,知他要走,我連忙跟上前去:“師父!觀雨樓的沈千錦也在其中,需得救她!”

    “好。”

    一聲堅定的回答,沒有絲毫疑慮,更沒有停下來問我為什麼會知道,為什麼要救她,他就這樣因為我的一句話而只身踏入虎穴。

    我站在窗戶邊上,望著墨青一襲黑袍消失在黑夜之中,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沒有依他的話留在此處。

    我告訴自己,我是不喜歡將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托付在別人身上的感覺,哪怕墨青這個小子,如今已經令人心安到覺得危險。

    我翻過窗戶,躍入黑夜之中,在被封閉瞬行術的情況下,只得御風前行,而在即將踏入鑒心門之前,忽見一道魔氣橫掃開來,緊接著一道金光在黑色魔氣當中炸裂開來,兩股力道劇烈的對抗發出轟隆之聲,猶如平地驚雷,徑直撕破了錦州城肅穆安靜的黑夜。

    我知道,是墨青與鑒心門中人打起來了。

    看這激烈程度,不是柳蘇若,也就是柳巍了。

    而與此同時,錦州城天空之上金光大作,將整座城都籠罩在了金光之中,是錦州城的御魔陣感受到墨青的魔氣之後,第一時間啟動了。

    我飄在空中,回首一望,但見偌大的錦州城,方才還安靜一片,此刻家家戶戶皆都亮起了燭光。

    這就是敵營,身處其中,便猶似感覺空氣都在與你作對,沒有任何一個伙伴陪伴左右,所有氣息,都令人感到孤獨而且充滿敵意。

    我將墨青,拉入了這般境地,讓他與人作戰。

    直至此刻,我終於承認了方才占據內心一角的一個想法——

    我沒辦法,在這種境況裡放任墨青孤身作戰,我沒辦法,拋下屬於我的同伴。

    我在這裡,將他下意識的歸類到了自己人這個分類裡。

    我一頭扎進鑒心門中。

    主堂東邊廂房之外,墨青與柳巍正在激戰,柳巍討不了好,只不過占著處在鑒心門中,有法陣相互,還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仙劍,這些劍隱與鑒心門的每一處園景之中,柳巍操縱著劍,時而觸動陣法,時而借仙劍之威與墨青攜帶的壓力所抗衡。

    我給自己的身體丟了個護體結界,躲在一邊看了一會兒,發現了柳巍的套路,他根本就沒有與墨青決戰的心思,他就是在拖延時間,他在將墨青往離東廂房越來越遠的地方引!

    方才墨青走得急,我還沒有與他交代清楚其間因果,他只知道我讓他救沈千錦,可他卻也並不知道沈千錦到底在哪裡,也不知道鑒心門這些人到底要讓沈千錦做什麼。

    我找了個機會,趁著墨青將柳巍壓制之際,躥入了東廂房中,一腳踹開房門,屋中沈千錦捂住血流不止的頸項,面色蒼白且虛弱的站在屋子角落,柳蘇若正持劍站在她的面前,眼見著便是要一刀扎下,了結沈千錦性命之際,我隨手抄了旁邊擺著的一個雲竹盆栽,斜裡一扔,盆栽自空中繞了個圈,“咚”的一聲砸在柳蘇若的手背之上,將她長劍砸得一歪,刺進了沈千錦耳邊的牆壁之中。

    劍尖沒入牆壁裡,三寸有余,可見她用了多大的力道。

    我踢門動靜太大,這一手盆栽又扔得急妙,柳蘇若一轉頭,狠狠的瞪向我:“又是何人敢壞我大事!”

    這個“又”字可謂是用得巧妙,這裡便只有她們兩個女人,沈千錦這個受害者談不上是壞她事的人,我是“又來壞事”的人,那先前壞她事的,可能也就不是人了。

    我衝著柳蘇若冷冷一笑:“老妖婆,你害了我爹,還不許我爹來找你算賬嗎?”

    我頂著芷嫣的身體,喊她一聲老喊得理所當然,說這話也說得理直氣壯。柳蘇若聞言,果真神情一怔,可她到底不愧是老妖婆,冷冷一哼:“竟然是琴瑜的女兒。我還正愁沒法找到你呢,你卻自己送上門來,這下便好,我也不需要這替代品了……”

    她將牆壁上長劍拔出,而便在這時,癱軟在牆角的沈千錦倏爾一個術法打開她的手,身形一動,飛快的落到我身前來,她伸手攔住我,將我護在身後,面色蒼白,聲音沙啞,可卻將背脊挺得筆直。她道:“速速離開,去求向你伯父求助。”

    喲,竟然認識。

    不過也沒甚稀奇,十大仙門本就走得近,芷嫣的身份擺在那裡,少不了偶爾與這十大仙門的掌門見面,認識也是正常。

    不過,我可不是那個小菜雞。

    我擋開沈千錦的手,一步邁到她身前,將她擋住:“別逞強,你傷成這樣,不是她的對手。”我的手握上腰間劍柄,頂著柳蘇若審視的目光,將閃耀著天雷的六合劍拔劍出鞘。

    沈千錦眸光一凝,對面的柳蘇若也是眯起了眼睛:“六合天一劍。”她一笑,“小姑娘,你以為有了這把天劍,便可橫行仙門,與我作對?”

    我亦是一笑:“橫行仙門有點困難,不過與你作對,綽綽有余。”

    柳蘇若盯著我,目光變得有些陰狠毒辣:“你這姑娘,去了躺萬戮門,竟學了些我最不喜的神色語調回來,委實讓人討厭。”

    言罷,她出其不意的攻上前來,手中的白水鑒心劍使得極為漂亮,一劍直取我的心房,我將身後沈千錦往旁邊一推,斜斜躲過柳蘇若這迎面而來的一劍,我身形往旁邊一倒,柳蘇若一笑,另一只未持劍的手輕輕一動。

    身後登時一股殺氣襲來!

    我識得她的招數,這是柳蘇若常常出人意料殺人的絕活。她生而會使兩把劍,一把佩於身側,是為雄劍,一把高懸天頂,是為雌劍,平日裡,她走到哪兒,雌劍便跟著在天上飛到哪兒,而地上的人根本無所察覺,是以在動手的時候,她只要輕輕一勾手,天上雌劍便受吸引,從天而落,將人殺個措手不及。

    如此陰毒隱秘的招數,是她的最愛。

    可她卻殺不了我。

    哪怕是現在入了芷嫣這身體的我,我將六合劍往身後一擋,只聽“叮”的一聲,不用看我便知道,這是劍刃與柳蘇若的雌劍相接的聲音。

    我盯著她,手腕一動,挽了花,順勢借力打力,直接在後背一繞,將柳蘇若的雌劍轉了一個圈,徑直甩像柳蘇若:“還給你。”

    這下換成柳蘇若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她雙目一瞠,堪堪退了兩步,避過雌劍的劍尖,但仍是被雌劍劍刃劃破了手臂,鮮血落下,她才抓住了雌劍劍柄。

    我心中不屑,多少年前,我去她婚禮之上殺洛明軒的時候她便使了這招,我也是這麼對付她的,只是當時我修為更甚,速度更快,直接將她那把雌劍甩進了她胸膛裡。而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都換了一個身體,她卻還是一點進步都沒有。

    愚蠢得可怕。

    我負六合劍而立,冷冷盯著她,院外的墨青與柳巍正在激戰,天空之中金光更甚,不少鑒心門的修仙者也都加入了戰鬥之中,而外面越是熱鬧喧囂,便越是襯得這小院裡面殺氣安靜湧動。

    柳蘇若的臉在外面金光的閃爍下忽明忽暗,目光自有三分晦暗。她握緊手中雌雄雙劍,聲音低沉宛似帶著內心深處深藏多年,釀成了毒的怨恨。

    “小姑娘,你真是令我……想起了非常不愉快的事。”

    “哦。”我道,“那你自己調節一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6 09:56 PM

    第40章

    屋外金光炸裂,我往外一看,卻是錦州城天空之上的御魔陣開始積聚了靈氣,凝出了無數把金色長劍,如閃電一般劈頭落下,轉換著方向,從天而降,扎向下方墨青所在的地方。

    這御魔陣乃是錦州城的自御陣法。

    多年前我舉兵殺入仙門腹地,抵達錦州城的時候,錦州城中無數鑄劍世家,自動貢出自家仙劍,獻百萬長劍於錦州城天空之中,成巨大的護城陣法,將錦州城如同刺蝟一般護在其中。

    不得不說,當年我也為他們所有世家的無私奉獻震撼了一瞬。

    我不喜歡他們這些修仙的人,但我偶爾也會允許自己被這些世家所謂的“團結”所感動,且我心知肚明,在那樣的情況下,與錦州城的仙門硬碰硬,於我萬戮門而言,也必定是一場慘戰,即便勝了,也注定元氣大損。

    於是我像征的擾了他們一番,便也聽了司馬容的諫言,心甘情願的退了兵去。

    那之後錦州城中人歡欣鼓舞,認為這是他們擊敗魔道的一大標志。撤下天空中的百萬長劍之後,又花費了數年功夫,根據當年百萬長劍成陣的模樣,造了這如同金鐘罩一般的御魔陣。

    在平日裡,這御魔陣隱形不見,而一旦觸碰到了魔氣,陣法自行啟動,外抗來犯者,內攻入侵者,陣法凝氣成劍,自天中如雨落下,殺天下魔氣,就如同現在對付墨青一樣。

    我皺了眉頭,如今這裡只有我與墨青兩人,在御魔陣下,要對付這麼多修仙者,饒是墨青再厲害,也扛不住這般打壓。何況墨青如今還有傷在身!

    唯今之計,最好就是先帶著沈千錦跑,在這城中找個地方躲起來,閉了周身魔氣,且戰且退,待得天亮,衝出城外,再用瞬行術趕緊逃回塵稷山。

    沒有芷嫣的身體,也沒有沈千錦,我還不相信他們真能去捉琴千弦來放血了。

    只要讓他們沒辦法復活洛明軒,那麼要殺柳巍與柳蘇若的事,便可回去從長計議。

    這轉瞬之間,我心裡拿定主意,將沈千錦的手一拽,盯著面前怨毒的柳蘇若,手中六合劍全力一揮,天雷閃電劈了出去,柳蘇若舉雄劍來擋,天雷纏繞在她的長劍之上,似將她手觸得一個麻痹,她身體微微一顫,分了注意力。

    我趁機再次揮劍,這次,我已帶著沈千錦退出了廂房,召了天雷自空中而下,砸在房梁之上,霎時將整個房屋燒出了烈焰。暫時將柳蘇若困在其中。

    我欲帶著沈千錦離開,而此時頭上金光壓下,身側的沈千錦猛地拉了我一把,讓我堪堪避過落在我身側的金光長劍。

    我仰頭一望,是方才使劍時的魔氣引來了一把御魔陣上的金劍。

    “不給你道謝了,咱們先走。”

    我拽著她便往墨青那方跑去,沈千錦咬牙隱忍,手死命壓著脖子上的傷。然而快速的奔跑卻讓她的臉色比剛才更蒼白了幾分。

    “你忍著。挨過今晚,明天就有人給你治傷。”

    沈千錦只瞥了我一眼,眸中神色已經冷靜:“那是萬戮門厲塵瀾?”

    她問我這話,我心裡倏爾一個咯噔:“你不會有什麼仙門的潔癖,不想讓魔修救你的命吧?”

    “沒有。”她聲色涼涼道,“能使得這般大魔頭來幫忙,芷嫣,以前卻不知道你有這種本事。”

    呵呵,以前我也不知道你這冷面仙姑竟有在這種情況下打趣人的本事。

    話剛說到此處,面前倏爾一陣風過,柳蘇若一襲淺白衣衫飄到了身前,攔住我與沈千錦的去路。她面色陰沉,嘴角的笑更是冷意森森。

    “想跑?”她手中雙劍一振,而今在這院裡,天上御魔陣的金光已將整個錦州城照得如同白晝一般亮,我此時才將她手中的長劍看了清楚,只見她的雄劍之中隱隱有血色光華在流轉波動,柳蘇若道,“我的劍,尚未飲足鮮血呢。”

    我應了她一句:“你去殺只雞將就一下吧。”

    言罷,我身形一動,心知今日不將這老妖婆打在地上爬不起來,她是不會甘休的了!

    六合劍直取柳蘇若的心房,她堪堪架住我的招式,天雷在我與她之間閃爍,我衝沈千錦大喊:“往厲塵瀾那方跑!”

    而此時,我驅動體內的修為卻再次觸動天上陣法,金色長劍如雨似箭一般射落下來,這灼灼仙氣尚未落到我身上,便憑著自身仙氣割破了我的衣袖,灼紅了這身軀的皮膚。

    我側身躲開,眉頭一皺,柳蘇若在那方猖狂一笑:“去萬戮門修了兩天魔,便敢來鑒心門送死,無知。”

    我沒有理她,只往她身後一望,望見了此時在半空中抗住了萬千金光長劍的墨青身影,那一襲黑影被烈烈長風拉扯顫動,可他的身影卻似大山一般巍峨,仿似千刃萬刃,亦不可摧。

    我過去困難,干脆便直接叫墨青過來算了,他雖是萬矢之的,可也是離開錦州城的唯一指望。

    今天他能走,我便能走,他若死在這兒,那我便也死在這兒就是了。

    我揚聲大喊:“墨青!”

    這個名字像是有魔力一樣,直接穿透那般喧囂的激烈抗衡,衝入了墨青的耳朵,他倏爾一轉頭,與我遙遙的四目相接。

    呀!不對!

    喊錯了!

    我應該叫他師父呀!要不然該叫厲塵瀾的呀!真是情急了!

    不過管他呢,現在這狀況,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總之讓他看見我就是了,叫什麼不重要,這次要是能活著出去,回頭再跟他瞎掰扯。

    “哼。”柳蘇若在我面前一聲冷笑,“誰也救不了你!”

    柳蘇若雌劍再是一動,往空中一拋,化形為九把劍,在她的驅使下不停的在我身邊轉悠,像蒼蠅一樣見縫插針的往我身上刺來。我招架之際,余光瞥見空中欲往這邊而來的墨青被柳巍與數百名鑒心門弟子纏住。

    嘖,這些仙門人就是以多欺少,麻煩!

    我動了怒氣,干脆不躲不避,本著你讓我不好過,我便不讓你好過的心思,我將一身氣息灌入六合劍中,劍上電光大漲,我執劍一挽,不管是柳蘇若的雌劍,還是天空之中殺下來的金劍,通通一陣攪和,在周身舞出一道旋風,使雷鳴之聲大作,直至長風似龍,觸碰到與魔陣的天頂,所有金光長劍皆被我引了過來,我一聲斷喝,手中六合劍向長空一揮。

    所有落下的金劍與柳蘇若化形的雌劍,連帶著電閃雷鳴和狂風,通通被我甩上了降魔陣天頂,“轟”的一聲,與頂上金光撞成一團。

    只聽御魔陣一陣劈啪作響,金光與藍色的閃電相互糾纏,轟鳴暴烈之聲不絕於耳,所有人的動作仿似都在此時有了一瞬因驚駭而導致的停頓。

    趁此空隙,我身形一轉,欲跟上沈千錦,與她一同跑到墨青的身後,然而便在此時,身後柳蘇若宛似陰魂不散似的怪叫一聲:“休想跑!”

    耳邊“唰”的一聲,是她那帶著血光的雄劍飛快的向我扎來,我轉身欲擋,可未曾想那雄劍竟是被柳蘇若操控著轉了一個彎,徑直向前面的沈千錦後背殺去。

    糟了!

    這個角度殺過去,能直接從後背刺穿沈千錦的心房!我不能讓她這劍再取到沈千錦的血!

    當即,我腳尖在地上一點,拼盡全力撲上前去,看看將雄劍的劍柄抓住,雄劍去勢一頓。前面的沈千錦似有所覺,猛地轉過頭來,可我一句“躲開”還沒喊出去,卻見得沈千錦倏爾張大了瞳孔。

    在她漆黑的眼瞳裡,我隱約看見了身後柳蘇若冷笑的面容,與那天空之上飛下來的雌劍,徑直衝我的後背而來。

    下一瞬間,尖銳的刺痛刺穿我的肩頭。右手霎時無力,雄劍脫手而出,往前穿刺而去,而這時劍勢已弱,被沈千錦一擊打開,雄劍又自飛回了柳蘇若的手裡。

    沈千錦停下腳步,喚了聲:“芷嫣。”她回身欲來救我。

    而我倒在地上,一回頭,但見天空之上御魔陣金光已將我方才那記六合劍的電擊消化了去,金劍凝結出了數千把,密密麻麻,夾帶著柳蘇若的剩下的幾把雌劍,窸窸窣窣,從天而來,似要將我穿出漁網般的窟窿。

    在柳蘇若的冷笑中,我陡然想起之前向芷嫣保證過的話,心頭正道我許是要失言了……

    而便在此無望時刻!一道黑風席卷而來,帶著似能撼天動地的力量,穩穩的落在我身前,一記劍氣,將那煩人的老妖婆的冷笑生生打斷。她被打到了哪裡去,傷得如何,死沒死,我根本沒心思去關注。

    我只見那把普普通通的萬鈞劍,在那狠狠一揮之後,揮劍出去的力道徑直將半個鑒心門夷為平地,所有房屋如同狂風暴雨之中的枯木,盡數摧折。

    墨青似有滔天之怒,先前纏著他的鑒心門人欲再次攻上前來,我仰躺於地,得見他面色緊繃,眸中殺氣大勝,令人望而生寒。

    “師……師父……”

    我喚了他一聲,終於喚得他將目光落到我身上,仿似有那一瞬,他盛怒的殺意背後流露出了一絲內心深處的隱痛。

    他看著我,仿似方才那一劍是扎在了他身上一樣,甚至……更甚於扎在他身上。

    他在心疼。

    心疼我。

    正因為心疼,所以無比痛恨傷害我的人,也因痛恨,而有了雷霆之怒。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6 11:07 PM

    第41章

    我詫異於墨青的滔天之怒,也再次震撼於他的凶悍力量。

    而他卻只是直視著我的眼睛,道:

    “我帶你走。”

    墨青沉沉的落下了這四個字,明明不似俗世情人間的甜言蜜語,也沒有半分情郎應該有的輕軟溫柔,可就是這麼普普通通到極致的四個字,卻猛地擊中了我心尖最柔軟的地方,隨即纏住了我的心髒。

    我感覺他仿似對我有著暗藏著的,壓抑著的,十分隱晦而深厚的情,我告訴自己,這只是墨青對芷嫣這具身體擁有的感情,而不是對我的。

    但我卻忍不住因為他的這四個字,而沉浸在他清澈的眼眸裡,讓他這感情如同一股暖流,包裹住我心裡每一塊壞死且冷硬的僵死之處,恍惚間,竟似將我所有的尖銳都軟化了一般。

    有那麼一瞬,我竟覺得自己有點像一個乞丐,撿拾著別人與別人感情的溫流,因為……我無法想像,這世上會有誰願意這般對我。

    我怔愣的看著他,挪不開眼。

    可不由我失神更久,夜空之中,因墨青方才那記駭人的魔氣,御魔陣開始轉動陣法,金光幾乎亮得耀眼,數萬把金色長劍彙攏聚集,慢慢凝成了一把巨大的八面劍,高懸於空,光芒更甚盛夏烈日,劍尖尖端,殺氣凜然,直指墨青。

    沈千錦面色沉凝的在旁邊喊道:“不好,快躲!”

    可是能躲去哪兒?

    御魔陣在此,鑒心門人包圍四周,整個錦州城內,無人不想除魔衛道,這座城裡,處處都是殺機。

    我沒動,墨青也沒動。他轉開了目光,揚起下顎,望著天上高懸的長劍,絲毫不懼它的威力,背脊挺得筆直,擋在我的身前,望著此時的背影,我不禁又想到了那日,劍塚之中,我亦是在這般絕境之中,重傷孱弱,坐臥於地,他便擋在我的身前。

    我心頭一笑,只覺命運那般巧合。

    可到底是與當初不一樣了。

    墨青手執萬鈞劍,立於面前,手掌在劍刃上一抹,鋒利的刃口立即劃破他的掌心,鮮血染上萬鈞劍劍身,宛似受了洗禮一般,劍刃之上纏繞出了藤蔓一般濃厚的黑氣,他一身氣場炸開,狂風四起,拉扯著他的發絲與衣袍,將鮫紗的黑袍扯得烈烈作響。

    而此時在我與沈千錦身上,也慢慢浮現出一層單薄的黑氣,隔絕了逐漸變得刮骨的大風——是墨青在保護我與她。

    他將我的話記著,要救沈千錦。

    狂風烈烈,萬鈞劍陡然向地而入,劍尖沒入大地之中,劍刃之上,墨青的血盡是被萬鈞劍吸收了一般,盡數不見,只余黑色藤蔓愈演愈烈,糾纏旋轉,自地面卷出了一條巨龍,呼嘯著盤旋在墨青周身,巨龍越轉越快,黑色的魔氣與天空之中的金光相互抗衡,擠壓。

    四周的空氣仿似越變越重。

    黑龍向上,與金光撞在一起,最終卻悄無聲息的消失在空中,而墨青周身纏繞起來的颶風卻並沒有停止,反而像是進入了另一個層級一樣,周遭的風倏爾一震,“啵”的一聲,就如同水滴入湖,波浪震蕩開去。

    可沒過多久,這震顫波動再次激蕩而出,並且越來越多,越來越快,從一開始雨滴之聲變作敲石之聲,最後變為擊鼓之聲,聲聲低沉,震撼耳膜,將心底的弦都敲得緊了起來。

    然而,卻並不止聲音如此,隨著震顫的聲音愈發渾厚,長風震懾而出的波動便愈發激烈,一聲聲,一層層,天地之間是有萬千壓力從墨青手中的萬鈞劍排山倒海一般推開。

    一則催草木,再則催樓閣,而後震蕩大地,撼動地上御魔陣根基,搖晃整個錦州城的御魔陣,使金光顫動,地震山崩。

    這徹天動地的震顫一如當初劍塚之中,萬鈞劍再臨人世之時所發出的怒吼一般。

    魔王王劍,在魔王遺子手中,更甚當日之威。

    周圍的鑒心門人與那柳巍早不知被這空中的巨大力量席卷去了何方,整個錦州城如正在經歷一場劇烈的地動山搖,所有房屋盡數被夷為平地。

    墨青這是……想直接從錦州城裡,震碎御魔陣!

    這光是想,就已經是個突破天際的想法了,而他居然當真這樣做了,甚至……還有一點快要做成了的苗頭!

    而盡管御魔陣被撼動,天空之上,那金光巨劍依舊耀目懸立,甚至光芒更甚於剛才,是墨青的魔氣更進一步的刺激到了陣法。

    忽然之間!長劍落下,狠狠砸向墨青,我手握六合劍,欲站起身來,幫他扛上一扛,然而卻並沒有讓我動作。

    只聽“咚”的一聲,似廟裡撞出來的晨鐘清音,金光巨劍的劍尖,堪堪停在墨青頭上五丈遠的地方,與墨青周身席卷而上的黑氣相撞。

    撞擊的力量形成一道氣浪,在半空中橫掃整個錦州城,撞上錦州城周邊動蕩的金光,發出一聲巨大的嗡鳴。

    金光巨劍暫時與墨青之間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可即便隔著那麼這般遠的距離,那灼目的仙氣依舊能刺痛我的皮膚。

    我眯起了眼睛,虛眼望著天空,但見方才消失的那條魔氣凝成的黑龍又再次出現,纏繞著金色巨劍,像是在與巨劍角力一般,糾纏對抗,拉著巨劍往空中退去。

    墨青持著萬鈞劍站在原地,眉目微垂,如一個隱藏了所有情緒的帝王,不動聲色的抵抗著這世間的所有敵意。

    但也正是借著天上那過於強烈的金光,我方察覺到他的後背之上,那鮫紗的袍子被暈染濕透,因為顏色太黑,所以根本看不出他的後背是被什麼弄濕,可我知道,那是他不露聲色的表面之下,深藏的透骨傷口。

    不行……

    若是墨青如今身體完好,或許撞碎這錦州城的御魔陣當真可以一試,而他重傷在身,做到這種程度已是他人根本不敢想像的了,再這樣下去,對他身體負擔過大,不能持久戰。

    得想個辦法……

    我正在琢磨,便在此時,我忽見在錦州城空中忽然飄來另外一道黑氣,再定睛一看,那黑氣竟是在錦州城的御魔陣金光之外!

    是外面的人,外面有魔修也在試圖破壞御魔陣!

    是誰?這麼快就知道了錦州城中發生爭鬥的消息?又是誰敢在這種勝負未分的時候敢插手幫我與墨青?萬戮門的人嗎?不是,北山主被囚,顧晗光是個足不出戶的,司馬容更是不可能有這般修為力量,是東山主那個瘋丫頭?不……她只會用更粗暴的方式撞城門……

    我沒思考出合適人選,然而就在這時,御魔陣凝出的金光劍也感受到了來自城外的魔氣攻擊,巨劍登時分開,化作無數小劍,劍刃向外,與外面的魔氣射殺而去。

    墨青趁此機會一閉眉眼,將更多的力量灌入萬鈞劍中,大地崩裂,御魔陣劇烈晃動,可依舊沒有破裂。

    我一咬牙,心知不能再拖,我一手摁入肩頭上的傷,就著肩上的血,染上大拇指,順手在六合劍上一抹,施了個簡單的血祭術,加持六合劍的威力,不管不顧的將芷嫣身體裡所有力量都調動起來。聚集於六合劍上。

    沈千錦在旁邊盯著我,眸光詫異,似愕然我為何會血祭這般邪術。我沒有管她,一轉身站到墨青身前。

    我看了他一眼,這種時候看他,就更像一尊神像了,只是這黑氣纏繞的,比起普通的神,更似一尊邪神。我嘴角一勾,輕輕一笑。

    嗯,我喜歡邪神。

    我立在他身前,與他一樣,閉上眼睛,吟誦咒語,六合劍上光芒大作,我沉靜下心,握住劍柄,將六合劍擲於地中,一聲果斷輕喝:“雷來!”

    六合劍周身“劈啪”一陣劇烈光芒顫動,藍色的光芒徑直單薄似線,一記衝出天際,我靜靜等了片刻,但聞錦州城外,天頂之上,巨大的電閃雷鳴被召了過來。

    天雷攢動,轟鳴一聲,仿似是來自九重天上似的怒吼,一記巨大的天雷轟然落下,從錦州城外砸在御魔陣之上。

    藍色的光芒與陣法金光交相輝映,美景勝過任何一個黎明與晚霞,而就在這時,墨青倏爾睜開雙眼,腳下大地登時龜裂成了碎片。

    和著天上的電閃雷鳴,錦州城這造了數年,被仙門稱為銅牆鐵壁的御魔陣,應聲而破。

    霎時間,所有關於術法的禁制都不復存在。

    墨青一把握住我的手,他什麼都沒有看,不在乎他剛才如何顛覆了一個仙門人心中的神話,不在乎他使山河如何破碎。

    他只定定的望著我,輕聲說:“我帶你走。”

    又是這四個字。

    像是他藏在心頭的一個夙願,此刻終於能了結了一樣。

    不知為何,恍惚之間,我竟是被他感動得……失了言語。

    我頭一次知道,原來我路招搖,也有心甘情願的讓另一個人的風頭壓過我的時候。

    “好。”

    我讓你帶我走,我讓你保護我,我讓你愛著我。

    因為我也想跟你走,我也想被你保護著,我也想讓你……

    我垂下眼眸。任由一閃而過的瞬行術,打斷我方才那似著了魔一般的思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6 11:30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6-7-16 11:38 PM 編輯

    第42章
   
    在瞬行術帶來的短暫眩暈之後,我鼻尖又嗅到了塵稷山上野花的芬芳,耳邊喧囂退去,所有的塵埃落定。

    墨青帶著我與沈千錦一同落下。墨青仿似已經用光了所有的力氣,連瞬行術也失了准頭,這不知是落到了塵稷山上的哪一個山頭,黑壓壓的一片,寂靜得只有初夏的蟲鳴聲。

    方一落地,墨青便單膝跪地,強自撐住了身體,沒有倒下。而我則直接就地一滾,仰躺在了地上,旁邊的沈千錦堪堪站穩身子。

    一時之間,三人靜默無言,我望著靜謐的夜空,方才那被金光魔氣炸裂過的腦子終於慢慢安靜了下來。

    然後逐漸找回了剛才那一瞬間好似丟掉了的理智,我在想什麼?我讓墨青帶我走,保護我,愛著我……我……我什麼時候居然會想些這種亂七八糟情情愛愛的東西了。

    我看著安靜的墨青,心道,是剛剛風太大,金光太耀目,所以把我折騰傻了吧。

    “此乃何處?”沈千錦似終於反應過來了似的,冷靜開口。

    墨青沒有回答,我艱難的抬起手,晃了晃:“大概是在塵稷山……”我借著星空辨別了方向,往我腦袋後面指了指,“我沒力氣了……你還能飛,就帶咱們去南山主山頭,找顧晗光給咱們三個病號看看……”

    沈千錦聽聞此言,神色倏爾怔了一瞬:“顧晗光……”

    哦,對,這名字是不是很熟悉啊,是你老情人呢。只可惜你都記不得了。

    我捂著傷處,彎了唇角,不由得覺得有點期待,那從來給人一張臭臉的小屁孩,突然看見沈千錦出現在自己面前,表情會是怎樣的精彩呢……

    沈千錦依我所言,將我與墨青用瞬行術帶到了顧晗光的山上小院裡。落在這裡,便嗅到了一股藥草味。

    還沒做什麼動靜,顧晗光屋裡的燈便點亮了,房門被沒好氣的拉開,小孩身體的顧晗光披著雪貂走了出來,一臉的陰沉:“這才幾天,就來第二次,你們到底在折騰什……”話斷在一半。

    我盤腿坐在地上,望著怔愣盯著沈千錦的顧晗光,跟他打招呼:“南山主,快來給咱們看看傷吧。”

    我們三人,身上不是血就是土,除了墨青那一身黑袍看不出端倪以外,我與沈千錦的衣服都駭人的可怕。可若要真論起來,只怕墨青……

    想到此處,我有些不想看戲了。

    我轉頭瞅了墨青一眼,但見他一直微微垂著眉目,靜心凝神,手掌輕輕撫在心口之上,似在自行調息。

    顧晗光盯著沈千錦,而沈千錦也有些好奇似的打量著他,畢竟在江湖之上,萬戮門的南山主,從未出現過,她記不得他以前的模樣,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對於她而言,顧晗光只是一個陌生人。

    “觀雨樓沈千錦,有禮了。”

    她一開口,似刺得顧晗光回神了一般,他小小的身體微微往後退了一步,垂下頭,神色不明的“嗯”了一聲,我來不及顧及他的心情,便喚他道:“南山主。”我看了眼墨青,顧晗光接到我的眼神,便也順著往墨青那方一看。

    只見他眉頭狠狠一皺,徑直走到墨青身邊,將他一打量,動了薄怒:“你比路招搖還能胡來!”

    我在一旁沉默的中了一箭,沒有多嘴。

    墨青似在努力壓抑疼痛,可出口的嗓音也依舊沙啞:“先給她包扎。”

    “我不要緊。”我話音剛落,顧晗光便從懷中掏出兩個紙人,紙人落地便化作兩名少女,一左一右,分別將我與沈千錦扶著,往屋裡走,而顧晗光則拉著墨青,一個瞬行,不知去了哪裡。

    我隨紙人回了房間,任由紙人將我肩頭衣裳褪下,我趴在床上,離了魂去。掙脫了芷嫣這負擔過重的身體,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然後往地下找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顧晗光在這院子下面還弄了個小小的煉丹房,十分安靜。

    我穿了下去,果然在小小的煉丹房裡找到了顧晗光與墨青。

    墨青盤腿坐著,顧晗光將他上半身的衣裳褪了,眉頭緊緊皺著,一副老成的模樣與他外觀極其不合,他沉聲問著:“厲塵瀾,你是嫌命太長嗎?”

    我連忙飄到墨青背後,觸目一片血肉模糊,即便我見過那麼多的血腥殺戮,此時也不由得心頭一跳,咬緊了牙關。

    墨青卻發出了一聲輕笑,像是根本都不覺得痛,反而還有幾分開心一樣:“不……這是頭一次感謝……余生太長,才能等到今日。”

    聽這話的意思,就是今天之前,都嫌命太長咯?

    我不明白他的心思。顯然顧晗光也不明白,他氣得咬牙:“嫌余生太長,就別來找我,你便該如路招搖那般,死得遠遠的,省得回來累我名聲。”話雖這樣說,可他手上金針卻落得奇快,漸漸的,那血流不止的傷口便慢慢停住了。

    我卻在顧晗光後面狠狠踹了一腳他的屁股,可透明的腿卻直接從他身體裡穿了過去。現在打不到他,我便把怒火積在胸口,得!小子,你給我等著吧,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

    墨青卻像是根本沒聽到顧晗光的言語一眼,在他治療之中,疲憊的慢慢閉上了眼睛,只是到閉上前的最後一刻,他嘴角也都微微仰著淺薄的笑意。

    像一個吃到糖的小孩,那麼心滿意足。

    可……有什麼好心滿意足的呢。

    明明傷得那麼重,明明……只是從錦州城裡逃出來,對他來說,根本什麼也沒得到啊……

    可等到第二天,我就發現,我之前還是天真了點,因為墨青得到的東西,簡直不能更多!

    我在顧晗光的側院裡,一邊聽著芷嫣回魂之後,痛得哀哀慘叫的聲音,一邊聽著前來尋找沈千錦的觀雨樓使者傳來的消息。

    昨天夜裡,天尚未亮,沈千錦便把自己身在萬戮門的消息傳回了觀雨樓,觀雨樓立即派了人過來照料,使者也連夜帶來了仙門中的消息。

    厲塵瀾昨夜獨闖錦州城,以萬鈞劍之威,獨自一人毀了錦州城御魔陣,觸發錦州地動,幾乎使鑒心門全滅的事已在一夜之間,數個時辰內,遍曉天下。

    仙門魔道,無不驚駭。

    這個消息的震撼力更甚於昨夜錦州城的地動山崩。

    錦州城的御魔陣是仙門人的驕傲與信仰,是當年仙門擊退以我為首的魔道的標志,它的像征意義更比存在意義要大得多。

    而這樣的陣法,在沒有絲毫前兆的情況下,被厲塵瀾一舉摧毀,還是打內裡突破,這無比往所有仙門之人戰栗,也讓別的尚未歸順萬戮門的魔道膽寒。

    所以今天一大早已有許多未曾歸順萬戮門的魔道中人,宣布要投入萬戮門門下。

    我霎時便理解了昨天墨青嘴角的那個笑!原來如此啊!昨日一戰之後,只怕是他的魔王之位妥妥的坐穩了!就差一個封王大典了!

    同時,仙門也認為這是一個信號,當年連路招搖舉大軍也無法攻破的錦州城,如今卻被厲塵瀾只身攻破,可見而今厲塵瀾的實力更比當年的路招搖,要厲害許多。

    我以魂魄之體聽到觀雨樓使者與沈千錦竊竊私語這句話的時候,我掀了桌子,雖然桌子跟昨夜的顧晗光一樣並沒有什麼反應。

    墨青能破錦州城,也有我的功勞好不好!

    我還拿六合劍召了一記天雷呢!

    那城外還有個不知名的魔修來搗了一下亂,瞎幫了一個忙呢!你們這些傳消息的仙門中人!怎麼不把當時的事情給完整曝出來!你們這是有失偏頗!

    雖然我承認……昨夜的墨青,確實是在場最帥的一個……

    可那也不能忽略我的帥啊!

    能召來天雷也是很厲害的好不!你們居然一句都不給我提!

    但不管我怎麼憤怒和不甘,觀雨樓的使者也就如此將這些事報完了,沈千錦也是個不懂事的,都沒有幫被我附身的芷嫣掙個名聲。

    “幾個仙門主張就昨夜錦州城一事,召集十大仙門掌門共商事宜,而今鑒心門主柳巍下落不明,樓主,前日你是受鑒心門之邀前往錦州,昨日錦州之難後,你卻身在萬戮門中,於各仙門,恐怕不好交代……”

    沈千錦坐在椅子上,淡淡的押了口茶:“沒什麼不好交代的,各家掌門將時間定在多久?我這裡正有一事欲報予各掌門。”

    “五日後,在仙台山。”

    沈千錦點了頭,轉身去找芷嫣。開口第一句便是讓芷嫣隨她一起去仙台山,將柳巍所做的事報與眾仙門掌門知曉。
    芷嫣沉凝片刻,轉頭瞅我,目光似在尋求意見。

    我淡淡掃了她一眼,答道:

    “這是你的身體,也是你的事情,你想去便去就是。只是我得提醒你,柳巍想復活的人不是別人,而是金仙洛明軒,那些仙門的老頭子不是個個都像你面前這個沈千錦一般明事理,好說話。搞不好,他們還要抓了你,一起去復活洛明軒就是了。唔,不過如果琴千弦在場的話,他約莫還是會護你的。”

    芷嫣沉凝片刻,終是咬著牙禮貌拒絕道:“沈樓主,我如今已是入了魔道的人,仙門的會議,我便不去了,省得給你招惹流言蜚語。”

    我挑了挑眉,看來,先前琴千弦選擇相信柳巍不信芷嫣,所以給芷嫣造成了不小的創傷呢,而今芷嫣也是不願意信他了。

    沈千錦聞言,細細一想,也明白芷嫣的顧慮,倒是沒有強求。

    見她們這裡沒事兒了,我正是打算去下面煉丹房看看墨青,卻見窗外有一只黑色大鳥一頭撞破了顧晗光這屋子的窗戶,蠻橫霸道的闖了進來。張著翅膀便落到了桌子上,芷嫣被它嚇了一跳,卻見大鳥在屋子裡掃了一圈,朱紅的眼睛一下便盯住了坐在床上的芷嫣,“哇”的一聲怪叫,飛到她身上。

    芷嫣一聲驚呼,旁邊沈千錦拔劍要斬,大鳥卻自己從它的腳上啄下了一封書信,然後和來時一樣,大搖大擺的,從窗戶裡飛了出去。

    芷嫣愣愣的看著被褥上黑色的鳥爪印,然後拾了信封,打開了來,我飄到芷嫣身後,將頭從她肩膀上探過去,與她一同看著那封狂草的書信,半分不講文法的寫著——

    小美人兒,昨夜錦州城來得遲了,你可有受傷?厲塵瀾護不好你,不如來找我?

    落款,姜武。

    我看得撇嘴,昨天那道城外的魔氣,原來是這個家伙來湊的熱鬧。

    上次墨青沒把他打死,這是歇了些時日,又想出來江湖興風作浪了嗎?

    真是年輕。

    芷嫣卻看得皺了眉頭,將這狂草狠狠一揉,扔在地上:“這登徒子!”

    剛罵了這話,將紙團丟到了門口,卻被一只腳踩在了腳下,我的目光順著那只腳往上一望,竟是面色還有幾分蒼白的墨青。

    他掃了芷嫣一眼,芷嫣渾身一僵,凝在當場。

    墨青面無表情的挪開目光,將地上的紙團撿了起來,隨手打開一看,他皺了眉頭,眸光一寒,那張被揉成了團的紙,霎時就被燒了個干淨。

    他走進屋來,外面院裡忽然想起了大鳥的“啊啊”怪叫,我從被大鳥撞破的窗戶往外一望,竟是那剛才威武霸道的黑鳥不知被什麼力量拖了回來,此刻被死死的壓在了地上,任它如何掙扎都飛不起來,只狼狽的掙了一身的塵土。

    墨青是……因為察覺到這只鳥,所以才過來的嗎。

    他往後一轉頭,暗羅衛霎時出現在他的身後,他冷聲下令:“丟進沸水裡,燙了拔毛,拿去江城售賣。”

    江城原是姜武的落腳地……這是在給人示威呢……

    “沈樓主。”外面的暗羅衛提著黑鳥走遠了去,墨青上前與沈千錦道,“借一步說話。”

    嗯?這是傷還沒好,就開始有了新的謀劃了嗎?上次是聯合千塵閣在江州城拔了姜武的據點,這次是打算聯合觀雨樓做什麼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6 11:33 PM

第43章

    我起了好奇,看著墨青與沈千錦走遠,我便頂著當空照的太陽跟了上去。

    但見墨青與沈千錦帶入了旁邊一間小屋之中,我隨之飄了進去。屋裡,兩人站定,沈千錦與墨青點了個頭,算是行過客對主的禮:“昨夜有勞厲門主相救。”

    “無妨。不過順手搭救而已。”墨青應答了一聲,也沒客套,開門見山的問道,“只是想詢問沈樓主,昨日樓主在場,可是為了與鑒心門柳巍一同令洛明軒蘇醒?”

    “洛明軒?”沈千錦眉頭微微一皺,顯然是還不知道柳巍與柳蘇若想復活的人是他。她沉凝片刻,“昨夜我只是受柳門主所邀,去鑒心門赴約,可到鑒心門後,卻被人偷襲,傷了頸項,取了點血。我從他們零星對話得知他們要用我的血去復活某人,並不知那人是金仙洛明軒。”

    “嗯。”墨青那雙我見了素來溫和的眼眸裡,隱約帶著幾分透骨涼意:“若是知曉,沈門主願自願獻身?”

    沈千錦一笑:“觀雨樓觀雨亦觀世人,觀萬像,萬像皆有道,生死自有命理,金仙既已沉睡,便是他的命理,不該犧牲活人為他獻祭,如此做法,與邪魔歪道又有何異?”說完,她頓了頓,“抱歉,並無歧視魔道之意……”

    我在旁邊摸著下巴聽,聽到此處點了點頭,冷面仙姑還有點意思,難怪顧晗光這麼多年了還對她念念不忘。

    墨青聞言,眸中寒意稍稍褪去了些許,復而又問道:“但聞十大仙門欲在仙台山召開仙門大會。沈樓主想來必定受邀,可是打算前去赴約?”

    “理當赴約。”

    “如此……便恕厲某冒犯了。”

    墨青話音一落,沈千錦一怔,便在這時沈千錦所站之地倏爾冒出數道由魔氣凝成的柵欄,四四方方的將她囚在其中。沈千錦眉頭微皺,沒急著動手,只眯眼問墨青:“厲門主,這是何意?”

    “鑒心門既要你的血,便說明他們需要你才能復活洛明軒。沈樓主明事理,守天地大道,而別人卻並不一定這般想。洛明軒金身尚在人世一日,我便不許他人有任何蘇醒他的機會。”墨青一邊沒甚感情的說著,一邊往門外走:“要麼洛明軒金身落入我萬戮門手中,要麼柳蘇若與柳巍屍身擺在我的面前,否則,還委屈沈樓主,先在此處將就些時日。”

    沈千錦沒有言語。

    我跟著墨青飄出了門去,只道如今這小醜八怪真是使得一副好手段,昨晚受了那麼重的傷,一夜調息過來,卻還能如此心思縝密的顧及到這些事。

    看來……他真是十分的不想讓洛明軒蘇醒呢……

    天……怎麼辦,經過昨天的事,我越看這小醜八怪,越覺得順眼了!

    殺伐決斷,運籌帷幄……雖外表沒有一股猖狂張揚的勁兒,可他的內心真是盤踞了一條令人望而生畏的巨龍啊!

    他當真將萬戮門管理得很好,甚至在立威的同時,還給魔道統治土地之下的平頭百姓以仁慈,他或許……真能締造一個屬於萬戮門的盛世。

    越是如此想著,我便越是覺得,現在即便給我一把刀讓我殺他,我還真有點……舍不得了呢。

    這一天,整個江湖似乎都被昨夜錦州城的余波震顫。

    然而不管對別人而言今天多麼煎熬,在我看來,昨天的風波都已過去。洛明軒沒有復活就行了,我現在一個死人,別的事也都不在乎了。

    我陪著芷嫣在屋裡打坐,我斜斜倚在床上,閑來無事指導她一兩句,更多的時間就是望著房梁發呆。腦海裡忍不住的,反反復復的,都是這段時間以來,與墨青有關的畫面。

    我像是生病了一樣,越想越多,直到最後腦海裡全是墨青昨天說的那四個字“我帶你走。”

    啊……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呢,明明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可是一回想起來,還依舊言猶在耳,仿似能再次衝擊我的心房。

    到了傍晚,墨青卻來了。

    這小醜八怪不知白天跑去哪兒忙了,估計是沒有好好打坐調息,於是現在來的時候,臉色依舊不似之前那樣健康。顧晗光說得對,他比我還能胡來,以前我任性,可還是惜命的。而他卻一點也不……

    墨青入了屋,但見芷嫣尚在打坐當中,他不驚不擾,自己在桌前坐下,自行倒了杯茶,輕抿一口。仿似在等著芷嫣醒來。

    我飄到他桌子對面坐著,直勾勾的盯著他,喚了一聲:“小醜八怪。”

    他自是聽不到的,於是我便自言自語的說:“你要知道,你家死了的先門主正盯著你,你喝茶還能喝得這麼淡定嗎?”我伸手去戳了戳他的茶杯,手指穿過杯底,我指尖沒停,一直伸手,摸到了他的臉頰上,“作弊啊,怎麼在我死了之後才變得這麼好看,讓我都不忍心帶你走了。”

    我手指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滑,然後捏住他的下巴。

    適時,天色將黒,而芷嫣屋裡尚未點燈,墨青正是一抬頭,欲點燈火,這倒像是配合著我,將下巴揚起來了一樣,他盯著燈火,而我便在燈火之後,不躲不避的看著他。

    為什麼呢?

    這段時間以來的對墨青的逃避,不舍與這糾結的心髒跳動,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時不時在腦海裡出現他的身影又是怎麼回事呢?

    甚至像現在這樣,與他在空間中奇妙的對視,這一腔燥熱的血又是怎麼回事呢?

    我看著他輪廓漂亮的嘴唇,是不是吻一下,這些問題就都能有答案了呢……我湊上前去,蜻蜓點水,淺淺的一碰,卻不似上次那般,只觸碰了一下便猛地彈開,我觸了很久,直到仿似有了錯覺一般,我感受到了來自人的皮膚的溫度。

    “呵!”旁邊芷嫣倏爾倒抽一口冷氣,驚醒了我。

    我猛地往後一撤,瞪了芷嫣一眼。

    只見芷嫣睜大了眼,拼命的咬著嘴唇,一副受到了不小驚嚇的模樣。

    而相較於她的驚駭,墨青只是轉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回過頭來,輕輕喝了一口茶,卻又像是有些異樣的抿了抿唇,他這動作微妙,想到他之前說的與鬼神之事有點研究,我看得有幾分心驚。

    芷嫣也很是心驚。她眼睛瞪圓了的給我使眼色,像是想讓我趕快回到她身體裡面,替她應付墨青一樣。

    可我現在也並不知道要怎麼用芷嫣的身體應付墨青。

    我沒動,芷嫣一見,當即雙眼一閉,往床上一倒,直接給離魂出來了。

    我:“……”

    她從身體裡爬出來,連聲問我:“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我坐在墨青面前,看著他望向那邊癱軟的芷嫣身體,他目光似有幾分考究,可卻也一直坐著沒有動作,甚至沒過去扶一下。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芷嫣問我:“什麼?不對……”她道,“這種時候別想那些事,你先穿了我的身體,把他應付走了再說。”

    我沒動。我只是想到了很久之前,我第一次見到墨青的時候,那時他狼狽不堪,被十大仙門圍攻著,所幸的是洛明軒不知道是在養傷還是干別的,所以沒有來。

    他抱著他已經死了的娘,滿臉無望,一如昨日我躺在地上等柳蘇若的雌劍與萬千天光一同落下的模樣。

    而那時,我救了他,就像他昨天救了我一樣,我單手抱起了還很小的他,盯著四周強敵,對他說:“我帶你走。”

    我不知道在當時,他內心的感受與我昨日的感受有幾分相似,我也無法衡量。

    我現在唯一能去猜測的事情就是……

    墨青在那種情況下對我說這四個字……他會不會,已經從芷嫣這個身體裡看出了什麼端倪,甚至……他早就看出了端倪,只是一直按而不發。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這四個字太普通了,正好恰巧撞上了而已……

    因為,如果他早就看出芷嫣身體的不對勁,他又是為什麼要幫我隱瞞呢?為什麼不揭穿我的身份?為什麼還要送我六合劍,贈我九轉丹。

    墨青那麼聰明,他不會想不到路招搖若是回來,纏在他身邊,必定是心懷不軌……

    他這般放縱我,甚至寵溺我,總不能是因為,他從頭到尾,都是喜歡我路招搖的吧。

    此念一起,我心覺荒唐,可卻也莫名的有幾分……期待……

    我邁步往芷嫣的身體走去,芷嫣在旁邊嘀咕:“你要不還是先和我說說你想起了什麼事吧,我有點好奇……”

    我沒搭理她,一頭撞進她的身體裡,然後站了起來。走到墨青對面桌坐下:“師父。”

    墨青放下了茶杯,隔著桌上跳躍的燭火看著我:“嗯。”

    “剛才我暈倒的那一瞬間,夢見路招搖了。”

    他眉眼微微一彎“哦。”了一聲,像是在靜待我胡扯瞎編。可我卻實話實說道:“我看見她親了你。”我站了起來,伸出手去,像剛才我本來對墨青做過的事一樣,我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仰頭盯著我:“就像現在這樣。”

    墨青透亮的眸光盯著我,神情三分錯愕。

    芷嫣在我旁邊叫得跟殺豬一樣凄厲:“大魔王!大魔王!不要!我不要!你冷靜!”

    她的魂魄擋在我與墨青中間,可半透明的她並不影響我與墨青對視。

    我也沒打算當真用她的嘴去吻墨青,我只是這般捏著墨青的下巴,問他:“她親了你,你感覺到了嗎?”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想讀懂他眼裡隱藏著的所有秘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6 11:35 PM

    第44章

    那雙幽深漆黑的眼瞳裡映著我與他之間的點點燭光,而燭光背後是這具芷嫣的身體。

    他定定的望著我,在初時的錯愕之後,他眼瞼往下一垂,擋住了錯愕之外的情愫,等再抬起眼的時候,他眸中如起了一場大霧,再次將所有情緒遮掩。

    墨青抬起手,將我的手腕握住。

    我一挑眉,哦,少年,你這個動作很挑逗嘛。只要將我往前面一拉,我必定是毫無防備的往桌子上撲倒啊,到時候你是不是就要反過來捏我下巴,調戲我了啊?然後對我吐露情誼,坦白謀劃……

    我正如此想著,可墨青到底是墨青,所思所想果然與我不一樣。

    他只是動作輕柔的將我的手拿開,稍顯清淡的瞥了我一眼:“逆徒。”

    逆……逆徒?

    啊……對,如果現在論身份來說的話,我是他徒弟,對他做一副捏下巴要強吻他的姿勢,是滿滿的大逆不道。可是……

    他站起身來,微微轉過頭去,走到屋裡,打量著六合劍,狀似無意的問:“傷可好了?”

    芷嫣在旁邊碎碎的嘀咕:“大魔王,他好像在逃避呢,有點想換話題的意思,你再接著問問,我好好奇,他到底知不知道你剛才親了他啊?”

    你看戲呢?我不知道他在換話題啊,用你瞎提醒?

    我抽空背著墨青給芷嫣嫌棄的翻了個白眼,隨即走到墨青身後去,馬虎的應付了他的話:“那劍傷得有點深,好得沒那麼快呢。”我站到他身邊,巴巴的望著他:“那師父,你剛才有感覺到什麼異常嗎?”

    墨青看著方才被大黑鳥撞破的窗戶,神色沉凝,帶點嚴肅,尋常見人了他這模樣,大概是要開始逃了。而他只這般凝重的回了我四個字:“無甚異常。”

    “什麼都沒感覺到?”

    “沒有。”他看完劍,看完外面的天,現在又開始看牆邊幾案了。

    我索性站到他與牆的中間,距離隔得近,迫使他目光只能落在我身上:“可剛才師父你喝茶的時候嘴都很微妙的動了動呀。”

    墨青終是身形一頓,他目光一轉,到底還是與我四目相接了,這次沒再躲避,他開了口:“你倒是觀察入微?”

    我眼珠子一轉,想著今天若是不能把墨青的底探出來,那也不能讓墨青把我的底探出來,我正在心裡正扯著瞎話,墨青倏爾眯著眼睛,又道:“路招搖是否親我,很重要?”

    他腳尖往前挪了一點。

    我忽然感覺有一點壓迫感。往後退了一些,可剛才我自己把自己送到他與牆中間,一退,腳後跟就抵住了牆壁。退無可退。

    他接著問:“我是否感覺到,很重要?”

    我搖頭:“其實也沒那麼重要。”

    他手一抬,學著我剛才的模樣捏住了我的下巴,他的目光帶著幾分危險,又暗藏幾分詭異的誘惑:“那你方才,這般動作,是打著路招搖的旗號,在調戲為師?”

    不……我覺得師父你現在是在調戲我。

    我很想反抗,可我完全沒想到,在與墨青離得這麼近,氣氛如此曖昧的情況下,我竟然……沒什麼力氣去反抗。

    他手上一用力,微微抬起了我的下巴,距離近得讓我聽到了那心髒的劇烈跳動聲,還有他言辭裡的隱隱含笑:“大逆不道。”

    “撲通……”他這四個字伴隨著劇烈的心跳聲,越來越靠近我的呼吸。忽然之間!

    “啊啊啊啊啊!你們給我適可而止啊!”

    我耳邊倏爾聽到一陣撕裂了的尖叫,緊接著,下一瞬間,我猛地被撞出了芷嫣的身體。我一回頭,但見回了那身體的芷嫣雙手在墨青的雙肩上狠狠一推,將他推開了去。

    墨青後退了一步,站穩身子,眼神褪去了方才所有混雜的情緒,一洗如初的清冷干淨。他望著鑽進被窩裡的芷嫣,沒有說話。

    芷嫣在那方抖了半天,像是上了一場斷頭台一樣緊張:“師師師……時辰晚了,你你你……”

    “厲塵瀾!”

    比起芷嫣送客的話,另一個人來得更直接一些。是小不點顧晗光一臉怒氣衝衝的走了進來,他根本看也沒看屋裡的芷嫣在哪兒,徑直對墨青道:“沈千錦……你為何將她關在我這裡!”

    墨青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見了顧晗光,只淡淡答了一句:“可以關在別處,可不保證她的安全。”

    言下之意,便是知道沈千錦被囚在顧晗光這裡,是整個萬戮門裡最安全的選擇。

    他是知道沈千錦與顧晗光之間的過往關系的。

    想來也是,墨青基本上能算得上是我建立萬戮門時的元老了,他若不是當年年紀小長得醜沒天賦,現在即便沒殺我,也該混上一個光鮮的位置了。

    我創建萬戮門那些年裡,在四個山主還沒收全之前,墨青應該對這些事都還清楚,再加之有司馬容那麼個師弟,他的消息,或許不比萬戮門裡任何一個西山主手下的人差。

    顧晗光咬牙忍了忍:“她不能在我這兒。”

    “為何?”

    “我怕她……”顧晗光本欲徑直反駁墨青的言語,但一抬頭,仰望著墨青,看著他自己與墨青之間的差距,素來驕傲的眼神兒裡霎時空了一瞬,“呵……也是。”他一聲冷笑,“如今的我,便是想盡辦法,大概也引不出她的情毒了。”

    墨青沒有接話。只聽得顧晗光仿似冷極了的咳了兩聲,明明是個小孩身體,此刻卻似一個老人一般滄桑。

    他轉身離開,行至門口,落了句話下來:“聽說無惡殿有人找你,整日正事不做,愛陪一個丫頭胡鬧。”顧晗光斜了墨青一眼,“不怕路招搖回來找你算賬?”

    墨青聞言,發出了輕輕一聲笑,也沒與顧晗光更多言語,他回頭望了還縮在被窩裡的芷嫣一眼,一個瞬行術,離開了這屋子。

    我站在門口遙遙望了一眼無惡殿,芷嫣終於把身體放在被窩裡,離魂了出來,湊到我身邊與我一同往遠方看:“走了?”

    我轉頭,斜眼瞥她:“你剛才胡亂將我撞出去作甚?”

    “不將你撞出去,你倆都要親上了!還是用我的身體!”

    我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芷嫣一通:“你懂什麼,我在試探他。”

    “試探什麼?”

    “試探厲塵瀾到底喜歡誰。”

    “什麼喜歡誰……”她反應過來,“你難道是在試厲塵瀾是喜歡的我的身體,還是我身體裡的你?”

    我抱著手倚著門扉站著,與芷嫣理智的分析:“我先前問他,是否感覺得到路招搖親了他。若是心中無鬼,有則說有,無則論無,可他逃避了。也不去問路招搖在哪兒,甚至都不問路招搖為什麼親他。逃避,顯然是因為心亂……

    芷嫣一撇嘴,徑直打斷了我的話:“這還用試?瞎子都看出來了他喜歡你啊!”

    她這話說得那麼自然,我一愣:“你什麼時候瞎了看見的?”

    “我那身體只是一個軀體,我在裡面就是我,你在裡面就是你,修道者無論修何道,一開始不就說了嗎,這身體只是一個寄居所。誰會去愛上寄居所呀。”

    我驚艷,芷嫣居然有一天能說出這麼讓我服氣的話。於是我問她:“你為什麼剛才不讓墨青碰你的寄居所?”

    芷嫣一默:“那不一樣!反正就是……我很早之前就和你說過了啊,厲魔頭是喜歡你的。只是你不相信……也不是,其實我覺得你心裡應該是清楚的,你只是不願意去相信罷了。”

    我沉默。

    “大魔王,你是一個把自己保護得很好的人,所以拒絕對別人有任何一點多余的幻想。因為不期待,就不會給別人傷害你的機會。”

    我望她:“你又知道?”

    “知道啊,相處了這麼多天。你就是個逞強的大姑娘。我啊,感覺自己已經看淡了很多事了,可這些都是在我吃了苦,受了痛之後才這樣的。你就更是一個看起來什麼都不關心,什麼都無所謂,什麼都能坦然面對的人。我離你差了好多倍的距離,那就是說,我受的苦難,離你也差了那麼多倍。”芷嫣轉頭看我,“你是一個會讓人心疼的大魔王。”

    我盯著她,默了一會兒:“先心疼心疼你自己吧。”我道,“我打算把買還陽丹的事情提上日程了,你明天給我拖著你那病號的身體,下山去給我找人燒紙,我是個受過很多苦難的人,從明天開始,拯救我的重任就交給你了。”我拍了拍芷嫣的肩,“我先去曬曬月亮,你琢磨一下怎麼找人燒紙的計劃吧。”

    我閑閑的飄了出去,聽著芷嫣在我背後破口罵我是大混蛋。

    我飄上了房頂,抱著後腦勺看月亮,一邊看一邊琢磨。

    我現在大概知道了小醜八怪已經分清我與芷嫣的事情,也知道了小醜八怪大概喜歡我的事情。他隱瞞著這些事,是因為害怕我知道他看穿我之後,就不再用芷嫣的身體和他玩耍了嗎……

    一時間,我忽然有點好奇,這個小醜八怪,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呢……

    和我一樣嗎,從那句“我帶你走”開始,傾斜了心裡的天平的嗎?

    若是如此,他的時間,會不會也太久了一點……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6 11:42 PM

    第45章

    接下來這兩三天,芷嫣每天白天幫我去燒紙錢,晚上回來後,我借著她的身體瞬行去鬼市查查陰間賬戶余額,看著增長太慢的數額,我有點發愁。

    我去鬼市酒店問了子游,還陽丹大概多少錢一粒,子游的答案則讓我愁上加愁。

    “按普通人的標准來說,十萬錢大概能買一個時辰。”說完,子游就直勾勾的盯著我。

    他的眼神我懂,他是在同情我,覺得我買還陽丹是沒什麼希望了。因為按我的標准,普通人要十萬買還陽丹,那對我來說就是要一百萬錢。

    因為我買東西的價格是普通人的九倍,末了他們鬼市還給個四舍五入,九十萬直接入成一百萬。

    呵,你們這些套路,我都已經看明白了。

    我賬上的錢,扣掉之前花了的,加上這幾天芷嫣拼了老命找人給我燒的,現在前前後後算起來,攏共兩萬八千錢。

    按子游的說法,我這個入賬標准的惡人鬼,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收到這麼多錢已是很不容易了。尋常的鬼,逢年過節,祭祀拜祖的時候才有活人給他們燒一次錢,一年能平均入賬個三五萬已是很不容易了。

    可我不是尋常的鬼啊!

    用這麼慢的速度存錢,等能買還陽丹的時候,那得多少年去了。

    我咂摸著,既然墨青喜歡我,那我要不要勾引他給他吹吹耳邊風,讓他動用一下門主的權威,在塵稷山給我搞個祭祀大會,將這幾萬幾萬的魔修拖來挨個給我燒紙。

    一個一百,十個一千,湊到一萬個,手拉手圍著塵稷山燒,一天就能燒個一百萬!再妥妥的給我燒個一年半載的!那我說不定還能買顆永久效果的還陽丹,就此復活了呢!

    不過好像還陽丹沒有永久的……那一個月一個月的吃,也是可以的。

    我摩拳擦掌,穿了芷嫣的身體回了顧晗光的山頭。

    這幾天墨青忙得不見蹤影,連晚上也沒像之前那樣抽空來看我,我也就打著養傷的借口在顧晗光的院子裡住著,樂得輕松。

    我確實不太想見他……畢竟忽然知道這世上有個人喜歡我,對我來說衝擊還是挺大的,我有點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這樣的人……所幸就躲著不見,樂得輕松。

    我落在顧晗光院子裡的時候,正巧見了芷嫣半個身子伸進了囚著沈千錦的那個小屋裡,屁股撅在牆壁外面扭啊扭。不知是在看什麼戲。

    我默不作聲的將她的身體脫進了她屋裡,然後離魂出了院子,飄到她身邊,也陷了半個身子進屋子裡:“看什麼呢?”

    芷嫣滿眼的興致勃勃:“南山主和沈樓主好搭哦!”

    我:“……”

    往屋裡一看,只見墨青塑起來的牢籠之中,顧晗光正在與沈千錦對弈。也不知兩人哪來的閑情,這麼大半夜的也下棋下得如此精神。不過芷嫣說得倒沒錯,這兩人,一人外表雖是小孩,一人氣質清冷,可往棋盤前一坐,博弈之間,卻又有一種莫名的合適。

    最後沈千錦落下白棋,顧晗光輸了半個子。沈千錦一笑:“南山主謙讓了。”

    顧晗光一臉冷漠:“不算謙讓,本該你贏。”他站起身來,轉身正欲離開,沈千錦卻忽然道:“今晚失了睡眠,有勞南山主相陪對弈,多謝了。”

    “無妨。”

    顧晗光拉開了門,沈千錦斟酌了一番,又喚住了他:“許是我多心,可否冒昧相問,南山主在先前,可否有見過我?”

    我一挑眉梢,望向顧晗光,但見得背對著沈千錦的顧晗光嘴唇微微一動,最後卻是頭也沒回的冷淡答了句:“我入萬戮門後,從未出山,不曾見過樓主。”

    “入萬戮門……之前呢?”

    “那麼遠的事,記不得了。”

    沈千錦點了點頭:“哦……”仿似有幾分失落的垂頭,她唇角似有些自嘲的一勾:“是我冒昧了。”

    而回應她的,卻只是顧晗光關上房門的聲音。

    我將身子從牆裡飄出來,望了一眼屋外的顧晗光,只見他那雙屬於孩童的眼睛裡一片迷霧朦朧。芷嫣在我身旁弱弱的問我:“他在哭嗎?”

    “他哭過了。”

    在當初將沈千錦身上的情毒渡到他身上,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變成小孩,然後在沈千錦的哀求下,一針針的扎在她腦袋上,將屬於他的記憶抹去時……顧晗光就哭過了。

    無助的抱著沒了記憶昏睡過去的沈千錦,嚎啕大哭。

    從此再不踏出塵稷山,如遁入空門一般生活,不再待見所有的情人,只因為害怕在他們身上,看見自己與前人的似曾相識。

    “走吧。”我拽了芷嫣,“這小孩的破事沒什麼好看的。我來和你商量個事兒,保證比這個有趣。”

    我帶芷嫣回了房間,倚在床上,笑眯眯的將她上下一打量:“芷嫣妹妹,這麼多天瞎跑亂竄的找人燒紙錢累壞了吧。”

    芷嫣卻似渾身上下都發了一下麻似的,抖了抖,退後兩步,警戒的盯著我:“有話你直說。”

    “瞧你,姐姐只是心疼你呢。我這兒有一個一勞永逸,讓你以後再也不用為了紙錢而奔波的辦法,你要不要聽?”

    “你說……”

    “就是讓厲塵瀾幫我燒紙啊,你平時就歇著,打坐,提高自己的功力,我給你指導。你呀,就答應我一件事就好了。”

    “你先說什麼事。”

    我正色道:“以後在我要去愛撫他,親吻他的時候,你站著別動。”

    芷嫣大驚:“你說什麼!”

    “你昨天不是說這是個寄居所嗎,我在裡面就是我,你在裡面就是你。我想勾引厲塵瀾的時候,不是你,你就乖乖站著。”

    “那也不能用我的身體去親……親親啊!再有了,你都知道了他喜歡你,你要有什麼要求,你好好與他提不就行了嘛,還談什麼勾引不勾引……”

    “你懂什麼?他以前喜歡我,是因為我救了他,有那些花裡胡哨的頭銜,還有過硬的本事,可現在我有什麼,我只有你的身體呀,不拿你的身體勾引他,讓他繼續喜歡我,萬一他哪天就不喜歡我了呢?”

    芷嫣盯著我,默了很久,眼神從氣憤化為不解,最後像是理解了,又變成無奈:“大魔王,你其實就是打心眼裡,不覺得人家會喜歡你吧……”

    我一愣:“沒有啊,我知道他喜歡我,可哪有平白無故的喜歡。他喜歡我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得讓自己有個讓他一直喜歡下去的東西。”

    “你就沒有想過,他就只是喜歡你嗎?”

    嘖,天真。我斜眼看芷嫣:“你怎麼那麼多話?你就是不想讓自己的身體去和別的男人親親我我對不對?”

    芷嫣也怒了:“對啊!就是不想!你要喜歡他!怎麼會舍得用我的身體去勾引他!”

    “我這不是沒有別的身體嗎!不然你讓我用什麼勾引!”我靜了靜,眼睛更犀利的眯了起來,“誰說我喜歡他了?我還沒放棄殺他呢。”

    芷嫣一臉懵圈:“你說什麼?人前幾天不是才救了你的命嗎?”

    “那是救了你的命,我本來就死了的。雖然他那天確實讓我挺感動,可這並不能讓我放棄初衷!”

    芷嫣滿臉不理解:“那你還那麼用力的攢錢想去買還陽丹做什麼?你直接把他殺了,一起變成鬼飄就行了啊!”

    我總算是理解她的思路了:“你以為我湊錢買還陽丹,是為了和厲塵瀾在一起?”

    “難道不是嗎?”

    我盯著她,滿臉正色:“我是為了回來當萬戮門主。”

    “……”

    “你們這些小姑娘,一天腦子裡情情愛愛的,除了個男人就沒有別的了。我這鬼生一片慘淡,以前沒去鬼市買東西不知道,現在去買過東西,受過氣了,感受到鬼市充滿對我的歧視,我早想掀了它,可奈何掀不了,我干脆就借著鬼市的力量,重新回來做人,再次站上世界的高峰。過上看誰不順眼就揍的生活。”我瞥了芷嫣一眼:“下次再遇到個鑒心門這種情況的,我絕對不讓任何人帥過我。我的征途是雄霸天下,可理解?”

    芷嫣垂下了頭:“我覺得厲塵瀾好可憐……”

    “總之,你就把你這身體借給我。雄霸天下之前,我要先討一個門主令,讓全萬戮門的門徒給我燒錢。”

    “不借。”

    喲呵,翅膀硬了啊!

    我瞪她。芷嫣一頭鑽進自己的身體裡,抱著手躺在床上,努力的睜大眼睛,一副怎麼也不像我妥協的模樣。正適時,屋外雞叫,正是天將明時。

    我心知搶不過她,便也懶得與她爭,反正到了晚上,我也能把她擠出去,到時候施一個瞬行術,我還不信她能攔住我。

    可我萬萬沒想到,到了晚上的時候,芷嫣卻一直沒有從山下回來。

    我心道這個小丫頭難道是怕我搶她身體,所以打算躲著我了?我看了看天色,正打算去山下找她的時候,是一個暗羅衛將芷嫣帶了回來,芷嫣渾身發著抖,一臉蒼白。

    看見了我,一時她都忘記了要避開身邊的暗羅衛,只直勾勾的看著我,向我面前走了兩步,然後捂住臉,跪在了地上:“滄嶺哥哥……”

    我一愣,眉眼一肅:“你遇見柳滄嶺了?”

    “滄嶺哥哥瘋了……”她捂住臉,痛哭失聲,“他一定是知道錦州城的消息,所以瘋了……”

    我目光一垂,看見芷嫣頸項上多了一條血痕,這傷口……與沈千錦脖子上的傷口,一模一樣。

    我心頭登時一凜。我聽見自己清晰得可怕的問芷嫣:“你怎麼遇見柳滄嶺的,他可有什麼異常?他刺傷了你,用的什麼劍?暗羅衛救了你?柳滄嶺呢?去了哪兒?”

    “我不知道……”芷嫣抱住頭,像是十分的混亂,“他一點也不像平時的滄嶺哥哥……雙目無神,他一言不發,拿劍刺我,我以為……我以為是他知道了錦州城的消息,他知道是我參與的……所以要殺我。”

    “芷嫣。”我冷靜的喚她名字,迫使她也冷靜下來,“你仔細回憶,告訴我,柳滄嶺手裡的劍是不是吸了你頸項的血,他想殺你的時候,與柳巍想殺你爹的時候,神情模樣,相似不相似?”

    芷嫣像被我這幾個問題敲傻了一樣,她仰頭望我:“對……你怎麼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多年前,萬戮門在錦州城外,與鑒心門短暫交手時,柳蘇若的惑心術。可是讓我萬戮門自相殘殺,死了不少人呢。

    我握緊了拳頭,這個女人,竟是命大,那天卻還沒能將她斬除。

    取了芷嫣的血,她還打算拿去蘇醒洛明軒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08:50 AM

    第46章

    別的事都可以忍,唯獨復活洛明軒這事不行。

    我正在琢磨應對之策。便在這時,小院裡黑影一閃而來。是墨青來了。

    幾天不見,倏爾看見他的臉,記憶霎時被抓回那天面對面,他幾乎吻上我的時刻,我的心跳陡然落了一拍,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

    我順了順心口,覺得自己在聽到洛明軒可能復活的消息下,還在在意墨青這檔子事兒,實在是個很危險的信號。

    只見墨青盯著還蹲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芷嫣,眉頭微微一皺,也沒去扶,他轉身問暗羅衛:“柳滄嶺追回來了嗎?”

    暗羅衛闔首跪下:“屬下辦事不力,望主上責罰。”

    墨青沒有責罰他,只擺擺手讓他退下。他自己站在一旁靜靜看著芷嫣,一言不發,像是在等著什麼。

    我琢磨了片刻,上了芷嫣的身,似脫力的往地上一坐,轉頭看墨青:“師父。”我想,墨青既然沒點破我的身份,那我也就繼續裝傻充愣就是了,省得身份忽然來個調轉,還要重新適應下自己的角色。而且……

    我也並不知道,怎麼用路招搖的身份去和墨青相處。

    “柳蘇若可能沒有死呢。柳滄嶺應該是被操控了,用她的雄劍取了我的血。”

    被我擠出身體的芷嫣聞言,轉頭盯著我。我接著說:“明天好像是他們十大仙門在仙台山的大會,柳蘇若今天偷襲我,明天必定會有動作。”

    而這個動作,多半都是與復活洛明軒有關。甚至……還可能直接帶一個蘇醒的洛明軒去了。

    想到此處,我眉眼沉了下來。

    墨青蹲下身來,平視我的眼睛:“不用憂心,我已有安排。”

    “安排?”我望著墨青,“是要去攪亂他們這個大會麼……親自去?”我眉頭不自覺的一皺。上次錦州城一戰,墨青身上的傷別說好,只怕是更嚴重了吧。明天的仙門大會他若是自己去,未免也太胡來了。

    “擔心我?”墨青狀似無意的拋出了這樣一句話。

    當然擔心啊,這破身板……

    我為自己下意識延伸出來的反應一愣。我飛快的瞥了墨青一眼,但見他星眸含笑,竟在沉著冷靜之後,藏著三分調戲的意味。這曖昧的眼神兒直將我盯得老臉一紅。

    我登時反應過來,這家伙是在套我話呢!而我心裡竟當真……在擔心他。

    我倏爾有一種被自己內心背叛了的感覺。

    “噫……明明昨天還那麼信誓旦旦的和我說沒有放棄殺他,一心奪回門主之位呢。可你現在眼神可不是這樣說的。”我聽見芷嫣在旁邊抽抽噎噎的嫌棄我的言語。

    我冷冷斜眼瞥了她一眼,但見她像兔子一樣規規矩矩的蹲著,一雙眼睛直不楞登的盯著我。

    你不是在為被柳滄嶺割了脖子而失神難過嗎?你這才難過多久啊?你大爺的現在心怎麼也這麼大了?

    我咳了一聲,鎮定了情緒,目光重新在墨青臉上一掃。他還是那般盯著我,不知為何,我倏爾想起了不久前墨青幫我取了六合劍回來,劍柄上有血,我詢問他是否受傷,他也是這般問我是不是擔心他。

    當時我說不擔心,換來的是墨青有幾分失落的神色。

    現在想起他那時的神色,我卻是不知為何,竟無法在瞎掰扯一些有的沒的,糊弄這個話題了。

    他像一個等發糖的孩子,眼巴巴的看著我。我有些不忍心將那糖當著他的面扔在地上。

    我心頭一聲嘆息,給自己的心認了輸。

    “嗯,擔心你。”

    墨青眸光便這麼簡單的明亮起來,卻又像是沒想到我會這麼直白的說出這幾個字,他怔愣了一會兒,竟是把目光轉開了,遙遙望著遠方,也咳了一聲:“嗯。”

    嗯?就只有一個嗯?

    小醜八怪你真是一個不會順杆爬的羞澀孩子呢。

    院裡默了一瞬。墨青又開了口:“明日仙台山不用我親自去,東山主已從海外仙島歸來,她會去處理。”

    “東……山主?”

    我愣了。墨青居然派了那個瘋丫頭去?不過轉念一想,要去給人家搞破壞這種事,派絮織去確實是最合適的了。

    這丫頭是個什麼脾氣我比誰都清楚了,她就是典型的屁股長針,半點也靜不下來人,那猶如脫韁野狗般的性子,以前心血來潮發起顛來,能抱著我在大庭廣眾下轉圈圈,嗷嗷嚎著說好喜歡門主……

    我萬戮門這四個山主,細細數來,北山主忠心於我,可卻主屬有別,相處客套,南山主顧晗光對我就是愛答不理,反正受傷的時候才能見得到他。司馬容與我親近,是我得力干將。唯有這東山主絮織……

    常年立功與闖禍並行著走,她並不是不聽我的話,而是太聽我的話,而導致用力過猛,收不住攻勢。讓她去殺個某門派的頭頭,她能把人家門派房瓦都全部砸碎。

    絮織原名十七,是我當年吞並一個魔道大派血煞門的時候,從地牢裡挖出來的。她當時還小,不過五六歲的模樣,穿著一身血煞門的弟子服,胸膛上印著十七二字,像是編號,可喊了一聲十七,就能喚得她一聲脆生生的答應,是以這也是她的名字。

    我帶她出血煞門的時候,正是漫天柳絮紛飛的春天,便給了她個小字——絮織。

    可枉費了我給她取的這麼柔軟的名字,這個丫頭體內一股蠻力,也不知小時候是被血煞門喂了什麼藥,力氣大得可怕,我與她操練,即便我使了千斤墜站在地上,她也能把我給舉起來。用術法推她,都推不開——因為術法對她,基本沒有作用。

    這也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個在別人用瞬行術的時候,能一把將人撈回來摁在地上揍的人了。

    我帶她回萬戮門,一開始本是打算當個貼身丫頭從小養大,後來發現當丫頭她實在太笨手笨腳了,讓她擦桌子沒有讓她去撕個人來得快。干脆就給了她個東山主的位置。但凡魔道裡有什麼人不聽話,就讓她去處理,一准沒錯。

    我問墨青:“之前一直沒見到東山主,她竟然是去海外仙島了嗎?”

    “嗯。”墨青道,“五年前劍塚一戰,門主身死,她一連哭了半個月,日夜不停,見她快哭瞎眼了,司馬容便騙她,說海外仙島有不死草,能使人起死回生,本想著讓她緩一緩,慢慢接受……可沒想到,她從那時一直找到現在。”

    我垂了眉眼,我知道這丫頭的脾氣有多強,可我沒想到她竟會因為我而這麼傷心。

    明明在我印像裡,我對她……也並沒有多好。

    “那東山主如今回來了?”我問墨青。

    “前段時間,遣人去將她找回來了。”

    “她肯回?”

    墨青微微動了一下唇角:“我遣人與她說,路招搖回來了。”

    我一怔,呆呆的望著墨青:“路招搖……什麼時候回來了?”

    墨青轉頭看我,眸光細碎溫柔:“你不是說,她回來打算找我報仇嗎?”

    是,我以前是這樣與他說過,可這對他來說,難道不該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情嗎……他怎麼那麼奇怪:“……怎麼看起來還挺開心的……”我呢喃出聲。

    “因為,除了她,別的都不重要。”

    我心口一跳。

    只覺墨青現在是在作弊,為什麼他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這麼莫名其妙的讓人……心動。

    他仿似想到了什麼,頗覺有趣道,“找到絮織的暗羅衛還傳來了消息,絮織聽說路招搖回來找我報仇了,開心得直蹦,拍手說,要回來與她一同殺我。”

    這種事情不要說得那麼輕松愉快行不行!你這樣,就算我真能抬起手拿刀扎你心窩,我也沒有了成就感啊!

    “昨日絮織剛剛登岸,而今仙台山大會,先著她過去看看,讓她消耗消耗體力。”

    我又看墨青:“她聽你的話?”

    “嗯。”墨青面不改色的應了一聲,“我說他們傷了招搖。”

    啊……看不出你個小醜八怪還會假傳聖旨借力打力啊,平時這麼一臉嚴肅不苟言笑仁慈治下的模樣,可該坑人的時候,坑起來也毫不手軟嘛。

    “我不會讓洛明軒醒過來。”他站起了身,瞬行離開之前,只落下了一句話,“安心休息。”

    確實很讓人安心……

    我望著他離開的夜空發呆,倏爾,一個半透明的鬼影爬到了我面前,是芷嫣直勾勾的盯著我:“大魔王,你動心咯。”

    “嘖……你不是該蹲去角落哭嗎?你湊什麼熱鬧?”

    “你剛才都說了,滄林哥哥是被控制的,他不是真的瘋了,也沒有真的想殺我,其實仔細一想,他當時那一劍足以置我於死地了,可他劍刃偏了,我才活了下來。他是被人操控的,我該想的事是怎麼去救他,才不哭呢。”

    這丫頭……

    長本事了。

    “柳蘇若既然要利用他,就暫時不會傷害他,明天你們萬戮門行動後,我再觀察觀察局勢,然後才能想辦法去救。不然給你們添亂,滄嶺哥哥也不一定能救得了。”

    我嗯了一聲,算是支持她的想法。

    “所以你剛才是動心了嗎?”

    我嫌煩的恨了她一眼,沒有答她的話,可我卻在自己心裡聽到了淺淺的應答。

    是,我動心了。

    因為墨青那麼帥!因為他眼睛那麼美!因為他唇角的微笑那麼迷惑動人!也因為他的言語……明明那麼平淡,可卻能神奇的親吻到我心裡堅硬的痂。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09:03 AM

   第47章

    翌日,十大仙門在仙台山開會的時候,我飄在芷嫣身後,跟著她去找了沈千錦。

    適時,在魔氣凝成的黑乎乎的牢籠外,站著的正是沈千錦手下心腹。見芷嫣進了屋,禮貌的一闔首,站在了一旁,她手中正托著一面鏡子,我飄過去一看,這鏡子裡面映現的場景,卻正是仙台山的仙門大會當場。

    這仙門的千裡鏡即便隔著千裡,也可以從鏡子裡,彼此看見對方所處的場景狀況。那也就是說,這個仙門大會,沈千錦雖然沒有親自到場,可卻也拖下屬前去抱了面鏡子坐在那兒,隔空開會。

    挺會玩的嘛。

    我贊賞沈千錦,同時心裡也道,這墨青也是大度,他將沈千錦囚在這裡,卻也不禁止她與她門下子弟接觸,更不在乎她用這千裡鏡去參加仙門大會……

    不過細細想想,墨青的目的是不讓柳蘇若拿到沈千錦的血,現在這般模樣,沈千錦確實也去開會了,她會說出在鑒心門經歷的事,而柳蘇若也卻是沒辦法威脅到她。

    倒是個一舉兩得的法子。

    辰時末,各家仙門坐定,諾達一個場子,仙氣飄飄。我見過的沒見過的仙門中人通通一副如開追悼會一般的表情,各自皺著眉頭。

    而今十大仙門,南月教已不復存在,位置空了一個,沈千錦這方由門下弟子抱著鏡子站在旁邊,主持大會的人開了口,說罷,沒一會兒,不出我所料的,幫著一身繃帶的柳蘇若出現了,她而今臉上也纏著白棉布,遮擋了一只眼,成了獨眼夫人的她,目光比之前更添三分怨毒。

    “各位仙友,五日前,錦州城遭萬戮門厲塵瀾所毀,可謂滿目瘡痍……”

    我轉頭瞅芷嫣:“你們仙門這東西我沒玩過,它能直接把柳蘇若說話的這段跳過嗎?我不想看。”

    “跳不過啊。”芷嫣看見柳蘇若,心情很不好,下意識的就語氣極中的懟了我一句,“要有辦法,誰想聽著老妖婆嘮叨。”

    我還沒接話,沈千錦倏爾抬頭望芷嫣,旁邊端鏡子的觀雨樓人也愕然的瞪著芷嫣。

    我望向鏡面,只見那鏡子裡的人,都齊刷刷的轉頭來盯著這方,整個仙台山的會議開了沒多久,便迎來了第一波集體沉默。

    哦,搞半天,這鏡子還能傳聲啊。

    我衝芷嫣吹了一聲口哨,很高興能引起這樣的矚目;“哦喲,看來你的話他們都聽到了哎。”

    可他們那邊估計就只能透過鏡子看見沈千錦面無表情的臉。

    芷嫣卻是覺得自己闖禍了,連忙將嘴捂住。不再和我搭話,而她的話卻已成功的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千錦這裡,沈千錦不卑不亢的開口:“抱歉,擾了各位,不過我這裡卻有一事想報於大家聽聽。”

    柳蘇若在那方陰沉一笑:“觀雨樓主而今身陷囹圄,卻還能在此發言,萬戮門的厲塵瀾,對你可謂禮待有加啊?”

    “柳……前輩?”沈千錦意味深長的喚了她一聲,“何必急著污蔑我,且聽我將我如今為何落至如此境地的緣由告訴大家,前輩再多言語,可好?”

    “呵。”柳蘇若不屑一笑,“不過就是想說,我為了復活一人,所以打算取你鮮血這件事罷了。我而今自己說出來,也是一樣。”

    她此言一出,眾修仙者大驚。

    “各位仙友,我今日來,便是來為大家送上這一則消息,經過我鑒心門多年尋求,而今終於找到一則法子,能令被路招搖所害的金仙洛明軒蘇醒過來。而前些日子,錦州城遭厲塵瀾突襲,便是因為他想打亂我的計劃,最終我死守金仙身軀,方保他毫發無損。”

    整個大會議場,霎時喧囂沸騰起來。

    金仙洛明軒,對他們的重要性,不亞於先前錦州御魔陣對仙道的意義,洛明軒幾乎是他們幾輩修仙人的信仰。

    而在當初那個時代,我殺了洛明軒,便如同墨青掀了錦州城一樣,對他們來說,都是對他們信仰的一場顛覆。如今卻有人說,可以復活洛明軒,這無異於給常年受壓制的仙門們點了一把火,霎時讓他們的激情,燒了起來。

    見事情真的糟糕的開始往我與墨青預料的那個方向走。沈千錦沉了眉眼。

    “我尋的這法子,便是要有人血祭金仙,方可喚醒金仙神智,使他重臨時間。而這需得世上至純之血。恰巧,咱們琴家,與沈樓主的血,剛好能對上。我便尋求了琴瑜門主的同意,他自願為金仙獻身……”

    “你胡說!”芷嫣聽到此處,終於忍不住了,衝到鏡子面前,對那方一陣大吼,“你胡說!就是你將我爹殺了!你用惑心術惑亂了柳巍與滄嶺哥哥的神智!都是你想復活那金仙,才害了這麼多人!”

    芷嫣開了口,那方又稍稍靜了些許下來,我從鏡子裡望見坐在另一方的琴千弦見狀,蹙了眉頭。

    柳蘇若面對芷嫣的怒叱,卻絲毫沒有憤怒,反而一笑,道:“琴瑜的女兒,如今投奔萬戮門了吧,聽說還是厲塵瀾的徒弟,上次大鬧錦州城,厲塵瀾倒是極護著你嘛,而破我御魔陣,你也出了不少力。你不過是被仇恨蒙了心智,你的話,誰信?”

    沈千錦將芷嫣先拉到了一邊,正色道:“我信。”

    與此同時,鏡子那邊也傳來一道清淺的男聲:“我信。”猶如廟裡的清音,讓群情亢奮的眾仙人霎時安靜了一瞬。

    芷嫣望著琴千弦,卻也像是有點不敢置信的模樣。

    琴千弦在那方只淡淡的往鏡子這邊掃了一眼,目光在芷嫣臉上一轉而過,隨即對柳蘇若道:“家弟生性溫和,極寵幼女,斷不會棄她而去,芷嫣早於我說過,琴瑜乃柳巍所殺,我信得過柳兄為人,便一直私下探查,查了這麼些時日,卻也未曾想,竟是你在鑒心門,想復活洛明軒。”

    “自金仙去後,仙道勢弱,復活金仙有何不可?”柳蘇若一笑,“閣主身為修道之人,理當主動奉上鮮血,為我仙道大業,貢獻力量才是。”

    她的話能勾動太多仙門人心底裡的陰暗心思。

    大家從一開始的激動焦躁,而後沉靜,現在卻是在沉靜背後,壓抑著蠢蠢欲動。

    琴千弦抬眸,靜靜的掃了眾人一眼,素來溫和無波的眼眸裡,泛起了一層寒意,似來自天上一樣,清冷薄涼:“為復活一人而取他性命,此事悖逆天道,有違自然,眾仙友修道多年,自是知道這所謂復生之術,乃何等法術。琴某無懼為蒼生舍身,卻懼仙道仙途,再無初心。為一時之欲,成自我心魔。”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柳蘇若身上,“依我看,鑒心門柳蘇若,不若去修魔道,更為適合。”

    哼,扯呢!

    我給琴千弦翻了個白眼,什麼垃圾都往我魔道丟,我才不要呢。

    琴千弦的一席話讓眾仙家皆是沉默,他們這些道貌岸然的修仙者,皆是談心魔則色變,一時間全都靜默不言。我正琢磨著,看來這場仙門會議,就算絮織不去搗亂,他們估計也開得四分五裂。卻見那方柳蘇若沉默片刻,卻道:“而今仙門,到底也再不似從前一般齊心。若是以我之血能換金仙蘇醒,我便舍了這條命又何妨。”

    我抱著手看她賣苦情。

    “我恨只恨自己的血無法使明軒蘇醒,思之過往,明軒所行之事無不為眾仙家著想,琴千弦,若我沒記錯,你初初修菩薩道時,也得明軒指點,而今卻這般絕情?當真是修成了菩薩,便忘了世俗痛苦了嗎,我想讓明軒復生,何錯之有?

    “再有,而今我已得一人獻身,剩下的,只是苦於至純之血不夠,無需琴閣主身死,只要稍獻鮮血,或可蘇醒明軒。”此話一落,一直沒吭聲的其他仙門,開始紛紛表了態,有的附議柳蘇若的話,有的扎在暗自點頭。我粗粗掃了一眼,這剩下的九大仙門裡,約莫有四家是贊同柳蘇若的,而剩余兩家,與沈千錦和琴千弦一般沉默不言。

    五比四,倒是也沒相差多遠去。

    而便在這時,忽然一股大風起,我聽得鏡子裡猛地傳來一聲脆生生的呵斥:“聽你這老太婆瞎扯!

    隨風而來的,是一道翠綠的身影,攜著一股蠻力,狠狠一拳往柳蘇若臉上砸去。

    打人打臉,是為打人之精髓。

    我告訴絮織的話,她從小,一直記到了現在。

    然而她這一拳卻沒有打准,柳蘇若重傷動不了,旁邊有仙門的人護著她,以瞬行術一把將柳蘇若拉走,可讓在場眾人更沒想到的是,當那人將柳蘇若拉走的時候,這翠綠衣服的小丫頭竟然憑空一抓,那剛消失的仙門人身影竟然被她愣生生的抓了回來。

    那人倒是拼命要護柳蘇若,將柳蘇若往旁邊一推。而他自己則被絮織摁在了地上,一通暴揍,將地都打裂了去。

    絮織便是如此,不懼術法,可是她自己身體也不太能積聚靈氣,修術法很慢,所以她和人打架,通常都是直接蠻干。

    絮織站起身來,扭頭一望:“聽說,你們在這兒商量要欺負我門主。”她捏著手指,“啪啪”幾聲脆響,她怒衝衝的瞪著周圍的人,“都是哪些不要命的放的屁!”

    我聞言一笑,是小十七說話的風格,還是那麼的粗獷彪悍。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09:44 AM

    第48章

    鏡子裡的仙門大會一片寂靜,所有仙人都站了起來,在絮織身邊圍成了一個圈。芷嫣望著鏡子裡的絮織,眨巴了兩下眼睛,有點愣神:“這是東山主啊……”

    她這一聲傳了過去,那方仙門人都開始竊竊私語,說來說去,無非多年不聞東山主這幾句話。

    柳蘇若悄然退到了幾個仙門之後,方才同意她言語的四個仙門之一站出來個白胡子老頭,我也識得他,是望星門的掌門名叫遲天明,號天機道人,在洛明軒被我打得永遠昏睡之前,這老道與他的關系可謂是十大仙門之最。

    所以見他站在柳蘇若這一邊,我一點也不意外。

    “路十七,我仙門大會,何容你來放肆!”

    絮織是我撿回來的,打小沒有姓,我便給她冠了我的姓,現在她被人這樣連名帶姓的一叫,我忽然有一種自己的後輩在江湖上延續了我威名的感覺。

    “誰管你們容不容!要害我門主就不行!”

    絮織是個一言不合,就動手的脾氣,還是老方法照那天機道人的臉打,半分沒有尊老愛幼的道德觀念。

    芷嫣睜大著眼睛,看著絮織對對方的術法躲也不躲,硬頭扛上,她滿嘴:“喔喔喔!”的驚嘆,叫得比公雞打鳴跟更響亮。

    絮織的招數還是我教她的那些,只是這些年不知在海外仙島吃了些什麼苦,動作更快,殺人要害也戳得更加精准。

    她殺招之快,又絲毫不受術法控制,這鑽心修內練氣的天機道人吃了虧,接了兩招,被這蠻橫不講道理的攻擊摔進了後面人群裡,絮織縱身一躍,跳到高空落下,還是不舍不休,執著的想去揍他,而此時天機道人身邊皆是仙人,通通祭出了法器,各種術法刀劍往絮織身上砍去。

    絮織不怕術法,卻還是要躲避刀劍暗器的。

    芷嫣看得著急:“你們以多欺少!”

    我卻沒多關注絮織,現在動手的出了天機道人這一個掌門,別家當家的都妥妥穩著的呢,小嘍啰翻不出個花來。我目光落在琴千弦身上,便在大家都在關注絮織的時候,倏爾一道人影在琴千弦面前一閃!拿著柳蘇若的雄劍衝琴千弦狠狠砍去。

    琴千弦周身光華一動,他身形未有分毫偏差,可那雄劍卻堪堪停在了他的肩頭。

    得見來人,琴千弦眉頭一皺。

    是柳滄嶺。

    “芷嫣。”我喚了芷嫣一身,讓她目光看向鏡子另一邊,然後她一怔,“滄嶺哥哥……”她手心一緊,握了拳頭,“柳蘇若!你混蛋!不要在操控滄嶺哥哥了!”

    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答,柳滄嶺只是將劍一抽,攻勢更加迅猛的砍向琴千弦。

    琴千弦身邊的護衛欲動手,卻被琴千弦止住了動作。這便是在這時,只聽柳蘇若如蛇般怨毒的冷冷喚了一聲:“諸位仙友,還在等什麼?”

    此話一落,另外三個仙門掌門倏爾動手,直衝琴千弦而去。竟是當場打算取了琴千弦的血了!

    沈千錦大怒:“荒唐!”她拍案而起,可卻被攔在牢籠中無法動身,而先前未表態的兩個仙門,玄玉堂堂主起身回護琴千弦,而另一個掌門則坐著未動,看這模樣,卻是要保持中立?

    玄玉堂主擋住對方一名掌門,而另外兩人則同柳滄嶺一起攻擊琴千弦。原來,這場救不救洛明軒的選擇,卻是五個贊同,三個抗拒,一個中立。

    三人圍攻琴千弦,霎時場面打得一片混亂。

    我在人群中沒看到柳蘇若的身影。我沉了眉目,令道:“絮織,去幫琴千弦。”可我話說出口了,才發現我的聲音並不能傳到他們耳朵裡。就在我沉默的這一片刻,芷嫣不需要我吩咐,徑直對那邊喊道:“絮織!路招搖讓你去救琴千弦!”

    此言一出,全場皆靜。所有人的動作似乎都頓了頓。旁邊的沈千錦也是錯愕的盯著芷嫣。

    路招搖這三個字一出,即便在死了這麼多年之後,對他們來說也像是一個魔咒。

    我很驕傲的仰起了下巴。

    在角落裡與那天機道人和一堆小仙人打了一通的十七打人群中抬起頭來。她臉上已經沾了別人的血,看起來有幾分邪性,但目光依舊似小動物一樣單純無害。她望向這邊的鏡子,透過鏡子看見了芷嫣,而她並不能看見芷嫣背後的我。

    “門主說救誰?”

    “琴千弦,菩薩道。”

    她甩了甩手,在別人身上擦掉自己手上的血:“門主說救,我就救。”

    她一蹲身,如身手矯捷的猛獸蹦了一躍衝天,一蹦落到了琴千弦面前,琴千弦周身閃著薄光的結界對她而言並無任何用處,她殘留著些許血跡的手在琴千弦一襲白衣上推出了個血印,她轉頭看了琴千弦一眼:“你後退,我保護你。”

    琴千弦那素來清冷的表情明顯一愣。

    而正在這時,面前的柳滄嶺再次舉劍攻來,他看也沒看絮織一眼,徑直衝琴千弦的頸項而去。

    絮織也毫不客氣,動作迅猛,一把揪住柳滄嶺的手腕,“哢”的一聲給他錯了骨,好不顧惜的照著他鼻梁便是一拳,打得柳滄嶺鼻血橫流。

    高高在上久了的仙人們許是太久沒見到如此血腥的肉搏戰了,旁邊的幾位掌門與琴千弦眸帶三分錯愕。

    也是,以前對付仙門人,我一般派袁桀去,而絮織多半處理內部紛爭。修魔的,大家都性格乖張,只服比他們更惡的人,絮織下手毫不留情,最是能震懾那些不乖的小妖精。

    柳滄嶺被柳蘇若操控,卻是不知痛一般,再提劍要上,絮織明顯不開心了,屈指為爪,剛要下殺手,芷嫣一聲驚呼:“不……不行!”她眼珠子一轉,“你門主說不能殺這個人!”

    我在後面毫不客氣的踹了一腳芷嫣的屁股:“假傳聖旨我砍你的頭!”

    芷嫣抹了把汗,忍著情緒不回頭看我。

    而那邊的絮織卻乖乖聽了話:“門主要求比以前多了。”她去了爪,化為掌,狠狠擊中柳滄嶺腦門,柳滄嶺兩眼一閉,直挺挺的往後面倒去,未死,卻已暈了過去。絮織搓了搓手,接著她剛才的話說,“不過我還是喜歡她。”

    我一笑,正覺自己養了個好孩子,那方會議堂上倏爾從天而降十數個機關木頭人,其中一個木頭人落到絮織身邊,沒有情緒的說著:“你再這麼直白的說這種話,有人就要生氣了。”

    聽起來,竟是有點像司馬容的調調……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10:57 AM

    第49章

    是墨青讓司馬容安排了機關術的木頭人過來?

    我一想,覺得此計甚妙。

    絮織的身體奇怪,術法氣息在她身體裡流失得極快,是以別人作用到她身上的術法,還沒起作用便消失不見了,除非遇到墨青或有以前的我這種程度的修魔者或修仙者,氣息強大到足以源源不斷的給她造成極大的傷害。否則一般的,諸如而今在場的,還顧著顏面互相廝殺時沒有使出看家本領的眾人,基本對她沒什麼威脅。

    法術對絮織沒用,而給絮織帶來的同樣效果就是,她也極難修行法術,內息難以在體內運轉,學個入門的御劍術都花了老大的功夫。

    她到現在也不會瞬行術,所以才滿場蹦來蹦去的蹦跶。

    要讓她與其他暗羅衛一起行動,魔氣四溢,目標大了不說,她反而拖累暗羅衛們的行動。而這木頭人不一樣,它們只得和絮織一樣用飛的。它們體內裝置機關,也不需要太多魔氣便能驅使,不容易引起仙門人的注意,方便突襲。

    也果然如此,絮織打頭陣大鬧會場,而木頭人來得悄無聲息,殺仙門人一個措手不及。

    木頭人在這幾派的紛爭當中頂上,一時為千塵閣與玄玉堂的人分了不少壓力,沈千錦也命觀雨樓的姑娘們保護琴千弦。

    南月教以前修機關術,現在他們被滅了教,唯一將這機關術練好了的,卻是被他們剝奪了行走權利的司馬容。讓他們得以用這樣的方式參與了這次十大仙門的會議,我一咂摸,這其中因果,也令人好生感慨。

    在如此混亂當中,端著鏡子的觀雨樓弟子也不得不忙於奔波,鏡中畫面變得模糊顫抖,角度也晃來晃去,讓人看不清楚。

    而便是在這樣的混亂當中,我倏爾見到那晃動模糊的天上,有幾條黑影高懸,往下方一看,琴千弦對每一個攻向他的其他仙門弟子都手下留情,一個菩提印蓋在他們額頭上,讓他們陷入昏迷,然而這種戰鬥的方式,磨嘰又浪費時間。

    我令絮織道:“讓絮織帶琴千弦離開。”

    可我話音剛落,還沒由得芷嫣開口,天上那幾條黑影一動,正適時絮織正與天璇門的掌門戰在在一起,天璇門內外兼修,除開術法外,武力大概算得上這十大仙門裡數一數二的人了,絮織與他鬥在一起,一時半會兒沒有脫開身,我望向琴千弦,在晃動的鏡中我看不清琴千弦的表情,但卻見他身形一轉,躲過從天而降的那幾道雌劍。

    可尚有另一把劍出其不意的向琴千弦殺來,避無可避,唯有一章將那雌劍擊碎,琴千弦也果然如我所料要震碎那雌劍。

    可便在這時!

    柳滄嶺本已暈死在地上的身體猛地被人操控起來了似的,倏爾一動!擋在了琴千弦與那雌劍之間!芷嫣驚得失聲大喊:“滄嶺哥哥!”

    琴千弦倏爾收手,一掌生生從柳滄嶺身前收回,內息撞回體內,他身體微微一顫,可這還不算完……

    柳蘇若竟操縱雌劍,從柳滄嶺的後背穿入,毫不顧惜的從柳滄嶺的身體裡穿出,直取琴千弦的頸項!這一劍狠戾得讓人想像不到!

    而琴千弦方才為不傷柳滄嶺,本就硬生生的收了掌,被自己氣息所傷,而這一劍來得如此出其不意,他未來得及躲,但見那雌劍一劍釘入琴千弦的頸項。

    劍尖沒入,霎時便吸取了他的血液讓整個劍身便紅,而就在雌劍將穿透琴千弦的頸項之際,劍柄被人猛地握住。雌劍去勢生生停住。

    絮織雙腳落在地上,將那雌劍往後一拖,勢如力拔山兮,將那雌劍狠狠往地上一砸,劍刃霎時斷為兩截,已經吸取道的琴千弦的血灑了一地。

    “誰敢動他!”絮織一叱,周遭一震,竟似有氣息震蕩而過。

    我一挑眉,想來這些年,絮織在海外仙島那些異樣之地,還是學了不少東西,竟能短時間的操控氣息了。

    將周圍人都震開,絮織轉頭望了琴千弦一眼,不知為何,她忽然皺了眉頭,表情有些不開心的向琴千弦走了兩步,站定在他身前,根本沒管琴千弦願不願意,一把摟住他的脖子,腳尖一踮,張嘴便在他脖子上舔了一下,將他流出來的血液舔去。

    看得出來,她舔得很是用力。

    琴千弦錯愕。

    所有見了這幕的人皆是錯愕。

    只有我比較淡然。

    我知道,絮織打我撿回來時就有個習慣,自己被刀劍劃傷了,她喜歡舔一舔,像小動物一樣,讓傷口好得更快。有時候我去外面辦事兒,回來手上有小傷口了,絮織偷著也要幫我舔一下。我全當這是小動物在撒嬌。

    收了顧晗光之後,身上的傷及時都有處理,綁了繃帶,她舔不了便也罷了。

    可有點棘手的是,絮織對“性別”這個概念十分模糊。她是我養大的,我不拘小節,她也不拘小節,等養到一定歲數後,我才發現她沒有“男女有別”這個意識,而這時已經改不過來了。

    不過反正她是東山主,也沒人想著占她便宜,我便也隨了她去。

    所以她現在舔了琴千弦的脖子,她自己可能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因為,我讓她護著琴千弦,她便要方方面面都護著,沒護好,就是她的錯。琴千弦受傷,也是她的錯。可他已經受傷了,於是她就只有幫他舔一舔了。

    沈千錦在一旁摸著下巴肅容道:“沒想到此生有得見琴千弦被人輕薄了的一天。”

    是啊,我之前還只是把這菩薩抓回來瞅呢,瞅了一晚上,在這寶相莊嚴的面孔下,都不會放肆的胡亂輕薄,這丫頭倒好,上來就動嘴。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呀!”芷嫣很是著急,“得想辦法救救滄嶺哥哥……”

    我一沉眉目:“讓絮織帶琴千弦走……”我這兒剛開口,那方被司馬容操控的木頭人便道:“十七,你帶琴千弦先走,我斷後。”

    言罷,絮織倒是半分不客氣,抱了琴千弦的腰,縱身一躍,跳上高空,蹬了劍便御劍而去。

    琴千弦與絮織一走,這方無疑是陷入了更大的危機之中。鏡面晃動,最後一幕,但見一個木頭人扛上了柳滄嶺准備離開。

    緊接著,像是鏡子落在了地上,裡面混亂的畫面不復存在。

    沈千錦的心腹憂心開口:“留下的姐妹們與其他人……”

    沈千錦道:“這倒是無妨,琴千弦一走,他們各自憑著怒氣打上一陣,可要爭奪的人已經不在了,這幾個仙門倒也不會真對同為仙門中人狠下殺手。唯一承擔這怒火的便是萬戮門人,可他們派的是一堆木頭……”沈千錦一笑,“萬戮門主倒是高明,不出一兵,不損一子,便分裂了十大仙門。”

    我瞥了沈千錦一眼,撕裂十大仙門可不是墨青的錯。

    只要他們有人想用琴千弦的血復活洛明軒,十大仙門便會因為意見不同而分裂。能將一個他們從內部撕開的,只有人心。

    不過,墨青確實做得很好……即便這場紛爭當中,他並沒有出面,可處處皆是他布子的印記……

    魔王遺子啊,我當年到底救了一個多可怕的小孩啊。

    到了晚上,木頭人已經將柳滄嶺帶回來了,直接抬到了顧晗光這裡來。芷嫣第一個衝了出去,見了柳滄嶺的模樣,她眼淚止不住的啪啪往下掉:“柳蘇若怎麼可以這樣。”她呢喃嘀咕,“你是她親人啊,她怎麼可以這麼利用你……”

    柳滄嶺被抬到了床上,顧晗光給他治傷的時候,轉頭嫌了芷嫣一句:“礙事。”

    芷嫣也沒生氣,回了屋,讓我上了她的身,隨即她自己便成魂魄過去看。我穿著她的身體去了院裡,但見那送柳滄嶺回來的木頭人已經不見了,我一琢磨,直接瞬行去了無惡殿。

    有些時日沒來,可無惡殿的守衛見了我還是恭恭敬敬的低頭迎我,半分不攔。

    我徑直入了墨青的寢殿,但見方才那木頭人正立在墨青面前,與他說著:“十七不知帶著琴千弦去了哪兒,現在還找不到,不過今天看她這模樣,應該是在海外仙島歷練不少,比以前更厲害了些,理當不會出什麼意外。”

    “嗯。”墨青應了一聲。他批復文件的手頓了頓,卻不鹹不淡的道了句:“本事長了,可卻口無遮攔,欠些教訓。”

    喲謔,聽這意思,是他打算替我教育小十七啊?

    這可不行。我進了屋去。

    司馬容的木頭人輕聲笑了一會兒,道:“她這次將琴千弦帶回來後,你打算安排她去做些什麼事?如今魔道內部基本已經平定,不再似之前那般有諸多反抗,十大仙門也已四分五裂,成不了什麼氣候,唯獨那新山姜武,有些棘手,聽聞他最近又聯系了許多魔修,不少是先前曾被招搖放逐的,對萬戮門怨恨極深……這些人聚在一起,怕是不妥,讓十七去處理他們?”

    “不。”

    “哦?”司馬容似覺頗為有趣道,“那你便將十七留在萬戮門裡……等她殺你?”

    “新山姜武我自會解決,十七有更重要的事。”墨青一邊說著,一邊擱下了筆,一抬頭目光望向了我,燈火搖曳間,竟似有入水溫柔,“我要她竭力護住一人便足矣。”

    我腳步一頓,心口又是一陣緊一陣暖,剛想開口問墨青的話,便這般輕而易舉的盡數忘干淨了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11:09 AM

    第50章

    我不由自主的避開了墨青的目光,望向旁邊的木頭人。

    而此時旁邊的木頭人也轉頭看我,司馬容調笑的聲音用一張麻木的木頭臉傳了出來:“啊,原來如此,這事確實比較重要。”

    我以前怎麼不知道我這西山主這麼會擠兌人?

    我輕咳一聲,轉了話題:“今日借著沈千錦的鏡子,看見了西山主大發神威,西山主可是何時弄了這麼多木頭人?”

    “前幾日在師兄的幫助下,著人連夜趕出來的。”他道,“而今,我身子殘缺,行動不便,用這機關術弄幾個木頭人,也算能為萬戮門盡點余力。”

    我心道如此也好,他不用離開他那小院,這邊也能幫墨青分擔許多,畢竟當了那麼多年西山主,司馬容的能力可不能小覷。

    司馬容解釋了我的問題還不算完,又多嘴道:“正巧,這幾天制的木頭人也能將別處的畫面傳回來,但聞你今天可提了不少次先門主,以前只是聽說先門主能入你夢,現在卻是在白天也能與你交流了麼?”

    司馬容你該拖出去腰斬啊!

    我在心裡對司馬容恨得咬了一下牙,可面上卻不動聲色:“嗯,大概她今天比較開心。”我心一橫,想道,反正墨青現在知道我是路招搖了,我只要腰杆子挺直了死撐著,他不戳破,我就還能繼續死撐著。

    因為……點破並沒有什麼好處,反正我也還是要用芷嫣的身體才能與他們這些活人,繼續交流下去。

    墨青掃了我一眼,沉默著沒說話,而便在這時,身後一條黑影一閃而過,跪在地上給墨青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

    這人之前我便已經見過了,是墨青登上門主之位後新立的暗羅衛衛長。

    只見他起身後便徑直行到了墨青身邊,與他附耳交代了幾句話,聲音又輕又小,我手上捏了個千裡耳的訣打算偷聽一下,還沒施展出去,他便已經報告完了,退去了一邊。

    墨青臉色霎時變得有幾分清冷:“先去查實。”

    “是。”

    我瞥了木頭人一眼,本是打算讓司馬容開頭去問句怎麼了。可司馬容穩得住,木著一張臉一聲不吭,我只好自己吭了聲:“怎麼了?”

    墨青垂頭批文,十分自然道:“絮織與琴千弦回來的路上出了些茬子,倒是無妨,你且先回去歇著吧。”

    趕我走?

    我留了個心眼。

    “好,我就是來看看師父,誇誇你布局厲害,也沒別的事兒,這便先回南山主那處了。”

    “嗯。”

    我轉身離開,在轉出門口的時候,余光往屋裡瞥了一眼,但見方才做了副要批復文件模樣的墨青已經將筆擱置了下,面色沉凝,唇角微抿,帶了三分凌厲殺氣。

    方才那來報的人,報的必定不是與小十七有關的消息,我往無惡殿外走了幾步,望著塵稷山千百年未變過的澄澈夜空,不覺也稍稍被風吹涼了心口與眼眸。

    我猜,多半也與洛明軒有關。

    我瞬行回塵稷山的時候,正在與沈千錦私與的觀雨樓使者,正好應證了我的猜測。我打院外過的時候,千裡耳的訣甩在耳朵上,不用湊近,便足以聽清使者與沈千錦來報的消息:“仙門某地有祥瑞之光降臨,天現金邊祥雲,許是金仙醒了。”

    我腳步一頓。

    望著面前這顧晗光的院子,看著院裡點的燈,一眼望去,越望越深,卻像是望到了那日鳳山之上,洛明軒大喜之日,喜堂之上明晃晃的燭火。

    我熄了他的喜燭,廢了九把寶劍,終於將其中一把插入了他的心房,傾我之力,封印了他渾身血脈、氣息,凍結他每一寸經脈,我耗費了幾乎半條命,終於使他陷入了永遠的沉睡當中。

    只因我發過誓。

    早在我被我姥爺從洛明軒的殺陣中救出之後,早在我一動不動的躺在山溝裡,苟延殘喘的熬過那幾個月的時候,早在我爬出山溝,知曉姥爺死訊的時候……

    我就發過無數遍的誓言。

    你是金仙之身,你能永生不死,那我就要你,再無清醒之日,再無為人之時,我要你活著,卻比死更悄無聲息。

    不算當年,便說而今。

    我費了這麼多功夫,花了這麼多心思。毀了錦州城,撕裂十大仙門,大鬧仙台山會議,要的就是洛明軒永世沉睡。

    可現在卻有人說,金仙或許醒了?

    我覺得老天爺絕對是在給我開玩笑。

    憑什麼?憑著今日柳蘇若被打碎的殘劍裡剩余的那點血液?

    我忍住了情緒,回了房間,靜心打坐。墨青方才說去查實消息,便是說,這消息還未落實,我不能心焦,得耐心的等。我控制住自己,就這般從未如此用功的念了三天的靜心咒。

    整整三天,我沒用芷嫣的身體,就坐在房裡默念靜心咒。

    而等到第四日晚上,我聽見了旁邊屋子,觀雨樓的使者說:“金仙醒了,仙氣震蕩,掃過了半個仙門治轄之地。”

    “何處醒的?”

    “尚未可知。”

    三天三夜的靜心咒霎時破功。

    我一睜眼,只覺多年未曾有過的憤怒,不甘與憎惡一同湧上心頭,燒心灼肺的怨毒如同烈火,將我早已不復存在的五髒六腑燒得沸騰。

    適時正是傍晚,芷嫣照顧完了柳滄嶺,回了屋來,她有些高興的仰著嘴角:“雖然滄嶺哥哥還沒醒,可今天南山主說他已經沒有生命危……”她頓住了話頭,有些害怕的盯著我,“大、大魔王……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

    我身形一閃,只覺自己變作鬼後,動作從來沒有這麼快過,我撞進芷嫣的身體,狠狠將芷嫣撞了出去,甚至讓她的鬼魂都踉蹌了兩下似的,歪歪倒倒退了幾步才勉強飄穩了身子,她揉了揉胸口:“撞得好痛……大魔王,你……”

    “我去鬼市。”

    落下這句話,我便用芷嫣的身體瞬行去了鬼市。

    而瞬行之前,我隱約見了屋外有人推門進來,是一身黑袍的墨青。可下一瞬間,我便落到了鬼市的荒涼之地。

    沒有猶豫,我脫了芷嫣的衣裳便往鬼市之後的小酒館踏去。可飄了兩步,卻見癱軟在地上的芷嫣身體旁邊來了一人。

    剛才所見,果然是墨青。

    他蹲下身,探看了眼芷嫣的身體,他張了張嘴,卻仿似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一樣。

    仔細想想,我用芷嫣的身體以來,他好像確實從沒叫過芷嫣的名字,一開始對芷嫣的態度還極其惡劣,是什麼時候有轉變呢?好似是從那次芷嫣去救被關在地牢裡的柳滄嶺時,傍晚之際,我倏爾上了芷嫣的身,擋住了北山主的一棍。

    或許……便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便意識到我就是路招搖了吧。

    他藏得深,我也不去細究。

    現在在這般,憤怒到鳳凰反而極致冷靜的情況下,一想倒是都想得通透了。可現在對我而言,這些都不重要,墨青也不重要,他喜不喜歡我更不重要。

    我只想報仇。

    讓那個該死卻未死的人,重新回到他永不蘇醒的軌道上去。讓我的手,親自送他回去。

    我轉身離去。

    聽見身後墨青站起來的身影,他的衣擺掃過地上枯草雜木,窸窸窣窣,像亂草掃過心尖,細碎的癢,也有些許扎人。

    “你在哪兒?”

    我能聽到墨青的聲音,他有點失了往日的沉著。

    “我知道你聽得到,你回來,有任何事,且與我商量,你有任何打算,交給我。”

    我沒理他,別的事都有得商量,唯獨此事不行。

    洛明軒沒醒,那就萬事好說。我可以借著芷嫣的身體,與墨青撒嬌,與他溫軟細語的演戲,讓他幫我,讓他助我,因為那時候,敵人是別人。

    而若洛明軒醒了,那就沒什麼商量。

    那麼多年前,是我親手封印了他,哪怕耗了這條命,我也沒借萬戮門他人之力,因為和洛明軒的戰鬥,是只屬於我的戰鬥。

    不許任何人幫,也不許人和人攔。

    我便是死了,從地獄裡爬出去,用一副殘軀,一架枯骨,我也要讓洛明軒心房裡的血,永遠干涸。

    若說做鬼有執念,那這便算是我唯一的,最強的執念。

    “你不許孤身一人!”

    我聽見墨青在我身後這一聲喚,我心口莫名一緊。

    我仿似,感覺到了他暗藏在身體深處傷口裡的痛與怕。也感受到了來自我冰冷靈魂縫隙裡的暖與癢……

    “路招搖!”

    我腳步微頓,可頓了一瞬,我便不再停留,徑直往樹林中飄去。

    再是暖,再是癢,我也不能與墨青商量,我要報我的仇,而他……還有傷。

    我飄去了小酒館中,找到了子游:“替我買還陽丹,日後我找人燒紙給你。”我開門見山。

    子游一愣:“怎麼突然……”

    “買,不買?”

    子游與方才的芷嫣一樣,有些被我嚇到。他們這表情我很熟悉,我活著的時候,殺死洛明軒之前,很多人看我時,便也是這樣的表情,帶著畏懼,下意識的顫抖。

    好多年……我都以為不會以後再也不會見到別人這般怕我的臉了。

    倒是有幾分懷念。

    “我……我只怕是無法……”我起身便要走,子游連忙伸手要攔我,可他的手卻又從我魂魄裡穿了過去,“你聽我說,我不是不願意幫你忙!我在這裡做小二,就是因為我記不得自己的姓名,只記得自己的小字,所以沒法收到人間燒來的錢!我只有在這裡存錢才能去鬼市買我想買的東西!”

    我往鬼市那方飄,他一直跟在我身後努力的追。

    我吃了神行丸,他追不上,眼見越落越遠,他便拼命的喊:“那是其一,其二,鬼市是可以幫別人買東西,可除非是有親緣關系的!”

    我飄得遠了,他的話再聽不見,而此時我回到方才脫了芷嫣身體的地方,墨青已經帶走了芷嫣的身體,我能猜到他要去哪兒,他要去找洛明軒,他或許不知道我變成鬼之後能做些什麼,可他一定能知道,我要去找洛明軒。

    我不再管他,繼續往鬼市裡面飄。

    攔住那個常年在鬼市找媳婦的老太,我開口便說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隨即道:“我乃處子鬼,願與你兒結親,現在便去把冥婚給我辦了,我只要你家一道聘禮——給我買個還陽丹。”

    老太太愣愣的看了我一會兒,隨即一撫掌:“哎呀,好呀,模樣也行,屁股也翹,八字合的,終於為我兒討到一門親呀!我有兒媳婦了!”

    是啊,你有兒媳婦了,我活著的時候以為自己打死也不會成親,現在終於死了,也到底是成親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12:08 PM

    第51章

    老太周氏將她兒帶了過來,我上下瞥了那書生一眼,他對自己母親唯唯諾諾,估計活著的時候便一直這般窩囊,連現在死了也擺脫不了那身份。

    周氏問他喜不喜歡我,若是喜歡,這事兒便定了,就會拿我的生辰八字去寫紅書,結陰親,再給我聘禮。

    我在在周氏的背後,但見周氏問了那書生之後,書生怯懦又害羞的抬頭看了我一眼,本是嬌滴滴如大姑娘一般的羞澀眼神,待得觸到我的目光時,他渾身一怵。

    我冷冰冰的盯著他,我在周氏身後張了嘴唇,木著一張臉說出了沒有聲音的三個字:“說喜歡。”

    那書生咽了口口水:“喜喜喜……喜歡……”

    周氏喜笑顏開,打算牽我的手,我卻躲開了,轉身道:“走,直接去寫紅書。”

    周氏很開心:“你看你媳婦兒,還著急。”

    她一路帶著兒子與我走著,絮絮叨叨的說著他們家的過往,說他們生前是鄉裡的富戶,行善積德,做了不少好事,唯一不好的就是孩子爹死得早,周氏辛苦拉扯兒子長大,終於考中了一個秀才,正是要去考舉的時候,山裡村子被一窩土匪搶了,母子兩雙雙亡命。

    老太生前沒什麼別的願望,唯一不甘的就是自己兒子活著的時候沒來得及取個媳婦。於是一直在鬼市尋尋覓覓好些時日,挑八字,挑模樣,挑是否是處子,可憐又固執。

    現在遇上我,周氏還在挑:“你就是活得太久了,出生年紀大了些,不過也沒關系,生前是修仙的吧,你們這些修仙人,救人多,殺人也多,不如我兒子福德厚……”

    我盯了旁邊一點也不敢抬頭看我一眼的書生,窩囊成這個樣子,還談什麼福德。

    我與他將紅書簽了,又與他們去了回魂鋪,到回魂鋪前,周氏將要抬腳進去的時候,倏爾問我:“我這兒只夠給你買一個時辰的還陽丹,你得先告訴我,你要還陽去做什麼?”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與她扯:“我生前有個門派,死得突然,沒來得及與手下的人做交代,現在我打算在地府成親,想回去做個了斷,順便告訴手底下的人,讓他們給我多少點紙來,以後我拿來照顧你和你兒子。你讓我在人間呆久點,我就能讓更多人幫我燒錢,燒多些。”

    周氏聽罷:“那我給你買兩顆!”

    她要進店,我跟隨在她身後,門口青面獠牙的鬼放周氏進去了,卻將我攔在門口,我沒動,周氏連忙回來解釋:“這是我兒媳婦。”

    我這才在這對惡人充滿歧視的鬼市當中,第一次踏進了回魂鋪。

    周氏與掌櫃的買來兩顆還陽丹,掌櫃的在那黑布後面說著:“還陽丹吃了只能還回自己的身體啊,是個什麼模樣有無皮肉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咱們只保證還陽不保證質量,骷髏骨架爬不起來,咱們概不負責啊。埋在土裡棺材蓋得緊出不去,咱們也不管啊,時間一到,不管穿著身體去了哪裡,身體消失,自行返回原處,魂歸鬼市繼續當鬼啊。”

    我覺得這鬼市賣得最貴的東西,大概也是他們最不負責任的一個商品了……

    不過沒關系,我說了,哪怕是枯骨一副,我也要爬起來去殺了洛明軒。

    沒等出回魂鋪,不管周氏還在與我說什麼話,我一仰頭,兩顆還陽丹便吞進了肚子裡。

    霎時,頭腦眩暈,面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周氏的聲音在我耳邊變成了聲聲嗡鳴,她似在吵著鬧著嫌我吃得太過著急。

    胸口陡然升騰起一股撕裂我魂魄的疼痛,撕心裂肺,更比我生前所受的任何傷痛都要難以忍耐。

    我緊咬牙關,在渾身到底顫抖抽搐的時候,我腦子裡只想到了一件事——希望那個小醜八怪沒有把我的棺材釘得太緊。

    要這次還陽了卻沒從棺材裡爬出去,那才是鬧了個天大的笑話。

    “轟”一聲轟鳴,如腦中整個世界都炸開了一樣,我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當中。

    仿似我的五感在這一瞬間都消失了,我所有的意識都不復存在,身體猶如漂浮在虛空之中,沉沉浮浮……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我終於慢慢的能感覺到天與地的存在,感覺到自己身體有了重量,感覺到了空氣中的絲絲涼意,還慢慢嗅到了飄進我鼻腔裡的味道。

    不是泥土的腥味,而是一種微妙的清甜的味道……

    我猛地睜開眼睛,所有的黑暗盡數退去,鬼市的陰沉盡數被我拋在腦後,觸目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風雪化作冰柱從天頂上懸吊而下。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只覺後背一空,我驀地從牆上掉了下來,四肢無力的摔在地上。

    我喘息了片刻,看著地上的手,我抬起一只手,轉動過來,看了看掌心的紋路,審了審我的膚色。是……是我的身體。

    是我路招搖,用以威懾天下仙魔的那個身軀。

    我沒有化為枯骨!

    我一轉頭,但見我背後是一面透骨寒涼的冰牆,冰牆上有一個人形的凹陷,我方才,便是在那牆上?或者說……牆裡?

    我愕然,且有些懵懂。

    怎麼回事?

    我不是被墨青埋在塵稷山禁地裡的那個青草墳頭之下嗎?我不是在那個墳頭之上飄了整整五年嗎?可為什麼現在我的身體卻會在這裡?

    沒有化為枯骨,沒有絲毫腐爛……

    我在哪兒,這是哪兒,又是誰將我的身體放在了這兒?為什麼放在這兒?怎麼放在這兒的?

    我到底……

    死沒死?

    無數問題蜂擁而出,我往後一坐,冰涼透骨的寒冷霎時從皮肉傳至我的大腦,讓我冷靜下來。

    不,現在不是思考這些事的時候!

    我只有兩個時辰,不管那些問題的答案是怎樣的,我現在只有唯一的一件事情要做——讓洛明軒繼續他的沉睡。

    等將洛明軒再次封印,我這身體的這些問題,我便慢慢來探。

    我站起了身,握了握拳頭,這是我的身體,我熟悉我身體裡的每一寸經脈,我的氣息,我的血液,我的力量,我所有的驕傲與自豪。

    我還穿著當年萬戮門的那一套衣裳,在劍塚之時穿的那身張揚的黑紅相間的衣袍,我振掉肩上的霜,轉了轉脖子。歪著唇角遏制不住的一笑。

    面前的冰凌照出了我的模樣,黑發,黑瞳,周身魔氣四溢,我咬破手指,讓嘴唇染上觸目驚心的紅。

    我是魔啊。

    讓人聞風喪膽的魔頭路招搖,我已有好久……都沒活動筋骨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01:0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19 11:36 PM 編輯

    第52章

    頭頂是冰封的洞穴,冰棱交錯。不知此處已經寒了多少年,也不知崖壁上的冰有多厚,看過去自成一股深邃的藍色。

    我一邊往外面走,一邊重新適應著自己有些僵硬的身體,我不知這微妙的僵硬是因為冰凍還是因為死亡。可操縱著氣息在身體裡流轉了一圈,我知道,現在的我相比於全盛時期,恐怕要弱上一半有余。

    可這沒關系,洛明軒也才醒呢,他比我,怕是也好不到哪裡去,甚至還會更糟。

    我每向前走一步,都更適應這個身體一些,越是往前,步幅越大,黑紅相間的大袍子拖在地上,一路搖曳,拖拽出的聲,也越發似我以前走過萬戮門無惡殿時的動靜。

    四周的冰棱將我的身影照得破碎,讓這時空仿似特別混亂,但外界越是混亂,我的腦袋卻越是理智清醒的在思考著。

    而今洛明軒醒了,金光掃過了大半個仙界治轄之地,可卻沒人知道他在哪兒,我能想像柳蘇若和那幾個仙門的人有多努力的想將洛明軒藏起來。可是……

    他們哪怕能騙過天,也騙不了我。

    因為我的封印還在他的心口裡,哪怕他們用術法,用別人的生命將洛明軒喚醒,可我的封印還在,非我的力量,不可拔除。

    我頓住腳步,微微閉上眼睛,讓神識透過這不知有多深冰封洞穴,向外延展,慢慢的看見山石泥土,看見外面的風雪森林,看見有冰湖,大雪山,刺目的陽光,隨即,四周景色越退越快,直至成了一片模糊。

    唯一清晰的,是那一根黑色的魔氣凝成的線,牽連著我的指尖與洛明軒的心房。

    那是我給他留下的封印,也是他的詛咒。

    我陡然睜開眼:“找到你了。”下一個瞬間,瞬行術一動,我四周的寒意霎時褪去,微風輕暖,拂過我的臉頰。

    我已立在半空之中,下方便是鳳山。金光閃閃的鳴鳳殿依舊有著刺得人眼發疼的光。

    我曾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再到此處來的機會,可見天意,終究不隨我願。

    洛明軒現在便在下方。當年,也是如此,他在鳴鳳殿裡准備迎娶他的妻子,誰都沒想到,路招搖打破了鳴鳳殿上的結界,闖了進來,毀了他的一切。

    自此柳蘇若恨透了我,仙門稱我罪大惡極,是世間最惡毒的女魔頭。

    我卻聽得高興,越是惡毒的詛咒、咒罵,則說明,我手下敗將,越是沒有反抗之力。

    手上沒有劍,我凝氣成型,一把黑色的魔劍從我掌心長出,握緊劍柄,我舉劍而起,一聲短喝,長劍劈砍而下,魔氣灌入,與結界金光摩擦撞擊,我感覺到了身體裡久違的力量湧動,衝擊的力量似有高人在幫我點穴一點,一點一點打通我身體裡每一個阻塞的經脈。

    氣息在我身體裡流轉越發順暢與快速,我眉目一沉:“破!”仙門結界似琉璃一般應聲而碎。稀稀落落,如下了一場金色的雪。

    我便從這場雪裡落在了鳴鳳殿前,裡面急匆匆的拋出來三人——柳蘇若,天機道人還有天璇門主。

    見了我,他們皆怔愕非常,只呆呆的盯著我,沒有一人記得將手中的法器祭出,與幾年前見了我的模樣相差太多。

    我挑了挑眉:“怎麼,厲塵瀾這些年都沒和你們打過架嗎?”

    我一開口,他們才似反應過來了似的,一個接一個的呢喃自語:“路招搖……怎麼可能……”柳蘇若更是渾身顫抖,咬牙切齒的盯著我,眼裡幾乎要爬出怨毒的蛇:“路招搖!”

    她一字一句的呢喃出我的名字,卻是最先一個祭出法器的人,雄劍刺向我的胸膛,天上雌劍一同飛下。

    我冷笑,魔氣一動,手中黑劍化為藤蔓,爬上天空將身後來劍通通一攪,我避也不避面前殺來的柳蘇若,她為了復活洛明軒,已弄得一身殘破,這怒吼著殺來的姿態破綻百出,待行到我身前,我周身氣息一震,徑直將她震出去了三丈遠。

    我的魔氣拉拽著她剩余的八把雌劍,在我身後飄搖,如同我揚在空中的八條尾巴。

    在她眼眸裡,我大概笑得邪惡得一如地獄惡鬼吧。

    “還給你。”

    她雙目微瞠。

    這三個字她十分熟悉。

    一次,是在她婚禮上,她偷襲我,我將雌劍甩進了她的心房。一次是在鑒心門,我用芷嫣的身體,她也這般偷襲我,我又把劍甩了回去。這次,不用她動手,我自己來。

    魔氣拉動雌劍,一同向柳蘇若射去。

    我要她的命,因為她知曉復活洛明軒的方法。可眼看著劍尖便要刺入她的皮肉,卻在這時,金光一閃,罩住柳蘇若,撞上金光的雌劍盡數崩裂成了數百片廢鐵。

    我眉眼一冷,往旁邊望去,好一個翩翩公子白衣勝雪。他站在鳴鳳殿的台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路招搖,你當真魔性難馴。”

    魔性難馴?

    洛明軒說這話,便也不覺諷刺?

    “不忍金仙費心。”我輕撫掌中魔劍,讓劍刃染上我的血液,施以血祭術,看著黑劍更亮,我劍指洛明軒,“這便送你回去長眠。”

    身形一動,黑色魔劍直取洛明軒的心房,鏗鏘一聲,劍尖被他身前的金光仙印擋住,我另一只手曲指為爪,一爪撕了他胸膛前的仙印。洛明軒身形瞬移,登時挪到我的身後,手上仙印也半點不客氣的擊上我的後背。

    我頭也未轉,背過劍去擋住背心,一聲短喝,將他震開。

    正是旋身欲要再戰之際,旁邊倏有兩道仙氣攻來,我心頭怒火大盛:“誰敢阻我!”

    我一聲低喝,魔氣滌蕩,卻在這時忽覺腳下仙氣大作,另有兩道與方才不同的仙氣從別的方向襲來,化為鎖鏈,套住我的雙手。

    這裡還有兩人?

    對,那日仙門會議,有五個門派是支持復活洛明軒的,這裡有柳蘇若,老頭與壯漢,沒理由另外兩個不在。

    就在我腦海閃過這想法之時,我腳下陣法倏爾金光大作,刺痛我的眼睛,在這一瞬,又有兩道鎖鏈窸窣而來,分別套住我的兩只腳踝,我四肢被困。

    一切仿似退回那一年。

    我初出茅廬,前來鳳山尋找洛明軒,卻被他以此法陣困鎖求助,我在陣中痛苦嘶喊,掙扎求助,難以解脫。

    洛明軒也如此時一般冷冷站在遠處,凝視這我,是高高在上的人居高臨下的對我宣判死刑。

    我一咬牙關,只覺心中翻騰的血與怒根本無法停止。

    “洛明軒,你以為你能殺我?”

    “初遇之際,我便該殺你。”他在陣法之外,滿面仙者清冷,“不至於讓你作亂至此。”

    “哈哈哈!”我覺得我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即便被困住雙手,鎖在這陣法之中,也笑得停不下來,“哈哈哈!洛明軒!你這話是不是說反了?”我停下來問他:“初遇之際,該殺了你的,不應該是我嗎?”

    洛明軒沉著眉目沒有說話。四周被我方才魔氣震蕩出的塵埃褪去,四個仙門的掌門聽聞我這話,面面相覷。

    柳蘇若捂著胸膛行至洛明軒身後:“路招搖,我此生盡被你毀,以前以為你死了,便也作罷,而今既然你死而復生,自行送上門來,我便要親自將你削肉剔骨,方能消我多年之恨。”

    她說得那般咬牙切齒,我在陣中望著她,依舊笑得放肆:“你來。”

    洛明軒攔住她:“蘇若。”

    柳蘇若轉頭看他:“明軒,我這一身的傷,半心走火入魔,皆是拜她所賜,不親自手刃她,我心魔難除。”

    “哦。”我笑,“你們仙門人,也不干淨嘛。”我動了動手,欲指柳蘇若,可卻立即被一方掌門鎖住了動作,我掃了他一眼,“洛明軒,為魔者惡,你卻如何不先殺了她,以儆效尤?成全你這,大公無私的金仙名號。”

    “你這賤人!”柳蘇若聞言,再不顧洛明軒的阻攔,拿著她僅剩的雄劍,徑直向我衝來,嘴裡是痛恨又凄厲的嘶吼。

    我冷眼盯著她,見她一腳踏入法陣之中,登時歪著嘴角一笑:“真乖。”

    我周身魔氣四起,四個仙門掌門用盡全力握住鎖鏈,仿似要將我分屍,可即便我如今狼狽到如此境地,他們也未能奈何得了我。

    因為我是拼上性命而來,他們卻舍不得自己那條命與我鬥。

    柳蘇若殺至我身前,劍刃刺入我心髒前一刻,我周身魔氣凝成藤蔓旋轉而出,打掉她手上的劍,將她脖子一扭,拉至我身前擋住,魔氣在她脖子與身上游走,隨時可以化作利刃,將她切成一截截,一段段。

    “洛明軒。”我喚了他一聲,先操縱魔氣在柳蘇若脖子上劃了一道口子:“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沉睡初醒,內息不足吧。”我笑,“你想保留實力,讓這幾個貨色耗掉我的力量,趁我虛弱,再動手殺我。”

    我以魔氣不停劃傷柳蘇若身上的皮肉,每一次都換來她極盡惡毒的咒罵,仙門掌門也不停的怒火十足的要我住手。我只望著洛明軒:“我沒那麼多精力浪費在別人身上,讓他們收了鎖鏈,撤了法陣,然後圓潤的滾,我要殺你,你要殺我,沒有別人參與,否則……”

    我切開了柳蘇若的下巴:“我幫你把這已入魔的夫人殺了如何?”我問,“你們修仙者會不會好奇,入魔的人,心是不是紅的,要不要我掏她的出來給你們看看?”

    魔氣凝成的藤蔓停在了柳蘇若的心口上。緩緩的刺入。

    柳蘇若大喊:“路招搖!你要殺便殺,我早就死過了!我不怕你!路招搖我不怕你!”

    “呵……”我輕輕一笑,神情溫柔和煦,“我就喜歡你們這種死也要堅貞的模樣。”

    藤蔓刺入她的心口,鮮血湧出,柳蘇若死死咬住牙關,不吭一聲,可我需要她吭聲,於是我讓魔氣在她臉上輕輕一比劃:“或者,你想讓我先把你的皮剝下來?”這句話明顯更戳中了她的內心,她一聲悶哼,終是喚得洛明軒開了口:“住手。”他道,“放她走,我撤法陣。”

    洛明軒,你果然沒讓我失望,維持了好一副偽君子的模樣。

    “鎖。”我聲色薄涼。困住我四肢的金色鎖鏈收了回去,仙門掌門們憤恨的盯著我,我向著陣法外一步步走去。

    柳蘇若感動得滿眼的淚:“明軒……”

    離法陣的邊緣越來越近,我直直的注視著洛明軒,終於,一步踏出,我離開了法陣。

    “信守承諾。”我道,催使魔氣將柳蘇若甩了出去。

    然而便在甩出柳蘇若的那一瞬間,洛明軒身影倏爾一動,我眸光一凝,極快的與瞬行而來的他過了兩招,卻是不料正在此時,四個仙門掌門登時再次甩出鎖鏈,這次四股鎖鏈化為一股套住我的腰,徑直將我硬生生的拉回法陣當中。

    我在法陣中就地一滾,半跪在地上撐著身子忍不住笑開了:“洛明軒,你先前欲殺我,便因我生而為魔,必是極邪極惡之徒,我曾委屈過一陣子,可現在也釋然了。”我盯著他,嘴角還帶著笑,“若天下正道便是你們這般模樣,那我為惡為魔又有何妨。”

    “你說對了,你若是正道,我便注定與正道為敵。”

    話音一落,我周身魔氣蠻橫而出,既然擺脫不了這些障礙,那我就將障礙盡數掃除,我與洛明軒這一戰,誰也不能阻!

    我咬破拇指,在這金光法陣中畫出一個邪陣,血液灌入,魔氣橫行,徑直從法陣之中凝出一條混黑巨龍,在地上橫行而過,掃過法陣,與四個仙門掌門鬥在一起。

    我震碎腰間鎖鏈,手中再次凝劍,不管不顧,就此狠狠衝洛明軒砍去。魔氣撞擊金光,蕩出的力量削了半個鳴鳳殿。

    劍光相接的瞬間,洛明軒開口:“我曾以為能教你向善。”我腦海裡閃過那麼些山溝裡,他重傷,一言一語告訴我出生不能決定一切的畫面,“可你卻還是救了魔王遺子,建立萬戮門,至今死性不改。”

    “呵。”

    “對啊。”我不屑與他解釋,“就是這麼壞,你有什麼不滿嗎?”

    他手中仙印光輝大作,而正在此時,下方魔龍與四個仙門掌門鬥至最後,他們盡數到底,魔龍也氣竭消失,我內息一陣空虛,手中魔劍登時散開,被他一掌擊中胸膛,徑直從半空中落下,狠狠砸進地上大石之中。

    我從大石凹陷裡撐起身子,抹掉唇角的血,冷笑:“你救人便是善,我救人便是惡?你建立門派便是對,我建立門派便是錯?你信仰的叫堅持,我信仰的叫死性不改。哪來的道理?”我與他辯,爭奪時間調整內息。

    洛明軒眉目一凝:“你可知你為何生而為魔?”

    我不知他為何這種時候要拋出這種問題,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根本就不重要,不過我也樂於讓他自己給我耽誤時間,敵人死於話多,我靜心調理自己。

    “你生於魔王封印之地,千年前魔王身死之際,未免血脈不保,遂將遺子封印,藏於那片山脈之中,為護遺子,魔王在那方落下封印陣法,自此山脈中村人盡數為魔氣感染,所有人生而為魔,他們不可出,外人不可進,那便是魔王為了他的遺子,落下的詛咒之地。令村人世世代代,守護他的後人。”我靜靜望著洛明軒,聽他說著,“那就是你的故鄉。”

    “百年前,我得知此封印存在,為除魔王遺子,只身前去,破開封印,卻被封印重傷,落下懸崖,為你所救,我以為能使你一心向善,卻不知,日後待你出山,卻是第一時間,救了他。”洛明軒道,“我被魔王封印所傷,多年未曾痊愈,查到魔王遺子下落,便著十大仙門,合力剿除此禍害,可你卻傷十大仙門數百人,手段殘忍,只為救這遺禍,此後建立萬戮門,屠戮仙門人士,最終將那厲塵瀾推上而今這般境地……這便是你的天性。”

    哦,原來這便是我的身世。

    可那又如何?

    我頭上世世代代便是背負著保護墨青的任務而出生的,但我頭上世世代代都沒能見到他們要保護的那人一眼。反而是我,一出山,一個意外,一場不經意,就真的保護了命懸一線的他。

    洛明軒將此歸結與我天性如此。

    不,我覺得,這是天意如此。天意讓我救了墨青,護下了他,與他結緣,直至如今。

    而至於我的天性,很簡單,八個字——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說了要打死你,就一定貫徹到底。

    洛明軒手中長劍一起,天法鳳鳴劍終是出鞘,鳳羽般的金光灼人眼球。那便是洛明軒的神劍一斬之下,滌妖蕩魔,盡掃天下邪魔之氣。他也站在他正義的立場上,失望的指責我:“為魔,終究是惡。”

    他飛身上前,鳳鳴劍清鳴之聲宛似震徹天地,我抬劍急急一擋,身前魔劍立即被他斬為魔氣,我瞬行術一動,閃至鳴鳳殿金瓦之上,可根本沒時間歇息,洛明軒緊隨而至,我堪堪架住他一招劍勢,卻未擋得住他斜裡一掌,直中我的心房。

    我被這一掌之力生生擊飛數丈遠,直到撞上殿前水缸才堪堪止住去勢。

    一咳,滿嘴的血腥洶湧而出。

    洛明軒並未追上前來,只遙遙站在那房頂之上,口中兩個字輕吐而出:“伏魔。”

    方才被洛明軒擊中的地方,登時傳來一陣更甚一陣的疼痛,直入心房,刺得我渾身無力。

    糟糕……

    竟是中了他的伏魔印。

    此印會不斷撕裂我體內聚集的魔氣,若無比之更強的力量將印數之力衝破,此印便會一直停在我的體內,使我永遠無法再使用魔氣。

    對以前的我來說,蠻橫衝破便罷了,可現在不行,我沒這個力量,也沒有這個時間……

    我咬緊牙關,忍受著劇痛,剛剛一抬頭,但見那方金色身影轉瞬落至我的身前,鳳鳴劍伴隨著他薄涼的嗓音刺向我的心房:“路招搖,而今,還有誰能來護你?”

    沒有了,從我姥爺身死的那一瞬開始,我就永遠只剩一人了……

    “有我。”

    耳邊風動,黑影自我身側轉瞬劃過。

    我一仰頭,面前黑色衣袍擋在我身前,微風徐來,令他鮫紗的衣袂掃過我的臉頰,洛明軒的鳳銘劍刃停在我心口寸長之處,再無法前進一分,墨青的手便這樣輕描淡寫的握著洛明軒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言:“路招搖,有我來護。”

    那般風淡雲輕,似自天邊而來,又如洶湧洪水自我心底湧出。

    他的身影,如撐起了我頭頂搖搖欲墜的天空的脊梁。救我於危難,護我於艱險。至此,我無法不相信命運。

    原來,真的是天意,世上真的有一人,可以拯救我,從身體,直至心靈。

    下一瞬間,在洛明軒驚詫的面孔下,墨青手中魔氣大動,只聽“嘭!”的一聲,似將洛明軒腦袋炸開了一樣。我心神一凝,但就在那片刻後,洛明軒身影竟出現在十丈遠的鳴鳳殿階梯之上。

    墨青手中人影漸漸化作一股金光消失不見。

    他抹了一把半張臉上的血:“魔王……”根本不聽他將話說完,墨青的力量強大得絲毫不講道理的往四周震蕩開來。

    巨大的壓力從天而降,壓碎了尚且殘存的鳴鳳殿,仿似有著滔天的怒氣,連同洛明軒一起,將除了我與他立足的這個地方以外的一切盡數毀滅。

    裂石,催山。

    天崩地裂之中,洛明軒去了哪裡,四個仙門的人去了哪裡,一瞬間似乎都不再重要,只有我與他所在的這個地方,詭異的安穩。

    我捂著心口,感覺心髒劇烈的跳動已經勝過胸腔裡撕裂我的任何疼痛。

    四周那麼混亂,他轉身行至我面前的兩步卻那麼緩慢輕柔,他在我面前蹲下,抬起染了洛明軒鮮血的手,似乎想觸碰我的臉,可卻又像是怕將我打碎了一般,只有指尖停在了我臉頰上,如蜻蜓點水,他有著毀天滅地的力量,也會因為害怕而小心翼翼。

    他的眼中,仿似有一場比此時此刻更驚心動魄的山崩地裂。

    “路招搖。”

    “嗯。”我直視他的雙眼,“是我。”

    蒼茫天地,浩淼宇宙,此刻,仿似都寂靜無聲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03:3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19 11:41 PM 編輯

   第53章

    心口一動,疼痛牽扯著我的心髒,讓我神智有幾分迷糊,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墨青懷裡倒去,直至額頭抵住他的胸膛,眩暈感方才消失了些許。

    而對於墨青來說,我身上仿似有烙鐵將他燙到了一般,讓他有些微微顫抖,扶著我手臂的手掌,似在極力遏制著情緒。

    我咬牙,死死壓住喉嚨裡的血液:“洛明軒還活著。”

    他稍一沉默,聲色冰冷的開口:“活不久。”

    墨青的手圈過我的身體,溫熱掌心貼在我後背,我只覺他掌心有一股力道傳來,轉瞬震碎了我心口之上的伏魔咒,那擒住心口的疼痛立即消失。隨之而來的還有特屬於他的力量,溫熱,綿厚,填補了我空蕩蕩的內息。

    我額頭抵在他寬厚的胸膛上,忍不住往他頸窩處偏了偏,給自己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墨青身體微微一僵,流入我體內的氣息陡然一頓,可隨即便又放松下來。

    以前從不敢想像,我有一天竟會在廝殺戰場上去依賴另一人……

    忽然間,我察覺到我落在洛明軒心上的封印倏爾一遠。

    我陡然回神,不行,我只有兩個時辰的時間,方才那一通纏鬥只怕已耗去了一大半,現在不是在此處占墨青小便宜的時候!

    我咬了咬牙,手撐住墨青的胸膛將他推開:“不能讓他跑了,追。”

    “你留在這裡。”墨青收回了手,起身欲走,我卻抓住了他:“我好不容易從地府爬回來,可不是回來玩的。”

    他唇角一抿,卻是沒再阻止,只將身側萬鈞劍摘下,遞給了我,如同送了我一只路邊的野花。

    我一愣,怔然的仰頭望他。腦海竟不適時宜的想起了我上芷嫣身的某個晚上,那天我對他說,路招搖要回來找他報仇,而他卻道,若是路招搖回來,門主之位,拱手相讓。

    那時他說得輕描淡寫,我聽得漫不經心,卻沒想,他竟然真能有這樣的決心……

    萬鈞劍意味著什麼他不會不知道,不然當年我也不會把這一條命搭在這把劍上了。

    “萬鈞劍認主。”我道,“我用不了。”

    “它可護你。”

    只為護我?可我這僅余半個時辰的性命,何足讓他如此相護……

    墨青見我沒接,只將萬鈞劍提我配在腰間,五年前,我穿這身衣裳去劍塚取劍,當時沒取到,而今卻是陰差陽錯的將這劍佩上了,而這心境,卻到底再不如當時了。

    真是令人……不得不感慨。

    我壓下心頭情緒,閉上眼靜靜感受洛明軒逃去的方向,我一睜眼,握上墨青的手腕,瞬行之後,在一片茂林之間攔住了洛明軒,他抱著柳蘇若,臉上的血跡可怖,身後跟著的四個仙門掌門同樣狼狽。

    見了我,洛明軒眸光一緊,再是想起瞬行術,可便在他行動的瞬間,天上地面同時閃過一道巨大的黑色法陣,洛明軒一身悶哼,是法力被憋會體內造成的疼痛。

    我轉頭看了墨青一眼:“干得漂亮。”這些仙門的家伙,動不動就那法陣來壓咱們,真以為咱們不會來這招麼,“你對付那四個,洛明軒交給我。”

    我話音剛落,那四個仙門掌門便似立即被一道地上鑽出的魔氣纏住,魔氣灌入他們口鼻之中,讓他們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胡亂比劃著,儼然一副入魔的神情。

    我看得怔愣,愕然於墨青動作之快。

    在他們的痛苦嘶喊中,墨青的聲音在我耳邊沉穩的響起:“他們已不足為患。”他轉頭看我,“剩下的,我與你一起面對。”

    墨青……你真是,怎麼能在這種情況讓我感覺,我像是在被人寵著呢……

    你這樣玩,讓我這個昔日門主的威風,往哪兒去耍?

    見我不答他話,他似沉凝了片刻:“這四個掌門因與你相鬥,方力竭至此,放如此容易被我控制。”

    嗯……原來是在心裡偷偷琢磨著給我鋪台階,讓我下呢……

    我心頭忍不住一聲笑,不由想起那麼多年之前,我以為我已經忘了的那些細節。

    在我救了墨青的那一路奔波之上,我給他嘚瑟我的武功身法,卻在不小心的摔了極難看的一跤,出了醜去。我覺著難堪,趴在地上不起來。

    他便也是這樣,小小的一個人,蹲在我的身邊,幫我找盡了借口,說了不知道多少關於他自己的醜事,只為了不讓我難堪。

    知我爭強,曉我好勝,便也竭盡全力的維護我那過分驕傲的心。

    以前心大,從未覺得被人如此對待有甚稀奇,而今一品,方才知曉,當年的墨青是用了怎樣的力氣在溫柔待我。也至此,方才能體會一二,當那日我與他說,我要離開他,去找洛明軒的時候,他有多麼的難過絕望,他暗淡的目光又多麼……

    令人心疼。

    可我又轉念一想……瞪著洛明軒,將心頭的愧疚燒到了他的身上。

    總之!都是他的錯!

    而卻在這時,洛明軒倏爾揮動手中鳳鳴劍,但聞清音一起,大地微顫,我仰頭一望,但見不遠處鳳山山坳之間,有一聲響徹天地的清啼傳來。

    那如太陽一般在山間徐徐而升的神鳥看得我滿目愕然。

    曾經聽聞鳳山有鳳棲之,可這種神獸,從來都只是傳說,誰曾想,竟然還真的存在!

    墨青亦是滿臉凝肅,我欲摘了身側萬鈞劍給他:“這鳥沒打過,不知道好不好揍,你還是先把劍拿回……”墨青壓住我的手,可沒聽他開口,洛明軒便在那方輕聲一笑。

    可這一聲笑卻讓他笑出一口血來。他壓住嘴角的血,想來是召出這神鳳,已耗光了他所有的力量:“路招搖,你不過是想來找我報你親人的仇罷了。”

    我抬眸望他。

    “你若真要報仇,不若去找這鳳凰。”他也直勾勾的盯著我,“被魔王封印所傷之後,我傷勢一直未曾恢復,當年來救你的那老人,便也是被我召出的這神鳳,燒了個干淨。”

    我手背上的青筋驀地暴起,我握住萬鈞劍劍柄,只覺喉頭一股腥氣翻湧,不顧萬鈞劍上的排斥感,我拔劍出鞘,攜萬鈞之勢,向洛明軒斬去。

    他必須死。

    墨青身影在我身側一晃,可頭頂的灼熱呼嘯而過,神鳳周身的烈焰未曾貼地,便將整片茂林化為了一片鮮紅的火海。

    烈焰似我心頭怒火翻騰,萬鈞劍與鳳鳴劍廝殺在一起,鏗鏘之聲,致使周遭烈焰被一股至強的氣流霎時吹滅,可待天上神鳳再來,火焰便又灼灼燃燒而起,連大地,也被炙烤出了干裂之聲。

    可便是這一時飛過之後,神鳳立時衝天而起,不再落下,墨青也在身邊消失了蹤影,我知曉,他一定是幫我引開神鳳去了。

    洛明軒傷重,根本不足以傷到我,可對我而言唯一的難體是,如何再將劍刺進他的心房!

    我一劍劈砍向他的心房,萬鈞劍的劍氣使他胸膛上護體仙印微微裂出一個縫隙。柳蘇若也被他丟在了一旁。

    而與此同時,我也遭到了來自萬鈞劍的抵觸,它周身傳來的力道,震得我虎口發麻,幾乎握不住劍柄,可我不能在這兒放掉它,再有一擊,只再一擊,我便能砍碎他的護體仙印!

    我咬緊牙關,死死握住萬鈞劍:“你乖一點。”我告訴它,“你乖一點,說不定以後我還可以做你女主人。”

    我不知道萬鈞劍會不會聽見這種話,也不知道它若是能聽懂這種話會是什麼反應,我只待方才那一擊的抵抗過去之後,再次雙手將它握緊,瞬行送洛明軒而去。

    一劈一砍,劍刃垂直從他心口前斬下,洛明軒一聲悶哼,被劍氣殺得猛地向後倒去,在這同一瞬間,他的護體仙印也應聲而破!

    我大喜之際,萬鈞劍猛地爆出劇烈的反抗,震裂我的虎口,令我手腕一陣發麻,我握不住它,索性將它丟掉了去,而今洛明軒已經是強弩之末,哪怕沒有萬鈞劍,只要憑著蠻力,把他哪把天法鳳鳴劍,拐進他的胸膛,再加點我的魔血,要封印他,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我飛身撲上前去,與他做最後的纏鬥。

    我握住一手將他左手狠狠摁在地上,另一只手欲搶奪他的鳳鳴劍,拼盡所有的力量,將他的手腕彎折,使他自己的劍去刺入他的心房。

    洛明軒也以最後的殘余力量與我做著角鬥。

    忽然之間,我覺得心頭一慌,心髒跳動停了一瞬,我很清楚這種感受,這是每次我在芷嫣身體裡,即將離魂時的感受。

    可不行……

    我怎麼能失敗在最後的這一點上。

    然而心髒的脫力感讓我與洛明軒保持現在的僵持狀態已經竭盡全力,我根本無法讓劍刃刺進他的胸膛!

    我不甘心……我……

    我余光一閃,但見身側趴在地上的柳蘇若猛地爬了起來,握著她僅余的雌劍,拼盡她所有的力氣,撲向我的後背。

    我現在壓在洛明軒的身上,我倏爾心生一計,待得她一劍扎下之際,我將身體裡的所有力量盡數放掉。

    如一個沒修煉過的凡人一樣,任由她的劍直接刺穿我的身體,直至劍刃沒入洛明軒的心口。

    我的血液順著她的劍刃落到洛明軒的心口之中,但見洛明軒臉色倏爾變得慘白,我低聲吟誦封印咒語。

    聽到我的聲音,柳蘇若倏爾如同瘋了一般,也忘了拔劍,直接捂住了耳朵,大喊:“不!不!你住口!不要!”

    她記得,洛明軒更是記得,當年在他們的婚禮之上,我便是吟唱了這段咒文之後,讓洛明軒永遠的沉睡了下去。每一字,每一句,每一個停頓,皆是讓洛明軒身體更加僵硬一分,直至最後,他雙眼完全閉上。呼吸變成沉睡一般的微弱。

    “啊!”柳蘇若在我身後凄聲尖叫,“啊!”

    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除了尖叫,仿似再不知道別的言語。

    而我則帶著她的雄劍,任由她的劍刃在將我穿了個透心涼,我坐在洛明軒身上,轉頭望著柳蘇若:“好了,鬧劇結束了。”

    是她親手,殺了他。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洛明軒繼續他的沉睡,柳蘇若繼續她的瘋狂,只是天空之上,雲端之中,猛地一個烈焰暴烈,伴隨著一聲凄厲鳳鳴,天色一片血紅,也不知是被烈焰灼燒,還是被鳳血染紅。

    我仰望著天,隨即看著一人帶著血與火從天而降,柳蘇若刺耳的尖叫在我身側消失,她的氣息被天上砸落的火焰抹滅,身死此處。

    我從洛明軒的身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向墨青走去。

    一身黑紅華服,襯著漫天落火,我這個樣子,約莫很像傳說中的厲鬼吧,要不然,何至於強大到能空手炸鳳凰的墨青,都懼怕到這種地步。

    滿目血絲,滿臉蒼白。

    “墨青。”我喚他的名字,伸出手去,撫上他的臉,與他告狀,“你那萬鈞劍,真他娘的不聽話。”我捏住他的下巴,穿過我胸膛的劍刃抵住了他的胸膛,“不像你……”

    我將他的下巴捏住,拉了下來,隨即吻了上去。

    咬住他顫抖冰涼的唇瓣。

    不像你……

    對我那麼好,那麼的好,好到,讓我離開時,心比此刻被刺透了,還要疼。

    “我時間到了。”我放開他,後退了一步,“你別哭啊。”

    你別哭啊,我已經死過了,你別那麼難過了……

    心頭霎時一個落空,我再無力操控自己的身體,魂魄離體,猛地向後仰倒而去,我只見得墨青穿過我的魂魄,去拉那個空蕩蕩的倒下的身軀。

    “路招搖!”

    他又這般喚我的名字了。驚慌、無助、不知所措,像個孩子。可他一喚,那個身體卻像被打碎了一樣,與天上落下的火焰一樣,化作點點血光,“嘭”的一聲,消失,飄上天際,不知散去何方。

    “路招搖!你回來!”

    我轉頭看他,想去觸碰他的身體,可緊接著,我的腦袋便也是猛地一黑,神識消失,所有的一切,仿似都不再存在……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03:53 PM

    第54章

    我在一片虛空之中飄蕩,不知飄了多久,耳邊雜音一般的嗡鳴聲方才稍稍一止。

    “……瓊……路瓊路……瓊!”

    有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在我耳邊不停的呼喚,伴隨著他的聲音,我只覺身體猛地往下一落,在這墜落的過程當中,像是碎片一樣散在我身側四周的記憶盡數收回我的大腦之中。

    我倏爾一睜眼。

    面前是一張續這山羊胡子的小胖子鬼蒼白的臉:“路瓊!”他一聲大喊,我往後一飄,身體是熟悉的輕盈感,那些身體受傷的疼痛盡數退去,我又回到了鬼市。

    “不要叫我路瓊。”

    聽到窮字就煩。

    我揉了揉額頭,覺得尚還有幾分頭暈,回憶起仿似片刻前還發生在眼前的戰鬥,我只覺這鬼市清冷安寧簡直像是兩個世界……

    啊,本來也就是兩個世界。

    我這個世界,而現在在那個世界的彼端,是正在哭鼻子的小醜八怪。

    一想到方才我消失之前,墨青那驚惶無措的模樣,我倏爾心頭一皺,喉頭微哽,似有苦澀的味道。

    但細細一想,我又有點不明白,我以前明明對他那麼壞,不過就只救了他一命,可後來我又是將他丟在塵稷山的破廟裡,又是打發他去看門,這麼多年以來,未曾給予他任何一點關心愛護,他為什麼就要這麼喜歡我呢?

    哪來的深愛呢?可以藏在心裡這麼多年……

    這麼全心全意的去喜歡一個人,就不怕……自己傷心嗎?就不會……心疼自己嗎?

    我拍了拍心口,覺得身為一只鬼,居然還有心疼的感覺,簡直不應該。

    “回魂了就妥,這麼半天不回來,我還以為咱們還陽丹出了什麼問題呢。”小胖子鬼抱著算盤在我面前給我算了算,“你方才耽擱了那一點時間啊,延時了,雖然不多,但差價你還是要補的啊,按照你的身價算下來,啊,攏共一萬三千錢,你給補上。”

    一算錢,霎時將我心頭那些感性的心疼通通被算沒了去。

    我一轉頭,盯著小胖子,與他理論:“我耽擱的時間連件衣服也不夠扒的!再有了,你們這還陽丹我買了,不就該是我的了麼,我吃了,我能耽誤時間是我的本事,你還找我補差價是怎麼個道理?不補。”

    我撂了話,繞過小胖子往外面飄。

    小胖子又滴溜溜的追出來攔我:“不補?不補你以後燒來的紙錢拿到的更少!買東西更貴!你補不補!”

    我……我真是……

    我方才在外面劈山裂石,殺金仙,燒鳳凰,面對生死之戰都沒有現在面對這討債鬼這般無力。

    這群鬼市的妖魔鬼怪簡直就是一群講他們自己道理不管別人講不講道理的強盜!

    “我還沒與你們理論呢!”我怒道,“我吃個還陽丹,再死的時候,為什麼我的身體就化成火星點點就那麼飄忽忽的消失了!整的什麼玩意兒?你讓看見我又死一次的人怎麼想?”

    你們讓……小醜八怪怎麼想?

    抓不住,喚不回,他會不會以為,是他哪裡不小心,所以將我弄碎了?

    “喲呵!還不高興,那是咱們做的還陽丹特別效果,就是為了讓你們這些花大價錢還陽後的人,去找到生前熟人的時候,最後給他們留下一個華麗的映像!”小胖子道,“咱們回魂鋪研究了好久的成果呢,你還嫌棄。”

    “……”

    所以他們讓死了的人回魂,然後跑到自己親人面前,一家人正痛哭流涕聊著天的時候,死人直接在那些活人的面前炸了……當煙花看嗎?

    是,那映像應該是會挺深刻的。

    可他們覺得活人會很高興?

    這些鬼的想法我是不懂了。

    “那我那身體呢?”我問他,“就那麼炸了?”

    小胖子顯得有點不耐煩:“你買藥的時候不是給你說過了嗎?還陽丹時辰一到,無論身在何處,自動回魂,魂歸魂處,身歸身處……哎,你到底補不補錢!”

    原來……我的身體卻是又回到了那個冰雪洞窟之中了嗎……

    我垂眸沉思,隨口丟了小胖子一句:“周氏買的藥,你們找周氏補。我是周氏兒媳婦,你記她賬上。”我如此一說,小胖子鬼想了想,也算是繞過了我,將賬記在了周氏頭上。

    我往旁邊一瞅,但見回魂鋪裡還是我之前來時的模樣,可周氏與她那窩囊兒子都不見了蹤影,“他們呢?”

    “不知道。”小胖子一邊記一邊嘀咕,“走之前說是要趁你不在,那你八字去查查你的過往。”他往櫃台後面走。

    我一咂摸,要查我的過往,應當是去了大陰地府錢鋪了吧,也不知道他們看了那些我的過往,會不會嚇得直接來找我退親,不過退了也好,本來也就是拿他們當個買還陽丹的跳板,他們不退,我還得自己退呢。

    洛明軒的事情解決了,我不再需要還陽丹,唯一需要的,就是去找到我那不知道被藏在哪裡,生死不明的身體……

    現在,我應該飄回塵稷山,去找芷嫣,上了她的身,然後再去找墨青,安撫安撫他,接著讓他一同與我去找身體。

    搞不好,以後不用這鬼市的還陽丹,我就可以自己還個魂呢。

    我一邊咋摸著自己的身體到底在何處,一邊飄出了回魂鋪,而剛一飄到大街上,我便發現這街上……與平日有點不同。

    適天將亮未亮,鬼市卻依舊熱鬧,大街之上飄著的鬼熙熙攘攘,沒多少聲音,可買賣的鬼都比平時多了許多,還出現了很多新的面孔。

    我心頭奇怪,難道這人世上有國家打仗嗎?我不過才離開這麼一會兒的時間,怎麼一回來就多了這麼多鬼?

    我尚在好奇,卻見面前有鬼飄到我的面前,將我一攔。

    我抬眸一看,卻是周氏,她怒氣衝衝的瞪著我,滿目痛恨,我一怔,心道,難道周氏這麼快便發現我將那賬賴到她頭上,這來找我算賬了?

    那也不該氣成這幅德行啊,對我來說的一萬三千錢,對她來說應該也沒有多少吧?

    “娘親……娘親……”她的窩囊兒子連連在後面追了上來,意圖拉住周氏,可見得了我,他慘白的臉倏爾染了兩抹紅暈,羞嗒嗒的轉了頭過去,小聲的道:“算……算了……”

    “什麼算了!”周氏一把將他拂開,人老背駝,可氣勢半點不含糊,她指了我的鼻子,怒氣衝天的指責我:“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何必動火。”我道,“你把你名字報給我,回頭我找人給你燒紙,將記在你賬上的錢給你補上便是。”

    “你還將什麼賬記在了我名下?”周氏更怒。

    我也覺得莫名:“你說的不是記賬的事?”我望著她,“那你氣什麼?”

    周氏將手中的鏡子“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這鏡子質量倒是頗好,並未裂開,她氣得發抖:“你為什麼要騙我!老身在這鬼市尋尋覓覓這麼多年!就是想為兒子討一個干淨的兒媳婦!你卻拿這種事來騙我!”

    我越發莫名,伸手要去撿那鏡子的時候,後面卻陡然衝過來一只干瘦的小鬼,連拖帶搶的將那鏡子搶走了,隨即拿在手裡拍了拍又吹了吹,仿似萬分寶貴的模樣。

    “老太婆!搶我大陰地府錢鋪的東西!你知道後果嗎?”

    書生連忙在身後給那干瘦小鬼賠不是:“我娘一時氣急,這便還給您,還給您……”

    小民的拉扯最是耽誤時間,還惹人笑話,整個鬼市都安安靜靜,唯獨此處吵鬧,沒一會兒,所有的鬼幾乎都飄到這邊看熱鬧了。

    我咳了一聲,本想趁著周氏不開心,趕緊將這門親事退了,哪曾想我還沒開口,周氏便道:“你現在便與我一起去將綠書寫了!”

    咦?

    紅書和,綠書離,她這個提議倒是甚和我心,只是本來我想踹了她兒子,現在她先提出這話,倒像是她家將我休了似的……我得找她討個緣由。

    書生在旁邊聽了這話,卻比我更著急,他一把抓住周氏的手:“娘親!不可……”

    “有何不可!”周氏大怒,“我兒福德身後,自配得上這世上最好的姑娘!何必撿這……這……”她最後還是沒將嘴裡的詞說出口,只恨鐵不成鋼的拉了他兒子,咬牙細聲道,“為娘給你挑了這麼多年!你怎的就看上了這個與他人有過夫妻之實的姑娘!”

    我怔愕。

    哈?

    “老太婆,在我路招搖面前胡亂造謠說我壞話的人,可是不知投過多少次胎了,哪怕你而今已經死了,說話也是得注意些。”

    “注什麼意!”周氏將那干瘦小鬼拽了回來,又是一把搶了他手中的鏡子,不顧那小鬼在旁邊嘰嘰喳喳的鬧著要來打她,周氏將鏡子舉給我看,“你自己瞅!這寫的是什麼!路招搖!何年何月與何時何地同何人在一起做了何事!我老臉薄!念不出口!你自己看!”

    她將鏡子推給了我,我有幾分手忙的接住,和著那小鬼的刺耳尖叫,老婦的哭天搶地與書生的左右勸和,無數的吵鬧的聲音與鏡子上的字一同闖入我的腦海之中。

    我看著這幾行字,又好像不認識這些字了一樣,我眯著眼看,瞪著眼看,左邊看看,右邊看看,看來看去,覺得這鏡子上傳達的消息,我竟怎麼都理解不了——

    “辛醜年十月初三,塵稷山萬戮門前山牌坊之下,路招搖強迫門徒厲塵瀾,一夜交歡,行徑粗魯,動作野蠻,得一夜舒坦,謂之強暴之罪。”

    哈?

    什麼?

    我與誰?

    厲塵瀾?墨青?

    一夜干啥了?還粗魯,還野蠻?舒坦?誰舒坦?我嗎?最後那是個什麼罪?

    什麼玩意兒!

    我拿著鏡子心裡有點不解也有點著急,我問周氏:“這什麼東西!我路招搖殺人放火的罪,你們給我安上我都認了,這什麼鬼?扯呢?”

    我和墨青?我強了他?

    扯呢!

    這誰記的?絕對是在逗我呢吧?

    那方三人鬧得正歡沒空理我,我便又抱著鏡子瞅了許久,久到幾乎將這些字都看穿了去,終於在鬼市巡邏的鬼衙役都跑了過來,那方三鬼也算鬧騰得完了,衙役抓住了周氏,也扣住了書生。

    小鬼跳起來,一把將鏡子從我手中搶了出去。

    背後有衙役欲來抓我,可手卻從我身體裡穿了過去,最後是他們在我手上扣上了一種鐵索,將我扣了。

    我也就愣愣的讓他們扣了,一點也沒覺得要反抗,因為……我還處在混亂當中。

    小鬼惡狠狠將我與周氏和那書生一同掃了一遍,指著我們一個個的罵:“你們擾亂公務!通通要給我抓起來去關禁閉!”最後他盯著我,“你!你還偷看了生前信息!你給我補錢!路招搖!十萬錢!你補不上我就讓你一直關著!”

    我只覺面前一切,一通荒唐。

    這做鬼的世界,遠比做人的世界要讓我難理解多了……

    忽然間……我竟覺得,與洛明軒你死我活的戰鬥,竟還比現在這種狀況來得讓我更輕松,不累心一些……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04:10 PM

    第55章

    我被套著鎖鏈,關到了鬼市地下陰森的陰鬼地牢之中。

    牢裡空空蕩蕩,畢竟……大家都做鬼了,也沒什麼想不通的要鬧事讓自己被抓起來。

    我與周氏母子分別被關在臨近的三個牢房當中,他們在我對面,大眼瞪小眼的瞪著我,而我也瞪著他們,不是因為對他們有什麼意見,而是因為我腦子裡想的事情太多,已經沒空去操控我的眼珠轉動了……

    辛醜年十月初三,這個時間我很熟悉。

    之所以說“熟悉”而不是“記得”,是因為在我漫長的記憶裡,我所記得的是一個與之相差不遠的時間,提前十天天,辛醜年九月廿三,那是我第一次“殺”了洛明軒的日子。

    遙想當年,也與前不久一樣,我與洛明軒打得驚天動地,只是那時我身邊並沒有墨青幫我。洛明軒也沒來得及使出召喚神鳳那一招。

    在幾乎與其同歸於盡的一戰之後,我封印了他,隨即也陷入了昏迷,被暗羅衛扛回了萬戮門。

    那是在我收了顧晗光之後,顧晗光對我來說最頂用一段時間,他給我治了七天的傷,七天時間,前三天我在不停的吐血,吐到第四天,沒有血可以吐了,於是陷入了昏迷,幾度與閻王握手,最後到第七天,在顧晗光竭力搶救之下,我終於醒了,與閻王擦肩而過。

    而在我醒了之後,我身體的疼痛已經按壓不住我每根血管裡噴湧而出的狂喜。

    大仇得報時,人生何等得意!

    我不顧司馬容勸阻,不管顧晗光如何指著我破口大罵,我裹著一身的繃帶,在萬戮門一擺宴席,大宴天下三天三夜,高興得都給十大仙門的人發了請帖。

    雖然他們一個沒領情,可魔道中人基本也都到的差不多了,那也算是締造了咱們魔道自老魔王去世以來,最大的一場盛宴。

    我飲了千樽酒,大醉三天三夜,讓自己的身體與意識都處在麻痹的狀態,直至現在,我也不知道在那三天裡,我也到底干了些什麼。

    只記得一個勁兒的高興,像要把天掀翻了一樣高興,大醉三天後,又昏睡了幾乎大半個月。

    等我醒後,看見的是正在修房頂的無惡殿,房頂大概是在半個月前被醉酒的我給掀了的。

    在司馬容嘴裡,我那三天,成了個人見人怕的酒瘋子,做了非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因著那些事情太過混賬荒誕,極損我的威嚴,我便令人刪掉了關於那場宴會的記錄,也不待見人提起。

    然而,我卻不知道在我做盡荒唐事的那三天裡,居然有一場荒唐事是……做了墨青?

    這事完全沒有人和我提過啊!

    是司馬容給墨青打掩護了?還是根本就沒人知道?

    我細細琢磨,覺得後面這個可能性極大。

    那時萬戮門前山山門牌坊下,有我以前畫的殺陣,冰天雪地,熔岩火海,刀山劍林輪番上陣,環境惡劣得無法想像,那時還立著高高的掛屍柱,壘著厚厚的鞭屍台,誰都不願意跑那地方去。

    即便是宴會,賓客來了後,齊聚無惡殿,山門前該是怎樣就是怎樣,陣法一如往常,山頂的篝火通明與山腳並沒有關系,而且,或許更因為宴會,大家都想著怎麼玩,根本就無人再去山腳。

    除了……指責所在的看門人墨青。

    他一人在那兒,不會有旁人,即便我去了,我身邊應該也是沒有跟著人的,因為……

    我是要強人啊!又不是殺人!不脫衣服怎麼辦事?

    既要脫衣服,那就必定得花時間,有那功夫,旁邊若跟著人,怎麼也得將我按下了。

    可沒人攔,之後也一點風聲也沒走漏,一定就是他孤零零的看著門,看著看著,就被我賊兮兮的偷襲了。

    “哎……”我一聲不由自主的深深嘆息,惆悵的抱住了腦袋。

    當年……

    會是什麼樣的一副場景呢?我在漆黑的夜裡,和著山門前陣法的凜冽殺氣,在那階……階梯之上,將人推到了嗎?

    我皺著眉努力回想,真是一點畫面都記不得了。

    那時的他還滿臉青痕,整天將自己罩在黑色的大袍子裡,不讓人看見他的臉。

    我將他那麼扒開了,他有沒有急得哭出來呢?還是錯愕呢?我有吻過他的唇嗎?有撫摸他的胸膛嗎?他又會是什麼表情呢?害羞?難過?欲拒還迎?還是抵死掙扎了……

    啊……真想看看那時的墨青啊。

    我抓了抓腦袋,好氣人!怎麼就能忘了他在我身下承歡的模樣呢了呢!

    我又是狠狠一聲嘆息,緊接著腦袋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很恐怖的猜想——我是本來就記不得這件事情嗎?還是說,在我做鬼之後,我的記憶已經開始漸漸衰退,所以說把這件事情忘了?

    此念一起,心口止不住的發寒。

    我開始掰著手指頭數那段時間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然而越是數,我便越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恐懼。

    我知道,即便是活人,關於過往的回憶,本來就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消失的,但我卻分不清楚那些是我活著的時候就忘了的事,那些是我死後才忘記的。

    越是細想越是混亂,我眉頭緊蹙。

    “招……招搖……”對面的書生輕輕喊我的名字,“你……你不要怕,現在外面天亮了,衙役也都歇了,等到天黑後,就有人來詢問了,我們沒惹什麼事,他們不會為難我們的。你……你的錢我幫你補。”

    周氏在他旁邊的牢裡,聞言大怒:“我的兒!她騙你欺你,你讓她被關在這裡罷了!還幫她補什麼錢!她欠咱們的,還得讓她還回來!那兩顆還陽丹的錢,得讓她補上!”

    好嘛,我這殺一個洛明軒,回頭到地府來欠了一屁股債。

    “娘……”書生在那邊垂著頭,極是害羞的與他娘說,“好……好歹也是緣分一場。”

    “你就是被她這狐媚模樣迷了心魂去!”

    我覺得他娘說得在理,抱了手與他道:“你現在先幫我把錢補了,回頭咱們出去也把綠書寫了,你的錢我會讓人燒給你,你們不用著急,我路招搖不喜歡別人欠著我,自是也不喜歡欠著別人什麼。”

    書生聽罷,似十分委屈,可平時是窩囊慣了,此時也只得焉頭耷腦的應了聲:“哦。”

    那周氏卻是不答應:“出去?出了我怎麼知道你跑哪兒去了。”

    我斜斜瞥了她一眼:“你待如何?”

    周氏眼珠子一轉:“綠書先不急寫,你把錢補上了再寫,有紅書在,我還能找得到你。”

    也行,反正也不急這麼一會兒時間,她有個保障,也省得吵鬧。

    與周氏這方談妥,我便自行在牢裡打坐,靜心靜氣,調整自己的心態,可越是調整,腦子裡就越全是小醜八怪的模樣。

    他現在在干什麼呢?回塵稷山了嗎?在找我嗎?我就那樣在他面前消失了,他會不會以為是我魂飛魄散,再也不見了……

    如果他這樣想,那得有多難過。

    時至深夜,我一直等著前來審訊的人,可沒將他們等到,倒是將子游等了過來。

    他急急飄到我的面前,貼著鐵牢站著,有些心急道:“我方才才聽說阿姐你被扣進地牢了,怎麼會去拿大陰地府錢鋪的鏡子呢!你還好嗎?”

    “沒甚麼大礙。”我問他,“你可知我還有多久才能出去?”

    子游往外面望了一眼:“我打聽了一下,那個錢鋪分鋪的掌櫃好似有點生了氣,要將你們在裡面關上三天再審呢。”

    三天?

    這可不行,我三天沒有音訊,別說小醜八怪,芷嫣也都該著急了。

    我沉凝道:“給他塞點錢能讓我早些出去,行得通不?”

    “是可以試試,不過……阿姐,你有那麼多錢嗎?”

    我沉默下來,然後望向子游,微微一笑:“好弟弟,前些日子姐姐忙著去干大事兒,所以想讓你幫我買還陽丹,態度急了些,你別怪我。”

    子游往後退了退:“阿姐……你有話直說。”

    “你去買個托夢丹吞了,幫我托夢給一個叫琴芷嫣的,讓她給我燒紙……不對,你直接托夢給那個叫厲塵瀾的吧,就說……唔……”若是讓墨青知道我被鬼抓來關大牢了,好似有幾分丟面子,於是我隨口扯道,“你就跟他說,路招搖惹上了婚債,要拿錢去了,不然就回不去見不到他了,讓他給我多燒點。這事兒你能辦不?”

    “托夢丹可以的,那我這就去辦,明天來給你報信。”他好似因為上次我讓他幫忙,而他沒有幫到,所以像心頭對我有愧一樣,聽了我的托付,立馬就往外飄了一段,可像是想到了什麼又頓了頓,飄了回來,“阿姐,其實有件事兒我早就想和你說了,只是之前一直不確定,但現在看你手上這鎖,我大概是有點確定了。”

    我奇怪的看了看手上的鎖鏈:“何事?”

    “我覺得……阿姐你可能還是個生魂呢。”

    我一愣:“生魂?”

    那方母子聞言,也是很驚詫似的:“生魂如何能見著我們?”

    “是能見著,可不一定能摸著不是嗎?”子游道,“之前我沒有摸到過你,衙役必定也是摸不著你才給你套上了鎖牽你過來。”

    對……這件事其實我先前也就發現了,鬼市的人摸不著我,但芷嫣可以,而芷嫣絕對是生魂沒錯,她卻可以碰到我。

    子游其實只要輕輕一點,我就能將這些事情串聯起來了。

    我那在不知名的冰牆上掛著的身體,或許和芷嫣的身體一樣,都是活著的呢,只是我的身體不似芷嫣這般充滿生機,而更接近於“死”的狀態,所以我能比芷嫣更多的看到鬼魂。

    “如果阿姐你真是生魂的話,那你可得注意一下了。”

    “注意什麼?”

    “鬼市的東西,可別再亂吃了。尤其是還陽丹,托夢丹之類的藥。”

    我一怔,倏爾想起先前我從回魂鋪裡出來的時候,看見街上多了很多鬼的事情:“是因為……越吃,就離死越近嗎?”

    子游肅容點頭:“越吃,和陽間就隔得越遠,也越是回不去,阿姐,你既是生魂,你的身體肯定在人世某處藏著的,你現在若能找得到你的身體,直接躺進去,就此回魂說不定也是可以的,但如果吃多了鬼市的東西,可就說不定了,你得小心著些。”

    我心頭倏爾滲出了一股後怕。

    原來,鬼市不是一夜之間新添了那麼多鬼,而是一直都有那麼多鬼,只是我所能看見的鬼魂有限。就如同芷嫣,她只能看見我而不能看見別的鬼一樣。

    我的眼睛,也有界限,只是我一直不知道罷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04:53 PM

    第56章

    我在地牢裡等子游歸來,我本以為他去托個夢托不了多久,可這一等又是等了一整天,到第二天晚上,子游才飄了過來。

    他到了我的牢前,神色如昨日一般焦急的看著我,道:“我方才才聽說阿姐你被扣進地牢了,怎麼會去拿大陰地府錢鋪的鏡子呢!你還好嗎?”

    我望著他,有點愣神。

    昨天……他是不是也說了差不多的話?

    我望向他身後,看著周氏母子,只見他們倆都是一副靜默不言的模樣。

    “我沒事。”我答了子游的話。隨即沉默著細細探看他。

    子游長舒一口氣,神色與昨日無異,他道:“我幫你打聽過了,那個錢鋪分鋪的掌櫃好似有點生了氣,要將你們關上三天再審。”

    “嗯。”

    面對我有點遲緩的反應,他許是覺得我在生他的氣,於是撓了撓頭,十分不好意思道:“阿姐,我那日不是不想幫你,真的是因為還陽丹對我來說……我著實是沒辦法。”他頓了頓,一聲嘆息,“我實話與你說吧,我近來記事有些模糊,大概是日子要到了,我想在最後離開之前,湊錢去大陰地府錢鋪看看自己生前的過往,我想知道的我到底叫什麼名字,我從哪裡來,我以前都做過什麼,認識過什麼人……這樣,就算下一刻就消失了所有記憶,我也沒有遺憾了。”他眸光單純的望著我,“而我的錢剛好攢到能去看一次過往,所以我……”

    “我沒有怪你。”我攔了他的話,卻也不知道有什麼別的話可以說,安慰嗎?當他將這些事這麼坦然說出來的時候,他好像並不需要我的安慰,於是我便也只重復道,“我沒有怪你。”

    他那麼需要錢,可昨日還答應了願意給我去買個托夢丹,幫我托夢。

    我唇角微微一抿,卻是再也無法像昨日那般輕易的說出,讓他幫我去買東西的話了。

    “這地牢裡待著並沒什麼不好。”我道,“挺安靜的,呆著舒坦,我還想讓他們再多關我幾日呢。”

    聽我這樣說,他才稍稍放下心來。我催他回店裡干活,他終是轉身要走,可瞥了我手上的鎖鏈一眼,又轉身回來,將昨日他與我說過的他那些猜測又說了一遍,最後才晃悠悠的離開。

    我看他飄走之後,我好一會兒沒有回神。

    “招……路姑娘。”書生怯怯的喚我,“這都是很正常的事,就如同人的生老病死一樣,你莫要傷心了。”

    “小書生。”

    “啊?”他愣了一會兒,羞澀的應了,“哎……”

    “等明天審完出去了,你再借我一筆錢如何?”我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掌心,“我想知道我到底有沒有忘記過去的事。”

    做鬼真是見奇妙的事情,看著眼前的世界,卻永遠不知道自己眼前世界最完整的模樣,忘記了過去的事,卻永遠不知道自己已經忘了。

    關了三天,一通不鹹不淡的審問,因著我們三只鬼也沒犯什麼大事,在書生幫我交了所有費用之後,也就被放了出來。

    我領著書生去了大陰地府錢鋪,周氏倒也沒攔著,繼續在鬼市裡飄來飄去,去尋找下一個兒媳婦。

    我閑來無事,問了書生一句:“你到底想不想討媳婦?”

   書生又羞澀的撓了撓頭:“討不討媳婦其實不重要,每一只鬼都需要一個讓自己繼續留戀這世間的理由,我娘想讓我討個媳婦,而我……只想讓我娘如償所願。此生沒機會盡孝,便唯有一直陪著她,完成她最後的心願。因為誰知來生,還有無機會再見。”

    誰知來生……還有無機會再見嗎……

    我一垂眸,飄入了大陰地府錢鋪。

    在鋪裡小鬼的戒備瞪視下,書生幫我付了錢,我拿到了那面小鏡子。

    鏡子上寫著一行行的字,與昨日我在大陰地府錢鋪外看著鏡子不同,鏡中的字密密麻麻,卻不需要我閱讀似的,一個個蹦進了我的腦海裡,直接在我的腦海裡繪出了一幅幅的畫面,而畫面也慢慢的鏈接起來,變成了鮮活的回憶。

    我看見我在那滿是瘴氣的故鄉裡出生,爹娘消失,姥爺獨自帶著我長大,然後洛明軒來了,擾亂了我的生活,讓我從此向往著從這黑壓壓的山溝裡走出去。

    終於有一天,我離開了山溝,到了塵稷山,遇見了小醜八怪,救下了他。

    我將這一段看得又細又慢。

    我見我那時傷重,帶著他一路奔波,最後逃進了塵稷山上的破廟裡,我養著傷,也養著他,每天與他說著我要去找洛明軒,我以後要怎樣的去做一個好人,我要建一個怎樣的門派。

    我說我要造福百姓,要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人,教他們向善,讓弱者也可以不被亂世所擾,不再流離無所依。世有災荒我就發糧,天好豐收我就讓他們多多耕種……

    墨青只在我旁邊,裹著臉安安靜靜的聽著。

    我想起了一件事,墨青而今打造的這個萬戮門,抹了陣法,劈了掛屍柱,推了鞭屍台,還地於民,不就是做了當初我沒有做到的那些事嗎!

    我已忘了是誰曾與我說過,現在塵稷山的前山,春天到時,漫野的春花燦爛,美麗至極……

    莫名的,我竟有幾分按耐不住的感動。

    我看著回憶裡的自己傻不拉幾的與小小的墨青說著這些漫天胡扯的話,也看著他目光灼灼,滿目溫柔清澈的望著我。然後呢……

    然後那時的我並沒有注意到他,我只自顧自的說著,接著在傷好之後,便丟下了他,去找了洛明軒,留他一個人在那破廟之上。

    他偷偷把我的話藏在了心裡,直到現在。他在我死後,將萬戮門,建成了我一開始幻想的那個美好的樣子。

    想到他之前那麼拼命熬夜為萬戮門批改文書的每一個晚上,我不懂他的堅持,也不明白他的拼命。

    可我現在懂了,他是為了我。

    為了那個傻得一門心思想做個好人的我。

    那是我最初最單純的心願,可當我因現實而放棄這個願望很久之後,我卻在不經意的回首間發現,原來有一個人,幫我把這件事情做了下去。

    我手中織夢的線被扯斷之後,卻有一人歷經千難萬險,帶著滿身傷痕,卻用世間最難得的堅持與溫柔,悄悄的幫我織成了衣……

    而我,一無所覺。

    一時之間,我竟對自己一直以來的遲鈍感到了有幾分氣憤,對自己氣憤完了,對小醜八怪也湧出了更多的氣憤!

    這個小悶騷!憋成這副德行了也不和我說一聲!

    而這方鏡子裡的回憶還在不停的往前走,走過了我壯大萬戮門的過程,走過了我殺了洛明軒的地方,終於來到了那個晚上,萬戮門前山之夜……

    這幾個夜晚我從司馬容口中聽過一二,我燒了戲月峰的房子,撕了千刃崖上藏書閣裡的書,是以現在戲月峰上正火光灼灼,無數的人吼著喊著正在撲火,而那無惡殿上還在宴請賓客,絲竹樂器,叮叮咚咚的敲著,喧囂熱鬧,又十分驚心動魄。

    是一個美麗的夜。

    而就是在這個夜裡,我在回憶的畫面中,看見了一身黑袍,形單影只立在山腳牌坊前的墨青。

    他仰著頭,往上望著,卻不是望著戲月峰,也不是望著無惡殿,而是望著十來級階梯上的我。

    我手上還綁著繃帶,脖子上也貼了膏藥,我就這樣站在上方,拿著酒壺,遙遙的望著他,滿眼迷離,一身酒氣:“哎。”我喚了他一聲,“接住我。”

    然後我就渾身脫力的撲了下去。

    墨青眼眸倏地睜大,疾步上前,在半空中將我一把抱住。然後被我撞得直接從階梯上滾了下去,堪堪差了一點點,便將他撲得直接滾進了山門前的殺陣之中。

    墨青往後看了一眼,額上出了些許薄汗,又往前一看,瞅著正趴在他胸口之上的我,似顯燙手一般,碰了我一下,便立馬放開:“門主……”他聲音低沉,“你醉了……”

    “噓……”我用食指壓住了他的嘴唇,“別吵,我就是來找人泄火的……”

    聽著當時的自己居然說了這種話,我狠狠一巴掌照自己臉上糊來,路招搖啊路招搖,你看看你這話說得!

    這麼直接!簡直一點都不懂情趣!

    哎,當年還是太嫩了。

    適時,畫面中的我將墨青壓在身下,倒躺在階梯之上,他腦袋似充血了一般,漲得通紅,即便臉上有黑色的可怖的封印,也擋不住他的紅。

    我一把抓了他的衣襟,將他腦袋往上一提,張口便毫不客氣的咬上了他的唇。

    墨青雙目一瞠,伸手推我,我將他兩只手往地上一摁,不由分說的制住了他:“乖一點。”我說,“聽話。”我再次吻上了他,在他唇上時而輕舔,時而輕咬……

    我看著那時的自己,只覺渾身燥熱,大張著手指,捂住臉直喊,路招搖,你不要臉,你簡直不要臉!

    透過大張的指縫,我看見了墨青從錯愕、震驚、抗拒、掙扎很快的便轉換到了,隱忍、接受、回應,隨即眸色越來越深,越來越危險……

    啊!

    你這個不堅貞的小醜八怪!你也沒有抵抗多久嘛!

    這哪能算我強了你!明明就是你情我願的好不好!

    給我定個強暴之罪,我不服!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05:10 PM

    第57章

    我眼睜睜的看著當年的自己就這樣摁著墨青,與他好一通激情十足的吻。

    看著我與他從一開始的生疏到後來慢慢熟悉,那唇齒之間的纏綿,半分不含糊的展現在我的面前。

    神奇的是,我明明不記得這個事情,可卻好似能在這些畫面中,感覺到當年的那般不可言說的觸感一樣,綿軟,溫熱而深沉,溫柔的互相糾纏,稍顯有些急切的互相掠奪,你爭我搶,竭盡全力的去挑逗對方,占有對方,令他窒息……

    而最後,卻是畫面裡的我開始有些窒息了……

    我開始想要呼吸空氣,可他卻沒有放開我……

    他半點也不像個羞於與人打交道的小醜八怪,此時有點帶著侵略性,禁錮著我,那麼迫切的想從我這裡獲取他所需要的生命養分,丟掉了他的沉默,舍掉他的卑微,像是過年之時終於拿到糖的小孩,迫不及待的在品嘗。

    我能感受到他的欲望,他想將那糖吞進肚裡,占為己有,就怕稍微晚一點,稍微慢一些,糖就被別人搶走了,而同時,他也十分的害怕,害怕吃完這顆糖,以後就再也沒有了。所以他又用盡辦法的想把這顆糖再吃得久一些,品得更仔細一些,讓他的印像更深刻一些。

    我看著他吻我,從一開始的面紅心跳,到後來的目不轉睛,直到現在,卻看出了幾分心疼來了。

    我有些怪他,這個小醜八怪,怎麼做什麼事都這麼讓人心疼呀!他身上自帶鉗子的嗎?怎麼看著看著,就能讓人心揪。

    可沒便這樣瘋狂的吻了沒多久,我見當時的我許是太喘不過氣了,於是腦袋猛地往後一仰,順勢還將墨青推開了去。

    我就這樣趴在墨青的胸膛上,撐著腦袋,醉眼朦朧又直觀的看著他。‘墨青與我對視,在片刻的怔愣之後,頗為不自然的轉過了頭去,他在躲避我,躲避我的目光,想將臉藏起來,可我去不講道理的將他扭過的頭又掰了回來:“躲什麼?”

    墨青臉頰轉不開,可眼神卻依舊在躲避:“我……”他頓了頓,艱難的吐出了那麼充滿自我厭棄意味的詞,“惡心。”

    他說他惡心……

    他嫌棄他臉上的封印。

    “哪裡惡心?”我的手捧住了他的臉,將他左邊看看右邊看看,隨即放了他的腦袋,蹭著他的胸膛,讓自己在他身上往前爬了一點,他連忙抱住我,不讓我亂動,以免落到後面陣法之中。

    可我的唇已經足夠夠到他的臉頰了,於是我看著他,在他右眼眼瞼的封印黑紋上,落下輕輕的一個吻:“你眼睛像星海那麼美。”

    墨青似被這話震撼了一樣,微微瞠著眼,然後沉默的感受著我輕輕吻過他臉上的每一道黑青印記。

    “門主……”他聲音終於有了隱藏不住的沙啞與低沉,“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啊。”我一邊說著這話,一邊扒著他的衣襟,而他沒有反抗,“我好多年前救回來的小醜八怪,守著山門的墨青……墨青……”

    像是終於忍不了了一樣,墨青一把扣住我的後腦勺,攬了我的腰,將我整個抱起來,反身一壓,位置倒轉,我順著階梯倒在地上,而他撐在我的身上。

    我見我後腦勺被我護在手心裡,我的腦袋往後一倒,便直接將他的手背撞在階梯的邊沿處,撞得不輕,可他一聲也沒坑。

    適時他的上衣已經被我扒了個七零八落,我在他下方,也在他懷裡,眯著眼笑著,我抱著他的脖子,像是在玩一樣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默了一瞬,俯下身來,貼著我的唇瓣,喑啞低吟:“招搖……路招搖。”

    我勾著他,與方才那瘋狂的親吻不同,他開始細細的品嘗,小心的觸碰更多的地方,打開更多的禁忌。

    我看著他越來越占據主動地位,也看著他如何在階梯上如何壓制開始打退堂鼓的我……

    一夜荒唐。

    我看得面紅耳赤,完全未曾想過我竟然在辦事的時候,會是那副模樣。我捂著撲通跳的心口,靜了好半晌,才終於平穩了心跳。

    畫面中的我沉沉睡去,墨青幫我穿好了衣裳,想了好一會兒,才悄悄的,帶著幾分小心,將我抱在了他懷裡,他望著面前的烈焰冰雪互相交錯的陣法,像看得發呆了一樣,摸了摸我的頭,眸光細碎而溫暖。

    我望著畫面中的他,與他懷裡沉睡不醒的自己,心裡覺著……這鬼市的審判一點也不公平呀!

    從現在這種情況來看,得到最大舒爽的恐怕並不是我吧!

    雖然這一開始是我企圖強了墨青,而後強到一半,我累了不打算強了,可這時候墨青已經欲火焚身,於是他不許我停止,反過來強了我!這全程看下來,分明就是墨青主動得比較多好嗎!

    到後半程的時候我酒勁兒上來都已經醉醺醺的手軟無力了,哪有什麼粗魯野蠻!

    這什麼什麼的罪定得我不服!

    可不服歸不服,我到底是沒辦法去找給我判罪的人理論的,只看著畫面裡的墨青溫存這方才的余韻,一直緊緊將我抱著,直到天色將亮未亮之際,山上似乎有人在往下尋來。

    墨青看了看我,神色微微一沉,隨即將他懷裡的一個東西取出,掛在了我的脖子上。

    啊……

    那個東西……

    那塊小銀鏡!

    我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卻好看得一直很詭異的符合我審美的小銀鏡,以至於讓我這麼多年來帶著它,也沒有想過丟掉。竟原來……是墨青在那個時候取給我戴上的嗎?

    這本來是他的東西!

    難怪……當初在劍塚的時候,我說要留個信物送給他,他不願意要,反而讓我好好留著。

    原來如此!

    他將我打橫抱起,放在了更上幾層的階梯上,隨即退到了一邊,站在牌坊背後,一如他平時那樣,沉默寡言著,靜靜的潛伏在角落。

    司馬容帶著人從山上找了下來,看見階梯上的我,司馬容立即命人將我抬了回去,而他一轉頭,看見墨青,也笑著與墨青打了個招呼。

    墨青只沉默點頭,一切便這樣被墨青悄悄的藏了起來,無人察覺。

    我昏睡過去,一睡便是半個月,等再醒來的時候,那大醉的三天干了什麼已經通通忘了,大大咧咧的也沒去管自己什麼時候多了個鏡子。

    洛明軒死了,可我的生活還在繼續,不為報仇而在的生活,我迷茫了一陣,又給自己定了目標,我要建立魔道第一大門派,未來要坐上魔王之位,一統天下,站在世界的最高峰。

    我開始了繁忙的工作,南征北戰,與十大仙門的摩擦也越來越大。

    在那之後,第一次外出,從山門前歸來,我遙遙的望了眼牌坊下站著的墨青,可適時北山主正在身邊與我說事,我忙著應答他,並沒有多看墨青兩眼。

    墨青也沒有越矩,只沉默的站在一旁,一如以前每一次等我歸山那樣,立在他該在的位置上,不喧嘩,不囂張,無聲得好似一個背景。

    靜待我從他身邊走過。

    垂眸屏息,而因著我如今在這畫面裡尤其留意著他。於是我便看見了在我走近他的時候,他那大黑袍子裡稍稍透出了一絲微亮的目光,盯著我胸前掛著的小銀鏡。

    隨即目光一軟,似有幾分卑微的小小竊喜。

    他就這樣在山門前守著,一直守到了我去劍塚那一天,才終於出現在我的面前。

    而今一想,那時,他是真的想救我吧,只是未曾想到萬鈞劍出鞘之時,力量竟這般的恐怖……

    萬鈞劍的力量開山裂地,將整個山石之中的劍塚徹底掀翻,只除了握著劍的墨青所在之地,其他地方一片碎石,殘肢遍野。

    我看著站在那碎石之上,滿身是血握著劍的墨青,但見他神識已經大半模糊,只死死的握著手中的劍,而他轉身一看,身後一片狼藉,眼眸中的神色仿似被撕碎了一樣,他踉蹌的下了劍塚,任由萬鈞劍的劍尖拖在地上,在一片天地死寂之中,抬著腳步沉重的走著,不知在尋找著什麼。

    在此之前,我從未站在這樣的角度想過,那時候因為拔劍出鞘,而誤殺我的墨青,他的心裡會是怎麼想的。

    他說十七在知道我身死的消息之後,嚎啕大哭了大半個月,眼睛都快哭瞎了。

    那他呢?

    以為是自己將我殺了,最後拿著萬鈞劍,還登上萬戮門主之位的他呢?他是怎麼想的?他又做過什麼樣的事?

    然而我眼前的畫面卻到此刻戛然而止。

    整個畫面黑了一瞬,仿似我的生命就在此完結,可在下一瞬間,又是一個畫面出現在我面前,我看見了那個冰雪洞窟,看見我被放置與冰牆之上,半個身體陷入冰牆之中,而有一人卻在我身前布滿冰凌的地面之上盤腿打坐,吟誦經文。竟是……

    琴千弦?

    怎麼會是他?是他在劍塚一戰之後,將我的身體從那碎石之下帶出,然後放置到了那山洞之中的嗎?

    終於,畫面徹底消失。

    大陰地府錢鋪的模樣出現在我面前,干瘦的小鬼在我面前晃了晃爪子:“哎哎!看完了吧!看完了就將鏡子還給我!”

    他伸手要拖我手上的鏡子,我立即垂頭最後看了一眼,可只見得最後一行的記錄——

    劍塚之中,琴千弦帶走路招搖屍身。

    然後,便也沒有然後了。帶去了哪兒也未說明。

    可這鏡子裡用的卻是“屍身”二字,這也分明說明,我當時在劍塚確實是已經死亡了的,可為什麼現在子游通過種種表像,卻說我是個生魂呢?

    生魂證明我的身體還有一線生機,我還活著。

    這到底都是……

    無論如何,現在算是找到了線索,我需得去找到琴千弦,只要找到他,我的身體在哪兒,當初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現在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或許一切都會有答案。

    我立即飄出了大陰地府錢鋪。

    當務之急,我應該是先去找到芷嫣,上她的身,與墨青好好交流一通才是正經事。

    我在前面飄著,書生便在我後面追:“路姑娘……”

    我想了想,腳步一頓,轉頭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啊?我……我叫曹寧,字明風。”

    “你等著,回頭就找人給你燒紙,這些債,全都給你了了。”

    “路……路姑娘!”他又喚住我,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樣,對我道,“其實……這些債不了,也沒關系的,我娘那兒我可以去與她說,你……你不與我寫綠書,也……”

    我回頭瞥了他一眼:“綠書要寫,債我也要還,我有另一個人想嫁。”

    不再看他一眼,我轉身離開,出了鬼市沒多遠,我本想著要飄到塵稷山主峰還有一段距離,可沒想到一出來就迎面撞上了正在哭著找我的芷嫣。

    她眼眶通紅,聲音都要哭啞了:“大魔王,大魔王,你到底在哪裡啊?你別不要就這樣消失啊……”

    我飄在原地,看了她一會兒,喊了一聲:“喂,哭喪呢?”

    芷嫣一轉頭,看見了我,滿眼的不敢置信,隨即才猛地撲上前來,連離魂都忘了,直接往我身上撲,理所當然的,她只透過我的身體撲到了我背後的大樹之上。

    “你沒消失啊!”她也不氣,只抱著樹站著,繼續哭著喊,“你沒消失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被她吵得心煩,同時,心頭也微有暖意:“別哭了。我沒事。”

    “嗯嗯。”她抹了一會兒眼淚,似想起了什麼,連忙將身體一脫,“來,你先上我的身!你快回去找厲塵瀾,他找你都要找瘋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05:16 PM

    第58章

    當日我是直接在墨青面前“灰飛煙滅”了的,他不知道鬼的世界是什麼樣,唯一能想到的大概就是回去找芷嫣,可即便墨青找了芷嫣也沒什麼用,因為這次他們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我去了哪兒。

    畢竟……

    連我自己都未曾想到出了回魂鋪竟然會遇見這一檔子事,被抓去關一通大牢,耽誤了這三天的時間,不過……也算是知曉了一通與自己相關的隱秘過往。

    我往芷嫣身體裡飄,芷嫣便在我旁邊一邊抹淚一邊強忍哽咽的說著:“三天前厲塵瀾回來找我,一個勁兒的問我路招搖在哪兒路招搖在哪兒,我快被他嚇死了……後來才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咱們的貓膩了。可他當時那樣急著問我,可我哪兒知道你在哪兒啊,我就以為你魂還在那鳳山呢,厲塵瀾又提著我過去找你,沒看見你,又回來,在山上找了一天,鬼市找了一天,我上哪兒都找不到你……”

    說到這兒,她又是一咧嘴要哭,“大魔王你這幾天到底去哪兒了啊,嚇死人了,厲塵瀾在那無惡殿上散盡神識的要找你,若你今天再不出現……”她頓了頓,眼巴巴的望著我,“你怎麼不著急進我身體裡去啊?”

    我望著她,心頭有點慌亂,可還是強行壓住情緒,望了望天色道:“不急,我等到子時再試試。”

    芷嫣聞言,也是面容一肅,停了嘮叨和哭泣,連忙飄到我身邊圍著我轉了兩圈:“大魔王,你……你真的魂淡了些啊……我方才都沒注意,你這身體好像有點模糊,你發生什麼事了?”

    “我吃了還陽丹。”我沉下心道,“魂魄可能發生了點變化……我還沒消失呢!不准哭!”

    “嗚……”芷嫣被我叱得立即咬住了下嘴唇,一雙眼睛積滿了淚水的望著我。

    “我的身體尚在人世,裡面或許存留些許生機,所以我現在大抵算是個半死不活的人,因此,在我墳前磕得魂魄離體,但未死的你能看得見我。”我盡量簡單的與她說著,“可我這次為收拾洛明軒,吃了還陽丹……這鬼市的東西,越吃便離死越近,尤其是還陽丹,所以我現在的魂體與之前或許生了點變化,沒那麼容易能進你的身體,也可能以後再也進不了你的身體。”

    甚至……或許等過段時間,我身體裡的生氣消失,就會變得連芷嫣也看不到我。

    我忍住這話,沒有告訴她。

    “現在離子時不遠,待會兒我再試試能不能進你的身體,若能入便是最好,可若不行,你便好好將你的身體穿上,回去將我的事告訴厲塵瀾,讓他不要著急,我會飄到他身邊去。”

    “那……那如果以後都不能入了,你要怎麼和厲塵瀾說話呢?”

    “你給我傳話。然後我們盡快去找到我的身體。”

    “你的身體在哪兒?”

    我轉眼瞅了芷嫣一眼:“你大伯父在哪兒?”

    芷嫣一愣,想了想:“好像……之前東山主帶著我大伯父從仙台山走丟之後,就再也沒有聽到他們兩人的消息了……這幾天厲塵瀾瘋了一樣找你,萬戮門所有人都出去打探人世有無鬼魂奇事發生了,沒有人去打探他們的消息……”

    所以,就任由他們倆從那時候消失到現在嗎!

    我咋舌,小十七是個找不到路的,你琴千弦也路痴嗎?塵稷山那麼大一座山杵在那兒,你們這也找不到?

    不過跟著十七在一起……倒是什麼都有可能。

    我暫時將這事兒放了放,等了一會兒,但見子時到了,我沉心靜氣,飄到芷嫣身體上方,面朝面,魂體與她的身體交融,慢慢的沉了進去。片刻之後,我慢慢的察覺到指尖傳來厚重的感覺,身體裡有心髒的跳動,血液的穿梭。

    我睜開眼,看見芷嫣的魂魄飄在一旁。

    我坐起身來,活動了一番筋骨:“你這身體到底還是沒我自己的身體好用。”

    她開心的蹦了兩圈:“進去了進去了,你趕緊去找厲塵瀾!”

    不用她說,我捻了一個瞬行術,霎時便踏上了無惡殿。

    無惡殿上,明月映照,遍地銀光,我一腳踏上,銀光便似有所波動一樣在緩緩一動。

    我心頭一驚,知道這是什麼陣法——九天術,上探九天,下尋九泉,天下無處不在術法觀察之中,只要他想,便能聽到萬裡之外的花開聲。

    可這法術極是耗神,探得越遠,越是對神識傷害大。

    芷嫣說墨青耗盡神識來尋我,我還未曾想到他竟會布這樣的大陣。

    我入了無惡殿中,但見墨青正端坐床榻之上,屋中地上銀光更甚,似漫天繁星遍灑一地,有著安靜清冷的溫柔。

    他打著坐,閉著眼,所有神識都散在他方,我未敢驚擾,便只慢慢的靠近他,在他身前站定,輕輕喚了一聲:“墨青。”我開口的聲音是我也未曾想到的輕柔,“墨青,我回來了。”

    我這一聲喚,像是挑動了地上的銀光,在裡面滴入了星星點點的水珠。

    銀光閃動,一層一層的波浪往外蕩去,在片刻之後又一層一層的蕩漾回來,波光慢慢收攏,越收越快,最後整室銀光消失,墨青如入定的老僧,坐著未動。

    我知道,四散的神識倏爾收回,對身體來說是極大的負擔,外人不知,他必定忍受著巨大的眩暈與痛苦。

    我不敢碰他,就怕稍稍一碰,便擾亂了他的思緒,致使他神識散亂,再無法完好復位。

    我只好在他身前靜靜等著,不知等了多久,許是有大半個時辰了,終於他放在膝上的指尖微微一顫,雙睫抖動,如蝴蝶扇了翅膀一樣,慢慢睜開眼。

    得見眼前的我,他有一瞬間的失神。我見了他這雙清澈透亮的眼眸,也有一瞬的失神。

    只是,我不知道他想的與我一不一樣,反正……我現在滿腦子都是當年那山門前,襯著火光與風雪,我蠻橫的將他摁在地上一通狂吻的畫面。

    想著那畫面,我喉嚨便覺得有些干也有些緊了。

    我伸手將他一推,徑直把他推翻在床,上次那個地府給我定的強暴之罪我覺得我受得冤枉,可這罪名既然無法改了,那我干脆就直接把這個罪名坐實得了。

    我湊上去便要咬他的唇。

    可在靠攏前的那一刻,他卻用手及時擋住了我,我親在了他的掌心上。他望著我,我在他眼裡看見了這張芷嫣的臉,方才有幾分清醒過來。

    這是……芷嫣的身體啊。

    光是想一想,我就能預見未來那會在我耳邊日日夜夜響徹天際的尖叫之聲。我忍住了情緒,咬了咬牙。

    “招搖。”身下的墨青卻在這時喚了我的名字,“是你?”

    我一聲嘆息:“是我。”

    “你沒有消失?”

    “我消失了呀。”我想逗逗他,可我說了這話,他眼眸卻陡然空了一剎,這一瞬間,我的逗弄之心霎時便被千針扎過一樣,我喉頭哽了一瞬,再也沒法用這事來逗他了,“可我舍不得你,我又回來了。小醜八怪……”我幫他順了順胸膛,“我說讓你不要哭,你做到了嗎?”

    後背一緊,我被他往下一拉,抱進了懷裡,死死的扣住,他沒有言語,只是像護著珍寶一樣將我護著:“路招搖。”

    “嗯?”

    “別再說那種話了。告訴我你要去哪兒,我來陪你。”他將我抱得那麼緊,“別再讓我尋找了。”

    墨青……是在害怕嗎?

    我拍了拍他的胸口,從他懷裡把腦袋蹭了出來:“我們一起去找吧。”

    他微怔。

    “我的身體。”我道,“我身體還在這人世的某一個角落,我們一起去找,等找到了,我就回來嫁給你。”

    提到這事,我腦海裡陡然閃過我那鬼夫君的事:“哦,對了。”我從墨青身上坐了起來,“在那之前,你還得幫我辦幾件事。”

    我坐了起來,他便也坐起身來,我膩著坐在他腿上道:“我在鬼市惹了一場婚債,要還了錢才可以與那書生和離,你幫我燒點紙先。”

    墨青身體驀地一僵。

    我扳著手指頭一邊數一邊嘀咕:“還陽丹兩顆,出地牢一趟,大陰地府錢鋪一筆,和離給點分手費,按那曹寧的消費水准來說……大概,要給他燒四十萬?嗯,他這幾天對我還挺好,湊個整,給他燒五十萬得了。”

    我一轉頭,撞上了墨青冰涼得有些微妙的神色。

    他仿似現在才理解了我上一句話的意思一樣,只提了兩個字出來,著重重復了一下:“婚債?”

    啊……

    我看著墨青變得幽深暗黑的目光,陡然反應過來,我現在是不是,不應該這樣跟他說?我轉了轉眼珠:“那就是……賭債?反正是筆債,怎麼稱呼不重要。”

    他眯著眼睛看我,頭一次,我覺得他這雙比星空更漂亮的眼睛裡,對我凝出了不善之意:“曹寧,是誰?”

    “哈哈哈!”我一陣干笑,答案哽在喉頭,吐不出口。那是……

    我現在地府裡登記在冊的相公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05:24 PM

    第59章

    墨青盯著我,便由著我這般尷尬的笑著,一臉的凝肅看得我有幾分緊張。

    可沒緊張一會兒,我心頭便湧出了一股“我為什麼要這麼緊張”的反抗勁兒。我一清嗓子,咳了一聲道:“陰間賬上沒錢,所以找人借了點,可那邊借錢有點麻煩,於是就隨便撿了個人成了個親,找他拿點用度接濟一下……”

    “路招搖!你……”他聲音又低又沉,這般連名帶姓的將我一喚,一時間竟讓我臉皮一緊,有一種小時候闖了禍被姥爺呵斥的感覺。

    這種感覺來得突然,讓我有瞬間的緊張後,又隨即轉出了幾分遙遠的被管教著,關心著,特殊的約束感。而這種約束感,通常都伴隨著一股安全感。

    被人保護著的,占有著的安全感。

    墨青控制了一下情緒,似有幾分咬牙切齒的低聲道:“你該打。”

    生氣,卻又無奈。

    因為他舍不得打我。

    我轉頭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胸膛:“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在你這兒拿了錢就去把他的事情了結了麼。不要氣了,我是喜歡你的。”

    咦……好像我說這話的言詞與調調像極了俗世裡某類男人,但墨青聽到我說“喜歡”這兩個字後,還是忍不住微微動了眸光。

    我細細觀察著他的神色,見他眼裡的火已經褪得差不多了,我便捏了他的下巴,笑他:“哎喲,我就喜歡你這股醋勁兒,酸酸的,嗅一嗅便覺得誘人,快讓我嘗嘗。”我湊上前去要吻他。

    繃著一張臉的墨青終是抵不住了一樣,哭笑不得的一扭頭,似極為無奈,而正是在我玩得開心之際,倏爾心髒猛地傳來一陣緊縮的刺痛感。

    我捏住他下巴的手一個沒忍住,微微使了點力,唇角也立即抿了起來,壓住險些溢出口中的悶哼。

    “怎麼了?”

    墨青立即察覺到了我的變化,我轉頭看他,方才好不容易才將疼痛與憂心從他的眼底抹去,現在又重新讓他鎖緊了眉頭。

    “我沒……唔……”心髒傳來更劇烈的疼痛,我一時沒收住口,哼了出來,身子也猛地往下一滑,堪堪被墨青的手摟住。

    “招搖?”他喚我的名字,聲線繃得極緊。

    又讓小醜八怪心疼了……

    在第三次劇痛傳來的時候,我的魂體猛地被撞出了芷嫣的身體,我飄了出來,卻聽身後芷嫣身體立即一聲大大的抽氣聲。

    我一轉頭,但見芷嫣又睜了眼,她看見面前的墨青,立即雙手一伸,猛地將墨青推開,墨青也順勢放手,將她扔在了地上。

    “哎喲!”芷嫣一聲呼疼,墨青在一旁,將驚惶與不安盡數壓在眼底,深藏於心,他冷眼看著芷嫣,問:“她呢?”

    聽得墨青問她,芷嫣嚇得連痛也不叫了,連忙正襟危坐的跪在地上,往旁邊瞅了我一眼,又瞅了瞅外面的天色:”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這個點就回魂了啊……”

    我往外面一看,隱約了悟——是子時過了。

    看來,我如今這吞了兩顆還陽丹的魂魄,已經只能勉強使用芷嫣的身體一個時辰了。

    “她呢?”墨青語調冰涼的又重復了一遍問題。

    “在……在這兒呢……”芷嫣指了指我。

    然而墨青並見不著我,可聽到她的回答,知道我還在,他的神色便也不再似方才那般駭人:“為何會突然如此?”我知道墨青這問題是在問我。

    芷嫣便也巴巴的將我望著。

    我看她:“我先前不是與你說過緣由麼,你解釋給他聽啊。”

    “哦……”她這才想起來我與墨青之間交流需要靠她一樣,眨巴著眼回想了一會兒,“大魔王好像說是因為吃了一些鬼市的東西,所以導致魂體比以前虛弱了些……是吧?”

    我點頭:“上你的身,以後大概只能在子時上了。”

    “以後只能子時上我的身。”她規規矩矩的翻譯了我的話,在墨青面前,嚇得不敢多說一句。

    墨青聞言皺眉:“她的身體呢?在人世何處?”

    我答:“這要問琴千弦。”

    “問琴千……咦?”芷嫣抬頭望我,“我大伯父?”

    “對,你大伯父。”我道,“當年便是他將我的身體從劍塚帶走,不知道藏在了哪個冰雪洞窟裡,將我的身體給嵌在了冰牆之上。”

    這個回答讓芷嫣驚得忘了墨青的存在:“我大伯父為什麼要藏你的身體?”

    我瞥了她一眼:“癖好?”

    芷嫣嘟囔了一句:“難道是因為當年的心魔?”她眸光一轉,觸到旁邊墨青帶著探究的眼神,又規規矩矩的跪坐好了,道,“當年雖然我沒見過,但隱約知道我大伯父因萬戮門的路招搖而生了幾分心魔的。他素來壓抑自己,並無人知曉他的心魔到底處置得如何,可我爹前幾年去見他,回來與我頗為感慨的說過,他終將心魔拔除了。”

    我摸著下巴問她:“這個幾年前到底是幾年?”

    “約莫三四年前。”

    在我“死”之後的事。也就是說,在那個時間之前,琴瑜是知道琴千弦的心魔一直在身的。

    “琴千弦偷我身體難道是為了拔除心魔?”

    芷嫣將我的懷疑告訴了墨青。墨青沉默片刻,喚來了暗羅衛:“絮織與琴千弦現如今在何處?”

    “仙台山之後,東山主帶走千塵閣主,屬下等前往事先約定之處接應,可並未等得東山主前來,在周圍搜許久,也未見兩人蹤影,而今依舊在尋找之中。”

    墨青問:“約定之處在哪兒?”

    “仙魔交彙之地,江城向仙門方向三十裡地外的素山。”

    素山……那處離千塵閣不遠,照理說琴千弦應該十分熟悉,不會走丟啊。

    “素山之外陣法很多的……”芷嫣小聲嘀咕了一句,“我見那日我大伯父好似受了傷,東山主……唔,不拘小節?他們會不會不小心走到陣法裡面去了?”

    若是如此,那倒麻煩。

    術法雖對十七沒什麼作用,陣中火焰冰雪也都傷不了她,可若是個迷陣,那就苦了,她可沒有看穿陣眼的本事。而琴千弦雖對陣法極為有研究,但他受了傷,要一眼看穿陣眼,只怕也是不容易。

    這麼久沒出來,不知在裡面遇到了什麼麻煩。

    而這最麻煩的,還是外面的人無法幫他們,因為根本不知道他們到底掉進了哪個陣法當中。

    琴千弦可不能死,我的身體全仰賴著他呢。

    “素山離千塵閣極盡,他們必對山裡陣法有所研究,你速去與千塵閣之人聯系,讓他們一同遣人去素山尋找。琴千弦乃他們閣主,必定不會視而不見。”墨青下了令。

    暗羅衛抱拳,一聲“得令”迅速消失身影。

    屋裡沉靜下來,只剩芷嫣耷著腦袋靜靜與墨青待在一處,互不說話,場面尷尬。

    “你回去吧。”墨青開口,芷嫣如獲大赦,連忙站起身,拍拍衣服便往後面的濯塵殿跑,臨出門了,還是在門口扭捏了一下道,“大魔王就在你身邊兒的,她沒走。”

    我嫌她:“就你話多。”

    芷嫣這才提著衣服跑了。

    我轉頭看墨青,但見他只身站在空蕩蕩的殿中,身影竟顯得格外孤單。他往書桌的方向走去,上面已經累了許多文件,他如往常一樣,在書桌前站定,隨即開始批改文件。

    我站在他書桌對面,趴在他桌上看他。倏爾聽到他一聲輕喚:“招搖,我看不見你,可我知道你在這兒,便足夠心安。”

    他怕我擔心麼?

    我穿過書桌,飄到他身前,又偷偷的吻了他的唇。

    他身形微微一頓,隨即眸光一柔,沒多言語,只是繼續自己的工作。

    還是能有點感覺的吧,至少會微微的有一點涼意。

    那如果這樣的話……我飄上他的背,從後面將他脖子抱住,他沒什麼感覺,我把臉湊在他耳邊道:“就算找不回身體,以後我也做你的背後靈好了。”

    我掛在他身上,到第二天天亮了,我覺得陽光比先前刺眼多了,便躲在屋裡不出去。

    墨青一晚上批完了桌子上的所有文書,又寫了張紙,喚來了暗羅衛衛長:“門主令。”

    暗羅衛衛長聞言一凜,極為恭敬的接過了墨青手中的令,靜心一讀,眸中起了幾分迷茫和錯愕:“燒……紙?”

    聽到這兩個字,因為陽光而有些頭暈目眩的我立即來了精神。我飄到暗羅衛身後與他一同往紙上望。果然是門主令!令全門燒紙三天,每人每天各一千錢,北山部下燒給曹寧,其余山主部下盡數燒給路招搖。

    啊!我夢寐以求的門主令!

    我蹦起來去抱墨青,可手臂從他身體裡穿過去了,這並沒有關系,一點也不影響我的喜悅。

    我隔不了多久就能去把綠書寫了,鬼市的那些好玩的藥丸雖然不能再吃了,可我可以把錢都花去大陰地府錢鋪看過往啊!

    就反反復復的看那山門前的一段!

    來來回回的看,仔細的看,挑毛病,等以後找回身體來了,再把這些沒做好的部分通通給找補回去。

    啊,對,還可以幫子游,幫他看過去,一直看一直看,看到他都不會忘記那些過去為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05:3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19 11:47 PM 編輯

    第60章

    門主令一下,全門各山主接得令而行。

    卯時下的令,辰時便通曉全門,辰時未過,整個塵稷山各峰,皆已點火,發放了紙錢,各山門徒按各自分配,有序排隊,統一燒紙。

    帶到午時,陽光明媚,我躲在濯塵殿裡,趴在窗口陰影中,往外望去,但見塵稷處處皆飛煙,燒得那叫一個烏煙瘴氣,我心裡很是高興,感覺有一個算盤記錄這我賬上的錢,啪啪啪的往上打,這一陣麻溜的脆響打的我渾身筋骨都酥了。

    通!體!舒!暢!

    有錢了,有錢了啊!

    我在窗口上開心得想打滾,芷嫣在我背後看著我:“有這麼高興嗎?”

    “你是沒窮過。”我一轉頭反問她,“以後不用跑腿燒紙了,你不高興?”

    “一開始覺得很討厭,可後來,想著是給你燒紙,也沒那麼煩了。”芷嫣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是我沒意料到的暖心,“你該有人對你好的。”

    她正在桌邊喝茶,我轉頭盯了她一會兒,隨即飄到了她的身邊,雖然現在碰不到她,可我還是摸了摸她的頭:“小可愛,咱們緣分一場,你放心,等以後姐姐回魂了,但凡有一口肉吃,就絕對給你一根骨頭。”

    芷嫣斜著眼睛看我:“我是你養的小狗了?”

    這姑娘,一開始看著我就跟見了墨青一樣,都怕得渾身發抖的,現在居然敢用斜眼看我了。

    嘖,都是我給慣的。

    “你懂什麼,我路招搖手裡拿出來的骨頭,能是普通的骨頭?”我伸出手,做了個捏她下巴的模樣,對她歪著唇角一笑,“我給的,你要不要?”

    芷嫣端著茶杯,愣愣的看了我好一會兒,隨即羞澀的一轉臉:“啊啊,大魔王你好討厭!你見誰都撩!”

    我趴在桌上不停的笑:“心情好唄。”

    “啪!”的一聲脆響,濯塵殿的門倏地被人推開。我與芷嫣同時往門口望去,但見一襲黑衣的墨青沉著臉站在門口。

    外面陽光正好,他面向屋內,襯得一臉神情又沉又黑。

    “琴芷嫣。”

    這個名字喚得沒有溫度,芷嫣渾身一怵,立即站起了身來。然而就這麼巴巴的望了墨青一會兒,卻只聽墨青又說了三個字:“去燒紙。”

    “啊……哦……好。”芷嫣忙不迭提了裙擺,垂頭搭腦,啥也不看的急急跑了。

    竟然把我的小玩伴給嚇唬走了。我都還沒來得及關心關心她與柳滄嶺的事呢。我在桌上撐著腦袋,看面色不善的墨青:“好一個醋缸。”

    墨青看不見我,踏入屋內,坐在芷嫣方才坐的那個位置,另外拿了個茶杯,倒了水來,抿了一口:“路招搖。”他喚了我的名字,我也歪著腦袋在他面前望著他,可看他嘴唇動了,我便忍不住的湊上去,貼在他的唇瓣上,輕輕磨蹭,我感覺到了些許暖意,也聽到了他停頓之後,柔軟太多的聲音:“你該打……”

    我咧嘴笑了。

    我該打,你若要打,我也願讓你打,可就是篤定你,下不了手。

    在屋裡坐了一會兒,他便自回了寢殿,我也穿過牆去看他,文書在昨夜他已經批完了,今日萬戮門人接了門主令集體燒紙,也沒有誰來擾他。他便坐在床榻之上,盤腿打坐,調息身體。

    他身邊光華轉出,我才發現他身體裡的氣息全然不似之前那般雄渾。

    甚至比先前取了六合劍回來時,還要弱上許多……

    想來也是,自打幫我取了六合劍之後,他便一直有傷在身,之後接踵而來的便是與那姜武一戰,撕裂靈停山,陪我與洛明軒相鬥,擊落那烈焰神鳳,而昨日,又散盡神識,布九天術,漫天的尋我。

    這是個悶騷的孩子,他對於自己的身體,總是極少關心,有傷,也不說出口。

    我看得心疼,便在他身旁坐下,守著他,一直等到晚上,芷嫣回來了,我上了她的身,急急跑去找了墨青。

    他的寢殿外沒人攔我,我跑進去時,他正巧收了調息,睜眼看我,我根本懶得與他客氣,一頭撲上前去,將他徑直在床上撲倒,然後便抱住了他,捏著他的下巴問:“小醜八怪,今天有沒有想我?”

    墨青被我撲得錯愕,哭笑不得的背後,是幾分寵溺:“想了。”

    我趴在他身上,繼續問他:“你今天看我調戲芷嫣是不是吃醋了?”

    他微微一怔,轉過頭去,輕咳一聲,有些不自在的承認:“嗯……”

    “芷嫣的醋也吃,大醋缸。”我笑他,將他笑得耳根有幾分紅了,我才捏了他的耳朵,在手裡蹂躪把玩著,“不過正好,我喜歡吃酸。”

    墨青眸光微微一動,我拿食指壓了壓他的嘴唇:“什麼時候我才能找回我的身體啊。”這每天光能撲倒,不能辦事,也是挺讓人著急的。

    “暗羅衛尚未傳回來消息。”提到這事,墨青面色凝肅了起來,他將我抱著坐起來道,“素山前的陣法並不好對付。隔兩天,必要時,我恐怕得自己走一趟。”

    聽聞這話,我有些憂心的摸了摸他的後背。

    他抓住了我亂動的手:“我沒事,不用擔心。”

    “你也是太不將自己身體當回事兒了,九天術能胡亂用嗎?”提到這事,我有點生氣,“我沒找回來,你自己神識散了,你打算怎麼搞?”

    “你若找不回來,神識散了便也罷。”

    我一默:“那麼怕?”

    墨青將我抱緊了一些:“嗯,那麼怕。”

    我便不忍心再怪他了,與他坐了一會兒,墨青倏爾斟酌著開口:“而且,我以為……我消失,有一部分,是因為自己不再想見我。”

    這話從何談起?我有點愣神:“為什麼?”

    “洛明軒可與你提過,你出生之地?”

    “啊……”我想起來了,“他是說了我一族是被你爹魔王給圈禁在那山溝中的,為了保護被封印起來的你,所以我們都生而為魔,算是魔王給的詛咒。你以為我會因為這個怪你?”

    墨青唇角一緊:“是因為我,你才會被洛明軒如此迫害,還導致你親人……”

    “啊,對,還有這一層關系呢。”我說了這話,猛地站起身來,嚴肅的盯著墨青,“好你個厲塵瀾,我卻是因為你,才被害得如此慘!”

    墨青一愣,或許是因為我這話說得太過嚴肅,也許是因為他心裡,一直都害怕我這樣怪他,所以一時間,竟就這樣仰頭望著我,眸中流落出了幾許歉疚與心疼:“招搖……抱……”

    沒讓他說出後面的“歉”字,我便抱住了他。

    “好。”

    我順著他的背拍了拍:“你是不是也傻了,居然還會問我這種話。”我摸摸他的頭,安撫著他,“我祖上那麼多代,被你爹布置了保護你的任務,可我祖上沒一個人見過你,甚至我姥爺也沒見過。而我達成了這個他們那麼多人都沒有達成的任務,我姥爺要知道了,羨慕我都來不及呢。我都知道他會怎麼說……”

    我在放開了他,提起了他的手當做酒壺,我在他手背上親了一下,咳了兩聲,啞著嗓子演起了我姥爺:“哼,你這小丫頭片子,本事沒有一個,運氣倒比誰都好。”

    墨青失笑。

    我看著他難得的笑容,便也微微笑開了。

    他的身份讓他自幼便背負了不一樣的沉重。詛咒我族人的是他素未謀面的爹,害我與我姥爺的是也想害他的金仙。我沒理由,再為他添上另外的沉重。

    “墨青,我是命中注定要保護你的那個人,而我也正好想要保護你,這便是我與你的緣,不是你的罪過。”

    他坐在床榻上,伸出手,幫我將耳邊的散落的發勾到了耳後:“招搖,你是我的全部。”

    我一默,垂頭笑了:“你嘴這麼甜,我也要愛上吃甜了。”

    子時過,我離了魂,所謂一回生二回熟,芷嫣再次回魂,從墨青腿上摔了下去,只點了兩下頭,便急急忙忙的跑回了房間。

    墨青便也自己重新開始打坐調息。

    我閑來無聊,也飄回了房裡,與芷嫣閑閑聊了幾句她與柳滄嶺的事。

    我問她打算怎麼辦,現在柳巍死了,柳蘇若也不見了,鑒心門在之前與墨青那一戰中,也已經被毀得差不多了。

    江湖人不知芷嫣的身體中是我,他們只知道這個昔日琴瑜之女,投靠了萬戮門,成了萬戮門主的得力弟子,然後與厲塵瀾一同毀了鑒心門,還殺了柳巍。

    芷嫣微微垂了眼眸,神色不再如之前那般浮躁:“順其自然吧,你不見的這幾天,滄嶺哥哥也醒了,他知道了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所有事,也知道了自己被柳蘇若操控,他打算回鑒心門。”

    “你呢?”我問她,“跟他回去,還是留在萬戮門?”

    芷嫣嘴角的笑染了幾分苦澀:“即便滄嶺哥哥再讓我與他回去,我也不會與他回去了,更何況,他現在……沒再說那樣的話。”她頓了頓,“大魔王,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命運,不管是讓我,還是讓他,都回不去。我們應該在之後的人生當中,形同陌路。不再互相傷害,就是我們對彼此最後的一點仁慈吧。”

    話止於此,芷嫣那麼愛哭,可這個時候也沒有哭。她很平靜的說完了這些事,顯得那麼平淡。

    “小丫頭長大了。”我落了這六個字,也不知道該說點別的啥。

    那是她的人生,她做出了決定,那我就只有說:“我不管別的地方,可只要有萬戮門在的一天,這便是你的容身之處。”

    聽了我這話,芷嫣卻神奇的紅了眼眶,她離魂出來,抱住了我:“大魔王,好感謝我遇見了你。”

    我拍了拍她的背,沒有說話。

    翌日清晨,天尚未大亮,濯塵殿外便有人找來。

    我見了門外的人,微微一挑眉,竟是柳滄嶺背著包袱來了,他身上還帶著傷,可神智已經清明,站立走路,也都不是問題。

    他這是……要離開了?

    他在殿外等著芷嫣,外面有人來通傳,芷嫣便起了床來。

    其實,早在柳滄嶺出現的那一刻她就醒了。她在屋裡梳了梳頭,整理了一下衣裳,又在鏡子前坐了好久,像是不想去出去一樣。可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外面的人沒有催,芷嫣還是站起了身來。她在鏡子前練習了一個微笑,走出了門去。

    “滄嶺哥哥。”應該是她以前和柳滄嶺打招呼的模樣。

    柳滄嶺愣了一瞬:“芷嫣。”

    叫了她的名字,他便默了下來,隔了許久,黎明的風刮過山頭,吹涼了天上的薄雲,柳滄嶺終於重新開了口:“我要回錦州城了,鑒心門……不能無人……”

    芷嫣點了點頭:“滄嶺哥哥保重。他日……”她頓了一下,抬起頭,望著柳滄嶺暖暖一笑,“他日,願得見鑒心門,重振旗鼓,仙風不改,得鑒世人清心。”

    柳滄嶺望著芷嫣被晨風吹亂的發絲,唇角微微一顫,拳心握緊,倏地扭頭轉身:“好好照顧自己。”

    一場告別兩相離,這麼平靜,平靜得就如同兩個交情極為普通的朋友在告別一樣。大概誰都想不到他們背後曾有過那麼復雜的深仇怨恨,糾葛過往。

    看著柳滄嶺御劍而去,身影逐漸在長空之中化為一點遠去模糊的小點,直至最終再也看不見。

    他們兩人心裡其實都清楚,在經歷過那麼多事情之後,他們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芷嫣說得對,以後再不相見,就是對他們彼此最後的仁慈。

    我飄到芷嫣身邊,她望著遠方,唇角還有著微笑,可到底還是哭了,眼淚啪嗒啪嗒額落在地上:“君欲行遠方,不問君歸期,但問君來生……”

    “大魔王,我問來生,我還可以再見到他嗎?”

    我回答不了她。誰都答不了她。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17 05:45 PM

    第61章

    柳滄嶺離開的這日白天,我在濯塵殿陪了芷嫣,我是個不會安慰人的,而她大概也是不需要安慰的。於是我干脆趴在窗戶上,讓她在院子裡練一些外家功夫,現在也不怕墨青察覺了,我就放心大膽的教。

    前些日子她這個身體一會兒是我幫她打坐,一會兒是自己修行,九轉回元丹也吃了好幾顆了,修行提高了不少。我幾次用她的身體使出超出她能力的法力,雖對她的身體有所傷害,可也因此而極快的提升了她的修為上限。

    如果說才入萬戮門的時候,她的修為約莫算是個中下級的魔修,而現在,我能保證,若是芷嫣再遇上之前挨北山主打那種狀況。換她自己,她也不會做的比我差。

    我讓她將心思放在練功上,她也配合,一整天的時間,累得沒工夫去琢磨柳滄嶺的那些事。

    教到傍晚,我見太陽落山,能跑出去晃悠了,便與芷嫣商量好,我先去鬼市還債,等到子時芷嫣就帶著她的身體去找我。這樣等我將鬼市的債了完之後,就可以直接穿著她的身體回來了。半點不耽誤和墨青膩膩歪歪的那珍貴的一個時辰。

    “那我呢?”芷嫣有點委屈,“你就那樣把我丟在鬼市嗎?”

    我一本正經的望著她:“忙了一天,你一定想要靜靜……”

    “我不想。”

    “……別頂嘴。”我道,“你一定想靜靜,我給你這一個時辰的時間,你飄哪兒透透風都可以,等一個時辰後就自動回魂了,別慫。”

    她咬了嘴唇。到底還是認命說了聲:“好吧……”

    我就一點不客氣的往鬼市飄過去了。

    一路急趕等到亥時初算是勉強趕到了鬼市,還有一大半個時辰才到子時,足夠我處理鬼市的這些爛攤子了。

    我第一時間想去大陰地府錢鋪查查賬,看到賬了多少錢,然後順道找找曹寧和他娘,算算錢,一並去將綠書寫了。可根本就不用我找,周氏便第一時間找到了我。

    她比我矮,卻還拿斜眼瞪著我,我知道她看不慣我,在她眼裡,我是一個勾走了他兒子心魂的狐媚子。我知道她氣我,於是我故意在她面前撩了撩頭發,顯得更加狐媚:“債還完了吧,快把你兒子找來,把綠書寫了。”

    “寫什麼寫!”聽我一開口,周氏就直接炸了,“我兒子上天了!他升仙了!還寫什麼綠書!”她上來要抓我,可依舊從我的身體裡穿了過去,她撲在地上,大聲痛哭,“你把我兒子還回來!”

    哈?

    什麼?

    我有點懵圈。

    為什麼我每次遇見這個老太太總有一些讓我無法理解的事情發生呢?什麼叫升仙了?我問她:“他死了那麼久還能升仙?升仙又是個什麼制度?他升仙關我什麼事,我怎麼還你?”

    “就是你燒的那些錢!”周氏一邊抹眼淚,一邊指著我斥責,“都是你給他燒那麼多錢!錢那麼多,滿上了功德,他直接飛升了,上天了,不回來了!”

    哈?給你們這些功德好的人燒錢燒多了,還能把你們燒上天?

    你們這鬼市的規矩一開始可沒人跟我說過啊!

    “我就眼巴巴的看著我兒子上了天,我眼看著他飛走了!”她哭得哀戚,可莫名的我卻覺得……有點好笑?

    可因著她哭嚎吵鬧,聲音越來越大,又引來了旁邊的鬼魂的注視。

    我心頭一怵,可不想再被安上什麼罪名去那地牢裡待上三天,正要攔她,旁邊倏爾穿來一直鬼魂,是子游飄來,將地上的周氏扶了起來:“你這老太,太不知好歹,我家阿姐將你兒子送上了天,飛升成仙,是好多人求都求不來的功德,是你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你怎的還埋怨我阿姐!”

    周氏嗚咽哭著,沒有回話。

    “阿姐,咱們走。”

    子游伸手,將我往一旁引,想讓我避開這老太,離開這是非之地,我知道他的好意,可……

    “綠書呢?”我望了望子游,又望了望周氏,“那我綠書呢?我和誰去寫?”

    子游笑看我:“你‘相公’都飛升了,哪還用寫什麼綠書,你現在是仙人遺孀了,恢復自由身,嫁娶也都自由。”

    那也……也就是說……

    我為了兩顆還陽丹,得了一個寡婦的名號?

    唔……

    我摸著下巴琢磨,如果我不將這事兒告訴墨青,他應該也是查不到這一塊的吧,要不然我就瞞他一輩子好了,反正等以後咱們死了,也沒精力計較我是不是做過某個仙人的……遺孀。

    不過,就算他知道,應該也沒關系。

    我一邊沉思著,一邊隨著子游往那酒樓飄,可飄著飄著我陡然反應過來:“那我呢!”

    子游被我突入起來的一句話嚇得轉了頭:“怎麼了?”

    “我呢?”我愣愣的盯著他,“我接的紙錢接多了,我會不會也就呼啦啦的燒上天了?”

    子游像是被我逗笑了:“阿姐你多慮啦,你成不了仙的。”

    “為何?”

    “染了殺戮罪的人,是升不了仙的。”他細心與我解釋,“這其實不全賴阿姐,要升仙者,需得十世無殺戮,仁慈為生,得大功德,方才能升仙,是那書生自己的命數到了,阿姐你不過是送了他一程。”

    哦……

    我覺得有幾分心有余悸:“竟然還能燒紙燒上天,先前怎麼沒人與我說過。”

    子游有些哭笑不得:“鬼魂承接紙錢,承接的其實是人世的一分心意,心意越多,說明這人生前善事越多,一份紙錢,一份功德,功德累積到一定程度之後,自然也就生了變化。可因著這要燒的錢實在太多了,我也是……頭一次聽說有人因燒錢太多而被燒上天的。這普通人都想不到,自然也沒法與你說。”

    說到底,還是我還債……用力過猛。

    這也不能賴我啊!賴墨青,收了那麼多門徒,一個北山的門徒燒了兩天就將人燒上天了。

    “阿姐你也別鬧心,你現在是仙人遺孀,上天會對你多有照拂的。”

    我瞥了瞥嘴,上天照拂要也可不要也罷,我路招搖沒有那些,不也一樣好好的活……啊,不對,我也好好的半死不活的吊命到了現在。

    我隨著子游,坐上了他們酒館二樓,任由子游在我身邊坐下,我看著他,敲了敲桌子:“那咱們來說說你把。”我只手撐著腦袋看他,“你怎麼忽然知道我生前造了殺戮罪的,我之前,可沒與你說過這事兒吧?”

    子游一默。

    他一垂眸光,倏爾笑開了:“門主……英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31 06:35 PM

    第62章

    子游在我身邊,一撩衣袍,屈單膝,躬身跪下,這個姿態我十分的熟悉,做過我暗羅衛的,都這樣與我行禮。

    “暗羅衛林子游,拜見門主。”

    我挑眉:“你已經去大陰地府錢鋪看了過往了?”

    子游點頭:“我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忘東西越來越快,周圍的鬼雖然都顧慮著我的情緒不與我說,可從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還是能看出端倪的。”他一笑,“還好攢的錢也已經夠了,總算知道了自己從哪裡來,做過什麼,迷茫了這麼多年,如今終於清晰了自己的身份。就算再忘了,也沒有遺憾了。”

    我摸著下巴,先讓他起來,然後咂摸著他的名字……

    林子游?

    曾經的暗羅衛來來去去人數有點多了,我一時記憶模糊,老半天也沒想起來。也不知是生前就忘了,還是死後才開始慢慢遺忘的。

    他見我如此,卻沒有生氣失望,只開口與我解釋道:“門主記不得我也是正常,我生前與哥哥被關在血煞門做實驗,而後與東山主一同被門主所救,只是我與哥哥沒有東山主那般天賦,並未得到過多關注,只是隨大家一同入了萬戮門。”

    哦,這般一提我倒是有些印像了。

    當年那個給十七喂藥了血煞門不知在做個什麼實驗,抓了許多小孩過去。我攻破他們門派,殺了他們門主的後從地牢裡放出了不少孩子,有的願意回家就送回家了,有的願意留下也就留在萬戮門了。在那一批孩子當中,不少人做了我的暗羅衛。

    子游卻就是其中之一麼……

    “當年有幸,出血煞門的時候便見了門主抱著東山主,我與哥哥站在了前面,身上都沒有名字,只有編號,門主便點了我與哥哥,取了子游,子豫這兩個名號,我哥哥年紀比我大些,本是記得自己原來名字的,可因門主賜名,哥哥便取了我們以前的姓,從此以後,我便叫林子游了,萬幸,時至今日,門主所賜名字,依舊不敢忘懷。”

    我那麼隨手點的名字,居然成了他現在留在鬼市的最後一個牽念。

    我看著他恭敬的模樣,垂了眉眼,倏爾覺得,自己生前,是真的有罪過。不記得給他指過名字,不記得這麼一個人在背後默默忠心待我,甚至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死的。

    我應當是心大的……辜負過許多人啊。

    “我與哥哥發誓要報門主之恩,於是入萬戮門不久後,決心加入暗羅衛,可因我自小體弱,若不是哥哥看護,衛長見我忠心,只怕是不會放我入暗羅衛的。可後來……我還是辜負了哥哥和衛長的期待,我在一次任務當中不慎重傷,哥哥心急,不顧規矩,半夜跪在無惡殿外擾了門主休息,而門主……不但沒有怪罪,還讓南山主與我治傷。”

    我仰著頭回憶,好似有些印像,可卻那麼模糊。因為這些事……

    “這些事對門主而言恐怕無關緊要,可卻讓我兄弟二人銘記在心,雖然之後不久,我還是因為身體積弱而去世,可對門主的感激,一天也不敢少。我去世之後,哥哥也依舊守在暗羅衛的位置之上,這麼多年以來,不知他而今如何,不過沒在鬼市聽見他的消息,便算是最好的消息吧。只是門主……”

    子游望了我一眼:“只是我如今這狀態,竟然能撞見門主,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高興吧。”我望著子游,“能在這鬼市裡還遇見這般忠心待過我的人,自是得高興。”我想了想,“不知我陰間賬上現在還有多少錢,全都過到你頭上吧。”

    子游驚訝:“不不……這怎麼可……”

    “我現在也不能買鬼市的這些丹藥吃了,就能去大陰地府錢鋪看看過去,我沒那麼迫切,你拿著錢去看吧,看到你膩了,煩了,不想看了,自願離開的時候,就可以了。”

    子游垂頭,像是忍了許久一樣,在我打算起身離開的時候,他才道:“門主……還是那麼溫柔。”

    我溫柔?

    沒有吧,很多時候,我明明都是那麼沒心沒肺的。這麼死了一趟,我反而是覺得自己活著的時候,錯過了太多世間人心的溫柔與善意。

    離開了酒樓,飄了出去,適時離子時尚有一點時間,芷嫣在小樹林外已經等著了。

    她抱著手臂,左邊看看右邊望望,見我飄出來,眼睛一亮:“大魔王!這裡這裡!”

    她還是對周圍環境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一樣:“我特意來早了點,咱們一起往外面走走吧,回頭你上了我的身,咱麼也離這個地方遠點了。”

    也妥,我飄著,陪著她往鬼市外面走,芷嫣像是為了不讓自己害怕,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的嘮叨著:“你前幾天消失的時候,江湖上的消息你還不知道吧,要不要我給你說說?”也不聽我回答,她就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金仙被厲塵瀾帶回塵稷山了你知道嗎?他不知道把金仙弄到哪兒去了,反正萬戮門都沒有一個人知道。說是要以後,就算別人知道復活金仙的辦法,也沒辦法找到金仙的身體。徹底斷絕那些人的心思。”

    嗯?洛明軒的身體被墨青帶回了塵稷山?墨青怎麼沒與我說?

    哦,對,這兩天忙著膩膩歪歪呢,還沒空扯別的人。

    “如此甚好,審得以後哪兒又冒出來個柳蘇若這樣的瘋子,再這麼折騰一次,我可受不了。”

    “還有啊,那幾個之前擁護要復活金仙的四個仙門,他們的掌門人都被各自門派的人從鳳山之下找到了,接了回去,但他們的精神好似都有些不正常了,一會兒嚷著路招搖,一會兒嚷著厲塵瀾,江湖上傳得風風雨雨的,說是路招搖陰魂不散,上了厲塵瀾的身。回來阻止金仙復活,然後要去找十大仙門報復了。”

    “呵。”我一聲冷笑,“我就說吧,你以前呆的那些名門正派,本事沒一個,整天就知道瞎傳亂七八糟的流言。”

    快飄離鬼市,子時也到了,我上了芷嫣的身,聽她在我身邊又說了個消息:“還有去鳳山找那些仙門掌門回去的人都說,鳳山現在變得可陰森了,到了晚上都隱約能聽到女人哭,有人說……”芷嫣望著我,“有人說,是柳蘇若的聲音呢。”

    我瞥她:“你我現在都是鬼,你覺得你能嚇唬到我嗎?”

    芷嫣也瞥了瞥嘴:“你再陪我一會兒好不好,我嚇到自己了……”

    個沒用的東西……

    “柳蘇若變成厲鬼也沒什麼奇怪的。”她在我身邊飄著,我便也陪著她多走了幾步,“她執念那麼深,心眼那麼小,剛成事兒就被我又打破了,死在鳳山,在鳳山成厲鬼,此後永遠放不下仇恨,也永遠報不了仇,年年歲歲都被圈在鳳山那一塊,挺好的。省得別人再找地方關她了。”

    我這般一說,芷嫣倒是消了些許恐懼,點了頭:“這般說來,她也是咎由自取了。”

    “還怕嗎?”我轉頭問她。

    芷嫣笑道:“不怕了,大魔王你越來越好了。”

    這一個二個,又說我溫柔,又說我好,偏偏我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一轉身,擺了擺手,正打算掐個瞬行術回無惡殿,面前卻是一陣風過,黑袍一振,墨青出現在了我的身前。我眨巴著眼看了看他:“我還正打算回去找你呢。”

    墨青一笑:“我來也是一樣的。”

    既然他在身邊,那我也就不趕時間了,隨他一起在林間小道裡,曬著月光慢慢走著,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漫步,便覺得分外舒暢。

    墨青身上總有這種沉靜安穩的力量。

    我信手摘了一根長草葉,借著月光,在手裡編織著,是小時候姥爺教過我的手法,我折了只蝴蝶,轉手送給墨青,他看了一眼,卻沒急著接,只在那蝴蝶翅膀上輕輕一點。

    這編出來的蝴蝶便翩翩舞起,在我與他之間轉了個圈,我望著蝴蝶微笑,沒想到墨青還有這般情趣,卻忽然間蝴蝶往下一飛,輕輕的落在了我唇瓣之間。

    翅膀扇動,微小的風仿似親吻時,對方的呼吸。

    我愣神,怔怔抬眼望他,但見他眼眸裡皆是輕柔且細碎的月光。沒有一言一語,卻讓我心頭怦然一動。

    小醜八怪,你的手段也很是撩人嘛。

    他一招手,草蝴蝶又從我的唇瓣飛出,落在他的指尖之上:“禮物我收下了。”

    被墨青調戲了,我決定要找回來,於是伸手去夠那蝴蝶:“我可沒說要送你。”他指尖一躲,避過了我:“招搖。”他抬手,有幾分生疏,卻帶著幾分初露端倪的霸氣,“乖。”

    然後我就……看在他美麗得過分的微笑上……

    “好吧。送你。”

    他輕笑出聲,微微低沉的笑聲在這月夜裡,讓我血液有幾分燥熱。

    “十七還沒找到嗎?”

    “嗯,明日我便啟程去素山,與千塵閣一同尋陣。”

    這或許也是最快的辦法了,我的身體在那冰牆裡掛著,天知道還能保證多久不斷氣,自是越早找到越好。

    不過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我的身體不在,那你禁地裡的那個墳下面埋的是什麼?”

    墨青手腕一轉,衣袖裡便落出了一個東西:“幫你尋回來了,等身體找回來,便重新戴上吧。”一見它,我“哦”了一聲,望墨青,“你把我的墳挖了?”

    “對,挖了。”他答得坦蕩,將那手中的小銀鏡交到我手裡:“算是交換這只蝴蝶的禮物。”

    “這可不成。你這銀鏡是以前送我的,送了便是我的了,怎麼的一個禮物還送兩次呢?還換走了我一只蝴蝶,這買賣虧,我不干。”

    我本是要誆墨青再給我整個什麼別的玩意兒,可我說完這話,墨青卻愣神許久。

    “怎麼了?”我問他。

    “你……如何知道這是我以前送你的?”

    啊……

    我捂住嘴,我剛才是不是不小心暴露了什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7-31 07:56 PM

    第63章

    我捂著嘴,瞪著眼仰頭望著他,月色在他身後,將他神情照的朦朧,而他面前的我,整張臉迎著月光,神色表情應當是十分清晰明白的錯愕與懵圈。

    多年之前,在那山門牌坊之下,長長階梯之上,我醉酒把墨青給那啥了後,我就陷入了深深的沉睡當中。是第二天早上,他在我睡夢中,將鏡子帶在了我脖子上。

    後來我一直睡了大半個月,直到我醒來,忘記了那三天裡的所有事,包括與墨青的這一件,其他人更是無從得知。

    於是,在墨青的印像裡,那山門牌坊下的事應該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悄悄藏在心裡的,不可與他人說的秘密。

    所以即便到現在,他也從未與我說過當年的事。

    可為什麼我突然間就知道這個鏡子的來歷了呢?還說得這麼篤定,甚至知道是他當年送我的。

    我……為什麼會知道呢?

    我垂了頭,收斂了臉上的怔愣與錯愕,轉眼的一瞬間,心裡扯了一萬個謊,可每個謊言好像都破綻百出,經不起推敲,於是我一轉脖子,又將頭仰了起來,適時墨青依舊盯著我,目光探究,又有幾分難掩的波動。

    我一咬牙:“好!來!是我!我會對你負……”

    墨青隨手拔了根草下來,放到我的唇上,止住我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再折一只。”他全然換了個話題。

    我被他弄得有點愣,倒也還是跟著他的思路走了:“我還會折蜻蜓,這次要個蜻蜓嗎?”

    “還是折蝴蝶吧。”他側過頭,望著月亮,“兩只,成雙成對。”

    我歪著頭看他,但見他將臉都轉了過去,可耳根卻染了些許微紅。

    不管我是怎麼知道的,反正我是知道了。既然提起來好像我們倆都有點羞澀,那就心照不宣保持沉默吧——他是,這個意思吧。

    “哦。”

    我垂頭折蝴蝶。

    按捺住心頭的那三分騷動,靜靜的感受著比曖昧更加撩人的悸動。就像在兩人相貼的手掌中放張紙,隔著不捅破,可卻並不影響我與他去感受彼此的掌心的溫度。

    比赤果果的坦誠相對,如此看破不說破的朦朧,更是亂人心弦。

    我沉默著,折了好了手中的蝴蝶,墨青微微一側眼眸,目光盯了那蝴蝶一眼,於此同時,前一只停在他指尖的蝴蝶便也翩然飛至,繞著我掌心的蝶飛了兩圈,隨即帶著它,一同翩躚而舞,看起來那麼兩只蝴蝶的模樣看起來都那麼孱弱,可飛舞的姿態卻那麼纏綿。

    我牽住了墨青的手,跟在那兩只草編蝴蝶的身後漫步而走,身邊的墨青唇邊有淺淺的弧度,掌心溫度令我迷戀。

    這夜,塵稷山的風與月,是我從未感受過的溫柔繾綣。

    在子時快結束的時候,墨青瞬行帶我回了無惡殿,其實若不是時辰相迫,我與他手牽手走繞著塵稷山走三天三夜或許也可以。

    等芷嫣回魂之後,墨青沒過多久,便配了萬鈞劍,瞬行離開了。

    我知道他是去素山找陣法裡的十七與琴千弦了。這麼每天都只能憋著的日子,墨青大概也是受夠了吧。

    他帶了萬鈞劍走,即便他傷還未完全好,我也是放心的,素山陣法再是厲害,到墨青這種程度了,雖也還算不得來去自如,但也妥妥的不會被傷性命了。唯一的難題就是找到十七他們闖入的是哪個陣法。

    我在塵稷山靜心等了兩天,兩天時間裡便只無所事事的在教芷嫣一些外家功法,外帶去了一下鬼市看望子游,他當真每天都在去大陰地府錢鋪,每天都在看自己的過去,害怕自己忘了。

    我對他的哥哥子豫起了好奇,照理說,他哥哥死了,如果是塵稷山的人,死了那一定會飄到這鬼市來,可子游不知道,那就證明他哥哥還活著,那從我那個時代活到墨青這個時代的暗羅衛,現在在干什麼呢?

    他若是入子游說的那般忠心與我的話,在我死後,他又是怎麼與墨青相處的呢?

    還是說,他沒死,也沒有留在萬戮門,而是自行去了江湖上浪蕩?

    我用這空閑的時間,也讓芷嫣去探了探子豫的消息,可是關於暗羅衛的信息,暗羅衛自己是不會說的,別的門徒更是不會知曉太多。這一番探下來,卻沒什麼結果。

    然而到了第三天,墨青仍未歸來,而塵稷山卻出了些許變化。

    無惡殿的侍衛,變多了。

    芷嫣沒有察覺,因為她對萬戮門並不熟悉,可我卻有一種奇妙的敏感,敏感的覺得,萬戮門有點不對勁。

    第四天,墨青依舊沒回來,這時間久得讓芷嫣也開始察覺到了不對:“厲塵瀾出去這麼多天,就算沒找到我大伯父,也該回來看看你啊,怎麼都沒捎個消息回來呢?”

    我聽得神色凝肅。

    當天傍晚,我在塵稷山上飄了一圈,各山各峰不見異動,可卻在飄過無惡殿的某個角落的時候看見了墨青的暗羅衛長,他臉上遮擋著厚厚的黑布,不以真面目示人。

    咦,他不是被墨青派出去找十七和琴千弦了嗎?他現在應該在墨青身邊才對啊。

    適時他正在角落裡與暗羅衛布置任務:“南山主那方多遣人看著,豐州城司馬容的住所也不要放松警惕。”

    我豎起了耳朵,抱著手飄在他身邊,涼涼的盯著他。

    他這方與人布置完了任務,左右探了一眼,行至無惡殿之中,在殿內西邊第三塊磚上,踏了三下。我挑了眉,眼神更涼了些。

    他這是,要去這主峰之下的地牢?

    塵稷山每座有署名的山頭下都有地牢,像戲月峰下的地牢,先前就被用來關柳滄嶺這般的普通的“罪犯”,而主峰下的這地牢,以前是用來關一些我想馴服,可他們卻不願歸順我的厲害人物,後來,這些人物要麼死了,要麼真的歸順我了,而我死之後,墨青好像沒有到讓人順服他的癖好,他仁慈治教,於是這地牢便空了下來。裡面唯一關的一個……

    便是前不久時間裡,與姜武裡應外合,險些害了我的北山主,袁桀。

    這暗羅衛長,是要下去找袁桀?

    地牢裡有陣法,用不了瞬行術,只有坐這無惡殿裡的機關下去,而這機關的通道,只有暗羅衛長與門主知道。

    我抱著手,就跟在這暗羅衛長身邊一起往下面飄,一邊飄一邊罵墨青,人都不會招,看看這都招了個什麼心腹放在自己身邊!

    我真是恨鐵不成鋼!

    長長的機關向下行了許久,終於觸底,暗羅衛長行了出去,我跟在他身邊,經過了幽深的通道,在潮濕的地牢之中,走到了盡頭,終於得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坐在地牢裡。

    果然是來見袁桀的。

    可還不止如此,他一掏鑰匙,徑直將袁桀面前的牢門打開:“出來,時候到了。”說著,便將腰間的青鋼拐杖扔了進去。

    好嘛,放人給武器,做得倒是挺全的。

    袁桀形容雖有些狼狽,可身姿氣度卻還是帶著他那幾分北山主的傲慢。他拾了拐杖,緩緩站起身來:“厲塵瀾呢?”

    “去素山了,我令人將他誘入了素山那處的陣法裡,他近來身上有傷,陣法又經過我等修改,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袁桀咳了兩聲,從牢中緩緩走了出來:“他受傷?何人有這本事?”

    “從海外取六合劍回來便沒好過,近來厲塵瀾陰晴不定,行事也全無章法,劈了靈停山,破了錦州城,還救了觀雨樓的掌門,而後與蘇醒的洛明軒一戰之後,重傷未愈合,卻有布九天術尋人。現如今,又以門主令令全門為先門主燒紙……不知在耍什麼花樣。”

    是吧,我還記得你小子拿那張門主令的時候一臉錯愕的表情呢。

    原來你那個時候是在心裡嘀咕,這厲塵瀾出招怎麼讓人越來越看不懂了。

    “為先門主燒紙?”袁桀杵著拐杖往前走,冷冷笑了一聲,“他奪了先門主的命,又搶了門主的權,現在卻還好意思假惺惺的燒紙,哼,厲塵瀾,也是會良心不安麼。”

    唔……每次聽這老頭說話,我的心情都十分的復雜呢。

    “厲塵瀾將金仙洛明軒的身體藏在了萬戮門中,未與任何人說過位置,如今這世上能與他一鬥的,恐怕只有洛明軒了。先前我聽聞復活洛明軒需要琴家血脈,而今琴家琴芷嫣正巧在無惡殿上,若能找到洛明軒身體,利用琴芷嫣的血,使他再次復活,待得兩人相鬥,兩敗俱傷,你我自可坐收漁翁之利。”

    我盯著暗羅衛長,忍不住垂了嘴角,有點不悅了,你這小孩的心思,太讓人討厭了。

    “嗯。”袁桀在旁邊道,“雖則洛明軒為先門主封印,可為不使先門主建立的萬戮門毀在厲塵瀾手中,也只好如此了。”

    我也涼涼的瞅了袁桀一眼。

    難怪你這麼忠心我以前也不喜歡你啊,豬腦子。

    不想再看見密謀事情的兩人,我徑直從塵稷山的主峰山裡穿了上去,正上方,恰是濯塵殿,時間裡子時不遠,我一邊往芷嫣那方飄去,一邊讓芷嫣躺下,讓她離魂。

    她被我的嚴肅弄得也有幾分愣神。

    “塵稷山要內亂了。你這身體搞不好也會變成一個犧牲品,待會兒我上你的身,直接去素山。”

    無論如何,得去通知墨青這邊的情況,讓他回山之前有個准備,再有,不能把芷嫣放在這裡了。

    只希望墨青能將洛明軒藏得好一些,他們找不到便也罷了,若是找到……

    嘖。

    這他大爺的什麼金仙,竟然比我還陰魂不散!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15 01:56 PM

    第64章

    穿上的芷嫣的身體,配上六合劍,打算先去墨青寢殿裡拿一些九轉回元丹,以備不時之需。

    我入了墨青寢殿裡,無人管我,可當我將墨青書房裡放的九轉回元丹拿了,正打算掐個瞬行術走的時候,屋內暗影一閃而過:“姑娘。”

    我眸光一凜,手上瞬行術的訣掐了,可卻沒能馬上離開。

    嘖……這些混賬東西竟是在墨青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在無惡殿上布了禁絕瞬行術的陣法嗎?為了防止芷嫣逃跑?簡直膽大包天了。

    我將九轉丹藏在衣袖裡,隨即不經意的轉過頭去,但見方才在地牢裡與袁桀密謀反叛示意的暗羅衛長正站在墨青寢殿門口。

    不知墨青提拔的這個暗羅衛長修為如何,不過但凡能坐到這個位置的,也差不到哪裡去。我如往常一般問他:“怎麼了?”

    “夜深了,見有人入門主寢殿,便跟隨來看,原來卻是姑娘,屬下冒昧了。”

    “沒事,師父出去了好些日子沒回,我實在忍不住心中想念,就過來他寢殿看看。”我一邊說著,一邊往門外走,“衛長奉公職守,應該的。”

    臨出了門去,暗羅衛長一直在身側盯著我,直到我即將跨出墨青寢殿之際,他聲色卻陡然一涼:“姑娘,六合天一劍還是一直放在屋裡比較好。”

    我垂眸一看,但見腰間佩著的六合天一劍劍鞘之上光華流轉,司馬容的雕工讓這龍血木尤為博人眼球。

    我哀哀一聲嘆息:“衛長。”我如此輕巧的一喚,然後毫無預兆的拔劍出鞘,徑直衝他頸項間削去,“叮”的一聲,六合劍的電光與精鐵劍的劍刃摩擦而過,火花濺出。

    映照著他蒙面黑布之後的眼睛,眸光如鷹,很是懾人。

    一擊之後,我借力彈開,轉身便往空中飛去,只求趕快離開那禁了瞬行術的陣法範圍,可還沒飛多遠,一個沒注意,頭頂竟撞上了一個結界,我旋身而返,在空中頓住身形。

    從上空往下望去,整個塵稷山主峰之上包裹了另一個半圓的結界,他們竟是……想將我囚禁在此?

    看這陣勢,竟然是密謀已久啊。

    暗羅衛長不徐不疾的從身後追了上來,他身後跟著五名暗羅衛,皆是一身勁裝:“姑娘,不想吃苦,還是隨我等回去吧。”

    我勾唇笑了笑,我路招搖這輩子沒想到的事情有很多,可最沒想到的是,有一天竟然還會與暗羅衛動上手。

    我反手握住六合劍,傾注法力入劍身,劍身之上電光大閃。

    幾名暗羅衛立時神色戒備,衛長的眸光更是冰冷:“姑娘,我等不想讓你受傷,切莫不自量力。”

    我一笑,不自覺的帶了點輕蔑:“是不是不自量力,你來試試。”我將六合劍往身後一擲,帶著電光的劍刃穿入結界之中,電光與結界的力量相互碰撞,撕出巨大的聲響,電光傳過整個塵稷山山頭之上的半圓結界,將結界的形狀勾出。

    這換做我原來身體的力量,就能一擊將這結界給穿透了,不過現在芷嫣這身體的力量也妥,六合劍本身便有天雷之力,天雷會對結界造成不斷的傷害,就如同墨青背上的那道傷一樣,不然墨青也不至於到現在也未曾痊愈。只需要讓六合劍在這結界上多待一會兒,破開這結界,不是問題。

    雷光閃爍,暗羅衛長沉聲下令:“將六合劍拔出來。”

    我一挑眉,哦,不想讓人知道咱們在打架麼?

    我身形一轉,攔住旁邊欲拔劍的暗羅衛,這幾日芷嫣在我的指導下將身體的靈活度鍛煉得不錯,速度也比之前快的不少。我輕松擒住其中一個暗羅衛,從身後控住他,抓了他的手,使巧勁兒像操縱傀儡一樣操縱著他,同時也將他當做盾牌擋住了另外兩人的攻擊。

    正是攔住這幾人之際,暗羅衛長身形一動,我再一轉頭,他竟然已經移到六合劍旁,作勢要拔劍。

    我提住身前這暗羅衛的衣領,凌空一甩徑直將他當做武器衝衛長丟了過去。

    暗羅衛一聲哀嚎離我遠去,擋住了他衛長即將拔劍的手,衛長猛地退了一步,也沒有接住他,他便“咚”的一聲撞上了結界,被結界之力與天雷一同擊打在身上,從半空跌落,有人去救他,我卻懶得再多看他一眼。

    手一伸,令六合劍離開結界飛回了我手中。

    六合劍是我最有力的武器,我不能讓它被衛長控制,收回了劍,再是一轉身,將劍推入了另一個方向的結界之中,天雷繼續作用,頂上結界發出“哢哢”的聲響。

    但見暗羅衛長眸中沉厚的黑焰閃過,顯然是知道不將我除掉,便動不了這六合劍,他長劍握在手中,徑直向我殺來,我身邊沒有武器,便又擒了一個暗羅衛,將他手腕擰了個脫臼,一腳踹開,搶了他手上的劍。

    劍刃相觸,頂上結界撕裂的聲音卻大過了我與他相鬥過招的動靜。他功法不弱,身手也比芷嫣這具身體好上太多,照理說,我是鬥不過他的,可我唯一只有一個優勢。

    他使的,是我交給暗羅衛的劍法。

    這些劍法是我創的,交給他們,讓他們御敵,招式狠辣,干淨,果斷,每一招劍勢之後,我都能看穿他下一招要出什麼。

    而這暗羅衛長或許是真想留著芷嫣這條命,方便以後“復活”洛明軒,所以一直未曾用法力壓制我,對我下殺招。

    這讓我應付起他來更加游刃有余。我也不需要對他動真格,只需將它纏到結界碎裂……

    正巧,便在我如此想著的時候,天頂上結界終是承受不住天雷之力,徹底炸裂,我一揮手,六合劍返回我的手中,當即,再懶得與他糾纏。我看穿他的劍招,身形微微一動,只一劍便斬破他所有的攻勢與守勢。

    他終是動了法力,瞬行術一過,堪堪停在我面前三丈遠的空中,他臉上的黑色遮面巾已經被我一劍切掉,一道血痕在他的臉頰左側,深深的劃出,若再狠一點,就能直接削掉他半個腦袋。

    鮮血滴答落下,他沒有止血,只是呆呆的望著我,滿眼的不敢置信與震驚。

    我不知道他震驚個什麼玩意兒,懶得再耽擱時間,我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了,還得去素山找墨青,我掐了個瞬行術,眨眼離開,到最後,他也依舊站在哪裡,未挪動半分腳步。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15 01:58 PM

    第65章

    我瞬行至素山,素山是由一片綿延起伏的小丘陵組成,遍野青草,沒有高大樹木,千塵閣人稱其淨如素,所以謂之素山。

    然而在我看來,他們這個說法其實都是騙人的……

    這片丘陵地一點也不是吃素的,一個比戲月峰要大那麼點的地方,陣法疊了有上百個,殺陣,迷陣,陣中陣,不小心踩錯一步,便會被困入陣法之中。

    自古以來,素山便是千塵閣的一道天然屏障,而自琴千弦做閣主之後,除了修菩薩道,他還醉心陣術法術的鑽研,給這些天然陣法又添了不少險惡。

    依我看,這素山就與琴千弦是一樣的德行,面上不動神色人畜無害,背地裡也會做出偷人屍身這樣的缺德事來。

    我瞬行到了素山上空,不敢往下走,只怕一腳沒踏好,墨青沒找到,自個兒倒還被困在了什麼陣法裡。

    我往下望去,穿過素山沒隔多遠便是千塵閣,而千塵閣人素來低調行事,房屋樓閣都建得低矮,半夜也沒人喜歡吵鬧,甚至連燈火也未點,一整片千塵閣的地連著素山,宛如沒有人煙。

    是以,在這般環境之下,山野裡星星點點的火把遍顯得尤為醒目。

    我掐了個千裡眼的訣往下望,有一個地方站了許多人,全是暗羅衛,而另一邊零零散散站了些人,素衣青服,都是千塵閣的弟子。

    我瞬行一閃,落到了那些千塵閣的弟子較多的地方。

    仙台山會議上,琴千弦被那般對待,而後失蹤,但他的弟子們好像也沒什麼什麼著急的,有的舉著火把站在一處瞭望遠方,有的連火把都不點,就地盤腿打坐,沉心靜氣,一個二個全然都是一副要升仙了的模樣。

    反正我是不太懂他們這種門派,修這種啥都戒的道能找到什麼快感。

    他們站的地方分散,我隨便瞅了個就近的,走到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這位……呃……菩薩?”

    那人一回頭,眉心一顆醒目朱砂痣甚是好看,他望了我一眼,便站了起來,態度溫和,笑道:“芷嫣姑娘,你怎麼來了?”

    哦,險些忘了,芷嫣是琴千弦的侄女呢。千塵閣的人認識她的模樣也是應該的。不過……可惜我不認識他:“我呃……”

    我們這方一開口說話,那方點著火把滿身戒備的暗羅衛中,便有人望了過來。

    瞧瞧那邊的警覺性!

    咱們萬戮門與他們千塵閣的弟子完全是兩個風格嘛!

    我不適時宜的感覺到了一些自豪,然後很快將這自豪壓了下去,所幸這小朱砂痣沒有點火,距離隔得遠,讓那邊一時半兒的沒有瞧的清楚。

    我拽了小朱砂痣的衣袖,將他拉到一邊,隨手掐了個小的隔音結界出來:“我來找我師父。”

    他點了點頭:“有所耳聞,你拜了萬戮門的厲塵瀾為師。”

    “對,我師父在哪兒?你可知道?”

    小朱砂痣往暗羅衛那方望了一眼:“他們背後守著的便是厲塵瀾所入的陣法。前些日我等與他們一同尋找閣主所在陣法,而後終於確定了這一迷陣,厲塵瀾前來後,便入陣尋人,直至如今尚未出來。暗羅衛一直在看守戒備,不允許我等靠近。”

    “他們不讓你們靠近你們就真的不靠近了?小十……那個東山主,還有你們閣主……我的大伯父可也在裡面啊!”

    小朱砂痣雙手合十:“陣外人無法干涉陣內事,素山結界環環相扣,靠近與不靠近,並無差別。入了素山陣法,一切皆看天意。”

    算了。

    我不想和他扯了。

    我一擼袖子,打算拔劍,掀了外面的暗羅衛,直接衝進陣裡去。

    素山陣法再是厲害,我不相信能困住墨青。而墨青之所以會呆在裡面不出來,那一定是有不出來的理由,我得進去幫他,再是不濟,讓他先走,我在裡面頂著,萬戮門的內亂不能擴大。

    不能讓他們找到洛明軒!

    可便在我即將動手的時候,心口猛地傳來一陣疼痛,我一愣,只覺心魂一顫,猛地被撞出了這個身體。

    芷嫣回魂了……

    子時竟然就這般過了!

    我暗暗咬牙,聽見旁邊的小朱砂痣正在輕聲問芷嫣:“芷嫣姑娘,你身體可有不適?”

    芷嫣深吸了一口氣,擺擺手,下意識的答了句:“沒事。”她一轉頭,望見旁邊的人,又是一愣,“溯言哥哥。”她笑開了,“你怎麼在……”她堪堪將這句話打住,轉著眼珠看了旁邊的我一眼,“哈哈哈,天太暗,我怎麼才認出你。”

    嗯,比以前會瞎扯了。

    我不再管她,以魂魄之體穿過那些暗羅衛的身體,飄向他們身後的陣法。

    可是我這魂魄之體,是闖不進陣法的。

    這個世間大概只有我這種狀態,是永遠也不會被素山陣法所困,因為人世的一切都傷不了我,陣法也一樣。所以我想進去,也不得入。

    但奇怪的是,當我的魂體穿過這陣法所在之地的時候,卻有一股奇妙的感覺傳來,心頭有一股微妙的暖流湧過,就像是……我的心髒在跳動一樣。

    可當我想細細的尋找一下這股感覺的來源時,它又消失不見。

    我飄回芷嫣的身邊,與她道:“讓這小朱砂痣帶你會千塵閣,不要被暗羅衛發現了,咱們在千塵閣多一天,明天晚上,我穿你的身體入陣尋人。

    芷嫣點頭。

    被溯言帶回了千塵閣,安排了一間小房間住下,芷嫣離魂出來與我道:“大魔王,你和那個暗羅衛長打了一架,把那天上的結界打破之後,塵稷山一下就亂了,有侍衛長質問暗羅衛,塵稷山頂何時出的結界,又為何要對這個身體動手,門主立了令,說是無論是誰,無論何事,都不可傷害這個身體的。”

    從芷嫣嘴裡聽到墨青曾下過這樣的令,我微微一笑:“然後呢?”

    “然後就亂了,有擁護厲塵瀾的,有站在暗羅衛這邊的,但也不是所有的暗羅衛都站在暗羅衛這邊,反正情況很復雜……他們把北山主那個老頭子都放出來了,老頭子打著你的名號說要清除逆賊,斬了厲塵瀾……”

    我能想像得到,這次大概是萬戮門的一個劫數,若不好好處理,一分為二也未可知。

    其實這個問題很好解決的!

    北山主不是忠心於我的嗎!不是打著我的旗號嗎!

    我只要能找到自己的身體,回魂到自己身體上,然後牽著墨青的手,站在無惡殿前的大廣場上,與墨青抱一抱,親一親,兩任門主宣布成親,這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說到頭!還是因為沒找到琴千弦!

    回頭等我找到十七,看我不打她屁股!讓她帶個人回山,這都給帶出多少事兒來了!

    我狠狠嘆了聲氣,也只好飄在空中抱著手等時間。

    從來沒覺得一天能有這麼難熬過,等過了夜,等到了日出,晌午,直到傍晚,眼看著子時便在眼前了,我摩拳擦掌的等著要去上芷嫣的身,忽然間昨天那個小朱砂痣便來敲門了。

    他竟是皺著眉頭來的,神色有幾分凝肅,看見他們修菩薩道的都愁成這樣了,我心知一定發生了不得了的事,便緊跟在芷嫣背後,聽他沉重道:“昨日夜裡,塵稷山起了內亂,芷嫣,你可是因為如此才逃到千塵閣來的?”

    芷嫣一默,沒回答,小朱砂痣便又道:“昨夜有的門派已經連夜得到了消息,今日中午剛過,那新山姜武便與十大仙門中的四個門派,集結,去了塵稷山了。”

    芷嫣驚愕得捂住了嘴。

    我眯起了眼:“姜武啊,趁火打劫。”我冷笑出聲,“好小子,夠陰險。”

    上次墨青沒殺得了他,現在便開始拉幫結伙的,要燒我後院了啊。還學了墨青的招,與仙門聯手,很好很好。

    但聞這次姜武昨夜向所有仙門都發了函,除了四個大仙門之外,還有不少想搏出位的小仙門也與他一同去了。柳滄嶺已經回了錦州城,接手一片破敗的鑒心門,拒了姜武的函書。觀雨樓的沈千錦在鳳山那一戰之後,便被放了回去,她也拒了函書。

    而接受這函書的四個仙門,便是先前打算與柳蘇若一同復活洛明軒的那四個門派。他們的掌門在鳳山被墨青給弄瘋了,又丟面子又傷了實力,對萬戮門正是恨之入骨。打算趁著萬戮門內亂,從裡面討回這一筆債。

    小朱砂痣報了信之後,囑咐芷嫣,這段時間就待在千塵閣,不要亂走,江湖興許要大亂了。

    他說得沒錯,若是萬戮門內亂,仙門趁機攻入,姜武從中得利,從此萬戮門一門獨大的局面就此打破,墨青的一統願望不用再提。

    這天下便是一塊肥肉,最大的老虎被打死了,就剩下一些豺狼各自撕扯爭食,滿盤狼藉,不需言說。

    而這些是以後的局勢。當下,與我而言,最緊迫的卻是,那四個仙門還有暗羅衛長與北山主都想復活洛明軒。姜武現在是站在四個仙門那一條線上的,他的立場不言而喻。

    萬戮門中,形勢告急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6:33 PM

    第66章

    艱難的熬到子時,我穿上芷嫣的身體,提了六合劍,不顧外面小朱砂痣的阻攔,一頭殺向守著素山陣法的暗羅衛,輕巧的避過了他們的攻擊,未多做糾纏徑直闖入陣法之中。

    一入陣,登時周圍景色大改,再不似外面的溫暖初夏,遍野青草,而換做了冰天雪地,寒風凜冽,一如瞬行至了極北的雪國。

    然而奇怪的是,我明明沒有來過著素山陣法中,可卻隱約覺得此處很是令人熟悉。

    我左右探尋,意圖趕快在陣法當中找到墨青,然而當我開了千裡眼往空中一飛,就徹底懵了。

    這陣法裡的世界……比我想像的大多了!

    冰川起伏,連綿不絕,雪原,冰湖連城了一片又一片的迷宮。這裡不是陣法,這裡簡直是另一個世界……

    不過,等等……

    從這種高度往下望去,這裡好像……是在我吃了還陽丹之後,回到我身體之時,看見的那片冰川。難道……琴千弦就是將我的身體藏在了這裡?素山陣法之中?

    若真是在這裡,那我找回身體,不也就快了嗎!

    一想到這,我便心潮翻湧,激動難耐。以千裡眼到處探看,希望早些找到墨青與十七他們,可天地蒼茫,根本沒有一個指向,我遍尋無果,心頭是又極又無奈。

    忽然之間便有幾分理解了墨青那散盡神識來尋人的迫切。

    原來是這樣的著急啊……

    “咚”一聲沉重的悶響,自遠處群山之間傳來,我找到了方向,立時飛了過去,還在高空之中,便一眼望見了下方一身黑袍的墨青。

    他的身影在冰雪原中那般清晰,我連飛都嫌慢了,掐了一個瞬行,眨眼落到他的身後,都沒喚他一聲,撲上去便要從後面抱住他。

    “咳……”

    “啊!不能碰!”

    旁邊陡然傳來兩道聲響。在即將碰到墨青之際,我堪堪停住了手,往旁邊一望,剛才在天上,一眼望見了墨青,就再也望不見別的了。這才發現了蹲在旁邊的十七與盤腿打坐的琴千弦。

    十七還是那般臉色紅潤,只是琴千弦的面色比以前蒼白太多,像是一個不注意便能同那曹寧書生一般上天去了。

    “他壓著陣眼呢,不能碰。”十七如此說著,站到我身邊轉了一圈。是在打量著我。

    而我卻沒心思管她,只轉到了墨青身前,果然見得他斂神垂目,似半睡半醒,可渾身的肌肉卻繃得死緊,一把萬鈞劍立在身前半尺遠的地方,雙手壓住,即便我站到他身前,他也沒抬眸看我一眼,宛如一座雕塑。

    “怎麼回事?”我蹙眉問琴千弦。

    “你是門主嗎?”十七湊在我身邊問我。

    我一把推開她湊得太近的臉:“琴千弦,你應當知道我現在是誰,我時間不多,你最好能盡快將這其中事情道與我。”

    “你真的是門主啊!”十七撲上來抱住我的腰,拼著蠻力將我抱起來轉了兩圈,“門主!門主!你真的回來了!”如果她屁股後面有一條尾巴,現在估計就要甩上天了。我拍了一下她腦袋:“別鬧。”

    “哎!”她脆生生的應了,然後乖乖將我放下了,只抱著我的肩,把腦袋放在我肩上蹭。

    而在一旁垂目斂神的墨青竟然陡然開口:“路十七,放手。”一字一句,說得陰沉。

    我又是一驚:“你能說話啊。”

    十七在旁邊接嘴:“剛才就是小醜八怪告訴我們你來了,然後我才一拳打碎了大石,引你過來的。”

    我看見墨青額上青筋跳了一下。

    啊……十七是什麼都學了我,把墨青叫小醜八怪的,除了我,現在大概也只有她有這個熊膽了。

    我揉了揉眉心:“好了,一個一個來,一件一件的說。”我推開十七,肅容問她:“讓你把琴千弦帶回萬戮門,怎麼帶到這裡來的?”

    被我斥了,十七有點委屈:“我帶這個家伙是打算直接回萬戮門的,可他受了傷,我不會瞬行術,帶著他飛到外面,不小心就掉進陣法裡了,本來也是可以出去的,可他說既然天意來到此處,那就要取個東西再出去,然後就到了這個山洞前面來。”十七指了一下面前的山洞,“他說你的身體在裡面。”

    我的身體果然是被琴千弦藏到這陣裡來了。

    我轉頭瞥了琴千弦一眼,沒打算現在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誰知道這背後會不會又是一大串故事。

    “他呢?墨青又是怎麼在這兒壓陣眼的?”

    琴千弦咳了一聲,答我:“山洞之中有陣中陣,此處乃陣中陣的陣眼,我傷重,破不開陣眼,本打算在此地調息些許時日再行破陣之勢,而後厲塵瀾卻也到了,本想讓他破陣……”

   “可外面不知道哪個混賬東西動了外面陣法的陣眼!”十七為了奪得我的關注,奮力搶了琴千弦的話,讓我看著她,“外面的陣眼挪動,陣中世界便會天翻地覆,山石挪移,陣中陣也會受到牽連,為不使這山洞挪走,以免之後在這陣裡難尋你的身體,於是他就只好強力壓住陣眼。不能挪動,一旦動了,陣眼便會動。”

    所以才在這陣裡僵持如此多天嗎……

    我摸著下巴琢磨,轉頭問琴千弦:“我現今入陣,直到在裡面找到我的身體,需要多久?”

    “避開迷陣,山洞之中本就路途蜿蜒,需得半個時辰。”

    找到我的身體要半個時辰,在裡面躺進去適應身體也要折騰一會兒,還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意外情況。可現在我與墨青最耽擱不了的便是時間。

    下午姜武就與四大仙門去了塵稷山,現在已是大半夜,誰知道他們那邊的情況發展成了什麼樣子。

    墨青需得盡快回塵稷山,我心思一轉,十七力氣大,但論術法實在不行,她壓不住陣眼,琴千弦重傷,而且若是他一會兒要給我帶路入陣找身體,也不能壓陣眼,那唯一能做這件事的……

    “等琴芷嫣回魂。”墨青說出了我心中所想,“她現今佐以六合劍之力,能壓住陣眼,我回萬戮門。”

    “你知道萬戮門的情況?”我驚訝。

    墨青默了一瞬:“你身上的銀鏡。”他頓了一頓,道,“也叫窺心鏡。”

    窺心鏡?

    是……戴在我身上就能窺見我的所思所想的意思麼?

    所以只要把這鏡子戴在身上,墨青就能隨時隨地知道我在哪兒以及我在想什麼?那我以前將這鏡子隨身帶了那麼多年……那麼多年裡,他就坐在山門前,每天都時時刻刻知道我……的情況?

    而且他前幾天將這鏡子從墳裡挖出來交到我手裡的時候,也沒跟我說這件事情呢!

    “小醜八怪。”我看著他點了點頭,“你也是好樣的,咱們這事兒回頭聊。”

    墨青垂眸不看我,也沒有應聲。

    十七與琴千弦在一旁是聽不懂我與墨青說的這些話的,我將計劃轉達了他們。

    待會兒等芷嫣回魂,她負責壓陣眼,而十七便在旁邊陪著她,不讓陣中它物打擾了她。琴千弦則入陣帶路,我隨他進去,找到自己的身體。

    我這話話音剛落,子時到,芷嫣回魂。

    見了而今這狀況,她有些懵:“大家……都在啊……”

    沒時間與她解釋太多,我讓她站在墨青身側,以全力壓住陣眼,我飄在她身前盯住她:“芷嫣,我能不能復活,就全交在你的手裡了。”

    她一怔,咬了牙,拔劍出鞘,沉住心神:“大魔王,你救了我那麼多次,這一次,我便是拼了這條命,也幫你將陣眼壓住。”

    我笑了笑,讓到一旁。

    但見芷嫣舉高六合劍,集渾身術法,使劍刃猛地刺穿大地陣眼,“轟”的一聲,天地一顫,芷嫣咬緊牙關。墨青抽回萬鈞劍,整個壓制陣眼的力量霎時便轉到了芷嫣手中。

    “兩個時辰,我便出來。”

    芷嫣力量沒有墨青那般強大,壓住陣眼已經耗費了她全部的精神,沒空與旁人多言,她只垂目,專心看著陣眼。任由額上冷汗一滴滴落下。

    琴千弦起身,帶我入了山洞之中,臨入山洞前,我轉頭望了一眼墨青,他看著山洞入口,雖則看不見我,卻是目光專注:“路招搖。”他喚我的名字,聲色那麼平靜,卻令我止不住的心動,“我會肅清萬戮門之亂,等你回來。”

    他聽不見,我卻鄭重的回答了一聲:“好。”

    我會回去。

    這一次,一定不再辜負你的等待。

    隨琴千弦飄入陣法之中。他腳步沉穩,不徐不疾,我亦步亦趨,但見身側冰棱雪景與我之前吃下還陽丹時看見的山洞景色一模一樣。

    而越是往裡面走,我心口處那股莫名的悸動便越是強烈。

    這大概……就是魂體與身體之間的羈絆?

    “我將你身體放在此處,你可是恨我?”他突然開了口,知道聽不到我的回答,所以他現在更像是在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五年前劍塚一戰,乃是我為心魔所困之極致,我知心魔因你而起,也唯有因你而滅。”

    我心頭一顫,咦,聽這話頭,是要表白?

    不行,我拒絕,我喜歡墨青的,這世上唯一的墨青,他偶爾喝二兩醋我是高興,可誰也不能與他爭,他在我這兒,不能再受委屈。

    我張了嘴……方覺琴千弦這心思好深。

    他現在在這無人的地方說這話,我只能聽著,也不能拒絕啊!

    “非關情愛,卻是雜念。日復一日,終成心魔。亂我修行,擾我清心,我盜你屍身,所行不恥,卻也是無奈之舉,而後將你屍身放置於此,喂以心血,保屍身不腐,日日誦經於此,終是徹底除了心魔,此後,便再未來過此地了。”

    琴家的血甚是奇妙,能有復活洛明軒的用處,想來他們的血液中是帶著上天恩賜的干淨,天生該走得是個絕情絕愛一心向升仙而去的道,可卻沒曾料被我那般一通瞎瞅給瞅亂了。

    說來也是我的罪過。

    而後來,陰差陽錯的,他用他的心血當年喂了我的身體,竟為我挽回了一絲生機,讓我如今成了個生魂,還有復生的機會。

    他當年盜我屍身是錯,可到頭來收益的還是我。我也怪不得他,反而還該有幾分感激。

    “今日便算我,了了這對你的,最後一絲歉疚。”

    緩緩說完這話,轉過前方最後一個轉角,入了一個巨大的冰冷洞穴之中,天頂之上冰柱懸掛,冰凌亂穿,在最後的那塊冰牆之上,身著黑紅相間的華服,披散頭發,閉目抿唇陷在冰牆當中的,正是我的身體。

    我飄到上空,與我的身體面對面,感受著心髒的強烈悸動,我慢慢沉入……

    感受著逐漸傳來的手指的力量,血液的流動,眼睫的顫動。

    路招搖,路招搖。

    我真是想念你的力量與容顏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6:39 PM

    第67章

    上次我吃過還陽丹,魂體如何回到身體當中的感覺並不清楚,而這一次,身體裡的每一個感官重新與我神識相連的感覺都那般緩慢而清晰。

    有磨合的疼痛,然而越是疼痛卻越是讓我清晰的意識到,我的身體回來了。

    操縱尚有些麻木的指尖,緊緊一握拳頭,“嘭”的一聲,覆在我手上的冰層碎裂,連帶著“哢哢”的碎了一路,讓圍繞著我身體的這一圈冰層都盡數破碎。

    我睜開雙眼,自松動的冰牆裡躍下,單膝落地,我撐起身子,站了起來,一振長服,微啟唇畔,輕輕哈了口熱氣出來。

    看著口中的氣息化作白霧在這冰山洞穴之中繚繞而飛,真是懷念這種溫度啊。我轉了轉脖子,又深深吸了口氣進去,這冰冷的空氣也很是不錯。

    用自己的身體感受到的世間萬物,都讓我由衷的喜歡。

    “走吧。”我望著面前靜靜凝視著我的琴千弦,道,“我該回塵稷山了。”

    可不能讓墨青久等了。

    琴千弦垂了眉目:“這山洞中本就構造復雜,且伴有迷陣,跟在我後面走,萬不可踏錯。”

    我一笑:“我路招搖還不至於連走路都不會。”話音一落,我一步踏出,卻覺腳下猛地一僵,落在地上的腿竟然有些不聽我使喚,我身體晃了兩下,本想平衡好自己,可是卻奇怪的卻掌握不了四肢的平衡,我身子往旁邊一歪,往地上摔去。

    幸而前面伸來一只手,堪堪將我胳膊扶住,這手掌的溫度比普通人要涼上些許,我抬頭看了琴千弦一眼,他垂眸斂目,觀心不觀我。

    我向他道了一聲謝,只覺他掌心在我手臂上停頓了片刻,方才收了回去。

    “這腿腳怎麼有些不聽使喚。”我捶了捶腿,暗自琢磨,是我身體太僵硬?可上次吃了還陽丹也沒這種情況發生啊。

    “離魂太久,不適應也是應當的。”

    琴千弦一抬手,從旁邊拔了一塊冰棱下來,冰棱中間有些許凹陷,他隨手在另一塊尖銳的冰刺上將手劃破,手一握,掌心滲出血來,滴入那通透的冰棱凹陷中,以冰棱為容器,給我盛了一盞血來,“我的血或能助你快些適應。”

    我雖然修的是魔道,這輩子做的壞事也不少,可喝人血這種事倒還沒有干過,我覺得有點新鮮,接過他手中的冰棱,一飲而盡,鮮血的味道在舌尖閃開,帶著腥味與鐵鏽氣息,和我以前打架受傷,自己吐出來的血也沒什麼味道的差別。

    只是當鮮血咽下喉嚨,四肢之中卻浮出了些許清涼之意,我再抬腳往前走時,身體便已協調許多。

    琴千弦的血,當真神奇,難怪也能復活洛明軒了。

    “你的血倒是好功效,回頭……”我舔了舔唇,忍住了後面的話。

    等回頭出去了,了結了這檔子事兒,我就天天給芷嫣吃好吃的,大補的,把她養得白白胖胖,隔兩天就給她放一次血,拿來給我喝著養身體。

    我打著芷嫣的主意,悄悄瞥了他一眼,見他並沒有將我方才的話放在心上,只轉身離開,我便也乖乖跟在了他身後。從山洞裡往外走著,路上沉默,我便問他:“你可知你的血為何會有如此功效?”

    “傳聞祖上有先輩飛升為仙,從此後人便蒙此福蔭,直屬一脈,世代如此。然則於自己而言卻並無兩樣。”

    咦,原來飛升之後,竟還會給後人留點福分下來,那我這個仙人遺孀,會不會也意外收獲點東西呢?如此一想,我往體內一探氣息,正探得專心,一腳踩錯了地方……

    旁裡立即有手伸來將我手掌握住。將我身體從半個迷陣裡拽了回去。

    “小心。”

    他很快松開了手。

    我咳了一聲,也覺得自己應該專心走路了。讓人家一個修菩薩道的三番兩次來拽我,要真是個清心靜神的活菩薩便也罷了,這琴千弦可是有前科的!

    上次被我盯出來的心魔人家好不容易個滅了,回頭這次在給我拽出一個來,我可真是不知道怎麼賠了。

    沉默的一直走出了山洞,正蹲坐在芷嫣身邊的十七立即背一挺直,眸光發亮,直勾勾的盯著我,兩腿發力一蹬,徑直從地上躍起衝我撲來:“門主!”

    她嗷嗷一聲嚎,整個人便掛到了我身上。

    我將她接了個滿懷,審了審她的體重,倒是比以前輕了許多。在海外仙島,該是吃了不少苦。

    “司馬容說我去找不死草就能復活你,可我沒找到不死草你也復活了!那個大騙子!我要回去揍他!害我出去跑了那麼大一圈!”

    我抱著她的背拍了拍,有點哭笑不得。

    “芷嫣。”身後的琴千弦走到芷嫣身邊喚了她一聲,“可以松開陣眼了。”

    他話音一落,芷嫣雙手一松,六合劍徑直從陣眼上彈了出來。霎時間,陣眼挪移,跑不見了蹤影,而整個陣法中的世界霎時開始天旋地轉。

    我抱住十七,一伸手,召來飛出去的六合劍。

    令氣息在周身迅速流轉了三個周天,重新操縱起身體裡的法力,我望向遠方,正是要聚力劈開這素山迷陣之際,旁邊一陣清音吟誦,琴千弦口中“破”字一出,面前山河顛倒的冰雪世界從空中開了一條道出來,直通外面即將黎明的天空。

    我一手抱著十七,一手牽了芷嫣,順著琴千弦破開的這條道中飛出去,但飛了一會兒,到了半空卻未見身後有人跟上,我轉頭一看,琴千弦還在那星河顛倒的陣法之中仰頭望著我。

    “不走?”

    “素山陣法不可亂,我需得留下來修繕,你們自行離開吧。”

    他話音一落,我掛在我身上的十七動了動:“唔……”她很糾結的撓了撓頭,“門主……”

    “怎麼了?”

    “這……這個磨磨唧唧的家伙,雖然有點討厭,可先前我們入陣的時候,這兒有個守陣的大雪妖,他為了救我才傷得這麼重的。我,我要不要留下來幫他?”

    我道:“你不會法術,留下來也沒用。”

    “東山主不必歉疚。”琴千弦在下方道,“仙台山上你助了我,陣法中的雪妖不過是我還你罷了。”

    這個道理簡單,十七聽得懂,她點頭:“正好,我也舍不得放開門主。不過你記著,你幫我把門主的身體找了出來,救了我門主,也就是救了我,以後你有什麼困難,讓我路十七幫忙,我也決不推辭。”

    我拍了一下十七的腦袋:“什麼都往自己頭上攬,你這姑娘傻不傻。”我斥了她一句,轉頭看了琴千弦一眼,“不管以前前因如何,以後你琴千弦需要我萬戮門幫忙的,且來知會。”

    沒再看琴千弦一眼,我飛出素山陣法。

    而陣法外,也正是一派爭鋒相對之勢。

    守在陣外的暗羅衛與千塵閣的門徒分列兩方。

    我正是奇怪千塵閣的人怎麼突然之間這麼有血性了,卻聽為首的那個小朱砂痣仰頭望見了我、十七與芷嫣三人。

    “芷嫣姑娘!”他一聲喊,“你可有大礙?”

    自己門主掉進陣法裡了沒那麼著急,芷嫣掉進去了倒是急了,這些千塵閣的人真是讓我想不通啊。還是說……他們對琴千弦有那麼高的自信,認為他入了陣法根本無所謂?

    “溯言哥……”一句話未說完,下方“咻”的一支箭射了上來,擦過我的鼻尖,飛上天際,箭矢呼嘯聲打斷了芷嫣的話。

    我往下一瞅。

    但見下面蒙著面的暗羅衛,有幾人神色露出了驚詫與愕然。

    “東山主?”

    “不……那是……路……路……”

    喊了半天,連我的名字都喊不出來,留你們何用?

    我一聲冷哼,反手就將十七從身上撕下來,然後對准他們扔了下去:“這一堆,給我揍。”

    “開心!又得到門主的令了!”十七歡呼著一頭扎了下去,我則一旋身落到了千塵閣門徒那邊,將芷嫣放到一邊,轉頭問那溯言:“有沒有什麼短時間內提高功法的靈丹,給我來兩顆。”

    那眉心一點朱砂的溯言見了我,雙目瞪得老大,而他背後一圈千塵閣的弟子都一副見了鬼的神情。

    沒那個耽擱的功夫,我盯了芷嫣一眼,芷嫣立馬會意,拉了溯言一通解釋,我則抓緊這一點時間就地盤腿打坐,將身體裡的氣息調理順暢,打開所有筋骨封閉的節點。

    等我睜開眼,芷嫣已經將丹藥遞給了我,我仰頭吃下,抽空問了一句:“塵稷山現在情況如何了?““啊……哦……”溯言在我身邊說,我一邊聽一邊打坐,“姜武和那北山主好像達成什麼協議了,在塵稷山內一通亂戰,山下的那人類的村子也毀了,我等遣人去保護百姓,有消息傳回來說,好似厲塵瀾已經回山了,山頭無惡殿已經戰得天昏地暗,山下已經不知其中情況了。”

    我睜開雙眼。拳頭一握。

    這麼多人欺負小醜八怪一個,以為我路招搖死了,你們就可以翻天了嗎?

    調息完畢,我站起身來,握住六合劍,掐了個瞬行術,溯言那句:“你……路招搖……為何活過來了?”

    我為何會活過來?

    因為我有一場深情,無法狠心辜負。

    而這個答案,我不用說給任何人聽。

    瞬行術一動,那邊打得酣暢淋漓的十七遙遙的喊我:“門主!你帶我一起走啊!”

    “收拾完了自己回家。”

    落下這句話,我身形消失,再是出現,卻正好落在無惡殿的頂端之上。

    誠如溯言所說,無惡殿現在真是打得一通天昏地暗,明明天色已接近破曉,這處依舊黑氣蔽天。

    黑風震蕩,胡亂拉扯我的長發與黑袍,我已千裡眼破開黑風,往無惡殿廣場中的黑風中心一瞅,但見墨青立在正中,他手中萬鈞劍垂直立在地上,死死壓住地上那還在昏睡的洛明軒的心口。

    洛明軒的屍身,尚未被他們搶走。

    而在他面前,黑風纏繞的四周,分別立著那四大仙門的接掌人,北山主,暗羅衛長與……姜武。

    許久不見,小短毛一頭毛發還是那麼猖狂張揚。我欣賞他這種張揚,可今天卻不太待見。

    幾人在黑風當中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僵持,是墨青以萬鈞劍之力,卷出來的力量,與幾人相互牽制,周邊一片山石狼藉,那山前的階梯早已破碎得不成樣子。

    想來必定是經過一場激戰方才達成了這種僵持的局面。

    而這樣耗下去,誰先力竭,誰便是輸。

    我拔劍出鞘,六合劍上的天雷“劈啪”作響,電光似穿透了黑暗,墨青背對著我,所以他沒看見,而卻是在他身側的姜武倏地一轉頭。盯住了我。

    霎時間,以墨青為中心的黑風猛地一振,姜武咬牙,往後退了一步。

    我聚力召來一記天雷,轟隆一聲,落在那四大仙門與姜武所在之處。

    天雷來得猝不及防,幾人功法陡然被打斷,奇奇向後退了幾大步,洶湧的吐出一口鮮血來,而與此同時,墨青周身黑氣化為一條巨大的鞭子,“啪”的一聲震顫,挾著橫掃千軍之勢,將幾人狠狠的抽開。

    平衡被打破,北山主與那暗羅衛長也不可幸免,盡數被抽飛到了一邊,趴在地上,口吐鮮血。

    轉瞬之後,長鞭於空中一舞,轉瞬消失,黑氣盡褪。

    正是破曉之際。遠處的朝陽躍過最高的那座山頭,在這一片狼藉的塵稷山主峰上灑下一片曦光。

    我站在破敗的無惡殿房梁之上,眸色淡淡的掃了一圈被打趴下的眾人,最後目光落在墨青身上。恰逢他也轉過頭來看我,晨光之中,清風徐來,拉扯過他衣袂的那一縷風在片刻之後,也輕柔的拂過了我的耳畔。

    正值初夏,風的暖意似他指尖唇瓣的曖昧溫度。

    這一片狼藉的山頭,不像戰場,而像是在那年,那月,那一天。

    我養好了被洛明軒打出來的重傷,從山溝裡爬了出來,再次回到塵稷山,找到了依舊住在山上破廟裡的墨青。

    那時我懷揣著滿腔仇恨,一心報仇,於是沒有看懂也不太在意墨青眸中的神色。

    現如今,卻像是補上了當年我的那一分遲鈍。

    我凌空踏下房頂,行至墨青身前,再沒有猶豫,一抬手,攬住了他的脖子,將他頸項勾住,襲上他的唇。

    是的,我早他娘的想這樣干了。

    侵入、挑逗,強勢的噬咬,想將他吃掉,也想要他更多,更迫切,更強硬的回應。

    不要憐惜我,抱緊我,揉碎我,占有我,我也會一樣,這麼對你。

    因為原來已經那麼喜歡你,喜歡到,哪怕我拼盡全力的克制,可一觸碰到你,就讓我發瘋,令我癲狂。

    我想要你是我的,我也想……要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6:44 PM

    第68章

    一吻罷了,我捧著墨青的臉頰,他將我的腰箍得死緊,本是該進行下一步的時候了……可我眼眸一垂,看見地上躺著的面色死白的活死人洛明軒,又掃了一眼在四周慢慢爬起來的敵人,咬了牙,忍住心頭衝動。

    不行,這些礙事的家伙還沒打發完,無惡殿也塌了,沒地方辦正事。

    我這跋山涉水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身體,這些混賬東西,居然在現在來礙我的事。我心頭一陣好氣。

    墨青是通曉我的心意的,他手臂稍稍一松,放開了我,我抬眼望他,見他也眸色冰冷的瞅了旁邊這群家伙一眼,我懂他,他和我一樣,都覺得他們礙事。

    我從墨青懷裡站了出去。

    他們方才打得激烈,四周是一個小嘍啰都沒有,正好,我喜歡這樣,尖端對話,安靜方便,簡單快捷,省得下面人嘰嘰喳喳的討論,顯得嘈雜。

    我目光在他們面上掃了一圈,袁桀那雙蒼老的眼盯著我,是徹底的傻了,他旁邊的暗羅衛長也與他沒有兩樣。那一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我。

    他用這般純粹的表情盯著我,道讓我覺得他的隱約讓人感覺有些熟悉……可一時想不起他是誰,我便又瞅了那四大仙門的接掌人一眼,他們一如先前千塵閣的門徒一樣,都似見了鬼一樣瞪著我,面面相覷,一言不發,活似誰先說話,誰就會被我先一步帶走一樣。

    而最後,我沒想到,在他們這麼多認識我的人當做,我本以為最不該認識我的那一個,卻第一個開口喚了我的名字:“路招搖……”

    我轉頭看姜武。

    小短毛被墨青方才那一擊傷得不清,他捂著胸口,一嘴的血,張揚的五官表情極其復雜。眸中是怔愕與迷茫同在,嘴裡是不停的碎碎念叨著:“路招搖,路招搖,我記起來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記起什麼?又什麼個原來如此?

    我十分的不解,我的真身與這姜武理當沒有過什麼交集吧?他也是我死後才從這江湖上成名的。再則,以前我還在芷嫣身體裡的時候,去江城燒紙,他聽罷我的名字,也只落了一句話下來——

    “聽說很漂亮,而且難以馴服。”

    這句不要命的話因著我聽得稀奇,所以一直記到了現在。從他當時的那個表現來看,他應當也是對我不熟悉的才是。

    可現在緣何一見了我的真身,就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的念叨個不停。

    其他人都沒說話,就只有他一個人在這般瘋了一樣的細聲念叨,於是隔了一會兒,不只是我,墨青、北山主包括那些仙門中人也都望向了他。

    而他卻直勾勾的盯著我,那雙眼睛裡漸漸褪去迷茫與怔愕,逐漸顯現出了幾分殺氣與勢在必得的……占有欲?

    “路招搖。”他吐出我的名字,捂著胸口站了起來,歪著嘴角,咧唇一笑,還是那麼的猖狂放肆,可在那笑容當中我卻隱約察覺了幾分與以前不同的危險氣息,“你會是我的囊中之物。”

    囊中之物?

    這四個字讓我覺得尤其的不悅。

    而在我發表我的不悅之前,墨青的萬鈞劍攜著他的氣息已經卷出了一股怒浪,狠狠的將剛剛站起來的姜武拍的膝蓋一屈,徑直在我面前單膝跪下。

    姜武一手撐在尚未跪地的那只膝蓋上,整個人被墨青巨大的力量鉗制,一如上次他欲帶上了芷嫣身體的我離開,被墨青趕來攔住了一樣。

    墨青並不殺他,而是讓他跪下,先打折他七分驕傲,削了他五分輕狂,讓他帶著三分卑微說話。

    可姜武不肯卑微,萬鈞劍帶來的巨大壓力之下,連他腳下的磚石都在一寸一寸被壓得下限,石塊龜裂,而他嘴角卻還帶著笑。

    我眯起了眼,盯著他,“囊中物?還沒人敢與我說過這樣的話。”

    他還是在笑:“我就愛做第一個。”

    “你是最後一個。”墨青聲色冰冷,沉沉落下,伴隨著萬鈞劍的劍氣,“刷”的一聲,空氣中的壓力化為萬千刀刃,徑直將姜武剁成碎泥。

    仙家的人見不得如此狠辣的手段,一轉頭,“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然而我卻靜靜的看著那些血肉化為飛灰,隨風而散,姜武的聲音還在空中飄蕩:“路招搖,等我來找你。”

    嘖,又是傀儡,這小王八蛋的真身到底藏在什麼地方!

    我一回頭,見了墨青望著那飛灰散去的遠方,滿是肅殺的臉,那一身凜冽之氣,將我也看得有些許愣神。回過神,墨青那殺氣的為消的目光觸到我。

    四目相接,他收斂了些許,轉過了頭去。

    與那四大仙門的接掌人道:“要想全身而退,令你們門徒,盡數繳上一身法寶,否則,連滾出萬戮門,也不給你們機會。”

    繳法寶……

    嗯,看似不傷人性命,實則這招卻極其陰險啊。

    四大仙門來的人不少,來偷襲我萬戮門,必定帶的都是門派精英,而門派精英身上帶的自然也是上等武器與法寶。

    讓他們繳械交法寶,一是保證了他們撤出之時,萬戮門人的安全。二是我萬戮門擊退敵人的一個像征。三是仙門法寶,一件精品或許要煉器師煉上十年數十年,方才可出成效,收繳了他們的武器,無異於短時間內消弱了仙門的實力。至少未來幾年,是再翻不出什麼浪花了。

    再則……

    咱們萬戮門收了武器,還能拿出去賣,他們仙門的想把原先的法寶買回去也可以,咱們開高價,也是好一筆營收不是。

    這些仙門要運轉,也是少不了要掏銀子的,傷了他們的銀子,和損他們實力,也是一個道理。總之,就是不讓他們好過。

    這法子雖然比我以前的“關門剿殺”來得委婉溫和一些,可卻要陰損許多。

    我也算是死過一趟的人了,知道那鬼市的……規矩,還是不希望墨青背上那些命債的,繳法寶便繳法寶,讓這些仙門的人灰溜溜的回去,以後再不敢輕易招惹萬戮門,效果是一樣的不耽誤。

    四個仙門的接掌人聽罷墨青的話,咬牙切齒,眸帶暗恨。

    喲,看這樣子,是連交法寶也不肯啊。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比當年還不懂事。

    我走到墨青身側,倚在他懷裡,懶懶站著,盯著他們一聲冷笑:“厲塵瀾的法子你們覺得不妥,那就按照我以前的規矩照辦吧。直接殺了搶就是,結果反正是一樣的。”我拍了拍墨青的胸膛,“你覺得怎麼樣?”

    墨青非常配合的回了我一個字:“妥。”

    我歪著嘴角一笑,極是開心。

    而那幾個年輕人卻很是不滿:“路招搖你!”

    “我怎麼?”我抱著手,“你們送上門來,那就要做好被人欺負的准備。棄劍,或者死,選一個吧。”

    倒終有一個怕死的,站起身來,拍拍衣擺,將手中劍“哐”的一聲丟在了地上,轉身下山。另外幾人見狀,面面相覷,終是接二連三的站起,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丟了劍去。

    我轉頭看了袁桀一眼:“去,戴罪立功,給我押著他們下山,將山下那些仙門弟子的刀劍法寶通通的繳了。”

    “不可能……”袁桀似尚未從震驚當中走出來,他驚愕非常的瞪著我,“不可能,不可能,門主若在世,不可能五年未見蹤影……”

    “我確實是死過。”我答了一句,“袁桀,當年你被仇家所害,家破人亡,我收你入萬戮門的時候,可是讓你發過誓的,絕對忠誠,永不背叛。”我眯著眼睛盯他,“若有哪一天我身死,再無法回來,你便要這般對待萬戮門?令它一分為二,結合外敵,欺辱門人,還要復活我的仇人?”

    我隨意踢了地上一直昏睡著的洛明軒一腳,“你可知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讓他變成這樣?你又可知我現在忍了多大的火氣,才克制了自己,不殺你?”

    袁桀匍匐在地,一張老臉,滿目熱淚:“門主……屬……屬下以為……”

    “我知道你怎麼想的。可誰也不能打著任何人的名號,傷害萬戮門。”我道,“了結此間事宜,你便自去地牢思過十年。”

    袁桀沉沉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屬下,領命……”

    袁桀受命,帶著傷,轉身離去,我目光落在了最後的這暗羅衛長的身上。

    他是墨青招來的人,這事該墨青處理,我瞥了他一眼,沒有開口,他卻跪在地上,衝我深深的磕了個頭:“門主,暗羅衛林子豫,叩見門主。”

    咦……

    林子豫。

    這名字好生熟悉。

    林子豫……林子游……

    “啊。”我恍然明白,“你是子游的哥哥。”

    他詫然抬頭:“門主……知道子游?”

    搞半天,原來大家都是熟人呀。都是熟人呀!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6:57 PM

    第69章

    他是子游的哥哥,這倒有些不好處置了。

    我若是不識得子游,不知道他們兄弟間與我的那般因果,我今日由著墨青將他處置了也就罷了。

    可我知道了這此間的故事,林子豫如今混到了暗羅衛長這個身份,見了我之後卻還稱我為門主,對我這般恭敬,他造反於墨青,其中恐怕也有三分心思是要為我報仇吧。

    再說,我在鬼市,子游幫我良多……

    我轉頭,將難題丟給了墨青:“他是你提拔上來的,最對不起的人是你,你看著處置吧。”言罷,我站開一步,本是打算去看看後面的無惡殿,若我能用法力修修,便直接修好了,待墨青處理了林子豫,我就可以拽了墨青的小手直接推門進房了……

    可我沒想到,就在我站開這一步的時候,腳下一軟,那在先前素山陣法裡的無力感霎時又湧了上來。我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後面一倒。

    墨青怔然的神色在面前一閃而過。他手臂一攬,將我抱進懷裡。

    啊,這個胸膛真的好溫暖啊……

    我抬手摸了上去,可到嘴的燙豆腐都還沒來得及吹上一口,伴隨著墨青緊繃的一聲:“怎麼了?”我“唰”的一下,便離了魂去。

    我詫然!

    這又是怎麼了?為何還會離魂?我不是已經將這身體融合好了嗎,還能使用法術,還喝過琴千弦的血……等等,難道是喝了琴千弦的血,所以我才能在我的身體裡待到現在,也才能使用法術嗎?

    因為喝了他的血的時間過得有點久了,所以他的血液帶來的力量,也就就此消失了?

    這樣搞,那豈不是以後我每隔一兩個時辰,就得將他們琴家的人抓來放一次血?

    我這方沒將這事情琢磨出結果,便覺朝陽的薄光落在我身上,一股刺骨的灼燒疼痛在我魂體裡蔓延開來。

    我那身體便軟軟的倒進了墨青的懷裡。根本來不及看墨青的神色,我壓住疼痛,連忙往旁邊一飄,躲進了坍塌的無惡殿的陰影之中。

    “招搖?”墨青的聲音裡習慣性的藏住了所有的情緒。可呼吸間的緊繃,還是透露了他些微緊張。

    “門主?”林子豫微微起了身,想去看墨青懷中的我,卻被墨青喚住:“琴芷嫣……去千塵閣將琴芷嫣接回來。”他對林子豫下令,果斷決絕,“立刻。”

    林子豫渾身一凜,倒是如以前那樣,聽了墨青的命令,一闔首,瞬行消失。

    墨青則將我的身體打橫抱起,隨手在洛明軒身上扔了個結界,他一轉身,抱著我,向無惡殿這邊走來。

    直到與我一樣,站在了陰影當中,他褪下他鮫紗的黑袍,小心的蓋在了我的身上,他護著我的臉,不讓陽光照到我。

    其實……我那身體被陽光曬一曬也是沒有關系的。可墨青不知道吧,他以為我是鬼,所以連身體也不能曬到太陽……

    他怕自己一個疏忽大意,哪裡不留心注意,便傷害了我。他怕我消失。因為,我在他面前消失了太多次了。

    對墨青來說,路招搖肯定是個讓他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人。

    所以他將我保護得那麼無微不至,他觸碰我也那麼的小心翼翼。

    他害怕呀。

    現在的墨青,已經是多少人眼裡的煞神了,一身殺氣,令人望而生畏,說一句話,動一個指頭,便能使這天下皆顫。便是這樣的墨青,我卻知道他過去所有的軟弱,與現在全部的溫柔。

    我從陰影裡,飄到他身後,輕輕抱住了他的腰。

    這樣的墨青……

    讓我心愛,也令我心疼。

    陽光之中,林子豫身形閃了回來,在他手上提了兩個人,一個是十七,一個是芷嫣。

    剛一落地,十七轉頭就給了他一拳,林子豫往後一退,堪堪躲過。

    十七將手指一揉,劈啪作響:“剛才我揍翻的那些暗羅衛都叫你老大,你跟他們是一伙的吧,門主叫我揍他們,你即是一伙的,也得揍!你不要以為把我拉到另一個地方來,我就不揍了。”

    十七這孩子,還是這麼執著。

    不過,這林子豫倒還有點本事,能躲過十七的拳,還能將十七拖著用瞬行術帶走。想來,上次我用芷嫣的身體在這無惡殿上空的一戰,他還是沒有使出全力,不然我怕是沒那麼容易全身而退。

    十七哪兒也都沒看,踏不上前再是揮拳直向林子豫,林子豫不還手,只是讓著她,一直往後退。

    墨青也不管,只喚了一聲:“琴芷嫣。”

    芷嫣正在那方看著觀戰,聽了墨青一聲喚,登時渾身一抖,皮都緊了一樣,轉頭應道:“在……”

    “路招搖在哪兒?”

    芷嫣一眼就望見了正在背後抱著墨青腰的我:“啊……有點嚇人……正從背後抱著你呢……”

    這丫頭,我這麼溫柔繾綣的在墨青不知道的時候抱著他,怎麼從她嘴裡說出來就變成嚇人了,不懂浪漫。

    她答完了,似才反應過來:“咦……她的身體,怎麼……之前不是回去了嗎?”

    “不知道怎麼就出來了。”我放開墨青,撇了撇嘴,“這身體興許是放太久了,還有點問題,等待會兒我再試試。”

    “大魔王說……她身體可能還有點問題,待會兒再試。”芷嫣向墨青傳了我的話,那邊正在打架的十七聽到了,動作陡然一頓:“門主怎麼了?”她一扭頭,也不揍林子豫了,幾步衝到這方來,墨青周身光華一動,彈出一道力道,將十七一推,讓用力過猛的她在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別碰。”墨青冷聲告誡。

    之前聽他說十七要殺他這件事,他都說得輕描淡寫,還帶著些許打趣,而現在卻是十分嚴肅的告誡勒令。

    十七被他一身的殺氣唬得退了一步。可她也清楚自己是個沒輕沒重的德行,知道自己剛才激動了,她老實在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倒是和墨青一樣,真怕靠近了,傷了我。

    她有些委屈,也很著急:“那到底是怎麼了?先前門主走的時候都還活蹦亂跳的,可新鮮了!”

    活蹦亂跳和新鮮是個什麼形容詞?

    我是你從山溝裡抓來的魚嗎?

    “現在怎麼這樣了?”她重新找回了氣勢,瞪著墨青,“小醜八怪!你說!是不是你趁我不在欺負我家門主了!”

    墨青沒搭理她。

    我在旁邊揉了揉眉心,與芷嫣道:“趕緊讓人把無惡殿修修,我曬不得太陽,將我身體放在陰涼處,我歇歇才好重新上身。”

    芷嫣傳達了我的意思,十七一聽,也不鬧了,轉身就要去扛磚。

    墨青卻操縱了萬鈞劍,只見萬鈞劍一起,四周破碎的磚石瓦塊也隨之飄上了空中,在萬鈞劍力量的拉扯之下,各自重新組合,巨石堆積,梁柱重起,坍塌的所有磚石,片刻之後都回到了他們原有的位置上。

    萬鈞劍有萬鈞之力,可毀萬物,也可築萬物,片刻之後,當十七扛回來了一堆磚石,無惡殿連牌坊都修好了。

    十七望著巍峨的無惡殿,磚石落在地上,眼巴巴的看著墨青將我抱進了大殿之中。模樣有點落寞。

    入了殿內。墨青將我放在他寢殿的床榻之上。

    我在旁邊摩拳擦掌了一會兒,沉住氣,再次躺進自己的身體裡。與上次一樣,有重新聯通經脈的疼痛感,不一會兒,我睜開雙眼。

    也妥妥的回了魂。

    墨青站在我身旁,關注著我,我摸了摸他的手背:“別怕,我只是暫時出了點問題,之後一定會好的。”我雙腳落地,站起身來,墨青要扶我,我推開了他,可走了兩步,我還是伸手扶住了墨青。

    房間裡靜默了一瞬,我望向芷嫣:“你放點血出來。”

    芷嫣一怔:“啊?”

    “放血。”

    芷嫣驚恐的盯著我:“大……大魔王,雖然我很喜歡你,可我……我還不想死。”

    “誰讓你死了,放血,酒杯那麼一點留夠了。”

    我咬牙,這個身體,還真是如我先前預料的那樣,需要靠他們琴家人的血方才可以繼續活動。

    這哪兒行!

    以後我和墨青辦正事的時候,難道還要芷嫣在門外守著嗎,事到中途,萬一我不行了,還得提了芷嫣進來,奉上一杯血飲下,然後再接著辦事?

    這場景想想就足夠荒唐啊!

    我堂堂路招搖,怎麼能要這種自由被限制的人生!成何體統!有損威武!

    必須得找個法子解決一下!

    我看著芷嫣刺破指尖,在茶杯裡給我擠了小半杯血出來,送予我飲入喉間,我眯著眼琢磨,看來,今晚還得去趟鬼市,畢竟對於鬼的事情,還是只有鬼市裡的那些鬼,才最是清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7:03 PM

    第70章

    喝了芷嫣的血,我恢復了精神,想著鬼市要晚上才能去,我便也不是很著急。

    又向芷嫣伸出了手。

    芷嫣怔怔的望著我:“還要血?”

    “不是,你身上的鏡子。”此言一出,我明顯感覺到牽著我手的墨青微微一僵。

    芷嫣老實將銀鏡遞給我,我微笑著,讓她先出了門去,趕走了屋裡所有的人。我轉頭望向墨青,攤開掌心的鏡子,給墨青看:“外面的事都解決完了,咱們來聊聊吧,你先前與我說,這鏡子叫什麼名字來著?”

    墨青看著那面小銀鏡,默不作聲。

    “我沒記錯的話,它好像叫窺心鏡是吧?”我將他拿在手裡,晃了晃,“窺心鏡,這麼多年,都窺了些啥?說來我聽聽唄。”

    墨青一聲嘆息:“招搖……”

    我將鏡子帶在了他脖子上:“你心裡在想什麼,也讓我聽聽。”

    墨青定定的望著我:“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

    他一聲輕笑:“那就不用說了。”話音未落,他便蜻蜓點水一般在我唇上輕輕一點,“懂了嗎?”

    我挑眉看他:“就這樣?”

    墨青眸光一暗,不言不語,再次壓在我的唇上,輕輕舔舐,細細品嘗。我反手將他一推,微微拉開了他的衣襟,指尖剛碰到他誘人的鎖骨,背後“咚”的一聲響。

    我一咬牙,咬疼了墨青的唇,他睜開眼,隨手一揮,只聽一陣乒裡哐啷的動靜,司馬容的聲音哀哀響起:“哎,我好不容易才讓這木頭人會了瞬行術的!”

    嘖,司馬容!早不來晚不來!

    我憤恨的坐起了身,瞪向那已經被墨青打得七零八落的木頭人,斥道:“說!什麼事!”

    那木頭人的腦袋在地上滾了兩圈,終於轉回來看我:“路……路……”

    “對,我復活了!有事兒說,沒事兒滾。”

    墨青在我旁邊也坐了起來,冷靜的拉了拉衣襟,將被我扯亂的地方恢復原樣。

    司馬容是何等精明的人,當即了悟,他咳了一聲:“哦,復活好復活好,省得有人每天過得比苦行僧還苦。”

    墨青一抬眼眸,輕描淡寫的掃了他一眼:“你最近好像比較閑?是不是缺事做?”

    司馬容哈哈笑了兩聲:“聽說塵稷山出事兒了,我特意造了個會瞬行術的機關人來看看你,本欲幫點忙,結果卻未曾想來晚了,看了點不該看的東西,也罷也罷,我先走了。”

    “站住。”我喚住他,走過去,將他腦袋抱起來,扣了兩個琉璃珠子做的眼睛,把他眼睛給塞進了那木頭人的嘴裡,“知道是不該看的,以後就別瞎看,看了也別瞎吭聲。”

    墨青在我身後輕笑,司馬容的木頭人委屈得說不出話。

    我轉過身去,將墨青身上的銀鏡取下來,掛回了自己身上,他有些愣。像是驚訝於我知道了這是窺心鏡,還願意將它帶在身上。

    “赤誠相待。”我指了指他的心,“你想知道的關於我的一切,我都讓你知道。”

    墨青眸光一柔開口解釋,“這是我從封印中出來時,帶在我身上的唯一的東西,以前並不知道它叫窺心鏡,包括送給你的時候,也不知它有這般作用。是那之後,方才知曉。而想要要回來,卻也無法開口了。”

    從封印裡出來的時候,唯一的東西……

    墨青將他給我,也足夠說明他的心意了。

    “去吧,早點忙完別的事。”我道,“我等你回來。”

    他眸光輕柔,在我額上落下輕輕一吻,轉身離開。

    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墨青忙於肅清反叛之人,重造萬戮門,整個門派上下一堆事情等著他處理。

    我等到夜裡便自己穿身體,帶著芷嫣,去了鬼市,在原處站了沒一會兒,脫力的感覺襲來,芷嫣血液的效果消失,我果然離了魂來。

    我讓芷嫣守著我的身體等我,一轉頭奔向鬼市林中酒樓。

    可我在酒樓裡繞了好幾圈也沒有看見子游,正想去大陰地府錢鋪尋尋他,可還沒走,後面便有一道男子清朗的聲音喚住了我。

    我一轉頭,卻見一名男子面如冠玉,束發長衫,微微淺笑著站在酒樓門口:“路招搖。”

    我不認識他,但從他口中我確實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於是微帶戒備的飄回去了一些,盯著他:“你是何人,為何識得我?”

    “在下竹季,子游應當與你提過,我是這酒樓的老板。”

    哦,我想起來了,我第一次與子游見面的時候,他口中的那個與別的鬼市商人不大一樣的老板。倒是個……挺好看的老板,與這鬼市裡別的陰氣森森的鬼都不大一樣,身上帶著幾分飄渺之氣。

    “我有兩封信要給你。”他一邊說著一邊在懷裡摸了摸,“一封是曹明風給你的……”他好像找了很久,終於掏了一封書信出來,放在我的手中。

    曹明風?我想了半天,才終於想起來,那不是那個被我燒上了天的我的先夫嗎……萬萬沒想到這輩子竟然還有再聽到這個名字的機會,只是,他已經上了天,居然還能托這人給我帶信,那也就是說我面前這人,也是……仙人?

    正正經經不摻假不含水的,不是像洛明軒那種被人封上頭號的,那天上的,傳說中的,真仙人?

    “還有一封……咦……我放哪兒了?”他周身摸了個遍,又找袖子又看地,迷糊得更比一個凡人不如。

    我冷眼看著他,直到他轉了許久,終於從另一個袖子裡翻出了信:“哦,這是子游留給你的。”

    留……給我的?

    我伸手接過,復而問了一句:“子游去哪兒了?”

    “忘掉了所有該忘掉的事情,去哪兒都無所謂了。”

    回答得還真叫一個坦然淡定。不過本來也是,他即是這鬼市酒樓的老板,這種事,也當見得多了吧。只是……想到子游,我不禁覺得可惜且遺憾,本來我還想來告訴他,他哥哥現今的狀況。

    不過也罷,對子游來說,那些事情,也都不重要了吧。

    我展開了子游的信,裡面寫的不多,大意便是,能在鬼市再遇見我,十分的高興,等不了我再來鬼市,也有些遺憾,希望來生,還有機會再見。

    寥寥幾筆,十分平靜,無甚滄桑,也沒有感慨,等到最後,他那麼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終將遺忘一切的這個事實,我除了用冷靜的表情讀完這封信,並且祝福他的來生以外,竟找不到別的更適合的情緒。

    路就是這樣,終會走到盡頭,沒什麼好悲傷的,也沒什麼好難過的。

    我收了子游的信,又展開了曹寧的信,與子游不同,裡面密密麻麻寫了一大篇,通篇讀來,全是對我的歉意,末尾還寫了幾筆感謝,最後還提了一句,若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可托竹季傳話。

    我眼珠一轉,當即便對竹季道:“你幫我給曹寧傳個話吧,我現在是生魂,找到自己的身體了,可卻在自己身體裡呆不久,我想復活,你幫我問問,他有什麼解決的辦法沒?”

    “這倒是不用找他。”竹季道,“我便可幫你出個主意,你這狀況等同於生者意外離魂,你把你身體帶去你的故鄉,讓人喊你的名字,凡人管這法叫招魂,喊上三聲,你便可回魂了。”

    我愣神:“這麼簡單?”

    “找對了法子便是簡單的。”竹季一笑,“我的法子絕對都是對的。”

    看在子游以前那麼崇拜他的份上,我打算勉強信他一次。

    像竹季告別,我轉身離開,他在我身後笑著對我揮揮手,道:“你放心好了,你是仙人遺孀,不管做什麼事都會有上天眷顧的。”

    當鬼這段時間,經歷了鬼市的這段遭遇,你和我說上天會眷顧我?

    希望如此吧!

   躺回自己的身體,我讓芷嫣扶我起來,然後在她手指頭上咬了一口,吸了點她的血。芷嫣有點委屈:“大魔王,你這麼咬我,都絲毫不帶猶豫的?”

    “不猶豫。”我果決的答了她一句,“回去叫人,咱們去一趟我的故鄉,等回來,我就不用咬你的手指頭了。”

    “你的故鄉?”芷嫣問我,“你故鄉在哪兒?”

    我提了芷嫣,一個瞬行術,徑直回了無惡殿:“一個叫破山溝裡,沒起過名字,可我找得到路。”我以神識探了一下無惡殿,發現墨青不在。

    想來是其他山峰山事多繁雜,暫時回不來了。十七倒是正趴在我那房間裡的桌子上睡覺。她法力不高,身體是需要休息的,可我在殿外剛剛一動,她在裡面就醒了,一路開心叫著:“門主門主門主。”就跑了出來。

    我心道,帶十七一起走也不錯,她嗓門大,幫我喊名字一定喊得充滿愛意且無比響亮。

    可我這話還沒開口,面前又是人影一閃,林子豫憑空出現,見了我,先行了個禮,神色有些匆忙的往無惡殿而去。

    “墨青不在。”我喚住了他,“有什麼事你與我說。”

    他果然回頭,俯首跪下,恭敬稟道:“門主責罰屬下去刑罰司受刑三日,我與路上接到素山前暗羅衛的回報,新山姜武竟是在今夜,借助江城潛藏之力,在今夜奇襲千塵閣,已殺了數百千塵閣門徒,破了素山陣法,重傷琴千弦,將其綁走不知藏去了何處。”

    芷嫣倒抽一口冷氣,我肅了神色。

    今日姜武早上的時候才被墨青切了個細碎,損了一個傀儡。我不會做傀儡,可我卻知道,損一個傀儡,真身便也要損上三分。

    姜武這早上死了一個,晚上又立馬出了一個,他是自身力量強大無所畏懼,還是……真身出戰了?

    這事兒做得這麼急,又是為何,還只突襲千塵閣……

    琴千弦,琴千弦。

    這姜武抓人,可抓得,十分微妙。

    “我昨晚才和人說有困難找我,今天他就被人抓啦。”十七在我旁邊瞥嘴,“那我得去救。”

    我一琢磨,心道也妥,姜武修魔,他那群手下也都是如此,十七之前在萬戮門的任務也就是收拾這些不乖的魔修。

    之前我還在芷嫣身體裡的時候,被姜武抓過,聽他言語之間,似對自己布的結界十分的有自信,而這些東西對十七無效,讓十七去收拾他,一准讓他吃個大虧。

    我讓林子豫帶著十七去救人。兩人離開後,芷嫣問我:“那等厲塵瀾回來,再去你故鄉麼?”

    “不用等他。我們直接去。”

    我心道,我故鄉那個地方,從小生活到大,除了洛明軒這個家伙以外,再沒人去過,遍野瘴氣,滿目荒涼,洛明軒先前說那是魔王封印他遺子的地方,現在魔王沒了,遺子也出世那麼多年了,估計那兒就剩一些荒蕪的林地,我帶著芷嫣瞬行過去喚喚魂,回來不過也就一炷香左右的時間,犯不著非得傍著墨青過去。
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7:13 PM

    第71章

    瞬行至故鄉。

    洛明軒說此地以前有魔王封印,所以外人難以進入,裡面的人也不容易出來。可自打洛明軒弄壞了魔王封印,放出墨青之後,這裡的結界陣法便不復存在,任何人都可以隨意進出。

    只是千百年來,因為魔王封印的存在,殘留在這片土地上的瘴氣難以消去,四周枯木永不逢春,連冒綠的雜草也不生一根。

    這裡一不宜居,二不方便修行,沒有人願意到這窮山僻壤來,是以我與芷嫣落到這處地的時候,芷嫣還狠狠驚訝了一番。

    “大魔王,你是在這種環境下成長的啊……如此艱苦,也難怪能成為大魔王了……”

    修魔修仙都是修的道,修道自然得有天地靈氣,我這故鄉全是瘴毒之氣,普通人來了沒毒死在裡面便算不錯,此處斷不是一個修行的好地方。

    可我不一樣。

    我姥爺說我們一族在這地方生活了千百年,每一代人都更比前一代人更適合這個地方,等生到我的時候,我的體質已經適應到能吸收瘴氣為養分,用以修煉。

    離開故鄉之後,這廣袤世間,茫茫天地,任何一處都比我故鄉更容易修行,我自是混得更加如魚得水。

    誠如芷嫣所說,難怪我能成為大魔王。

    許久未來故鄉,可我卻沒有一點陌生感覺。還因著知道了我與墨青之間的淵源,所以對故鄉還生了幾分新情。

    我領著芷嫣在山溝裡一通繞,終是找到了小時候與姥爺一同居住的小院。

    小院破敗,塵埃似土,以前那個總守在院裡喝酒的老人也再也不見。我入了屋,掐了一個訣,令一陣風帶走了榻上的塵土,坐了下去。等著身體離魂。

    芷嫣便在屋裡左瞅瞅右瞧瞧:“剛來的路上還看見了好多別的院子,怎麼都一個人都沒有了?都出去了嗎?”

    “都死了。”

    芷嫣一驚:“為……什麼?”

    “以前這兒有結界的,內外不通,在這裡活一輩子,很多人都活膩了,我那時還小,父母那一輩人嘗試著去找出去的辦法,可離開後就再也沒有人回來過,漸漸地,村子裡就只剩下我與我姥爺了。後來結界松動,我也去外面的花花世界了……”

    我閉上眼,後面的事情前段時間已經回憶過太多次了,不想再說。

    芷嫣坐到我的身邊,拍拍我的肩:“你別難過,現在你有塵稷山啦,等咱們招了魂回……”

    “方才這兒好似有術法的氣息?”

    芷嫣的話被外面的人聲打斷。

    我眉目一肅。此處不應當有別人在。我耳朵一動,細細一聽,發現外面竟似有四個人……不對,還有一個。

    “老大,剛才好像還聽見了裡面的聲音。”

    我以千裡眼往外一探,卻見外面那四五個魔修的小嘍啰背後緩步徐來一人,身形極為高大,約有丈余,那腰圍得拿三個芷嫣接起來怕是才能圍攏。一條腿比芷嫣整個人都要粗許多,然而就是這般堪稱“巨人”的魔修,踏步之時,卻輕巧得毫無聲息。

    不知實力如何,怕是不好對付。

    我握住了身側的六合劍。

    然而便在這時,我手掌剛撫在六合劍劍柄上,渾身陡然一個脫力,竟然在這種時候離了魂去!

    我懵了,好歹讓我吸口芷嫣的血啊!

    我急著再往身體裡躺,可剛離魂這一時半會兒我卻進不去自己的身體。

    呵,說什麼仙人遺孀有上天眷顧,你們上天怎麼和鬼市一樣坑?你們都是用這樣落井下石的方式眷顧人的嗎?

    “芷嫣。”我喚了她一聲,“現在便喊我的名字,快一些。”

    怕被外面的人發現,芷嫣極為小聲又迅速的喚了三聲“路招搖”,可我只覺身體與我的魂體之間有一股力道輕輕一牽,隨即又消失了去。

    招魂是有用的!我了悟,只是恐怕要喊得更大聲更響亮一些。我催她:“大聲點,喊起來!”

    芷嫣聲音細小,猶似耳語:“外面的人會發現的……”

    我咬牙,恨鐵不成鋼:“怕什麼!我回魂了還能讓人欺負你?出息點!你也沒那麼弱了。”

    外面的人也在私語:“老大,裡面當真有人!”

    芷嫣一咬牙,深吸一口氣,一個“路”字尚未出口,便聽“轟”的一聲,一只大手猛地將這舊居的屋頂整個兒掀翻了去。

    磚石瓦塊混著斷木與塵土坍塌而下砸落在我的身體上,芷嫣立即撲過來,護住我身體的腦袋,她口中沒有停,便用這般撲在我身上的姿態,終於不管不顧的大喊出了我的名字:“路招搖!路招搖!”

    伴隨著這兩聲出口,我能感覺到我身體裡驀地生出一股牽引著我的力量,拉著我向身體而去,可就在芷嫣第三聲即將開口的時候,她卻被屋外的那只大手徑直從屋裡抓了出去,一個“路”字半路變成了一聲尖叫。

    六合劍落在我身體旁邊,芷嫣此時手無寸鐵,她被那“巨人”握在手中,巨人的手指正好壓在了她的嘴上。任由芷嫣如何掙扎,都掙不過他手指的力量,甚至連呼吸都有幾分困難了。

    “小丫頭,在搬救兵嗎?”巨人開口,聲音渾厚,光是開口說話的這幾個字,便攪動山溝裡的瘴氣,吹動枯木,可見其氣息渾厚,不是芷嫣所能對付得了的,“嗯?還有一個?”

    巨人望見了屋內的我的身體。

    我一咬牙,卻也無可奈何的看著他將我的身體抓在了手裡。

    六合劍從床榻上掉在地上,被磚石覆蓋。巨人沒有屋內,只是舉起了我與芷嫣,看了看:“兩個女娃娃,到這個山裡來干什麼?”

    這人不認識我,應當是這幾年才從江湖上冒出頭的。

    可就這麼幾年的時間,魔道裡居然出了這般人物,而墨青卻也沒有將其列入拉攏或者抹除的名單裡?還是說……他一直潛藏在這山溝裡,墨青根本不知道?

    這倒是極有可能的是,我在世的時候,並沒讓司馬容將情報線布到這裡來,誰能想到靈氣如此貧瘠的地方,還有人在這裡藏著修行。

    “老大,要拿去給別的老大瞅瞅麼?”

    還有別的老大?

    這地方藏的人不止這一個?

    “給別人瞅什麼。這兩娃娃水靈,趁他們不知道,我趕緊先吃了。”

    這竟是個吃人的魔修。芷嫣在另一只手上一張臉憋得通紅,聽到這話,她一只手奮力掙了掙,終於在這巨人的指縫裡伸出了手掌,磚石裡的六合劍光華一轉,迅速飛到了芷嫣的手上,挾帶著一記天雷,“轟”的一聲將那魔修的大手劈開。

    芷嫣臨空一蹬,順勢脫開了那魔修的掌控,她深吸一口氣,再是大喊一聲:“路招搖!”

    可我還是沒回魂!

    我有點崩潰,都沒有心思去責怪老天了,只對芷嫣喊道:“連著喊!前面兩聲隔得太久時間已經過了!”

    “路招搖!路……”

    “啊!”那魔修被天雷劈了,十分憤怒,他一聲怒吼,對著飄在空中的芷嫣一瞪,芷嫣立即被他周身力量的壓力狠狠拍到了地上,他一抬腳,絲毫不憐惜的往芷嫣身上一踩,徑直將我那舊居踏碎,也將芷嫣踩在了廢墟底下。

    她沒了聲息。

    我心神一凜,巨人抬起腳來,我看著芷嫣埋在廢墟當中被塵埃染髒了的臉,握緊了拳頭。

    “哼。”他一聲冷哼,將芷嫣從那廢墟提了出來,“路招搖?能來救你?”

    巨人喊出了我的名字,成了我招魂的第三聲……

    長風一過,仿似破開了萬裡瘴氣,我只覺周身霎時便被一股暖意圍繞。將我一牽,一拉,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那麼模糊。

    片刻之後,心髒的跳動震蕩胸膛,我已回魂。

    我睜開雙眼,看見面前,巨人抓著芷嫣的身體,將她往嘴裡一扔。

    我一握掌心,周身力量澎湃而出,霎時之間,只聽得“嘭”的一聲巨響,巨人的手掌被我狠狠炸開,在一片血肉模糊之中,我瞬行術一過,將芷嫣從那巨人嘴邊搶了回來,再是一閃,已徑直退到了十丈開外。而那方的巨人這時才開始痛嚎出聲。

    其聲巨大,震顫山中枯木,致使大地震顫,枯木碎裂。

    我幫芷嫣掩住耳朵,護住她的心脈,待得那嚎叫之聲褪去,我方將芷嫣放到地上,給她掐了個結界,護她於其中。

    我站起身來,任由那巨人呼出的長風裹挾著瘴氣,拂動我的衣擺與長發。我捏了捏指骨,“劈啪”兩聲,一揮手,召來了廢墟之中的六合劍。

    踏步向那捂住斷手的巨人走去。

    “還沒誰敢在我面前這麼欺負我的人。”我將六合劍一揮,劍氣如虹,天雷覆蓋在上,發出轟隆之聲,宛似潛龍低嘯,“說說,你想怎麼死?”

    “混賬東西!我的手……”巨人並沒領會我話中的意思,他一咬牙,在身後那幾個嘍啰的驚呼聲中,邁大步衝我奔來。

    他手中光華一閃,竟是以魔氣凝出了一把巨斧,他嗷嗷叫著,舉著斧頭便對我砍來。

    我停住身形,氣息一動,轉眼之間便繞到了他頸項後方,六合劍從他頸椎處刺入皮下,我冷了目光,卻是歪著嘴角一笑:“你太慢了。”

    六合劍往前一送,本是能從他頸項後面徑直刺穿他的脊椎骨,刺破他的咽喉,可便在我即將徹底穿透他的骨頭的時候,六合劍卻被旁邊斜來的一把八面厚劍架住。

    “呵,你們萬戮門當門主的,火氣都這般大?”

    我眸光一斜,卻見一頭紅發,笑容猖狂,神色放蕩不羈的姜武正握著那八面劍的劍柄。

    “呵。”我學著他,也是一聲輕笑,“對呀,火氣就這麼大。”

    言罷,六合劍劍刃未動,我將氣息灌入劍刃,天雷順著劍刃而去“劈啪”一聲,徑直將那巨人的頸項穿了個通透。

    巨人喉嚨發出含糊的聲音,再沒別的動作,頹然倒下。

    我向後一轉,退到芷嫣身邊,淡淡的盯著面前的姜武,但見他紅發及腰,披肩而下,只是額前劉海還是如他那些傀儡身體一樣那麼張揚。

    這般力量與氣勢,斷然不會是那些傀儡了吧。

    那想來,去素山千塵閣抓琴千弦的,便一定是傀儡了,一個人當幾個人用,這姜武還真是會玩。

    姜武握著八面劍,撥了撥地上巨人的屍身:“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來的一個下屬,就這般被你干掉了。”雖然話是這樣說,可他卻沒有幾分可惜的意思。他收劍入鞘,只是盯著我,舔了舔嘴唇,“你拿什麼賠我?”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7:20 PM

    第72章

    他這話讓我聽得好笑。

    “我路招搖活了這麼多年,還沒人敢向我討賠。”我以六合劍挽了個劍花,“看在你是這第一人的份上,我便給你個面子。”言罷,我使六合劍召來天雷,在我與他之間落下一記轟鳴,塵土飛揚之後,一個大坑被砸了出來。

    “賠你一個坑,把他埋了吧。”

    姜武“哈”的一聲笑了出來:“有趣有趣,路招搖,你果然有趣。”

    “是吧,我也覺得我挺有趣的。”我答了他的話,一抬六合劍,直指他的心房,“我的賬了了,那咱們來算算你的賬吧,塵稷山損壞的磚石瓦牆,傷亡的人馬,你打算拿什麼賠我?”

    姜武眯著眼看我:“你想讓我怎麼賠?”

    “拿命賠吧。”話音一落,我揮劍而上,電閃雷鳴之間六合劍與他手中厚劍相互撞擊。

    一招接觸之下,我卻有點吃驚,這小短毛變成了小紅毛之後,比我先前預估他操縱的傀儡的力量至少高出三倍。劍刃交接,電光在我與他之間穿梭,姜武的眼睛裡隱隱有紅光閃爍:“路招搖,我這麼喜歡你,你卻如此對我動手,可真是讓人傷透了心。”

    嘖,這個姜武真是個沒定性的,滿嘴跑胡話,之前不還喊著鬧著那麼喜歡芷嫣嗎,怎麼這一回頭,就看上我了?

    你的喜歡也太廉價且容易改變了吧!

    我沒搭腔,只用更猛烈的一記劍氣將他推遠,復而一個瞬行追上前去,六合劍劍刃直刺他的心房。

    姜武身形一側,胸膛貼著六合劍的劍刃邊緣,移到我的身前,他沒有攻擊,只是伸手一攬,抱住了我的腰:“人可以賠你,命不行。”

    我一眯眼:“登徒子死於好色這句話你沒聽過嗎。”我六合劍反手一轉,手起刀落削向他的手臂,然而卻在劍尖觸碰到他肩膀的時候,之間他身上驀地騰出一道紅光,堪堪將六合劍劍刃擋住。

    這是……護體結界?

    像琴千弦那樣的護體結界?

    據我所知,這個世上能將結界術修到能擋住我六合劍這般地步的,除了琴千弦,約莫是沒有別人了吧!這個姜武……

    姜武見我驚訝,他咧嘴一笑,顯得有幾分得意的放肆:“與你打架很好玩,可現在我沒時間陪你玩了。”他說完這話,我只聽背後又傳來了他的聲音:“跟我走,否則,你方才那麼拼命保護的小美人兒,我可就不管了。”

    我周身氣息一震,推開紅毛姜武,一轉頭,只見小短毛的傀儡姜武竟然咦破開了我方才給芷嫣留下的結界,將她抱了起來!

    失策了……姜武一直對他的結界術很是自信,我便該知道他有破除別人結界的能力的。

    此時那小短毛姜武一手攬住芷嫣的腰,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只用使一點力,他便足以讓昏迷中的芷嫣永遠沉睡下去。

    我按捺住情緒,眯著眼睛轉過頭來看姜武:“小紅毛,你到底有多少個傀儡人啊?”

    “你想知道?”他倒是豪爽,伸出手,想要牽我,“我帶你去看。”

    我避開他的手:“不用了,殺了你,他們也就沒用了吧。”我手掌穿過六合劍劍身的天雷,在六合劍上一抹,讓劍刃帶上了我的血液。血祭了六合劍,使六合劍上,光芒大作。

    電光襯得姜武一臉森冷,他一挑眉梢,嘴角帶笑:“你不怕我讓傀儡殺了芷嫣?雖則我也是挺欣賞那小美人兒的,可不知為何,這次見她,卻少了前幾次那種感覺,殺了也無甚可惜。”

    我一聲冷笑,在姜武的眼眸之中看見了自己肅殺一片的面色:“你要殺她,便殺。我路招搖,不接受威脅。”

    話音一落,我瞬行術踏步上前,只見姜武終於收了臉上那煩人的笑,預估這我的劍勢,往後一退,隨即抬劍來擋,然而便在這時,我將手中六合劍往身後一擲,破開層層瘴氣,出其不意的將六合劍扔入了那傀儡姜武的腦門。

    身後“唰”的一聲,不用向後看,我便知道那小短毛傀儡斃命當場,而尾隨六合劍而去的,還有劍柄末端的一個瞬行術法咒,擊中傀儡的同時,瞬行術法咒一動。

    將小短毛傀儡、芷嫣以及六合劍一同瞬行送回了塵稷山上無惡殿。

    那方事了,而這方,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姜武方才欲來擋我攻勢的八面厚劍因為沒有了六合劍的阻擋,所以順勢砍上了我的肩頭。

    我一聲悶哼,生生受了這一劍,姜武卻沒再用力。

    小短毛傀儡方才被我干掉,他神情中帶有痛色,是傀儡的消失給施術者的反饋。

    我受他一劍,他傀儡被我干掉一個。

    這一局交鋒,平手。

    姜武盯著我,倏爾大笑出聲:“好好好,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可片刻之後,他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抬眸望了眼天色,“不過也該到此為止了。”他伸手欲擒我,我側身躲過,卻未曾想他竟是一把抓住了我脖子上的小銀鏡。

    他手快,一把將那銀鏡從我脖子上生生扯了下來,丟去了一邊:“窺心鏡。”他一聲冷笑,徑直將銀鏡丟了出去。我瞳孔一縮,瞬行要去拿回那鏡子,卻在這時倏覺後頸一涼,大腦之中倏爾傳來一股尖銳的刺痛感。

    下一瞬間,我卻面前一黑,竟是……昏睡了過去。

    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四周閃爍著艷紅的火光,周遭皆是泥土,看起來竟像是在什麼地下洞穴之中。我站起身來,捂住涼颼颼的後頸,四周看了一圈。

    這是一處小洞穴,土石牆壁之上點著兩三盞燈,將此處照得還算亮,而當我想離開這個小洞穴往外面通道走的時候,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去路。

    是結界,不用想我便能猜到這必定是姜武布下的結界……

    我這竟是……被囚禁起來了?

    荒唐!

    我路招搖橫行霸道一世,從未想過,在洛明軒死了之後,竟然有一天我還會被人抓起來關小黑屋!

    小紅毛你真是囂張極了啊!

    我伸手觸碰面前結界,聚力想將這結界震開,可未曾想我使出去的氣力,盡數被這結界給吸收了進去,一點效果也沒有。先前為了救芷嫣也把六合劍扔出去了,我……

    “……阿武!”幽深的通道那方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人吵鬧的聲音,我識得這音色,是當初姜武身邊那個名叫“小毅”的親信。未見他們人,便聽得那小毅在鬧騰著,“你把她捉來干什麼!那厲塵瀾現在被引來此處了!在上面砸著結界,這結界若是再如江城那般被破了,裡面千百號人你讓他們逃哪兒去!”

    “此處結界不會被破。”姜武聲音答得懶洋洋的,一副剛睡醒的模樣,“我已經不是之前個我了。而且我喜歡的女人我不自己抓來關著,難不成還讓她被被人抓去關著嗎?”

    “你都沒見過路招搖好嗎!突然間的哪來的喜歡!”他們倆一邊說這話,一邊走到了我結界外面,姜武笑嘻嘻的來給我打招呼,旁邊的小毅一副要崩潰了的模樣,“你的喜歡也太廉價的吧!之前不是還讓我們去抓琴芷嫣嗎!”

    我在結界裡抱著手,一臉冷漠的看他們吵架。

    終於,小毅將頭上帽子一摘“啪”的扔在地上,氣呼呼的踩了兩腳:“啊!你太沒譜了!這命沒法賣了!老子不干了!我要回老家!”

    姜武擺了擺手:“走吧走吧,吵死了。”

    小毅當真一扭頭就走了,連帶吼了一路的混賬大紅毛。

    見狀,我挑了眉梢,未曾料過這姜武治下,竟是這般和顏悅色的風格,不過該任性的事,他也都任性的做了就是了。比如說像現在這樣,抓了我。

    “你抓我作甚?”我問他。

    “我方才不是說了嗎?”姜武倒是一下就穿過了結界,走進了這方石室,他坦然望著我,“我喜歡你啊。”

    這人和墨青真的完全是兩個風格。這四個字即便到現在我也沒有從墨青嘴裡聽到,墨青可以沉默的將這句話藏到死,而卻能用命來告訴我他的心意。

    姜武卻輕描淡寫的就吐了出來。只是有多少真心,卻也不知道了。於是我也答得隨便:“好,我知道了,我不喜歡你。方才聽見墨青在外面了,不讓你為難,趕緊把結界撤了吧,我要走了。”

    姜武卻是不在意我這般冷漠的態度,反而是一聲笑,走到我床榻邊坐下,他拍了拍身側的位置:“路招搖,和我聊聊吧,你不想知道我為何突然喜歡你麼?”

    “不想。”

    我現在只要一想到墨青在外面心急如焚的要找我,就覺得在這裡耽誤的每一刻都萬分難熬。

    姜武大咧咧的坐在床榻上:“你不想我也得告訴你。”他眸光直勾勾的盯著我,“你能相信嗎,這世上會有一個人,是為你而生的。”

    我一愣,為我而生?

    “你父母是……”我詢問的看著姜武,想知道他父母為何要為我而生他。

    姜武盯了我一會兒,忽然站起身來,像我走來。一步步靠近,那一頭扎眼的紅毛鮮艷得刺痛我眼珠。我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姜武站在了我身前。目光直勾勾的盯著我的眼:“嗯,眼睛還是和當年一樣漂亮。”

    我被他這話說得有點愣神,當年……是哪一年?

    “萬戮門舉兵大攻錦州城之時,琴千弦為解錦州城之危,率千塵閣人斷萬戮門後路,後反被萬戮門所擒。門主路招搖求琴千弦與地牢之中,觀賞一日,隨即放走琴千弦……”姜武指了指四周,“如今情景,可是與當日,有幾分相似?”

    我就說了,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琴千弦這個修菩薩道的,美得男女通吃,竟然背後有姜武這麼一個暗戀者嗎!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姜武為了幫琴千弦報仇才整出來的麼蛾子啊!

    我痛心疾首:“當年,那般對琴千弦,著實是我一時……”我在斟酌,到底該用什麼詞比較合適,是我“衝動?”“好色?”還是“鬼迷心竅?”

    可不管怎麼解釋,我都將人看出毛病了……

    姜武咧嘴一笑,還是那麼張揚:“緊張什麼,因為你,我才從琴千弦的心裡,來到這個世間啊。”

    嗯?不是琴千弦的暗戀者?他從琴千弦的心裡來?我又愣了一瞬……

    “啊……難道……”

    “對。”姜武點頭,“我便就是那琴千弦的心魔。”

    “……”

    大爺的,說到頭,還是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我恨不能回到過去抓住當年那個鬼迷心竅的自己狠狠打上兩耳刮子。

    看!看什麼看!你這個就會看人臉的路招搖!人墨青那麼漂亮一雙眼你不天天看,你還捉了人家一個修菩薩道的來看!

    這下看得好吧!這麼多年以後,還是吃了當年好色的虧了吧!

    真是天道好輪回,誰也沒放過誰!

    被人心魔給抓了,這下丟臉丟大發了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7:25 PM

   第73章

    我看著面前的姜武,卻覺得他的模樣與琴千弦一點也不相似,琴千弦菩薩相貌,慈眉慈目,平素面色冷淡然則卻唇角自帶三分慈悲淺笑意。我與琴千弦也算是見過不少,交手也有那麼一兩次,然則卻從未見過他對誰下殺手,連之前仙台山之上,其他仙門的人想要捉了他放血,他也都是帶著三分保留的回擊。

    而這姜武,五官卻長得十分的誘惑勾人,嘴角時常掛著不羈張狂的笑,眼裡卻沒幾分溫度。他動手殺人我是見過的,在那江州城通往花街的小橋之上,一言不合就直接撕人。

    他與琴千弦相比,正巧像是鏡子裡的兩面,說是心魔,也不為錯。

    只是……

    “琴千弦當年喜歡我?”我結合姜武先前說的話想了想,“他不是說是一些雜念嗎?”

    姜武一聲笑,坐回了那床榻之上:“他修菩薩道的,亂他修行的都是雜念,當年你抓他,盯著他看了一宿,他未近過女色,由此生了雜念,而你看完了他,又將他放了,動搖了他為魔者惡的信念,路招搖,你修魔,你應當知道,人心,最是生不得這些雜草。”

    我知道,對自己信仰的猜忌,對自己修行之道的懷疑,會從人心裡的雜草,長成參天大樹。萬戮門以前收拾了不少修仙者,都是從在他們心裡種下那株雜草開始的。

    “怪他,之前過得太一塵不染,一旦有了一絲塵埃,便無可救藥的放大。”姜武用手指繞著圈,紅色的魔氣從他指尖流出,一點一點,越繞越多,“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便在心裡生出了我。”

    最終,紅色魔氣在他面前繞成了一個孩童的模樣:“越是控制,越是控制不住,越是壓抑,越是無法壓抑。最後……”姜武在那孩童眉心一點,只見那由魔氣繞成的孩童竟然顯現了實體,猛地一睜眼,一雙眼瞳血淋淋的盯著我。

    我眉心一緊。

    姜武竟然在我面前,就這般用他的魔氣勾勒了一個傀儡出來。

    這個姜武,實力……恐怕難以預測。先前與他動手,便那麼明顯的感覺到了他有三分保留。他與琴千弦相比,恐怕現在不知在琴千弦修為之上多少境界去了……

    他一個心魔……

    “我因你而起,卻因琴千弦自己的無力抵抗而壯大。”小孩開口,接著姜武的話說了下去,“我就在他心裡長大,在他腦海裡說話,左右他的意志,誘他入魔。哪曾想,劍塚一戰,你死了之後,他竟會偷了你屍身,懸與素山陣法冰牆之中,日日清心吟咒,終將我棄之體外。意圖借由素山陣法,困鎖於我。”

    姜武倒在那床榻上,動動指尖,操控著小孩向我走來。

    小孩血紅的眼睛慢慢變得正常,遮掩了那駭人魔氣,他與我道:“琴千弦將我剝離出去,便等於剝離了半個他自己,打那時起,對於他來說,心魔雖除,可元神大傷,他功力急劇衰減,他的陣法也困不住我。我逃出素山,落於新山邊上,一如現在這般,幼兒形態,宛似新生,適時恰逢新山戰亂,疆場廝殺之氣彌漫……”小孩勾唇一笑,配合著後面那操控著他的紅發姜武的笑容,讓整個地牢顯得有些陰森。

    更比鬼市的氣息,更加詭異。

    “路招搖,你見過被剝離出來的心魔嗎?”

    我沉默,因為我沒見過。

    我等魔修,修的也是道,只是在正道看來,魔修靠搶奪他人功力,利用邪門歪道的法子獲得修為的方式是為“魔”。然則魔修與真正意義上的“心魔”卻是兩回事。

    修仙修道者,走火入魔的人很多。修魔的也有走火入魔一說,有的人被心魔鬧得經脈逆行,當場暴斃。有的從此瘋瘋癲癲。有的則被心魔主宰身體,從此自我意識徹底消失。

    可卻沒人將心魔剝離出來過,至少這琴千弦是我聽過的第一例……

    從沒有人做過的事情,琴千弦做到了,可想而知,這個過程有多麼艱辛困難。他以前的修為,恐怕真的如世人傳說的那樣,無人能探得底線。

    然而現在姜武獨立出來了。

    “沒人了解心魔,我也不了解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即將去向哪兒,可我卻發現身體裡有一種能力。”小孩伸出手,緊握成拳,“我能吸食那麼多人類怨恨,憎惡、恐懼以及憤怒的情緒。就像在琴千弦的心裡,吞噬他的雜念一樣。”

    我聽得心頭一凜。

    心魔在琴千弦心裡,便只吸食他一個人的情緒,而等剝離出來,放到了外面,便開始吸食身邊所有人的負面情緒了嗎!

    這姜武……未免也太嚇人了一些!

    “值得慶幸的是,我落到新山之時,適逢新山大亂,兩國征戰,戰場之上,殺氣,血氣,憤怒與憎惡,恐懼與嗜殺,那麼多陰暗的氣息撲面而來,融入我的身體。我便慢慢長大……”

    姜武手指又是一轉,一股紅色的魔氣再次湧了出來,灌入那小孩的身體。只見小孩表情痛苦,他捂住心口,可是身體卻在飛快的長大,一點一點,我就看著他在我面前,長成了之前我所見到的那小短毛姜武的模樣。

    一個傀儡……就這樣在我面前成型了。

    小短毛姜武伸出手,輕佻的挑起了我的下巴,他勾唇一笑:“然後,新山姜武,便出現了。”

    我靜靜的盯了他一會兒,目光一轉,看向他身後的紅毛姜武:“你與我說這些作甚?我其實也不太關心你從哪裡來。”

    “沒人知道我的來歷,包括之前我自己也不知道,路招搖,是那日塵稷山上再見你,才讓我想起了這些過往。”他擺擺手,讓那小短毛從我面前走開,不礙著他看我,“我因你而來,所以想讓你知道我是如何因你而存在。”

    這話聽起來好似挺深情,然而將我關在這種地方,強迫著我聽他說這種話,就有點讓我不開心了。

    我現在最關心的問題不是他從哪裡來,而是我要怎麼從這鬼地方出去。

    他方才那麼篤定的說外面的墨青無法打開此處的結界,那我從裡面能不能找到打開的辦法呢?我打算套套他的話,至少要知道,這能吸食怨氣憤怒的負面情緒的小紅毛,有什麼弱點。

    我不甚在意的撇了撇嘴,道:“聽起來你好似很厲害的樣子,可你這般厲害,混了這麼些年,卻是依舊在這地底偷生,可見你那吸食人負面情緒的力量也不是很強大嘛,否則這茫茫世間,如此多的人,還不夠你成長?”

    姜武學著我的模樣,也是一撇嘴:“是啊,你可是不知,你死了這些年,江湖上實在太過太平。”

    嗯,這句話乍一聽沒什麼不對,仔細想想,他好像怎麼有點含沙射影的意思?

    怎麼,我活著的時候,江湖就不太平嗎?說得好像我是擾亂天下的大毒瘤一樣。

    不過……好像也是這樣……

    “這些年無甚征戰,厲塵瀾當主萬戮門,興了什麼仁慈治教,嘖,一個好好的第一魔教,給他治得和仙門一樣,門徒都不那麼血性了,挑了好幾次事,也沒和十大仙門打起來。”

    嗯……不得不說,這小紅毛的思想真的與我有幾分相似,我才復生的那段時間,也是這麼嫌棄墨青的呢……

    而現在知道了墨青為何要那般治教的原因,我便是一點也怪不起來了。

    “所以,你就琢磨著,這麼好好的一個萬戮門不能浪費了,於是打算干掉墨青,然後自己當上萬戮門主,挑事激起世間風波,然後趁機壯大自己嗎?”

    姜武倒是也不與我客氣:“聰明。”

    “可那時我的實力與得了萬鈞劍的厲塵瀾相比,依舊相差甚大,我便只得想辦法,借刀殺人。”他眸光微微一涼,“我雖記不得我的來歷,可在偶然間聽過琴千弦的名字之後,腦海裡卻有許多關於他的消息,知道他結界的布置方法。”

    難怪從一開始他就對自己的結界術那般自信。

    “甚至……”正在我琢磨著琴千弦的結界要怎麼破的時候,姜武說了一句話,“……我知道他血液的秘密。”

    我一怔。

    姜武顯然是不知道我與洛明軒之間的恩怨的。他也無從得知。在外人眼裡,江湖傳說中的我和洛明軒之間不過就是一仙一魔,他當年是最厲害的仙,而我是最厲害的魔,注定是死敵。

    他輕描淡寫的說著:“我知曉鑒心門柳蘇若做夢也想復活她的亡夫,於是告訴了她琴千弦血的秘密,本是打算借鑒心門的手除掉琴千弦,若能趁機復活洛明軒,使洛明軒與厲塵瀾一鬥,兩敗俱傷自是最好。若不能復活洛明軒,挑起兩個仙門的爭鬥也不錯,卻不想那寡婦,竟殺了琴千弦的弟弟琴瑜。”

    原來……如此。

    我恍然大悟,難怪琴千弦這麼多年安然無事,琴家血液的秘密未曾被世人知道,柳家與琴家還有聯姻,而最近柳蘇若就跟瘋了一樣,不惜操控自己的侄兒柳巍來殺害琴家人。

    原來,症結竟是在這裡!

    是姜武從中作祟!

    “讓我意外的是,我沒料到厲塵瀾竟這般在意那琴芷嫣,甚至為了幫她報仇,不惜只身前往錦州城。”姜武兩聲笑,“多虧得他,一夜之間,盡毀錦州城,仙門大亂,人世風波再起,我適時正在錦州城外,可好好的飽餐了一頓。”

    我盯著姜武,面色涼了下來。

    哦,所以他現在,力量才變得這麼可怕嗎。

    那日錦州御魔陣法之外的魔氣,是姜武來助,然則,助我與墨青,其實也是助了他自己。了解清楚了這一脈事跡,我眯眼看著面前這小紅毛,卻是怎麼看怎麼不爽。

    這發生的一系列的事情,都有他的一只腳摻和在裡面,而且,他還從中獲了利!

    真是怎麼想都讓我心情不明朗。

    尤其是,因為他,所以才讓洛明軒得以多在這世上醒了幾天,一想到這兒,我就更不爽了。

    “小紅毛。”我喚了他一聲,“你出道的時間短,入了這江湖攏共也就幾年,得到的一切也都是靠自己摸爬滾打湊起來的,所以可能沒有前輩教過你……”話音未落,我一抬眼眸,瞬行術一閃而過,五指化為利爪,直取姜武的咽喉,將他狠狠一推,摁倒在床榻之上,他眼眸裡的我,正是周身魔氣四溢的駭人模樣。

    我冷聲警告:“做人不要太嘚瑟。”

    我將利刃般的五指收緊,割破了他的喉嚨,鮮血滲出,流淌在床榻上,姜武卻笑了:“我是真喜歡你。”他笑意放肆卻暗藏幾分殺氣:“所以連你動真格的模樣,也覺得可愛。不過,我卻不喜歡女人在上面。”

    我冷冷一笑:“不急,我這就送你下去。”我五指收攏,人的頸項在我手中便似豆腐一樣,輕輕松松便能被我切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7:29 PM

    第74章

    便在我五指收攏的這一瞬間,姜武脖子上倏爾紅光一閃,卻又是學著琴千弦那樣弄了個護體結界出來,擋住了我的利爪。

    他嘴角咧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那你便隨我一起下去吧。”

    言罷,他的手不知在床榻邊碰到了什麼開關,陡然間,床榻猛地往下一陷,失重感來得突然,姜武的身體在我手下一個瞬行,霎時消失。

    我以法力令自己漂浮與空中。待見得四周景色,一時驚愕得忘了言語。

    這關押我的床榻之下,竟是一個百丈深的巨大黑洞。這黑洞最底不知藏了什麼東西,在忽閃忽閃的發著光,其光最盛之際,能將整個百丈深的洞穴照亮。

    在光芒照亮崖壁的時候,卻見崖壁之上盡數是刻得密密麻麻的咒文,卻因為年代久遠而顯得有些模糊。

    可我卻識得這些咒文……

    小時候,姥爺告訴過我在族人還多的時候,每年都要舉行祭祀,祭祀上,每人便要畫此符貼於山間崖壁之上。

    而後來,族人都相繼消失,只余我與我姥爺守在山旮旯裡,人少,祭祀自然也是懶得辦了,只是每年姥爺也還有習慣,到祭祀那一天的時候,便會畫一張符,貼到崖壁上,說是以前傳下來的習俗……避邪。

    我長大了懶得學畫符,認為對自己修為沒什麼作用,姥爺便也沒勉強我,可看了那麼多遍,這符我不會不認識。

    卻原來,在我故鄉的地底之下,竟有這麼大一個地方,刻著如此多的同樣的符咒,這到底是何人所為,這符咒到底又是什麼意思?

    我皺了眉頭:“這是什麼地方?”我剛問了這一句,忽聽得旁邊有人在吼:“啊!門主!門主!”

    竟然是十七的聲音。

    我尋聲望去,卻是天頂之上吊著一個大鐵籠,十七被人用鐵鏈綁在裡面,五花大綁,活生生包成了一個粽子。她在裡面掙扎磨蹭,弄得鐵鏈鐵牢一陣碰撞,稀裡嘩啦的響,而在她旁邊,另一個鐵牢裡捆著的卻是正在打坐的琴千弦,相比十七,他身上的枷鎖就要少多了。

    也能想得通……琴千弦受傷虛弱,只要一個結界就能解決了,十七這神奇體制……也只有用這種辦法才能對付。

    她聲音喊得大,將旁邊的琴千弦吵醒過來,他一睜眉眼,眸光淡淡的盯向我,即便身陷囹圄,也依舊是那副菩薩慈悲卻又淡漠的模樣。

    嗯……十七去救琴千弦,卻是一起被抓了嗎……

    地底光華又是一轉,這一次,光芒極亮,讓我看到了十七與琴千弦背後,還零零散散的吊著許多牢籠,大概一數,竟然不下二十來個,裡面或是關的暗羅衛,或是關的千塵閣的弟子,連林子豫也在裡面……

    他望著我,靜默不言。

    他們每人身上皆是負傷,有的一直躺在牢籠裡,連站也站不起來。

    東山主,暗羅衛長,還有我這個前門主都盡數被抓,哪怕現在這些被困住的暗羅衛前不久還和我打過架,可他們也依舊是萬戮門的人,也是萬戮門的臉面,他們犯了叛教之罪,要罰也該由墨青來罰,而不是被囚禁在此!

    我萬戮門立派以來,還從沒在哪個人手上吃這麼大的虧,小紅毛你很是能干嘛!

    “姜武。”我冷聲喚他的名字,“你到底意欲何為?”

    姜武在我身前顯身,斜斜飄在空中,抱著手笑:“不過是打算讓你看看,我抓了你多少軟肋,然後讓你決定,你以後對我的態度。”

    我眯起了眼:“你威脅我?”我說話的時候,十七就已經在那籠子裡罵開了,“呸!你個騷包大紅毛!不要臉!”

    姜武往我身後一瞥,盯住十七,那眼神間是一道法力蕩了過去。我半點不緊張也不擋,任由姜武那法力打在十七身上,然後接著聽十七罵:“哼!給爺爺撓癢癢呢!再來啊!不怕你!”

    整個洞穴裡全是十七吵吵鬧鬧的叫囂聲,罵得剛才即便和我動手也沒黑臉的姜武,陰沉了臉色,我揉了揉眉心。但見姜武手一動,卻是要拔劍出鞘了。

    我眉目一凝,正想要十七安靜,而這時她旁邊籠子裡的琴千弦卻開了口:“十七姑娘。”他輕輕喚了一聲,竟是沒再稱十七為東山主了。

    十七雖有不滿,可還是微微一哼,止住了口,只是那眼神兒,盯著姜武,依舊十分仇視。

    大概現在開籠子放她出來,她真的會拿牙咬姜武吧……

    我望回姜武:“你以為拿他們能威脅我?”

    “不知道。”姜武無所謂的撇了一下嘴,“試試吧。”言罷,他一擺手,頭頂上那入口處躍下來一人,是方才他以魔氣凝成的小短毛傀儡,只見那小短毛不知在天頂上觸碰了什麼機關,牽引著牢籠的鎖鏈猛地脫落,後面一名被囚在牢籠中的暗羅衛伴隨著牢籠一同落下百丈深淵。

    他沒有叫,因為暗羅衛本來就受過訓練,在任何酷刑之下,都不會面露驚恐。

    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消失只是深淵之下的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還有同時在地底激起的一道極其刺目的光。

    洞穴之中霎時如死般沉寂。

    “王八蛋!”十七怒叱出聲。

    姜武卻沒有理她,只是靜靜的看著我,像是頗覺有趣的研究著我的神色:“能威脅你嗎?”在他眼中,殺人本來也就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他在空中飄著,離我更近了一點,“路招搖,你可知,我現在已經感受到了你的滔天之怒?”

    “那還說什麼廢話?”我眼眸一凝,直勾勾的瞪向他,“拿命賠吧。”

    言罷,我以魔氣凝了一把長劍,劍刃徑直劃過掌心,取血為祭,縛咒於刃,一劍斬向姜武,他笑著側身避過,與先前和我過招一般,像是在逗弄我。

    可惜,我現在已經不是在應付他了。

    劍刃殺氣與姜武擦肩而過之後,臨空折返,殺來一個回馬槍,姜武眸光一動,嘴角的笑退了一分,拔劍出鞘,堪堪將那折回來的劍氣一擋,我絲毫不給他停歇的空隙,瞬行而上,從他後背而去,直取他項上人頭,姜武此時八面劍正與那劍氣抗衡,我自他身後殺來,他背後護體結界一閃,欲擋住我的劍刃。

    我心頭冷哼,先前沒有下狠力,倒是給你臉了,真以為你這破結界,我斬不破麼?

    我一劍刺上,抵住他的後背上的護體結界,一聲低喝,灌入周身法力,不帶花招,沒有巧勁兒,就是這般硬碰硬的迎面干上,愣生生的讓劍尖擠破他的紅光。

    只聽“哢”的一聲脆響。

    姜武微微一轉頭,我已一劍刺入他的背心。他欲施瞬行術暫離我身邊,我立時甩了個結界,蕩出自身方圓三丈。

    姜武被我的結界攔了個措手不及,瞬行還未離開我身邊三丈,便被我的結界攔住了去路。這般片刻時間,饒是他結界術再厲害,也沒法瞬間解開。

    我一笑:“你以為就你會用結界嗎?”不給他說話的時間,我提劍而去,一劍斬下,他被我逼得有些狼狽的往旁邊一退,可我的劍刃還是削掉了他鬢角的長發連帶著在他臉上畫出一條血痕。

    姜武眸光一緊:“路招搖……”

    我瞬行術閃過,落在姜武背後,將他脖子一抓,一劍比上他的頸項:“你入江湖年歲少,沒有前輩教你,今日我便給你補上一句俗語——仙魔兩道盡可狂,切莫招惹路招搖。”

    言罷,我劍刃毫不吝惜的在姜武頸項上一割,刃口沒入皮下一分,登時姜武頸項中的鮮血不住流下。他周身法力一蕩欲將我推開,我咬牙,死死抗住這壓力,將劍刃往他頸項裡切去。

    而便在此時,天頂之上,鐵鏈的動靜一陣亂響,我沒有轉頭,神識卻探得竟是那上面的小短毛傀儡將所有人的鐵鏈都盡數解開,二十余個牢籠一同往下墜落。

    暗羅衛與千塵閣的人皆是靜默,無人發出一點驚恐的呼叫,只有十七的呵斥:“我變成鬼也不放過你們!”

    我就咬緊牙關,腦中一陣掙扎,終究是放了姜武,不再與他糾纏,瞬行至深淵底部,恰巧落在那散發著光芒的一個巨型圓盤之上,我傾注全身法力,一聲低喝,在深淵底部以法力托起了二十來個墜落的鐵籠。

    便在即將把他們都安然放置於地的同時,我只手撐天,將他們拖住,另一只手將手中魔氣凝成的劍一轉,徑直插入那發光的圓盤之中。

    這是我的故鄉,墨青先前被封印在此,我族人每年都要祭祀畫符,那些符咒與這裡的符咒一模一樣,這些事情連在一起想,我唯一能猜到的可能,便是此處就是千年前魔王封印墨青的地方。

    這是魔王針對墨青的封印,姜武在此處之上布下了結界,所以他才如此篤定,墨青在外面打不開此處結界。

    那麼,我便試試,從裡面打開呢?

    我撐天的手心一轉,卷起狂風,將困住十七與琴千弦等人的玄鐵牢籠狠狠撕碎,再不管他們,我雙手執劍,狠狠將魔劍頓入這圓盤之中。

    紅毛姜武瞬行而來,欲阻攔我:“你打不開結界。”

    我冷哼:“試試唄。”

    言罷,氣力震蕩,圓盤上的光如同水波一樣一圈圈震蕩開來,我能感覺到這結界的力量在我與抗衡,巨大的衝擊力撕扯著我的五髒六腑,劇痛使我額上不停的滲出冷汗。

    姜武在我旁邊意圖搗亂,而斜裡一道清音襲來卻似繩子一般拉去了他的注意力,他咬牙:“琴千弦……”便是這出口的瞬間,十七的身猛的撲上前來,如我所料,真是一副要咬死他的模樣。

    “我打死你個大騷包!”她拳腳通用,姜武的力量足以對十七造成壓制,可此時卻因為有琴千弦在旁幫襯,姜武也沒有討得了好去。這兩個完全相反的人,卻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十七與琴千弦以二敵一,倒是沒讓姜武占上便宜,而那方天頂上的小短毛傀儡則被林子豫率領暗羅衛纏住。

    我再不管其他,閉目靜氣,專心突破結界。

    一層一層,一點一點,我的魔氣將這封印刺破,越是突破,便越是能感覺到來自外界的力量。

    在這結界之外,有一個人,也以同樣的急切與全部的力量,在試圖打破結界。

    越是往外走,他衝撞結界的力量便越是感覺得明顯。

    每一波對結界的打擊皆是傾盡全力,原來……方才那個圓盤發出的光,並不是它自己閃現的光芒,而是應對外界的刺激時,做的反應,它沒一次閃光,便是墨青在結界外的一次攻擊!

    我死死壓住身體裡的疼痛,將劍狠狠壓到圓盤的更深處。

    一直向下,拼死相抗,終於,圓盤之上“哢”的裂出一絲裂紋,我一聲低喝,傾注力量,圓盤如鏡面一般,登時裂出數千條裂紋!

    裂紋之上光芒衝天而上,徑直破開頭頂之上的黑暗,將這山都劈開了一樣,外面的天光泄露入了這地底,我仰頭一望,正在那天空之上。有一人華服黑袍,踏空而來。

    終究落到了我的身邊。他滿目焦灼,壓抑著驚惶,害怕,憤怒,還有心疼。

    我渾身脫力,像斷掉翅膀的蝴蝶,撲進了他的懷中。

    他的手在我的後背抱住了我,也支撐了我。

    我可以自己救自己出去,我可以以命相博守護自己與門派的尊嚴,我可以獨自撐起自己的一片天空,事實上我已獨自走過了那麼多路,我沒必要讓另一個人來救我,保護我,守衛我。

    可當此刻,當墨青來到我的身邊。

    他不是必要,卻是我的需要。

    我需要這世上能有一個人,會心疼我的痛,會保護我的夢,會讓我感覺無論身處何處,都不是孤身一人。

    我抱住墨青,臉頰蹭在他的懷裡,我可以獨自面對整個世界的狂風驟雨,唯獨在他懷裡,我想要放心大膽的軟弱。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7:32 PM

    第75章

    “幸好……幸好……”

    我耳邊聽得墨青近乎自言自語的細聲呢喃。那麼小聲,一連不由自主的說了三聲,才堪堪停了下來。

    對於這性格如此悶且慣於壓抑隱忍的墨青來說,已是那般的不自禁。

    他的手抱住我的腰,讓我的胸膛緊緊貼在他身上,用力得讓我能透過彼此的身體感受到他的心跳“撲通撲通”那麼強烈,他藏住了表情,可卻沒有藏住心跳。

    墨青的懷抱一如往常的溫暖,我亦是心疼的緊緊抱住他。又讓你擔心了,又讓你心疼了,我怎麼總是那麼輕易的嚇到你。

    “沒事了墨青……”我道,“我沒事了。”我拍著他的後背,身體其實暗暗藏著方才撕開封印的疼痛。他將我抱得越緊,我便越是疼痛。

    可無論如何也要忍住啊,因為我那麼舍不得放手。

    又是那樣的好不容易,破開重重關卡,歷經那麼多疼痛和辛苦,才終於見得他一面。怎麼舍得放手。人家俗世小情侶談個戀愛,那叫恩恩愛愛,怎的落到我和墨青頭上,就變成生生死死的事兒了呢。

    我這是天生體質就這樣嗎?

    然而我這個念頭還沒在腦海裡閃完,天上攔住那小短毛姜武的林子豫被猛地擊落,身體自空中垂直砸在了圓盤之外的泥土石地裡,巨大的衝擊力讓地面騰起了一陣塵埃。

    就不能讓我和墨青好好纏纏綿綿的抱一會兒嗎!

    鬧騰!

    我心頭一陣惡狠狠的怒氣,然而我剛打算推開墨青,腰間卻是被他手臂不由分說的一攬。

    從未被他這般強硬的制住動作,我有點愣神:“墨青?”我抬頭望他,見他眉間盡是森冷殺氣,他盯著那方被十七纏住的紅毛姜武,聽聞我的聲音,側眸望了我一眼,可手卻依舊沒有放開,“呆在我身邊。”

    墨青很生氣……

    我連我都從未見過的怒火衝天。

    他將我護在身後,他另一手握著萬鈞劍,每一步上前這地底洞穴裡便是一陣地動山搖。

    不置一詞,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墨青抬劍一揮,招式那般精簡干練,一如他的風格,簡簡單單,絲毫不繁雜。然而劈砍出去的劍氣卻如一場海嘯,半分沒有顧及那方還在與姜武搏鬥的十七,摧古拉朽的蕩平了一切姜武周身的氣焰。

    十七在劍氣襲來之前,本能的察覺危險,一拳都出到一半了,臨空收回來,一轉身趴在了地上,避過那劍氣最厲的地方,然而即便是被劍氣的側風掃到,即便對法力近乎免疫的十七,也匍匐在地,緊皺眉頭。

    而姜武卻以八面劍硬生生的抗住了這記劍氣。

    八面劍在姜武手中紅光大作,他黑色的眼眸中迸發出駭人的紅光,額上青筋凸起,一聲厲喝,終於盡全力將墨青這記劍氣一斬為二。

    被斬開的兩道劍氣分別砍向他身後的崖壁。但聽“轟隆”一聲,劍氣沒入崖壁兩丈有余,巨大的衝擊帶來的地底顫動,宛似一場地牛翻身,令我都有幾分站不穩腳。便在此時,我周身光華一閃,是墨青在前面給我布了個護體……光罩?並非結界,而是單純的以他的力量布下的保護我的屏障。

    只要他不死,屏障便不會破……

    墨青這次是……真的被嚇壞了嗎……

    劍氣給這地底造成的震顫致使天頂之上山石掉落,整個洞穴崖壁之中發出轟鳴之聲,旁邊的林子豫勉強撐起身子站穩,對天上還在與小短毛纏鬥的暗羅衛喚道:“此處要塌了,趕快出去!”

    十七那方從掉落的石塊裡灰頭土臉的爬出來。她不會瞬行術,飛得也不快,我正打算去幫他。卻見她那方有人身影一閃,是琴千弦提了十七要走,姜武作勢要攔,意圖將十七提來做威脅,墨青不講道理的又是一道劍氣斬了過去。

    這記劍氣豎行而去,如牆一般隔開了姜武與琴千弦。

    琴千弦提了十七的後領,帶著她一個瞬行飛上了天,而十七卻只在空中喊著:“啊啊!把門主也帶上!”

    這種時候還不忘瞎操心。

    我透過身前這道墨青勾勒的屏障往外望去,但見所有的碎石在即將落到我身邊的時候,都被這屏障外的力量擊碎。墨青站在我面前,沒有回頭,而他的背脊,便足以給我他人所無法給予的安全感。

    他沒讓我離開,我也不想離開。

    “呵。”被逼至牆角的姜武一聲冷笑,“不愧是我的前輩,其力量果然不可小覷。”

    前輩?

    我被這個詞吸引了注意力。

    “誰許你廢話?”墨青冷聲一問,四周空氣陡然增重,萬鈞劍力有萬鈞,擠碎了姜武身邊的石頭與他手中的八面劍。

    姜武面色有幾分難看,可還是勉強撐住了身子。

    “你做傀儡逃了兩次,這一次,你且逃與我看。”言罷,空氣中陡然傳來一聲悶響,我是感覺不到,可那無形的力量卻讓姜武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我在墨青身後,借著天上天光,晃眼間見得墨青那鮫紗的袍子上隱約有些濕潤的印記,正待細細觀看,旁邊小短毛姜武猛地一躍而下,落於我的身旁,舉刀便來砍墨青立在我身側的屏障。墨青頭也沒回,只一抬手,憑空將小短毛一抓。

    這小短毛傀儡被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至墨青手中,他手上一用力,絲毫不顧惜的將那傀儡脖子生生擰斷,將那屍身擲於地上,抬腳踏過。

    天地顫動之間,那方不知死的姜武竟還在笑:“路招搖啊路招搖,未曾想,你在厲塵瀾心中卻如此重要,不過就將你拐來一趟,竟使得他動這般大怒。”

    “你想不到的事多著呢。”我涼涼道,“閉上嘴,老老實實的死就好了。”

    “偏不。”他道,“我還有個秘密未曾告訴你……”他話音未落,周遭力量大漲,山石盡碎,紅毛姜武的身體也霎時被擠成了一團肉醬。

    然而在那之中卻還有一道紅色的氣體騰空而上,倏爾穿至我的身前,我只聽姜武的聲音在我耳畔回響:“你喜歡的眼前人,與我,可是同類啊。”

    話音一落,我領悟過來他的意思,瞳孔猛地一緊,可便在我還想問下一句話的同時,姜武那紅色的氣息霎時間從墨青的後背躥進了他的身體。

    “墨青!”我一聲驚呼,墨青回頭看我。

    “怎麼了?”

    我怔怔的望著他,他神色如常,姜武的那團血色肉醬靜靜的攤在那碎石地上,被天上不停掉下的山石掩埋。

    而墨青竟像是全然未聽見剛才姜武化成氣息在我耳邊說的那句話一樣。

    他沒聽見姜武說他與他是同類人,也沒聽見姜武像是在詛咒一樣告訴我,他說:“我得不到你,也絕不讓別人得到你。這次你知道什麼叫心魔了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7:47 PM

    第76章

    姜武死的時候,那團紅色的氣體好似只有我看見了,我看著它鑽入了墨青的身體,而墨青一無所覺。

    他神色如常的帶我出了那逐漸坍塌的地底。落到地面上,他先將林子豫喚來,安排他回萬戮門讓人來接傷員,復而與琴千弦談了兩句,說的不外乎一些料理剩下姜武手下的事。

    先前收拾姜武時,讓這地底的小嘍啰跑了不少,萬戮門而今剛逢大劫,希望千塵閣能同仇敵愾,共除姜武余孽。

    琴千弦自是沒有推辭,然則他望著墨青,卻有幾分欲言又止。

    看著墨青微微濕潤的後背,我知道這是他先前一直未曾完全愈合的傷滲出的血,可現在比起他的傷,我更憂心姜武……

    最後他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皺了眉頭:“墨青。”我喚了他一聲,琴千弦在那方清淡瞥了我一眼,便自行去探看他門徒的傷。我問墨青,“你身體可有不適?”

    “我沒事。”他以為我在問他的傷,答了我的話,他一雙漆黑的眼眸專注的盯著我,看了許久,卻似看出了幾分怒氣似的,“你也太胡來了!怎的能只身一人帶著芷嫣便來此地?”

    哦……危機沒了,開始秋後算賬了……

    我摸摸鼻子,墨青到底是不同往日了,以前我做事,哪怕是做錯了,又有誰敢說我一句“胡來”?

    那袁桀從來都是有命必行,唯命是從。十七就更不說了,我說要上天摘星星,她搭梯子爬得比我還快,哪敢說我錯。即便是司馬容,也只有看著我一聲皆一聲的嘆氣,斷然是不敢這般責我的。

    不過墨青這般斥我,我卻與他橫不起來。只得撇嘴:“我本以為就是來喚三聲魂而已,還想回去給你個驚喜呢,結果……哪能想到竟然扯了這麼一攤子事出來。”

    墨青沉著臉,還待訓我,我一轉眼珠,捂了心口:“哎呀,剛才好像用力太過了,心口有點痛。”我一邊說著一邊拿斜眼瞅他,墨青明顯看出我在裝了,他自神色糾結了一瞬,最後還是一咬牙,拉了我的手過去,幫我探著脈。

    “怎麼痛?”

    知道我是在裝,可是也為那萬一的可能而願意放過我。

    即便知道我在裝,我在演,他也配合,縱容,不忍再苛責我。只有自己悶下這口心頭火,寧傷自己九成,也不願動我一分。

    我就喜歡墨青在我這兒的這種睜眼吃悶虧的小無奈模樣。

    我反手拽了他把我脈的手:“剛才有點痛,你一碰我我就好了。這一趟雖然來得坎坷,出了點意外,不過好歹也算是完全把身體找回來了!”我挑了墨青的下巴,“回頭……”

    我這話話音還沒落,旁邊地裡灰頭土臉爬出來一個十七,她拍了拍臉上的灰,一仰頭看見了我,登時眸光一亮,也沒管我在做什麼,一聲大喊:“門主!”悶頭就向我飛撲而來。

    我只來得及側眸看她一眼,一句阻止來沒來得及說出口,她便猛地撞在了墨青的法力屏障之上“咚”的一聲被彈了回去,摔在地上,捂著屁股愣愣的看我,“這是什麼結界?”

    哦……這屏障竟是還沒褪去麼……

    我從裡面觸碰我面前的屏障,只覺它觸手溫軟,像是數層溫暖的羊毛一樣。能將幾乎對法力免疫的十七彈開,可見這屏障的力量強大,大到能在一瞬間給予十七身體都消化不了的傷害。

    墨青轉頭,神色冷淡的瞥了十七一眼:“你也該學著沉沉性子了。”

    十七拍拍屁股站起來開口與墨青理論:“我就想抱抱門主怎麼了?她又不是你的!”

    “她是我的。”

    墨青這四個字說得令我心神一顫。素來不太喜歡別人用這麼強硬態度表示占有欲的我,竟覺得……墨青說這話的模樣,十足的帥氣。

    十七被他一噎,急眼了:“才不是!門主是我的!”

    墨青不再搭理她,將我腰一攬,絲毫不講道理的拈了個瞬行術,十七見狀:“啊!”了一聲,掄了拳頭便要來攔。

    我看著他倆爭我,覺得有趣,就只趴在墨青胸口看戲,誰也不管。

    一旁的暗羅衛也都好奇的往這邊打量,我知道他們在瞅什麼,他們一是在看我,這一輩的暗羅衛幾乎是被林子豫帶出來的,聽的都是林子豫的話,從未見過我,所以對我好奇,本來,我死而復生也就足夠讓人好奇了。二是……他們大概沒想到他們那個常常冷著一張臉不說話的門主,竟然也會像小孩一樣和人爭東西這一面吧。

    至於其三……

    我覺得他們是想看看膽敢這麼招惹厲塵瀾的東山主,會怎麼死。

    十七一拳照墨青臉上掄來,墨青頭往後一撤,抬手,蜷了食指,輕輕在十七額頭上一彈,登時氣浪排開,“啵”的一聲,力道之大,彈得十七直接腦袋一仰,整個人如球一般飛了出去。

    而便在她即將撞上身後大石之際,琴千弦身形一動,拉了十七在空中一轉,卸了那股勁力,才讓十七堪堪站穩了腳步。

    我一挑眉梢,哦,琴千弦好像尤其愛護著十七嘛。

    是覺得她蠢得可憐嗎?

    墨青卻沒心思管他們,拽了我,在拈瞬行術,十七方才被打疼了,捂著紅腫的額頭,咬牙切齒:“你這些會法術的混蛋……活菩薩,你幫我!”她轉身拽了琴千弦讓他幫忙。然而出於禮節,琴千弦似要避開她的觸碰,可十七卻不由分說的抓了他的手臂,“你帶我瞬行回萬戮門。”

    琴千弦神色無奈。

    墨青瞬行術一過,我徑直被帶回了萬戮門。

    然而在離開前那最後一眼,我望見了身邊那空無又巨大的黑洞,在萬丈深淵裡,黑暗如同一個巨大魔物的嘴,吞噬了外界的一切。我心頭陡升一股不安,姜武的聲音在我耳邊仿似有回響。

    那句他與墨青是同類,他得不到的,也不要墨青得到的話,就像一句詛咒,在我腦海裡不停的回旋。

    墨青並沒將我直接帶回無惡殿。而是將我帶到了顧晗光的院子裡,適時正是大中午,小小的顧晗光在院子裡曬藥,身高不夠的他正踩在一跟凳子上往高處擺放藥材,墨青帶這我忽然出現。顧晗光一轉頭,盯住了我,然後就再也沒挪開眼。

    直愣愣的,似看傻了一樣。可也因著他現在真是個孩子,於是這份傻愣是透出了幾分可愛來。

    我一笑:“小矮子,曬藥哪?”

    他一動:“你……你……”他一手指著我,往前走了一步,毫無防備的從凳子上摔了下來,那架子上曬的藥也亂七八糟倒了一地,吊了他一身都是。

    “南山主?”侍女聽得動靜,從院外進來,得見我與墨青,也都是一副怔愕極了的模樣。

    “路路路……”

    竟全都是一副白日見鬼了的模樣……

    怎麼的,前幾天塵稷山打成那副德行,他們這山頭的人竟然是沒人知道嗎?

    不過……我一琢磨,倒還真有可能,這南山主山頭隔得遠,顧晗光除了治人,從來是不干別的事的,哪怕無惡殿上燒起來了,沒人讓他去治人,他也不會踏出院子裡一步。本來當年我和他的約定也就是這樣,只管治病,別的都不用他管。他著實是這四個山主裡,最堅守本分的一人。

    他常常一兩個月都不出院子,就算知道外面有情況不對,可沒招惹到他院裡來,他也都是不管的,而反叛的人自然也不會傻得來招惹一本本來不惹事的人。

    “起來。”墨青喚了他一聲,“給她看看。”

    顧晗光沒有動,終是瞠著眼,問我:“路招搖你不是死了嗎?不是還給我托過夢嗎?”他一轉頭,望向墨青,“厲塵瀾你是找到起死回生術了,還是讓司馬容給你整了個假的?”

    我上前兩步,掐著顧晗光的臉狠狠捏了捏,以前當鬼的時候收拾不了他,現在可是隨便給我捏圓搓扁了:“小瞧人,我自己從地府裡爬回來的好嗎,別傻愣著了,你給我過來。”我掐著他的臉,把他提了起來,讓他走到墨青身邊,“你先給他看看。”

    “我沒事。”

    “他說你沒事你才沒事。”

    “不……”

    我斜了墨青一眼:“坐好,讓他看。”

    墨青到底是乖乖坐了下去,伸出手,讓顧晗光給把了脈。顧晗光一開始還一邊把脈一邊看我,等審了一審後,他眉頭倏爾一蹙,也沒管我是人是鬼了,沉聲道:“近來塵稷山鬧得厲害,你都干什麼了?”

    我心頭一緊:“可有何不對?”

    “脈像極亂,體內氣息不穩,有走火入魔之相……可卻奇怪。”顧晗光道,“關你面色,卻並無異常,似乎身體……還很適應。”

    墨青收回了手:“不過先前使萬鈞劍過度罷了,無甚大礙。”他轉頭看我,“我是帶你……”

    “她不用看。”顧晗光頭也沒抬道,“活蹦亂跳,剛才掐我那一爪子便探出來了,除了有三分陰虛,身體好得很。吃點丹藥,補兩天就好。”他盯著墨青,“你把衣服褪了,我看看你背上的傷。”

    顧晗光都這般說了,墨青便也沒再多言。

    他將衣服褪了,我頂著顧晗光的目光,一同與他看了看墨青的背,這一看,我與顧晗光卻都有些愣了。

    先前六合劍在墨青後背上給他造成的傷一直未愈合,方才在那地底之下,他身上的鮫紗黑袍還染了他的血,現在他白色的裡衣上一片暗紅,便是先前他後背滲出的血液。但奇怪的是……

    現在墨青後背上一片光滑,沒有絲毫傷痕,連塊疤也沒有!

    只是在他肩甲骨的地方有三個紅色的小圓點,微微凸起,我心覺奇怪,伸手觸碰,可手還沒有落下,那小圓點便一個接一個,慢慢隱入了墨青身體當中。

    凸起消失,紅色印記也隨之不見。

    那是……什麼?

    我與顧晗光對視一眼,顧晗光神色有幾分凝重,墨青微微側了頭:“怎麼了?”

    “你的傷好了。”顧晗光道,“好得……萬分蹊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7:52 PM

    第77章

    墨青的傷好得蹊蹺,然而他的身體並沒有出任何毛病,每天打理著萬戮門的事,不見任何異常……

    我是這樣感覺的,雖然偶爾有聽見下面的人私下抱怨,厲塵瀾的脾氣好像變壞了。可對著我,我卻鮮少察覺出他脾氣的好壞。因為無論我說什麼,他都說好。

    再忙的時候,我壓著顧晗光來給他把脈,他也會乖乖將手伸出來,讓顧晗光探看。

    只怪這南山主天下第一神醫的名號好像並不管什麼用了,一連探了三天,連帶著晚上在屋裡悄悄翻了好多醫書,也不知道墨青的身體是怎麼好起來的。

    而墨青也並無任何不適。

    他照常生活,因門主的事宜忙得不可開交,可只要有一點空閑,便會悄悄出現在我身邊。

    不管我那時候是在教芷嫣修行,還是和十七去各種集市瞎逛,或者跑去和司馬容研究木頭人,無論我在哪裡平凡的享受著人世生活的快樂。他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出現在我的身邊,也不會打擾我。

    我教芷嫣在山石尖上舞劍的時候,他便倚在樹下靜靜的看我。等我一回頭才會發現他的存在,而他也只是看著我淺淺微笑,眸光細碎一如晨曦最美的光。

    我和十七去逛集市的時候,為了補償之前在鬼市吃過的沒錢的虧,我報復似的亂七八糟買了一大堆東西,但凡看上眼的,有人要了,也以三倍的價格買過來,鬧得力氣大的十七,即便提得了東西,手裡也抱不下了。而墨青有時便又會不經意出現在我身邊,輕巧的接過我手上的東西,他拿另一只手拿著,這只手便牽自然而然的牽了我的手,陪我一起走。

    十七在後面罵罵咧咧的嘟囔,他也不理,嘴角的笑比天邊彩虹的弧度更美。

    而我找司馬容研究機關術的時候,司馬容消息多,愛與我閑嘮嗑,他便坐在一旁,一邊陪我擺弄那些木頭,一邊再輕描淡寫的補上兩句。一本正經的說一些江湖上的逸聞趣事,因著是從墨青嘴裡聽到的那些瑣碎雜事,這事兒便比他講的事情本身,要搞笑三分。

    我望著他笑,他整張臉的神色,比春日的風更溫柔。

    最主要的是,每日夜裡,靜謐的無惡殿中,在那本是我的寢殿,後來變成他寢殿的那張床榻之上,他細細在我耳邊呢喃過我的名字,深深品嘗過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那感觸刺激我每一根神經。

    每夜每夜,讓我沉溺不知世事何處,不管人間幾何。

    在我做萬戮門主,橫行霸道人世間的那麼長久的年歲裡,竟沒有那一種舒坦能與此時此刻與墨青相處時這般,讓我迷醉。

    這日子便美好得像一場夢,直到有一天,顧晗光一臉疲憊的來找到我,他說:“我知道厲塵瀾怎麼了。”

    我心頭咯噔一聲,忽然之間,竟然有點不想面對這件事,然而便在顧晗光直接將事情告訴我之前,林子豫倏爾找來,他一臉焦灼,沉沉在我面前跪下:“屬下知罪,可暗羅衛弟兄皆是聽由屬下命令行事,罪不至他們,還望先門主與門主求情,放過暗羅衛兄弟,留得他們,日後還可為萬戮門拼殺。”

    聽聞此言,我有些愣神。

    上次與姜武一戰之後,不少受傷的暗羅衛被送回了萬戮門,接受治療之後,接被罰去與林子豫一同做山下苦窯的奴役,刑滿三年,再繼續為萬戮門辦事。

    我本以為墨青做了這個處罰之後,這件事便算是停歇了。可現在已經過了十天半個月,林子豫忽然帶著一身血,瞬行來與我求情,我實在有幾分沒想明白。

    “不是讓你們在苦窯做事麼?這點處罰都不願受了?”比起以前我收拾背叛萬戮門人的做法,墨青這都算輕的了……

    林子豫抬頭望我:“門主……欲將所有在苦窯服刑的前暗羅衛,盡數……凌遲。”

    我一怔:“你說什麼?”

    “先門主,子豫自知害萬戮門逢此大難,其罪當誅,只是暗羅衛……”

    “墨青在哪兒?”我起身,打斷了他的話。

    “山門之前。”掐了個瞬行術,我便行至山門之前,顧晗光尾隨我而至。

    但見那山門牌坊之上,不知什麼時候竟然釘上了數根長長的木樁,數名暗羅衛被穿胸而過,掛於木樁之上。到底是年紀大了,久為見過這樣的場面,我狠狠愣了一瞬。卻見得墨青負手立於牌坊之下,仰頭望著那被掛起來的幾人,涼涼下令:“嘴碎,先割了舌頭。”

    此令一出,站在牌坊上的萬戮門徒便拿了刀,彎腰下去,掰開那已經半死不活的暗羅衛的嘴,正要動手,我喝了一句:“住手。”

    牌坊上的人望了墨青一眼,墨青點了頭,這才回頭望我,眸中冷色回暖了幾分:“你怎麼來了?”

    我看了一眼那牌坊上的人,沒有廢話,直言道:“不是已經罰他們在苦窯服刑了嗎?”

    墨青眸色微涼:“誰在你面前多嘴?”

    林子豫瞬行而來,“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子豫知罪,願以命相抵!望門主……”

    “你忠於招搖,服刑三年之後,留你還有別的用處。”墨青握了我的手,“我罰他們,是因為他們犯了妄議之罪。割舌以儆效尤。”

    “他們議了什麼?”墨青不言,我便接著問,“議了我嗎?”

    林子豫磕頭認錯:“議了先門主些許江湖傳言的過往,屬下治下不嚴,是屬下的過錯。門主責罰屬下便是。”

    哦……我大概能想到了,關於我的江湖傳言,少不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男女關系,連我與顧晗光在他們江湖人的嘴裡都能傳出一套話本子來的故事,更別說這次他們見了姜武和墨青對我的態度,那些私底下的遐想了。

    墨青生氣,難免的,只是這處置的手段,卻有些超過我的想像了。

    在這牌坊上釘了釘子……當初雖然我不在,可他推了掛屍柱,便不是為了杜絕這樣的刑罰嗎?為何這次,卻顯得如此暴戾?

    我沒為那些暗羅衛求情,我一早便說了,他們背叛的是墨青,要怎麼處罰他們是墨青的事。我只反手將墨青的手握住,我問他:“墨青,你為何在這牌坊處做這般事?”

    墨青一怔,神色亂了一瞬。

    “太過了。”顧晗光終是在我身後開了口,“厲塵瀾,這五年來,你可從未行過這般事。嘴碎生氣,大不了殺了,這般手段,不像是你。”

    墨青眸光一閃,回頭一望,他閉上了眼,腦中仿似有些混亂。

    “這些日子我便是居於南山,也聽到了不少人私下傳聞,近來你暴戾許多。你且隨我來,我與你說你那好得蹊蹺的傷,到底怎麼回事。”

    我拉著墨青隨顧晗光離開,臨走之際回頭給了林子豫一個眼神兒,林子豫叩首謝我。

    其實也不用謝我,我不是在幫他,我只是在幫變得有些怪異的墨青罷了。那個這些天來,在我所沒看到的地方,逐漸變得有些怪異嗜殺的墨青。

    隨著顧晗光回了南山頭,顧晗光拿了面鏡子出來,遂在鏡子面前放了一碗水,他讓墨青坐在鏡子面前,復而問他:“鏡子裡這碗水是什麼?”

    墨青眉頭一蹙:“血。”

    我往鏡子裡看了一眼,白水依舊是白水,並無任何血色。可為何墨青看到的……我望顧晗光:“鑒心門的鏡子?”顧晗光點頭:“托沈千錦借來的。”

    我沒言語,這時候也不是打聽他與沈千錦關系的時候。

    鑒心門之所以為鑒心門,還在門派劍柄上掛一面鏡子,便是他們的開山祖師有一面銅鏡,鏡裡能照出這人的心相,心若澄澈,則見鏡中物為物,心生魔相則見鏡中物為邪。

    我看鏡中水是水而墨青觀鏡中水為血,則意味著,他心生魔相了。

    可還是如之前那樣,墨青並未有任何走火入魔的征兆。他只是比以前更暴戾殘忍了些。

    他的手段開始……逐漸變得與姜武有幾分相似了。

    制造出令人恐懼的氣氛,修魔道者,其實常常面臨殺戮,可那般殺而不令人死的手段,卻是在刻意制造人心驚恐與害怕。

    我心頭收緊,姜武的消失,與他最後留下的話,終究成了束縛住我與墨青的詛咒。

    “厲塵瀾,你不是人吧?”顧晗光終是說出了我猜測的那個事,“你不是魔王遺子吧。你或許……更像是被魔王遺棄的某個部分。”

    他是……魔王遺棄的心魔。

    我其實,不用顧晗光點出,便也能猜得到。能使萬鈞劍,能令萬鈞劍認主,他的血脈之中,必定有與千年前的那魔王相關的東西。

    那巨大石洞裡的封印,哪像是在封印自己的兒子,他是在封印自己心底的怪獸。那滿崖壁的符咒,我族人每年在山崖上的祭祀……

    我族人的存在,根本不是如同洛明軒所說的那樣,是為了守護魔王遺子。魔王給我先祖的任務,分明更像是在鎮守魔王封印。

    我其實,細細一想,便能想得通。只是我看著墨青,好不容易能牽著他的手,時刻躺在他的懷裡溫暖繾綣,所以我不願意去面對這又起的風波。

    我只是想和他牽著手,安安靜靜的,無甚波瀾的過完余生。

    可是這什麼玩意兒的仙人遺孀,這命能叫上天照拂?我真是想掀了上天。

    能不能讓人好好談戀愛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8:05 PM

    第78章

    顧晗光與墨青說罷他的猜測,墨青靜默許久,沒有言語,最後也只是安靜的出了門去。

    他對自己的身世沒有任何表態,像是根本不在意一樣,繼續打理著萬戮門,也如往常一般對我好,只是晚上夜間,兩人相處之時,那一方床榻之上,兩人糾纏之時,我能感受到他一日比一日更激烈甚至粗魯的動作,有時甚至會用力到讓我疼痛。

    可相比於以前種種,這種因墨青而起的疼痛又算得了什麼。

    他一遍一遍的占有我,而終有一次,在那抵死纏綿之中,他緊緊的抱住我,埋首於我頸項之間,嘶啞著聲音問我:“招搖,你會怕我嗎?”

    我摟住他的後背,在他的動作中,化指為利刃,劃破了他後背的皮膚,我聲音有些破碎與沙啞,我問他:“墨青,我現在若要殺你,你怕我嗎?”

    他親吻我的耳垂:“這條命,早便送予你了。”

    利刃消失,我輕撫他破開的皮膚:“我又何嘗不是。”

    我這條命,本就是為你而復生的。

    他咬住我的耳朵,用力讓我有些疼痛,而這幾分疼痛便似一道電光,從耳朵鑽遍整個身體,讓我裡裡外外,從腳尖到發端,皆是酥麻一片。

    我纏住他,這一夜近乎最後的瘋狂。

    瘋狂的我和他都想將彼此吃掉,徹底裝進自己的身體裡,不得他人覬覦,不被外界所害,永永遠遠徹徹底底的屬於我。

    狂歡罷了,墨青沉沉的睡了過去。

    玩得太過荒唐,讓我身體如同散架了一般沒有力氣。

    我睜著眼,看著漆黑的虛空看了一會兒,一身的粘膩與疲憊。可我還有事要做,我推了墨青的手,想要下床,可本以為已經沉睡了的他卻一動手,徑直將我一攬,緊緊的抱進了他懷裡。

    他蹭了蹭我的額頭,沒有醒,只是下意識的將屬於自己的東西抱住了,即便在夢裡,也不允許我遠離。

    聽著他胸口心跳,靜靜閉上眼,感受了片刻溫存,終究還是下了床榻,走到院子,掐了個淨身訣,復而又拈了個瞬行術,行至鬼市。

    陰森氣息仍在,只是我現在已經復生,全然看不見這裡的鬼魂了,只是依舊能憑著四周樹木的模樣找到鬼市酒樓所在,我喚了一聲:“竹季,我知道你們做鬼的看得見我。竹季不在其他鬼就幫我去托個話,讓他磕一顆托夢丹,入我夢來,我有是要與曹明風說,讓他幫我帶信。”

    說罷這話,我轉身離開,又回了無惡殿,可剛打算入寢殿,便見墨青披著他的黑袍,赤足站在殿門口,正在靜靜的等我。

    我神色平靜,問他:“怎麼沒睡了?”

    他卻並沒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反問:“你去哪兒了?”

    “出來看看月亮。”

    天上明月郎朗,墨青仰頭望了月色一眼,上前來牽了我的手,一個瞬行,將我帶到了無惡殿的房頂之上。

    “與我一起看吧。”他道,目光卻一直盯著我。

    我指了指天上:“你不看月亮嗎?”

    “我正在看。”

    我心頭一暖:“嘴這麼甜,我嘗嘗。”我垂頭,含住了他的唇瓣,唇舌交纏之際,正是甜味正濃,他卻倏爾道,“有多少次,我都以為從今往後,我的黑夜,再無月色。”

    我心疼他,吻著他的唇,不再讓他多想。

    一夜在房頂上看月亮,我看著看著便在他懷裡睡了過去。

    竹季動作倒快,我才沉入夢鄉之中,便覺自己已經走入了那幽深山洞裡,這地方我識得,以前給顧晗光與琴千弦托夢的時候,便也來的是這種地方,只是這一次換了一個方向來而已。

    轉過一個漆黑的彎,面前是一張石桌,竹季穿著一身青布袍子,坐在石桌旁邊倒茶細品,倒不愧是個做老板的,入個夢都要有品位一些。

    “入夢丹時間不多,我開門見山……”我剛開口了一句,竹季便打斷了我。

    “哎,不急嘛,我又不像你以前那麼窮,入夢丹只能買個一個時辰就沒了,我不在乎這一時半刻的,先坐下來喝喝茶。慢慢聊。”

    我瞥了他一眼,並沒有喝茶的閑心,只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了,直言道:“我想讓你幫我去問曹明風一件事。他們天上的這些仙,可是有辦法將修道者身體中的暴戾之氣驅除?”

    竹季瞥了我一眼:“心魔?”

    “對……可不能殺了這心魔,只是讓他,沒那麼暴戾,驅逐他身體裡的……”

    “厲塵瀾?”

    我一愣:“你知道?”

    “我自己的心魔,我當然知道。”

    我呆住了,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他將茶杯往我面前推了推:“現在可是有閑心慢慢與我說茶細說了?”

    我不敢置信的盯著他,只見面前這個笑意溫和的男人,連給我倒杯茶也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了半天,這一整個話嘮……他居然敢說墨青是他的心魔?

    他這話若不是在唬我,那他……不就是千年前的魔王,那個死了那麼多年的,封印了墨青的,困住我一族人的……魔王?

    魔王居然是這種風格?

    扯呢!每次只要牽連到和鬼市有關的,我果然都是不能理解!

    而且,憑什麼他這個千年前的魔王,在鬼市呆了千年還做上了老板,我這個千年後險些當上魔王的,卻竟然過得那般的狼狽?蒼天不公吧!

    “我就是知道厲塵瀾逃出封印跑到這塵稷山來了,於是才在塵稷山腳下開了個酒樓,為了方便時刻觀察著他。”

    “你等等。”我喚住他,“從頭說,你怎麼就是魔王了?”

    竹季一挑眉:“我怎麼就不能是魔王了?我就是用我這充滿魅力的性格才爬上魔王之位的好嗎,我那時下屬都敬愛我,對手都崇拜我,我魔王當得很威風的。”

    “……”

    千年前的魔修,都是這種風格?

    “只是……”竹季輕輕一嘆,“我一個不小心,因猜忌身邊下屬而起了心魔,等我察覺到的時候,心魔已在我心頭成長壯大開始左右我每一個判斷,於是我果斷的將心魔排出了體內,可他力量太大了,我怕放他出去以後收拾不了他,於是在那山中布了個封印,將他關起來,意圖借天地山河之力,日復一日化掉他身體裡那股邪煞偏執之氣,從而讓他徹底消彌於人世間。”

    因猜忌而起的心魔……

    “我令下屬鎮守封印,年年給封印加持力量,也放了窺心鏡在他身上,時刻窺視著他。”

    原來……窺心鏡,竟是被做這樣的用處放在墨青身上的麼……

    “可在我安排完心魔的事情之後,我力量虛弱,被仙門趁虛而入殺掉了,我在鬼市摸爬滾打好些年,終於……”

    “我不想聽你的故事。”我打斷了他的話,“厲塵瀾被你封印你之後,過了千年,可他從封印中出來的時候,並不是現在這樣……”我頓了頓,“他並無任何心魔的模樣。”

    與姜武比起來,當年的小醜八怪簡直就一個聖人。這麼多年以來,還堅持仁慈治理萬戮門,他身上沒有一點點心魔的模樣,要不是姜武……

    我微微一咬牙。

    聽得竹季道:“是啊,這結果也是讓我沒想到的,他在封印裡呆了那些年,身體中的邪煞魔氣被吸納入了天地山河之中,致使那片土地寸草不生,樹木刁萎,而他自己卻變得如一個正常人一樣。正常得讓我妻子也沒有下得了狠手殺他。”

    “你的妻子?”

    “恩,為了防止厲塵瀾從封印中跑掉,我令下屬鎮守封印,也令妻子一直守著他,即便我死了,也不能讓厲塵瀾從那封印中出來,他會吸食人世的情緒,就如同在我心裡吞噬我的情緒那樣。這般心魔若是成長,可就一個人都活不出來了。我是魔王,可也沒壞到那種地步,可後來,我妻子見了他卻沒舍得殺他,倒是為了護他,也被仙修仙者殺掉了。”

    他說的,是那次我救墨青時,死在他懷裡的那個“母親”吧……

    竹季一撇嘴:“我妻子死了之後,來了鬼市,見了我,還在罵我來著。活著的時候沒讓她生個孩子,死了留個那麼像孩子的心魔下來,讓她舍不得動手……”

    我揉了揉眉頭:“你說重點就好了。我不想聽太多你和你妻子的事。”

    “你想聽什麼重點?”

    “厲塵瀾那時候沒有渾身暴戾之氣,甚至也沒有吸食這人世間的痛苦恐懼,他好像沒有那個能力,但是最近他卻……像覺醒了。”

    “我知道,我派出去的鬼回來報給我聽了,那個叫姜武的心魔,將厲塵瀾這千年來,被天地山河剝奪掉的能力,還給他了。”

    我一怔:“什麼意思?姜武……用自己最後的力量,喚醒了厲塵瀾?”

    “可以這樣說吧。”竹季摸了摸下巴,“我也在愁呢,這心魔出世,你若要讓我去告訴曹明風,他們這些做了仙的人,一天沒個什麼事兒干,可就唯獨對這種吧,危害蒼生的,為禍世間的,要下手剿滅。你的事我以前聽過。咱倆都干了差不多的事。可卻是在天理範圍之內的,沒人管,厲塵瀾這不一樣。我光是封印了他,在鬼市的評判體系裡,便將我判做了大功德之人。”

    我拳頭一緊,難怪……

    竹季接著道:“他現在是還沒讓天上那些人知道,要是知道了……”

    我肅了面容:“沒有方法讓他變回以前的樣子麼?”

    “重塑我的封印,再把他弄進去封住,至於多長時間才能讓他變得和以前一樣,就只能看運氣了。”

    封個千把年?

    那等他醒來,我又在哪裡?

    “別的法子呢?”

    “告訴曹明風,讓他們天上的仙下來殺了他?”

    我靜默不言。

    “哎,時間差不多了。收收茶具我該走了。”竹季一邊端茶杯一邊道,“我知道厲塵瀾喜歡你,你要是願意,便將他勸一勸唄,讓他自己把那個封印重新修修補補,自己躺進去得了,省得為害世間,讓他人受苦。”

    說得容易……

    你的存在便是對人世的危害,你把棺材補補,自己躺進去吧,別出來了——這樣的話,要我如何才能與墨青說出口去。

    光是想一想我就能知道,他受傷的目光,會有多麼讓人心疼。

    一覺醒來。

    我還躺在墨青的懷裡。房梁之上,天色已經泛了亮光,我氣息一動,墨青便輕聲在我耳邊道:“招搖,日出了。”

    那麼平淡的一句話,可卻在這種時候讓我聽到,不知為何,卻有幾分控制不住的難過。

    日出了,墨青,我想和你看過以後歲月裡的每一個日出,可……

    我們可以嗎?

    墨青身形微微一僵,我抬頭看他:“怎麼了?”

    他淺笑一下,輕聲回我:“手麻了。”他聲色那麼溫柔。溫柔得讓我迷戀,也讓我心頭陡升一股狠勁兒。

    心魔就心魔,不他娘的管,我就要和墨青在一起,不去那勞什子封印,也不管那什麼天神,仙敢動我的墨青,我就殺仙,佛敢動,就殺佛。我要這天下,誰也不能阻攔我與他在一起。

    大不了,將這天捅個窟窿,讓天下有情人陪我們一起死,有什麼好可怕的!

    如此發狠的一想,我心裡卻要好受了許多。

    墨青的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我轉頭看他,他目光望著遠遠的初生的朝陽,似含淺笑,也藏住了所有壓抑與心底的心思。

    天色大亮之後,墨青便能開始忙碌他的事了。

    我也回了房間,十七來找我,進門便如以前一樣熱情的撲過來抱住我,只是這次我心裡一直在琢磨這墨青的事,一個沒站穩,腰撞在了身後的桌子上,只聽後背“咚”的一聲,有東西掉在了地上,我垂頭一看,愣了。

    窺心鏡……竟然從我身後掉了下來。

    先前對付了姜武之後,我害怕墨青看見我心裡對於他身世的猜測,於是便一直佯裝忘了窺心鏡這回事,沒有將窺心鏡戴在身上,即便我知道,墨青花了很大功夫在才我故鄉幫我把這鏡子找回來。

    至少在昨天,我身上都是沒有這個窺心鏡的,是什麼時候……

    墨青將它悄悄掛到了我身後……

    竹季說墨青是因猜忌而起的心魔,所以,他便是連我,也在猜忌了嗎?可知道這樣的事,我卻對墨青生不起氣來。只覺墨青現在已經知道我所有的打算了,也知道他所有的身世了……

    我恍悟過來,想起今天早上日出之時,墨青那有幾分奇怪的小細節。登時心頭一涼。

    他的沉默,又是什麼意思?

    他會不會……

    我推開十七,以神識往塵稷山上一探,探明墨青所在,得見他正在顧晗光那裡,便立即瞬行跟了過去,見了墨青,我不由分說的拉了他:“你都知道了對不對?你不會想自己一個人去重塑那封印吧?你……”

    墨青與顧晗光都靜靜的看著我,顧晗光挑眉:“重塑什麼封印?”

    墨青沒搭理他,只望著我道:“不會。”他說,“我想的,與你一樣。”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唯一要的,就是與我在一起。

    他是……這個意思嗎?

    墨青我鬢邊散亂的發幫我挽到了耳後:“招搖,不要怕。”他道,“我不會離開你。”

    我怔怔的望著他,心頭卻覺那麼奇怪,明明,我是這樣想的,我也不想離開他。可此時看著墨青專注且帶著幾分執著的目光,竟有幾分……感覺微寒。

    他讓我感覺他在……不知不覺的改變。

    那日之後,墨青開始吃顧晗光給他的藥,令他清心靜神,我則多次跑到千塵閣去,意圖從琴千弦那裡找到突破口,可琴千弦對於心魔如何治愈也並無頭緒。

    而盡管我與墨青都在尋找突破的方法,墨青的性格也日漸變得更加陰沉易怒。

    我別無他法,只有日日與琴千弦研究千塵閣的經書,希望能尋找到破解之法。

    我去千塵閣的時候,十七常常陪我一起去,我與琴千弦討論,她就在旁邊陪著我,聽不進去枯燥的內容,她就在一旁打瞌睡,偶爾睡著了,琴千弦瞥一眼,便以法力帶動他的掛在屋裡的素衣裳,輕輕蓋在十七身上,做得那麼的不經意,甚至有時候連我都沒有察覺到。

    我旁敲側擊的問了琴千弦幾次:“我家小十七是不是很可愛?”

    他便答我:“天性至純至此的人,已經很少了。”

    我是不懂他們這些修菩薩道的人的心思。不過對十七我卻是了解的。就算琴千弦有哪天真的喜歡上了小十七,他最大的難題恐怕不是他自己,而是……在十七的眼裡,她最愛的……是我啊。

    要給沒有男女有別這觀念的十七解釋,男女之愛與朋友之愛的差別……難度很大。

    我同情的看了眼琴千弦,作為過來人,為他的前途感到了擔憂。

    這日回到萬戮門,我也問了問十七:“你覺得琴千弦怎麼樣啊?”

    “人很好。”十七這般答了我,復而又看了我一眼,一把抱住我的腰,在我懷裡蹭,“不過主子還是比他好,一百倍,一千倍。”

    我摸著十七的腦袋笑。

    而便在這時,墨青的聲音倏地在身後響起:“絮織,放手。”

    十七正蹭得開心,轉頭給墨青吐了舌頭:“門主是我的,才不要放手。”

    此話一落,周遭氣息一沉,我一愣,十七也是一怔,但覺一股大力,狠狠將我懷裡的十七推開,十七踉蹌退了兩步,開始擼袖子了:“小醜八怪,你是不是想打架!”

    我回頭看了墨青一眼,護著十七:“她……”我話剛開了個頭,一記劍氣竟然從我肩頭擦過,這力道之狠,速度之快,我心頭一凜,知曉以十七之力怕也難以抗住!我瞬行一動,落於十七身前拔出六合劍,逼出一身氣力生生架住這記劍氣。

    然而更出乎我意料的,劍氣來勢被我擋住,可力道竟大得震裂我的虎口,六合劍發出“嗡嗡”的哀鳴之聲,但聞“啪”的一聲脆響,六合劍應聲而碎,萬鈞劍氣撞上我的胸膛,撕裂的疼痛傳來,劍氣斬開了我身體從肩頭至胸膛的地方。

    我一聲悶哼,咬牙想撐住身體,可還是不由跪了下去,十七在我身後抱住我,驚呼:“門主?門主!”她聲色驚慌,復而又惡狠狠的質問墨青,“你瘋了?你瘋了嗎!”

    面前沒有人回聲,我抬頭一望,但見墨青眸中是從未有過的驚懼,他看著我,也看著滿地的血,直愣愣的僵在原地,宛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也宛如被方才那記劍氣所傷的,是他自己一樣。

    面色更比我蒼白三分。

    他手一松,萬鈞劍落在地上。

    在十七的叱罵當中,我與墨青對視,我伸出手,試圖安撫他:“墨青,別怕,我沒事。”我斥了十七一句,“別吵。”我以法力封住胸膛的血,強撐起身體,一步步走到墨青身前,我抓住他的衣裳,“別怕,別怕。”

    他伸出手,觸到我手上滑落的血液,他眸中黑瞳巨顫,仿似有一場天崩地裂正在他內心上演。

    我只恨我無法用窺心鏡看到他心裡的話,我只恨我的安慰觸碰不到他內心真正的深處。語言那麼無力,我只好伸手抱住墨青,可當我撲進他懷裡,我才發現,原來他竟顫抖得這麼厲害。

    “墨青……我沒事。”

    他咬緊牙關,終是伸手抱住了我,一個瞬行,將我帶去了顧晗光的院子。顧晗光見了我的傷,狠狠驚了一瞬,脫口而出:“誰干的?怎麼傷得這麼重?”

    墨青眸光微顫,靜默不言,我立即咬牙道:“不重不重,我一點都不痛!”我作勢要蹦跶,墨青手指顫抖的壓住我:“招搖……乖。”

    我霎時便難過了起來,我與墨青,都是這麼小心翼翼的,想要保護彼此……

    顧晗光見狀,便沒再言語,幫我剪開了肩上被血黏在一起的衣裳,墨青全程都守在旁邊,看著顧晗光幫我清理了傷口,敷了藥,裹上繃帶。

    處理完了,顧晗光離開,我便安撫墨青:“當年我當萬戮門主的時候,那麼多傷都受過了,這個只是撓撓癢,不痛。”

    “是我傷了你。”

    不是傷得重不重,而是因為是他傷了我,所以……

    他無法原諒他自己。

    我拽住墨青的衣袖,終於在墨青眼裡,看到了自己蒼白的臉,我問他,聲色帶著幾分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顫抖:“答應我,你還是要無論如何,都和我在一起。”

    墨青不言語。

    “墨青,答應我。”

    他摸著我的臉頰,輕輕一俯身,在我額上落下淺淺一個吻:“好,我答應你。”

    夜裡我睡著了,周遭一片安靜,半睡半醒之間,我隱約感覺有人走到我身邊,我想睜眼,可眼皮卻沉重得讓我無法睜開,身體更像是被什麼術法束縛在了床榻上一樣,我起不來。

    黑袍人坐在我身邊,是墨青來了。

    知道是他,我身體放松,他輕輕的撫摸我的頭發:“招搖,劍塚那日,你說,我能為你放下一切,是因為我本來就一無所有。”啊,是啊,我是那麼說過,小醜八怪還記仇啊,這句話,居然記到現在。他手指輕輕撫摸過我的五官:“當時便想解釋了,可當時確實一無所有,便也無從解釋,而現在……”

    他俯身,在我唇上淺淺一碰,那麼輕那麼溫柔,也帶著讓人心碎的留戀:“我有了一切,也可以為你而全部放下。”

    什麼意思?

    我想睜眼,可我睜不開,我想拉住他,可卻也動不了。

    我感覺到了他的離開,也感覺到他氣息的消失,可是我一點都動不了。

    我躺在床上,只覺得每一刻的時間都那麼難熬,我想衝破周身的禁制,可無論如何也衝開不來。

    我知道,這是墨青給我的禁制,他現在心魔之力蘇醒,早便不是這人世的修仙修道者能對付的了。我跨越不了他的禁制,除非……當他消失。

    天亮的,我聽到有人來過我的房間探看,可見我再睡,便也又出去了。

    不,去攔住墨青,讓他回來。不要讓他走。

    不要讓他……

    再獨自一人去面對那些殘忍的選擇了。他這一生,已經背負得足夠多了,最後,就算在他生命的最後,不要讓他獨自背負著那些傷人的,沉重的過往,只身赴死。

    我願意陪他,他為何都不問問我的意見,我願意陪他!

    我閉上眼,用盡全力,終於,我雙眼睜開,外面已是黑夜,四周靜寂無人,我坐起身來,什麼也沒想,瞬行而至我故鄉之地,在那巨大洞穴之下,光芒如白日一般耀眼,下面的封印已經被重塑。而在那灼目光芒之中,有黑發黑袍的一人那麼醒目,他立在光芒正中,執萬鈞長劍,正在為自己塑那一方墳墓。

    我剛到這處片刻,地上光芒倏地大作,衝天光柱拔地而起,將他身影籠罩其中。而隨著光芒自天際落下,墨青的身體便如飄零的落葉也被帶了進去,我不管不顧,一頭衝向那光華之中。

    光芒裡,劇烈的疼痛撕扯我的身體,我卻抵擋著如逆流一樣的排山倒海的痛苦,找到了墨青,抓住他的衣襟。

    墨青睜眼,不敢置信的望著我:“你來作甚!”他萬分憤怒,“回去!”他作勢要推我。

    我死死抱住他的脖子,與他一同承受著身體被擠碎般的疼痛:“不要命令我!”我斥他,“不要為我做決定。我知道怎樣是最好的選擇!”

    我知道怎樣是更好的選擇,我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比愛情重要,可我也知道很多愛,比生命重要。

    能得以體會這樣的愛,是我的福氣。

    “黃泉忘川,只要你在,我便相隨。”

    比起活著,我更想陪你。

    墨青喉頭一哽,終是不再推我:“路招搖,此生有你,何其有幸。”

    真好,到最後一刻,我們都認為自己是幸運且幸福的人。

    在巨大痛苦之中,我所有的感知都變得那麼破碎,可唯有懷抱裡的溫暖,永遠都沒有消散……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8:15 PM

    第79章 正文結局

    死亡是什麼感受?

    或許在死亡之前,人都有過無數的猜測,但當那個時刻來臨,所有感官與感受都通通消失的時候,死亡這件事也變得不再重要了。

    這魔王的封印,對我與墨青來說,便如死亡一樣。

    我感受不到封印的存在,墨青的存在,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我本意是下來陪著墨青,可誰曾想到了這地方,竟然什麼都沒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一直陪著他。

    不過,就算如此,我也沒後悔與他一同撲進那光柱裡。就算我的陪伴只能溫暖他最後那一瞬的胸膛,我也覺得值了。

    不知在那虛無之中飄蕩了多久,忽然間,我聽到了一些細碎的聲音。像是經文,忽近忽遠,時有時無。不知聽了多少遍,我開始慢慢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終於有一天,我在那吟誦的經文當中,睜開了雙眼。

    周身觸覺恢復,我發現自己被人抱在懷裡,而抱著我的那人,我所能感覺到的,只有他胸膛裡極慢的心髒跳動。

    是墨青。

    周在一片刺目的白,他抱著我便在這封印當中漂浮,沒有目的,不知去處。也不知他已經這樣抱了我多少年。而這些也都不重要。

    墨青還沒有醒來,他依舊沉浸在那片虛無當中,而對我來說,在這樣的世界裡,他若沉睡,我的蘇醒便也沒有意義。

    我在他懷裡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抱著他,依偎著,閉上眼睛,繼續聽著那經文,在這白光裡漂浮。

    終有一日,那日經文聲尤其的大,我被墨青胸膛逐漸強烈的心跳震醒了過來,久為轉動過的腦子,隔了好久才明白過來他這般心跳意味著什麼。

    我仰頭看他,只見那雙如被冰霜覆蓋的睫羽微微一顫。

    眼瞼睜開,漆黑如夜空的眼瞳終於再次映入了我的身影。

    我張了張嘴,可太久沒有說話,竟然不知道該如何發聲。

    墨青望著我,手臂微微收緊:“我帶你……出去。”

    他聲音極致嘶啞,隨著他話音一落,周遭的蒼白如鏡面一眼,開始龜裂,破碎之聲充斥這耳朵。和著越來越大的經文聲,只聽一聲清脆的響,整個白色的世界徹底坍塌。

    周遭氣息衝擊我的身體,墨青將我緊緊護在懷裡,抱著我一躍而起,衝破天頂之上的最後一層薄光,霎時外面的暖陽與清風撲面而來。

    身後盡是坍塌之聲,下方有無數人的驚呼,我回頭一望,但見那坍塌的地底洞穴旁邊,站著的一半是萬戮門的人,司馬容,顧晗光,芷嫣都在。一半是仙門中人,千塵閣的,觀雨樓的,所有人也都仰頭望著我與墨青。

    “出來了……”

    “他們出來了!”

    我聽得十七的聲音在下面驚喜的狂吼。

    我仰頭望了望,頭頂烈日,只覺不可思議。竹季說要讓墨青恢復從前的樣子,至少要幾百年的時間,而現在,我們居然在他們還在的時候,就出來了……

    我轉頭看墨青,他亦是專注的看著我。

    我一勾唇角,望著墨青大大一笑,墨青眸光輕柔。我在他懷裡一個蹦跶,雙手撲上他的肩,抱住了他的脖子。

    出來了。雖然與墨青一直被關在那封印裡也沒什麼可怕,不過,相比起來,我還是更喜歡想撲倒他的時候就能撲倒他的幸福生活。

    尾聲

    打那日被眾人簇擁著從魔王封印裡出來之後,與墨青被接回了萬戮門。顧晗光來給我和墨青檢查身體。墨青倒是沒甚大礙,身體之中的邪煞之氣被封印之力盡數化去,散於山河之中,而我的身體卻有幾分糟糕。

    我與墨青不一樣,我雖然生而為魔,可我並不是心魔,我身體裡也無甚邪煞氣息,在那封印裡面,我周身力量被卸去,連帶著身體各部分的力量也受到的影響。

    說話要慢慢訓練,走路也要慢慢訓練,但總的來說,性命無礙。

    而這卻讓墨青很難受。

    顧晗光給我開了藥,讓我在院裡靜養。我就每天使喚墨青,讓他給我喂吃的,給我端水,要親親,要抱抱,在院子裡練習走路的時候就一定要他扶。有時候還使壞想走遠點,就讓他背我。

    他也樂得如此。

    我知道,我便是驕縱一點,方才能讓墨青沒那麼自責難受。

    他什麼都慣著我,我說要去雲上睡覺,他也能給我裹著狐裘,帶我上天,顧晗光說他:“你這是把她當成個巨嬰在養了。”

    他當著我的面說,我就斜眼瞪他,而墨青只一邊幫我吹藥,一邊道:“那又如何?”墨青幫我撐腰,我衝著顧晗光哼哼了兩聲:“聽見沒,我命好,自是有人寵。”為了顯現我與墨青的恩愛,我乖乖喝了他喂過來的那口苦藥。

    墨青神色溫和:“乖,都喝了。”

    我也配合著都喝了。

    墨青收拾了碗筷,臨出門時才對顧晗光道:“她這樣才是最好養的。”

    咦……墨青這話,怎麼細細一咂摸還有點別的意思,是……嫌我以前比現在還難養?

    顧晗光冷冷一聲笑:“可不是嗎,比以前那要上九天捅婁子的德行可好多了。”

    “嘖,小矮子你嘴怎麼那麼討厭呢,你還想讓沈千錦再喜歡上你嗎?”

    “不想。”顧晗光給我翻了個白眼,“手伸出來。把脈了。”

    墨青什麼事都慣著我,唯獨不慣著我的,就是不讓我每天和十七與芷嫣呆在一起太長時間。從我與墨青入那封印開始算起,已經有整整時間的時間了。

    這十年時間裡,人世又發生了許多的事。

    比如說萬戮門主的位置空置了十年,而芷嫣在林子豫與司馬容的扶持下,利用門主徒弟的身份,立了個護法的職位,行門主實權,執掌萬戮門,經過十年磨礪,芷嫣已經從當初那個抽抽噎噎的小姑娘成長為一個殺伐決斷的一門之主。

    我聽了覺得事實難料,天意難測,不過一想到芷嫣也算是我一手帶出來的,我也覺得十分的驕傲。

    而在這十年間,芷嫣還與十七玩得尤其的好。

    這兩人湊在一起來找我,東山主就一點沒了殺氣騰騰的模樣,這兼職萬戮門門主的護法大人也恢復了小女孩的模樣。我這個前前門主和她倆在一起,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嘰嘰喳喳的能聊半天。

    在墨青眼裡看來,她們二人就跟毒瘤一樣,尤其耽誤我休息。

    墨青一天只放一個時辰,讓她們倆來看我,而這一個時辰裡,她們能給我八卦太多的事情。

    能從琴千弦如何從經書典籍裡找到突破,如何讓千塵閣的人誦經助長封印之力,加快封印拔出墨青邪煞之氣這個話題,談到顧晗光這些年見過幾次沈千錦,每次的表情是什麼模樣。

    從她倆的嘴裡,我知道顧晗光妥妥的是還喜歡著沈千錦的。而現在他之所以一直苦苦壓抑,不過是害怕沈千錦情毒發作,一命嗚呼。

   我給他出主意:“你這些年給萬戮門救過不少人,也救了我與墨青好多次,你要是願意,讓墨青廢了沈千錦一身功法,這樣她的情毒……”

    顧晗光在我手背上狠狠扎了一針:“你敢!”

    我瞥嘴,這不是我敢不敢的問題,只是人家沈千錦已經悄悄的來咨詢過墨青這件事了。

    前兩日墨青趁顧晗光不在,一邊牽著我練習走路,一邊與我商量,沈千錦這些年似乎也記起了些許過往,只是苦於顧晗光的封針,而無法完全想起往事,可她卻知道,那些事情對她而言,是極其重要的,且越是多見顧晗光,便也是想多見他,即便記憶不在,情毒已除,可心頭情愫又起,也已使她有點重蹈覆轍的傾向了。

    沈千錦是個果斷的人,既然拔不掉這份情,那索性拔掉自己一身功法,還自己一個自由。

    而要廢了自身修為,需得找個比她厲害許多的人,而今這江湖之上,除了墨青與琴千弦,她委實再想不到還有誰能做到。而琴千弦前些日子才破了封印,放我與墨青出來,現今正在閉關之中,她的困局,非墨青所不能除。

    墨青與我說:“情愛一事,我且木訥,便是對你……時常也不知該如何表達對待。沈千錦此事,你如何看?”

    當時我便回墨青了:“瞧你說得,情愛一事,我若不木訥,還能整出咱們先前那一堆麼蛾子。”

    然後墨青就沉默了。沉默著沉默著,倒卻笑了出來:“如此說來,倒也算絕配了。”

    是啊,他傻傻付出,我傻傻接受,就這麼傻著傻著,拐了那麼多彎,走了那麼多冤枉路,最後倒還是碰見了彼此,現在才能手牽手在一起走。

    “就圓了沈千錦的願吧。”我道,“我們能從封印裡這麼快出來,她們觀雨樓也出了力的。她既然如此希望,就滿足她吧。”

    墨青應了,後來的事,我便沒有去管了。

    反正隔了十來天後,顧晗光是哭著將面色蒼白卻笑得溫和的沈千錦帶了回來。至於他們之後怎麼去相處,便也與我無關了。

    隨著時間推移,我的身體也康復了許多,墨青不在的時候,我和十七與芷嫣鬧騰都不在話下,而等墨青回來了,我還得哀哀戚戚的嚷著要他背要他抱。

    有時候鬧得太過分,讓他不開心了,也好哄,親親臉蛋也就妥。可琴千弦出關的那天,墨青卻是親了臉蛋也沒好。

    說來……

    那天我正與他泛舟湖上。

    芷嫣說了很多次,要讓我和墨青任中一個回去做萬戮門門主,可我與墨青都沒了那心思。

    在那虛空中飄了那麼一通,心裡像看開了一樣,別的任何事情都不重要,因為別的任何事情我和墨青都經歷過了,而那些事也是可以被別人取代的。

    唯獨陪伴彼此,是別人所不能取代的。

    我不想把和墨青在一起的時間,再浪費在別的事情上。墨青也是如此。

    是以在我使用一點法術了之後,墨青便帶著我到處游山玩水,好不閑適自在。

    那日我正在躺在蚱蜢舟上飲酒,笑看墨青站在船尾撐杆,四目相接之際,我動手勾了勾他:“你猜今日這酒香不香?”

    這些日子黏黏糊糊的相處,墨青已經摸清了我的慣用套路,他知道我想干壞事,於是只是笑而不語。

    我路招搖要勾引人,還能讓你說不?

    我提著酒壺,起了身來,踩著蚱蜢舟,搖搖晃晃的走到船尾,舟有一些晃,將翻未翻,我一把勾住墨青的脖子,仰頭咬了他的下巴,復而抬起一條腿,膝蓋在他身上蹭了蹭:“聞到酒香了嗎?”

    “招搖。”他喚我,“樹上的猴子在看你。”

    “哪只猴孫這麼大膽。”我一轉頭,正要掐個術法將猴子打下來,墨青卻將我的腰一攬。我微驚,身子一個不穩,往旁邊倒去,墨青竟然也沒扶著我,只抱著我,踩翻了船,讓我與他一同墜入湖水當中,湖水清亮,正是盛夏的饋贈。

    他捏住我的下巴:“這樣它就看不見了。”

    我一陣笑:“小醜八怪,你好是悶騷。”

    水裡一通荒唐,我趴在他肩頭歇氣的時候,倏爾見了遠方天空一片祥瑞之色:“咦,那是什麼?”我問墨青,墨青轉頭一看,也有幾分驚訝:“有人修仙得了大成了。”

    這世上最接近大成的那人,除了琴千弦還能是誰。

    我與墨青理罷衣裳,趕去了千塵閣。

    琴千弦算得是我與墨青的大恩人,他若要飛升了,我與墨青自得是來見他最後一面的。

    而同時來的,還有十七。琴千弦踏祥雲而上,步步升入九重天中,我在這世上活了這麼多年,這是看見唯一一個真的修道修仙修成功了的,以前的那些太過久遠,幾乎都成了傳說。

    十七御劍而起想追上去,可琴千弦去得太快,轉瞬便消失不見了。只余十七踏著劍,站在空中,茫然的看著那只余祥瑞的天空,不肯下來。

    先前他們於我說過,斬除姜武以後,琴千弦在這十年間,通閱經書,潛心修行,在魔王封印之外,使千塵閣門徒布陣誦經,加持封印之力,所以才能這麼快摧散墨青身體中,因姜武而起的那邪煞之力。

    而在這十年時間裡,琴千弦助我與墨青,亦是助了他自己的修行,將我與墨青救出來之前,他已有得大成之相,只是一直隱而不發,而後破了魔王封印,他自行閉關,外人皆道他是在因為破開封印而傷了修行。

    結果沒想到卻是出關之後,直接一步登天。

    我用傳音術,將十七喚了下來,她走到我身前,有些魂不守舍:“門主,為什麼琴千弦升天了,我一點也不替他感到高興,心裡空落落的。”

    我望著十七,琢磨了下,既然琴千弦都走了,有些事也就不用說那麼清楚了,我哄她:“回去吃點肉吧,吃點肉就好了。”

    她信了我的話,點頭走了。

    我只望著天上的殘留的祥雲琢磨,琴千弦升仙一事對十七來說未必幸運,可對我與墨青來說,卻是幸運了,得虧琴千弦修功法修道這種地步,要不然,我和墨青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從那封印裡出來呢……

    等等……

    唔,難道仙人遺孀的福氣,就是指這個?

    墨青轉了頭,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什麼遺孀?”

    我往胸前一摸……嘖,窺心鏡還掛在身上的。

    我眸光轉了轉,墨青的臉色越發的不友善。我心頭過了一遍那段過往,然後無辜的望著墨青:“你看,我也沒辦法不是。”

    “我們回去說。”

    我拉住他的手,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臉色依舊沒有改善,於是我又墊腳親了一口,他拉住我,沈著臉不說話。然後我又開始往地上坐了:“哎呀突然腿軟了,要抱。”

    “路招搖……”

    “不抱,背也行,反正我走不動了。”我爬上了他的背,墨青被我一通鬧,又是一個哭笑不得,最後只得無奈的背上了我,還暗暗恨道:“這般事也敢瞞我,這次必須罰你。”

    我腦袋搭在他的後背上哼哼,“哎呀,頭也痛了。”

    他一狠心:“痛也要罰。”

    “哎呀,心也痛了!小醜八怪不心疼人了!”

    “……”

    “小醜八怪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哎,我命苦……”

    “好了……”

    “哎,命苦。”

    “……不罰了。”

    “來親一個。”

    我“吧”的一口親在小醜八怪的耳根處,看著他的側臉,如天上晚霞一般羞紅且美得動人心弦。

    適時,晚霞如火,飛鳥歸巢,正是日暮人歸時。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8:21 PM

    第80章 墨青番外【一】
   
    和路招搖在一起之後,其實墨青已經很少去回憶過往之事,因為對墨青來說,過去的一切時間,都沒有現今這般令他心安。

    很多年之後,有一日他帶著路招搖與家裡兩個小子正好游歷到豐州城,路招搖倏爾起意,想去看看司馬容,他們一家便去了司馬容的小院做客。

    司馬容依舊獨身一人,只是那機關術已經修得出神入化,造出來的木頭人與真人無異。

    他們入了院中,但見一個女子推著司馬容的輪椅出來,招搖望見那女子,還好生愣了一瞬:“小圓臉……”

    窺心鏡能窺見招搖心中所想,墨青明白這其中因果,未多言,只看著那司馬容造出來的小圓臉木頭人牽了身後兩個孩子去院子裡玩。

    招搖生了一男一女,姐姐叫厲明歌,弟弟叫厲明書。姐弟倆性格一個像爹一個像娘,只是卻與墨青招搖反了過來。姐姐沉默寡言,待人處事與墨青相似,而弟弟則完全是翻版的路招搖,上天下地到處亂竄,但凡家裡有孩子挨揍了,不用想就知道是弟弟。

    現在弟弟和姐姐被小圓臉木頭人牽著走了,沒一會兒,就見得厲明書將木頭人手背上的一個機關鈕拔了下來,“啪啪”兩聲,那小圓臉木頭人的手指便變成了幾段小木頭,稀裡嘩啦落了一地。

    厲明書“喔”了一聲,好似十分稀奇,而厲明歌則皺了眉頭,小圓臉也沒生氣,只彎腰去撿自己的木頭。路招搖怒了:“小混蛋一會兒沒看見你你就給我闖禍!過來!”

    她擼了袖子過去要收拾人,厲明書連忙躲在了姐姐背後,坐在輪椅上的司馬容見狀輕笑:“師兄好福氣。我這小院裡,許久都沒有這般人世煙火的樂趣了。”

    滿屋的木頭人,能慰藉多少寂寥?只怕外人永遠無法體會。

    墨青給司馬容搭了把手,推著他的輪椅行去了旁邊院中小樹之下:“招搖看見過那南月教的女子,在你這小院之中。”

    司馬容聞言,強自抓住了輪椅,默了許久,身後的人世煙火好似瞬間都離他遠去,他一轉頭,望向墨青:“什麼?”

    招搖未曾將這些事與外人講過,更別說司馬容了。墨青知道招搖的想法,她是覺得,既然已經陰陽相隔,永遠無法在一起了,那便不如再不知道那一人的存在,省得思念難過。

    可墨青卻知道,就算司馬容永遠也無法觸碰,甚至無法感覺到那南月教女子的存在,可若知道她尚在自己身邊,也已足夠讓他開心。

    因為時至今日,再無別的奢望,光是知道她的存在,便已足夠慰藉那仿似來自靈魂裡的孤寂。

    墨青懂他的心。

    因為曾幾何時,他也是如此。

    其實初遇路招搖的時候,他並未想到未來有一天,他會和她過上現在這般的生活。她在他絕望的時候忽然闖入了他的生活當中,強橫的,毫不講道理的在那個夜晚裡,給他留下了此生最無法忘記的畫面。

    她似天神一般破空而來,擋住了殺他的刀,救了他命,帶他逃出絕境。然後陪著他伴著他,即便帶著一身的傷,也至始至終的護著他。

    那時他小,他並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世人說他是魔王遺子,他便也是這樣認為的。一路的顛沛流離,從記事開始便面臨著無休無止的暗殺與危險,他從不知心安是什麼感受。

    而路招搖讓他知道了。

    當她護著他避過那麼多廝殺走過那麼多絕境的時候,當她即便血落滿地也沒有放開他手掌的時候,當她背著他走上塵稷山那破廟,終於找到安穩之地的時候。

    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心安。因路招搖的存在而感到的下意識的心安。

    他面容醜陋,從小便活得卑微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而她卻說他的眼睛像星空一般漂亮。其實路招搖不知道,她才像是他黑暗生活中的那片星空,閃著星光,帶著無盡的美好,令他沉醉且著迷。

    可他也那麼清楚的知道,路招搖總有一天是會走的。因為她不停的在給他說,她想做一個好人,她要去找那仿似遠在天邊的金仙洛明軒。

    對那時候的路招搖來說,洛明軒就像是她的啟明星,她那麼向往著去尋到他。

    看著她提起洛明軒時候的模樣,看著她眉眼裡的靈光與期待,墨青只有沉默。

    所以當那天路招搖早上起來,看看朝陽,伸了懶腰,在晨曦中揮揮手和他說她要離開的時候,他也只有沉默的看著她,忍住了惶然,不舍,難過與疼痛,咽下所有情緒,故作漠然與成熟的目送她瀟灑的離開。

    對於路招搖來說,他只是個順手救下的生命裡的過客。

    而他這個過客也只好自己擺正自己的心態。從此留在她帶他來的那塵稷山破廟裡。守著她給予他的那些微不足道的過往,抹掉因幼小無助而留下的眼淚。與塵稷山的風與月相伴,獨自生活。

    有什麼辦法呢,路招搖想要那樣的生活,想到她會在世上的某個地方生活得那麼放肆且開心,他便也只能祝福。

    可是他怎麼都沒想到,那樣的路招搖,奔向自己的啟明星而去的路招搖,竟然有一天會帶著一身的血與恨再回到塵稷山。

    再遇見她,很難說他不高興,可是看著路招搖被恨意灼燒的模樣,他又打從心底的與她一起仇恨那個他甚至連面也沒有見過的金仙洛明軒。

    什麼金仙?他怎麼舍得將那麼好的,好得讓他幾乎不敢觸碰的路招搖,傷成這個樣子。

    他想幫招搖報仇,可是他的身體,卻半點沒有修行法術的天賦。

    墨青當年並不知道是因為周身的魔王封印才使得他無法調動體內氣息。他能心裡能領悟師父給他說得話,教的方法,可他身體卻沒法做到。

    於是招搖給他指的那個師父便以為他是個沒有天賦的魔修,墨青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被打發去看守山門,也是情理之中,他從沒有怪過誰。對墨青來說,能在每次招搖歸山的時候,第一個看見她,迎接她,便足夠了。

    那是他守在山門前那段時間裡,他心裡最為隱秘的竊喜。

    他那麼喜歡她,喜歡到就只那麼寥寥一面的時間,就足夠讓他欣喜的撐過下一段見不到她的日子。

    即便……打從路招搖當上萬戮門主之後,腳步從未在他身邊停頓一瞬,目光也未曾再施舍他片刻。

    可知道她在身後的塵稷山上,山門前拂過他衣擺的風,會遙遙飄上山頭,親吻她額間鬢邊的發,足矣。

    而命運之所以迷人,便是在於它的意想不到。

    對墨青來說,遇見路招搖之後有很多意想不到,而其中最是讓他意想不到的,就是他與路招搖在山門前的那一通不可為人說的往事。

    那是他獨自一人的秘密,隱秘到連路招搖,他都不想讓她知道。

    路招搖與洛明軒一通大戰,她幾乎是用命封印了金仙洛明軒,被暗羅衛帶回山的時候,多少人都以為路招搖再活不成了。

    他在山腳心急如焚,唯有托司馬容給他帶來消息,待聽得顧晗光將路招搖救醒之後,她下的第一個門主令竟然是要大宴天下,墨青真是哭笑不得。

    不過幸好,她沒事就好。

    那夜的星空極是明亮,塵稷山接納了所有賓客之後,山門前的陣法重新開啟,是他往常見慣了的冰雪與烈火交融的場景。

    無惡殿上觥籌交錯,絲竹之聲仿似永不停歇。他能想像得到山巔之上,人們狂歡時的瘋狂,那個他與路招搖一同待過的破廟早已不見,他往山頭望了一會兒,便坐在山門前的階梯上繼續守著山門。

    當戲月峰上燒起來時,墨青回頭張望,卻望見了瞬行而來,搖搖晃晃站在階梯上的路招搖。

    她手上還提著酒壺,一臉醉酒的潮紅,眸光迷離,映著他身後的陣法光芒,她不知道,那個時候她的出現,在他眼裡就像一個天賜的驚喜。

    說給路招搖聽,她可能不會相信,可墨青卻能算得上是這世上最了解她此刻心境的人,封印洛明軒對路招搖來說意味著什麼,別人不懂,他明白。

    天下魔道,千萬賓客都是來為路招搖賀喜,只有他卻為她感到心疼。

    心疼那曾有過那麼明亮眸光的女子,如今卻被命運捉弄著,親手將她那些光芒抹去。

    他望著階梯上的路招搖,他不能做什麼,可他至少想對她說一句安慰的話,勸誡一句少飲些酒,保重身體。他知道路招搖可能聽不進去,但他能對她將這些關懷的話說出口,便也算是結了今日自己的一場心願。

    可對路招搖說話,那是多麼神聖的一件事情,他在斟酌言辭,在小心翼翼,路招搖卻毫不在乎的開口了:“哎,接住我。”

    她這樣說著,就像一只翩然而來的蝴蝶,以她一身華服為翅,“轟”的一聲撲進了他懷裡。

    攜著一腔冰涼的夜風,與她滿身醉人的酒香,將他撲得一個措手不及,腳下一個踉蹌,他沒來得及站穩身體,只抱住了路招搖,往後一倒,堪堪停在了那牌坊外的陣法前。

    再多一點點,他便會被路招搖撲進那殺人無形的陣法之中。

    而抱著懷裡的溫軟,墨青卻無法生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責備心思,他只能提醒:“門主,你醉了。”

    路招搖一抬手就壓住了他的唇:“噓……”她口中的酒香吹在他耳畔,仿似是一根毛絨絨的狗尾巴草,撓得他從耳根,一直癢到了骨頭裡,她含混不清的與他言語:“別吵,我就是來找人泄火的。”

    她說什麼?

    墨青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

    在他還愣神的時候,路招搖就蠻橫的抓了他的衣領,強迫他抬起頭來,然後……吻了他。

    其實那根本算不得一個吻,那就是在咬他。

    咬得讓他感覺到疼痛,而疼痛正好讓他在這劇烈的衝擊中回過神來。

    不行。

    他能感覺到自己對路招搖的欲望,那一直深深壓抑在心底的欲望。她哪用這樣,她是路招搖啊,她只要勾一勾手,他什麼都願意為她做。

    可是唯獨這件事……他必須要控制自己。

    她喝醉了。不行。

    若是她清醒了,那她一定會恨自己。

    他試圖推開她。可這個喝醉了的萬戮門主,竟然占著修為當時比他高,將他用力壓住了,她說:“乖一點。聽話。”

    當他是小動物在哄嗎?

    他對路招搖是無法拒絕的,無論她說的任何話,他都無法拒絕。包括那時,他的理智在腦中一遍又一遍的敲響警醒的大鐘,他告訴自己,不行,不行,不行!

   可是路招搖卻像是一個傳說中的妖精,舔舐他的唇瓣,撫摸他的胸膛,輕輕的咬著他的耳朵,舌尖舔過他的耳垂,那一點點細膩的觸感,勾魂的誘惑,讓他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他忍不住接納了她的熱情,她的勾引,還有她致命的誘惑,也忍不住開始回應。那小心隱藏多年的卑微心思在情欲下,如同火山噴湧一般衝破禁制,洶湧而出,灼灼熔岩,仿似能遮天蔽日。

    而片刻的無法控制之後,路招搖仿似有些應付不了他的攻勢,她推開了他,趴在他的胸膛上看她。

    她漆黑眼眸裡是他被陣法光芒映出的醜陋的臉。

    那些黑色的印記如同黑色的蟲子一樣,惡心可怖的爬滿了他的臉。

    路招搖的眼瞳像是一面鏡子,照得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惡心。他人不側過了頭,躲避她的注視,他怕她嚇到她……更……怕她惡心與嫌棄。

    然而,她卻說,他的眼睛像星海那麼美。這話那麼溫柔,卻暗含了震顫他靈魂的力量。

    她捧著他的臉,輕輕觸碰和親吻他臉上每一道醜陋不堪的印記。

    就像是在給予他救贖。

    “你知道我是誰嗎?”

    “墨青。”

    她給他取的這兩個字名字脫口而出,然後一切就失控了。

    他再無法控制那衝擊著他心口,撞擊著他四肢百骸的澎湃情緒與洶湧愛意。

    他抱住她,反過身來,將她壓在身下,而路招搖就像個奸計得逞的壞人,逗弄一般的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招搖……路招搖。”

    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的天賜良緣,是他此生唯一的風與月,情與愛,救贖與守候。

    墨青永遠都無法忘記那個山門前,殺人陣法旁的夜晚,天下所有的可懼可怖可怕都在他的身後,而天下所有罪惡的,美好的欲望,都在他身下。

    她是他此生,僅有的欲念。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6-8-28 08:27 PM

    第81章 墨青番外【二】

    天亮之際,山上傳來了尋人之聲。塵稷山上一夜喧囂,無惡殿上魔道的狂歡與戲月峰的大火天沒亮就傳遍了整個江湖,而山門前,都屬於他們兩人的荒唐與瘋狂卻無人知曉。

    墨青將唯一系著他身世的小銀鏡掛到了路招搖的脖子上。她沉沉睡著,不省人事。

    他其實心裡是忐忑的,該怎麼面對清醒的路招搖,若是她回憶起了今晚的這些事,她又會怎麼處置他?留下他,或者……驅逐他?

    若是前者,當是他所期許的最好,若是後者……

    看著司馬容帶人來找到路招搖,然後帶走了昏睡不醒的她。墨青只得如往常一樣隱於他寬大的黑袍當中,退去一旁,靜靜的目送他們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如同等待判刑般難熬,可墨青沒想到,路招搖昏睡半個月之後,一覺醒來,竟然忘了半月前的那場瘋狂。

    她不在假裝,因為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墨青才知道,原來他自小帶在身上的那面鏡子,竟然能窺探人心。

    他探看到了路招搖的心,她確實什麼也不記得了,怎麼在無惡殿上狂歡,怎麼燒了戲月峰,怎麼下的山,怎麼與他一夜荒唐。她都忘了個干淨。

    所以,自然也談不上要如何處置墨青。

    他哭笑不得。

    他不安了這麼多天的事,對於路招搖來說,卻是一場夢……也不如。

    不過,能有什麼辦法,這就是路招搖啊。他喜歡的路招搖。

    然而這件事情了罷,那面送給路招搖的窺心鏡,卻又是讓他有點發愁。他知道不應該讓鏡子一直呆在路招搖的脖子上,因為,他即便坐在山門前守著陣法,偶爾都能聽到她在無惡殿上感慨:“哎,袁桀這老頭子話也太多了,改天找個由頭將他支出去,別回來開會了。司馬容怎麼又在提我喝酒的事,好煩啊。讓十七把他的嘴和袁桀縫在一起吧。咦,十七最近胸好像長大了,該給她整個肚兜了……”

    他就這樣面對著風火呼嘯的殺陣,一個不經意的笑了出來。

    他應該把那面鏡子拿回來的,因為路招要肯定不喜歡自己的心事被人窺探。

    可他該怎麼說?

    門主,你把我送你的定情信物還給我吧。這話他無從解釋,也無法開口。而且……每天能聽到路招搖的心聲,對於枯守山門的墨青來說,實在……

    太有趣了。

    像是老天爺的恩賜,讓他能這麼近距離的接觸路招搖,他坐在山門前,眸光望著遠方,可內心卻在悄悄的,隱秘的,像個偷窺者,充滿愧疚卻又控制不住的探看著那個他碰不到,觸不了的人的內心。

    這讓他上癮,也讓他越發無法自拔。

    他那麼愛路招搖,所以不管她任何的想法、心念,他都覺得那麼可愛。可愛得讓他時時刻刻都想擁抱她,親吻她,如果可以,他願將她想要的所有美好,都取來,為她拱手奉上。

    只要她開心。

    可是當路招搖將琴千弦帶回塵稷山的時候,墨青卻發現,原來,他並不是能容忍她所喜歡的一切。

    他為此而感到憤怒,然而不過片刻的憤怒之後,他便陡然驚醒,他其實是沒有資格去憤怒的。

    他與路招搖之間不只是隔著塵稷山的數萬長階,她是天上月,不屬於任何人,更不可能屬於他。他站在山門前的長階上,極目遠眺,面前盡是風火雷電,殺氣四溢,而他腦中路招搖的心聲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她此時在看著琴千弦,她在琢磨,世上怎有人能美到如此地步?

    墨青垂下頭,黑袍遮住他的臉。

    他看著自己黑紋密布的手背,涼涼一笑,看,他多麼醜陋。

    琴千弦第二天就被放走了,路招搖讓暗羅衛將他押下山門,山門前的陣法熄滅,為他讓出了一條寬闊大道。

    墨青在角落裡看見了他,素衣素裳,神色淡漠,仿似世間一切都不會留在心上,只一眼,墨青便知道為何路招搖會欣賞他。

    而在琴千弦離開的時候他誰也沒看,唯獨一側眸,掃了墨青一眼。很多年後墨青想起琴千弦那一眼,似有感悟,或許在那個時候,琴千弦便發現了他的非比尋常。而卻在回山之後,便生了心魔,再無暇顧及身外之事。

    在那之後,塵稷山一如往常,墨青也依舊守著山門,小心翼翼的窺探著路招搖的內心。

    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秘密,就像與路招搖的那一夜一樣,都只有他自己知曉。那時的墨青只道自己是一個修為不高的魔修,他的壽命注定比很多魔修都要短。等他命數該盡時,他就將這些秘密,全部都帶進墳墓,連路招搖,也不告訴。

    而又是一個意料之外,他卻不料未來有一天,路招搖竟然卻會先從他的生命中離開。

    萬鈞劍出世的消息傳來。

    適時司馬容卻一門心思陷入了與月珠的感情當中。

    司馬容在萬戮門中朋友甚多,與路招搖的關系也極為密切,然則他卻只對墨青一人提過月珠的事,從知道月珠是南月教的人開始,墨青心頭便對這女子起了猜疑,然而看著司馬容滿眼愛意,墨青便也只能提醒他不要過於沉迷。

    而墨青卻是最沒有資格勸誡司馬容的一人。

    事實上,月珠也卻是如他懷疑的那樣,就是南月教派來刺殺司馬容的奸細,然而月珠卻也對司馬容動了情,她不肯殺司馬容,被南月教強綁了回去。

    當路招搖舉萬戮門之力前去劍塚之際,司馬容正去南月教救人。

    墨青不放心路招搖,便離開了山門,跟隨眾門徒去了劍塚。

    劍塚外,所有人都聽從路招搖的命令在劍塚之外抵擋其他門派的弟子,他便趁著混亂,借著窺心鏡,探看路招搖的內心,避開了她關注的地方,偷偷跟著她入了劍塚之中。

    仙門的埋伏忽如其來。可他們的注意力都在路招搖身上,墨青知曉自己修為低微,在路招搖與他們爭鬥的時候,他悄無聲息的藏好,他看著路招搖受了重傷,被迫躲在隱秘的石縫中時,他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他該出去,幫路招搖引開那些仙門中人,給她盡量多的流出時間,讓她奪得她夢寐以求的萬鈞劍,然後就可以繼續她的征程。

    對墨青來說,這條命是路招搖撿回來的,能在最有用的時候為她所用,也沒什麼舍不得的。只是忽然之間他很想在最後一刻的時候讓路招搖看看他,他想讓路招搖知道他曾在她的生命裡存在過,哪怕只有那麼一瞬間。

    便也算……是他對自己的一場交代。

    他在路招搖面前現身,她防備之後,眸光亮了一瞬:“墨青。”她一口喚出了他的名字。

    如同那日塵稷山下,陣法之前,她趴在他胸口上,輕聲喚他名字一樣。墨青的心口一瞬間便軟了,酸軟發澀,澀得疼痛。

    她眼眸亮晶晶的盯著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她這話問得突然,墨青愣了一瞬,可很快就從窺心鏡裡聽到了她的心聲,路招搖平時心大,但實則卻是個很聰明的人,她能洞察人心,所以她能從他的行為裡看穿他的想法。

    她知道他內心深處的渴望,渴望她記著他。但又因為路招搖是個那麼心大的人,對於那時的路招搖來說,他只是她的門徒,是她的棋子,所以她也能在看穿他的渴望之後,笑眯眯的盯著他:“你喜歡我,一定不想讓我死在這裡對不對?”

    她想利用他。

    墨青垂下眼眸盯住她胸前的小銀鏡,即便到這種時候,他還是覺得她抖小機靈的模樣,很可愛。即便她是想玩弄他的性命。

    “這個銀鏡便給你當做信物,今日你若能保我從此處安然離開,他日我必抱你在整個魔界傲視群雄。”

    嗯,她開始給他畫餅了。

    偷看了她那麼多年的所思所想,其實不用借助小銀鏡,墨青也能摸清楚她的想法的。

    “你不用給我什麼。”他壓住路招搖要取下小銀鏡的手,“你把它留著吧,好好留著就行了。”

    路招搖可以不用知道這個小銀鏡是從哪裡來的,也不用知道這個銀鏡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她可以什麼都不用知道,因為這些事情,他只要自己背負就行了。

    而路招搖,只需要繼續招搖的活著,偶爾看看這面小銀鏡,想到世上曾有他這樣一個人就行了。

    對他來說,這便足以慰藉多年來深藏的那些隱秘情愫。

    路招搖望著他笑,努力讓她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充滿親和力:“你幫我去引開那些仙門弟子,好不好?”

    怎麼會說不好呢,看著她對著自己展開的笑顏,墨青終是按耐不住內心的情緒,抬起了手,輕撫她臉頰上醉人的酒窩,像是飲了三千杯,讓他有幾分恍惚了神智:“門主,我可以為你放下一切,只要你安好。”

    這或許,是他能對路招搖說出口的,最露骨的情話了吧。

    可路招搖並不這樣認為,她心頭在不屑,她在想,他可以放下一切,不過是因為他本來就一無所有。

    她的想法讓他陡然回神。

    是啊,除了這條命,他沒什麼可以獻給路招搖的。

    本是她撿回來的,也該為她而死。

    墨青提劍走了出去,他拼盡全力引開了剩余的仙門弟子,可情況並不樂觀,他知道,哪怕今日他便是將命搭在這裡,微末的功力也無法保路招搖平安離去,他唯一的希望,便在劍塚裡。

    他且戰且退,終於退至劍塚旁邊,拼死爬上劍塚,腳筋被人挑斷,他根本沒時間喊痛,他握住破土而出的萬鈞劍,滿手的鮮血流滿了劍柄,一時之間無數氣息如同利刃一樣令他感到了近似凌遲的痛苦,痛苦仿似撕裂他的靈魂,讓他再也無法按捺隱忍,拼著最後的性命,他一聲厲喝,徹底將萬鈞劍從劍塚之中拔出。

    登時!

    劍塚之中魔氣震蕩而出,攜著摧古拉朽之勢,以毀天滅地之力,滌蕩萬裡,無數仙門人在這劇烈的氣息之中連痛呼也沒來得及,便悄然化為灰燼。

    墨青死死握住萬鈞劍,意圖阻止它重新出世時的暴動。

    不能再讓它繼續下去了,招搖還在……

    “轟”的一聲,劍塚坍塌,巨石掩埋了整個劍塚,然而在所有掉落的石塊觸碰到萬鈞劍周遭力場之時,瞬間化為齏米分。

    大地轟鳴之聲持續了許久,終是慢慢的安靜下來。

    墨青持著萬鈞劍,自劍塚之上站起身來,他回身一望,觸目一片狼藉,劍塚只剩下了坍塌的碎石,而碎石堆裡殘肢遍野,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到底誰是誰。

    心頭一股巨大的恐懼霎時蔓延墨青全身,恐懼如同跗骨之蛆,鑽遍了他每一寸骨頭,最後躥上了他的天靈蓋,讓他整個大腦嗡鳴一片。

    他撐著萬鈞劍,那把舉世聞名的上古魔劍已經認了主,而此時他卻只當它是拐杖一般撐著,支撐著他搖晃的身體,讓他向前行。

    他在碎石與殘肢中尋找著:“招搖。”他空空的喚著這兩個字,萬鈞劍毀掉了一切,他甚至連回音也未曾聽到。

    “招搖……”

    他並不知道她在哪兒,只是隱約感覺方才她似乎站在這兒,於是他跪了下來,以手掘石,不停的往下挖,往下找,找了整整一天,袁桀領著暗羅衛尋來,見萬鈞劍被墨青隨手丟棄在亂石堆裡,而褪去黑紋封印的墨青還跟瘋了一樣挖著石頭。

    來不及問任何話,袁桀領著暗羅衛與眾門徒在劍塚尋了三天三夜,幾乎將劍塚上的碎石都搬空了,終於在最下面,發現了染了血的小銀鏡。

    墨青看著那銀鏡,一言未發。

    而旁邊的袁桀也終於放棄了尋找路招搖的屍體,他命人將萬鈞劍取來,帶回萬戮門,可卻陡然發現萬鈞劍已經認主,而主人,便是墨青。

    袁桀勃然大怒,當場叱問墨青為何要害路招搖。

    墨青只望著那面小銀鏡子,靜默不言。

    他在仔細的聽,可無論如何,不管他如何再仔細的去用心聽,也聽不到銀鏡傳過來的聲音了。

    那個配著銀鏡的女子,已經不見了。

    袁桀問他,為何要殺路招搖,墨青無言以對。當袁桀怒而舉起青鋼杖的時候,他也沒有反抗,死在這裡也無所謂。他珍藏在心底,本欲傾盡所有相護的人,最後卻因他而死。

    他該陪了這條命的。

    他該死。

    而萬鈞劍卻救了他。

    在袁桀即將一杖擊碎他頭顱的時候,萬鈞劍橫插而來,擋開袁桀,浮在墨青身前,鎮住了周圍所有的人。

    多可笑,萬鈞劍在保護他。在他已經不需要任何保護,沒有任何畏懼的時候,萬鈞劍竟然保護了他。若是剛才,能這般護住招搖……

    他被袁桀帶回了萬戮門,袁桀主張要將他推上鞭屍台斬首,為門主報仇,然而從南月教歸來,斷了一條腿的司馬容卻護住了他。司馬容說,路招搖曾下過門主令,誰能殺了她,誰就能當門主。

    司馬容力排眾議,將他推上了萬戮門主之位。

    墨青其實並不想配合,他無意間聽過司馬容哄十七。

    十七自打路招搖死後,便哭得肝腸寸斷,抹眼淚將眼睛都要抹瞎了。他在背後,聽到了十七聲嘶力竭的質問司馬容:“他殺了門主,你為什麼還要護著他當門主,你也是叛徒,你也是對門主不忠!”

    而司馬容卻說:“招搖出事,我知道,他會比所有人都傷心,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而現在,能接手萬戮門,能撐起招搖一手建立起來的這個門派的人,除了拿了萬鈞劍的厲塵瀾,再無他人了。你不要哭,我知道海外有不死草,你去幫招搖尋一下,等你將草摘回來……”

    十七被騙了,而墨青也明白了司馬容執意立他為門主的原因。

    多年師兄弟,他看穿了他心底的隱秘,也知道他對路招搖的感情,所以,為了不辜負路招搖一手辛苦建立起來的萬戮門,他將門主之位,給了他。

    “招搖沒有完成的夢想,你接著替她完成吧。”

    司馬容如此說,墨青握著萬鈞劍,再無法拒絕。

    他這條命,是路招搖撿回來的,如果無法為路招搖而死,那就守護著她在這世上留下的東西,直到力竭為止。

    墨青拿回了萬鈞劍,魔王的封印破開,他尋回了自己該有的力量,渾身布滿了的黑紋也全部消失,他在鏡中看見了自己完好的臉,他不知道自己這模樣到底算好看還是不好看,可不管好不好看,路招搖也已經死了,長得再好,也無所謂了。

    除路招搖之外,所有人的目光,對他而言都微不足道。

    他開始著手處理萬戮門的事,開始學會使萬鈞劍,適應自己的力量。

    他放出話去,三月之內,必屠南月教。

    三月之後,他獨身一身,闖入西南,血洗南月教,至此成為江湖之上,為他立威的一戰,世人稱他殘暴更甚路招搖,然而只有他知道,當他染了一手血腥,立於屍橫遍野的南月山顛時。

    心頭的空寂,更甚這荒涼的修羅場。

    這人世,沒有路招搖,他與地上匍匐的屍,又有什麼區別。

    適時夜月正涼,凄風似刀。

    不管過了多久,回首一望,依舊是一片觸目驚心的傷。

    墨青轉頭一望,司馬容的院子裡,路招搖與厲明書追得正歡,林明歌已經琢磨著在給小圓臉木頭人把手上木頭裝回去了。

    眸光忍不住微微一柔,他不願意回想起過往,因為所有的過往,都比不上現今美好。

    可也因為偶爾的回想,只用一點點,便足夠讓他更加珍惜現在的生活。

    司馬容在樹下緩了好一會兒神,終究還是從墨青的話裡走了出來,他復而又多問了兩句:“月珠現在還在嗎?”

    “以前在,沒生過什麼變故,應當還在,只是她也看不見了罷了。”

    司馬容聞言,垂頭似苦澀的微笑當中,卻不經意帶了三分甜意:“月珠甚痴。”

    正適時,風一起,拂了司馬容的發。墨青望著遠處的路招搖,輕聲道:“她在和你說話呢。”

    司馬容點頭:“我聽到了。”他垂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眸光微微有幾分輕顫,“她和我說,她很開心呢。”

    知道那人的魂魄所在,就會開始猜測身邊沒一陣風的意義,以前墨青如此,現在司馬容也如此。不算哀傷,這倒是……一種別樣的慰藉。

    只要知道她在,荒漠一樣的生活,霎時就變得稍微有趣一點了。

    “喂!厲塵瀾!”路招搖終於在那方逮住了到處亂竄的厲明書,“你兒子太調皮了,我是管不了了,給你扔了啊?”

    厲塵瀾聞言一笑:“扔了吧,日後我們再生一個便是。”

    真慶幸,時至今日,他和他,還可以有日後。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ww65.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