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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席絹 -【奪舍】福星駕到 [打印本頁]

作者: ayoi    時間: 2015-12-5 07:32 PM     標題: 席絹 -【奪舍】福星駕到

本帖最後由 ayoi 於 2016-1-13 09:18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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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與其說最近的遭遇是因為犯太歲,她更願意相信是犯小人──
  真的有「小人」,嚴格來說還不止一個……
  現在是什麼狀況?
  為什麼她這兩天過得如此驚險刺激?
  被人從背后推到馬路上,差點被一輛搶黃燈的車撞飛;
  好端端走在街上,差點被平空落下的一堆杯盤餐具砸個正著……
  她向來保守本分平和規矩,
  如小說戲劇般高潮迭起的人生壓根與她沾不上邊,
  這會儿不僅險些成了薄命紅顏,
  竟連英雄救美的情節都跑出來了?!
  話說這「英雄」也真夠詭異──
  大晴天的,他卻撐著一把既丑又笨重的不透光大黑傘。
  而連續兩次被同一個人、同一把傘拯救的機率,有多少?

【出版日期】2015/02

【出版社名稱】飛田文化

【書系及編號】當紅浪漫史(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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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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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yoi    時間: 2015-12-5 09:59 PM

楔子

    錢芷韻很警覺。剛開始,她只是錯以為自己因為生活上的不順心,又讓她產生了逃避現實的傾向。她總是孤單而防備,對誰都不信任,生怕被算計;這種情緒長期囤積在心底,讓她壓力大增,除了已經仰仗起安眠藥來幫助睡眠之外,抑制神經衰弱方面的藥丸也成了她的常備藥。原本,她以為因為她的精神狀態不好,所以便在心底幻化出另一個人格來與自己為伴,增加安全感什麼的。

    但很快的,她推翻了這個想法。一來,她的處境並沒有絕望到需要創造出另一個人格來依靠;二來,就算她會在大腦里創造出另一個人格,也絕不會是一個更弱的人格。

    所以,她很快便發現,這抹突然在她腦海里出現的「人格」,並非出于壓力過大所臆造出來的幻想,「她」是真正存在著的,並且,正在竊走屬于她的一切。

    用民俗一點的說法,這個情況大概可以解釋為「鬼上身」或「奪舍」;后來,她想到了曾經看過的几部以穿越時空為題材的小說以及電影,于是對自身的情況有了更精確的形容──她的身体被外來靈魂穿越了。

    然而,這個穿越並不算成功,因為身体的原主人還沒被擠壓出去,另一具靈魂就迫不及待入侵進來,于是造成了兩抹靈魂擠塞在一具身体里的奇特狀況。

    當錢芷韻確認了自身的狀況之后,覺得很不舒服,覺得無比惡心與憤怒。但是她更知道,此刻她有怎樣的心情與感覺都不重要,她唯一該專注全力去做的,是將那抹靈魂給排擠出去,奪回自己身体的完全使用權。

    一抹能輕易入侵別人身体的靈魂,原本就不是錢芷韻所能招架的;在遇到這件離奇的事情之前,她跟一般人一樣,只相信科學,從不信鬼神靈異,認為那不過是無稽之談。

    畢竟怪力亂神這種事,只有親身遇上了,才會相信,也不得不信,因為必須想辦法去破解。

    無論如何,她是不願意自己的身体被占用、靈魂被驅趕──就算她在家族里過得非常不如意,身心壓力巨大,總是得服用安眠藥才能睡個好覺;偶爾情緒低落到谷底時,甚至偷偷向在醫院工作的朋友拿一些抗憂郁症的藥品服用……但,這並不表示她厭倦了自己的身分與身体,更不代表她願意被取代。

    不管日子多難捱,她都沒想過要放棄自己──尤其在察覺有另一抹靈体正在企圖取代她之時,錢芷韻更是爆發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堅決不肯被取代,不願靈魂被驅趕出自己的身体。

    錢芷韻自知只是個凡人,恐怕無力對抗那抹有能力入侵她的靈体;但身為這具身体的主人,入侵者想要驅趕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至少,截至目前為止,她還在自己身体里面不是嗎?

    雖然不知道該怎麼抵抗,但她本能的不讓自己睡著、不讓另一抹靈魂有機會主導她的身体;或者,實在忍不住睡意之前,會將手邊該處理的事都做完,甚至將重要的證件與信用卡以及各種名貴首飾都鎖到銀行保險箱,而鑰匙則放在母親那邊──總之,她完全不給那抹靈魂有任何占她便宜的機會。

    這場她生命之中最大的危機以及戰役──與那抹靈体艱苦對峙了半個月之后,終于掙到了初步談判機會。時間比錢芷韻預料的更早,可見那抹靈体確實不夠强大,也不夠耐心,甚至……有些粗暴以及愚蠢──因為那個比她强勢的外來者,竟然選擇與她談判,而不是跟她死磕到底。要知道,只要再堅持個几天,錢芷韻的靈魂終究會因為意識漸消而潰散;而有了談判機會,就代表給了她一線生機。只要有生機,錢芷韻就能搏出生天。

    幸好,那抹愚蠢的靈体不知道自己的優勢,此刻,「她」正忙著氣急敗壞的指責她。

    ──妳簡直煩死人了!明知道斗不過我,為什麼不肯乖乖的離開?錢芷韻,我告訴妳,這具身体現在歸我了,妳早早認命去投胎,或許還能找個好人家重新做人,要是妳再敢不自量力的跟我爭,信不信我馬上讓妳魂飛魄散!──王紫云氣急敗壞的指著錢芷韻破口大罵。

    錢芷韻心中又懼又怒,深呼吸好几口氣之后,裝成一副忍不下滿心忿懣的模樣與她周旋,以各種方式探究這抹靈体的能耐與脾性,並從她的每句話里去分析出一些線索;然后,她得出一些非常有用的訊息──

    這是一個有能力搶奪別人身体的女鬼。

    這個女鬼愚蠢又貪婪;好虛榮享樂卻吝于付出努力。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個女鬼並不是非得奪取她的身体不可。女鬼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別人的身体也行;而錢芷韻之所以被盯上,其中一個最大的原因是她的身分──她是一個富家千金,日后必定會嫁給門當戶對的富戶,讓她一輩子都過著傳說中榮華富貴的生活……

    也就短短半日的交流,錢芷韻便找到了自己的生機;于是,她對那個女鬼道:

    「也許妳覺得我的家族就是所謂的豪門了。但其實這是錯的,比起真正的豪門,我錢家也不過是才剛發了點小財的暴發戶而已。這半個多月以來,妳跟著我進進出出,該知道我家只有兩個外勞在打掃,一個阿姨在煮飯,出門都得自己開車,說是三流富豪都覺勉强。像我這樣的,以后就算嫁人,若不是嫁給家族看好的精英,就是嫁到同樣家世的人家──可妳要知道,有些暴發戶人家,就算有錢,也舍不得請佣人的,會要求媳婦打掃煮飯,整天關在豪宅里,光是打掃就得花去一整天。而且,妳也看到了,我的身体很差,長期吃安眠藥才能入睡,還神經衰弱,內分泌失調,必須吃藥控制。我在公司里也混得不好,爺爺重男輕女,家里人口又多,主管職位根本不夠分,女孩子能力再强頂多也只能當一個主任而已;做著最累的工作,拿著最少的薪水,就算想要嫁入豪門,也不一定輪得到我。我家里一堆姊姊妹妹,甚至有私生子。家里長得比我好看的女孩也不少,她們比我更有機會嫁進豪門,妳很清楚不是嗎?」她慢悠悠的以誠懇語調對那名女鬼說著自己的生活狀態以及處境上的劣勢;然后,在那女鬼的靜默里,知道自己應該已經說動了她,于是,又輕聲道:

    「所以,妳一定很清楚我不是妳最理想的選擇,對吧?」

    那女鬼持續靜默,但錢芷韻可以感應到她的動搖,再接再厲道:

    「不如,我們合作吧。我幫妳找一個更適合妳的身体、更有錢、家世更好、長相更美、身体健康,而且很有可能嫁到真正豪門的另一具身体。」

    ──好!──早已被說動,並且暗自與自己的守護靈交流過后,王紫云點頭。

    于是兩抹靈魂暫時在一具身体里和平共處,不再彼此對抗推擠爭占主權。

    反正,如果沒找到更好的,錢芷韻這具身体還是屬于她的──王紫云認為這是個不虧本的買賣。

    而這對錢芷韻來說,無疑是爭取到了時間。只要有時間,她就能找出徹底擺脫這場危機的方法──不管是讓女鬼離開她的身体去禍害另一名無辜女性,抑或是找到道法高深的道士把女鬼給收了去。

    總之,她的身体,就算再差再壞,也不願被這名女鬼奪取。


第1章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手指敲擊在鍵盤上的聲音聽起來快捷利落。其實打字的聲音並不大,但因為這是個寧靜而舒緩的午后,馬路上沒有太多車輛行駛,人行道上沒有川流不息的人潮,咖啡店里的輕音樂調得很小聲,從店里傳到外頭的露天座位上時,更加的似有若無,于是便顯得這樣快速的敲打聲有些擾人,與此刻的情境全然格格不入。

    終于,那打字聲在十几分鐘之后停下,卻並不表示這個悠閑的午后時光是可以如願得回它的寧靜。就見才剛結束打字的筆電主人在存好文本文件之后,連口茶都沒顧上喝一口,便開口接著閑聊:

    「所以說,雖然妳才二十五歲,卻得開始接受相親這種古老的活動了?」

    「也不算是相親,就是找個機會認識一下,相看一下,看看彼此能不能處得來。」

    「有那麼急嗎?妳才二十五耶,又不是三十五!這個年代,能在三十歲以前結婚的,都叫早婚好吧。」

    「又不是認識了就要結婚,總得處處看能不能合得來。這種事不花費個兩三年的時間來驗證,又怎麼能知道?我認為挑選伴侶要趁早,這樣能夠挑選的范圍也大,不至于等到想挑了,結果好條件的人都已經有了交往對象。既然我一定會結婚,當然會希望共度一生的人在各方面都盡量符合心意;想要有好婚姻,就得從婚前慎重挑選開始。」想要有和諧的婚姻,當然就得付出一定的努力。

    「知耘妹妹,怎麼戀愛結婚這種很美好的事情,從妳嘴里說出來,竟顯得一點意思也沒有?男女雙方彼此挑精撿肥、稱斤論兩,像菜市場買賣交易一樣,簡直庸俗得令人絕望!如果在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里,妳連基本的浪漫幻想都沒有,那我覺得妳還是單身個几年,冷靜一下好了,省得誤人誤己──這是身為一個權威的愛情小說作家妳堂姊葉知慧我,對妳最誠摯的忠告。」

    「慎重對待自己的終身大事,並不是應該被指責的事。而且我很冷靜,所以不會誤人誤己。我相信我的婚姻生活將會經營得不錯。」

    「只是不錯就能滿足妳了嗎?愛呢?幸福呢?」

    「我當然會愛我的未來伴侶,也會幸福。只不過,可能我所認為的幸福,和妳認定的不一樣,所以妳現在才會用這樣驚恐的眼光看我,好像我正走向被婚姻墳墓活埋的路上,死不悔改,而妳只能在一邊跳腳。」葉知耘好笑地道。

    「靠!我從來不知道妳這個人的婚姻觀如此朴素世俗。我說,身為一個美女,妳就不能有點人生的追求嗎?」

    「我的追求已經開始了,只不過不是妳期待的那樣罷了。」

    「哪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會想要用相親這種毫無驚喜可言的方式去結識未來老公啊!」

    「相親很好,我覺得有安全感。」她可從來沒想過在路上隨便對一個不知來歷的男人一見鐘情;她從來不愛冒險。

    「我沒說相親不好,只是那也應該發生在三十歲以后吧?那時年紀到了,對愛情沒有太多幻想了,只想安定下來,所以便去跟另一個同樣到了拉警報年紀的男人相親,交流一下價值觀、人生觀、金錢觀什麼的;然后確定沒有太大衝突之后,就跑去結婚──這樣才合理不是嗎?可妳才二十五歲,家里不會逼妳,那妳干嘛這時就跑去相親?這個年紀的妳,應該去跟一個白馬王子來一場浪漫的相遇,然后陷入愛河愛它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才對!」葉知慧說得眉飛色舞,進入了文思泉涌的創作世界里無法自拔,愈說愈覺得自己簡直再對也沒有了,一心想把自己的想法給塞入堂妹的腦袋里,好讓她沾染一些年輕人應該有的朝氣。

    可惜,就像葉知耘無法說服她一般,她也無法說服葉知耘。所以葉知耘只是輕輕一笑,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些什麼。

    她們雖然是來自同一宗族的堂姊妹,自小感情融洽,很是談得來,但那並不表示兩人有相同的價值觀。相較于葉知慧活得自由任性,葉知耘自知是個保守而本分的人,從來不高看自己,也沒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去幻想自己有著怎樣波瀾壯闊的人生。她一直比較喜歡安全、能掌控的生活方式,大多時候,理智大于情感。

    當然,這並不是說她沒有感性的一面;只是,她更願意把感性這部分寄托在別人杜撰出來的影視作品或小說雜文上。至于現實生活嘛,還是盡可能的平和規矩吧,千万別有什麼高潮迭起的事件發生才好。

    「別說我的事了,說說妳新出版的那本靈異小說吧。我看到妳在后記里寫說這是身邊友人發生的真實事件,雖有稍作潤飾,但保證七成真實,是嗎?」

    「當然是!怎麼妳的語氣好像不太相信的樣子?」事關自己心愛的作品,葉知慧立即進入備戰狀態,一副隨時要跟人辯個清楚明白的態勢。

    「我們從小一起玩到大,我了解妳,正如妳了解我,所以我很清楚妳跟靈異這種玄幻的事情從來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突然寫了這樣一本小說,然后告訴讀者說那是真實事件,妳覺得可以說服誰?」

    「我確實沒有經歷過那種玄之又玄的事,但不代表我的朋友沒有這種經歷啊!妳不會以為我在說謊吧?這種事我有什麼好說謊的?在這種事上說謊,能讓我的小說多賣一百本嗎?還是可以讓我多上几次雜志專訪?」

    葉知耘對著此刻有些張牙舞爪的堂姊,很是謹慎的遣詞用字:

    「姊,我不是指責妳說謊。嗯,我的意思是,妳是一個作家,有時候想象力會比較跳脫;或者,因為太沉迷于創作故事的關系,于是便相信那是發生在周邊朋友身上的真實事件──」

    葉知慧揮了揮手,打斷堂妹婉轉的解釋,道:

    「反正妳就是認為那是我臆想出來的,然后寫著寫著就當真了,是吧?」也沒讓堂妹說話,又接著道:「當然,妳會這樣認為,我可以理解,畢竟我這二十几年的朋友圈几乎跟妳重迭,就算有几個妳不認得的,也會聽我提起過。確實,在半年以前,我所有認識的人里,沒一個擁有靈異体質,所以我從不談怪力亂神,畢竟沒有在周遭友人身上親自見證過,就沒有辦法理所當然的寫出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我雖然是一個風格多變的全方位作家,但大多時候,我其實是個很實事求是的人。」說著說著,又忍不住自吹自擂的自戀起來,覺得自己真是個品格高尚、良心至上的優秀美女作家啊。

    葉知耘默默抽了抽嘴角,並沒說什麼;對于這個堂姊的德性她再了解不過,所以沒有什麼好吐槽的,反正沒妨礙到別人,就隨她自個儿說得開心吧。

    「所以,妳是在最近六個月里才開始相信世上有怪力亂神的事嗎?」

    「其實我一直相信世界上無奇不有。」葉知慧很正經的對堂妹道。「只是因為絕大多數人接觸不到那些玄之又玄的事,也就沒有什麼好奇心去探索出一個清楚明白。這種事大概是講緣分的,我一直就是那種和它沒什麼緣分的人,不過當真正見證到身邊的人有這樣的奇遇,自然會忍不住將它編成小說跟大家分享一下。所以,我那本小說真的不是自己胡亂杜撰出來的,它是有原型的。」

    「這種事,大概是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吧。」其實葉知耘也只是好奇一下而已。對于堂姊這半年來新交的朋友倒沒有起什麼好奇心。

    「有人能遇到,有人不能遇到,當然就只能隨人去信或不信了。對我來說,我挺滿足于自己沒有靈覺感應那類的慧根,偶爾能聽到一些故事就心滿意足了。身為一個普通人,我畢竟還是怕鬼的。」葉知慧吁口氣道。

    見堂妹一臉平淡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是很信,心中八成仍然認為她那本小說不可能真是改編自友人的親身体驗;更有可能,這故事根本是某個友人編出來哄她玩的,而她信以為真了。

    「知耘,我知道妳不相信。」葉知慧又接著道:「哪天有機會,我把趙子昀介紹給妳認識,妳就會信了。那個趙子昀就是我新認識的朋友。」

    「等等,趙子昀……這名字聽起來很耳熟。」葉知耘的記憶力向來很不錯,這個聽起來並不陌生的名字,在腦子里轉了一圈之后,她以不太確定的口氣問道:「我印象中……這個名字好像被妳咒罵了很多年。對了!就是當年拐走妳心目中男神的那個虛榮女,然后每次跟妳狹路相逢,一定會對妳耀武揚威,氣得妳三天吃不下飯。那個人就叫這個名字對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對對對!就是她!我們現在變成朋友了!」

    「……真是,不可思議。」葉知耘朝天空看了下,想確定今天的太陽有沒有沿著正常的軌道行進,可惜今天天氣有些陰,整日沒見到陽光,所以無法印證。

    「就是不可思議!所以妳相信我寫的那個故事是真的了吧?那本寫的就是真實發生在她身上的故事。妳想啊,一個被我罵了十年的女人,我怎麼可能會跟她做朋友?當然是芯子換啦,不是原來那個人了!所以我現在認識的趙子昀,不是之前十年認識的那一個。有沒有很神奇?」其實如果堂妹不要永遠一臉理智冷靜的表情,葉知慧真的不介意花上三天三夜來對她詳說趙子昀身上發生的事情。

    可惜堂妹不是作家,她的理想也不是當個充滿想象力的人,她對自己人生的規划一直都很單調乏味、循規蹈距得讓人感到好無力;面對這樣一張臉,真是沒有長篇大論開講的欲望。

    「是嗎?那真的滿神奇的。」雖然聽起來很玄,但葉知耘完全沒有想要認識當事人的想法,回應也是淡淡的,沒有更深入探究的好奇。

    她的交友圈子一向比較狹窄,不像堂姊這樣熱情開朗,任何時候都可以跟人交上朋友。當然,這是由于她天生性格比較傾向孤獨的關系,所以對堂姊的交友滿天下並不羨慕──如果羨慕,她就會努力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人,而不是僅止于羨慕。

    葉知耘一直是個目標明確、堅持把日子過得簡單的人;並且,將現實與夢幻分得非常清楚,從不混淆。對她來說,世界上最光怪陸離匪夷所思的事,從堂姊的作品里看到,就很能補充她天生缺乏幻想力的部分了。

    所以她喜歡看堂姊寫的小說──不管寫得有多扯;她喜歡聽堂姊說各種心得感想以及道聽涂說,就算只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都會在她誇張的渲染下變得非常有趣。而對這種有趣的人生,她傾向于興致勃勃的旁觀,卻絕對不想參與或加入──即使堂姊說的一切真有其事,她也就聽過就算了,不會心向往之。

    她希望自己有個簡單的人生。當然,她承認自己是比較貪戀安逸悠閑生活的;如果有個平順的人生可以走,那她絕對不願意遭遇上山下海步步驚心的歷險,只為了看風雨后的彩虹或更美麗罕見的風景。

    有的人喜歡人生充滿挑戰,四處折騰;而她,從來就是不冒險的保守性格,覺得能將長長的人生安穩過完,就是件了不起的事了。

    「知耘,雖然趙子昀經歷了一場劫難,但她也收獲了一個很棒的男人……嗚,我的男神,真的變成別人的了……」至今提起心愛的男神,仍然忍不住悲從中來;假哭兩聲之后,才有辦法接著說下去:「當然我們這樣的凡人肯定是不會去羨慕她身上所發生的不幸遭遇,可是妳有沒有覺得他們經由這樣的事件走到一起很浪漫、很值得回味一生?患難見真情才有可能一輩子情比金堅,比起干巴巴的相親實在是天差地別!我覺得挑選另一半,既然是打算一同度過下半輩子,那麼,經由相親去配個門戶相當的對象,怎麼可能走得長久?不過是湊合著過日子罷了,婚姻的基礎不牢靠啊。」

    「相親只是認識對象的方式之一,而且相較于在路上隨便對一個不了解底細的人一見鐘情保險太多了;至于一段婚姻能不能終生維穩,不在于兩人相識的方式,而是真心好好的經營它。」雖然聽得出來堂姊極力想要勸阻她去相親,但葉知耘怎麼可能會改變想法。她覺得自己比堂姊更踏實經營著自己的人生,並且早早知道自己想要過怎樣的日子;不像堂姊如今已經二十八歲了,還活得一腦袋不切實際的夢幻,並且立場很容易左右搖擺,要是真的都聽她的,就太白目了。

    「厚,妳真是說不通!我實在想不明白,妳明明沒受過什麼情傷,從小到大也是很順利的長大,從來只有人家追求暗戀妳的份,也沒見妳對哪個校草帥哥上心過。家里叔叔嬸嬸對妳的婚姻也沒有什麼要求,我以為,就算哪天妳看上一個窮得三餐不繼的男人非要嫁過去,家里也不會真的阻止到底,頂多會多給妳一些嫁妝傍身。總之,妳活得這樣順心,為什麼對人生的追求這樣平凡無趣?簡直像是已經歷盡千帆心如死灰似的!一個女人如果連戀愛都不期待,她的青春還叫青春嗎?」反正葉知慧覺得年輕貌美、行情正好的美女想不開的跑去相親,就是一種自殘行為。

    「姊,我們兩人交情再好,妳也不能幫我過日子啊,不要這樣悲憤好不好。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安穩的生活,大悲大喜大起大落這種傷身傷心的事,我從來都規避開的。妳可以說我就是那種六十分主義,但求及格就好,一輩子得過且過沒有志氣的人;但我真的希望可以永遠順心安全的活著,一如現在的每一天。所以,我晚上一定會去相親,就算晚上這個人沒相成,接下來還是會以相親的方式去結識未來的另一半。」她手頭上有一份優質相親名單,就待相看了。

    雖然很不以為然,對相親這個名詞充滿抵觸,但葉知慧見堂妹堅持成這樣,于是忍不住好奇了下,問道:

    「我猜,妳晚上相親的那個對象條件應該很不錯吧?」

    「確實很不錯。我現在的條件有優勢,被安排到的都是很優質的人;第一個相看的,條件更是好得難以置信。」沒有半點扭捏,葉知耘點頭承認。因為她年華正好,外貌學歷家世都很不錯,感情生活單純,就算零星有過一些被追求的過往,但沒有鬧出什麼轟轟烈烈的感情事跡,又是甫入相親市場,最是鮮嫩不過,所以熱中于當媒人的貴婦人為她安排的對象,自然是最優秀的。

    「是哪家剛留學回來的子弟?還是已經在職場上歷練有成的哪個繼承人?」

    「他叫高元。『日升集團』的高元。」不需花費太多口舌去形容晚上那個相親對象有多麼優質、多麼難得,只消把名字說出來,就足以說明一切。

    至少,葉知慧的眼,當下就被這個名字華麗地閃瞎了!錯愕了許久的她,終究只能在發出「哇哦」這種怪叫聲之后,衝口而出叫道:

    「那妳還在這里磨蹭什麼?快點去美容中心做臉、做SPA、挑衣服、做造型去!天哪,現在都已經四點半了!快走!」

    瞧,她的堂姊就是這樣一個立場如此不堅定的女人。被火速拉著往美容會館跑的葉知耘在心底默默吐槽著。搞定一個顏控,就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

    ※※※

    身為一個智商高于一般人,而且人生目標明確的豪門公子,高元三十年來的人生都過得很充實。他從不浪費天生的好資質,更不虛擲光陰,一意執著于站立在金字塔的頂端,將自己打造成全方位的精英,從沒懈怠過。為此,他付出了大量的時間與精力,讓自己好還要更好,從來不在別人的贊譽中迷失自己,也不耽于玩樂享受,憋著一股勁,像在跟誰別苗頭似的,總是無時不刻的在充實自己。

    有句俗話說得好:想要人前顯貴,必得人后受罪。就算是天才,想要有成就,也是得老老實實付出九十九分努力與汗水的。

    一個人的時間花在哪里,是看得到的。所以高元一直是個各方面的佼佼者;他的出色,以及豐功偉業,是每個名流貴婦教訓起自家不長進子女時,一定必提起的經典范例。他就是那種傳說中讓每個孩子氣得牙癢癢的「別人家的孩子」。

    在同一個階層里,別人對他津津樂道的,當然不會是他的家世財富,而是他各方面上明顯高于同齡人一大截的優秀,以及專注與勤奮。雖然父母生給他的好基因給了他較高的起點,但若是他沒有發憤努力從不懈怠,生給他再好的腦袋,也不過是白長而已。世界上將自己人生虛度的天才可不罕見,被養廢的比成材的多太多了。

    他因為才智高超又勤奮,進入職場不過兩三年,便取得亮眼的成績,證明了他不是一個只會讀書的機器;連在商場上拚搏,都直接跳過菜鳥扑街期,表現得非常精英干練,簡直無所不能到沒有朋友、至今依然穩坐其他貴公子心目中「最想蓋布袋痛扁名單第一名」!

    當然,几乎將時間全花在充實自己上面,理所當然就在其它方面顧及不到。別的不說,光是比較重要的人生大事上,他交出的成績單全然一片空白;就算有過所謂的情史,也都是曇花一現,往往家中長輩還來不及發現以及打聽,便已消失無蹤。

    找一個不錯的女人結婚,當然也在高元的人生計划里。他是一定會結婚的,卻一直沒有把感情生活太當一回事。雖然不是沒交過女朋友,但從來不曾上心,畢竟他絕大多數心思都在學業以及事業的規划上;或許是因為曾經有過與學霸同窗六年的不堪回首記憶,讓他這樣一個在別人眼中優秀到簡直逆天的人,從來沒有機會自滿自得自高自傲,反而挫折連連到差點要去看心理醫生。還好他終究挺過來了,憋著一股不服輸不認命的勁儿拚命學習;總想著,只要再努力一點,就會超越那個人了吧?

    即使如今在別人眼中如此出色的他,仍然不敢松懈下來,不敢輕易去認為自己現在的成就已經超越那個人,並永永遠遠的將那個人拋在后面了──就算那個人如今正處于事業低潮,正灰頭土臉的打算開個小公司當老板,未來一片不確定,其境遇與他簡直天壤之別……

    可是,高元想,對那個人的警惕,不到過完這一輩子,都是不可以放松的。

    生命不停,奮斗不止。他所承認的人生唯一對手,值得他一輩子關注!

    酒色財氣這些感官享受的東西,對高元來說實在太尋常;他的家世給了他不用花費半點努力,就能輕易得到最豪奢的享受,這對他而言實在無聊透頂,所以他看不上眼。他可不是那些無能的公子哥儿,成天只想著拿家里的錢醉生夢死。他喜歡挑戰,渴望熱血沸騰,只要想著自己有著一個終生的對手,其它享樂便再也吸引不了他、不能給他帶來真正的快感。

    在他未來三十年的規划里,沒有耽溺享樂這一項;而結婚,對他來說也不是太重要的事。他打算娶一個賢妻良母型的好女人,卻沒有太多的時間花費在尋找出那一類的女人,也不打算擠出有限的時間去營造一份浪漫的愛情來讓那個女人對他徹底死心塌地。所以,相親這項古老的活動,是目前最適合他的一條認識理想女性的途徑。當然,一個靠譜的媒人更是頂頂重要的。

    任何一個對婚姻再沒有期待的男人,對于自己的第一次婚姻總會慎重一點的。雖然說,全世界只要稍為有點錢的男人,都不願意保證他的第一個老婆會是最后一個老婆;或,他的老婆,會是他下半輩子唯一的女人。但無論如何,第一次結婚,對象的品貌很重要,事關家庭的穩定以及忠誠度的保固期長短。

    高元覺得,今天相親的這位女士給他的感覺挺不錯。

    他打算在三十五歲以前解決婚姻問題,而今天是他第一次相親。

    他的母親說動他出來相親時,母子兩人同時也溝通好了對他未來老婆的期待──第一波首重賢妻良母型。若是相完了一輪賢妻良母型沒有中意的,那第二波就挑精明事業型。若再看不上,那就挑家世對自家家族事業擴展有幫助的,只談利益,不談感情了。他們這種家族,已經算是站在商界的頂端,商業聯姻反而不是最被看重,所以放在最后挑選,首要的是能持家的女人。

    高元雖然極少參加玩樂型的宴會,但對于那些活躍于各種宴會的名媛還是多少耳聞過的。眼前這位,他很確定從來沒有在哪個宴會上見過她,以她的家世當然不可能收不到邀請,只不過她一定極少應邀,對玩樂並不看重。他很滿意幫他安排相親的某貴婦完全明白他的需求。

    他今天相親的這一位女士是葉家的旁支,長相端麗大方,一看就是賢妻良母,氣質溫和,情史干淨,而且極少在宴會派對上出現;聽說本身好靜,並不愛熱鬧。這樣的女人,任誰娶進家門都很放心,絕對不用怕自己一心扑在事業上時,老婆會不安于室送他一頂有顏色的帽子戴。

    「抱歉。希望妳不會覺得跟我吃飯很乏味。」又接完一通電話之后,高元對今天相親的對象葉知耘致歉著。他不是故意失禮,或者對相親對象不尊重,實在是真忙,有太多事情必須立即處理,就連吃頓相親飯也不得安生。事實上,在女方還沒有到來之前,他已經提早來這里以手機處理公事了。

    「不會乏味。事實上我覺得好極了,這里的餐點很棒。」葉知耘覺得這頓晚餐吃得比想象中舒心。就算前來相親的途中因為對象太過優質以及出名而免不了有些惴惴不安,但這一切都隨著他的忙碌而慢慢化解掉了。

    兩個初相識的人,其實很難有太多的話題好聊,除非其中有一人天生長袖善舞熱情開朗,但顯然他們都不是,也沒有打算找這樣八面玲瓏的人相親。

    正因為高元的忙碌,無暇將所有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所以才能讓她很好的相看他。這個傳說中的男人,原本對她這種中上人家而言是可望不可即的,如果不是被安排了相親,她想,他與她的人生大概一輩子都不可能有所交集。

    高家發跡四代以來,在商界的地位步步高升,一代比一代更進益,到如今已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商界豪門,家風相較于其他家族卻是難得的清正。至少,在婚姻大事上,第一要求就是娶妻娶賢,最好是嫁娶自己心悅的,省得日后一堆烏煙障氣的事情發生。所以,每個嫁進高家的媳婦,首選都是賢慧,而不是以利益為第一考慮。

    雖然知道以自己的品貌被安排的相親對象絕不會差,但葉知耘得承認,當她聽到第一個相親對象竟是高元時,心中真的有種突然中了威力彩十億頭獎的感覺……

    老實說,到現在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心底還是有一點緊張,但幸好高元很忙,除了必要的客氣話外,其它時間几乎都被三五分鐘就響起的電話聲給占據,連吃口美食的時間都沒有。所以,當她順利填飽肚子、讓服務生將餐具給清理走了之后,對面的高元桌前還擺放著一堆已經半冷的餐點,顯然沒動過几口。

    「餐點都涼了,要不要讓服務生再為你上一套?」她問道。

    「不用。反正晚餐也不宜多食,這樣就夠了。」將主食給吃完之后,高元揮手讓服務生撤下餐盤,然后上餐后酒。

    如果接下來沒有電話進來的話,葉知耘想,此刻的時間,應該就是兩人真正的相親時間。從他的姿態看得出來,他現在的注意力只放在她身上,所以,她也不由自主的暗暗端正了下坐姿,目光溫和的回視他,沒有閃避或作態的羞卻。

    「希望妳不會覺得我今天的表現很差勁,即使我確實不應該將工作帶到這里來。」高元誠懇說道。

    葉知耘微笑。

    「我今天是來相親的啊,我很高興你的表現這樣誠實,很直觀的讓我明白了假如我們有以后,將會過著什麼樣的日子。」見高元一雙好看的眉毛帶著些許興味的微揚,她接著道:「雖然這是我第一次相親,但我想,以后我應該再也遇不到如高先生您這般坦誠的人了。」

    「叫我高元就好。」高元突然說道。

    「好的,高元。」這是一個含蓄的友好訊號。隨著高元微笑起來,葉知耘終究無法免俗的被他好看的俊顏給迷惑了几秒才清醒回來。

    「妳才二十五歲,條件又極為出色,為什麼這樣早就決定經由相親找對象?」

    「大概是因為,只有相親才有機會遇見您這樣優質的對象吧。」她既是恭維又是真心地道。

    「可是,妳還這樣年輕。」

    「如果我等到三十歲再決定相親,到時就算其它條件沒變,被安排的對象一定不會是像您這樣的男人。」她很有自知之明,也坦率的捧著他。

    顯而易見,葉知耘的回答很讓高元覺得愉快。不在于她的奉承,而在于她的坦白與清醒。這世上條件優秀的美女總免不了會養出自視甚高,甚至高得目中無人的脾性。高元遇見過許多與葉知耘條件不相上下或者更好的女性,她們出現在他周遭,明明對他充滿興趣,卻更希望用挑釁的方式來激起他男性的征服欲,裝得好像對他渾不在意,而在發現他真的不在意之后,暗自忿恨不已,更加想盡辦法「出其不意」出現在他面前。

    對一個不愛玩感情游戲的男人而言,葉知耘的表現讓他覺得很清爽舒服。曖曖昧昧那一套,他實在消受不起;所以,這一次相親,實在是個很好的開始。至少,他覺得那位喜歡幫家世良好的男男女女牽紅線的貴婦人,其「金牌媒婆」的尊稱並非浪得虛名;並打算以后的相親就繼續讓那位阿姨安排。

    不是說他對葉知耘評了個好分數,相親便到此為止,總還要相看一些人,才好慎重的做決定,相信對方也是相同的看法。

    「我覺得妳很好。」

    「我也覺得你很好。」

    都是聰明人,知道對方對自己的印象不錯,卻不會輕易表現出過分的熱情。所以在一陣狀似閑聊、其實是更加摸清了彼此的一些觀念想法之后,他們很有默契的舉起餐后酒,輕輕碰杯,然后緩緩一飲而盡。

    俊男美女約會的畫面看起來美極了,簡直像是偶像劇活生生在現實生活中上演。即使這里是一間會員制的高檔法式餐廳,仍然不免招惹來周遭用餐人們似有若無的關注眼光。或許不見得每個人都知道高元,或者,聽說過高元大名的人不見得知道此刻坐在這里的這個俊男就是高元;大家純粹本著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心態,忍不住多看他們一眼罷了。秀色可餐嘛,多下飯啊。

    不過,在眾多悄悄圍觀著這對男女的人里,卻有兩道灼灼目光自從發現了高元之后,便再也沒有挪開過,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簡直像是想一口將人給吞下占為己有。

    「怎麼?妳認識他?」錢芷韻努力忍受著因為体內靈魂激烈震蕩而造成的耳鳴不適,在心底對那抹名叫王紫云的鬼魂發問。

    ──他是高元!──王紫云的聲音發顫,像是興奮到無法自已。

    「妳認得那個男人?」其實錢芷韻當然知道那是高元,但很明智的沒有表現出來。

    ──我要嫁給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是我的!──王紫云大聲叫道。

    錢芷韻几乎差點伸手摀住雙耳,她覺得兩只耳朵里都是轟然巨雷聲,震得她完全喪失聽覺,她懷疑那只鬼魂再這樣激動下去,她就要聾了。

    「妳冷靜一點!」

    錢芷韻的勸告王紫云半點也沒有聽進去,徑自大叫:

    ──以妳的家世,有沒有辦法勾搭上他?有沒有可能嫁給他?──

    「怎麼可能?我家只是中小企業,而且家族里一堆亂七八糟的事,高家怎麼可能看得上!」

    ──妳真沒用!虧妳還是富家千金出身!──

    「咦?!」錢芷韻的目光看向與高元同桌用餐的那名女性,發現竟是認識的人,不由得一怔,低呼了聲。

    ──那女人是誰?妳認識她嗎?她是不是正在跟高元交往?!──

    「她……她叫葉知耘,我跟她的堂姊是同一所高中的校友。她的家世比我好,父母都是學者,是葉氏家族的分支,清與貴都沾上了;如果她是高元的女朋友,倒是一點也不奇怪;想嫁進高家,就得是她這樣的出身……」說到這里,語氣不免帶出一點自傷自憐。

    在錢芷韻自傷自憐的片刻時間里,她並不知道擠塞在她身体里的那抹鬼魂,正快速與她的守護靈暗暗交流,並很快得到了答案。于是,王紫云再度出聲時,就是斬釘截鐵的命令口氣──

    ──錢芷韻,妳要幫我取得葉知耘的身体。這是我放過妳的唯一機會,妳必須盡快幫我做到──

    錢芷韻聽到王紫云這個命令之后,整個頭皮發麻,心髒緊縮!雖然她不否認在自己心底最幽微的地方,不無引導這抹鬼魂去對別人產生興趣的惡意;但,當這個鬼魂真的被說動了,打算放過她另找身体去搶奪,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不由得涌起了犯罪的罪惡心虛感……

    然而,就算覺得犯了罪,就算良心不安,就算對葉知耘充滿了抱歉,可是──

    「好……我,盡量。」

    ──不是盡量,是一定要做到!──

    「……好的,一定做到。」遙望著不遠處那對璧人,錢芷韻喃喃應允。

作者: ayoi    時間: 2015-12-5 10:00 PM

第2章

    葉知耘雖然在自家公司掛了一個總經理特助的職銜,但那也不過是拿出來好看,又方便公司合法節稅罷了,她一星期能去公司一回都嫌多。倒也不是說她就真的每天無所事事、游手好閑,她的日子其實安排得很充實。

    每周六周日兩天,她都會到樂器行附設的音樂教室去教鋼琴以及小提琴;平常除了跑健身房跳有氧以及練瑜珈之外,還不時報名各式烹飪班以及才藝班來充實自己。當然,固定的身体美容保養以及參加由一些性情文靜的名媛們所舉辦的讀書會也是不可或缺的。

    一個人再享受孤獨,都不該自外于人群,將自己孤立。她向來希望自己可以像個富貴閑人那樣活著,也一直朝那個方向努力;到目前為止,她覺得自己將生活安排得還不錯,至少她個人還算滿意,如果相親結果順利的話,那麼未來十年的日子是值得期待的安逸太平。至于……當她慢慢年老色衰之后,再也綁不住丈夫置外室的心思之類的事,就先且讓她躲閑個几年,再來細細思索該用什麼態度面對吧!現在還不急,年華正好的現在,不願想那麼遠的以后。她滿意現在的生活,並希望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

    給兩位小朋友上完了今日的鋼琴課,送走了學生之后,她整理好教室下樓,原本打算去附近某間知名咖啡廳享用一份下午茶的,卻被一樓的門市小姐拉著直聊,半點沒有放人走的意思。只因門市小姐堅持要跟她分享這几天數次「巧遇」某名運動型健美帥哥從她面前路過的心得体驗,好不容易抓到一個人可傾訴,怎麼可以輕易放過。所以,就聽她滔滔不絕道:

    「妳知道的,我一直只迷那種皮膚白皙、体格瘦高、永遠西裝革履打扮的花樣美男子,對于那種穿運動服的、皮膚黑不溜丟的、像是永遠都在流臭汗的高大健碩男人,我是一點好感也沒有。畢竟,妳知道的,他們看起來真的跟那些在工地里一身灰扑扑干著粗活的工人沒什麼兩樣。」

    「嗯哼。」葉知耘禮貌的應和著門市小姐的閑談,狀似很認真在聽取她的話,但其實已經悄悄看了好几次手表,心中默默將「享受一份悠開下午茶時光」的念頭從今天的行程里划去。

    「可是!葉小姐妳相信我,那個人真的很特別、很不一樣。他是第一個讓我覺得他很帥的黑馬王子!是生平唯一能讓我不會嫌棄他皮膚黑的男人!由此可見,他有多麼多麼特別對吧?妳也知道,我是那種『皮膚不白的一律是丑八怪』的忠實信徒。像妳皮膚白得像日光燈,我第一次看到妳就驚為天人,覺得妳真是美若天仙!真是羨慕死我了!」身為一個資深門市小姐,不僅要怎麼懂得去發現生活中種種值得八卦的事來打發無聊時光,更要精通隨時隨地恭維贊美別人的技能,才能讓每一個被她抓住聊天的人不會無情的棄她而去,拒絕陪她打發時間。門市小姐覺得自己在這些方面做得挺不錯的。

    她的皮膚白得像……日光燈?葉知耘默默看了下自己的手背顏色。如果這是誠心誠意的贊美,那麼,用詞還真是別出心裁……她很想知道門市小姐的國文課是不是水電師傅來安裝日光燈時順便兼職教授的。

    「謝謝。」既然是稱贊,她也只能客氣的道謝了。

    「哎!不用謝,我說的是事實嘛。妳皮膚真的很白很美。我想過,那個黑馬王子要是跟妳站在一塊儿,人家一定會說你們是黑白無常轉世呢,真是黑白分明啊,哈哈哈!我就忍不住想了,如果你們結婚的話,那生出來的小寶寶的皮膚會不會是灰色的,哈哈哈!有沒有很好笑?哈哈哈──」門市小姐愈說愈樂,自己笑得直拍桌子。

    對于這個冷笑話,葉知耘半點不想奉陪,也實在笑不出來,所以看她笑得差不多了,便道:

    「呃,時間不早了,我還有點事……」

    「哎哎,等一下啦!先別走,再等一下下就好!」門市小姐趕忙阻止她走人,說道:「每天這個時間,那個黑帥型男就會帶一些少年經過這里去運動公園運動。他真的很帥很有型,妳留下來陪我看一下啦!有帥哥可以免費看,要是浪費這樣難得的機會,老天爺也會生氣的。」

    「……」老天爺會生氣是什麼意思?葉知耘無言以對。

    「葉小姐,我覺得那個型男大概對我有意思耶,等一下妳幫我看看確認一下好不好?」一張圓圓臉蛋浮上夢幻的紅暈,門市小姐緊抓葉知耘不放,堅決不肯放她走人。為防她不信,立即說著她這几日來的猜測:「他一定對我有一點點意思,不然干嘛每天非要經過我們門市啊,為什麼不走別條路去運動公園啊?他們從『明倫高工』出發,還有另外兩條路可以走,卻非要繞過來走這一條,一定是別有所圖。真的!」說到最后,語氣嬌羞又帶點自得,顯然已經將猜測當成是鐵定的事實看待了。

    「呃……是這樣嗎,那也挺好的。」葉知耘無言半晌,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麼,最后只好含糊說了點客套話。

    「妳一定也很好奇對吧?所以妳一定要留下來看一下,不會太久。」低頭看了下手表,說道:「就快來了,三分鐘之內一定會經過!來,讓我們將目光轉向櫥窗的方向──啊!」話說到一半,門市小姐發出了一小聲低呼。

    葉知耘被她奇怪的聲調給吸引過去,不由自主的轉頭看往櫥窗的方向,只來得及看到一名穿著運動服的年輕男子領著一群高中生走過店門前。他們的步伐很大,几個大步就不見了蹤影,像是一道光影晃過。就算葉知耘眼力再好,也沒看到那名黑馬王子的長相,甚至連側臉的輪廓都沒掃到,所以,當門市小姐激動的抓著她手直搖、並叫著好帥好帥來尋求她的認同時,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響應才好,最后只能草草點頭,說著僅有的看法:

    「看起來滿高的。」

    「而且身材也很棒對吧?妳看他寬肩窄臀比例完美成那樣,我敢打賭他肯定有練出人魚線,妳信不信?」

    就算那名運動型男真的練出了人魚線,又關她倆什麼事?再說了,在兩人並不熟的情況下,議論著這種話題真的好嗎?

    「呃,我想這種事,大概只有他的另一半才有機會驗證吧。」

    「所以啊……」門市小姐突然色兮兮的掩口,以手肘輕輕撞了她手臂一下,道:「等哪天我跟他有進展了,一定會告訴妳的,這樣妳也省得猜來猜去了。要知道,有些人就算熱愛運動,也不見得能練出人魚線的說。」

    發現門市小姐完全沒有放人的打算,葉知耘又虛應了她几句之后,堅決的道了再見,走人。雖然直到她走出店門兩三步時,仍然可以聽到門市小姐揚聲跟她說著對那個型男的種種幻想與垂涎,而她唯一的動作是加快腳步離開,並暗暗發誓,下次再也不要基于客氣以及不好意思,留下來跟門市小姐聊天了。

    她連目前唯一該感興趣的對象高元都還沒開始對他的身材有過幻想臆測──畢竟兩人才正式見過一次面,雖然看起來彼此觀感還不錯,但有沒有下文卻未可知。所以她目前對他的關注只在他的身家品性外表,至于身材還是等有機會更進一步的話再來想象吧。

    她一向務實,不喜歡空想不切實際的事。

    ※※※

    ──妳還要讓我等多久?!需要我告訴妳,妳的時間不多了嗎?──不耐煩的女聲質問著。

    「我當然知道時間不多了。」不用女鬼威脅,錢芷韻也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就算女鬼同意與她暫時相安無事,但一具身体里承載著兩抹靈魂,本來就會造成身体的負擔過重,早晚會將身体給拖垮,所以勢必得將其中一抹靈魂給排擠出去,不然兩人都會有大麻煩。而身為弱勢的一方,錢芷韻自知不可能在女鬼的侵占下有任何僥幸的機會。

    身体驅使起來的凝滯感日重,早已讓錢芷韻充滿危機,時刻感到焦慮,不用女鬼催,她當然想早日擺脫這糟糕的處境。但她只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女人,社會關系清白,沒有通天本事,更不認識那些游走灰色地帶的能人,就算花錢找征信社去查葉知耘,也沒辦法立即就探查出葉知耘的一切事跡與作息。想調查個人都如此困難了,還以為隨時帶著女鬼去侵占人家身体是件很容易的事嗎?

    連人家每天在哪里出沒都很難掌握好不好!

    好不容易在五天之后拿到征信社給的葉知耘平日生活作息表,看完之后,錢芷韻只想嘆氣。這樣一個年輕漂亮有錢有閑的女人,不是應該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去逛街購物美容以及參加派對去夜店玩耍什麼的嗎?竟是活得像個宅女!每天出門不是上班就是上課,待最久的地方是家里,玩樂的部分几乎找不到記載,入了夜基本上不出門……現在有哪個年輕女孩是這樣過日子的?!

    葉知耘這樣近乎養老的生活模式,給錢芷韻造成了莫大的麻煩。她可不是閑著沒事做的千金大小姐,她有工作的,得每天上班,事情一大堆需要她處理。而且家族里盯著她職位、想取而代之的人也有好几個,她怎麼可能沒事就在外面晃,堵在葉知耘會出沒的地方,把工作荒廢、把自己前途斷送?

    但即使她無比焦慮,迫不及待想要將女鬼給趕走,然事實上設計一個人並沒有那麼容易。不是良心安不安的問題,而是想當個計划周全的壞人並不容易,她還得考慮在成功將女鬼轉移到葉知耘身上之后,不會給自己惹禍上身,不能被人查到與她有一丁點干系。

    甩開女鬼,保全自己,這兩點,是她同時都要做到的。所以才難。

    當然,女鬼不會体恤她日后是不是會麻煩纏身,她只要達成自己「嫁帥哥,當個富太太,過著四處耀武揚威為人稱羨的日子」的目的就好,別人死活她是壓根不在意的。所以她會日日逼迫錢芷韻盡快行動,恨不得早一秒取代葉知耘,然后天天追著高元,與他出雙入對,享盡眾人羨慕的眼光。

    ──我不管!限妳三天之內一定要給我接近葉知耘,讓我奪取她的身体!妳也看到征信社給妳的資料了,三天后是她與高元的第二次約會,到時跟高元約會的人一定要是我!妳聽到沒有……我不許那個女人再接近高元!高元是我的!──尖叫聲在腦子里轟轟作響,讓錢芷韻頭痛欲裂,卻是半點辦法也沒有。女鬼就是知道她會難受,才會更故意用這樣的聲波攻擊她,壓迫她不得不順從女鬼的指令。

    「妳別叫了,我的頭很痛。我一定會在三天之內有所行動的,我保證。」以張惶害怕的語調示弱,緊閉的雙眼遮住她眼中濃重的恨意,小心翼翼的不讓女鬼察覺。

    ──記住!我就只給妳三天的時間!如果妳不能接近葉知耘,讓我上她的身的話,妳也不必存在了,我會將就著用妳的身体,不換人了!就用妳的身体去勾引高元。至于你,哼!妳就去死吧!──女鬼囂張的恐嚇著。

    是的,錢芷韻知道這只是恐嚇,女鬼並不會真的「將就」她這具條件不理想的身体。有了更好的選擇,女鬼對錢芷韻的身家根本看不上眼──尤其錢芷韻甚至沒有資格跟高元相親。

    女鬼對高元簡直著了魔,似乎認定高元是世界上最優秀的男人,所以一定要得到;而眼下看來,只有變成葉知耘,她才有機會美夢成真。于是成為葉知耘已經是她瘋狂的執念,再也看不到其它,也厭倦了繼續待在錢芷韻這具身体里。

    就算是具被嫌棄的身体,就算這具身体在女鬼眼中一無是處,但這是屬于她錢芷韻的,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會珍惜,就算在別人眼中有那麼多的不完美,她也不願意被別人侵占得到。

    所以必須將女鬼趕走;所以,必須為虎作倀。

    「我一定會讓妳所願得償。」

    而且,我也一定會報仇的──錢芷韻在心底默默對自己發誓。

    ※※※

    看著手中這學期新排出來的課表,劉文旺「噗」一聲笑出來。

    「喂,老沈,你真的接啦?我沒看錯吧?」

    「是的,接啦,你沒看錯。」被稱作老沈的年輕男子一臉淡定的點頭。

    「這樣真的好嗎?你不會覺得很尷尬嗎?」

    「我為什麼要覺得尷尬?」老沈隨意將課表丟回桌上,兩只修長有力的胳膊往上抬起,大大伸了個懶腰,也沒怎麼使勁,手臂上的肌理便繃出一束束緊實的肌肉,看起來鮮活而充滿力量。

    劉文旺看了看老沈的手臂,再暗自瞄了下自己打從三十歲之后便疏于鍛煉的雙臂──白了,也松垮了,雖然努力擠一下還是可以擠出兩只小老鼠來證明自己曾經也是練過的,但跟人家一比就實在沒得比了??算了,不比了,愈比愈心酸,反正已經不再是運動員了,身材逐漸走樣是常態,像老沈這樣還保持在巔峰狀態才是不正常。還是繼續話題哈啦下去吧──

    「哈,也對!尷尬的不是你,是以后同時上過你國文課以及体育課的學生。」

    「不,你錯了。他們也不會尷尬,正好可以為自己可憐的國文程度開脫,說他們的國文課確實是体育老師教的,所以爛得很有道理,當個文盲都理直氣壯。」

    「喂,老沈,你怎麼真的接下來了?以前主任找你代個几堂課,你不是都給推了,這次怎麼會接下近乎整個學期的國文課?」

    「沒辦法啊,張老師生孩子去了,預定的那個代課老師突然檢查出長腫瘤必須立即開刀,實在找不到人了,所以主任三天兩頭打電話給我媽,讓我媽天天在我耳邊念,我招架不住,只好接下來。等張老師休完產假回來就好了,反正最多教一個學期,總是拒絕也不好。」

    「要是你不小心教得太好,主任從此不放人怎麼辦?」

    「做人要講信用,說教一學期,就一學期。」老沈聳聳肩,沒將老劉的擔憂放在心上。

    「她有信用可言嗎?」

    老沈只是微笑,沒說什麼。

    「雖然你是個很受歡迎的体育老師,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其實是師大國文系畢業的。當年你在國際賽上的出色成績足以保送師大体育系,但你偏偏放棄保送,跑去考大學,然后讀了國文系。從你的學歷來說,主任要求你去當國文老師是再合理不過的,要是你教得不好也就算了,要是教得還不錯的話,你就跑不掉了。」

    「別擔心那種不可能發生的事。太閑的話,就跟我去打一場球怎樣?」老沈拍了拍劉老師的肩,覺得這不是個大問題。

    「不行,我晚上要去相親,必須保持最好的狀態。跟你去打球,打完了也累掛了,我除了立馬回家睡大覺,什麼事都別想干了。」劉文旺覺得比起被老沈這個体力好到不科學的過動儿完虐身心,還是好好打扮一下,把自己整出個人模狗樣,拐個老婆展望幸福末來比較重要。

    「又不是踢足球,只是打個羽毛球,哪花得了什麼力氣?」

    「你以為羽毛球就很輕松啊?你這家伙打起球從來是不盡興不放人,非要把人打掛才肯收手。」

    「怎麼會?現在知道你晚上要相親,就不會一直拖著你打到晚上去,咱們就打一個小時,熱身一下就好。」老沈扳著兩只手指的關節,弄得哢哢作響,一副馬上要行動的樣子。

    劉文旺嘴角一抽,忍不住翻了下白眼。

    「我說,你早上才帶著一票街舞社的學生去練習跳舞沒錯吧?」

    「沒錯。」點頭。

    「然后,你這學期又打算建立一個新的社團,叫跑酷還是酷跑什麼的……」

    「跑酷。有個學生迷上了這項運動,找了几個同好聯名申請社團,剛好足夠建立社團的標准,找我當指導老師。我雖然原則上同意,但也要測試一下他們的決心以及体力,所以這兩三個星期來,每天帶他們在學校以及附近的運動公園訓練。」

    「所以說,你現在手頭上不止帶了籃球社、桌球社,還是街舞社的特約指導,如今又多了一個跑酷社,這麼大的運動量還累不垮你,你居然還找我打球?我說,你每天吃的不是三餐,而是汽油或太陽能之類的能源吧?你其實是機器人吧?」劉文旺問道。

    「錯了,我不是機器人。」

    「就算不是機器人,也是外星人。」

    「在我百般掩飾之下,竟然還是被你發現了。」老沈木著一張臉,認真的看著劉文旺道:「正式向你自我紹一下──沒錯,我就是來自星星的男人,你可以叫我沈星星。」

    「噗!」劉文旺終于繃不住,噴笑出來,笑不可抑道:「要是你姓周就更對味了!」

    「如果本外星人有機會重新登陸地球,我會慎重考慮使用這個姓氏的。」老沈點點頭。

    劉文旺還想繼續跟老沈胡扯一通時,辦公室門口突然探進一個人,叫道:

    「沈如律老師,你約的學生家長已經來了,正在輔導室那邊等你。」

    「謝謝,我馬上過去。」

    「學期才剛開始,怎麼就約見家長了?」劉文旺驚訝問。

    被稱作老沈的沈如律站起身,從辦公桌的抽屜里取出一份活頁夾。道:

    「有個學生家長反對孩子加入跑酷社。那名學生希望我能幫忙說服他父母,而那對父母希望我能勸退那名學生,然后,我就安排了今天的會面。」

    「這種事你攬上身干嘛?這是學生班導的事,再不然就是生活輔導老師的事,你一個体育老師跑去當國文老師就算了,還想承包下整個學校所有教職員的工作嗎?」劉文旺覺得有時候老沈真的是個奇怪的人,並不覺得他有多麼熱心腸,但有時候就是會接受別人的請托,做一些出格的事,也不管合不合宜。

    「心情到了,就管了。心情沒到,就算你今晚相親失敗需要安慰,我也是不會去理你的。」越過劉文旺身邊時,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提前安慰他節哀什麼的。

    劉文旺咬牙切齒的一掌拍過去,但哪拍得到人,那個過動儿早就几個大步走出辦公室不見人影了。

    「哼,別以為你長得比較帥就不會相親失敗!像你這種我行我素的個性,長得帥也是會找不到老婆的。等你被人甩了,我也不會安慰你。」雖然人已經走得老遠了,但並不防礙劉文旺碎碎念的說完對老沈的怨念。

    這可不是在詛咒老沈,而是事實。每一個因為沈如律長相俊朗而心生好感前來搭訕的女孩,在成功接近他之后,最后都會幻滅的走開,從無例外。也說不上沈如律有哪里不好,但反正每個對他有好感的女人最后都離開了。只能說,他雖然有桃花運,卻缺少月老的眷顧,所以連一場象樣的戀愛都沒談起來過。

    雖然劉文旺老師自己的女人緣也不怎麼樣,但身為一個還能經常跟女性相親吃飯看電影的男人來說,他覺得自己還是有點資格去可憐一下老沈的。

    嗯……他想改天他應該勸一下老沈,年紀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要也去相親一下,相個有眼緣的女性,認真相處一下,也許緣分就這麼處出來了。

    三十二歲了,該好好打算一下終身大事啦……

    已經三十三歲大齡的光棍曠男劉文旺老師,默默操心起另一位光棍曠男的未來,覺得肩上的壓力更沉重了。

    ※※※

    迎著早晨八點的陽光,寬敞的人行道上,一群穿著運動服的青少年排成兩列,氣喘吁吁的跟隨在一名年輕男子身后跑步,直到跑到紅燈路口時,眾人才有機會停下來喘一口氣。

    「老、老師……」呼呼呼,好喘。

    「調整呼吸,不要停下,原地踏步。」沈如律回頭道。

    「老師!」站在沈如律身邊的男孩喘了一會,繼續爭取老師的注意力。

    「干嘛?」沈如律眼角瞥了男孩一眼。

    「你不覺得你這樣很奇怪嗎?」

    「哪里奇怪?」

    「哪里不奇怪?!如果你覺得早上的太陽太曬,你可以戴帽子、戴太陽眼鏡,可你怎麼就舉著一把大黑傘跑步,那很奇怪好不好!」少年嚷完,還回頭看了眼其他同學,爭取他們的認向:「對不對?」

    「對!很奇怪,比怪叔叔還奇怪!」同學們三三兩兩的點頭附和。「又沒下雨,撐傘真的很怪。」

    「就算下雨也不該拿傘啊,男人淋點雨算什麼?拿傘真的很娘!一點都不酷!簡直遜斃了說。」跟在這樣一個老師后面跑,學生們都很想裝作不認識他好不好!

    「黑傘怎麼會娘?我又不是拿蕾絲花邊的女用傘。」沈如律抬抬上眼皮,頗為滿意黑傘的顏色。

    「重點不在雨傘的顏色或造型,而是你根本不應該在大晴天拿傘好不好?哪有人在跑步時還帶傘的!」

    「是我帶傘又不是你們帶傘,你們干嘛那麼多意見?」

    「很丟臉的好不好!老師你沒看見大家都在看你嗎?」學生指著路人低聲嚷著。

    「看我是因為我帥。」沈如律很淡定的道。其臉皮之堅韌厚實,已經可以直接拿去當防彈衣用。

    「靠!這種厚臉皮的話你也說得出口!」

    「老師你不是說男人的魅力在于實力而不是外表嗎?外表好看的都是小白臉!」

    「誰會覺得拿著一把傘跑步的男人帥啊!他們看你是懷疑你可能是哪個療養院跑出來的好不好!」

    「對啊對啊!老師你這麼自戀會找不到女朋友的!」

    學生們噓聲四起,吐槽連連。雖然心中承認沈老師確實是「明倫高工」教師群里長相最好看、体格最出色的那一個,也被全校學生暗自評為師草,更有不少無知少女把他奉為偶像,迷得亂七八糟,但吐槽起來時,可也是毫不客氣的。

    「好了,綠燈了,快過馬路。跑起來,快!」沈如律收起傘抓在手上,帶頭領跑。

    學生們連忙跟上,對著綠燈倒數計時上很快變成個位數的數字哀嘆:

    「這個路口靠近學校,行人很多耶,怎麼才十五秒給人過馬路?每次一不注意就變紅燈了,大家走到一半都得用跑的!」

    「動作快!」沈如律站在斑馬線中段,招手讓學生都跑上人行道后,才大步通過馬路,在跨上人行道時,綠燈正好結束。

    几輛早已蓄勢待發的車子不耐煩等黃燈結束,油門一踩就要搶道。就在這時,一名原本站得好好的女性卻猛然身子前傾,整個人往馬路方向扑倒過去──

    「啊!」「小心!」「有人跌到馬路上了!」几個注意到這突如其來意外的路人紛紛大叫出聲。

    「嘰──」緊急煞車聲尖銳得几乎刺破眾人耳膜,卻終究沒來得及停在斑馬線前,一輛車直直衝過了兩個車身才止住。

    但預期中的慘事並沒有發生,許多忍不住閉上眼的行人連忙張開眼,發現那輛搶黃燈的車子竟然沒有撞到人……怎麼會這樣?不是有個女的跌到馬路上嗎?人呢?哪去了?

    眾人很快就找到了那名原本應該不幸遭遇意外車禍事故的女子,也終于知道她為何會安然無恙──

    一支黑色雨傘的傘柄勾住了女子的一只手臂,將正跌向馬路的那名女子給及時按回人行道上。好不容易脫離險境的女子在强勁力道拉扯下,身形不穩,只能無助的向后倒去,並且倒進了救美英雄强健的懷抱里……

    男子健康到發亮的小麥色膚色襯得他懷里女子膚質更加的瑩潤雪白;粗獷的麥色與精致的雪白,形成一種撞色的視覺衝擊,吸引人不由自主的注目。加上標准俊男美女的容貌,讓所有路人心滿意足的感覺到像是置身于偶像劇中,正在圍觀一場浪漫的邂逅。

    比起滿腦子夢幻泡泡的路人,兩名當事人顯然務實且正常得多──

    「沒事吧?」雖然美女在懷,但救美英雄似乎正被柳下惠附体中,不僅很快的將人給扶站好,目光更是沒半點落到美女身上,迅速跟美女保持距離,看著險些肇事的車子匆忙開走,接著微微瞇起眼掃視了人群,卻沒有什麼發現。

    「謝謝你。」驚魂未定的美女好不容易發出虛弱的聲音,整個人還在抽空恍神中,有種天旋地轉的暈眩感,站都站不住,只能緊緊抓著手中的東西支撐著自己。

    「不用客氣。」沈如律沒放在心上的擺擺手,並建議道:「那邊有公園椅,妳去坐一下吧,等精神好點再走。」

    「好的,謝謝。」美女低著頭,精神慵懶地應道。

    沈如律再度擺擺手,算是簡單道別,表示事情到此為止,再會。然后轉身面對那群正在對他擠眉弄眼的學生道:

    「動起來動起來!目標,運動公園,跑步,走!」

    嘩啦啦一群學生便被領走了。

    綠燈再度亮起,圍觀的人群三三兩兩散去,這個熱鬧的路口很快只剩下剛才被救美的女子靜靜坐在公園椅上。待她精神終于恢復些許,不再頭昏眼花心跳如擂鼓時,才訝然發現,自己雙手竟然緊緊握著一柄黑色的大雨傘。

    這傘……是怎麼到她手上的?

    葉知耘發現自己完全沒有關于這把黑傘的相關印象……

作者: ayoi    時間: 2015-12-5 10:02 PM

第3章

    ──廢物!這點事,也做不好!──王紫云抓狂的咆哮著。

    錢芷韻仍然被女鬼的音波攻擊整得頭痛欲裂,但幸而人是習慣的動物,這種程度的痛,多經歷几次,也就慢慢變得不那麼無法忍受了。至少她還能在疼痛里思考,並且保有冷靜,而不是像之前几次那樣,除了痛得滿地打滾之外,其它什麼事也不能做。

    「沒有什麼事是容易做的,更別說是這種害人的事了。妳以為設計一個人出車禍而不致死很簡單嗎?」女鬼對她充滿抱怨,她又何嘗不是對女鬼的能力感到失望。她太高估女鬼了。

    竟然不是接近了目標就能奪舍,還得那個被奪舍的人身体有意外或者是精神極度衰弱時才能趁機上身。一個敢做壞事、視人命如草芥的女鬼,竟然半點「鬼力」都沒有!那她憑什麼變成厲鬼禍害人間?誰給的膽子?!

    ──要不是妳怕東怕西的,今天怎麼會失敗!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妳只願意在沒人看到的情況下出手,只想把自己撇清出去!如果妳不是那麼自私,我早就得手了!──王紫云怒聲指責著。

    她為什麼不能自私?她難道不該自私?女鬼憑什麼要求她舍己為人?她是個什麼東西!錢芷韻在心底冷笑。

    「我雖然想活著,卻不願意去吃牢飯。殺人未遂的罪名我可擔待不起,我的家族也不會接受。」錢芷韻語氣强硬的說道。

    就算是處于被脅迫的劣勢,也不能一直唯唯諾諾的順從,不然只會被徹底奴役、踩在腳底。只要女鬼對她還有所求,她就有底氣跟她談判,爭取自己的權益。

    ──妳怎麼搞不清楚啊!只要我順利上了那個葉知耘的身,成了葉知耘之后,妳怎麼會有事?就算別人看到妳害了葉知耘,有我幫你證明清白,妳就不會坐牢!妳怕什麼!──王紫云罵著。

    說得倒好聽。不過錢芷韻從來不相信鬼話。這個女鬼真是自我感覺良好,竟然認為她說的話有任何信用可言?

    雖然心中不斷冷笑,但臉上卻沒有帶出半點,像是很知錯的說道:

    「反正今天的行動是失敗了,妳再生氣也沒有用,不如好好計划下一次的行動。明天晚上葉知耘跟高元有約會,是個出手的好機會。」

    ──哼!妳還敢說!如果妳今天把事情辦成了,明天去跟高元約會的人就是我了,哪會便宜葉知耘那個女人──王紫云嫉妒道。

    「有了第一次經驗,明天晚上肯定會順利許多。」錢芷韻保證道。

    ──最好是這樣。哼!要是再辨不好,妳等著瞧,我有的是法子整妳!──威脅一通之后,王紫云懶得理會錢芷韻,不再說話了。

    錢芷韻靜靜坐在書桌前好一會,才敢動平板計算機,叫出標示有「葉知耘」名字的隱藏檔案,里面寫滿了葉知耘明日的行程,對著行程細細思量起下手的時機。

    與良心無關,也不覺得對不起葉知耘。她與葉知耘不過是相同命運的倒霉鬼罷了;同樣無辜,也就沒有所謂的對不起。

    她相信,如若兩人處境互換,葉知耘也會為了擺脫女鬼而毫不猶豫地設計她。

    所以,她不會良心不安,一點也不。

    ※※※

    「妳今年一定是犯太歲了!」葉知慧一臉神棍表情的說道。

    「與其說是犯太歲,我更願意相信是犯小人。」葉知耘平靜說道。

    堂姊葉知慧這陣子几乎天天打電話給她,有空時更是勤跑葉家來找她聊天。原因很簡單──打從知道葉知耘與高元的相親結果好像還不錯之后,正打算完整圍觀俊男美女怎麼談一場奢華的戀愛,正好可以給下一本小說當原型。

    「說真的,妳真的確定是被人惡意推了下,而不是純粹的意外推擠嗎?」

    「我很確定,是真的有人推我,用兩只手重重從我背后推了一把,將我推到馬路上。如果只是意外推擠,力氣不可能那麼大,還精准的將我往馬路上推。而且當時行人雖然不少,卻並不擁擠,人跟人之間都還能保持著距離,沒有擦撞的機會。」

    「可是……這沒道理啊。妳朋友不多,也不常出門聚會,又從不跟人結怨,就算有人看妳不順眼,也不至于會為了一點點不順眼而想要傷害妳。」葉知慧皺著眉頭苦苦思索,接著說道:「如果這是一本愛情小說,能推理出的唯一結果必然是:因為妳這個灰姑娘被白馬王子看上了,所以那些反派的邪惡女配角就會來對付妳,不外乎下春藥、陷害、車禍什麼的,這些手段雖簡單粗暴,卻很有用,且歷久不衰,永不過時,用過的女配都點贊。」

    葉知耘默默抬手撫額,嘆道:

    「妳真是一個敬業的作家,無時不刻將周遭發生的事當成小說的素材,很榮幸我這樣乏味的人也有能夠提供妳素材的時候。」

    「不用客氣,是我太能延伸想象了,就算是妳這樣一個四平八穩的人,我也能挖掘出亮點來發揮。只能說,我天生注定要當一個作家。」葉知慧厚臉皮的自我陶醉了好久,然后才正色道:「雖然小說段子不能真的拿來現實中參考,但既然不知道妳到底得罪了誰、又為什麼得罪人,那麼,每一種可能都不能放過,即使覺得再荒唐也有可能是真正的原因。妳別把我的話都當成耳邊風,多少放在心上一下;妳要知道,那些喪心病狂的凶殺案里,有很多是沒有理由就殺人的,我們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去想象他們;要知道,腦子正常的人根本就沒想過要去作奸犯科。」

    葉知耘想到了這几個月來社會版上駭人聽聞的凶殺案件,發現確實是如此,于是點點頭。

    葉知慧看堂妹點頭,對自己的推理能力就更有自信了,接著道:

    「所以我覺得妳昨天差點出車禍,八成真的是哪個邪惡女配角干的。凶手一定是個女人,而且是高元的瘋狂愛慕者。」

    葉知耘搖頭,簡直想嘆氣。

    「姊,妳不會真的認為這事跟高元有關吧?﹒」

    「為什麼不可能?他這樣一個鑽石單身漢,有几個不理智的瘋狂愛慕者很正常吧?社會版的新聞告訴我們,情殺比財殺事件多很多,手法也更殘忍變態。」葉知慧雙手握拳,表情嚴肅,一臉我說的話就是真理的樣子。

    「……嗯,快中午了,我們去吃松阪牛肉定食怎樣?」葉知耘沉默好一會之后,決定轉移話題,朝堂姊點了點手機上的時間顯示,然后作勢起身道:「我去換衣服──」

    葉知慧身子歪過去,一把抓住堂妹。

    「知耘,妳別不當一回事,我們繼續聊嘛,我還不餓。」

    「那家餐廳從這邊開車過去要半小時,等我們到餐廳之后,妳一定就餓了」。」

    「妳這樣打擊我的談興,有很多寶貴的意見妳將因此錯過,妳以后一定會后悔的。」葉知慧一臉「妳不識好人心」的控訴樣。

    「好好好,我一定會后悔,到時會好好努力懺悔的。」像哄小孩似的,葉知耘漫不經心的響應,回房間很快換了套適合外出的服裝,拎著手提包走到玄關,並朝還在沙發上生悶氣的堂姊喚道:「姊,走吧。難得今天有機會搭乘妳那台玩具小車,還不快點讓我見識一下。」

    葉知慧抗議:「什麼玩具小車!Smart For two這種車子一開出去,整條馬路的人都在對它行注目禮,誰見了不是捧著雙頰喊一聲『卡哇伊』!比那些造型古板的車子拉風多了。能讓妳坐一次,是妳三生有幸!」很傲嬌的高抬下巴道。

    「是是,我很榮幸。」拉開大門,葉知耘把著門,恭請堂姊移駕。

    葉知慧又哼了哼,才一臉女王樣的踩著台步越過她走出去。

    直到葉知耘鎖好家門,兩人一起走向電梯時,葉知慧才驚訝的指著葉知耘的左手問:

    「咦!妳帶著這把傘做什麼?天氣那麼好,沒太陽沒雨的,干嘛帶傘?」接著嫌棄道:「而且還是這樣一把丑不拉嘰的傘……哎唷!這傘柄怎麼粗得像拐杖?拿起來挺沉的吧?」注意到這把黑傘與眾不同的地方,就要拿過來研究一下。

    葉知耘將傘遞給堂姊打量。道:

    「傘柄是實心的,確實比較沉。這種好像是專門制造給老人家拿的傘,平常拄著行走也方便。」

    「這傘哪來的?不會是妳買的吧?」掃了眼堂妹得体優雅的穿著品味,覺得這把傘的存在很奇怪。

    「我不是跟妳說過昨天有個好心的路人拉了我一把,讓我兔于出車禍嗎?這把傘就是他的。」

    「咦?!他送妳傘?」葉知慧眼睛一亮,這會儿也不嫌棄黑傘的其貌不揚了,一腦子夢幻泡泡死灰復燃。「清明時節雨紛紛,斑馬線邊送黑傘……噢!」

    「昨天不是清明節,也沒有下雨。我跟那位先生更不是白娘子與許仙。」葉知耘無奈的將堂姊給拖進電梯里,也不阻止她去天馬行空,就隨她去。

    在自己腦子里完成了半個愛情的想象之后,葉知慧連忙追問:

    「他為什麼送妳傘啊?既然昨天沒下雨,送傘干嘛?難道是借機跟妳勾搭上,下次也就順理成章有了再見機會?」

    「不是這樣。那時我被嚇傻了,腦袋一片空白不說,還全身發軟,站都站不住,也不知道怎地,傘就被我抓在手中了。那個好心人大概看我的樣子太慘,不好意思跟我要回傘,只說讓我去行人椅上坐一下再離開。」葉知耘解釋道。

    「他沒有留下來陪妳嗎?妳年輕貌美又懂得穿衣打扮,是個男人都會想趁機認識妳,怎麼那個男的竟然轉身就走啦?」

    「姊!人家是正人君子,他出手相救是因為善心,不是因為我是個長得還可以的年輕女人。所以救完人,確定我沒事之后,人家就忙自己的正事去了,才不會留下來做多余的事。」

    「可是他留下傘了。」葉知慧覺得那個男人恐怕還是有點小心機的。

    「我沒記住他的長相,也忘了問他的名字,所以就算下次再見面,我也不一定認得出他。他留下傘是因為我當時需要。」

    「好吧,既然妳這樣認為,那就姑且當作是這樣好了。不過──」葉知慧見堂妹一臉拒絕聽她胡亂猜測救命恩人心思的表情,很識時務的不說了,反正自己可以在腦子里腦補。「妳帶著傘出門干嘛?」

    葉知耘看著大黑傘,眼中也帶著一抹困惑,搖搖頭,輕道:

    「不知道。反正就覺得帶著有安全感。」

    ※※※

    「之前看你老拎著一把傘在身邊,怎麼今天好不容易下雨了,那把黑傘反而不見你帶著了?」劉文旺走出辦公室,抬頭望著正在飄小雨的天空,問著身邊的沈如律。

    「是啊。所以說,天有不測風云,不帶傘,就下雨了。」沈如律抬手接了下雨絲,也就是一點毛毛雨,淋不濕人,也不會下太久。拍了拍劉文旺的肩膀:「那間新開的牛肉面店離學校不遠,跑過去五分鐘就到了。來,跑起來,運動一下可以吃得更多。」話完,率先跑出去。

    「哎!你真要用跑的?下雨耶,可能等一下會下更大,我們開車吧,不然騎機車也可以……喂喂!等等我,別跑那麼快!」劉文旺的叫聲几乎像是慘嚎,很無奈的跟著沈如律跑出去,完全不明白他都退役了,為什麼還要這樣辛苦的跑。忍不住咕咕噥噥抱怨道:「這麼喜歡胞,當初干嘛不當運動員?竟然好好的就跑去讀莫名其妙的國文系,上大學之后便不肯代表國家參加比賽,只肯玩玩業余的那種。沒傷沒病的,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喂,你好歹是田徑隊出身的,跑成這樣你好意思?」已經跑到校門口的沈如律回頭朝劉文旺叫著。

    「當然好意思。我可是因傷退役,還能跑已經是老天保佑了。」

    沈如律揚揚眉,又跑步起來,不過這次配合劉文旺的速度,僅是舒緩的小跑,好方便兩人聊天。

    「之前的相親怎樣?有沒有發展的可能?」沈如律問。

    「還成,大概有下次吃飯的機會。女方是個公務員,身材有點小肉……」

    「豐滿不挺好?」

    「是挺好的,只不過豐滿在腰部。」劉文旺低頭看了下自己正在成長中的小肚腩,聳聳肩,「我也沒有什麼好挑剔的,大家半斤八兩剛剛好。要是相親的對象是個大美女,我反倒沒信心人家會看上我。」

    「那可不一定。有的美女就愛你這種看起來老實有安全感的。」

    「哈,真被美女看上,我怕要吃不下睡不著了。太美的女人實在不像能好好過日子的,我還是娶個長相跟我門當戶對的就好。」劉文旺一向很本分,所有不切實際的想法就留在腦子里想想就好。「倒是你,應該有機會娶到一個美女。只要你別整天跟學生泡在一起,追上一兩個象樣的美女絕對不是問題。你也老大不小了,家里不催的嗎?」

    「不催。有我哥頂著,我不急。」

    「拜托,你哥一個堂堂國外留學回來的醫學博士,別說他現在才三十五歲,就算是七十五歲也還能娶到年輕美女當老婆,你爸媽當然不擔心他!看看人家楊振寧,八十二歲都還能娶到年輕老婆,就該知道有成就的男人,年齡不是問題,直到他進棺材的前一天,都仍然是婚姻市場的搶手貨。精英跟平凡人是活在兩個世界里的,不能拿來相比。你跟你哥不一樣……嗯,跟你弟也不一樣。你弟好像留學回來了,他現在應該在哪個大公司當高階主管吧?」

    「嗯,他去年畢業回來,就被『日升集團』延攬,如今好像是什麼總經理特別助理之類的。」沈如律想了一下,不是很確定地道。

    劉文旺咋舌叫:「哇!日升高家耶!還是總經理特別助理?!不會是跟在高元身邊吧?就是那個高家未來的繼承人、從小到大各方面都優秀得不像人的那個高元?我聽說他就是日升的總經理。」

    「怎麼,你認識那個叫高元的?」沈如律好奇問。

    「我們這種凡人怎麼可能認識那種大人物!上個月我不是買了日升的股票打算長期投資嗎?然后就去買了几本商業雜志來看,正好看到一篇他的專訪,才知道世界上真有這種優秀到不像人的人。所謂的『人生勝利組』,指的就是這種人。有家世、有智商,偏偏還長得帥,老天真不公平。」

    「也沒什麼公不公平。就算我們過不了奢華的生活,社會地位沒有那樣光鮮体面,但是我們可以自在隨意的做任何事。可以穿得邋哩邋遢蹲在路邊啃雞排;也可以穿得人模狗樣的去頂級餐廳吃一頓几万元的大餐──只要狠得下心一次花光整個月的薪水。我們身体健康,能跑能跳,自由自在,有什麼不好?」

    「是沒有什麼不好啦。只是對于這種特別被老天爺厚愛的人,看到了總免不了會羨慕嫉妒一下。」劉文旺打量著沈如律平淡的臉色,問:「喂,你真的沒有心理陰影嗎?在優秀的大哥與小弟的包圍下,你從小到大都沒有一點想要變壞的叛逆念頭嗎?」

    沈如律嗤笑了下,掃過去一眼道:

    「我為什麼要有心理陰影?就算我讀書沒他們厲害,又不表示我比他們差。至少從小到大,他們兩人連手也沒能打得過我。」

    劉文旺聽了忍不住咋舌,嘆道:

    「你真是一個內心很强大、神經很粗壯的人。」

    「會因為讀書能力沒別人好就覺得低人一等、耿耿于懷的人,才是腦筋有問題吧?」术業有專攻,書讀不好,就去找自己能做得好的事情努力不就好了。何況沈如律也不是書讀不好,他只是考不到第一名罷了,但學業成績一直維持在中上程度,從小到大讀的也都是升學率極高的學校,他對自己是挺滿意的。

    兩人邊跑邊聊,很快也就跑到了巷子里新開張的那家牛肉面店的騎樓前了。

    劉文旺抬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望了望天空道:

    「就這麼點淋不濕人的毛毛雨,一會儿下一會儿停的,對今年的旱情沒幫助吧。從十二月就沒下雨了,照理說春雨綿綿什麼的,可這麼點雨,能對水庫的水位有什麼幫助嗎?」

    「至少是下雨了。」隨意用手撥了撥微有些濕意的頭發,沈如律轉頭看著牛肉面店。「今天是開幕優惠最后一天,所以人特別多,不知道里面還有沒有位子。」

    劉文旺看著店里爆滿的人潮以及還有七八個擠在門口的客人,傻眼道:

    「在擔心里面還有沒有位子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先考慮一下怎麼把自己擠進店里?」

    沈如律慎重的思考了下道:

    「兩個選擇。我們到前面的大馬路邊隨便找一家餐廳吃份套餐;或者利用我們体力上的優勢,把門口那些弱雞給撂倒,然后衝進去。」

    劉文旺翻了下白眼,轉身往巷子口走,哼道:

    「說得好像你真能去跟那群弱雞耍橫似的。走吧,找間餐廳吃飯去,去吃那種又貴又吃不飽的套餐吧。」

    ※※※

    「這邊是學區,妳說的松阪牛定食餐廳怎麼會開在這邊?是這家店特別平價,還是現在學生的消費力已經這麼强了?」葉知慧將車子停在公園邊的停車格里,挽著葉知耘的手,共同撐著又丑又笨重的大黑傘在毛毛雨中漫步。

    「價位算是中等吧。雖然開在學區,但客層不一定定位在學生上。這家生意不錯,算是沒開錯地方。我每星期來這邊教課,想不到要吃什麼時,就會過來吃。」瞧著雨絲若有似無的,她猶豫說道:「我們要不要把傘收了?看起來好像沒雨了。」

    葉知慧將手伸出傘外,接了好一會才接到一絲雨滴,想了下,還是說道:

    「還是撐著好。就算沒几滴雨,畢竟還是酸雨;不想五十歲以后禿頭,就得撐著。」

    才說完話,一聲巨響突然在兩人頭頂上響起。葉知耘只覺得手一沉,險險被那股下墜的力道給震麻了手,几乎握不住傘。

    「啊!怎麼了怎麼了?!是什麼東西掉下來了?發生什麼事?!」葉知慧嚇得哇哇大叫。

    就在兩名女士不知所措的愣在當場時,一道渾厚的男聲由遠而近傳了過來,朝她們叫道:

    「有東西從上面掉下來!妳們快進騎樓!」

    「什麼?!是誰那麼沒公德心啊!我們快走,知耘!」葉知慧簡直花容失色,拽著堂妹就要跑。

    可是,才走几步,竟然又有東西掉落下來,就落在她們前方一步的地方,兩姊妹定睛一看,簡直傻眼──

    「我沒看錯吧?一、一個盤子?!一個印有『櫻井食堂』四個字的盤子……這個櫻井食堂不正是我們要去吃飯的那間餐廳嗎?」葉知慧叫。

    現在是想這種事的時候嗎?葉知耘叫:

    「先進騎樓再說!」繞過盤子跌碎的地方,她拉著堂姊走。

    這時一些餐具被零零落落的丟擲下來,嚇得縮在傘下的兩個女士低呼不止,還好這把黑傘夠耐用,堅挺的保護著她們,沒有被砸壞。

    「我、我腳軟啦!走不動!」葉知慧哀號。

    幸而她們沒有陷入困境太久,像是受不了她們的拖拖拉拉,那個出聲示警的男子一個箭步衝過來,一手揪一個,兩三大步就把兩個女人給拖進騎樓內,終于讓她們遠離餐具雨的攻擊范圍。

    身家性命的安全有保障之后,葉知慧的注意力一下子轉移到男子身上,望著眼前陽光健氣的運動型男喃喃道:

    「謝謝啊。被你這麼舉重若輕的一拽,我發現自己像被趙飛燕附身,身輕如燕得不得了,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其實有五十三公斤重。」

    沒人理會她的狀況外,許多注意到這邊情況的人都在探頭張望,看到一些餐具連同沒吃完的食物給丟了下來,接著是一群男男女女的叫罵,以及掀桌砸椅的聲音,不停的指指點點。

    「看來樓上的餐廳有人在鬧事,要不要報警?」另一名男子開口問道。

    「報警吧,聽起來鬧得很大,交給警方處理最好。」男子點頭。接著朝兩名女子出聲問:「妳們還好吧?」

    葉知耘好不容易定了定心神,這才仔細看向這位好心的男子,誠摯道:

    「謝謝你,真的非常感謝。」

    「沒什麼,只是舉手之勞。」男子擺擺手,不在意道。

    「老沈,警察很快就會過來了。這邊沒什麼事了,我看我們還是去買兩個便當回學校吃吧。」今天肯定不是黃道吉日,劉文旺認為不宜在外面久待,最好盡快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嗯,好,我們去買便當回學校吃。」沈如律點點頭,拍了拍劉文旺的肩,就要走人。

    「啊,怎麼就要走了?先生,你留個名字和電話吧,我們認識一下、交個朋友嘛。還有,讓我們請吃一頓飯表示一下謝意吧!別急著走哇!」葉知慧連忙叫著。

    「只是小事情,不必放在心上。」沈如律已經跟劉文旺走出騎樓,笑笑的回頭說道。正待收回目光時,眼角余光不經意掃到比較沉默的那名年輕女性左手上緊緊握住的那把大黑傘,眸光微微一閃,眉頭挑了下,卻沒說什麼,只對兩位女性揮揮手,走人了。

    「喂,兩位帥哥,別走哇!這年代不流行為善不欲人知了,做好事要留名啊!只是寫在日記本里是沒有前途的,又不能出版……喂喂──哎!知耘,妳怎麼不幫著留下恩人,就待在一邊發呆是怎樣?不會是嚇壞了吧?要不要帶妳去收驚一下?」葉知慧眼巴巴看兩個大男人走掉、沒有回頭的可能之后,吞下滿肚子對他們不解風情的抱怨、有大美女請吃飯也不賞臉什麼的。實在是因為她被堂妹沉肅的表情嚇到了,沒空亂想那些有的沒的。

    葉知耘皺著眉頭,一時沒法響應堂姊的關心,只深思的看著自己手里的傘,又望了望那兩名年輕人離開的方向,在腦子里核對那似曾相似的聲音。

    剛剛那個男的……是不是正是昨天在馬路口拉了她一把的那個救命恩人?

    聲音……挺像的啊。可惜她昨天沒記住那人的長相,以至于今天見了人,無法確認是不是同一人,只能沒有憑據的胡猜著。

    「知耘?知耘?妳還好吧?」

    「……我沒事,就是嚇到了……這兩天的日子,實在過得真驚險。」搖搖頭,葉知耘對堂姊扯出一抹安撫的笑,輕道。

    「說得也是。怎麼一連串的意外,真是嚇人。」拍拍胸脯,葉知慧也覺得很害怕。

    「我想,樓上的餐廳是不必去了,不如就另外找家簡餐店,隨便吃一下怎樣?」葉知耘問道。

    「那就去吃麥當勞好了,隨便應付一下。反正妳晚上要去跟高元約會,一定是吃大餐什麼的,中午就不用吃太多啦,多留一點時間去做造型挑衣服吧。」被這場意外一嚇,飢餓感都嚇跑了,葉知慧此刻已沒半點胃口了。

    「嗯,也好。我記得麥當勞就開在運動公園那邊,我們走過去就可以了。」

    說著,兩人手挽著手,沿著騎樓走過去。

    「對了,妳的傘沒被砸壞吧?」

    「我剛看過了,沒事,都好好的。」

    「真了不起。不過,話說回來,真是傘不可貌相,誰知道這樣丑的一把傘,竟然救了我們一命。我發誓,以后再也不會輕易以貌取人了!」葉知慧才信誓旦旦說完,卻立馬說道:「妹,妳注意到那個把我們拉進騎樓的帥哥沒有?身材棒透了!那挺拔的肩、那厚實的胸、那窄窄的臀長長的腿……噢!簡直是黃金比例!雖然他全身被運動休閑服包得緊緊的,但我敢說,他一定有六塊腹肌,他不穿衣服一定比穿衣服更有看頭!」

    「姊,妳才看人家一眼,恐怕連長相都沒記住,就能幻想出那麼多。這是對待救命恩人應有的態度嗎?意淫人家的裸体?」

    葉知慧朝堂妹搖搖食指,道:

    「身為一個帥哥,就不能怪人家看,有本事就別長得那麼帥咩!這跟我們對他感激不感激是不衝突的。雖然高元那種貴族氣質的美男子始終是女性心目中白馬王子的第一選擇,但遇到災難時,還是運動型男更能讓我們有安全感一點。」

    葉知耘一點也不想接應這個話題,只好保持沉默。

    但葉知慧可不放過她,晃著她的手問:

    「如果妳不幸被『柯南体質』上身的話,那麼,我相信妳會更希望自己的男友是運動神經發達、隨時可以變身為英雄來對妳救美的男人對吧?對吧?」

    「姊,如果妳覺得這是一個好題材,就回去把它們寫成一本小說吧。」

    「嗯嗯,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題材,可以好好想一想……」葉知慧徑自陷入幻想,也就不糾纏著堂妹聊帥哥了。

    終于耳根清靜的葉知耘則低頭凝視著手里的黑傘,心中默默想著:今天拉她一把的這個人,就是昨天救了她的那個人嗎?

    出于直覺、出于對聲音的熟悉感,以及……地理環境確實就是在這附近。

    昨天他好像領著一群學生跑步,剛才依稀聽到他身邊的男人說要買便當回學校吃之類的話,這個人的職業是老師吧?

    連續兩次出手拉了她一把的,是同一個人吧?

    真是,好巧。

    ※※※

    「老沈,我愈想,怎麼愈覺得……剛才那位小姐手上的傘跟你本來拿的那支好像。」劉文旺直到快吃完一整個便當,才猛然抬頭說道。

    「是嗎?我沒注意。」

    「真的很像!你一個年輕人拿那種拐杖老人傘已經夠奇怪了,怎麼那個漂亮的小姐也拿那麼丑的老人傘?真是不搭。」

    「哦。」沈如律只是聽著,沒搭腔。

    「不過,遇到今天那種情況,還是粗壯的黑傘頂用。要是她拿的是女生那種蕾絲繡花傘什麼的,早被那些杯子盤子給砸得頭破血流了。」

    「確實。」

    「所以買東西要看重實用,不能只挑好看的。就像挑對象,能過日子的比漂亮的重要。」劉文旺覺得世間道理都是相通的。

    沈如律只是揚揚眉,不理會這個滿腦子想成家的光棍,低頭吃著自己的便當。

    然內心里卻不像表面上所表現出來的淡定與不經心。

    他不記得昨天隨手拉了一把的那名路人是怎樣的長相,但令天他認出了那把屬于他的傘。

    ──如果你不由自主的救了同一名年輕女孩三次,那麼,那個女孩大概就是屬于你的了。緣分深重,命中注定。──

    曾經,有個聲音這樣對他說過,用一種近似于開玩笑的語氣,聽與說的兩方,都沒將這話放在心上。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這些話卻清楚浮現腦海……

    三次……

    大概不可能再有下一次吧?

    畢竟一個人再倒霉也不至于一連遭遇三次意外。

    但願老天保佑她。

作者: ayoi    時間: 2015-12-5 10:04 PM

第4章

    相親過后第一次正式的約會,高元頗費心思的安排在一間以美食以及隱私性極高聞名的會員制私人會館。

    當高元領著葉知耘走進這間裝潢低調奢華的私人會館時,在玄關處遇到一群正要離開的客人;這些人高元都認識,其中更有兩個是公司的股東,自然要好生寒喧應酬一下。

    葉知耘安靜站在一邊,只有在高元稍微介紹她時,她才開口對這些商界名流點頭微笑問好,之后就乖巧安靜的當壁花,沒再發出半點聲音,含蓄而不引人注意的打量著這些商場上重量級人物。

    她發現這些大老們之所以聚在這里,並不是因為要談什麼商業合作之類的機密話題,而是為了招待一名看起來仙風道骨的老人;並且似乎為了能招待到老人而倍感榮幸,人人臉上帶著殷勤熱切的笑,不時卡位往老人身邊湊,渴望博得老人的注意,希望能讓老人願意開口多說几個字。

    這個老人她從沒見過,但當別人慎重對高元引見老人,自得的報出老人的大名時,連葉知耘都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咋舌不已。

    哇!這人竟然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國師」呢!聽說前后兩任總統先生在競選時都暗中請他指點風水、排了八字什麼的,並且真的如老人所預料那樣當選了。于是老人的名字一夕之間天下皆知,加上精准預測了四次大選的結果,讓原本一個沒沒無名、在廟口邊擺攤擺了三十年的落魄算命的,一下子塑了金身,被捧上神壇,變成一個有驚人神通的「國師」。

    近二十年來,即使不常出手幫人算命看風水什麼的,卻仍然被尊為命理界的No。1,無人敢挑戰他首席的權威,人人都巴望能見他一面、得他指點。偏偏老人家極之低調,不願隨便出來見人,于是被捧得更高了。

    愈有錢有勢的人愈迷信,這與學歷見識無關,華人自古以來就信這套。政壇商界大老們,誰沒有私底下供奉几個「大師」、「道長」的?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

    雖然葉知耘這兩天過得特別驚險,卻不至于脆弱到想要對這些神神道道的人物求助的地步。所以她只是略帶好奇的打量著那名老人,站在距離之外圍觀,帶著一點事不關己的淡然,沒有趨前討好混個臉熟的打算。

    原本一臉世外高人樣的老人在淡淡瞥了眼高元之后,突然收起漫不經心的眼神,仔仔細細盯著高元的面相看了好几秒,時間久到讓所有人都不得不發現老人的異常,心中更是忍不住興起微微的嫉妒──他們努力了好久才獲得親近老人的機會,更為了今天吃飯的席位而几乎大打出手,可相處兩個小時下來,老人除了冷淡的打招呼,說一些與命理無關的應酬話之外,誰也沒得到一字半語的指點;眾人心中焦急,卻也知道這種事不能强求,反正大家都是一樣的待遇,也就沒有什麼好不平的了。

    但是!但是為什麼老人一見到高元就專注成這樣?高元甚至只是平淡的對老人問一聲好而己,沒有半點要親近的意思不說,連客氣的說聲「請多多指教」都沒有,可老人竟然就一副很想出言指教他的樣子,真是讓人想不嫉妒都不行。

    「富貴雙全,生平僅見。」老人家盯著高元看了好一會儿,最后淡淡說出了這麼几個字。

    雖然只是寥寥几個字,卻讓圍在老人周圍的人忍不住嫉妒不已。他們這票人費盡心思想在老人面前混個臉熟,極盡巴結之能事,老人的響應除了客套虛應的話,半個與命理相關的字眼都沒說出口。可才與高元這麼一照面,竟就隨口批命,還是極品好命,怎不教一群早就急得抓耳腮的富豪們為之忿忿不平。

    雖然滿心不平之意都顯現在臉上了,卻是不敢朝大師發作,只好皮笑肉不笑的對高元說道:

    「哎,高元你這小子,今天發大運啦!大師几十年來從不輕易給人批命,你今天鴻運當頭,正合大師眼緣,一照面就給你說命格了,真是令人羨慕。果然是個好命的。」

    「可不是!我們好不容易求見大師一面,都沒能得到大師的只字詞組,就你小子運氣好成這樣,可不正是富貴雙全嘛!」

    「身為高家的繼承人,只要不存心敗壞祖上留下來的基業,這一生什麼也不用做確實就能富貴雙全,高元果然是好命得很。」

    「嗯,我也很珍惜自己的好命。」高元臉上保持著客套的微笑,並不因被大師另眼相看就沾沾自喜,也不因為被人酸溜溜的說几句諷刺話便拉下臉色。

    他有禮斯文的響應眾人,並不特別對大師恭敬到哪去,態度就如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紈褲子弟那樣,不過出洋喝了點洋墨水,就對命理玄术之類的東西嗤之以鼻──這些富豪家的年輕子弟也是這副德行,年輕時總是什麼都不信的,等到了中年以后,就什麼都信了。

    富豪們對于高元並不特別看重命理大師的態度是滿意的。他這樣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是心胸再怎樣寬大的人,也沒有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道理是吧?大家都等著打發走高元之后,繼續好好侍奉大師,看能不能得到大師一兩句指點。可惜,大師今天卻是脾氣特別好的樣子,完全無視高元對他的「不恭敬」,像是特別喜愛高元,居然又對他說話了──

    「大体上,你一生順遂。不過多少會有一些不傷根本的小波折出現,靠近你的人,只要是運勢差的,都會分去你一些氣運,雖然不會傷害到你什麼,但你還是盡量少接近那些晦氣才好。」命理大師在說著這些話的同時,眼光似有若無的看了站在一旁的葉知耘一眼。

    別人或許完全察覺不到大師特意裝成不經意掃過的目光,但身為被意有所指的那個人,葉知耘沒有辦法不敏銳的感知到那抹嫌惡的氣息。而,一旁的高元又是何等聰明機警的一個人,他自然也發現了老人在暗中指點他什麼。

    只是……晦氣?

    高元與葉知耘心中同時想著這兩個字,兩人目光正好對了下,她沒有躲開,朝他淡淡一笑,他也回她一笑,像是欣賞她的敏銳,也滿意她的反應。

    不管這位大師為何會如此熱心的「指點」高元,反正高元並沒有與大師有什麼深入交談或結交的想法。在大師略微失望的目光中,高元有禮告退,領著葉知耘上樓,往他們訂好的包廂用餐去了。

    在包廂里坐定,點好了餐點之后,葉知耘忍不住好奇的問了:

    「高先生,對于命理這種事,你不信嗎?」

    「我信的。」高元坦言。

    對他的坦白,葉知耘真的很是驚訝。

    「那,你是不信那位大師嗎?」既然信,就沒道理對那位聲名如此顯赫的大師這樣冷淡了。

    「他應該也是極有本事的。」高元微笑,「誰都愛聽好話,說我好的,我都很願意去信。」

    「可是你似乎對他很不感興趣。」葉知耘真的對他的態度感到疑惑了。

    高元低頭整理袖釘,也看了眼左手腕上造型時尚的智能型手表,一邊漫不經心地以閑聊的口氣道:

    「有本事的人就應該有相對應的責任感。他能看出我的富貴,又能看出妳近來運道不佳,那麼,就算他沒有能力替妳消災解厄,至少該出言提醒妳一兩句注意事項,而不是叫我這樣一個『富貴雙全』的人離妳遠一點,省得被拖累。」將袖口整理得再平整不過后,他抬頭看她,做出結語:「這位大師最擅長的必然是趨吉避凶,只願意接近能讓自己過得滋潤的人;至于那些運道正衰微的,他躲得遠遠的,生怕被連累。這種人……就算真有仙家道法,我也是敬而遠之的。」

    「你的想法真特別。」也只有對自己足夠自信與自傲的人,才說得出這樣的話吧!葉知耘覺得高元這個傳說中極之優秀的男人,真的非常非常的高不可攀,簡直是那種只能讓世人仰望的存在──卓絕的身世、才智、能力,以及與眾不同的思維想法;就算葉知耘並不認識所有上流社會的每一位青年才俊,但她敢斷定,高元這樣的人,絕對是那些人里面最出色的那一個;如果他成為未來三十年商界的領頭人物,她是一點也不意外的。

    「沒有什麼特別的。」高元搖了搖頭,看著她道:「倒是妳,最近真的運勢不好嗎?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葉知耘微笑道:

    「也沒有什麼,就是這兩天在路口遇到一輛搶黃燈的車,被嚇了一跳;還有就是今天去吃午餐時,還沒走進餐廳,餐廳里就發生斗毆事件,一堆杯盤餐具都往樓下丟,差點被砸到而已。都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有點小倒霉罷了。」

    輕描淡寫的說了下這兩天的遭遇,將一切說成倒霉的意外。

    「雖然只是小意外,但也表示妳運道確實不太好。有空去廟里拜一下吧,再不然就盡量少出門。運勢這種東西摸不到見不著,覺得狀況不好就宜靜不宜動,事情也就過去了。」

    「你這樣的人,也會去廟里拜拜嗎?」她好奇問。

    「事實上,我几個月前還到南部鄉下一間私營的宮廟拜訪過。就是那種專營收驚、起乩,廟公穿著道袍蹦蹦跳跳作法的家庭式小廟。」

    這下葉知耘真的驚訝了,她低呼:

    「就是那種偶爾還當組頭給人簽六合彩的家庭小廟嗎?」

    「是的。」高元一點也不羞于承認。

    「我以為你就算會去朝拜神佛,也是找那種占山為王、把廟蓋得像皇宮那種大廟,感覺比較符合你的身價。」

    高元不以為然道:

    「不,我覺得那種家庭小廟比名山大廟有趣多了。」

    有趣?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對他來說頂多就是有趣而已嗎?果然是留學回來的,對民俗信仰沒太大尊重。

    「可是很多家庭小廟風評都不太好,真正有本事的其實不多。」更多的是裝神弄鬼以及聚賭什麼的。

    高元點頭。

    「哪里都一樣,廟大廟小都少不了招搖撞騙的。不過要真的遇上有本事又真能給人消災解危的,就很不錯。」

    她點點頭,有感而發道:

    「運道好的人,一輩子不需要在意這些。」如果高元真如那位大師所言這一生富貴雙全的話,那他根本不用理會那些玄之又玄的事,是否真有其事、「大師」們是否有真本事,都不用在意。

    「我會希望我身邊的人都有好運道,所以願意知道這些,而不是視而不見。」高元打量著葉知耘的氣色,道:「我大概沒有命理上的慧根,所以看不出來妳是不是運道正差。不過妳還是注意一點的好,若是需要我幫忙,隨時說一聲。」

    「好的,謝謝。真要有事的話,我不會客氣的。」她很客氣的說著。

    有關命理運道的話題到此為止,隨著餐點陸續擺上來,兩人的話題轉到最近的各種新聞上,東拉西扯,什麼都能談上一點──從國際版談到社會版,再從科技新知談到名人摩鐵的八卦事件。葉知耘為著高元竟能這樣接地氣而更加驚訝了。一個受著精英教育長成的男人、一個勢必立于金字塔頂端的男人、一個……嗯,分分鐘能創造出几十万上下價值、名副其實的「一寸光陰一寸金」的男人,既能高高在上,又能毫無違和感地接地氣,實在是了不起。

    這是她與高元的第二次正式見面,一次比一次感覺更好,他的優秀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好得讓她完全無法想象也……覺得遙遠。

    ※※※

    「怎麼不走了?停下來做什麼?」劉文旺將手上沉重的包裝袋換了另一手提,問著身邊的沈如律。

    「文旺,你先過去老誠那邊,我等會再過去,最慢半小時就到。」將車鑰匙與手上的購物袋都塞到劉文旺手中,說道:「車子你開走,我搭公交車過去就可以了。」

    劉文旺想多問几句時,便只見沈如律已經走得老遠,變成馬路對面一抹小黑點,很快不見了蹤影,想叫人都不知道要朝哪嚷,只好對自個儿嘀咕道:

    「什麼事急成那樣?是看到夢中情人還是發現欠他五百万跑路的人啊?跑那麼快,當年干嘛不當田徑選手,偏偏跑去射箭……跑去射箭也就算了,到底也拿了一堆獎,算是沒入錯行。可偏偏又在上大學之后放棄了選手身分,不參賽了,當時差點沒把自家教練氣出心髒病……反正,老沈就是個怪咖,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就在劉文旺碎碎念的時候,沈如律身形敏捷的跑過了三個路口,找到了那輛令他很在意的香檳金BMW小轎車;那輛車子正停在路邊一處路燈照不到的地方──沈如律抬頭四下張望了下,發現也沒有任何一架路口監視器能照到這輛車。可以說,這車主將車停在這個方位,肯定是特別挑選過的。

    「一副企圖干壞事的樣子。」沈如律低聲喃喃,彷佛在自言自語,但他眼底那抹專注卻沒有放空的跡象,像是在與誰正經交談的模樣。就見他又低聲道:「我有一種不太美好的猜測,『妳』或許不願意聽到,但那極有可能就是事實。『妳』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備,免得面對真相時打擊太大。」

    自言自語了一會之后,沈如律抬起左手掌摀住了雙眼,身体微乎其微的戰栗了下,然后過了几秒才放下手,閉著的雙眼跟著緩緩張開。原本清澈而沉毅的雙眼,此時像蒙上一抹陰沉的闃暗,不僅看不清他的眼,也不見任何生機。而他原本滿身的活人氣,此時已斂得半點不剩,幸而現下是晚上,光線又不好,路上行人各自專心自己的事,並不隨便朝別人張望,自然也就沒有發現此刻沈如律的模樣不太正常,甚至頗為駭人。

    他真是不喜歡處于這樣的狀態……卻是不得不這樣。

    在心底的一個小角落第無數次暗自徒勞的抱怨之后,沈如律靜靜的、几近于無聲的走向那輛BMW──即使那輛車子的車窗貼著鏡面隔熱膜,外人定然看不到車子里面的情況,但那對此刻的沈如律而且言,一點問題也沒有。

    只是几片小小的鏡面窗,阻隔不了他的視線。

    「咦!那個女人我應該見過。」從他站立的這個角度,他只看到女子的側臉。可是當那個女人整個面孔轉向他這個方向時,沈如律「哇靠」一聲,平穩的腳步霎時一亂,差點拐到腳,幸而他及時伸手扶住一旁的電線杆穩住自己。

    也難怪他這樣驚嚇,因為他此時看到的,是兩張女人的臉擠在一張臉上,各占了半片江山。那難以想象的、扭曲丑陋無比的臉讓那女人顯得無比可怖,簡直比真正見鬼還可怕。

    身為一個自認被訓練得已經很勇敢的男人,沈如律對于自己竟然還會被嚇到一事,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瞪著車子里的那個女人,努力克服自己反胃以及手腳發冷的狀態,很艱難的說著評語:

    「她、她們長得……真有特色。」

    那個長得很有特色的女人,此刻正在車里自言自語,但沈如律可不認為那女人真的只是在神經質的自我叨念,分明是女人的身体里有兩抹靈魂,並且神奇的竟能和平共處。

    「她們不覺得擠嗎?一個身体怎能裝得下兩個靈魂?就算一個是鬼魂也不合理吧?先不談擠不擠的問題,重點是,不可能兼容啊。就像iPhone用不了Android操作系統,而蘋果以外的手機廠牌也用不了iOS一樣。她們身上的氣場明明相斥,肯定沒有血緣關系。所以她們竟然能這樣和平共處一具身体,簡直不可思議。從她們身上,我几乎看到了世界大同的可能性。」

    「『妳』想我怎麼做?雖然拜『妳』所賜,我偶爾看得到這些恐怖畫面,但老實說,常理以外的事我還真沒轍。比起不能容忍我當運動員,我家人更拒絕接受我去當靈媒。再說了,『妳』也說過我是沒這方面天分的,所以我這輩子是跟什麼神算、大師之類的職業無緣。我唯一的天分就是偶爾當一扇窗,讓『妳』看見這個世界……咦!」雖然沈如律站定的地方離那輛BMW並不遠,不過七八步的距離,但由于他此刻身上沒有任何生氣,又站在暗處,几乎與電線杆融成一体,就算有人經過他的身邊,不注意看,根本不會發現他一個大活人正站在那里──那個有兩張臉的女人也沒發現。就算她現在也算是靈異体,但沈如律只要不發出聲音,就不會有人發現他在這里。

    此刻,他看到那個有兩張臉的女人像是彼此溝通完畢,終于下車。沈如律盡量在那兩張拉長而壓縮的臉上去努力分辨她們的情緒。發現占著左邊臉的那個女人(他懷疑是個女鬼,因為面色青黑,並且與原身体長相不同)一臉氣怒;而身体的原主、右邊那張臉,則是極力的隱忍,但怒氣值半點不低于那個女鬼──想想也正常,莫名其妙自己的家里闖進了强盜,分享了妳的一切,妳就算迫于威脅而虛與委蛇,怎麼可能會心甘情願?如果有能力抵抗,早就作法收妖,把女鬼壓到第十九層地獄里讓她永不得超生去了。

    不過讓沈如律驚訝的不是那女人頂著那張可怖的臉走出車外,而是有一群西裝革履的人正從馬路對面兩扇雕花大門里走出來,被簇擁在正中央的,是一身素色絲綢唐裝、看起來仙風道骨的老人。他的視力很好,記憶力也很不錯,所以很快就認出來──

    「那個老人似乎正是傳說中的國師──龍大師。今天算是有眼福了,既能看到陰陽同体雙面人,也能看到據說有真本事的大師、命理界第一神人,就算回去注定要發燒感冒一星期,也值了。」

    沈如律的低語似有若無,几乎只是氣音,所以就算有跟他擦身而過的路人,也不會發現他像個精神失常的人那樣,一個人自說自話,神態像是正在與人對談。他緩慢的跟在那女人身后,漸漸接近那群看起來非富即貴的人。

    當然,基于對傳說中「半仙」的好奇,凡人如沈如律難免會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龍大師身上。身為一個被權貴崇拜了近二十年的大師,想來肯定是有些道行的吧?那麼,當大師發現了那個女人的異狀時,會是什麼反應?當然,前提是──如果大師發現的了的話。

    想到這里,沈如律頓了下腳歩,說道:

    「如果大師看得到那個女人的身体里有兩個靈魂的話,那麼,『妳』的存在是不是也有可能被發現?」微微偏著頭,像在等待回答,卻一直沒有等到。而那邊,卻是有點動靜了,于是沈如律只好將目光專注在那邊。

    在這所知名會館的大門口,行人來來去去的,原本彼此都不會多看一眼;几個奉承著大師的富豪再度為了讓大師搭誰家的車而起了一點小爭執,聽起來和氣的語句里卻藏著刀光劍影──

    「趙董,之前龍大師就是搭你的車過來的,怎麼說也該輪到我把大師送回飯店了吧?」

    「哎,這話可不是這樣說的。剛才那頓飯錢,可是被你搶去賬單跑去付賬了,這事儿做得實在是過了,自然該是輪到我侍候大師回去休息。」

    「你們都別吵了。這些事都給你們兩人包攬去了,總得留點小事給我們做,我們也想好好的陪伴大師啊。」

    「別吵了,在大師面前這樣失態像什麼話!大家這樣互不相讓也不是辦法,不如我們讓大師自己決定吧!他老人家願意搭誰的車子就搭,一切大師說了算。」某富豪很是義正辭嚴的給雙方各打五百大板,然后一臉討好的笑看著龍大師,道:「大師,您看……」

    可惜此刻的龍大師沒有心情觀看這些想巴結他的富豪們的搶人大戲,當他察覺到不對勁時,非常謹慎的看了好几眼,直到終于有七八成把握之后,他微乎其微的退了一小步,想要不著痕跡的站到几個正紅光滿面的富豪身邊……當然,如果不是怕太過損傷了自己形象的話,他會立馬二話不說轉頭跑回會館里,巴在那個他生平僅見、好命得不可思議的高元身邊最好。

    可惜,龍大師不能跑,也來不及跑了。因為那名周身黑氣與煞氣四散的女人正筆直朝他走來。龍大師的預感向來很靈──尤其是關于自己的不妙預感,簡直百發百中!

    那個正在走大霉運、又像是被厲鬼上身的女人,兩只眼亮得像燈泡,眼底帶著一抹虔誠與渴求,雖然大師常年被人這樣尊敬仰望,但從來沒有感到壓力這樣大過,恨不得腳底抹油的溜走。

    就算在心中捧頰尖叫一万次「不要過來」,但那個女人還是過來了,完全無視那些大名鼎鼎的富豪,左閃右閃的,便已站到他面前,聲音有些抖、有些害怕,卻又有著瘋狂的堅決,只見她開口道:

    「龍大師……我知道您是個有大本事的人,能見您一面不容易,今天有幸偶遇,相信這代表我們有緣,而您正是我的貴人,我需要您的幫助。」這些話絕對是錢芷韻這一輩子說過最真誠最崇敬的話了。她甚至在心底發誓,如果有人能幫助她脫離眼下這個難關,她願意下半輩子盡己所能的去膜拜他、信奉他若神明,但有所求,必為之謀划達成。

    像她這樣功利而謹慎的人,連對待自己的父母也保留兩三分,所以此刻這個心誓再珍貴不過,絕對是她今生今世唯一的一次虔誠……假如這位被公認有神通的大師願意幫她的話……

    但是,他不願意!竟然不願意!

    錢芷韻是個何等善于察言觀色的人。就算大師仍然一臉平和,甚至是慈眉善目得就像那些得道高僧,可她卻捕捉到了大師眼底那抹一閃而逝的嫌惡以及微微的驚懼。

    一個有本事的玄門中人,竟然是怕鬼的!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妳在做什麼?妳不是來這里堵葉知耘的嗎?這個人是什麼大師?妳想把我甩掉嗎?!妳好大的膽子,找死啊!──王紫云猛然理解了錢芷韻在做什麼,是倏地尖吼起來。

    那尖嘯聲波像無數根針在錢芷韻腦子里扎刺,錢芷韻就算早就做好受苦的准備,卻沒預料到會比想象中更痛無數倍,她整個身体的支撐力氣不斷在失去,無法控制自己地就要攤倒在地……

    ──守護靈!你出來!給她知道我的厲害!不給她一點苦頭吃,她還當我是紙老虎,竟然敢去找大師來收我!不要命了!給她好看!快點!──腦子里的王紫云尖叫得更大聲。

    守護靈?那是什麼?

    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錢芷韻沒有辦法關注太多,她痛得几乎就要扑倒在地上滿地打滾。這種痛苦實在太可怕了,她万万不願再經歷一次。她狠狠的瞪著龍大師看,不管他已經悄悄挪得多遠,不管有几個圍在龍大師身邊的人上前來試圖驅逐她,她一概不管,用她殘余的力氣一個個推開,然后,朝大師身上扑去!

    不管這位大師的意願如何,已經絕望到想要報復社會的女人,憑著狠絕的意志力朝龍大師身上扑去,她心中偏執地想著:就算大師不肯救她,那麼他身上一定佩戴有避邪鎮魔的吉物,只要她能沾染上一點,就算趕不走女鬼,也應該能讓女鬼吃一些苦頭──

    見那晦氣的女人竟敢如此,龍大師再也維持不住仙人作派,驚怕地駭叫出聲!

    「嚇!妳這個女人──」並且以著他近七十高齡所不應該俱備的靈活反應,在錢芷韻就快沾上他身時,雙手一擋,運足了吃奶的力氣,狠狠將錢芷韻給推出去。

    雖然料想到可能會有這樣的后果,但錢芷韻還是被這位大師完全不管她死活的動作給傷害到了。就算是一個生性涼薄無情的人,也依然會痛恨別人對她涼薄無情。

    如果上一刻她還在心中發誓會傾盡所有報答大師對她的援手,那麼此刻,她心中閃過的,也是同樣堅定的誓言:不弄得你身敗名裂,我誓不為人!

    當然,前提是,她的人生必須還有以后……

    出乎她以及眾人預料之外的,錢芷韻並沒有摔跌在地上,她掉進了一堵堅實的懷抱里。

    在那一瞬間,在錢芷韻還沒發現自己被抱住時,滿腦子突然響起的痛苦尖叫聲讓她腦子一轟,像是原子彈在廣島爆炸般,她懷疑自己被炸成了碎片。

    她很痛苦,非常痛苦,但這種痛苦與剛才不同,因為她感受到女鬼比她更痛!而且完全沒有防備的被這爆炸性的痛楚給擊倒,瞬間失去存在感。

    是的,那個女鬼不見了!她的肉体很疼痛,但她的感覺很輕盈,就像長期扛著一坨不屬于她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不見了。

    那女鬼哪去了?莫非魂飛魄散了?

    錢芷韻並不敢太過樂觀,但她願意在此刻這樣想。

    她知道自己痛得快昏倒了,但她不願意一無所知的昏倒,所以,就算身子癱軟如泥,整個意識都在消潰,她仍然努力抬起不斷耷拉著的眼皮,朝上看過去

    也許只有一秒,或者不到一秒,但她看到了、看清楚了,是一個長得很健康的男人,看起來充滿力量。

    男人有著一雙善意的眼,光這樣,就夠了。

    于是她放心昏倒。

    這男人,必定是她的福星吧!

作者: ayoi    時間: 2015-12-5 10:07 PM

第5章

    「啊?妳說妳見到了龍大師?而且他后來還跑到妳跟高元約會的包廂里堅持要認識高元?最后更是賴著不走?這這這……啊,我只能說真是万万想不到!」葉知慧咋舌不已的叫著。

    「我想,在場所有人都想不到會那樣吧。」因為實在太不可思議,所以回到家來,接到了堂姊迫不及待line來的視訊請求,只好打開計算機緩緩說明了這次雖然雙方感覺良好、卻不怎麼順遂的晚餐約會。

    「雖然難得遇到傳說中很厲害的算命大師,可是我一點也沒有榮幸的感覺啊」葉知耘怎麼也忘不掉龍大師那抹對她隱隱帶著嫌棄的目光。或許是她多心多想什麼的,但她就是無法對那樣一個大人物產生好戲。

    葉知慧在屏幕那頭用很八卦的語調說道:

    「關于那位大師哦,真本事是有的,但其實在我們出版界流傳著對他不太正面的一些評價。我從來沒有機會見過他本人,所以對他沒有任何觀感。不過,既然他今天莫名其妙的破壞妳跟高元的約會,那我決定討厭他,也決定相信那些負面的評價都是真的。」

    「妳說不太正面的評價,是指哪方面?比如利用本身的能力做一些不好的事嗎?」葉知耘好奇地問著。

    「不是這些。龍大師有沒有通天的法力我不清楚,所以他有沒有能力去做壞事是一個問號,大家悄悄傳的是他的勢利富貴眼。這麼說吧,如果這位龍大師是個真能給人算命的,那麼他算命就是為了給自己博好處。他會親近那些運勢好的人,然后對運勢普通或者正走衰運的人不屑一顧,完全不理會。當然,為了維持他仙風道骨的表相,他只會對那些倒霉的人說:這是命,天命不可達,我不能逆天而行。哈!不過就是一個趨炎附勢的家伙。」

    「趨吉避凶是人的本能,我們也不能說他錯。」只不過,身為被嫌棄的苦主之一,葉知耘實在對那位大師很沒好感。

    「他當然很錯!也不說別的,光是他一個糟老頭子硬是闖進你們吃飯的包廂、破壞你們浪漫的約會就很罪該万死了好吧!」

    「姊,這樣說太過分了。」這種話,還是放在心底想想就好,別輕易說出來了吧。

    「怎麼會過分?我等了一下午又一個晚上,茶飯不思的,就耗在玩手機游戲上了……咳,不是,就只是一直焦心等著妳回家來,然后跟我好好說說與真實版白馬王子正式約會的感覺怎樣,是不是正式定下了男女朋友的關系……對了,你們定下了沒?」終于發現這個重點忘了問,連忙問一下。

    「沒來得及。」葉知耘不知道自己應該為這樣的結果感到難過還是松一口氣。

    「啊?什麼意思?」

    「在他似乎有意開口詢問我是否有跟他正式交往的意願時,龍大師跑進來了,然后,剩下的時間,高元的時間全是龍先生的了。」不知道為什麼,說到這里,葉知耘竟是笑了出來。

    不是苦笑,更像是隱隱有著解脫的喜悅。

    對于這種不該有的情緒,她此刻暫時不願意去想合不合理以及去深究原因。就單純的,依從心中最真實的想法,讓自己解脫的笑著。

    是的,高元是個很棒的白馬王子,他太高端、太完美,以至于,她無法想象跟他共同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不談這個了。我們還是回頭繼續說說那位大師的小話吧!」葉知耘很真心的建議把話題轉回去。

    「啊?好好的白馬王子不談,卻要談八卦?妳有沒有搞錯?我們這次的視訊重點是這個嗎?一個糟老頭?!」葉知慧大呼小叫。

    「別這樣嘛,就談龍大師,很有必要的。畢竟我有預感,那位龍大師恐怕是巴定高元了,所以日后如果我還有機會跟高元吃飯約會的話,怎麼都不可能躲開那位大師的。所以,我只好多多了解他一下了。」

    葉知慧不可思議的捧頰大叫:

    「那老家伙為什麼要巴住高元?難道他也是白馬王子的腦殘粉!?」

    「完全猜錯!白馬王子對一個算命師有什麼用?他說高元是一顆天生的大福星,而且跟他有緣。」微笑的語氣忍不住還是泄露出几絲不屑的情緒。

    因為認定是福星,所以趨近。

    所謂大師,不過如此。

    ※※※

    「從你最新的檢查報告來看,你的情況確實完全得到控制。雖然很難用科學角度來解釋,但這十几年來,它也就那樣了,會惡化的機率微乎其微。腫瘤就長在那儿,只要沒影響到你正常視力,我們已經可以當它不存在。如律,你是被醫學界歸類到奇跡的那一群,是個有福氣的人,一個福星。」將一迭厚厚的診斷報告收攏好,仔細放進牛皮紙袋里,交給一旁的助理。直到助理走出去,整個診療室只剩下兩人,沈如衡一張總是嚴肅著的俊臉終于露出一抹笑意。

    「我不是什麼福星。事實上,像我這樣倒霉的人,跟福星這樣偉大的名詞扯不上關系。我不要跟它沾親帶故。」沈如律撇撇嘴。

    「你真是個長不大的笨蛋,小弟如循都比你沉著懂事。」沈如衡不客氣的罵著坐在病患位子上的蠢弟弟沈如律。「我知道你還在記恨當年大家逼著你退出國家射箭隊的事,可是那時你几乎瞎了。你瞞著我們不肯說,讓我們錯失了最佳發現你病情並予以治療的時機,就為了你運動員就算死,也要死在運動場上的愚蠢堅持。你就不想想,一個瞎子就算到了射擊場,除了制造出國際大笑話之外,你還以為老天會因為你堅貞的運動之魂而感動,瞬間就將你的視力恢復、讓你去奪得冠軍嗎?」

    沈如律翻了翻白眼,說道:

    「剛才你還說我這情況是奇跡,我是個有福氣的人。這會儿又自打嘴巴的說這種話,你不覺得很自相矛盾嗎?」

    「一點也不。事實上我們全家都同意你的眼睛會突然神奇好轉,是我們偉大而無私的親情感動了上天,于是你的病情就慢慢控制住了。」沈家大哥就算說著這樣厚臉皮的話,神情依然像個布道中的神父那樣庄嚴。

    「切!怎麼不說是老祖宗在天之靈對我們后代子孫的保佑?」沈如律嗤笑。

    「是老祖宗的保佑也好,是老天爺給的恩澤也好,總之,你好好的,要我們謝誰都可以,謝誰都願意。」沈如衡聳肩說道。

    沈如律當下說不出別的話了,只好轉頭看向窗外,像是外面的風景有多美似的,不再跟大哥抬杠。

    沈家大哥暗自又笑了下,才正色說道:

    「對了,你昨天送來醫院的那個女人早上醒來后就辦出院了,不過在辦理出院手續時,一直在跟護理師打探你的事,看來如果不是想報恩就是看上你了。那個女人長得挺好看的,反正你也沒有女朋友,如果人家打算以身相許,你就從了吧。」

    沈如律一臉「你想太多」的表情,不以為然道:

    「有點感恩之心的,就該把我代付的急診掛號費還有保證金給還回來。你們這種醫學中心等級的醫院,隨便掛個號就死貴死貴的,更別說掛急診了,簡直是搶錢。說起來,還是那種開在街頭巷尾的小診所有佛心來著。」

    「那位小姐把所有錢都交了,你代墊的錢護理師都退來我這儿了──」

    還沒說完,沈如律伸手不客氣道:「太好了,那是我接下來半個月的生活費,快給我。」

    沈如衡淡淡瞥了他一眼,像是有滿肚子訓話忍不住要說,但一想到這個大弟是個能扯又極有主見且說不聽的,便打消了這個主意──身為一個每分鐘都寶貴得像金子的優秀外科醫生,與其浪費時間跟這樣的人耍嘴皮子,還不如盡量做正事。

    就見他轉身拉出一只抽屜,從里頭拿出一支手機遞給他。說道:

    「身為一個堅2G自手機陣營不肯進化的山頂洞人,我想這支二手的手機很夠你用了。」

    「二手的手機?你又喜新厭舊了?」沈如律自然而然的接過,好奇的東翻西看,望著背蓋上那全球知名的LOGO,再怎麼無知也曉得這是一顆世上賣得最昂貴的蘋果,就算是被咬了一口,世人還是愛瘋了。不禁訝然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愛瘋6嗎?原來實際上這麼小支啊!」

    沈如衡冷笑一聲道:

    「想得美!雖然你視力大不如前,但畢竟也只是變成正常人,不再是一神射手,你會看不出來它的屏幕只有四吋嗎?還是你的數學課都是睡過去的?」

    「我跟所有智能型手機不熟,它屏幕有几吋跟我沒關系……不過,你拿這支手機給我干嘛?不是要把錢還給我嗎?」沈如律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便宜你了。這支5S在二手市場叫賣一万元也很好賣,就給你練手用了。」一副慷慨大方的表情,然后揮了揮手趕人了:「我下一個病人預約時間是五分鐘之后,我得先看一下病例,沒空招待你,你可以走人了。」

    「我的錢呢?」隨便丟來一支破手機就想抵掉他的錢啊?那可是他未來半個月的生活費呢。

    「那點錢,就當是買我這支手機的費用了。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把我的生活費還來!」懶得跟這個手機狂人談論手機相關的話題,他可不要自討苦吃,把錢討回來才是重點。

    「你身上沒錢了?」眉毛挑了挑間。

    「我身上就剩一千多元現金了。」信用卡這種東西,他一向不帶出門的,所以手上有夠用的現金很重要。

    「那正好,沒錢就會乖乖回家吃飯了,現在食安問題那麼嚴重,你還是別吃外頭的好。」

    「喂,老大,你──」

    沈如衡看了下新入手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起身將人往外推──

    「好了,有空在這里做徒勞無功的事,不如快去找電信公司換卡。記住,要換口自Nano sim卡,別弄錯了。這支手機我已經重置過了,你換好卡之后,別嫌麻煩,就乖乖根據指示設定就能用了──」

    「我忙得很,沒空當低頭族!這種啰哩八嗦的東西,誰耐煩浪費時間去設定──」雖然沈如律是個手機界的山頂洞人,但他所有的學生卻都是正常的現代人,對于學生們抓著手機廢寢忘食的德性,簡直再了解不過,他可沒打算成為那樣的人。

    「放心,一點也不麻煩。賈伯斯有一句名言:我討厭笨蛋,但我做的產品連笨蛋都會用。放心,即使你是笨蛋,也一定能把這支手機搞定。去吧,別粘粘纏纏的企圖撒嬌,大哥得工作了,乖。」

    話畢,不客氣地將人給推出診療室外,門板砰地一聲關上。

    沈如律瞪著門板上掛著的燙金名牌暗自咬牙好一會,最后翻了個白眼,才轉身離開,不時顛了顛手上硬被塞過來的手機,咕噥道:

    「還福星呢,有我這麼倒霉的福星嗎?」

    都沒錢了還被坑了一把,兩袖清風成這樣,福星個屁!

    給他中張頭獎彩券的話,他就勉强信一下自己福氣很大,可惜他連統一發票都很難對中兩百元。所以說──

    「全都是屁。」

    ※※※

    自從那天晚上昏倒過后醒來,錢芷韻就覺得身体不再那樣沉重,有一種異樣的清爽。就好像只能讓一個人穿下的衣服,再也不用被硬擠塞進兩個人了。而她也不再有那種駕馭不了身体的感覺,覺得這輩子活到現在從來沒有這樣輕松過。相較之下,她以前需要吃安眠藥以及百憂解才能睡得下、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簡直是不可饒恕的無病呻吟。

    只要身体還能由自己支配,她就是個健壯的人。

    她想,一定是那個男人身上有著什麼神奇的氣息,是女鬼害怕的。在他抱住她的那一瞬間,將那只毫無防備的女鬼給驅逐出去。她猜想,那個男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這些日子以來,她瘋狂的大量閱讀所有跟玄學有關的書籍,即使是最址的神棍寫的胡言亂語,她也仔仔細細看過了。大部分的內容都是垃圾,但她至少從這些書本里對神神鬼鬼靈異的東西有了概念。

    這世上的人雖然九成以上都是平凡人,他們不會與鬼神類的東西產生感應,也沒有互相吸引的磁場,可是,就是有著少部分的人與眾不同。他們有的是后天學會了卜卦看相的本事,有的學會通靈收妖什麼的;但也有一些人,他們身上的磁場是鬼神都忌憚的,見著了必然立刻避退。

    她想,救了她的那個男人一定就是這樣的人;但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有這種特別的能力。

    不管那男人知不知道,錢芷韻目前只想結識他,最好盡可能的與他待在一起,直到她確定那個女鬼不會再回來。

    她從來就不是樂觀的人,不會以為身体的感覺輕松了、那女鬼不再在她腦子里吵鬧作亂了,就表示一切都過去了;女鬼肯定還在的,只是蟄伏起來罷了。

    世間的好事不會發生太多,壞事卻總是很輕易就來,還難纏得緊。除非她親眼看到那個女鬼魂飛魄散,不然錢芷韻不會相信自己已經脫離所有危險。

    既然玄學界的超級大人物龍大師見死不救,教人失望,那她便再也不信名牌了,就信眼下唯一認定能救她的福星,即使他只是一個平凡的体育老師(好不容易從護理站那邊打聽到的唯一訊息)。是個老師又怎樣?不能救她的,就算是美國總統她也懶得多看一眼。

    錢芷韻從來就是個不擇手段、行事果決的人。于是她全力去打聽那名体育老師的一切相關消息,連征信社都找上了。那個男人,她是巴定了。

    ※※※

    ──守護靈?守護靈!你在哪里?為什麼不回答我!你跑哪去了!快出來!你給我出來──王紫云叫得聲嘶力竭,整個靈体狼狽不堪,甚至覺得自己好像變得虛無透明起來。這情況把她嚇得直接崩潰,就怕下一刻真的魂飛魄散掉了。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叫了多久,可是除了一直叫,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正如錢芷韻所猜測的那樣,她並沒有離開錢芷韻的身体,她只是莫名被壓縮了生存空間,從原本正常的靈体,縮成了米粒大小的意識,隱在錢芷韻腦部的一個角落,就像被鎖在一個小箱子里那樣,不見天日,不能伸展,無法動彈。而守護靈突然失去蹤影這件事,簡直要把王紫云逼瘋。

    她一直叫一直叫,叫著那個跟了她十年,說是遵從與祖先一千年前訂下的魂契,所以來到她這個王家最后一滴血脈身邊,替她改變命運的守護靈。

    這十年來,她成功侵估了趙子昀的身体之后,日子過得很美好,于是想著人鬼殊途,要是常常把他喚出來,親近久了,沾到了鬼氣走霉運怎麼辦?所以也就把他丟在腦后不理會,還不客氣的叫他少出來煩她。

    對她來說,守護靈就算有大本事,也不過是她老祖宗養出來的奴仆,且還是見不得光的那種,要是沒有王家血脈給他依托,還不知道會是什麼下場呢,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用太把他當一回事。

    再說了,稱他一聲「守護靈」實在是客氣了。別以為她什麼都不懂,那守護靈分明就是老祖宗養的小鬼!她雖然書讀得少,但自小混跡市井,什麼亂七八糟的鄉野奇談沒聽過?對于這些靈異方面的知識,她比錢芷韻那種上過大學的高知識分子知道得太多了。

    所以她除了開始一兩年對守護靈有點戒備小心,怕被害了;后來在趙子昀的身体里過得如魚得水,知道小鬼傷不了她,便不願理會那只小鬼,要求只要她沒傳喚,小鬼就不許出來。想來小鬼這樣的陰靈也是不能跟陽間的人多往來的,于是也就一直安分且安靜的待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她懶得知道他躲在哪里),沒有半點怨言。

    十年多的相處,王紫云已經習慣了將守護靈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便利,完全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召喚不出他來。

    他怎麼敢不出來?他怎麼會不出來!

    難道是那個龍大師作法把守護靈給收了?

    不!不可以!她不相信!

    如果守護靈給收去了,那她怎麼辦?誰來救她出這個鬼地方?!

    ──守護靈!你出來!別跟我開這種不好玩的玩笑!你快出來!只要你出來,我會對你好的!我會問你有什麼願望,我會滿足你的!如果你想要錢,我就燒冥紙給你;如果你想吃香喝辣,我去最貴的餐廳打包所有的菜回來祭拜你……對了!我還可以請人幫你做個牌位、做個墳墓什麼的!我會叫我以后的子孫供奉你,不會讓你當孤魂野鬼的。還有還有,我去找很厲害的大師幫你超渡,讓你可以去投胎做人,不用再當鬼了!對了,也不必再守護我家子孫后代了,一千年前老祖宗不管跟你約定了什麼,我都代他跟你解約……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快出來!別躲了,我什麼條件都答應你!你快出來──在這只有獨她一鬼的空間里,王紫云被困得精神失常、口不擇言,完全沒有底線的允諾,簡直大方得不像她。這十年多來她連一炷清香都沒給他燒過,眼下這樣拚命的給好處,簡直是跳樓大甩賣,被逼到絕境了。

    顯然,王紫云這個女人,有著與她極度自私貪婪毫不相符的懦弱意志,一點點苦頭就能教她屈服。

    而守護靈多年來任勞任怨任嫌棄的縱容,更是讓王紫云習慣了把一切想要的、嫌麻煩的,都丟給他去做,讓自己逐漸喪失了面對困難的能力。

    她沒有想過她會失去守護靈──正如一千年前那個跟守護靈結下魂契的老祖宗的想法一樣,這樣一個家奴,怎麼會有逃出王氏家族手掌心的一天?只要王家嫡系的血脈還在,守護靈就算修成了陰神,也依然是王家見不得光的家奴。

    也就是這樣的自大與自私,造成了如今倉惶失措、進退維谷的后果。

    王紫云從來沒有這樣虔誠的祈禱過。她拜天求地、在心底狂call老祖宗,渴望他能顯靈,但那也不過是她天真的奢望罷了。

    她又叫又罵又哀求,沒有停頓的一直這樣叫鬧著,在這個陰暗的角落,時間失去意義,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叫鬧了几年或几十年……或許連百年也有了。反正她就是恐懼的覺得每一秒流逝的時間,就是一年那樣嚇人。

    但是,不管她怎麼叫,叫了多久,守護靈,仍然沒有出現。

    ※※※

    錢芷韻終于打聽到了足夠的消息,對于她認定的福星,有了基本的認識。她知道他叫沈如律;知道他是「明倫高工」的國文兼体育老師(……好像有哪里不對?);她知道他的家世很好,父母兄弟都有著高學歷以及体面的職業;相較之下,只是區區一個私立高工的老師,感覺實在不夠看。想來,這個人不僅僅事業上不得志,連在家里的地位也頗為尷尬卑微吧?

    他是個仍然堅持使用2G手機的奇葩──可見是個老古板。

    他是個几乎不刷信用卡的男人──對塑料貨幣沒有認同凰與信任感。

    他是個在食衣住行上相當節儉的人,卻總是手頭沒錢,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花哪去了──關于這一點,錢芷韻倒是很快就能給他算一本帳:他那不太多的薪水,五成花在學生身上,几千几千的救助貧寒或落難的學生,每次掏出的錢都不多,但架不住次數多;有三成的錢,固定捐給沒沒無聞的小型慈善單位;另外兩成的錢,讓他勉勉强强餬口。

    這是一個坦然的月光族。

    錢芷韻從來沒見過他這樣不會過日子的男人,更可怕的是他似乎毫不在乎自己糟糕的理財能力與空蕩蕩的銀行賬戶。

    就算錢芷韻曾經在報恩的選項里依稀考慮過「以身相許」的可能性,現在也被這男人的揮金如土給嚇得半點想法也沒有了。

    她雖然並不執著于嫁一個金龜婿,好教下半輩子有花不完的錢;但總也不能讓她嫁一個需要她養的男人吧?那樣的婚姻生活肯定是災難,撐不了多久的。

    就在錢芷韻滿心糾結于沈如律這個人的底細時,她還是盡快的找到機會准備去偶遇好結識他。

    這日,她在摸清沈如律的課表之后,特意選好時間跑到明倫高工附近,就是想制造一次偶遇,順理成章的認識他。

    一切都沒有問題,這樣小小的謀划不可能出問題;但是,眼下的情景,卻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的。

    她看到了沈如律,同時也看到了站在他身邊的葉知耘(其實葉知耘身邊還站著一個人,但錢芷韻沒空理會路人甲,就算這個路人甲是她高中校友)。這情景令她錯愕得不知所措,簡直比看到葉知耘與高元走在一起還要不是滋味!

    怎麼到處都有葉知耘?!

    這個在錢芷韻印象中低調的女人,為什麼總是很高調的引人注目?

    高元和葉知耘勉强還能算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但沈如律並不是!他只是普羅大眾,再平凡不過的一個人,一輩子大概就只能在溫飽在線辛苦活著的窮光蛋,這樣的人,完全不應該跟葉知耘站在一起!

    征信社能查到的數據畢竟有限,都是紙面上的東西,而且還少得可憐;所以錢芷韻不清楚沈如律的交友情況很正常,但是,再怎麼樣,沈如律也不應該會跟葉知耘走在一起。

    實在是太奇怪了,這場景讓錢芷韻一腦子的計划當下付諸東流,都不知道該怎麼施展了。

    她臉色青青白白的站在沒人注意的角落,靜靜的看著那兩人,不知為何,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不甘心情緒,對並不熟識的葉知耘突然感到討厭起來……

    ※※※

    其實站在沈如律身邊的女人不只葉知耘,還有葉知慧;而她姊妹倆之所以會跟沈如律站在一塊談話,完全是一場……呃,誤會。

    這事,得往前推回去五分鐘,還原當時發生的事,才能明白這三個人為什麼會站在一起,並且還正式結識了。

    當時,是這樣的──

    「哇!這是可iPhone耶!我竟然撿到了一支iPhone!哇!知耘,妳果然是我的福星!今天真是太幸運了!」在運動公園西側入口的一張公園椅上,葉知慧撿到了一支手機。眼尖的她,完全不用把手機保護殼拆下,就知道是哪家的手機,因為面板下方的小圓鈕實在是太好辨識了。

    「妳不是已經預訂了iPhone6了?聽說台灣馬上有貨,撿到這支5S,這麼值得開心嗎?」

    「我早就想好好研究一下這家的指紋感應了,聽說跟我的HTC旗鑒機各有千秋。但HTC必須用滑動的,有時滑歪了還感應失敗。聽說iPhone只要手指頭放著就可以感應了!還有它里面的人工智能助理Siri,我在YouTube上看過影片,還會對人吐槽呢,真的超炫的。」很稀奇的對著手機左看右看,按下電源鍵出現待機畫面后,試著把手指放在小圓鈕上,當然,手機不會理她。

    「妳別玩了,這是人家的手機,妳這樣亂玩,玩到手機死鎖成一塊磚,除了給手機主人添麻煩之外,妳是沒有任何好處的。妳想玩iPhone,第六代馬上就要入手,不差這點時間,到時妳隨便玩都沒關系。」葉知耘拿過手機,看了下四周,說道:「我們在這里等一下好了,或許手機主人發現手機不見了,會馬上回來找。」

    「啊?不要啦!這種天氣看起來隨時會下雨,不然我們送警察局好了。」還是有點可惜的不住瞄著堂妹手中握得牢牢的iPhone。好想玩,但也實在是怕把人家的手機玩壞。要不是她們家族最大的營收項目是國內几家手機大廠的零組件供貨商,她們姊妹倆也不會至今依然愛用國貨,沒去買這種傳說中的神機;雖然說,撐到如今第六代出來,她也終于變節了……

    「我們不趕時間,就等一下吧。」

    「哪不趕時間?我快餓死了好吧!我早上跑出版社開會,開到肚子咕嚕咕嚕叫,拖著飢寒交迫的殘軀過來音樂教室這邊找妳一同午餐,結果妳為了一支跟我們沒關系的破手機,竟然決定餓死我……」

    「姊,等五分鐘就好,離我們最近的餐廳只有兩分鐘的腳程,餓不壞妳的。」

    眼看沒得商量,葉知慧抱怨道:

    「五分鐘很久耶。」

    「妳拿自己手機玩個消消樂游戲吧,玩一回合剛好就五分鐘過完。」

    「我現在對自己的手機沒興趣,我就想玩Siri。」可憐兮兮的望著堂妹,希望她能大發慈悲。

    「不可以,也辦不到。」實在說,她們的親感朋友里,哪個不是人手一支iPhone。而她們既然選擇不買,就不會去好奇它有多特別,所以從來也沒有巴著有這支手機的人去借來把玩一番,就不曉得今天堂姊為什麼特別執著要玩,難道是餓過頭的后遺症?

    就在這時,一道男性嗓音介入了她們的談話中──

    「不如,我玩給妳看吧。」

    沈如律突然出聲,嚇了兩人一跳!

    「你誰啊?從哪變出來的?!」葉知慧拍著胸口哇哇叫。

    是他!葉知耘的驚訝來自于竟再度沒有預期的見到了他──她的救命恩人,而且還是救了兩次。

    這是……緣分吧?這樣毫無道理的念頭,突然閃進了葉知耘向來理智的腦袋里,並且還為之感到羞澀……

    「如果妳實在好奇這支手機,我可以玩給妳看。」沈如律和善地道。

    「你玩得動這支手機?莫非你是個很厲害的黑客?可以破解蘋果家的手機?」聽說真正的高手都是面目普通深藏市井的。

    沈如律哭笑不得的望著眼前這位年齡至少二十五歲以上的女士,滿眼閃著少女的夢幻崇拜波光,竟有些不好意思打破她的期待了。

    「不,我不是黑客。不過我比黑客還有用一點。」

    「啊?好大的口氣!你誰啊?」葉知慧最討厭滿口大話吹牛皮的人了。

    「我是這支手機的主人。」他溫和的指著手機道。

    果然確實比黑客還有用!啊,有點糗。不過葉知慧的尷尬只浮現了半秒鐘,便立刻興高采烈起來,叫道:「是你的手機,真是太好了。快!你玩siri給我看!」邊說邊搶過堂妹手中的手機交回沈如律手上,也豪爽的自我介紹了:

    「對了,我叫葉知慧,她是我妹葉知耘。」順手指了下葉知耘,然后問: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沈如律。」沈如律微笑說著自己的名字,掃視葉知耘的目光像是別有深意一些。

    葉知耘不知道那是什麼深意,但當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她全身不由自主的為之戰栗了下。那彷若被電到的感覺,竟令她感到莫名的美妙……

    她覺得,在第一次見面時,他大概記住了她──或許是她手上這把大黑傘讓他記住她,而非出于對她外表的印象深刻;這對一個美女來說,實在有點小傷自尊心,但葉知耘還是感覺到甜蜜。她喜歡被他記住,並且在今天一眼就認出她來。

    而,她竟然還撿到他的手機,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巧合。

    巧合多了,就是緣分;而緣分,注定了他們或許會一再地不期而遇。不知道為什麼,葉知耘覺得她已經在期待下次見面會是怎樣的情況?在怎樣的場合?

    然后,接下來的時間里,自來熟的葉知慧緊挨著新認識的朋友沈如律,看他怎麼玩Siri,不時湊上前胡亂發問,企圖調戲到Siri抓狂好攝影存證。而真正感覺到彼此之間氣氛曖昧濃稠的人,卻是隔了兩步,站在合適距離外笑看著正在玩手機的兩人。

    這是普通朋友最恰當的距離,但此時沈如律與葉知耘在暗自測量之后,都覺得──太遠了,應該可以更近一些。然后,他眼角余光與她暗自瞥來的目光撞上,都發現了對彼此的在意,或者好奇。沈如律倒是大方一笑,可他這一笑,卻把葉知耘的小臉給笑得再也抬不起來了,任由一抹不聽話的紅暈悄悄爬上耳根……

    然后,這場景就被錢芷韻看到了,也看到了平凡的沈如律與看起來無比精致的葉知耘站在一起,非常不協調、卻處得相當愉快的畫面。

    這樣的畫面,讓錢芷韻心情很差,很想將所看到的畫面給撕裂。

    不,她不是喜歡上沈如律;她不可能看上一個條件那麼差的男人,她只是不喜歡她的恩人、她的福星,與葉知耘站在一起,他們完全不適合。

    葉知耘這種長相的女人太容易讓男人喜歡,她得拯救沈如律不要淪陷下去……畢竟……畢竟……啊,對了,葉知耘似乎正在與高元交往,有了高元那樣出色卓絕的男人做對比,要是沈如律對她動了心,就注定會是個失敗者。

    所以,無論如何,她不想看到葉知耘與沈如律站在一起的樣子。

    她不會喜歡沈如律,但他目前是她的福日益,她不允許他分心去注意別的不相干的人,去經歷一場注定失敗的愛情追逐來浪費時間。

    在這個階段,站在沈如律身邊的人應該是她。

作者: ayoi    時間: 2015-12-5 10:09 PM

第6章

    「哈──啾!」雖然及時拿了張面紙摀住了嘴,但沈如律這個噴嘆聲打得還真是特別響亮。

    葉知慧嫌棄的坐遠了一點,上下打量著他的体格道:

    「看你一副頭好壯壯的樣子,居然在這種天氣感冒,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外强中干?」自從神速的與沈如律熟起來之后,葉知慧跟他說起話來,就敢于百無禁忌了。

    有些人就是特別能給人親切感,即使是異性,也不容易讓人升起防備的感覺。葉知慧是個感性又隨性的人,對看上眼的人,三分鐘內就能交為朋友。何況沈如律這個長相剛剛好端正順眼,身材修長挺拔有看頭,容易交談,很好相處,只要他願意,誰都可以跟他談成哥兄們。

    這是一個相處起來很自在、很沒有侵略感的男人──葉知慧這樣評定,然后決定把沈如律發展成性別為男的姐妹淘。

    當然,她會有這樣的想法,除了她確實與沈如律不可能來電之外,也是因為她想都沒想過她親愛的堂妹,其實就在她面前,正在與沈如律產生某種不可思議的化學變化。

    「你感冒了嗎?」葉知耘輕聲問著。溫和得顯得客氣的語氣里,有著很細微的關懷。

    沈如律搖搖頭,將面紙往桌邊的小垃圾簍子丟去,然后又抽了張濕紙巾擦淨了手。說道:

    「沒事。這次不知道為什麼運氣很好,沒發燒感冒,只是鼻子過敏打几個噴噫而已,不算什麼。」望向她的目光有一種特有的專注,與跟葉知慧談話時的輕率全然不同。

    葉知慧不明白他的意思,搶著問:

    「什麼叫這次運氣很好?難道最近有什麼新型流感造成了一大堆人感冒嗎?我每天都看新聞的,沒聽說有流感啊。你說的運氣是什麼?」

    「跟流感無關,跟我的体質有關。」

    「意思是,你真的只是看起來很健壯,其實很虛是嗎?」

    「當然不是,我一向表里如一。」說這句話時,瞥了葉知耘一眼。

    干嘛在說這句話時看向我……葉知耘被他看得低下頭,在心中薄嗔著。

    「不然是什麼?說明白點啊。」

    「這種事說不明白的。」沈如律笑道。

    「世間事有什麼說不明白的?不想說就算了。」葉知慧撇嘴。明明就是鼻子過敏而已,哪還有什麼?裝得神秘兮兮的也沒用,她一點也不想追問好吧,哼。

    沈如律依然笑了笑,不在這話題上跟她抬杠,指了指葉知慧抓在手里的平板計算機上頭的頁面道:

    「妳已經問了太多很小白的問題了,這些討論區的人認定妳是偽裝『果粉』的『果酸』,都不想理妳了,妳要不要換個賬號再繼續發問?」

    「還換?我都用三個信箱注冊三個賬號了!我是很真心真意的提問耶,這些人要不要那麼高傲啊,回答一下會死啊?哪個剛開始用蘋果的人不是先從小白當起的?這樣排外實在太過分了!」葉知慧忿忿不平的抗議。

    「可能是妳當了七年的『果酸』,酸味一時去不掉,所以人家完全不相信妳是『果粉』,覺得妳是來亂的,這也怪不得人。」沈如律說得很中肯。

    葉知慧發現面板上的討論區真的沒人願意理她了,于是氣得關掉論壇,開始指責沈如律:

    「我說你!你好歹是比我早用愛瘋的人,但是你一問三不知成這樣,不會太過分了嗎?要不是你什麼都不知道,我怎麼會跑去這些論壇找罵挨?!」

    沈如律不以為然的搖搖手指。

    「對我而言,它就只是手機而己,能打電話發簡訊就可以了。至于智慧不智慧的,我也就看上了可以下載小游戲讓我偶爾打發一下時間的功能。其它的再了不起,我也用不上,所以沒有很想去了解。」

    「厚!跟你這個山頂洞人沒共同話題!你這麼out的人,怎麼還能讓你的學生這樣愛戴你而不是嫌棄你?」

    「當然是因為我是一個很有職業道德的優秀老師。」

    「哈!一個兼職教國文的体育老師。被你教過國文的學生一定很尷尬,出門都不敢跟人提這件事,因為一定會被笑。」

    「倒不會。就我目前看來,他們還滿高興的;因為這樣一來,明明是自己不用功讀書,以至于考試考不好,還能推到老師頭上,讓老師頂著。」

    「……被學生這樣看待,你好像沒有很難過的樣子,還能自我解嘲,你真是個心寬的人。」葉知慧揶揄人也是有分寸的,見沈如律笑笑的樣子,也就不再拿這話題笑話他了。

    「餐點都上齊了,別玩平板了,快點趁熱吃吧。」葉知耘見三人點的套餐都已經送上了,于是開口道。

    葉知慧點頭,將平板關掉收進包包里,先喝了口湯,才道:

    「我令天收到iPhone6了,可是還沒換Nano sim卡,也還沒把手機拿去給人包膜,所以暫時只能在家里擱著。想說找你出來談談蘋果人生,哪里知道你什麼都不清楚,難怪敢把手機隨便丟在公園椅上也不怕丟掉。你是對台灣人的操守太有信心,還是對蘋果家的手機太不上心?」

    「我手機隨便放一向沒丟失過。有几次忘了擱在哪里,第二天想起來過去找,都還一直待在原地沒人拿走。台灣人還是很拾金不昧的。」雖然換了支還不錯的手機,但沈如律的老習慣還是沒有變。

    「你之前用的是哪家的『金貴』手機?大家都舍不得撿?」切!什麼拾金不昧,一定是丑得不能看、路人看都不看的那種。葉知慧有點嫌棄的問道。

    「諾基亞N106。話質清晰,還可以聽收音機,很好用。」沈如律說道。

    「……這家公司不是已經被微軟買走,成為歷史了嗎?還有……你說的那個型號,我記得好像非常古老,古老到甚至沒有拍照功能對吧?」葉知慧艱難的說著,這時目光已經不像在看山頂洞人了,她覺得她看到了人類還沒開始進化之前的南方古猿……真是……太榮幸了。

    「它可以聽收音機,而且充飽電可以待機一個月。」沈如律强調,並且挑眉指著桌上一直被葉知慧把玩著的5S嫌棄道:「哪像這種新手機,每天都得充電,使用起來掉電也凶。」

    葉知慧才不理他的抱怨,抓著葉知耘道:

    「難怪他之前手機怎麼亂放都不會丟,那種早就在市場上絕跡的手機,都已經成為去申辦門號時,電信公司硬塞過來的贈品了,客戶不想要還不行。那個家伙居然把這兩種手機等同看待,太過分了有沒有?」忍不住要為蘋果……不,為全天下的智能型手機叫屈起來。

    葉知耘並沒有附和堂姊,抬眸笑看沈如律,輕道:

    「它們只是手機而已。」不管是上万元還是不值錢,如果對他來說只是通話作用,那麼它的價值就是一樣的。

    沈如律當然聽懂了她的意思,正如,她明白他的意思一樣。

    這個女孩,很迷人。她的美麗當然很加分,沒有男人會不喜歡看美女,但第一次遇見她時,他完全沒記住她的長相,畢竟不過萍水相逢,完全沒有上心的必要;第二次再度偶遇,讓他上心的,也不是她的美貌,而是訝異于:怎麼又救了她?而且,她手上緊緊抓著他的傘──那柄只要見過的人都要嫌棄一下的大黑傘,卻被她寶貝的拿著,像把它看成某種安全感的來源。

    他向來沒有動過的心,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就這樣微微顫動了──看著她始終緊握著他給她的傘,半點也沒放手,他莫名產生了一種被珍惜的感覺,然后,心就為之顫動了……

    原來,心動,竟然真的就是這樣霸道、這樣不講理的東西。渴望它時,它不一定出現;沒想過要它時,它來了你也無力抗拒。

    可不就是無力抗拒嗎……不然,他怎麼會坐在這里,陪著兩名女士吃飯,還乖乖聽著一名新進的蘋果腦殘粉說一些白目的話?有這樣的空閑,他寧願去運動公園練習跑酷──他答應了學生,這學期的体育課來點不同的新奇体驗。不把那群精力旺盛的臭小子給操練得口吐白沫叫不敢,他就枉擔明倫高工的魔鬼体育老師大名。

    他想,他接受了葉知慧的邀請,他來到這儿吃飯,其實就是為了更加確認自己的感覺,以及,想要確認,她的感覺。

    喜歡上一個人,以及,有沒有被在意的人喜歡,其實都會有一種感應,隱隱約約的接收到那種訊息,就算是神經再粗壯的人,也會感受到。

    或許在世人制式印象中,認為運動神經發達的人通常會缺乏敏銳的感性,做什麼都大而化之、沒心沒肺的。但其實並非如此。身為一個曾經非常頂尖的運動員,沈如律知道每個行業最頂尖的那些人才,都不可能是腦袋空空的人,事實上他們比普通人更聰明更敏銳──即使是運動員的世界。

    當他在第二次見到葉知耘,也認出她之后,就想著:如果下次還會偶遇,那麼,他就敢肯定,他們確實是有緣分的。

    帶著這樣隱隱的期待,因為一支被他隨手丟在公園椅上的手機,他們又見面了。接二連三的偶遇,就是再不信宿命的人,也要忍不住意動了。正如「她」所說的,緣分到了吧……

    緣分深重,命中注定。

    現在,他喜歡這八個字了。可是,他可沒救她三次吧?啊,不過這不重要,不要發生更好。她還是活得安安全全健健康康的好。他雖然會隨手救人一把,但沒有半點英雄主義情結。

    他知道她是附近音樂教室的鋼琴老師,每周會來上課一兩次,而且已經在這邊工作三年多了……真奇怪,在這之前,他們工作的地點距離這樣近,他常常都會從樂器行前經過,卻從來沒有見過面(或許見過,但他從不關注陌生人的臉,即使是美女也不多看,所以這樣也算沒見過),如今卻是在几天之內不斷的遇到。

    這感覺,還不錯。

    耳邊聽葉知慧高談闊論著她對各種手機的評價、各種APP的推薦,儼然一副手機達人的模樣,像是企圖洗刷她剛才在網絡論壇上小白的表現,沈如律與葉知耘都沒打擾她,讓她說個高興,兩人就靜靜的吃飯,不時討論一下菜色的味道如何。

    他看著她帶笑的眼,眼瞳中映出他的身影;他喜歡在她眼中看見自己,好像她已經將他給裝進心底。他想,她應該已注意到他眼中也有她吧?不然不會笑得甜甜的。

    這是一種很新鮮很奇特的感覺。他們都帶著一種冒險而期待的心情去体會這一切,也知道彼此的心思竟如此一致,眉眼流轉之間,彷佛就能意會對方的心情,半句話也不用多說。這實在太奇特了,奇特得讓他們有些沉醉……

    「……對了,沈如律,你說你三十二歲了,又長得這麼帥,那你有女朋友了吧?」東拉西扯說了一堆之后,葉知慧回過神來,發現沈如律正笑看著自家美女堂妹,腦中警鈴一響,什麼都沒來得及多想,脫口就這麼一句。

    她這唐突的問話,讓葉知耘與沈如律都一楞。葉知耘尤其帶著點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堂姊,不明白她怎麼會這樣問。很明顯,這個男人是沒有女朋友的!這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嗎?

    「他沒有。」她同樣脫口而出。直到說出口之后,才發現自己有些失言,懊惱的輕咬住下唇,不說話了。

    「耶?妳怎麼知道沒有?你們剛才聊過了嗎?」葉知慧對此完全沒有印象。

    沈如律淡道:

    「我沒有女朋友。至少,目前還沒有。」

    「耶?為什麼?你都一把年紀了,家里不追著你結婚生子嗎?」

    「我上頭還有一個大哥頂著。」沈如律沒有多說,正色看著葉知耘,說道:「如果緣分沒有到,就算年紀老大,我大概也不會考慮結婚這樣的事。」

    葉知慧連忙說道:

    「那你想不想認識女孩子?我正想跟你說我妹工作的音樂教室樓下樂器行的門市小姐,她好像很迷戀你。你們要不要認識一下?她覺得你是她心目中的黑馬王子,為了你都肯放棄對白馬王子的熱愛呢。」雖然只到過樂器行找堂妹兩次,但因為每次都被門市小姐拉著聊天,兩個很能聊的人,當下就聊得欲罷不能,簡直相見恨晚。然后,便意外得知門市小姐正暗戀著沈如律這個黑馬王子。

    沈如律終于轉頭正眼看葉知慧,當然也捕捉到她眼中的一抹擔心,卻不明白她在擔心什麼。于是直接問道:

    「妳在擔心什麼?」

    葉知慧忍了几下,終究忍不住,坦言道:

    「當你是朋友才直言的,你別介意啊。嗯……我堂妹跟你,真不是一路的,如果你不能明白的話,到時傷心了不好。」

    「不是一路?」沈如律像是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看向葉知耘,輕問:

    「妳有男朋友了?」雖然覺得她沒有,但還是先問一下。

    「沒有。」半點遲疑也沒有,葉知耘回答道。

    「哎?可是妳有很優質、對妳很滿意的相親對象啊!」葉知慧被堂妹斬釘截鐵的回答給驚到。

    「我跟他沒有確定關系,也不會有以后。」葉知耘望著沈如律,說出她的決定。

    「知耘,妳怎麼了?不會是剛才沈如律那個噴嚏有病毒,把流感傳染給妳了吧?妳現在是傷風風冒發燒說胡話吧?」葉知慧一臉震驚的低呼!

    「妳為什麼這麼驚訝?」沈如律問。

    「我當然驚訝。如果你知道高元有多麼出色優秀的話,就會知道會想要放棄他的人,一定是腦筋透逗了!所以我懷疑她生病了。」

    「也就是說,她現在備選的交往對象里,有一個白馬王子。」沈如律了解了。

    「沈如律我說實話你別難過。你確實長得不錯,身材更是好得讓人流口水,堪稱屌絲里的大帥哥,一般普通女性會覺得你是個男友的好人選。不過,要是跟高元站在一塊,只要腦筋還正常的女人,恐怕看都不會看你一眼。」葉知慧雖然不忍心,但還是實話實說,一邊說還一邊小心觀察有沒有傷害到他的自尊心。

    沈如律一點也沒有被冒犯的感覺,他只是看著葉知耘問道:

    「妳的腦筋正常嗎?」

    「正常。」葉知耘忍住朝堂姊翻去一枚白眼的衝動。

    「妳現在是清醒的嗎?」

    「當然。」答完,想了一秒,强調:「我很清醒。」看著他的目光再專注不過。

    「妳單身,對吧?」

    「對。」心跳突然變快,一抹預感浮上心頭,讓她雙頰因為期待而泛起紅暈。

    「很好。」沈如律很滿意。

    葉知慧一頭霧水,不明白這兩人在打什麼啞謎。

    「那麼,妳覺得我追求妳,怎樣?」

    ※※※

    「不怎麼樣!他到底有沒有屌絲的自覺啊?他就完全看不出來妳跟他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嗎?!妳活得這麼精致,他活得那麼粗糙,光是生活在一起就可以想象會是一場災難──」

    「才不會。」葉知耘忍不住打斷堂姊煩人的嗡嗡叫。都叫兩天了還沒叫夠,她耳朵可是再也受不了了。「再說,妳憑什麼斷定他活得很粗糙?」

    「他是個体育老師,是個不修邊幅的普通男人。妳知道他們學体育的都是胸大無腦的,他沒有辦法体會妳優雅的生活美學。當妳對花吟詩、對月感懷的時候,他只會覺得妳在無病呻吟──」

    「我才不會做那種奇怪的事。事實上,我是個冷靜理智的人。再說,他才不是妳所說的胸大無腦。」

    「光是妳衝動得想答應跟沈如律交往,我就懷疑妳還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葉知耘!我問妳,妳有沒有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還是妳的生辰八字讓沈如律拿去給人下桃花符還是迷心符什麼的?」愈猜愈離譜,最后還自己嚇自己的摀住臉道:「還是妳也給人奪舍啦?!」

    葉知耘拉住激動的堂姊,把她壓坐在床上。道:

    「妳別亂猜,我正常得很。雖然妳那天打斷了我的回答,還把我帶走,讓我沒來得及點頭同意,可是我還是要跟妳說──我真的對沈如律很有感覺。我想跟他交往。」

    「可是高元怎麼辦?妳別忘了,要不是那天突然跳出龍大師出來攪局,妳現在應該是高元的女朋友了。」

    「所以說,」葉知耘想了一下,笑了。「緣分很重要。」如果那天沒有龍大師突然出現,或許她已經是高元的女朋友了。所以,她想,她應該感謝龍大師,即使龍大師視她如瘟神。

    葉知慧見堂妹堅心如鐵,像是打定主意就是要跟沈如律交往了,覺得事情很大條。

    「雖然妳跟高元沒有正式定下,可是、可是……也沒有明白說不往來了啊!要是下次他再找妳,想要把交往的事說開,確定關系,到時妳怎麼辦?」

    也真是神了,就在葉知慧說完這些話后,葉知耘的手機正好響起,面板上浮出來的來電姓名顯示出兩個字:高元。

    姊妹倆互相瞪眼一秒,最后葉知耘接起手機,簡單的問候几句之后,葉知慧巴在一邊聽,也只聽到堂妹響應著「這樣啊?」「不用了。」「你客氣了。」以及「那謝謝你了,再見。」然后,就掛掉了。

    「高元打電話來做什麼?他是不是神通廣大的知道了妳有別的追求者了?所以打電話來捍衛主權?」葉知彗心一臉亢奮,開始想象酷炫總裁的套路,整個人都要醉了。

    「不是。他說會讓助理送來音樂會的門票。上次隨口談到想去國家音樂廳聽指揮大師的音樂會,那時他說如果有時間就一同去,不過因為他突然臨時有事得出國洽公,所以等一下會派助理送兩張票過來,讓我自己去聽,他很遺撼不能相陪。以后有機會再請吃飯致歉。」

    「怎麼會這樣?他這個白馬王子真不稱職,還一點危機感都沒有!他不會以為像妳這樣的美女,沒事就等著他召幸,不會有別人來撬牆角吧?」葉知慧一聽就火了,覺得高元這個人突然就不再那麼英明神武了。

    葉知耘為堂姊的口不擇言皺眉,道:

    「別這樣說。我跟他錯過了那個機會后就成為並行線了,我不屬于他,也不是他的牆角。」

    「那妳還收人家的音樂會門票!」

    「因為他說到做到,也因為他不會允許拒絕。既然如此,我收下比退回更何保險──」

    「什麼保險?」

    「省得引起他的注意,覺得我與眾不同,或者耍小性子企圖引他注意。」葉知耘很理智的說著。

    葉知慧想了想,指著她罵道:

    「面對高元,妳簡直冷靜得令人發指;怎麼一對上那個長相家世一切等等都被高元完敗的沈如律就完全不清醒了!」

    葉知耘將手機放回桌上,繼續著手上的工作──挑衣服。那天沈如律的話才問完,葉知耘的「好」字還沒滑出喉嚨,就被堂姊給扯走了,沒來得及回答。于是他們另約了今晚吃飯,決定正式定下男女朋友關系。當然,不帶堂姊這顆電燈泡。

    「他才沒有被完敗。」不喜歡聽到堂姊總是挑剔沈如律,她終于忍不住回嘴了。

    「那妳說,比起高元,沈如律有什麼强過他的地方?」

    「我喜歡他。」只這一點,高元就徹底完敗。

    「我靠!雖然我常常說對這個看臉的世界很絕望,覺得世人以貌取人不好。可是,如今我才明白,比起以貌取人,妳這種以貌棄人的女人,更讓人絕望!」

    「這樣說並不全對,畢竟沈如律他……長得也很不錯。我不是沒有審美觀,我也覺得看帥哥很讓人心曠神怡,更不否認以外表來說,高元確實長得比沈如律好看。可是,我還是覺得沈如律更加迷人……」

    「好了,不談外表。可妳總該有個理由吧!我不相信妳這樣理智的人,會突然對一個條件這樣普通的人一見鐘情!」基于作家的直覺,葉知慧怎麼都覺得堂妹對沈如律的好感太過不尋常,其中一定有別的什麼她不知道的事發生。

    葉知耘將晚上要穿戴的衣服以及首飾搭配好,掛在衣架上后,才轉頭說道:

    「這是一個很老套的梗,妳聽了一定會覺得很無聊。」

    「再無聊我也要聽!我就不明白你們兩人怎麼突然就看對眼了。這種活生生在我眼皮下發生的事,我竟然直到你們已經打算互相告白交往了才發現,實在太愧對我堂堂作家的敏銳觀察力了!」主要是她作夢也想不到,不過是第二次見面,一頓飯的工夫,怎麼兩人就心有靈犀的彼此喜歡上了,還打算交往!搭火箭都沒這麼快,難怪她會傻眼。

    葉知耘慢條斯理的將葉知慧給領到客廳,然后指著玄關那邊的雨傘架道:

    「還記得那把黑傘嗎?」

    「怎麼會不記得?妳現在天天出門帶著它,都不知道引來多少奇怪的目光了!」

    「那把傘,是沈如律的。」她簡單說道。

    「耶?他的?什麼意思……啊!不是吧!妳是說,當初在馬路邊拉了妳一把的好心人就是沈如律?!」

    「是的。」然后又說道:「上次我們去吃飯的路上,差點被樓上餐廳丟下來的杯盤給砸到,將我們拉進騎樓里的人,也是沈如律。」

    「咦?!也是他?不是吧!我記得是一個身材很好的帥哥──」說到這里,葉知慧的語氣變得非常不確定。

    葉知耘低笑。

    「姊,妳雖然很喜歡看帥哥,但是每次看過陌生帥哥品頭論足一番之后,轉眼就忘個精光的毛病還是沒變。」

    「妳是說……我之前就見過沈如律了,而且我還認為他是個帥哥,並且也被他救過……」葉知慧訝然問。

    「是的。」

    「那──那他有沒有認出妳就是被他救過的人?」

    「可能原本沒注意,但見著了我手上的傘,就知道了。撿到他手機那天,與他再次見面,我就很肯定他知道我是被他順手救過兩次的人。」說到這里,她臉上的笑變得甜甜的。

    「不會吧……明明那天你們沒談什麼,都是我抓著沈如律在談iPhone,完全看不出來你們有什麼不同。我說,你們是暗自打了摩斯密碼了嗎?怎麼一下子就進展到打算交往了?實在太不冷靜了!你們到底在想什麼?別說妳甩了高元那只白馬的不理智行為我難以理解,就沈如律那個人,我也覺得他怎麼也不應該對妳動心。妳這種名媛范,普通男人會仰望妳,卻是不敢肖想妳的。他要是理智一點,就會明白他養不起妳這樣的嬌花!」反正不管怎麼說,這兩人真的是太不合適了。

    「妳怎麼知道他養不起?再說,我自己有工作的,而且還是兩份工作。」

    「這種話妳也說得出口!在家族里的公司掛個助理名頭,然后每星期去教几堂鋼琴課,全都是給妳打發時間的,妳竟然以為妳真的有工作,而且還可以自給自足?妳身上隨便一套家居服都要三五千元,雖然在名媛里算是很節儉了,但妳也不是沒有看到喜歡的首飾,十來万就刷了出去的情況。被妳這樣視作尋常的消費習慣,一個普通的高中老師怎麼可能養得起妳?更別說,這已經不是誰養誰的問題了,妳讓他養不起,就已經刺激到男人的自尊心了。」

    葉知耘承認她並沒有想到那麼久遠的事,她甚至也不覺得那些事需要想。

    當她想跟一個男人過日子時,自然會跟他協調出最恰當的相處方式,堂姊的杞人憂天並沒有動搖她些許,反倒覺得堂姊抗拒成這樣很不正常。

    「姊,妳寫愛情小說,也出過几本談感情的書,妳總是說真愛無敵;而且,在我沒有表現出對沈如律的喜歡時,妳也是很欣賞他的,怎麼一旦知道我想跟他交往,就覺得他万般不好?」

    葉知耘的問題問得葉知慧一怔。她啞口好一會,才有點疑惑道:

    「耶……對哦,我在反對什麼啊?雖然我更想看到妳跟高元走在一起,從此過著那種頂級貴婦的生活好順便讓我圍觀一下,但我也沒道理這樣反對妳跟沈如律在一起啊……我這是……怎麼了?」說到這里,再度摀住臉,驚恐低呼:「難道我被下符了甘」

    葉知耘錯愕几秒,只能無言。

    ※※※

    「你不是王紫云那只女鬼,你是誰?」錢芷韻力持鎮定的問著她腦子里突然出現的那道聲音。

    如果之前王紫云給她的感覺是憤怒多于驚懼的話,那麼這個全無任何征兆就出現在她腦子里的聲音,沒有給她苦頭吃,也沒有說出什麼威脅恐赫的話語,但就是讓錢芷韻本能的打心底戰栗起來。

    ──妳可以叫我守護靈。──那不帶任何情緒、彷如合成音的聲音道。

    「守護靈?」錢芷韻聞言心中一顫,猛然想起自己曾經在王紫云的自言自語中聽過這個名字,而且,之前她一直在懷疑王紫云背后有誰在指點她或幫她,不然以她那樣膚淺又無知自大的腦袋,就算變成厲鬼,也只有被收拾的份。「你是王紫云的守護靈,對吧?」

    ──對。妳很聰明。──

    就算聽出守護靈語氣中似乎帶著一絲贊賞,錢芷韻也沒有認為這是什麼好事。她只覺得自己的運氣真是背透了,愚蠢的女鬼消失了,卻來了一個看起來很不好對付的不知名鬼物……一定是她離沈如律太遠了,才會總擺脫不掉這些晦氣的玩意儿。

    ──妳想接近沈如律,我可以幫妳。──

    錢芷韻又是一驚!為什麼他聽得到她心中藏得極深的思緒?明明王紫云是聽不到的……

    ──她聽不到,是因為我沒讓她聽到。──守護靈說道。

    「你……」錢芷韻深深吸一口氣,力持鎮定地問:「你想要什麼?」

    ──我可以讓葉知耘遠離沈如律;我也可以讓王紫云永遠離開妳的身体。──

    「你沒有平自幫我的理由,你想要什麼?」錢芷韻就算再怎麼心動,也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沒有白得的好處,允諾的好處愈驚人,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愈慘重。

    ──我需要妳接近沈如律。──守護靈直言道。

    錢芷韻心中一動,她不笨,甚至很聰明,所以腦袋一轉,立即明白了守護靈需要什麼。

    「沈如律身上有制得住你的東西,而你想得到,對吧?」她問。

    ──很聰明。──守護靈語氣帶著嘉許。

    「你會傷害他嗎?」

    ──對妳而言,這重要嗎?──守護靈反問。

    錢芷韻一楞。是啊,重要嗎?眼下對她而言,唯一重要的,不過就是完全得回自己的身体,讓王紫云那只女鬼滾到十八層地獄去;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是重要的嗎?

    她不是個善良的女人,從來都不是。

作者: ayoi    時間: 2015-12-5 10:11 PM

第7章

    「哈──啾!」戴著大大的口罩,沈如循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特地將家里的車開來公司接他去醫院看病的沈如律帶著點同情的問道:

    「你還好吧?」

    「如果你能離我遠點,我應該會很好。」沈如循的聲音悶在口罩里,發出的都是鼻音。

    「別撒嬌,這里還是你公司的范圍,給人聽到了,多破壞你堂堂精英形象。」抬抬下巴,點著他們身后氣派的企業總部大樓大門,以及人來人往的人潮盛況,要他注意點言行。

    「才不會有人注意到,而且我還戴著口罩──」

    沈如循才出聲反駁,一道聲音便從他身后傳來──

    「嘿,如循,你等等!」

    沈如律瞧著弟弟瞬間黑了的臉,忍不住握住拳頭輕輕抵住嘴唇,掩去上勾的弧度。

    沈如循沒空給他二哥白眼,連忙神色一整,並且禮貌的取下口罩,轉身面對叫住他的人,恭謹道:

    「方哥。」

    被叫方哥的人,是高元幕僚群里的次席特助,除了輔助首席打理老板的事務之外,另一項工作就是幫老聞處理一些私人的瑣事,比如:幫老板買禮物送人之類的。

    「不好意思如循,我知道你請了病假,正要回家休息。不過因為我下午的行程實在很趕,所以有件事要拜托你幫忙跑腿一下,花不了你多少時間的,可以嗎?」

    次席特助都這樣說了,身為特助群里最幼嫩的菜鳥,還能說些什麼?他只能很配合的做出一臉認真而榮幸的表情回道:

    「沒問題,您吩咐,我馬上去辦。」

    方哥聞言松了一口氣,連忙從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精美信封袋交給他,並道:

    「這是國家音樂廳的門票,你幫我送去給一位叫做葉知耘的小姐。這是她的手機號碼以及地址,老板已經先打電話過去知會她了,所以她今天下午會待在家里等你把票送過去。」

    「好的,我現在馬上送過去。」既然人家在等,就不能耽擱時間。

    「不急的,只要今天記得送過去就好了。我記得你說要去醫院拿藥的,不如你先忙完自己的事,再去辦這件事。」方哥滿意于沈如循良好的態度,但還是關懷了下他的病体。

    沈如循看了下紙片上寫的地址,道:

    「先去葉小姐那邊會比較順路。」抬頭對方哥道:「沒事的,方哥。我這就去,等我將門票送給葉小姐之后,就發簡訊給你。」

    「那好,麻煩你了。」方哥朝他點點頭,然后又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只白色信封,交給他道:「來,這個給你。」

    「這是?」沈如循接過,不解地問。

    方哥朝他眨眨眼,語氣神秘道:

    「這是不外傳的員工福利。這張音樂會的門票,中等位置,因為臨時必須跟老板去新加坡出差,這張票我用不上。如果你過兩天身体有好一些,就去聽音樂會放松一下吧。」說完,拍拍沈如循的肩膀。「好了,我得去忙了,祝你早日康復。」

    「謝謝。也祝你一路順風。」

    送走了上司,沈如循轉頭就看到二哥直盯著他手上那只精致的信封看。于是問:

    「如果你想聽音樂會的話,我這張票就給你吧。」

    沈如律只是搖了搖頭,說道:

    「我先載你去送門票吧。」說完便領著小弟走向停車的地方。

    「喔好,這是地址,給你──」

    「不用,我知道怎麼走。」兩三大步已經走得好遠。

    沈如循一楞,追上去問:

    「你怎麼會知道地方?」

    兩人已經來到車邊,沈如律打開駕駛座的門,坐進去之后,才對著同時也坐進來的小弟回答道:

    「這位葉小姐,是我打算交往的女朋友。沒有意外的話,將來你得叫她一聲二嫂。」

    沈如循平靜的精英表情再度龜裂,滿臉錯愕的同時,覺得自己感冒的症狀更嚴重了。

    ※※※

    今天下午的天氣很舒服,陽光薄薄的,照在她臉上,像打了一層粉嫩的蘋果光;涼風徐徐的,掠過她的發梢裙襬,讓她的美麗更顯得靈動飄逸。她光站在那里,就是一道美麗的風景。

    沈如律站在距她兩步以外的距離,一邊肩膀微微靠著路燈的柱子,整個挺拔健碩充滿力量的身軀,呈現懶洋洋的姿態,像只正在享受午后陽光的獵豹,雖然放松,但並不讓人覺得無害。

    這是個難得的体驗,葉知耘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站在大馬路邊跟人談正經事。而且站在這儿跟她談話的人,竟然還是正准備追求她的准男友。

    「……真沒想到你弟弟竟然是我堂姊的小學同學。」

    「嗯哼。」這種事,重要嗎?

    「更沒想到,為了把地方讓給他們敘舊,我們竟被趕到大馬路上來。」她的堂姊就是這樣見色忘友,一聽到沈如循正在生病,原本想約他出門吃個下午茶什麼的,當下二話不說將他們趕了出來,美其名是為了讓他們不被傳染。

    「嗯哼。」依然很是半死不活的應著,顯見他對這些話題的不感興趣。他就口漫應著,然后專注的看著她。

    她終于被他看得臉都發熱了,又不想開口叫他別看了,于是道:

    「自從遇到你之后,我發現我的人生變得很刺激。」

    「妳喜歡刺激嗎?」他終于不再只是發出「嗯哼」的鼻炎聲。

    「必須老實說,一直以來,我討厭一切無法掌控、無法計划的意外。」她先聲明了下。然后接著道:「我不敢說,我會從此喜歡上這種刺激的感覺。但是與你在一起所發生的任何事,我都覺得……還不錯。」

    「還不錯?還不錯就好。」像是雖然不是很滿意,但也可以接受的樣子。

    沈如律抬起手掌耙過頭發,像是在組織詞語,也像是在整頓自己並不太平靜的情緒。然后,他看向她,說道:

    「好吧。一件一件來。先說我最在意的──妳打算拿那兩張音樂會的票怎麼辦?」

    他最在意的……雖然他的語氣帶著一點嚴厲與指控,但葉知耘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這樣的質問之后,心中竟有些甜甜的。

    「我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理那兩張票,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建議當然是有,至于好不好,就見仁見智了。」撇嘴的動作終于帶出了他不爽的心情。

    「那就全權交給你處理了。」她一點也不遲疑,更不好奇門票的下場,就這麼決定了。

    「即使我把它們都撕了也沒關系?不心疼?」據他小弟說,貴賓席的票一張四千二,都可以讓他吃一個月的午餐了,更別說她收到的是兩張。

    「又不是我花錢買的門票,我心疼什麼?」她笑。

    她的回答成功安撫了沈如律有些不安穩的心緒,他終于能露出一點笑意,但也就那麼一點點,很快又拉回面無表情的模樣來。他又道:

    「雖然我們約了晚上吃飯──當然,妳一定明白,重點不在吃飯,而在于將前天沒有完成的……談話,繼續完成。對吧?」

    「所以,你現在打算離開,然后晚上再過來接我去吃飯,按照原定的行程去執行嗎?」她難得的對他興起了頑皮的戲謔之心。

    沈如律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隨性的運動服打扮,雖然整齊干淨,但實在不算庄重,坦白對她道:

    「如果可以,我當然希望可以慎重一點。即使我是葉知慧口中的屌絲,但面對人生重大決定時,誰都會努力把自己打理得金光閃閃一點,這樣既表現出了重視,也多少……呃,希望自己可以帥一點。」他就記住了葉知慧說他沒有另一個男人帥。

    「那麼……」

    「可是,我等不到晚上了。」他挺直身軀,收拾掉原先的慵懶勁儿,向她走近一步,道:「我馬上就想知道妳的答案。」

    「我──」

    「當然,我希望妳說出口的每一個字,是已經深思熟慮過的。不管是接受還是拒絕。」在她開口前,沈如律突然打斷她。

    「我當然深思熟慮過,我──」她覺得他似乎很緊張,所以不忍心讓他等太久,就想給個簡單明了的答案。

    但沈如律又打斷她,說道:

    「我並不是一無所有,即使我的工作只是個平凡的老師,沒有我哥我弟那樣顯得光鮮体面,但我是養得起妳的。」因為在乎了她,所以便在乎起從來沒放在心上的世俗價值觀。

    「我並不在意這個。聽我說──」

    「我在意。」他繼續打斷她,「我本來不是那種會在乎別人看法的人。可是,任何與妳有關的事,我就不能不在意,所以妳堂姊的嫌棄,我在意了。」沈如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控制不住說話的欲望,為什麼要搶在她開口前,為自己掙取加分;為什麼害怕她用她溫和好聽的聲音朝他發一張「好人卡」,說出「對不起,你是個好人」那種以前覺得好好笑,現在覺得好可怕的話。

    「可是我不在意──」她這次手腳很快──在她快步縮近兩人距離的同時,一只小手也摀上他的嘴,讓他再也沒有辦法搶話。就在他被她神速的動作弄蒙到一時失去言語功能、只能呆呆看著她時,她才放心的接著說下去:

    「你應該在意的是我的感覺,而不是我姊的感覺。因為,我才是可能跟你有以后的那個人。」

    沈如律整個浮躁的心,就被她這樣溫溫柔柔輕描淡寫的几句話給安定了。

    他几乎可以確定她的答案會是他所等待的那個;但,在還沒聽她親口說出來之前,一切都還不能算數。

    于是,他一只手掌抬起,輕輕覆蓋在她摀住他嘴的那只小手上,開口問:

    「只是可能有以后嗎?不能把『可能』兩個字去掉嗎?」

    「那得看你的表現了。」

    「所以,妳的意思是,願意給我機會讓我表現,對嗎?」沈如律的聲音低沉了下來,雙眼里帶著濃稠的情感,像在勾誘,也像在索取,半點不許她閃避。「妳接受我的追求,妳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對嗎?」

    她覺得手心癢癢的,雖然她的手掌並沒有蓋緊他的嘴,但當他開口說話時,嘴唇便不時磨擦過她的掌心,似有若無的,帶著一股電流,在她身体里掀起一陣陣陌生而歡愉的戰栗……

    她想,她開始有些著迷于他帶給她的種種不在意料之內的感受了……

    他的問題,她很想回答,只是簡單的几個字,「是的」或「我願意」之類的。非常容易就能說出口。可是她突然覺得,她的嘴,以及,他的嘴,此刻應該做點比說話更棒的事──

    于是,她反手抓住他的手掌,在他又一次被她的行為驚愕到時,她已經踮起腳尖,將柔軟、顏色美好的唇瓣印上了他的。

    這,就是她的答案。

    比言語表達更好。

    ※※※

    「你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不可告人的事。」葉知慧推了推鼻梁上想象中的眼鏡,做出一副柯南狀。

    在前去醫院的途中,車子里加入了兩名乘客。

    多了一個葉知耘,理所當然;附帶一名不速之客葉知慧……那就視而不見好了。

    沈如律開車,坐在副駕駛座的是葉知耘;后面兩個位子自然就留給那對多年不見的老同學去聯絡感情了。

    雖然單方面的熱絡是件很累人的事,但葉知慧畢竟跟沈如循同窗過四年(后兩年沈如循被編進資優班),而且還是她偷偷暗戀過的人,對他高冷克制的形象很是習慣,也不會覺得自己說了十句對方回一句很累,只覺得十几年來他都沒有變過,還更帥了,真不枉她喜歡過他一場,心里很是滿足。

    不過花痴完了帥哥,還是得關注一下她最近很想拆散的那對准戀人。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她挺喜歡沈如律的,但只要想到沈如律要跟自家堂妹交往,心里就覺得應該要阻止,他們不能在一起……真奇怪的念頭,卻是怎麼也甩不掉。

    見沒人接她的話,葉知慧干脆直接點名了。

    「知耘,妳不會是剛才在門外那几分鐘的時間里,就隨隨便便答應了當沈如律的女朋友吧?」

    「沒有隨隨便便。我們很慎重的決定交往了。」

    「沒有鮮花沒有燭光晚餐的,這還不隨便?」

    「那些東西有錢就能買到,沒什麼值得稀罕的,也不能代表什麼。」葉知耘淡淡說著。

    她的愛情很珍貴,任何物品都無法取代。鮮花燭光晚餐不能,鑽石華服也不能,只有最虔誠真摯的吻,才能見證她與他的愛情從此開始,並將會走到很久很久的以后……

    原來,她已經想到那麼長遠的未來了嗎?想到這里,葉知耘悄悄的轉頭看向沈如律;非常巧合,或者說,非常有默契地,他也正朝她望過來。四日交接,同時一笑,什麼話都不用多說,就像已經交流了千言万語。這種心有靈犀的美好感覺,她很喜歡。

    原來戀愛是這種感覺;原來喜歡一個人,就是會任性的只看他好,更覺得他哪儿都好,半點也想不到現實的種種殘酷,甚至不覺得他的缺點是個缺點。

    賺錢不多?有什麼關系?

    不修邊幅?他這樣已經夠好看了,她不想他變得更好看去招蜂引蝶!

    他是個普通男人,不是個高富帥,不是人人羨慕的社會精英,走在路上不會万眾囑目,也沒有前呼后擁──就像高元那樣。

    高元很好,但高元無法帶給她這樣愉快自在的感覺。

    她想,她一直是個很霸道的人,她不喜歡的,再出色也跟她沒關系,沒有什麼道理好講,就這樣了。

    「喂!你們適可而止一點吧!別說正在開車了,多少考慮一下我們后座的人的心情啊。別忘了沈如循還是高元的助理呢,你們讓他看著你們你儂我儂的,他回去要怎麼跟他上司交代?」

    「我上司的風情生活不歸我管,我也不必對他交代什麼。」沈如循睜開原本正在閉目養神的雙眼,淡淡說道。

    「雖然是這樣沒錯,但你不覺得,你搭著你哥的車來送你上司送給我家堂妹的門票……啊,有點繞口,反正意思你明白就好。總之就是你哥是你上司的情敵,你又搭你哥的車來送門票,你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嗎?」又望向沈如律,「我還以為剛才你們到門外私聊會聊出一個吵架的結果呢。」竟然沒有,真失望。

    「衝突往往是感情的加溫劑。」沈如律從后視鏡里朝她皮笑肉不笑的應了聲。

    葉知慧被他那一眼看得有點發寒,連忙搓了搓手臂,覺得好了點之后,才一臉疑惑道:

    「老實說,我真的不討厭你。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一種想要拆散你們的衝動。好奇怪,我怎麼會把自己擺在一個壞心女配的角色上?」

    「妳大概是中邪了。」回答她的,是沈如循。

    「咦!你怎麼可能會說出這種話?」這簡直就跟高元會跑去鄉下的私人宮廟看乩童起乩一樣玄幻!

    沈如循隔著口罩,輕咳了兩聲之后,才道:

    「我就是這麼認為的,為什麼不能說?」說著,還掃了沈如律一眼,眼中帶著一絲埋怨。然后看到他的好二哥回他一抹毫無悔意的笑容,讓他只想翻白眼。

    「不是啊,沈如循!你小學四年級時,在美勞課上拿著你的紙雕作品──由一張便條紙粘成的紙環,正經八百的跟老師說那叫『莫比烏斯環』,也叫無窮大的符號,是數學界偉大的發現。當時不僅震住了所有同學,還把老師唬得一楞一楞的,根本不敢將你的作品退貨,還打了高分。然后,五年級你就被調去資優班當數學高材生了!我就是在那時候拜倒在你學生褲下的──沒辦法,我就是超愛學霸那款的男神。」學霸之所以讓人仰慕崇拜,就是因為他即使做出最簡陋糟糕的手工,也能用莫測高深的术語把自己苦手的事實給遮掩、把眾人侃暈。啊!跑遠了,趕快回來──

    「也就是說,我以為你應該繼續說著那種沒有人聽得懂、卻又讓人覺得你很厲害的話,而不是說得這麼……通俗草根。身為你曾經的崇拜者,聽起來真是好不習慣啊。」

    「那妳可以把耳朵摀上。」曾經被崇拜暗戀過的男神,此刻說著最適合他的高冷欠扁話。

    「啊,這種口氣就好多了。這才是我印象中的沈如循。」拍拍胸口,葉知慧松了一口氣。然后不小心瞄到他西裝口袋里露出一截的手機,發現依稀彷佛也是可iPhone之后,又找到新話題跟前男神聊天了。

    剩下的時間就在葉知慧拿出她還沒安裝的sim卡、卻已經先開通的iPhone暢談她對這支手機的研究心得中,車子很快抵達醫院。

    停好車之后,沈如律道:

    「醫院到了,都下車吧。」

    運氣很好,車子開到醫院時,正好大門邊的馬路旁就有個停車位,不用開得老遠繞到后頭的停車場去。

    「沈如循,你是病人,我扶你!」葉知慧殷勤的繞到車子另一邊,打開車門道。

    「不用。妳站旁邊點,要不我出不去。」沈如循不客氣的語調還是那麼輕淡。

    而沈如律早已走到葉知耘身邊,順理成章的牽著她的小手等著了。

    「今天看來不會下雨,陽光也沒怎麼露臉,怎麼還帶著傘?」掃了她提在左手上的那柄大黑傘,他笑問。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將手上的傘晃了晃,笑道:

    「不知道。在玄關穿鞋時看到了,就覺得應該帶著。」

    「不嫌沉嗎?它的傘柄可是能直接拿來當拐杖用的。我來拿吧。」他伸手要接過來。

    她閃了閃,搖頭。

    「不要,我要自己拿。我喜歡自己拿著。」

    沈如律不明白她在堅持什麼,不過,看她這樣喜歡他的傘,也就由她了。

    「喂!沈如律!你們快點別磨蹭啦!別讓病人等你們啊!」已經跟著沈如循走上階梯的葉知慧,回頭朝他們嚷道。

    「就來了。」兩人牽著手,跟上。

    ※※※

    「是他們!」錢芷韻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醫院大門口遇見沈如律……以及葉知耘兩人。

    ──這是個好機會。──守護靈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腦海。

    「……現在嗎?」錢芷韻心中一驚。雖然已經決定配合守護靈去做任何事──只要能讓自己脫離那只女鬼;但是,事到臨頭,卻還是無法立即狠下心腸去加害人,更別說那是一個曾對她有援手之恩的人……

    ──矯情偽善對妳要做的事不會有任何改變,別浪費時間做無聊事。──

    錢芷韻聽到守護靈的嘲諷,完全無法反駁。咬咬牙,深吸一口氣之后,她問著腦子里的守護靈:

    「你要我怎麼做?」

    ──不用擔心,妳需要做的,只是走過去,想辦法碰觸到沈如律就可以,做完這個,妳就不用再做別的事了。──

    「只要碰觸到就行了?碰哪儿都行嗎?」

    守護靈似乎在謹慎判斷著什麼,思考了一會才回答道──

    ──最好是觸碰到他的眼睛。實在不行的話,就碰他的臉。──

    所以,對她而言最可行的方案,就是扑到他懷中,趁他不備,摸他的臉,甚至眼,這樣成功的機率比較大。錢芷韻在心中快速計划著。

    當她緩緩朝沈如律走過去時,守護靈在她腦子里說道:

    ──記住,用妳的右手碰觸他。──

    就在守護靈說完的同時,錢芷韻突然感覺到一股陰寒像一道涓細水流般從她腦海里往她右手掌流竄過去,只一眨眼,她就覺得自己的右掌冷得像是結冰了。

    這東西就是……守護靈吧?它就要離開她,去附身別人了吧?

    帶著這樣隱諱的猜想,以及隱隱的竊喜,她快速往沈如律走去。臉上不用假裝就能露出歡欣的表惰,她揚聲叫道:

    「沈如律先生!沈如律先生!您等等!請您等一下!」

    她有預感,只要一切順利,今天過后,她便能高枕無憂了。

    ※※※

    「怎麼有個女人在叫你?」葉知慧聽到聲音,第一個回頭。發現是個長得還不錯的女人,語氣不禁帶著點質疑。

    「她是誰?」葉知耘沒想到自己竟然就這樣脫口問出心底的問題;問出口之后,臉色有些不豫,瞪了沈如律一眼。

    「不認識。」沈如律答得坦然又理直氣壯。

    「她叫錢芷韻。『多寶制藥』研發部主任兼營銷部副理,是錢家的人。」

    回答的是沈如循。

    「你認識她?」葉知慧訝問。

    「她的家族目前正在爭取參與『日升集團』准備開發的健康養生食品企划案。」因為只是個中小型制藥廠,重要性不大,于是被老鳥丟給他這個菜鳥全權負責,權當是練手了。

    「那麼,她應該叫你的名字,而不是叫沈如律才對吧?」葉知慧小聲的湊在沈如循耳邊道:「怎麼我覺得她眼中除了你哥之外,誰也沒看到?她給我的感覺好奇怪。」更具体一點的說,當那個女人愈靠近,葉知慧就愈覺得全身發寒,有一種毛骨栗然的感覺。……

    不用葉知慧說,沈如循早在察覺不對勁前,已經全身發寒、僵硬到無法動彈了」。

    這次的麻煩有點大啊,怕不是僅僅感冒一下就能消災……沈如循努力朝二哥發出聲音示警道:

    「二哥,你小心──」

    沈如律的直覺比他的小弟更精准更快,加上他又是運動員的体格,有最優秀的反射神經、最快速的行動力。當發現情況不對勁時,他先將葉知耘一把拉往身后護著,然后再將小弟也給拉過來護住,至于那個衝過來的女人,就讓她跌個大跤就好了。

    原本,這一切都應該沒有問題的,但沈如律的身体在快速動作時,卻詭異的猛然一頓,整個人像突然失去了方向,腳步踉蹌了起來。

    沒有人看到他突然間難受得狠狠閉上眼,並發出一聲含混難辨的嘶啞低叫──「『妳』怎麼出來了?『妳』冷靜一點,別衝動!」

    「二哥!」沈如循很快發現沈如律的不對勁,驚叫出聲。

    站在沈如律身后的葉知耘並不清楚沈如律身上正在發生什麼事,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錢芷韻身上,那個女人正一臉堅定的朝沈如律身上扑來。

    一切發生在一瞬間!

    沈如律似乎沒辦法躲開錢芷韻──他好像沒看到她已經扑過來了!

    沈如循深恨自己糟糕至極的弱雞靈感應体質,因為他完全不能動了,什麼也做不了。

    葉知慧一手摀著大張的嘴,另一手居然抓著iPhone對准錢芷韻企圖拍照──身為一個手機上癮患者,無時不刻,再怎麼不合時宜,總想拍照存證;所以,不由自主地,也就這麼做了。

    最后,葉知耘,她就做了兩個動作。

    第一個動作,雙手從后面抱住沈如律;第二個動作,抓著黑色大雨傘的左手猛地按下開傘鈕。竟就在那一發千鈞中,「謔」地一聲,大黑傘張開,將錢芷韻給成功阻擋在外,護住了沈如律的懷抱,全身上下毫發無失。

    砰!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一白一黑兩道光影撞擊在一起,又迅速分開。

    ──啊!──

    時間彷佛靜止了一下。

    几個人耳邊彷佛聽到一聲氣爆聲,以及一聲凄厲的尖嘯;但因為那兩道聲音短促得耳朵都還來不及捕捉辨識便消失無蹤,于是眾人只覺得那可能是自己一時的錯覺,也就沒有彼此探問。

    只有錢芷韻知道,那是守護靈的聲音。

    他不見了!她的手掌慢慢恢復原來的溫度,證明他不見了!

    可是,在沒有附身到沈如律身上的情況下,他……消失到哪里去了?

    葉知慧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原本她還在發呆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手機一時有點抓不住,差點掉到地上去,嚇得她三魂七魄立馬歸位,好寶貝的將還沒開始使用的iPhone6給收進包包里,省得再發生意外。然后就想朝錢芷韻發作──

    「喂!我說妳這個女人是怎麼一回事?妳發花痴也不是這樣的,妳──」

    「如律!」

    「二哥!」

    葉知慧准備了一肚子的罵語,被兩聲驚嚇的叫嚷給堵住了。猛地轉頭看過去,便見到沈如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倒地,整個人陷入昏迷之中。

    「天啊!快送醫──對了,這里就是醫院,我去叫人來幫忙!」葉知慧連忙跑到醫院大廳的服務處叫人抬來擔架。跑回來時,發現沈如律的iPhone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到地上了,隨手撿起來塞給葉知耘。

    很快的,几個人手忙腳亂的將昏迷不醒的沈如律給送進了急診室,眼下滿心只擔憂著沈如律的情況,誰也不記得錢芷韻這女人的存在,直接把她遺忘了。

    錢芷韻站在原地,呆呆的看著自己的右手,心慌意亂的想著:

    那個守護靈,究竟是……成功進入了沈如律的身体,還是失敗了,然后魂飛魄散?

作者: ayoi    時間: 2015-12-5 10:13 PM

第8章

    沈如律瞎了。

    一場不知原因的昏迷過后,醒來時,還沒睜開眼,沈如律就知道自己失去了視力。

    他並沒有非常驚慌──至少,他對失去視力的驚慌沒有那麼深,因為,他有比失明更重要的事要思考,一時沒有辦法把全副心神放在對自己殘缺的哭天搶地上。相較于家人們悲怒又不可置信的激動反應,沈如律恐怕是全家最冷靜的那一個。

    是的,他很冷靜,也很沉默,像是陷入一種困擾中的沉默。許多人圍在他身邊團團轉,為著他的病況而擔憂、為著他的不言不語不吃不喝而心急如焚。可是,他彷佛活在另一個時空,或被某種結界給區隔在人群之外,就像他曾經非常精神的眼,如今只剩下空茫那樣,肉体還在,神魂卻不知道到哪去了。

    「如衡,你不是說如律腦子里那顆腫瘤已經受到控制了嗎?都十四年沒有變化了,都被稱為醫學界奇跡了,怎麼如今又發作了?而且一發作還立馬就轉為惡性腫瘤……如律他、他怎麼一下子就失明了?!」向來在人前總是優雅冷靜的沈母再也無法用她平靜的聲調說話。她抓著大儿子的手,激動的質問,到最后更是泣不成聲。

    「玲宜,妳冷靜一點,別慌。妳讓老大好好安靜的看老二的最新檢查報告,別擾他心神,讓他專心的看,可別有什麼疏漏了。」沈父雖然力持鎮定,但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帶著顫音。

    沈如衡眉頭深鎖,沒有辦法回答父母的問題──或者說,在沒有辦法給父母一個能夠放心的答案時,他只能以沉默回應,只能將心思集中在最新的檢查報告上,腦子里瘋狂的運轉,試圖尋找出一個較為有效的治療方案,並且想著,全世界的腦科、腫瘤科權威醫生中,有誰可以為這個病症幫上忙。

    而,始終安靜坐在一邊,整個人懨懨然的沈家老麼沈如循,感冒還沒痊愈的他,臉上仍然掛著口罩,不時輕咳兩聲來讓自己發癢的喉嚨舒緩一些。

    他沒加入這場討論中一同驚慌失措,直到家人們將傷心無助以及憤怒的情緒都發泄得差不多之后,才以沙啞的聲音開口說道:

    「二哥的問題,從來就不是醫學可以解釋的。」

    在場的其他沈家人都有些無力的看向他。沈如循接著自顧自道:

    「所以,二哥的問題,也不是醫學可以處理的。」

    几秒的靜默后,沈父先開口嘆道:

    「小麼,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別再說那些不著邊際的話啦。」

    「我承認老二的病情一直無法用科學來解釋,但我從來不會把這一切歸諸于怪力亂神,那是最不負責任的說法。」沈如衡也想嘆氣了。

    倒是沈母並不抗拒。她是高級知識分子沒錯,但在那之前,她先是一個母親。一個母親,為了孩子,什麼離譜的事都肯信的。

    「如果,合理的科學只能對如律的病情束手無策,那麼,為什麼我們不能從怪力亂神那里找答案?」沈母說完,也不理會丈夫與大儿子欲辯駁的表情,走到小儿子面前問道:「小循,你每次生病都會怪你二哥。以前我們都沒有問你為什麼,只覺得你是在耍小性子。現在,你願意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嗎?」

    沈如循又咳了兩聲,才緩緩道:

    「二哥在十八歲那年發現腦子里長了一顆腫瘤,視力也一天天退化,几乎要看不見了。然后,有一天,他莫名其妙視力就變好了,身体也沒事了。雖然腫瘤還在,但也只是存在,不再有變化,沒有再傷害到他,你們除了用醫學奇跡來贊嘆之外,並沒有其它的說法,然后每年提心吊膽的等著看那顆腫瘤繼續乖巧還是終于正常的惡化。」

    「小麼,你想說什麼?」沈父問。

    「如果你們還是堅持不信怪力亂神這類的東西,那我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我信!只要是有益于如律病情的,什麼我都信。小循,來,跟媽說,你一直以來都知道些什麼?」

    沈如循先看了眼母親,然后將目光轉向父親與大哥,見他們雖然沒有贊同的神色,卻也不出言阻止他,想是覺得事到如今,聽聽也無妨吧。

    沈家人預想著會聽到一些迷信的東西,不過,卻沒想到老麼說出口的,卻是從一個問句開始──

    「雖然我們每年都會按著節日祭拜祖先,做著慎終追遠的儀式,不過,你們真的相信『祖宗保佑』這句話嗎?」

    「啊?」沈家人全部一臉疑惑,不明白怎麼會突然說起這個。

    沈如循徑自說下去:

    「二哥的病情之所以在十四年前得到控制,正是因為『祖宗保佑』。」

    扯淡吧……沈家人嘴角發抽,一致在心底想。

    「其實,原本跟那位祖宗有緣的人是我。因為我是家里唯一擁有靈感應磁場体質的人。簡單的說,我很容易被鬼上身,容易遇鬼,如果努力鍛煉一下,打開天眼完全沒有問題。」

    「啊……」還能更扯一點嗎?在場的沈家所有受過高等教育的精英們仍然只能無言以對。

    沈如循輕哼一聲。

    「我有靈感應体質,卻沒有堅强耐抗的体格,一旦被陰体或晦氣近身,就會生病,所以老祖宗奶奶跟在我身邊十來年,一直不敢靠近我;直到二哥十八歲那年腦子里長腫瘤,老祖宗奶奶就進入二哥身体里,選擇了二哥,也救了二哥的命。」

    「小麼……你是出國留學回來的人,你──」這什麼「老祖宗奶奶」是可以隨便胡說八道的嗎?

    「是。我還是從小到大成績優秀、腦筋清楚的人,所以,我不會說胡話。」沈如循站起身,環視家人一眼,又道:「陰陽兩隔是很明確的三界法則,誰都不能逾越。所以,犯規的人,必然要付出代價。我不知道二哥這次的發病是不是表示老祖宗終于再也壓制不住法則的懲罰而被收了去,還是有什麼別的變故;反正,失去了老祖宗的庇佑,二哥如今的身体情況,就是十四年前原本應該會有的樣子。」他轉身打算離開大哥的辦公室,直到走到門邊,手指握上門把,才有些艱難的說出最后一句話:

    「十四年前,醫生怎麼診斷二哥的病情的,如今,二哥就是那樣的結局:那顆腫瘤長的地方太危險,無法開刀取出,這是真正的絕症,化療也沒用。唯一的轉機,就是……再度有祖宗來保佑吧。」

    ※※※

    葉知耘已經四天沒見到沈如律了。因為自從沈如律昏倒、並被送進醫院之后,便開始接受各種精密的診療,被許多醫生以及各種醫療器材團團圍住的他,自然無法讓任何人去探視,一直被關在加護病房里。直到今天,終于從加護病房移到普通單人病房之后,葉知耘才得以見到他。

    「你在想什麼?」她站在他面前,靜靜看著他好一會,才出聲問。

    沈如律如今就算努力睜開眼看著前方,也只能捕捉到一點點光影晃動。他目前的情況已經算是完全失明了,只不過比閉上眼睛還好一點的是:他還能感受到一點光影。

    一個甫失明的人,應該是什麼表現?應該有多崩潰多顛狂或者多絕望?葉知耘小心翼翼的在他臉上搜尋這些情緒的痕跡,卻發現一樣也沒有。

    是他隱藏得太深?還是他對自己的病情還有著痊愈的信心?

    「如果我再也看不見,是應該直接跟妳提出分手、還是對妳避而不見,讓我們之間……就這樣算了,會比較好?」沈如律淡淡說道。雖然無法看見她,但他的面孔以及雙眼,仍然准確定在她站立的方位。

    「其實,從知道你的病症所必須面臨的不僅僅是失明之后,我想了很久。」葉知耘拉過一張折迭椅靠在病床邊,坐下。

    「然后,妳想出什麼結果?」他偏著頭,問。

    「沈如律,我們認識的時間並不久。可是,我總覺得跟你一見如故,相信你也一樣。所以,我想知道,你眼中的我,是個怎樣的人?」她沒回答,反而丟給他一個問題。

    沈如律想了一下,道:

    「妳很聰明,很理智。妳總是能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並堅定的執行。」

    「是嗎?那麼,像我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人,為什麼要來看你?難道只是來跟你清楚明白的說分手嗎?」暗暗深吸一口氣,葉知耘忍住一拳往他挺直的鼻梁揮去的衝動。

    「分手?」他低頭輕笑了下,「事實上,我們還沒有牽手,何來分手的說法?」

    「你親吻了我。」葉知耘冷聲說道。

    「是妳親吻了我才對吧?」他失去的是視力,不是記憶好吧!

    「難道你就沒有回親!我親完之后要撤退,是誰又把我拉回去親了快一分鐘的!要不是后來我堂姊走過來,我都要懷疑你打算親一輩子不放人了!」

    「原本……是打算親一輩子的啊。」他苦笑了下。

    「那就親一輩子啊!你人都還沒死,就打算放棄了嗎?你憑什麼單方面做決定?你哪來的自信認為你做的正是我期望你做的?」

    「因為,我也很自私。」他低笑。「如果我再也沒有以后,我會希望永遠成為妳心底一抹揮不去、取代不了的記憶。所以,我想要做一些像偶像劇里罹患了絕症的主角所會做的事。就為了,讓妳記住我。」

    「就算記住的是恨或者怨?」

    「什麼情緒都不重要,反正妳是記住了。」他抬起手,往她所在的方向伸去。

    她瞪著那只看起來依然健康且充滿力量的手掌,很想一手拍開,可,最后,仍然以雙手將他的手掌包握住。

    「如律,你認為你會死嗎?」她問。聲音很冷靜,而她很慶幸此刻他是看不見的,所以他不會知道她雙眼已經蓄滿了淚水。

    「我希望不會。但如果我活不了,我還是要很自私的對妳說──我很高興對妳一見鐘情。」

    「才不是一見鐘情!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根本不知道我長怎樣!」

    「所以第二次見到妳,發現妳是個美女,我很滿意。」他笑得很痞氣。

    如果他不是病人,她一定會給他一拳。當然,如果他不是病人,也就不會說這種話了……他雖然有不正經的時候,但其實是個很心正的人;而且,喜歡上一個人,就只想對她好,不會想逗弄她……

    「如律……我聽堂姊說,你這病,在十八歲那年曾經發生過奇跡。或許,這次也會有奇跡的。」在前來探望他之前,葉知耘已經從葉知慧那邊知道他的病情。當然,葉知慧能夠打聽的對象,也就只有沈如循了。

    「我這情況,大概也只剩這麼點念想了。」他另一只手掌蓋在她兩只小手上。

    「你為什麼這麼平靜?是因為認命了嗎?還是胸有成竹?」

    葉知耘的問題並沒有很快得到沈如律的回答,他又像她剛走進來時看到的那樣,出神的似在思索著什麼,有些魂飛天外的感覺。

    「如律?」于是她又叫了他一聲。

    「我不是平靜……事實上,這几天,我不是太有空閑去擔心我的眼睛或我腦子里的那顆腫瘤。」他遲疑的說著。

    「那麼,你在想什麼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事呢?能告訴我嗎?」

    沈如律沉默了下。

    「不能說嗎?」她問,握著他的手指不自禁微微施力,有几片指甲描進他手心,像是昭示著她不被信任的不愉快。

    一點也不痛,但沈如律就是忍不住做出齜牙咧嘴的誇張表情──這是身為人家男友必備的技能,只要不太笨的都能自行頓悟。

    「我又沒有很用力!做什麼怪表情!」她嗔道,這下子是真的重重拖下去了。

    他反手握住她的兩只小手,低笑道:

    「小心掐斷妳漂亮的指甲,我皮厚肉粗的倒沒什麼。」

    「沈如律!」她完全不理會他轉移話題的意圖。

    「好吧,我說。我都說。」他安撫她,可是,在說出口之前,他還是提了一下:「妳真的不覺得比起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我們之間的事──」

    「我們之間一點事也沒有!只要你活著一天,就要愛我一天,不管你的一輩子是在明天結束還是一百年后結束,有生之年,你都必須為你的喜歡我負責,別拿你的病說事!別以為我會因為你生病而對你小心翼翼或千依百順!你一點都別想!」她强勢說道。

    「……原來我喜歡上的女孩,是一個這麼霸道的人哪……」他喃喃道。

    「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是的,她就是這樣霸道的一個人。

    他低笑,忍不住將她的雙手抓到嘴邊輕吻了下。

    「妳霸道,我自私,滿配的。難怪我們會在一起。」雖然所謂的在一起,不過是才剛正式互相告白,他就發病住院,這戀愛談得也太慘了點。真的,非常遺憾啊……

    她沒接下這話,等著他整理好心情,好好對她說一些她想知道的。

    沈如律背靠著床板,失去神彩的目光移向天花板,思索著該從哪里開始說起好。然后,他開口了:

    「十八歲以前,我以為我會成為一個頂尖運動員。我家里除了我之外,每一個都是學霸出身,讀書考第一簡直比吃飯還簡單,但我從小就不是那樣善于讀書的人。如果我拚命讀書的話,也是有機會考到第一名的;但看到別人不必太用功就能隨隨便便成為全校第一名,那時我就知道我的特長絕對不在讀書上面,費再多力氣也沒用。我是個識時務的人,我不會在沒用的事情上鑽牛角尖;沒有人引導我,但我自然而然就去尋找自己可以不用非常拚命努力,就能獲得成就感的東西。后來,我發現我的体力很好、我的視力很好,打球跑步都比別人强……反正在運動方面,我各項測試出來的指標都高出別人一大截。」

    「如果你沒生那場病,如今大概是個拿了一堆國際獎牌的知名運動員了吧?」她可以想象他當年意氣風發的樣子,一定很亮眼。

    他聳肩。「誰知道。但我認為那個可能性很大。」

    「覺得遺憾嗎?」

    「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人生的路本來就不可能一條筆直的路走到底,此路不通,換條走就是了。我雖不是最聰明的人,但幸好我還算樂觀積極。」

    「我喜歡你的樂觀積極,就這樣繼續保持下去。」她親了他手指一下當作獎勵。

    沈如律很想湊上前也給自己的嘴巴謀點福利,卻被一掌推開。只好接著道:

    「后來,我生病了,逐漸失去視力,最嚴重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眨了眨眼。「然后,在最絕望的時候,我發現,我是個很有福氣的人,因為我遇見了奇跡;然后,一下子,我的病情控制住了,我的視力慢慢恢復了,雖然沒有辦法恢復到可以當一個射箭運動員那樣犀利,但能夠再度看見一切,真的是祖宗保佑了嗯,我說的祖宗保佑,是真的,不是感嘆詞。」

    「……啊?」葉知耘直到好几秒之后,才明白他最后强調的那句話開玩笑。「你的意思是,發生在你身上的奇跡是來自祖宗顯靈,你被保佑了?」

    「是的,就是這樣。」他正經的點頭,沒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葉知耘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于是決定還是什麼都別說吧。

    「如果聽到這里,妳已經覺得很荒謬,那麼其它更荒謬的,妳還想聽嗎?」

    「就算再荒謬,我也要聽。」她堅持。

    「好吧,我接著說。」沈如律自是依著她的。「我剛才說過,我不是個成績很好的人,如果我不比別人更拚命念書的話,那麼我的成績頂多就是在中游徘徊。可是妳也知道,我們這種把成為運動員當生涯目標的人,每天上學花在操場上的時間,肯定比坐在教室里的時間還多,根本不可能有多好的學科成績;可是,我居然考上了師大國文系。妳覺得,這有可能嗎?」

    「不管可能不可能,你反正是考上了。」就算是作弊考上的,只要沒被抓到,就是本事。

    「妳真是個護短的人。」身為一個被護短的人,當然愛極了她這個小缺點。

    「探病時間有限,你快點往下說!」她看了下時間,催促著,不給打情罵俏。

    「我之所以能考上國文系,是因為我那個老祖宗幫了我很大的忙,她在我腦子里幫我作弊了;后來四年大學,我的成績很不錯,都得歸功于老祖宗的幫忙與鞭策,讓我從一個國文能力很抱歉的人,變成一個真的有能力當國文老師的……呃,体育老師。」

    「你說……在你的腦子里,幫你?你那位老祖宗……住在你的身体里?!」葉知耘低呼的問。

    「不是住在身体里,而是在我腦子里、在我那顆腫瘤里。她用了修行得來的力量,包裹住了我那顆正在惡化的腫瘤,讓腫瘤變得像是不存在或者更精確一點的形容是,將腫瘤處理得像盲腸那樣安分,雖然存在,但一時無害。」

    「你那位老祖宗既然這樣厲害……為什麼不幫你把腫瘤處理掉?為什麼要住在那里?她對你有什麼要求?」葉知耘直覺就問。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事情,就算真是祖宗保佑,也不可能如此越界。她認為,如果這一切是真的,沈如律一定是得付出些什麼的。

    「老祖宗沒有能力幫我處理掉腫瘤,她修的是鬼道,不是仙道;再加上天地自有法則,陰陽不能互相干涉,能幫我到這種程度已經是非常違規、非常盡力了。」說到這里,沈如律終于說出他的擔憂:「妳一定想問,為什麼老祖宗突然就收回了她對我的幫助,讓我發病對吧?」

    「是的,我想知道為什麼。但是,我更想知道,在腦子里容納你的老祖宗居住,對你的身体真的沒有影響嗎?還有,你得付出什麼代價?你還是先跟我說說這個吧。」

    沈如律頓了頓,為著葉知耘的聰明以及擅抓重點而驚訝,低喃道:

    「妳聰明得超乎我想象,如果以后我藏了私房錢,一定瞞不過妳。」

    「沈如律,說重點!」打了他手一下。

    「好吧,妳別急,我都會說的。」他安撫她。「我是真的沒事。這十四年來,我必須做的,不過是盡可能的做善事,去幫助許多人,以行善積德來抵消体內必然會產生的一些陰氣。當然,我的老祖宗也深怕自己待在我腦子里會傷害到我,所以盡可能的不跟我交流,絕不跟我說話。因為每一次的交流,都會損耗我的陽氣,會讓我生病。」

    「所以,你幫助了那麼多人、救了許多人──包括我,都是不得不為之嗎?」葉知耘看著他道。

    沈如律想了想,搖頭。

    「這我倒沒有深想,畢竟都已經成為習慣去做的事,沒有不耐煩,也沒有被强迫的感覺,更不會覺得自己很偉大,就跟吃飯睡覺上班一樣,都是日常必做的事,並不覺得自己是在行善了。不過,能救妳,我很高興。」

    雖然心情難免有些復雜,但眼下不是糾結那些有的沒有的事的時候,葉知耘望著他的眼,問著她最關心的:

    「你那位老祖宗,為什麼突然不保佑你了?」

    「我這几天在想的就是這個問題。我擔心她可能是法力耗盡了,或者被什麼不知名的术法給傷害了。總之,她此刻已經不在我腦子里了,我完全感應不到她的存在。」

    葉知耘怔了一下,突然想起那天他昏倒時的場景,問道:

    「你是不是醒過來之后,就發現老祖宗不在了?」

    「應該說,我之所以會昏倒,就是因為老祖宗在那一刻脫離我的身体。」

    葉知耘終于抓住那抹靈光一閃,問:

    「你覺得,那個叫錢芷韻的女人有沒有問題?」

    「錢芷韻?」沈如律先是茫然的跟著說出這個名字,然后,當他把名字與人給對上之后,猛然一驚!他想起來了!那個女人,不正是曾經被他送到醫院的那個身体里擠了兩個靈魂的女人嗎!那天,就是她朝他衝了過來,才造成這一切的!難道當時是她体內的那只鬼魂在作祟,把老祖宗給衝撞掉了?!

    他竟然忘了這件事!竟然把那個女人忘得這樣徹底!醒來后只拚命的想著老祖宗的去處,都沒好好思考自己那天為什麼會昏倒!

    「是了,一定是她!」他抓緊她的手,有些激動道:「知耘,我們得找到錢芷韻,她身上一定有我要的答案!」

    「我馬上去調出她的病歷檔案,上面有她的居住地址。」這時,一道聲音突然介入了他們的兩人世界。

    葉知耘驚得差點跳起來!她完全沒發現病房門口有人,而且還是一群人──一群,沈家人。

    「大哥?」沈如律也訝聲叫道。

    葉知耘悄悄在他耳邊道:

    「不只你大哥,你家人全都來了。」

    這時,沈父開口了:

    「老二,我們才來一會,很多事情沒聽明白,如果你現在精神還可以,那就好好從頭說起吧。」

    沈如律頓時覺得頭痛,父親的語氣聽起來非常不高興,讓他有種即使此刻重病纏身,也逃不了會被修理一頓的感覺。

    ※※※

    新手機開通之后,卻因為沈如律突然的發病,且一發病就是那樣嚴重的病症,以致葉知慧原本想好好玩一下新手機各種功能的心思,都被打消得一乾二淨。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見了堂妹跟沈如律在一起,心底就有一個聲音叫她去拆散人家;可是,葉知慧很清楚,她是喜歡沈如律這個新朋友的,對于沈如律竟然罹患癌症這種事,她也一樣焦心,希望自己能有幫得上他的地方;就算幫不上,也會在一邊擔心著。

    然后,今天醫院終于開放探視,她那已經四天沒睡好的堂妹在第一時間衝到醫院去了。葉知慧雖然也想跟,但更知道此刻不應該不識相的跑去當一枚閃閃發亮的電燈泡──人家在那邊生離死別,她在一邊圍觀擦淚,想想就很不應該,所以還是乖乖在家寫寫被遺忘很久的稿子,坐等堂妹把最新消息帶回來就好了。

    因為閑了下來,所以才有空將目光挪移到被冷落了好几天的iPhone上。她托著下巴,看著它良久,想著現在對著它做什麼好?然后突然想到她還沒玩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Siri呢,于是連忙朝手機叫道:

    「嘿,Siri?」

    手機沒有反應。葉知慧以為手機沒有感應到,于是更湊近了些,几乎貼在手機面板上又喊了聲﹒。

    「嘿,Siri!」

    還是沒有反應。她搔了搔頭,疑惑道:

    「不會是買到故障品了吧?我最近的運勢有那麼衰嗎?」手指戳了戳面板,不小心按到IBooks,進去后才發現自己有下載自iPhone的使用手冊,都還沒看過呢!連忙翻閱到Siri的教學,看了几眼后,拍了下自己的額頭,恍然大悟道:

    「我怎麼忘了『嘿,Siri』是得插上電源線的。現在沒插電源線就只能按著home鍵把Siri叫出來。嘿嘿,趕緊來試一下!」手指按住home鍵。這次有底氣多了。就等著Siri出來說話。

    這次手機很給面子,按下沒多久就出現一道電子女聲: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哇!Siri!你好啊!」葉知慧興奮極了,連忙打招呼。

    「你好,知慧。」

    「哇哇哇!叫我的名字了!真叫了!這個設計真棒,滿足了我們對未來科技生活的幻想。雖然只是人工智能,聲音也呆板了點,但已做得有模有樣了。」葉知慧坐在沙發上雀躍的動了動,興致勃勃地又按下面板上的麥克風鍵,接著道:

    「Siri,幫我查……嗯,附近的美食廳餐好了。」

    「好的,請稍等──」

    然后就見面板上列出一長串她所在地附近的所有餐廳,還能標明行進路線。

    「Siri,今天下午氣溫怎樣?會不會下雨?」

    「今天下午的溫度是──」面板上又列出一堆關于今天的天氣預報。

    葉知慧玩上癮了,從問天氣到問新上映電影,然后搜尋新聞,反正東問西間,胡亂問一通。有些Siri答不上來,回答了制式的「對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也能讓她開心笑上好一會。

    「Siri,你幫我發簡訊給……嗯,給劉如晴,說我要約她明天出來吃飯!」

    「……叮叮。」

    「Siri?怎麼不回答?我沒按到麥克風嗎?還是指令沒聽清楚?」葉知慧沒等到回答,卻只聽到悶悶的兩聲叮叮,像是結束通話的樣子。想了想,又按下home鍵,把Siri叫出來,說道:

    「Siri,幫我打電話給堂妹葉知耘。」

    「叮叮」兩聲,Siri又從面板上消匿不見。

    「咦!這是怎麼了?我不會真的買到瑕疵品了吧?」不死心再度戳了戳home鍵,一送聲叫道:

    「Siri?Siri?哈啰,Siri聽到請回答。」

    這次不僅連個「叮叮」都沒給她,甚至面板也不給變化。葉知慧哀叫道:

    「不會吧不會吧?我等了那麼久才買到的竟然是故障品!太過分了!賣那麼貴還敢品管不良!我要找蘋果公司申訴去!」雖然是這麼說,但她發現新手機上網啊、打電話啊、發簡訊等等都完全沒問題,就Siri這個功能怪怪的不怎麼聽話……

    「這樣,算是故障嗎?」聽覺不太像,「那麼,再試一下好了。總不可能只是玩了一個多小時,Siri就給玩壞了吧?」看了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發現自己抓著Siri東問西問的時間好像久了點,會不會是因為這樣,Siri系統就被玩到秀逗了?

    有點心虛的吐了吐舌,再度按下home鍵,語氣很小心,小心到有點討好的說道:

    「Siri,你好?」

    面板上屬于Siri的那條聲線先是正常的呈現微幅波浪狀擺動,卻沒有發出聲音;然后,一會后,聲線的線條不知為何慢慢劇烈波動起來,劇烈得令那條線紋都破裂了几次才又連在一起,然后就見那條線再也不安分的待在面板下方,而是滿面板的上竄下跳,不時還令手機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疑似漏電的「嘶嘶」聲。

    葉知慧膛目結舌的看著面板上的變化,整個人僵直得無法動彈,想要發出一點聲音,甚至是尖叫什麼的,卻像被一團棉花堵住了喉嚨,連個氣音也吐不出來。

    她的Siri到底是怎麼了?這支手機中邪了嗎?

    她的眼球無助的跟著那條瘋狂的線條移動,不知道過了多久,當那線條終于像是跳累了,緩緩落回原先的位置上,慢慢拉平為一條直線之后,葉知慧才有辦法吁出一口氣,然后,不由自主的開口道:

    「Si、Siri?」

    ──閉嘴!──不是原先的女聲,竟是一道幼嫩且隱含怒火的童音!

    「……嗄?」懷疑自己幻聽了,葉知慧呆呆的發出一個代表疑問的聲音。

    ──閉嘴!不許再說話!蠢女人!──幼嫩的童音再度從手機里傳出來,那怒火之旺,几乎可以讓手機燒起來!

    「哇啊!」葉知慧尖叫出聲,再也抓不住手機,下意識的將手機拋開,整個人猛地往后退,結果絆到了沙發,往后栽倒,可憐的腰身狠狠撞上了沙發扶手,痛得她直抽氣。

    但此刻身体的疼痛,還是抵不過她正受到的驚嚇大;她一方面害怕得想逃,一方面又好奇得要命,想知道她的手機到底怎麼了,卻又沒膽動作,只能拐一拐的躲到沙發后面,然后露出兩只眼睛瞪著被她丟到地毯上的那支手機。

    一支變異的手機,與一個被驚嚇到的女人,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在客廳里僵持著;如果不是有人開門進來,葉知慧懷疑這場僵持,有可能進行到地老天荒。

    「姊,妳在做什麼?」葉知耘一進門來,就看到堂姊姿勢奇怪、表情更奇怪的躲在沙發后面,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因而好笑的問。

    「知耘!」葉知慧好想哭,覺得全身都好痛。

    「噢!手機怎麼丟地上?才剛買的手機,妳不是正寶貝得緊嗎?」換好拖鞋走過來,就見到地上的手機,正要撿起──

    「知耘!妳不要碰那支手機!危險!」葉知慧尖叫。

    被堂姊凄厲的尖叫嚇到,本來想撿手機的手就頓在那儿,然后疑惑的看著葉知慧道:

    「妳到底怎麼了?嚇成這樣?」

    葉知慧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身体先于語言行動,衝上前一把抓住堂妹,然后一同往沙發后面撤退。

    「姊?」

    「知耘,我要告訴妳一件事……」葉知慧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在發抖,臉上既像驚嚇又像驚嘆,表情奇特得很。

    「妳到底怎麼了?」

    「聽我說,妳要相信我,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葉知慧將堂妹抓得緊緊的。

    「什麼真的?」葉知耘覺得堂姊的狀態很不妙,考慮著要不要送她去醫院看一下醫生……

    葉知慧深吸了好几口氣,才有辦法抖著聲音將她的猜測說出口:

    「知耘,我發現……我發現……我的手機里,那個人工智能助理Siri自行開發出智能了。」

    「啊?」葉知耘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妳聽清楚了嗎?我說,就像電影『A.I人工智能』那樣,我手機里的Siri也自行產生智慧了,它、它變成活的了!」

    望著歇斯底里的堂姊,葉知耘沉默了良久,一直在消化她所說的話,然后,發現自己依然只能發出一個無意義的聲詞來回應:

    「……啊?」

    在醫院里聽了一耳朵較為民俗傳統的怪力亂神之后,回到家來,又聽到另一種科幻版的怪力亂神,自己還能這樣鎮定,葉知耘都忍不住想去臉書給自己點一百個贊了。

    這個世界,真的變玄幻了。

作者: ayoi    時間: 2015-12-5 10:17 PM

第9章

    守護靈很憤怒!

    守護靈很郁悶!

    守護靈很焦慮!

    守護靈很……無計可施!他從來沒有這樣無計可施過!

    他此刻很不自由,而這樣的不自由,引發了他不愉快的記憶──那些,已經過了無數年;那些,早已該被歲月風化掉的記憶,此刻卻一一被喚起。

    都是些糟糕至極的記憶……

    從他還沒有意識開始,他就一直是不自由的;打從他有意識起,他就是被人用陰煞之氣養出來的小鬼,渾渾噩噩懵懵懂懂了几百年,像個提線木偶一樣沒有自己的意識,大多時候被擠塞在充滿血液與符咒的瓦甕里,偶爾會被提出來,順從著某些指令去做一些事。

    時間對他而言沒有意義,他好像就這樣過了几年、几十年或几百年,唯一的差別是原本跟他放在一起的瓦甕,從几百個逐漸減少,一直的減少;當瓦甕剩下個位數時,守護靈發現自己竟然會數數了。剩下七個,他想。

    然后,他驚奇的發現自己竟然可以「想」。因為能夠「想」了,所以才會數數。

    然后,他本能的知道應該隱藏起自己的異樣,不能讓他的主人發現。

    因為能夠「想」了,所以他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一個以煉嬰鬼方式修道的修士所喂養出來的九百九十九個小鬼之一。

    而這九百九十九只小鬼,因為各種不同的原因,一一被消耗掉了。

    有的被驅使出去做事,有的被抓去煉丹,有的被化為血水用來寫陰符,有的被擺成陣法……在兩百年內,原本近一千只的小鬼,僅剩下三百只了。

    而,當那名修士原本烏黑的頭發逐漸蒼白並脫落,肥亮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可怕的枯柴模樣,用盡各種殘忍而稀奇古怪的方法(甚至生吃小鬼的屍身、喝小鬼的屍血),都再也無法讓自己在修道上有所進益、為自己增長壽命時,修士瘋狂了。

    守護靈冷眼看著渾身長滿屍斑,明明不是個死人,卻比死人形狀更可怖的修士巔狂的刨了自家祖墳,挖出諸多先祖的屍骨作法!

    「王氏列祖列宗在上,子孫王極天,因緣際會獲得修道機緣,乃我王氏千年不遇之良機。若極天一人有幸修得大道,全族皆享万世不盡之仙澤,為此,付出一切亦是應當,相信列祖列宗都會同意極天的決定。因此,吾將抽調我王氏陰澤陽德等上下五百年氣運,以助弟子道法大成……」

    守護靈縮在甕里,冷眼看著巔狂的王極天不斷朝那些骨灰以及牌位磕頭,喋喋不休的說著自己的修道成仙夢,什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反復說個不停;然后就隨手抓來六只甕里的小鬼,一一化為濃黑血水,澆灌在王氏家族的祖宗牌位以及屍骨上。血水澆灌下去的瞬間,隨著牌位以及屍骨立即化為黑煙消融不見的那一剎那,守護靈彷佛聽到無數凄厲哀號的聲音響徹整個洞府。

    守護靈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下,然后,他才發現,自己除了能「想」之后,居然也產生了「感覺」。

    他感覺害怕。

    原本七個甕的嬰屍,六個被作法化成了屍血,如今佑大而陰森的洞府里,就僅剩他一只小鬼了。他不認為自己能幸運逃過這個巔狂修士的毒手──即使他是九百九十九個小鬼里唯一的幸存者。

    過了几日,形容更加可怖的王極天又拚命的在供桌前磕頭了。他枯瘦且滿是溝壑的臉老得不成樣子,簡直像是骷髏頭上蓋著一張老樹皮,面色青黑得駭人,比他養的小鬼更像鬼。

    「……列祖列宗息怒!極天並非企圖滅全族氣運以益自身一人……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王氏一族的興旺啊!不只興旺,我王氏族人還要得道成仙,脫出三界之外,不被歲壽所挾制,長生不老、長生不死,長生不死啊!」

    王極天像在承受著某種懲罰,並因為懲罰而遭受了無法忍受的痛楚,他一邊嘶叫咆哮,一邊在地上打滾,他磕頭、他瘋狂,為了他的執念,他什麼都不在乎!

    「……不不!弟子不會讓我王家滅族!弟子不是王家的罪人!弟子有辦法讓王氏一族永不斷絕!是的,有辦法的!有的!」

    然后,就見得那個已經瘋掉的修士扑進藏書洞里,將他几百年的珍藏看一本丟一本,有的甚至被他不耐煩的怒火給撕毀。也不知道埋在書堆里尋找了多少日夜,總之,守護靈只知道,王極天終于對他下手了,他被一堆繁復的咒語與符咒包圍;他覺得痛,終于理解了魂飛魄散是怎樣慘痛的感覺。

    「你這小鬼靈体異于其他九百九十八個小鬼,竟是浸染了三百年陰煞之血仍然有淨靈之氣,吾本是想留你用在悟道飛升的時候,必定大有幫助。可惜……本座逆行之法觸怒王氏先祖,消除不了的怨恨之氣正在破壞本座的道行……只能將你給用上了……真是太可惜了……」雖是滿心不甘,但為了平息列祖列宗怨氣的瘋狂扑殺,王極天只能將這只千年難遇的變異小鬼給用掉了。

    「……便宜你了,小鬼。從此,你就是我王家的守護靈了。有了本座的仙法灌注,你會產生靈識;有了靈識的鬼魂,就不再那麼聽話了……不過,嘿嘿,本座的仙法就是你的制約,你注定永生永世為我王家所驅役……」

    守護靈死命克制著自己的思緒波動,讓自己看起來仍然是個渾噩懵懂的傀儡,忍受著那些咒法加身時的無邊痛楚。

    不能動,不能被發現他已經開了靈識!他的異狀不能被知曉!守護靈在心底深處拚命對自己打氣。

    已經巔狂的王極天完全沒有注意到眼前正被他擺弄著的小鬼的異樣,他的心思全放在自己得道升天的幻想中,像小鬼這樣的螻

    蟻,半點不值得關注。他將一滴承載著自身修為的心頭血化為咒印,打入守護靈的天靈蓋上,道:

    「……小鬼聽令,從此刻起,你承領吾之恩澤,在深眠里修吾傳授之道。吾令你為王氏一族的守護靈。如若我王氏一族最后根苗面臨滅絕之境,你將會醒來,以你之修為,續我王氏之命……」說完,在指指算了又算之后,再朝守護靈身上打了三道指令,「……若我王氏最后族人瀕臨絕境,那麼他將有三次換命機緣,你必得為他成功換命,續我王氏生機。」

    當然,守護靈的靈力修為,頂多也只能做這麼多了。執行完這些指令,這只小鬼也就會理所當然的跟其他曾經被養在甕里的那些小鬼一樣,化作一道黑煙,消失在天地之間。

    「……等你為我王氏做了三次換命,你就,自由了……嘿嘿。記住你的任務,想要自由,就好好守護我王氏后人吧。否則,一旦我王氏血脈斷絕,你也會跟著消亡喔……小鬼,千万要記住了……」

    守護靈陷入昏睡之前的最后記憶,就是被迫記住了瘋狂修士的這些留言。當他再度醒來,必定是王氏后人已經僅存最后一滴血脈,並且即將徹底斷絕之時。

    加諸在他身上的制約,讓他不得不為王紫云換命;而換命所需的力量,就是從他几百年的鬼修里抽調出來。

    不管他做或不做,最后都是魂飛魄散的下場,差別只在時間的早晚罷了。

    守護靈一直在尋找一個脫身的方法,但在那之前,無論如何,他都得先破除那三道捆綁了他几百年的指令。至于不必再被王氏所挾制之后,他還能不能存在,暫時,他沒空去考慮這個問題。

    他是被陰煞浸泡出來的小鬼,他被養出了陰狠而不顧一切的性情,他的世界從來不俱備對美好的期許,他只想為所欲為,他想要──自由!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的……

    但是,先是出現一個他無法操控誘惑、甚至是施法都傷害不了的沈維理;如今又因為想附身沈如律未果,導致自己陷入這奇怪的困局,這一切完全出乎守護靈能理解的范圍。

    他能將王紫云玩弄于指掌間,他能讓錢芷韻乖乖聽話,他能遙控葉知慧,給她下簡單的暗示;他的靈力完全沒有問題,但為什麼卻偏偏在沈維理以及沈如律身上碰壁?

    「為什麼會這樣?這是什麼鬼地方?我為什麼出不去!?」守護靈憤怒的將那些與他共處著的奇怪數字、號碼以及電流都給吞噬以及侵占掉之后,發現自己還是被困住,終于咆哮出聲。

    守護靈很憤怒!

    被困住的守護靈很焦慮!

    以為自己被什麼鎮鬼法器給收了的守護靈,被關在一支名叫iPhone的手機里無計可施。

    于是,在几百年之后,他再度產生恐懼的情緒。

    就是因為這樣的驚慌失措,以致他沒來得及做好偽裝,才讓葉知慧那個女人發現了他的存在。

    雖然,那個吵死人的蠢女人異想天開的以為他是一組數據,因某種不知名的變異而產生智能與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

    真是個蠢女人!一點用處也沒有!一想到他曾經在她身上下暗示,讓她拆散沈如律與葉知耘,卻全然沒有成效,就知道這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女人!

    最可惡的是,這個蠢女人竟然敢關機!害他連探察外面情況的機會都沒有!現在他看不到、聽不到,只能被關在這一方小黑屋里跳腳咒罵。

    ※※※

    「我今天去醫院看了沈如律。」

    「我知道啊,他……還好吧?」

    「不好。」他的病情很糟,群醫束手無策。

    「那……他的情緒還好嗎?有沒有……趕妳走或朝妳發脾氣?」根據小說以及戲劇經驗,葉知慧覺得沈如律這種情況,就該有這樣的反應。

    「他還好,很鎮定。」葉知耘深吸口氣,抬頭看了下天花板,把不小心涌到眼眶的淚水給逼回去。「而且,暫時沒空煩惱自己的病情,他有別的事忙。」

    「他有什麼事可忙?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別的事忙?他腦子里有腫瘤、他眼睛看不見了,他不會是在妳面前裝鎮定吧?怕嚇到妳或不願意在妳面前失控抓狂,畢竟你們才說要交往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是妳的手機有問題──」

    「可是這個很重要!別的事先等等,不急。反正已經關機放在桌上,它不會長腳跑掉。我們先說說妳跟沈如律的感情問題。」葉知慧打斷堂妹的話,搶先道:「雖然我這樣說可能很無情,但是我必須說,你們的運氣真的是太背了!怎麼才剛確定彼此喜歡了、決定交往了,沈如律就罹患癌症了。知耘,我不知道該說妳運氣太壞還是慶幸你們的感情才剛開始,不用上演一出生死戀的大戲,因為感情還淺,你們會覺得遺憾,但不會非常傷心──」

    「妳覺得我跟他感情淺,所以對于他的病情或者可能會死亡,不會太傷心,反而還會因為這樣而松一口氣對嗎?」葉知耘截斷堂姊的話,不想讓她再說下去。「原本我也以為我對他的感情才剛開始。像我這樣自私的人,最擅長明哲保身了,也應該同妳一樣慶幸才是;才說要交往,他就生病了,我的感情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但,錯了。這几天我很難受,吃不下、睡不好,整顆心被懸吊在半空中,我這輩子沒有這樣害怕過,害怕著……要是他真的治不好,怎麼辦?我沒有著落的愛情該怎麼辦?!他要是死了,我怎麼辦?!」

    葉知慧被堂妹眼中深重的傷痛驚著了!這還是她印象中冷靜理智而善于審時度勢,總是知道怎樣讓自己過得最好的堂妹嗎?情緒這樣激烈外放,帶著一抹控制不住的憤恨之意,她不可思議的叫道:

    「知耘,就算妳愛上沈如律好了,可這才多久啊,才見過几次面啊!你怎麼就對他這樣在意了?」

    葉知耘搖搖頭,看著堂姊道:

    「如果我能理智的把對沈如律的感覺拆解分析透徹──就像分析我跟高元交往會有的利弊那樣的冷靜條列,並嚴謹執行的話,我就不會這樣難過了。」

    說到這里,她笑了下,那笑,說不出是苦是甜,反正帶著万般滋味。「沈如律的病……讓我除了痛苦之外,更認清了兩件事,那就是:原來,愛上一個人是這樣的;原來,我愛他。」

    「可是、可是你們才剛認識耶!」葉知慧只能反復說著這一點。末曾經歷時間考驗的愛情,就像海砂砌成的城堡那樣,就算再瑰麗迷人,終究會因沒有穩固的地基,海水一衝刷,便什麼也沒有啦!

    「是啊,不過才剛認識,怎麼就能這樣要死要活的難過,對嗎?」葉知耘點頭同意。「如果愛情這種東西說得出道理,大概也就不是愛情了。」

    雖然覺得很離譜,但葉知慧仍然不得不同意的點頭道:

    「是啊,會讓人不顧一切昏頭的,應該就是愛情了。不然,妳的人生規划、以妳的眼界,妳怎麼可能會看上一個私立高工的体育老師?尤其在妳差點擁有一個鑽石級白馬王子男友的前提下,正常人都會覺得妳一定是被下符了。」

    「這就是妳一直反對我跟沈如律交往的原因嗎?覺得他條件太差,覺得我一定是被下符或昏頭了才會想和他在一起?」

    「我會這樣想很正常吧」葉知慧嘟噥。

    「不,妳這樣並不正常。」葉知耘認真的搖頭。「姊,別忘了我們不只從小一起長大,我還是妳的忠實讀者。妳的每一本愛情小說都寫著真愛無敵,妳不反對門當戶對,但更覺得如果情投意合的話,即便身分有再大的懸殊,都是可以跨越的。妳是一個作家,不切實際才是妳的本色。妳忘了,七年前我們家族里有一個表姑媽堅持跟她沒有感情、卻事業有成的丈夫離婚,然后跟一個小她十五歲的大學生談戀愛,妳還拉著我們這些小輩偷偷投贊成票呢。雖然表姑媽那場轟轟烈烈的姊弟戀最后還是分手的結局,但妳仍然認為表姑媽追求真愛的行為是對的。這件事,妳還記得吧?」

    「那麼大的一件事,當然還記得啊。而且還因為我覺得表姑媽沒做錯,被我媽拎著耳朵訓了好久,就怕我有樣學樣,也做出什麼離經叛道的事。」

    「既然當年那場姊弟戀加貧富懸殊戀都能讓妳投支持票,那沒有道理妳現在卻堅定反對我跟沈如律交往。姊,我覺得妳身上……大概有什麼不妥當。」葉知耘緩緩說道。

    「不妥當?什麼意思?妳干嘛說得這樣遲疑和保留?」堂妹的話令葉知慧動搖起來。對于自己身上的不對勁,她一直有感覺,卻沒有真正去深思,直到堂妹如今又提起,她才又提心吊膽起來,渾身感到毛毛的……

    「妳還記不記得妳跟我說過的,一個叫趙子昀的人被奪舍的故事?」

    「記得啊,我還跟妳保證,那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我全程旁觀,而且還是第一個發現前后兩個『趙子昀』是完全不同靈魂的人呢!」說來還滿驕傲的,果然當作家的人,觀察力就是比別人敏銳。

    「姊,有一種說法是這樣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如果妳身邊的人或多或少經歷過靈異事件,那麼,妳以為,妳真的可以清靜的旁觀,而不會沾染到些許嗎?」

    「妳……妳愈說我愈毛了!」葉知慧忍不住以雙掌重重搓撫自己的手臂,希望可以把手臂上頭的雞皮疙痞給壓下去。「知耘,妳別嚇我。我聽說過的靈異事件也就趙子昀那一件,我的其他朋友可沒有這樣的經歷……」

    「現在有了。」

    「什麼有了?」葉知慧屏息問。

    「妳的老同學沈如循,就是天生的靈感應体質──」

    「等等!什麼叫靈感應体質?!」

    「簡單的說,只要有靈体、陰祟、邪氣,甚至是一般人身上的霉氣晦氣靠近他,他都能感應到。然后,一旦沒及時祇抗住,就會生病。」

    「啊?這麼慘?」這種体質一聽就很慘,可憐的學霸……

    「還有,沈如律。妳以為他十四年前罹患了腫瘤,几乎已經失明了,卻怎麼突然間就沒事了?腫瘤還在,人卻好好的,視力也恢復了?」

    「這是醫學奇跡。世界上發生過許多類似的例子。」葉知慧弱弱的說。

    「錯了。那是因為十四年前,他沈家的一位擁有千年道行的老祖宗奶奶住進他那顆腫瘤里;老祖宗用法力幫他把那顆惡性腫瘤給凍結住了,才讓他這十四年來得以過著正常人的生活。」

    「啊?什麼?什麼千年道行?住在腫瘤里?妳在說神話嗎?好有想象力喔,哈哈哈……」干笑。

    「我正在告訴妳,妳下一本玄幻小說的素材有了,內容還很豐富。」看著堂姊一臉不肯面對現實的表情,葉知耘難得有點心情開玩笑。

    「等等,不對啊!如果沈如律有這個機緣被他的老祖宗給保護著,怎麼現在又發病了?他這是怎麼了?」雖然被這些勁爆的消息給弄得懵懵茫茫的,但葉知慧還是很快抓住重點問著。再怎麼害怕,仍是抵擋不住好奇心的。

    「因為他的老祖宗在他發病那天不知因何緣故消失了。」

    「發病那天……指的是三四天前,他在醫院大門前差點被那個叫錢芷韻的女人衝撞……我還記得那個女人給我的感覺很可怕,她一靠近,我整個人感到毛骨悚然;然后,妳拿雨傘打她,打完后,沈如律就昏倒了……」葉知慧努力回想那天的情況。其實很多事她已記不太清楚了,因為后來所有人的全付心神都放在發病的沈如律身上,連那個錢芷韻后來怎麼樣了都不知道。

    「我們對此做了一些討論。那個錢芷韻在當時一定是做了些什麼,讓沈家老祖宗脫離了沈如律的身体。如果想弄清楚這一切,必須從錢芷韻身上找線索。」

    「你們?除了妳之外,指的是沈如律與沈如循?」

    「不止。沈家全家人都知道了。」

    「他們都信了?我是說……那些沈家的精英們,都相信了?」

    「只要能有一絲機會可以治好沈如律的病,他們什麼都願意信。」

    葉知慧抱頭低叫不可思議。不過,將心比心,如果自家親人得了不治之症,而現代醫學與科技都救不了的話,誰都願意去相信那些曾經認為荒謬無比的事了。

    「好吧……沈家人都信了這個靈異事件。可是,這一切跟我無關啊,我確實只是一個旁觀者……」

    「有關的。姊,龍大師曾經跟高元說過,最好遠離晦氣──也就是我。可見我身上應該也是有些不好的事在發生。好了,我們現在談回妳的手機──」

    「我的手機只是變異出自主智能,才不是什麼別的!」科幻比靈異炫多了,葉知慧堅決要把她手機的異狀定位在科幻類。

    「妳的手機不是變異出智能,而是,我懷疑里面或許住進了一只鬼或什麼邪祟。」

    「不可能!才不是這樣!妳也只是亂猜的!」葉知慧摀耳大叫。

    葉知耘嘆了口氣,點頭同意道:

    「是的,我是猜的。但是,我可以告訴妳,因為事關沈如律,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直覺就變得很靈敏。這種沒有辦法解釋,心中卻篤定的感覺,讓我一聽到妳的手機出現狀況,第一個浮現的想法就是它被某種東西入侵了,而那東西很可能是一只鬼。」

    「這沒有根據!」

    「是的,沒有。不過我們可以驗證,不如現在我們就把手機打開──」

    這個提議讓葉知慧嚇得跳起來,整個人跑到離手機最遠的地方嚷著:

    「不不不……不要開機!還有,妳、妳別說話了,讓我冷靜一下!」用力喘了好几口氣之后,葉知慧可憐兮兮的看著堂妹。「怎麼辦?我居然傾向于相信妳說的話……太離譜了!明明半小時之前我還在為了手機的科幻變異而又嚇又喜,考慮著要私藏還是送到電子研究所解剖什麼的。可被妳這麼一說,我除了嚇得發抖,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也沒有了。」

    「我以為妳會覺得這一切很刺激。妳朋友趙子昀身上發生的事,妳每次談起來都眉飛色舞的,我以為妳很喜歡靈異的事情。」

    「我喜歡當觀眾,不喜歡當參與者!」葉知慧很卒仔的叫著。

    葉知耘看了看縮在牆邊的堂姊,又轉頭看了看桌几上的手機,想了一下,朝手機的方向走去。

    「知耘,妳要干嘛?!」

    「把手機拿到醫院,找沈如循探測一下我所猜測的正不正確。」

    「別碰啊!妳不害怕嗎?」葉知慧遙呼著。

    「我應該怕的,但我發現我似乎沒有自己以為的怕。」她現在的心情跟沈家人一樣,只要沈如律能好,其它都不重要,沒有什麼好放在心上的。

    「可是、可是……」

    在葉知慧擔心的目光緊盯下,葉知耘已經將手機拿起,打量了几秒,卻什麼事也沒有,于是將手機放進包包里,轉身問著堂姊:

    「我現在馬上去醫院,妳要不要一同去?」

    葉知慧左右為難的張開口,卻給不出答案。又想去,又怕去……

    「那妳在家里等好了。」

    「啊,等等啊!不要放我一個人在家,我去!」她現在可不敢一個人在家了,一定會胡思亂想到把自己嚇個半死的!所以,還是跟著去吧。

    ※※※

    「為了一個並不需要我出席的簽約儀式,要求我臨時撥出四天的時間飛來新加坡。好了,我來了,也把工作都做完了,甚至還把觀光景點都逛遍了。現在,如果龍大師沒有別的指示的話,是不是可以讓我的助理去訂機票回台灣了呢?」高元平淡的語氣里掩不住壓抑了好几天的火氣。

    「哎,回國當然沒問題,可是其實也不急的吧?這樣吧,你要不要去馬來西亞打個小白球,或者去浮潛或海釣什麼的多玩几天?」

    「不用了,我沒那個閑情。我現在只想回台灣,我的工作已經堆積很多了。」

    「表哥,你朝我發火沒有用,我這也是聽命行事。這一切都是外公與舅舅的要求你是知道的,如果你還是覺得不爽的話,那麼,就去怪龍大師吧!都是他到外公面前幫你批命說運的,才讓你的行程大亂,非要你立馬躲出來避禍。話說回來,也不能怪外公他們大驚小怪,你去年發生的那場車禍,真是嚇壞大家了。所以就算你認為迷信也好,覺得愚昧也好,總之,事關你的安全,你只能乖乖聽話。」高元的表弟紀明臨攤攤手,除了撇清自己之外,也不無勸慰的意思。

    「那麼,請問那位龍大師最新的指示是什麼?」高元冷笑地問。

    「哎,表哥,你別這樣陰陽怪氣啊!龍大師這樣青睞你,你對人家不理不睬,龍大師也不以為意。不管你信不信他,看在他都七十几歲的份上,對老人家尊敬一點嘛。再說,他也沒其它指示了,跟你出國這几天,他都安安靜靜的啊。」紀明臨說道。

    「我都這樣聽話了,還不夠尊敬嗎?他像個背后靈緊跟在我身邊,我有趕他嗎?他住一晚四十万的總統套房、吃一頓几万元的大餐,這些費用難道不是我支付的?」冤大頭都當了,還不夠尊敬老人家嗎?

    高元這几天心情很差!雖然他的際遇令眾多富豪們又妒又羨──竟然能讓龍大師相隨左右!要知道這可是位國師呢!能讓國師這樣屈尊的,二十几年來,也就那几個最頂尖的政治人物了,商界里可是一個也沒有的。但現在,高元成了商界第一人,更是龍大師金口玉言批命為一生富貴雙全的幸運儿。

    「什麼背后靈?表哥,堂堂國師,年紀又那麼大了,跟著你四處跑,為你加持運道,還幫你除晦氣,真是對你好到沒話說,有多少人嫉妒你,恨不得取代你,你知道嗎?」紀明臨覺得表哥這樣嫌棄一位貨真價實的大師真的不太好。

    「哼。」高元冷笑一聲,將平板計算機往書桌上一放,站起身看向表弟道:

    「他說我富貴雙全,我信。因為我出生在高家,我是長孫,還是高家直系這一代唯一的男丁,就算我成日醉生夢死什麼事也不干,也有花不完的錢、享不盡的福。不用任何人幫我批命,我自己就知道我是個富貴命。」

    「是是,您說的都對,別生氣啦。正因為你是高家這一代的獨苗、唯一的指望、是未來能將『日升集團』更加發揚光大的中興之主,所以外公他們才會這樣緊張你,但凡聽到有什麼不好的,就會緊張得要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誰教大家這樣關愛你呢。」

    「要不是因為這樣,你以為我會任由上個月就排好的行程都弄亂,就為了飛來新加坡簽個合約,還順帶陪著一個算命的吃喝玩樂?」高元從沒有這麼憋屈過。

    「不是吃喝玩樂吧,有龍大師陪著幫你消災解厄,大家也放心不是?你對龍大師太抵觸了,這樣不好。畢竟龍大師可不是那種招搖撞騙的神棍,他是有真本事的。那麼多人捧著大錢想請他指點几句都不可得,偏你半點不在意,還煩得很。你要知道,玄學這種東西,真的很難說,你別不信──」

    「我沒有不信。我只是不信龍大師這個人。」高元直白道。

    「啊?不信龍大師?為什麼?他可是玄學界第一人呢!有其本事的!」

    「他的真本事都是用來利己。」

    「啊?利己?」紀明臨訝異而不解。

    「是的,他只做對他有利的事。你沒發現他從來只靠近那些大富大貴的人,再不然就是運氣很强的人。你發現沒有?那些走衰運的、正在倒霉的,沒一個能近他身。」

    「……是這樣嗎?龍大師不太常出現在人前,我並不太清楚他的情況……」

    「明臨,我一直知道我是個命很好的人。我頭腦不錯,我也夠努力,我家世很好,而且,我總是能逢凶化吉。那麼,我這樣的人,需要龍大師來幫我什麼忙嗎?」

    「咦!」好像滿有道理的,可是……人總有旦夕禍福吧?運氣再好的人,總也有不走運的時候吧?

    「龍大師要我立即出國,說是避禍,其實就我看,他不過是要我避開我的相親對象罷了。」

    「你的相親對象?是哪家的小姐?葉家的還是趙家的?」紀明臨依稀記得表哥目前就相親過兩名女士,條件都很不錯。

    「葉家的。而那位小姐最近的運氣似乎很背,龍大師一看到她,立即閃得老遠,並暗示我最好不要靠近葉小姐。」真是笑話!他想跟什麼人交往、想跟哪個女人結婚,哪有外人指手划腳的份?!這次回去,他就抽空把葉知耘約出來確定關系。目前雖然只相親了兩位女士,但似乎暫時沒有再相親第三個的必要了;他覺得葉知耘就很好,會是個省心的女友以及妻子。

    「站在你的立場,龍大師的建議並沒有錯啊。」

    高元冷笑。

    「你沒想過一個問題嗎?為什麼像龍大師這樣有本事的人,遇見了運道不好的人就只想躲,而沒想過幫人化解呢?為什麼他要緊跟在運勢正旺的我身邊,而不是去幫助葉家小姐脫離目前不太好的處境呢?」在他看來,那個龍大師就是個沒擔當的人,這種人就算有本事,也沒啥用。

    「呃……無緣無故的,他沒有幫葉小姐的理由吧?」

    「是啊,因為葉小姐無法帶給他足夠大的利益,他為什麼要幫?葉小姐身為一個沒有什麼事業企圖心的名媛,她日后若說有什麼大成就,也不過就是嫁給更富裕的人家,當個富貴太太罷了,能給龍大師什麼好處?所以他才不幫。」

    紀明臨張口結舌,怎麼覺得表哥說得好有道理,他几乎要被策反、對龍大師從粉轉黑了。

    「表哥……為什麼你對龍大師有這樣大的意見啊?」

    「因為,我討厭別人來蹭我好處,偏還一副施恩的嘴臉。」高元掏出手機,懶得再理會表弟,打電話給首席特助,讓他訂機票,最好馬上就能飛回台灣。吩咐完,掛斷,然后開始一一打電話給其他下屬,交代工作。

    就在他打電話的空檔,紀明臨連忙趁機問出他的疑惑:

    「表哥,你怎麼會覺得龍大師對你沒有用處?怎麼覺得他只是在蹭你好處?」

    高元斜睨他一眼,本來不想理會的,后來看他可憐,于是大發慈悲的簡單回道:

    「因為我命好,非常的好,好到可以不理會各種怪力亂神,因為那些都近不了我的身。龍大師一定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厚著臉皮非要跟著我。我這種富貴雙全的命格,完全不需要什麼大師來為我加持氣運。」

    「可是龍大師說他幫你除晦──」

    「我身上沒有晦氣只有福氣,他就是一個來沾光的。」

    沾光……沾光?

    紀明臨徹底無言了。

作者: ayoi    時間: 2015-12-5 10:19 PM

第10章

    今天的天氣有點熱,熱得人冒汗,但走進冷氣開得像冬天的機場大廳時,任誰都會忍不住瑟縮一下,將脫下來的薄外套再安分的穿回身上。

    「快點,從新加坡飛回來的航班,現在差不多都在通關了,人很快就要出來,你們都睜大眼,別漏看了,誰都不許有丟臉失禮的行為,一定要做到有足夠的尊重,但不能顯得卑微諂媚,不能讓人看不起我們錢家,覺得我們沒風骨。不管是龍大師還是高家的太子爺,我們都得給他們留下最好的印象。聽清楚了嗎?」錢家大姑婆全然不像六十八歲理應年老力衰的老人,她亢奮得像是個恨嫁的老姑娘正要面對人生第一次以及唯一一次的相親般,就差沒手舞足蹈的癲狂起來。

    錢芷韻跟在所有姓錢以及與錢家相關的姻親身后,緊抿著唇。就算對這些親人的行為有再多的不以為然,她唯一能做的,不過是把身上的厚呢斗篷拉緊一點,再將帽子蓋上頭頂,把自己大半張臉給遮住。

    是的,他們今天一大群人浩浩蕩蕩的前來機場,就是為了接機。而,被接機的那些人,不僅與錢家沒有任何關系,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被一大群人接機的對象。

    為了讓自家藥廠能有一個光明的出路,甚至更上層樓,錢家無論如何都要搭上「日升集團」這塊金光閃閃的招牌。對于「日升集團」正在籌備中的健康生技計划,據說光是投資金額就是五十億起跳,所以他們的「多寶制藥」無論如何一定得參與其中,搶得一席不可。可惜努力鑽營至今,仍是靠近不了主持這項項目的高家太子爺身邊,唯一稍稍有點成果的,不過是錢芷韻曾經讓高元身邊的特助接見過,並將合作企划書交給那名特助,卻從此沒有下文──誰知道那位特助是不是一轉頭就把那份傾盡多寶制藥所有精英人才去寫就出來的完美企划案給塞進了碎紙機里,而高家太子爺連聽都沒聽說過!不然怎麼會至今沒有下文?懷著這樣惡意的揣測,錢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認為,最好是直接與高家太子爺接觸,才能確保自家的心血不會被人任意糟蹋。

    在今天中午意外打聽到高家太子爺正要搭機回台,抵達桃園機場的時間是六點左右,這個消息令錢家人立馬跳起來,開始動員自家所有青年才俊以及年輕貌美的女子前來接機。當然,找的借口是為了迎接龍大師,然后意外的也遇到了高家太子爺,真是有緣……

    不管這個借口有多牽强,反正錢家几個頂頭人物覺得不錯,總之為了可以順利接近高元,不管好招爛招,管用的就是好招。身在商場,臉皮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沒有必要放在心上。至少,錢家這樣善于鑽營的人家,從來不把面子當成重要的事。利益之前,禮義廉恥都得讓道。

    原本錢芷韻並不想來;當然,想來的人很多,根本不差她一個,就算她的長相是家族里屬于姣好那一群,但既然不是最美的,自然沒有吸引高元的本錢,所以沒人管她愛來不來。

    她今天來,是為了見龍大師一面。

    這陣子,她努力吸收命理界的各種知識,也在網上加入了一些較為隱密的社群網站,從而知道更多外人所不清楚的秘辛。這其中,就有很多關于龍大師的事跡。雖然沒有辦法正面去證實這些傳言是真實的,但或多或少有些真實性,否則不可能一直流傳至今。

    聽說,龍大師別的本事不好印證,但他觀氣的本事卻是眾所皆知的,或許還有一點陰陽眼,可以看到別人身上有無不妥當之處──也就是俗稱的「卡到陰」。聽說,龍大師其實是有能力幫人解除被陰邪之物附体的,但他向來不願意做這樣的事,或許是因為這樣會損傷他的修為;更或許,那些霉運加身的人,並不值得他出手,因為沒有好處。

    對于龍大師這個人的人品,這些活躍在隱密社群的命理界匿名人士,統一的共識就是:龍大師是命理界最善于趨利避害的高人。他的能力,都是用在利己的前提之下。什麼「能力愈强,責任愈大」的道理,在他那邊是行不通的。

    龍大師大半輩子窮困漂倒,直到五十歲以后不知道獲得什麼機緣,又一眼相中並巴上了當時只是一名農業縣縣長、后來平步青云當了總統的前總統先生。世人雖然說是他成就了前總統,但命理界的人卻認為,他是利用一個本來就會平步青云的人,來成就自己「國師」的地位。

    錢芷韻根據自己的觀察與猜測,再加上多方吸收來的訊息,很是同意他們總結出來的看法。這位龍大師確實有點本事,但龍大師同時極端自私,善于自保,無益于他的事,他肯定是躲得遠遠的;若是聞到了一丁點危險的氣味,立馬跑得老遠,就算他能力足以壓制那些邪祟,龍大師也是不肯冒險的,除非那個利益大于可能的傷害數十倍以上。

    上次龍大師必定是看出她身上有陰靈,這陰靈還很難纏,才躲她躲得老遠。后來又聽說近七八年來深居簡出、行蹤成謎的龍大師竟然巴著高元,說是兩人有緣,非要寸步不離的跟著他。在高家長輩施壓之下,高元這陣子只能高調任由龍大師隨行,連這次出國,都聽說是因為龍大師强力要求高元出遠門避晦氣所致。

    高元身上倒不見得有什麼晦氣,但肯定有龍大師需要的東西──比如鴻運或福氣什麼的。說穿了,就是跟著沾光蹭好處的。

    錢芷韻倒是偏向相信那些社群網站對龍大師面相的批命,說他命格清貧福寡,理應潦倒一生,必定是得了什麼機緣,修習類似于吸取別人氣運的法术來為自己可憐的命格加持。

    看著龍大師這樣不顧維持高人表相而非要賴著高元,錢芷韻就知道,高元這個人,定然是真正的天之驕子,真正的天生好命。

    錢芷韻四天前在醫院大門前雖然沒有衝撞沈如律成功,但她卻非常明確的感覺到,那抹讓她為之戰栗恐懼的陰寒之氣──也就是叫做守護靈的那只厲害的鬼,已經從她身体里消失了。

    她並不知道那天守護靈要求她撞向沈如律是想干什麼,但不管想干嘛,如今已經與她無關;那只厲鬼走了,她的身体在發燒了三天之后,整個人竟然輕松得不可思議!之前因為郁郁不得志患上的輕微憂郁症也不藥而愈了。當她的身体不再因為被邪祟侵占分享之后,她覺得自己的身体與精神都健旺得像是回到十八歲青春無敵的狀態。

    她覺得那只守護靈走了之后,大抵不會再回來了。他看不上她,而且,聽說邪祟這種東西,也不是隨時都能任意侵占別人的身体,她相信必然是如此,所以除了要讓自己身体健康、陽氣充沛得邪祟難侵之外,也買了不少護身符放在身上。

    可是,現在她還有一個問題──那只叫王紫云的女鬼,似乎還在她身体里。雖然可以感覺到女鬼在失去守護靈的保護之后,靈体日漸虛弱,被壓縮在某個她感應不到的地方苟延殘喘著。

    當然,這樣的臆測需要有人來幫她證實,龍大師就是個很好的探測儀。所以她今天也跑來接機了。

    除了龍大師之外,她也想親近高元──一個連龍大師都想靠近蹭好運的人,可以想見高元身上的福氣一定旺到難以想象的地步,甚至還滿溢到足以讓靠近他的所有人沾光。既然如此,她當然要想辦法接近他。像她這樣被鬼纏身倒霉透頂的人,比龍大師更需要高元分一點好運給她。

    「啊!出來了!出來了!我們快過去跟高元先生混個臉熟!大家各憑本事啊!對了,几個健壯的,先跑過去把高家派來接機的司機還有助理給擋一下,然后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抱花走前面,快!」大姑婆遠遠看到有人從海關通道走出來了,連忙指揮錢家所有人動起來。

    然后,可以預料的就是在一陣推擠搶位之下,入境大廳最靠近通關口的地方亂成了一團。

    錢家人爭相要湊到高元面前,還要順手將身邊的親戚給推到身后,同時,更要一致對外,把其他人給擠開。僅僅二十來個錢家人,恐怖的戰斗力卻足以媲美上千名影迷瘋狂為國際巨星接機的效果!就見原本還算安靜的入境大廳一下子混亂了起來──除了錢家人都在往前衝之外,更是帶動了許多不明所以、卻想湊熱鬧的人也不由自主跟著衝,然后,混亂就造成了。

    「啊!」

    「好痛!誰踩我?!」

    「誰推我?嗚!」

    慘呼連連!

    也不知道是誰拌倒了誰,總之,有人先跌倒,然后一票正在往前衝的人都被波及到,一個個全扑到地上,像是被推倒的骨牌一般,誰都沒能幸免,一路往前跌過去,災情就這樣一路蔓延到高元的面前,然后,止住。

    錢芷韻還算好運,因為她一直很明智的站在邊上,所以當眾人跌倒時,她只是被撞到手臂;雖然也差點跌倒,但身邊剛好有一根大理石柱讓她扶住,災情最輕微,所以她的目光自始至終都牢牢鎖在高元以及他身邊的龍大師身上。果然,龍大師緊跟著高元的那種表情姿態,就像恨不得跟他變成連体嬰。

    高元像是被眼前的情況給驚了下,但也不過是皺了下眉頭;見航警以及一大堆機場工作人員都跑過來扶起跌倒的人並維持秩序后,立馬轉了個方向走人。完全不知道這些人之所以跌成這樣,全是為了給他接機的關系。

    當然,高元可以不知道,但錢家人可不允許做白工,更別說現在還因此造成一堆工傷,就更需要讓高元承情了。就見得大姑婆唬地從地上跳起來,顧不得有點閃到的老腰,就朝高元的方向衝去,並揚聲大叫──

    「高元先生!你等一等!等一下我這個老婆子啊啊啊啊──」呼喊聲在下一刻化為慘呼,因為錢家大姑婆在奔跑的過程中絆到了自己掉落的包包,結果一把老骨頭就這樣朝高元的背部飛扑過去!

    碰!

    哢喳!

    「啊!」兩聲慘叫很巧的迭合成一道聲線。

    高齡七十有余的龍大師不幸被六十八歲老婦人砸中,就算老婦人体型還算瘦小,但老人家是禁不起碰撞的,不管是誰撞誰,反正,最后的結果是──

    龍大師被撞斷了小腿。

    錢家大姑婆撞折了左小臂。

    算起來,錢家接機的目的是成功了;不過,卻是把人給接到醫院去了。

    即使場面無比混亂,傷員一片,錢芷韻仍然注意到,高元什麼也沒做,甚至沒有特別做出保護自己的閃避動作,但他就是能毫發無傷,像是所有的傷害都會自動止于他身前。

    果然是一個非常有福氣的好命人。

    ※※※

    「妳說這支手機有問題,里面可能有一只鬼?」沈如律雖然失去視力,但情緒一直很穩定,精神看起來也不錯,一點也不像個重症病人。就見他半點也不忌諱的將葉知慧的iPhone拿在手上,摸了摸也掂了掂,還合掌包住,閉上眼像要感應什麼。

    「其實不見得是住進一只鬼啦,那是我妹的看法。我個人是比較傾向于認為手機里的Siri自行進化出智能之類的……」葉知慧弱弱地說道。直到目前為止,她仍然抱著這樣的希望。

    「這支手機的溫度不對,特別的涼。」

    「它是金屬機身啊,摸起來當然比較涼!」

    「我說的這種涼,是涼到骨子里,會讓人感到刺麻的那種。」沈如律面孔准確的轉向葉知慧,微勾唇角道:「這種差別我很清楚,所以,這支手機確實有問題。」

    「沈如律,你……你不會也是那種靈異体質吧?」葉知慧忍不住好奇地問。

    「不算是。我只是跟老祖宗共處久了,多少有點心得体會。但相較于我弟的天生靈感應体質,還是比不了的。」

    「那麼,如果手機里真的有鬼,找你也沒用啊,你又不會收鬼。我看我還是應該去找我朋友的叔叔看一下。」葉知慧看著堂妹道:「我去找趙子昀好了,她叔叔家是開宮廟的。妳還記得吧?聽說他叔叔也做收鬼業務的。」

    葉知耘想了下,同意道:

    「還是得先確定一下,如果里面的鬼是必須收掉的,我們到時再去找趙小姐的叔叔,請他幫忙。」

    葉知慧覺得堂妹的回答有點怪。問道:

    「妹,妳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有不必須收掉的鬼?我們陽間的地界,本來就不該有這種東西存在吧?不管好鬼壞鬼,偷渡者都要遣送回去的……」陽間的地界本來就不應該有陰間的鬼物出沒好吧,只要是鬼,就該收掉的。

    葉知耘看了她一眼,接著轉向沈如律,同時伸手握住他的手,讓他知道自己正在對他說話。

    「如律,今天我回家聽到堂姊跟我說手機有異狀時,直覺的,我就聯想到你跟我說的、你老祖宗奶奶的事。她老人家在四天前突然離開你的身体,我認為那時一定發生了什麼我們肉眼看不到的事;而老祖宗奶奶或許為了保護你、或者為了其它什麼事,不得不離開你的身体,甚至來不及為你的病情做出任何安排。我清楚記得,四天前,錢芷韻那個女人朝你衝撞過來時,我打開了傘擋下她,而那時,我姊手上正拿著這支手機拍照,我想,也許這支手機在那個時侯起了一點作用……」

    沈如律眉峰一動,有些驚訝道:

    「妳認為……我家老祖宗奶奶可能在這支手機里?或者說,被困在手機里?」

    「很有可能不是嗎?沒有肉体的靈魂,我們可以把他想成是一道電流,而手機的結構或許比人体更適合他們寄生?」葉知耘說著她的猜測。

    「靈異與科幻之間可以這樣轉換嗎?兩者的原理是可以共通的嗎?」葉知慧張口結舌了半晌之后問;問完,搔搔頭,怎麼覺得雖然很扯,但自己卻有被說服的傾向?啊!她真是個意志力不堅定的美女作家。

    「這里面住的,應該是一只鬼,但不是我家老祖宗奶奶。」沈如律又努力感應了下,就是沒有半點熟悉感。所以他很肯定的說道。

    「我也覺得知耘妳猜得不對。妳是沒聽過手機里那個『智腦』發出的聲音才會這樣猜。當他不再是Siri那種制式電子合成音之后,發出的聲音很嫩,就像是……咦,就像是什麼來著?啊!對了!像個四五歲幼儿的聲音,奶聲奶氣的,一點也不像成人會有的聲音。」葉知慧雙手一拍,終于找到確切的形容詞。

    葉知耘還沒出口反駁,沈如律卻一反原先的平靜,整個人在微怔之后,有些激動的問道:

    「妳說幼儿的聲音?妳確定?」

    沈如律向來給人陽光隨性又穩重可靠的觀感,乍見他情緒突然莫名失常,不僅葉家兩姊妹都為之錯愕,連正打開房門走進來的沈如衡、沈如循兩兄弟都驚訝不已。

    「如律,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嗎?」沈如衡衝上前就要拿聽診器為他檢查。

    而一同走上前的沈如循在即將走到病床前時,猛地止步,甚至還往后跳了一大步,扶著自己暈眩的額頭努力穩住自己,然后失聲問道:

    「二哥,你手上握著什麼?!」好張狂的怨氣,好陰寒的煞氣!

    「我的身体沒事。」響應完大哥的詢問后,沈如律朝小弟道:「你感應到了?那麼我猜的大概沒錯了。這里面確實有鬼,而且這個鬼極有可能是我們在這十四年來一直希望可以遇到的那一位。」

    稱呼從「一只」變為「一位」,那麼這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手機里的那位奶娃聲小鬼,並不是不受歡迎的存在了?葉知慧心里好奇極了,但一時沒有她插話的余地,只能先乖乖聽著。

    「你說這里面的鬼可能是老祖宗在找的那位?」沈如循這下子也沒空去在意頭痛了,衝上前去,就要拿過手機。

    「等等,如循,你別碰!你身体抗不住就別碰這種東西。」雖然還不習慣身邊有這種科學無法解釋的靈異事件,但既然兩個弟弟都沾上了,沈如衡也就只好接受。見小弟奮不顧身的樣子,連忙伸手擋住他。

    「等等啊,對不起,打斷一下,可不可以讓我問一下我這支手機里的鬼到底是什麼人……呃,什麼鬼?還有那個老祖宗奶奶這十四年待在沈如律腦子里,是在找誰嗎?」葉知慧身為一個旁觀者,真是聽得一頭霧水,實在忍不住想弄清楚一下。觀眾的權益也是要照顧一下的嘛!

    葉知慧問完,病房里突然安靜了下來。主要是,關于那位住在沈如律腦子里十四年的老祖宗奶奶在找什麼人,沈如律一直沒有說得很清楚。沈如律之所以沒說,是因為找到的可能性非常渺茫,畢竟已經找了一千多年都沒找著;時間愈久,找到的機會愈小,如今剩下的,不過是老祖宗的執念罷了,想來她老人家也是知道的的。

    找了一千多年都找不到的鬼,就算說了,別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忙找。實話說,即使是老祖宗本人,也不一定知道她要找的那個鬼如今究竟長成怎樣,畢竟,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了啊……

    沈如律就算看不到,也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以靜默來代表詢問,等他給一個答案。他笑了笑,將手上的手機朝眾人揮了揮。道:

    「雖然今天中午已經說很多了,可是因為主要都是在談我的腫瘤跟小弟的体質問題,老祖宗的話題只是一筆帶過。本來是不想多說的,不過既然這支手機里有可能是老祖宗要找的人,那我就可以跟你們說詳細一些了。」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就我所知,老祖宗是唐朝人,是我沈家一千多年前的祖宗奶奶。她十世積善,就算身陷輪回,也是生生世世享福的命格。但她將這一切福澤命數都用來換取鬼修功法,拒絕投胎轉世,也拒絕諸多我們無法想象的優待。老祖宗一生育有四子二女,但嫡長子卻因惡人作祟而在出生一個月之后不幸被害夭折……」

    沈如律娓娓訴說著一位母親為了尋找儿子,在千年的時光里不斷修煉、不斷尋找、不斷失望的故事──

    沈家的嫡長子不幸夭折,原本在將嬰孩安葬、作惡之人伏誅之后就該告一個終結;哪里想得到,嬰孩入土不久之后竟遭盜墓,不僅陪葬物被洗劫一空,連嬰孩的屍体也不見蹤影。

    初時,沈家大家長為了不讓甫失去儿子的妻子病情加重,不敢告知,只能不斷派人去尋找。很快的,盜墓的團伙找到了,但那些人矢口否認有盜屍的行為。他們只是將值錢的財物取走,屍身是半點沒動的──不過墓地也就那樣敞著了,沒把它恢復原狀。盜墓賊被刑求到几乎斷氣,仍然問不出新的口供,只能確定嬰孩屍体的失蹤確實與他們無關。后來盜墓賊們都被判了斬刑,全部伏法了。

    之后沈家大家長又尋找了半年,在怎麼也找不到任何線索之后,只能相信下屬的推測──那孩儿,怕是被山上的狼或野狗叼走吃掉了。

    不管答案究竟是什麼,找不到屍体,一切猜測都沒有用。沈家大家長也不可能無止無休的派人去尋找,在沒有半點線索的情況下,讓一群人無頭蒼蠅似的亂找,實在不恰當。所以縱使心中氣憤難平,但日子總是要過下去,這件事,只能漸漸看淡。

    當沈家第三個儿子出生之后,沈家大家長就慢慢收回人手,不再讓下屬為了他的怒火與不甘而疲于奔命,四處亂找。當更多的孩子出生之后,再加上沈家大家長官運亨通,一路高升,從地方升到中央,最后以門下省正二品侍中退休致仕,最后在長安終老。遠離了故士,又在歲月的沉澱下,新的記憶蓋去了舊的記憶,年輕時的那抹憤怒與遺憾終究還是放下了,最后沉積在心底,再不願想起。

    如果老祖宗奶奶不是至善的靈魂、不是十世善人、不是為了給夭折的長子祈福,盼他能投個好胎,有個幸福的下一世而終生茹素,並且散盡嫁妝行善的話,那麼,她不會在壽終正寢回歸陰間之后,仍然保有清明的神識,不像別的魂体那樣渾渾噩噩,狀若輕煙,像是隨時都會消亡離散。她的靈魂凝煉得像是真實存在的肉体,並且周身泛著至善與功德滿隘的瑩白光芒。

    被慈眉善目的土地公接引到陰間之后,她備受禮遇,可以選擇立即投胎或者在陰間福澤之地居住,享受子孫香火供奉以及她十世行善所累積下來的巨額福澤,可供她溫養靈体,甚至可以直接步入修行道,超脫輪回。但她對這些連鬼差都垂誕不己的特權全然沒有了解的欲望,更別說去享受了。她只想知道她唯一不幸早夭的孩子現在過得怎樣?是不是投了個好胎?是不是過著幸福的生活?

    至善靈魂的請求,鬼差是不能拒絕的,只能順從她的願望,將她帶到望鄉台。在這儿,她可以輕易查看到她血親的現況。

    可是,在陰間的望鄉台上,她找不到她的長子在哪里。

    輪回區沒有他的投胎記錄,陰間居民沒有他的戶籍檔案,她居然找不到她長子的下落!

    鬼差見她臉色大變,連忙上前詢問,並親自操作一番,卻也是一無所獲的結果。后來順著她生前發願行善的那抹善念所回向給長子的功德找去,發現那些功德竟是傳送到一處荒野處便平空消失了──在沒有收取人的情況下,不見了。

    這詭異的現象讓鬼差不得不往上呈報,讓更有能力的人來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后來閻君召集了第五修功德司、第九勾生死司、第二十六無主孤魂司、第五十四胎生司,以及第七十五因果報應司等五司的司令前來開會(陰間官吏以職司分,共有七十五司),要求盡快找出沈家嫡長子的下落。

    費了好大工夫,后來終于找到了。沈家長子竟然在死亡沒多久之后,被一名邪修煉成了小鬼,連同其來不及回歸地府的鬼魂都被束縛在嬰屍之內,于是在邪煞陰血的澆灌之下,原本一個月大的嬰屍,竟被澆灌成五六歲左右小男孩般大小。必須是這樣身形的小鬼,才方便邪修驅策去辦事。

    因為有著母親功德的輸送,那只小鬼奇異的在身處于九百九十九名小鬼之中,每次都幸運的躲過了那名邪修的摧殘。即使沒能改變他悲慘的處境,但沒有被消耗或銷毀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但他的幸運,也就僅僅這樣了。陰間律法管不到修行界的事,而已經被煉化成小鬼的嬰孩,其實已經不再算是正常的鬼魂,他們已經變成一種法器了。

    修行道的事,自有天道去管理或者收拾。在修行者手中消亡的性命或靈魂,殘忍的說,沒有一界的律法能為他們出頭報仇。天道終會收拾走向邪道的修士,但懲罰的不過是修士本身,而無法為那些受害者討什麼公道。

    沈母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如果沒有人能拯救她的孩子,那就她來。

    不管她的孩子已經被煉成了法器,靈魂可能已經被邪血洗成了凶煞,面目全非到已經不能算是她的孩子了,只是一抹被煉化的凶器。

    沈母不在乎她的孩子現在是什麼,她只想找回她的孩子。

    所以她將她十世積善的功德以及未來所有子孫的香火供奉全拿來換取鬼修功法。她的孩子是小鬼,是惡靈,是凶煞,那她就進入鬼修道,不走修仙的光明大道。她修道,只是為了找回她的孩子,淨化他身上的一切污穢。

    若是找不回她的孩子,就算修行了三千年、一万年,甚至修到自身靈体終于湮沒消散在漫長浩瀚的時光之中,她也不願因為修出大圓滿境界而飛升。她跪在地藏王菩薩面前立誓,然后便投入了漫長的鬼修里,一邊修行,一邊尋找。每次感應到一絲契機,便來到陽間,跟在沈家后人身邊等待著。

    地藏王菩薩曾經為她推算過,如果她真有機會尋回她的孩子,那麼唯一可能就是在沈家后人身上。

    雖然不清楚那會是怎樣的情況,但靈体上承受了生母功德回向的小鬼,卻是因此與沈家產生了無法斷絕的聯結。這是不管邪修怎樣煉化也消除不去的、烙印在小鬼心靈最深處的一抹印記。因為,這是十世善人的福澤,別說小小的修士撼動不了,連三界的法則也多少要對她禮遇些。

    于是,隨著沈家老祖宗奶奶的道法修得愈高深,就愈容易去感應到長子身上微乎其微的氣息──只要他出現,她多少能察覺到;然后便出發到陽間,去待在沈家后代子孫身邊,靜靜等待。

    千年以來,她到過陽間五次,但每次都是失望而歸。

    而這次來到陽間,也是因為一點點感應而來;那氣息太微渺,老祖宗甚至不認為這次可以找到。可她卻還是留下來了,因為沈如律罹患了惡疾,以她的修為,並不能真正幫他解除這惡疾,但她可以控制病情不要惡化,于是她在沈如律的同意與邀請下,謹慎的住進他腦子里的那顆腫瘤里。

    就算是有血緣之親,且老祖宗是個再正統不過的鬼修,但畢竟陰陽兩隔,靈体只要靠近陽間凡人,與之有所交流,就會自動吸取活人的陽氣,不管她願不願意,或者已經極力控制,凡人的精氣都是會耗損掉一些的。

    所以老祖宗在住進他腦子里之后几乎不肯主動與他交流,就算沈如律總是想逗她說話,她也不肯有回應。

    腦子里住著老祖宗,沈如律知道了多做善事能幫老祖宗修行,然后為了能讓老祖宗多看看這個新奇的世界,他總是拿著一柄大黑傘遮著太陽出門散步,這樣就可以讓老祖宗透過他的眼看世界,而不用消耗修為,也不會被强盛的日光所傷害。當然,心軟至極的老祖宗有時候發現了一些邪祟,總忍不住想出手幫忙,那時,她會借一些法力給沈如律,讓他開啟陰陽眼,然后透過他的手做一些簡單的指令,幫人消災解厄──

    「所以,你第一次救了我的那天,還帶著傘,是因為你的老祖宗告訴你,那天可能有事發生是吧?那場意外,我只知道有人惡意把我推到馬路上,但其實是有什麼邪祟在作怪對嗎?」葉知耘問。

    沈如律想了一下,點頭,並道:

    「那天我拉住妳之后,是有感應到一些奇怪的邪氣,但當時行人太多,倒是沒找到推妳的那個人到底是誰、被什麼東西附身。」

    沈如衡這時也想起來了,問道:

    「那麼,上次你送昏倒的錢芷韻到醫院,那時沒有檢查出她身上有什麼毛病,偏偏她渾身發熱又發冷還昏迷不醒;后來醒過來之后,卻是什麼事也沒有。那時候,她也是被什麼附身了嗎?」

    「她身上有另外一只女鬼在跟她搶身体。」

    「怎麼又來一個女鬼……」葉知慧覺得沈如律身上發生的事簡直太神奇了,神奇到她聽得頭昏腦脹,覺得靈異世界的秘辛真是無窮無盡啊。

    「老祖宗奶奶本來打算幫她解決這個問題的,但還沒來得及找她,她就找上門來了。」沈如律笑了笑。

    「她那天在醫院門口撞你,到底是想干嘛?她那時候的神智看起來很清醒,不可能是被操控著的,那麼她對你恩將仇報的理由是什麼?」葉知慧問。

    「我猜,唯一的可能是她想自救。可能是她身上的女鬼,或者是這只小鬼──」沈如律抬起手上的手機說道。「我感覺得到這只小鬼煞氣很重,搞不好是他指使錢芷韻來攻擊我。」

    「他攻擊你做什麼?」葉知慧代表大家問。

    「或許,他感應到我身上有老祖宗的氣息。老祖宗修的是正統鬼修功法,散發出來的氣息對靈体大有幫助,所以他想奪取。」

    「你家老祖宗大概就像唐僧之于妖怪那樣珍貴。」葉知慧表示了解。然后道:「現在我相信我手機里真的是住了一只鬼了。但是,你又怎麼認為他正是你家老祖宗找了一千多年的儿子呢?」

    「他不一定是,但已經是一千多年以來最有可能的一次了。」沈如律其實有個直覺相信他是,但不敢說滿。于是想了想,說道:「如果大家不反對的話,我們現在開機,然后把小鬼叫出來,讓我們確認一下,如何?」

    「不行!」沈如循阻止道。

    「不要啊,沈如律,我們都是半點法力都沒有的凡人,如果你要開機,至少找一個能收妖降鬼的道士在身邊保護一下再說啊!」葉知慧也出聲阻止。雖然她很喜歡聽靈異故事,但同時也是個卒仔,叫她真正面對一只鬼,那是万万不敢的。

    「要開機可以,等我們做好足夠的防護與准備再說。」沈如衡說道。

    「知耘,妳呢?妳怎麼想的?」沈如律問著始終安靜在一旁握著他的手,不開口說話的葉知耘的意見。

    「我覺得可以開機試試。我有個直覺,覺得手機里的鬼傷不了你。」

    「妳怎麼會這樣認為?有什麼根據?」沈如循不以為然的問。

    葉知耘搖搖頭,卻是堅定道:

    「我沒有辦法解釋,但事關沈如律,我就是有一種特別精准的感覺,並相信我的判斷不會出錯。」

    「所以,妳是贊成我開機了?」

    「嗯,我贊成。」

    「不行!我們不同意!這種事很嚴重,你們別輕率行動!如律,把手機給我,在找到道士來之前,誰都別動這支手機──」

    叮叮。

    「……什麼聲音?」從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沈如衡突然臉色變得很難看,有些艱難的開口問。

    「……這是手機里……Siri在啟用時的提示聲……」葉知慧花容失色,抖著聲音道。

    「二哥,你開機了?!」沈如循質問。

    「我沒有開機。」沈如律將手掌攤平,讓大家看清楚他拿在手上的iPhone仍然是關機狀態。

    「那……那『叮叮』聲是哪來的?」葉知慧連忙跑到堂妹身后低叫。

    葉知耘雖然也有點心驚膽顫,卻比其他人鎮定多了。就見她眼睛四下搜尋,最后目光定在病床邊的置物櫃上。那邊放了一堆物品,有奶粉、水果以及藥品,還有──被塞在最里面,早已被遺忘多時的iPhone5S手機。她走過去,將手機取出來,看了面板上的顯示后,朝眾人道:

    「聲音從這里傳出來。」然后還特意對沈如律說明了下:「是你的手機,你哥汰換下來送給你的那支iPhone5S。」

    她說完,手機里便自動發出聲音,是介于Siri的合成音以及老婦人的聲音混合体──

    ──有我在,不必找道士。開機吧,一切有我。我想看看那個孩子。──

    這聲音一發出來,除了沈如律以外的眾人全都瞪著葉知耘手上的手機,張口結舌,渾身僵硬無法動彈。真的是……見鬼了!

    「……老祖宗奶奶,原來您也跑到手機里了啊。」沈如律輕笑,很是如釋重負。知道老祖宗安好,實在太好了。

作者: ayoi    時間: 2015-12-5 10:23 PM

第11章

    沈家大哥覺得,自己就算是個靈異絕緣体(他家小弟說的),八字太重,重到一神鬼避忌,所以這輩子不可能遭遇到任何不科學的事,神仙見不著、鬼祟不近身,是那種可以斬釘截鐵向世人宣告「這世上沒有鬼」的鐵齒人士。雖然這讓他在三兄弟之間顯得不合群,有點被排擠在外的傷感;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自己應該算得上是閃亮亮的福星一枚。

    話說,本來他的心情是很不美妙的。晚上的醫院非常熱鬧,熱鬧得很鬧心──誰教就在大弟沈如律即將開機將小鬼放出來的當口,他的助理與護理師都跑過來將他拉走,因為有一大群病患被浩浩蕩蕩的送來,如今將急診室擠塞得像辦年貨的菜市場,醫院里沒有坐班看診的醫生都被院長叫去待命──果然是靈異絕緣体,連想旁觀一下也波折重重。

    那些受傷的人的傷勢並不算嚴重,最多只是一點擦傷或瘀青罷了,根本無須送到醫院治療,甚至連涂藥都不必;可卻不知道基于什麼原因,全都巴上救護車,送來醫院,還占了急診室寶貴的病床。

    而這些病患里,傷情最嚴重的是兩名老人,一個折了小臂,一個折了小腿,斷口很干脆利落,處理起來也簡單快速。也就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這兩名老人就被打好石膏送到病房去了。

    后來,沈家大哥看到了所有病歷數據,身邊又有几個八卦護理師在他耳邊嘰嘰喳喳說著這群涌進醫院的病患受傷的詳情,以及被波及的大人物是何許人之后,原本很差的心情,立時好轉了不少。

    骨折的老婦人是錢芷韻的姑婆,而錢芷韻本人也來到醫院了──很好,他們正在找她,想跟她好好「談一談」,她就出現了,半點不費工夫,很好。

    骨折的老頭子來頭更大了,正是大名鼎鼎的龍大師,傳說中的御用國師,是個有大本事的人──非常好,由于沈家近來身陷靈異事件之中,就算有老祖宗護著,但多一些有本事的人幫忙,也就多一分保障。既然進了醫院,沒等沈家的事情了結,就不要想出院了。

    老人家骨質既疏松又脆弱,就在醫院多待几天,讓醫護人員好好照顧一番總不是壞事。這一切,都是為了他著想啊!沈家大哥兼本醫學中心院長的愛徒兼最有前途的醫界新秀,當下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龍大師接下來的命運了。

    所以說,就算他是個靈異絕緣体(再次强調),也是能派得上用場的,是個有福氣的人,絲毫不必憂傷的覺得被兩位弟弟給排擠在外。這樣一想,心情就好多了。

    可惜沒能親眼看到如律打開手機之后是個什麼情形,那只小鬼真的是老祖宗的儿子嗎?還是什麼不知來路的小鬼?怎麼證明他的身分?需要滴血認親嗎?血液……嗯,應該沒辦法,靈魂是沒有血液的。真是太好奇了,可惜他無法在場。

    沈如衡當時被拉來急診室幫忙時,是私心想過請大家暫停一下,等他回來再繼續的;可惜就算很想,也知道大家不可能為他耽誤事情。等了一千多年、找了一千多年的老祖宗等不了,而幫著找了十四年的如律以及如循也等不了,至于他這個絕、緣、体的路人的好奇心,更不必放在心上了。

    雖然無緣親自感受現場實況,但在終于忙完急診室的事、安頓好了所有病患之后,眼下便沒他的事了,也不妨礙他立馬趕回去,事后了解一番也是可以的。

    所以,他記下錢家姑婆以及龍大師的病房號碼之后,轉身就朝大弟的病房快步走去。在急診室待了近兩個小時,也不知道病房那邊到底是問出了個什麼結果。

    就算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身為沈家子孫,沈如衡當然希望自家老祖宗這次是真的找到了她的儿子,結束她這一千多年來的苦苦尋找,不必再在陽世間漂泊流浪,彷徨凄苦沒有著落。

    但願,那只小鬼,正是老祖宗要找的儿子。

    ※※※

    守護靈覺得這世界他完全看不懂了。

    雖然在十一年前被王氏最后的血脈喚醒時,他乍然看到這光怪陸離難以理解的世界現況,也發懵了好久,想不透這是怎麼了。不過,待久了,也就習以為常了。就算怎麼也弄不懂絕大多數的東西,但他對這世界的種種並不感興趣,畢竟那時他只能被王氏的禁制所挾制,只能乖乖待在王紫云的意識里哪里也去不了,並消耗自己辛苦修了几百年的鬼力來完成她的心願。

    打從守護靈產生自我意識以來,就為了保護自己而養成了不擇手段的心性,將世間的一切都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唬、蒙、拐、騙等技能像是天生自然就在他靈体里生成,他使用得非常得心應手。

    十一年前,為了取信王紫云,他騙她說他是與她家老祖宗結契的守護靈,為了幫助王氏血脈不斷絕而存在,將會為王氏子孫的存續出手十次,而在千百年來已經出手過七次,如今她還有三次可以使用──有先例在前,已經貧病交加陷入絕境的王紫云就算對他有再大的防備之心,終究也是信了。

    在第一次成功消耗掉他五成鬼力幫王紫云奪舍換命,他身上被烙下的三道指令消去其一之后,他能感覺到被那名邪修以血咒所牢牢捆綁住的靈識似乎有了一點松動,他不再覺得透不過氣,那種被重力壓制在陰冷的黑暗之中不得動彈的歲月,終于看到了盡頭,露出些許曙光。

    于是他千方百計讓王紫云接著用掉另外兩道指令。就算曾經猜測過一旦指令用完,他的下場可能是就此魂飛魄散,而不是如那位邪修所誘哄的得到自由。即使如此,他也要拚上一拚,就算是魂飛魄散也好過永無止境的被壓制成一只只能蜷縮在黑暗深處的傀儡,永生永世都是別人的附屬。

    他不知道自由是什麼滋味,他更是聽過無數個關于無主的孤魂野鬼備受欺凌的故事,但這一切都阻止不了他想要得到自由的想法,哪怕所謂的自由只有一息的剎那。

    他只是一只嬰靈,一只不入流的小鬼,修的是步向毀滅的邪門歪道,結局早已在最初時就己寫下。他親眼看到煉化他的邪修是怎麼身毀道消魂滅的,身為被他所驅役的小鬼,還能是哪樣的下場?不過是更慘烈一些罷了。

    他所認知的世界,是很純粹的黑暗、陰冷與絕望。

    他沒有什麼期盼的,也不知道救贖是什麼,即使他必須幫忙王紫云達成她的願望,但他並不知道被人援手救助是什麼感覺,也沒有渴望過。

    當然更不曾認為自己的遭遇是不幸的,是痛苦的。既然他從有意識開始,就是這個模樣,又怎麼會去渴望那些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的東西?比如溫暖,比如快樂,比如安全,比如……愛,母愛,被無條件的深深愛著。

    那些陌生而從來沒有想過的東西,突然有一天莫名出現在他眼前,他除了抗拒之外,更有一種恐懼──一如當初被王姓邪修給挾制,隨時都可能在他的瘋狂之下魂飛魄散的恐懼那樣。

    愛是什麼?他不知道。但他恐懼于「愛」這樣豐沛的感情帶來的毀滅感覺,他覺得自己會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變得軟弱、失去力量,然后再度被控制……

    當他附身的手機被開機、他重新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的第一時間,就見得另外一支手機散發著溫暖柔和的瑩白光芒時,他直覺他就要加以侵占──這是他需要的東西,這些光芒可以帶給他力量!

    他想都沒想的就立即去搶奪──這對他來說,太簡單不過。王姓邪修給他修煉的功法就是吞噬與掠奪,這也是他唯一擅長的。

    可是,他施的法术竟然失效了!他很確定即使自己的意識被困在手機里,但能力還是可以發揮出七成的,對付這種無害的白光,只要奪取過來就好了,完全不會遭遇抵抗。

    但是,法术就是失效了。他沒有成功掠奪到那些純淨的能量,因為,有一道溫柔的聲音在他施法之前,從那支手機里傳了出來。那溫柔的女聲,只輕喚了四個字──

    ──沈護,我儿。──然后,那溫暖的白光就徹底將他攏住。

    「沈護」是誰?

    「我儿」又是誰?

    守護靈壓根儿沒把這四個字當一回事,但當他的法术被這四個字化解成一道無害的黑煙,消失在空氣中時,他才發現,那竟是一道可以對付他的咒語!

    他太大意了!他失策了!

    最讓他不明白的是,叫為什麼單單只是這四個無害的字,就能抵消他强大的陰咒?為什麼對方竟能毫發無傷?!為什麼他竟被包圍了?!

    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問出來這個令他錯愕憤怒的疑問,但那溫柔的女聲卻是回答了──

    ──名字,是最短的咒語,是父母賜予子女的守護咒語,寄托了祝福與期望。它不只寫在族譜里、刻在宗祠牌位上,更烙印在你的血脈與靈魂里,是每個孩子生命中的第一個咒語,任何人、任何法术都抹滅不去的最初結印。──

    這些跟他又有什麼關系們?!被瑩白光芒完全籠罩在溫暖里的守護靈,覺得自己几乎就要睡著,卻死死要求自己清醒,不可以因為這種奇怪的溫度而昏昏欲睡。只是一時半刻沒有陰冷相伴而己,竟然就被這種陌生的氣息給控制住,太可怕了!這是什麼妖法?!他竟然完全沒有辦法抵抗!即使它確實無害,他也要立即掙脫,拒絕沉淪!

    那聲音又說了──

    ──你叫沈護,是我的儿子。娘找了你一千多年了……

    什麼沈護?什麼她的儿子?憑什麼她亂說一通,他就得信啊?從來就只有守護靈騙人的份,別人想騙他,作夢!

    放開!可惡!還不快點放開他!他不要在這種溫度里,他一定會被侵蝕融化的!太熱了!太燙了!把他習慣的陰寒徹骨還回來!

    ──當我的力量可以與你交融;當我叫著你的名字,你的靈魂給我回應;當你的法术對沈家人都失效時,我還需要向你證明什麼嗎?我的孩子,娘終于找到你了……我可憐的孩子,這一千多年來,你受苦了。是娘不好,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我的護儿……──

    隨著那平和溫柔的女聲漸漸變得顫抖低泣,守護靈的掙扎更加無力,他覺得那溫暖到几乎要燙壞他的白芒光團愈來愈大,不管他怎麼吞噬都吸收不完。白芒無邊無際的包圍住他,將那些已經陪伴了他一千多年的陰寒給牢牢阻擋在外……好溫暖,他好像被什麼柔軟的東西包住,輕輕搖晃,害他好想睡……

    不行!不可以睡!快清醒!這一切都是陰謀,有人作法要收了他的陰謀!不許沉淪,快醒來!

    ──沈護,沈護,我的孩儿──

    當「沈護」這個名字不斷被呼喚,守護靈的靈魂深處似乎有什麼在覺醒,並依戀的呼應著喚著這個名字的聲音;守護靈拚命想要控制自己的意識,卻被無止無盡的溫暖給催眠,怎麼也無法醒來……

    在意識終于完全陷入黑甜的那一刻,他似乎聽見自己靈魂深處發出了委委屈屈的泣聲,呼喚著一個陌生的名詞──

    ──娘,娘。──

    彷佛那是他唯一識得的字,唯一能理解的意思,也是唯一的渴盼。

    一個嬰孩,從出生那一刻起,唯一記掛的依戀。

    娘,母親,媽媽……

    如果姓名是父母給子女的第一個守護咒,那麼「母親」這個名詞,就是子女鐫刻在靈魂深處,永世也消除不去的第一個印記。

    十月懷胎,性命相依,骨血相連,己身所從出,連至高天地法則也抹滅不去的烙印。

    這是守護靈不了解的世界,也是守護靈抵抗不了的力量,除了投降,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那種名為母愛的東西,不管他要不要、抗拒不抗拒,它就是將他包圍住了。

    在濃烈而可怕的母愛里,他無助的發現自己日漸被侵蝕──一如最初時他所預料的那樣,他正在被改變。

    他會想哭,他會覺得委屈,他會想要被擁抱,他想要不斷的聽著那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說話或唱歌;他不再害怕失去意識,對睡覺這樣松解的活動也變得喜歡。

    他逐漸接受自己不叫守護靈,而叫沈護的事實。

    他松懈了、耽于享樂了;他被這個自己所不了解的新世界給收服了。

    真是,太可怕了!那種,叫做母愛的東西,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讓他束手就擒了。

    困在手機里、浸在蜜罐里,這一千多年來從來沒有過得這樣舒坦安心的守護靈一邊嫌棄著,一邊自厭著,一邊享受著,然后,朝那溫暖的懷抱依偎得更緊密些。想要時時聽那溫柔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疼愛,一遍又一遍地喚他「護儿」。

    如果這是銷魂蝕骨的迷魂瘴,那就讓他就此沉淪到魂飛魄散吧。

    ※※※

    葉知耘扶著沈如律緩緩在醫院里散步,最后兩人來到十二樓的空中花園。

    十二樓是特等病房區,一般病患與家屬不會上來,不過也並不阻止知道這里有花園的人上來賞花。

    身為醫生的家屬兼每年都會來健康檢查一次的常客,沈如律當然知道醫學中心有哪些不為眾人知的好去處。所以他一手拄著大黑傘,一手讓葉知耘扶著,也算在這几天領著葉知耘把醫院給觀光游覽了一遍。

    在葉知耘的攙扶下,他在種滿一小片波斯菊的花台邊坐下。雖然現在眼睛看不見了,但聞著空氣中淡淡的花香與青草昧,也可以知道這片小花園有多麼生機勃勃,被照顧得非常好。

    葉知耘站在沈如律的面前,看著他依然俊朗健康的臉,最后目光定在他那雙即使看著她,卻再也沒有半點神采的眼眸。輕聲地問:

    「沈家老祖宗終于找到了她的孩子,那麼,接下來,應該就是離開人間了吧?」

    沈如律沒有馬上回答,一連深吸了好几口氣,將清新空氣浸滿全身感官,才回應她的問話。

    「應該是吧。老祖宗以前就說過,她不能留在人間太久,那會對被她依附的身体造成傷害。如果不是我腦子里長了腫瘤,當年她也是不敢近我身的,就怕傷害到我。妳知道的,就算老祖宗是個正統的鬼修,但只要跟陽間的人進行交流,就無法避免會吸收活人的陽氣,所以這十四年來,她几乎都不理我,我只能根據自己的猜測去為她做一些事,或者帶她出來走走──」抬了抬手上的大黑傘。「只要是靈体狀態,被太陽一曬都會不舒服的,所以我常常把這支傘帶著,讓老祖宗可以透過我的眼來看這個千年后的世界。」

    「……你有沒有想過,等老祖宗帶著她的孩子離開之后,你怎麼辦?她還有能力幫助你嗎?你會死嗎?你這几天都在為你家老祖宗開心,卻對病情閉口不談,你是不是覺得你會死?也准備好了面對死亡?」她不肯順著他的意去談別的話題,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此刻她半點也不感興趣。她今天就只想談這件事,所以她用最直白話來質問他,不容許他回避。

    雖然看不見她現在是什麼表情,但她牢握著他手掌的雙手卻冰冷得可怕;所以沈如律知道,她在害怕,她甚至已經快要撐不住情緒,似乎隨時都會崩潰得號啕大哭。

    沈如律有一顆强壯的心髒,他認為自己這輩子絕對不可能有死于心髒病之虞,也沒有機會体驗心痛是什麼滋味……鐵齒的人,總是會遭到報應。瞧吧,此刻心口漫涌上一種痛意,且逐漸加重,這可不就是鐵齒的報應?

    他深吸口氣,再深吸口氣,張開了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她想聽什麼答案,但他沒有辦法給,所以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也許有人覺得應該說一些善意的謊言給人保留一點希望,但沈如律從來就是務實的人。而且,他非常珍惜他活到三十二歲才終于喜歡上的這個女孩。

    對于喜歡的人,他只想善待,不想欺騙也不想欺負。謊言就是謊言,哪有什麼善意惡意。以為說謊會讓愛人好過,其實不過是把別人當傻子耍的自以為是。

    「知耘……妳該知道……」他終于發出聲音,沙沙的,每個字都像刮過喉嚨之后,才艱難的凝緊成語句。「妳……該知道,我也許可以為妳摘下天上的星星,卻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壽命定數。多活了十四年……已經是老天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結果了。」

    「所以你很平靜,是因為你認為多活了十四年,已經是老天對你的厚愛與優待,所以你坦然的面對死亡,而沒有任何掙扎,是嗎?」知道他雖然眼睛正看著她的臉,卻是什麼也看不到的,所以她緊握住他手的力道很重,重到指甲都掐進他掌心里;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掌心有著濃稠的濕意,一定是她把他給掐出血了吧?原來她的指甲竟然也有變成傷人利器的一天。

    「痛嗎?」她收了手指的力道,抬起一只手,仔細端詳自己原本瑩白圓潤的指甲,在尖端處沾上了血跡,像是特殊的美甲彩繪──適合去參加万聖節舞會的那種造型。

    「不夠痛。」沈如律以手指輕輕摩挲著掌心,不意將微微滲出的血珠給揉散開來。「如果妳可以讓我更痛,或許在下一個輪回時,我還能記得這份疼痛。」他朝她張開手掌,鼓勵道:「妳再努力一下。」

    葉知耘臉色很難看,咬牙道:

    「我簡直要開始恨你了,沈如律!你這樣豁達面對生死,是對我最大的侮辱!難道因為我們才剛說要交往,就發生這樣的事,感情來不及深化到讓你足夠在意我,所以你才能在現在笑著跟我談天說地,然后平心靜氣的面對死亡……」

    「知耘……」

    「你是不是慶幸著幸好我們才剛開始,所以你死了之后我不會傷心太久?很快就能毫無留戀的投入下一個男人的懷抱?讓別的男人吻著你吻過的唇、讓別的男人對我做著所有你想做卻永遠沒機會做的事?比如結婚、上床、生子過一生?」

    「無論如何,我總想妳過得好。」

    「這時候又想要扮演起痴情絕症男主角了嗎?」她冷哼。

    沈如律笑了笑,可惜心里苦,笑容也扭曲成了苦瓜模樣。

    「雖然我們嘲笑過那種老掉牙的劇情,但不得不說,藝术果然來自生活,即便是老套劇情,卻是真實在現實生活中不斷重復上演。」

    「你只是個体育老師,別企圖跟我談論文學及藝术。那些東西,對我來說半點用處也沒有,所以我完全不想聽你扯!」決定把惡女形象展現到極致,懶得順從他這個病人的談話期望。

    「……身為一個才剛跟我交往的女朋友,這麼快就露出嫌棄的真面目真的好嗎?我以為,妳至少會把崇拜欣賞的表相撐得久一點……至少半年吧,然后才打破我們男人對女友甜蜜可愛很好騙的幻想。妳現在就嫌我扯,我都要以為我們已經是交往七年以上的老夫老妻了。」

    「為什麼是七年?你對這個數字很期待嗎?」她語氣特別甜蜜地問,難纏得讓沈如律的心髒不由自主為之抖了三抖。

    沈如律承認,他對于抓狂中的女友很是束手無策。這時他大概可以理解為什麼他那些已經結婚的或交往中的哥儿們,心目中理想的宜室宜家老婆,最好是老實(笨)一點的了。因為太聰明的女人一旦刁鑽起來,男人真的hold不住啊……

    「不期待。如果我還有七年,我一定向妳證明我對妳的愛七十年不變質。」就算再遲鈍的男人,也知道這個時候一定要力表忠心。

    葉知耘努力忍住眼眶中泛滿的淚意,兩只原本冰涼的手掌,在他熱力十足的大掌不斷搓撫下,漸漸溫熱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他的話感動?此刻說愛,明明只是帶著點開玩笑意味,真心相當欠奉啊。可是,她還是喜歡聽他說,不管是用著怎樣的口氣說出來。這樣的甜言蜜語,說再多她都覺得不夠。

    沈如律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感覺得到她的雙手微微顫抖,呼吸也變得壓抑隱忍。心口再度疼了起來,好不容易營造出的一點短暫輕松又消失無蹤了。

    「妳也看到了,我家老祖宗為了找她的孩子,找了一千多年。要是一千多年沒找到,就會一直找下去,也許找到魂飛魄散或地老天荒。這種執念我八成也遺傳到了,所以也許我只活到明天,也許我可以活一百歲,不管活多久,我都會執著的愛著妳。我三十二年來就動心這麼一次,這一生,也大概就動心這一次了。」

    他聽到她沉重的吸氣聲,然后是她帶著鼻音的聲音:

    「空頭支票不要亂開,不要仗恃著……你的病,就肆無忌悍的說胡話,我不會當真的。因為,我從來不信虛無飄渺的承諾,我很現實,很短視,只看當下。」

    他將她的雙手展開,輕輕往自己臉頰上貼去,輕道:

    「致我的姑娘:當下,我沈如律,正愛著葉知耘。無論未來妳打算怎樣忘掉我,妳只要知道,此刻我愛著妳就好。」

    兩滴灼熱的淚墜在他眉梢上,他才發現她的臉離他如此近,然后,她柔軟的唇,印在他額頭上。

    他閉上眼,壓抑住喉嚨深處涌上的嘆息,只能張開雙臂,將正在無聲哭泣的她給摟進懷里。為了不讓她聽見自己無奈的嘆息,只能緊閉上嘴,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反正再怎樣動聽的安慰詞語,也沒辦法讓懷中這個精明理智的女孩感覺到好受一點,既然說了沒用,就別說了。

    他不敢開口說話,她卻是即使被察覺在哭,也要哽咽著聲音說話:

    「如律,我一直以為你的病,你家老祖宗是有辦法解決的……所以,我接受一切的怪力亂神;然后我發現我的直覺變得很靈,當然,那也許是關心則亂的胡思亂想;但我姊手機里的那只鬼,我就覺得一定跟你家有點關系;后來你家老祖宗願意從你的手機里現身,也是因為發現了她的儿子才忍不住出聲。我還發現陽間的人如果跟鬼魂交流,是會流失陽氣的,所以我們才會因此渾身發冷。而你弟弟因為体質的關系,反應比我們更要大上很多倍……許多許多原本我這輩子不應該會經歷到的事,因為你,我都經歷了。所以,我一直以為……我可以像開了金手指的靈異偶像劇女主角那樣,擁有改變命運的能力。至少,可以在處理這一切的同時,讓你的身体痊愈。可是你的態度讓我發現,這一切不過是我的痴心妄想,你家老祖宗畢竟不是神,她沒有能力讓你得回健康,對吧?」

    「如果她有能力,早在十四年前就幫我把腦子里的腫瘤處理掉了,哪會留到現在。」這種事,不用到老祖宗面前祈求,就知道她的無能為力。所以沈如律從來不開口說出讓老祖宗為難的話。

    「有沒有可能……她再度住回你的腦子里,住到你一百歲之后再離開?」如果這是唯一能讓沈如律活命的辦法,那麼,為什麼不繼續這樣做呢?反正在找了一千多年終于找到她的孩子之后,只是再停留個區區一百年,不是什麼大問題吧?

    「知耘,老祖宗之所以可以自由來到人間界,是用了她十世積善以及千年以來所有修行來發願,就是要找到她的孩子。當孩子終于找到之后,她所願得償,就不再擁有人間界的居留證,就像護照過期一樣,一定的時間之內,就得遣返回她應該去的地方,她是正統的修道人,不能犯法。」

    「她是所願得償了,可是你呢?你既然說了愛我,就得負責,就得不擇手段的活下去,就算是挾恩以報,只要能讓你多活一天,你都該努力求生。」

    「知耘,我可以為妳做任何事,但不包括為了活命而去讓別人做出可能得犧牲性命之類的事──」

    沈如律所有的說詞被一巴掌給打斷。

    那一巴掌聽起來很響,但也不過是很響而己,並不怎麼疼痛。不過比起那不值得在意的疼痛,他錯愕的是自己生平第一次挨人巴掌,以及,氣質高雅的淑女竟然被他逼得動粗;還動粗得這樣干淨利落,顯見她很有當潑婦的潛質。

    葉知耘此刻哪管他是驚了、嚇了還是呆了,滿心的氣急敗壞與憂心如焚再也忍不住吼了出來──

    「是!你品性高尚!我万万不及。我是個小人,不在乎別人用命來換你活命!我只要你活著,就算卑鄙無恥負盡天下人,我也想你活著!活著證明你對我的愛可以七十年不變!可是你卻一邊說著愛我一邊認命!是不是因為七十年的空頭支票不用兌現,所以現在才敢盡情的甜言蜜語?反正死無對證,對吧?」

    「別哭……」他輕聲道。

    「我哭不哭關你什麼事!」她恨聲道。

    「哭了……就不美了。」聲音仍然輕柔,如同他輕撫著她背后的手,小心地,溫柔地,傾注著愛意。

    「我現在就算美成天下第一美女,你也看不到!你管我美不美!」

    「妳哭,我會心疼……」

    「少來甜言蜜語!我不趁你會心疼的時候哭,難道要等你被燒成一堆沒有知覺的骨灰再去哭墳嗎?你少作夢!如果你死了,我一滴淚都不會掉!」

    「好好,到時不要給我哭墳。我怕我會忍不住學梁山伯把墳倒開,將妳抓進去當押墳夫人……」他低笑。雖然胸口挨了一記粉拳,但還是不願意松開緊摟著她的雙臂。

    「你、你還敢嘻皮笑臉!你以為這樣我會被你逗笑,然后忘了你快要死掉的事實嗎?你你你──」葉知耘愈說愈生氣。他愈逆來順受,她愈想搥他!可是看他一臉任搥任打任罵的表情,她非但沒有解氣的感覺,反而更抓狂了。

    「知耘,妳消消氣──」

    「抱歉,打擾一下。」一道好聽而帶著几絲嚴肅的聲音突兀的介入他們小兩口的打情罵俏中,將沈如律原本要說的話給截斷。

    「有什麼事嗎?」沈如律很確定自己不認得這個聲音的主人,于是開口問。

    葉知耘則有些傻眼的瞪著那個站在不遠處、站在一片以波斯菊為背景的地方,既顯得玉樹臨風又氣勢奪人的男子──高元。

    高元沒有回答沈如律的問話,只是掃了他一眼,便又看回那名印象中高雅端庄、舉止嫻雅從容,像是這輩子都不會有失態時候的名媛……如果這名長得很像葉知耘的女子,正是他相親所認識的那位、正是他一直打算正式交往,然后最晚明年結婚的那位女子的話──那麼,在今天意外見識到她撒潑加呼巴掌神技之后,高元只能在心中默默摀著發顫的小心肝,感嘆著女人簡直是天生的演員……

    不過,不管他現在對這位女士有怎樣翻天覆地的看法,此刻,他只想知道,這位與他有過交往默契的女子,為什麼只是一陣子沒見面,竟然就已經成為別人的女友?還打情罵俏得這樣嫻熟?都能毫無負擔的動粗起來了,彷佛交往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久到露出彼此真面目的地步……

    可是,他很確定,就在半個月前她是沒有男朋友的。就在十天前,他與她,是有意向成為男女朋友的。要不是突然出現一個莫名其妙的龍大師,說動了家里長輩要求他出國避晦氣的話,他與葉知耘早就成為男女朋友了,而且還是以結婚為前提的那種。

    也就耽擱了這麼几天的時間,怎麼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高元很不高興,而比不高興更甚的,是滿心的疑惑。

    難道他出國不止四天,而是四年?還是新加坡與台灣之間的時差有差到這樣離譜的地步?兩地之間莫非隔著一個宇宙黑洞?!

    所以,他很需要跟葉知耘談一談。此刻,馬上!

    「高先生。」葉知耘對高元點頭打招呼。在短暫的失神之后,很快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收起所有的張牙舞爪以及抓狂的情緒,眼眶里的淚水也被嚇了回去,此刻的她,溫文優雅得正如高元印象中的模樣。

    「知耘,是什麼人?妳認識的人嗎?」沈如律像是感應到不太妙的氣息,拉著葉知耘的手問道。

    「葉小姐,請借一步說話。」高元從來懶得理無關緊要的路人,所以直接無視穿著一身病號服的男子,朝葉知耘要求道。

    「好的,請稍等一下好嗎?」她點頭。

    高元這次掃向沈如律的目光比之前多了一秒,所以他發現這個男子的視線沒有焦點,像是失去了視力。于是他更加疑惑了,他實在不能相信葉知耘會看上一個身体有殘疾的男人,就算潘安再世也不可能。

    「我到十二樓閱讀區的咖啡吧那邊等妳。妳可以先送這位先生回病房。」他想了想,寬容道。

    「好的。等會見。」她點頭。

    直到目送高元離開之后,葉知耘才微笑的看向沈如律,不理會他一直扯著她的雙手,要求她給個解釋的表情。

    「他是誰?!」溫柔体貼的語氣不見了,逆來順受的表情收起來了,他一臉妒夫的表情質問道。

    「如律,你該慶幸你現在是看不見的。」

    「什麼意思?」

    「所以你不會知道那個人──哦,他叫高元。知名大財團『日升集團』唯一繼承人,現年三十一歲,學歷很優,長得很帥,還有錢得不得了。只要是男人,見了他很少有人能不感到自卑的,他簡直完美到生來就是讓男人羨慕嫉妒的。所以幸好你看不見,就不會到自慚形穢。」

    「他再好也跟我沒關系,我干嘛要自慚形穢?」他謹慎地道。

    「哦,你忘了嗎?那兩張被你銷毀的音樂會門票就是他送的。這位高元先生有個身分,是你不得不在意的。」她搗摀住他的嘴,不讓他開口。徑自道:

    「他是我的追求者,如果不是愛上你的話,我明年肯定就會冠上高太太的頭銜。」

    當葉知耘將摀著他嘴的手移開時,沈如律並沒有說話,即使他嘴巴是微微張開的。

    她哼笑,將擱在一邊的大黑傘塞回他右手,然后扶起他,說道:

    「我告訴你啊沈如律,你想瀟灑豁達的面對死亡盡管去,等你死后……算了,我干嘛等你死?你都不為我想了,我為什麼要照顧你的心情讓你一路好走?等你病入膏育不能下床、不能擁抱我親吻我之后,我立馬就跟高元約會去!」

    不理會沈如律的臉色已經變得青筍筍,她美麗的唇角噙著一抹邪惡的笑容,聲音溫柔而充滿惡意,几乎是貼在他耳垂邊說道:

    「這就叫──傷心人別有懷抱,是吧?沈老師,我沒用錯成語吧?你會祝福我的對吧?」

    「是吧」你個頭!

    「對吧」你個大頭鬼!

    就算沈如律是個胸襟如大海般寬闊的男人,也受不了這樣的挑釁!死人都會給她氣活!果然男人什麼都能忍,就是不能忍頭上有一頂綠帽子。

    「啊,可別讓高元久等了。快跟我回病房,你好好躺著,看是要寫個遺書還是陶醉在自己的偉大與豁達里來打發接下來的剩余時間。我就不打擾你了。」

    要不是手里這把大黑傘是特制的,超級結實耐用,此刻只怕早就被抓捏到變形了!

    沈如律一直覺得他永遠不會有對女人生氣或者找女人吵架的時候,更別說還是自己心愛的女人了。

    現在他知道他錯了!

    要不是他氣到忘了回神,讓那女人溜得太快,他早就抓著葉知耘狂搖,大吵特吵一番了。

作者: ayoi    時間: 2015-12-5 10:30 PM

第12章

    雖然不算真正交往過,不過……他這仍然算是……被甩了吧?

    高元與葉知耘簡單談完這陣子的轉變時,雖然很是嫌棄眼前已經變冷、失去口感的咖啡,但實在需要做點什麼動作來掩飾自己有些不自在的情緒,于是只好端起咖啡,將那不冷不熱的咖啡給捏著鼻子喝下去。

    喝完之后,感覺更糟了。被甩的感覺讓他被虐了心,難喝的咖啡又虐了他的身;他從來沒有体會過尷尬的感覺,所以不確定自己此刻坐立難安的心情,是不是就是尷尬?總之,滋味實在一言難盡。

    他跟葉知耘之間完全還沒開始,所以如今聽她說她愛上了別的男人,其實並不覺得有被背叛的感覺;可是,他還是覺得不自在,有種隱隱的不甘心。想了好一會,就在葉知耘已經准備告辭時,他開口道:

    「能請妳回答我几個疑問嗎?﹒」

    原本已經蓄勢要起身,被他這麼一問,只好再度坐好,擺出最端庄優雅的姿態,簡直就是淑女養成的教科書,一點也不在意高元嘴角似乎微微抽搐了下。

    「請說。」然后目光似是不經意的掃過手腕上的表,委婉的提醒著她趕時間。

    「放心,不會耽誤妳太多時間。」高元點頭,表示明白。然后問道:

    「如果我猜測錯誤的話請妳包涵。那位……正在與妳交往的沈先生,似乎眼睛不太好?」他以很保留的語氣說道。

    葉知耘也沒有遮掩的意思,坦白道:

    「他腦子里有一顆腫瘤,已經壓迫到視覺神經,所以他現在是失明狀態。」

    這答案完全出乎高元的意料。他頓了頓,好一會才能又開口:

    「我很難以想象……妳會願意跟這樣條件的男人交往。」其實方才在聽說對方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体育老師之后,心中就非常驚訝了。就算他對葉知耘這樣的淑女不是特別了解,也知道沈如律這種男人基本上不應該會讓她們看做交往對象。結果現在因為好奇心發作,多問了下,竟發現這男子的條件簡直差到教人無法置信。

    富家千金愛上普通男人,可以接受。這種例子並不鮮見,人處在熱戀中時,都是昏頭的,與身分無關,甚至還會因為身分的差異而感到刺激極了。

    但是,愛上一個普通男人,而且這個男人還罹患了重症,如今已經失去視力,這得有多强大的愛情魔力,才能讓葉知耘執迷不悔至此?她不會是被下了什麼迷魂咒了吧?

    「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愛上一個男人,甚至沒有在他發病時一走了之,仍然想牽著他的手,渴望他可以活下來,期盼能有奇跡出現。」她笑了笑,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額角。

    剛才在花園那邊的一場又哭又鬧的撒潑,除了讓她將這陣子累積的壓力發泄出來之外,同時也讓她筋疲力盡。如果可以,她此刻只想回家蒙頭大睡。

    「恕我冒昧,但是我真不明白妳為什麼放棄與我交往,而選擇他?」就是這一點教他如鯁在喉,滿心的意難平。

    「我也想不出理由。」她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是在敷衍,又道:「至少,沒有一條理由足以說服你。如果不是他發病,我還不知道自己會這樣愛他,我以為我的感情很理智,但顯然,我錯了。」她的感情是瘋狂的。

    高元沒接腔,只在等一個答案。

    所以她想了一下,接著道:

    「我說不出他有什麼比你好的地方。我想,你不是輸給了他,而是輸給了……時間,以及,你帶著龍大師出國這件事,讓我下定了決心。我們沒有緣分,我也不想跟你有什麼緣分。」

    高元終于恍然,他道:

    「妳一直記得龍大師暗示妳身上有晦氣,並且沒有忘記龍大師要求我暫時遠離妳的事,對吧?」

    她點頭,一點也不介意讓高元了解她記仇的真面目。

    「不管你信不信龍大師,總之,你確實出國了。當你離開的時候,沈如律正好走進我的心,然后,我就愛上他了。」當然,她不想告訴他,他這個很好命很有福氣、可以幫人消災解厄的高元避著她這個「晦氣」離開了;而那個命不好、運也很爛的沈如律卻是一再的救了她,從不考慮什麼叫量力而為。晦氣這種東西,若不能化解,就只能轉移;她想,如果她確實有晦氣,大概全都跑到沈如律身上了……

    如果沈如律不認識她,或許就沒機會幫他家老祖宗找到孩子;那麼一來,那位老祖宗就會好好的待在他腦子里,讓他健健康康活到百歲。可惜他偏偏認識了她,還跟她交往起來,所以就被她的「晦氣」給害了。

    原本……在找到那個嬰靈時,她心中還沾沾自喜了一下,覺得自己定然是沈如律的福星,不然怎麼會這樣容易就找到那孩子?既然他們幫沈家老祖宗找到了孩子,這麼大的恩情,怎麼說也該報答一下吧?至少把沈如律腦子里的腫瘤處理掉。

    可是,當她察覺沈如律的情況沒有好轉的可能,反而更加不妙時,心中那股挫敗與憤怒,才在今天全面爆發出來,讓她整個人都黑化了。

    「……這麼說來,是我對不起妳。」高元想了想,說道。既然兩人之間已經沒有可能,硬要說出個誰對誰錯也沒有意思,他只是想要一個答案,並不是想挽回什麼面子。再怎麼說,兩人確實不算有過開始,也就沒有所謂的背叛了。

    他站起身,仍然很有風度地道:

    「謝謝妳為我解惑。如果日后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可以聯絡我的助理,就算當不成男女朋友,也總算認識一場。」他朝她伸出右手。

    她也大方的站起身,伸手與他交握。

    握手,放開,從此之后,兩人之間又變回僅止是認識的陌生人。

    「……請容許我最后冒昧一次。」實在忍不住,高元掙扎了一會,最后還是問出口了:「雖然剛才見識過妳的、呃……憤怒的一面。不過我仍然認為妳是一位標准的淑女,理智與冷靜讓妳永遠不會衝動。那麼,能否告訴我,為什麼妳會對一個男人動手?」總之,他就是覺得剛才那一巴掌很驚心動魄,即使被抽的不是他,但高元左臉頰的痛感神經還是為之麻栗了下……

    葉知耘聞言,低頭看了下自己呼過沈如律巴掌的右手,然后軟軟的握成拳,並以左手加以包覆住,像在珍惜著什麼。

    「因為我在他面前完全放松,所以才會肆無忌憚,忘記要維持形象這種事。那個男人愛我,會包容我的好與我的壞,我不用擔心做錯什麼、說錯什麼,甚至欺負了他,他也會愛著我。」她輕笑,「女人總是想要在心愛的男人面前放肆,然后一再確認自己會被包容。」這種屬于女人的任性與小心眼,詡冷靜理智如她,也無可避免的有著這樣的惡習。這種惡習,她覺得,甜甜的。

    高元臉色平淡,很鎮定的朝她點點頭,不再說話。不過微微退了半步的姿態,仍然默默表達出對她敬而遠之的意思。

    兩人一同往電梯的方向走去,她准備回沈如律的病房看一下,然后再回家休息;而高元打算到地下二樓的停車場取車。

    誰知還沒走到電梯口,便見到了件

    杵在一排盆栽旁邊當柱子的沈如律以及扶著沈如律的沈如循。高元與葉知耘都停下腳步,還沒開口說些什麼,不遠處突然傳來大聲的爭吵聲,因為聽到熟悉的名字,于是四人自然都朝高級病房區的入口處張望過去──

    「龍大師!這對你來說只是舉手之勞,無論如何請你幫我這個忙!」錢芷韻的聲音非常强勢,即使是在對人有所求的情況下。

    「妳趕緊離開!我不認識妳,也幫不了妳什麼忙。這几天妳不斷糾纏,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我一個老人家不與妳一般見識,妳不要得寸進尺!」龍大師坐在輪椅上指揮著看護將他推回病房,可惜錢芷韻擋道不肯讓,已經僵持了很久,久到龍大師崩不住高人風范,都想跳起來破口大罵了。

    「我是錢芷韻,大師你當然認識我,不然怎麼會避我如蛇蠍?上次你明明就看到我身上有鬼附身,所以你嚇得馬上往回跑!跑去抱高元的大腿!當時你就看到我身上有一只厲鬼,而高元是個氣運很旺的人,只要站在他身邊,就能趨吉避凶,所以你至今仍然想方設法的巴著他!」

    「妳胡說八道!」龍大師氣得直拍輪椅扶手。

    「是不是胡說八道,我們兩人都心里有數!」錢芷韻目光堅定而凌厲。無論如何,她一定要龍大師出手幫她的忙。自從守護靈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消失無蹤之后,她整個人輕快起來的同時,也在心里警惕著王紫云那個女鬼的反扑。她知道那只女鬼還在她身体里,只不過狀態非常虛弱而已。雖然期盼那只女鬼最好一直虛弱到魂飛魄散,讓她省省事,可惜她從來就不是個走運的人,那王紫云在恢復一點力氣之后,竟然就跑到她的夢境里作亂了!

    一只弱得快要消失的女鬼,竟還敢囂張的對她頤指氣使要這要那的!這樣的虛張聲勢,嚇不到錢芷韻,卻讓她感到很煩。所以她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徹底讓王紫云從她身体里滾出去,最好直接把她消滅!

    她認定如今能幫得了她的,就是龍大師了。這位大師就算貪生怕死得讓人鄙夷,但據說確實是有真本事的。那麼,她就不可能放過他!不趁著現在他住院無處可躲時堵住他,等他出院,又跑去神隱起來,到時她想找到人就不可能了。

    「只是一點舉手之勞,對你並沒有傷害,為什麼你不答應?我會給你報酬的。就算我所能給你的錢財你看不上眼,但總有別的報答你的方法。」

    「什麼舉手之勞!我學的是算命,不是收妖收鬼,妳這樣纏著我不放,一再强人所難,是什麼意思?!」

    「龍大師,你光知道要怕鬼敬神,卻半點不怕活人的恨意嗎?這些日子我大量閱讀了各種靈異玄幻的理論,對這類的事物已有了一點皮毛的了解。那些鬼鬼神神的東西,人們會敬會怕,不過是因為他們沒有肉体,然后還有一點整治活人的本事。可是,這里是陽世間,是人類的地界,鬼神不常見,可是大活人卻可以天天上門煩你。如果你拒不幫我,那麼,龍大師,我敢保證,從今天以后,你會發現,活人的恨意,比神鬼那些沒有肉体的東西更嚇人。」錢芷韻陰冷著一張臉,說出的威脅語句比北極的寒風更冰冷。

    近二十多年來,功成名就的龍大師都活在被世人尊崇吹捧之下,在習慣了當人上人的感覺之后,龍大師便不太把凡人(尤其是氣運不怎樣的凡人)給看在眼底。可是,今天被這個滿臉晦氣與煞氣的女子一威脅,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立馬爬了滿身,讓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走霉運的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霉運里變態出凶煞之氣。這種煞氣,既傷己又傷人,只要足夠狠心,就能創造出玉石俱焚的效果。

    別人爛命一條不足惜,可龍大師半生潦倒直到五十歲才終于轉運,他可珍惜自己的好時光了,斷然不允許被破壞的。

    所以他色厲內荏的嚴聲道:

    「妳這個女孩,不好好修口修心修德,那才是真正能消災解厄的良方。別說我沒有能力幫妳什麼忙,就算有,妳這樣的態度,不過是徒然結怨,對妳的處境沒有任何幫助。」

    「龍大師你什麼都還沒做,就說做不到。在你勸人修口修心修德時,你又盡到了一個修道者的本分了嗎?你這樣只願意幫忙富貴人士做事、無視平凡眾生苦難的行為,又算是什麼呢?」錢芷韻反正是豁出去了,說話完全的不客氣。

    龍大師被氣得直喘大氣,差點鼻子都要噴火了。這個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他脫口叫道:

    「我是真的做不到!別說我本來就不是學抓鬼收妖的,附在妳身上的那個東西,我實在看不清是個什麼!雖然有鬼氣,卻不是一只鬼──」

    「不是鬼是什麼?」她步步進逼,沒給大師喘息與思考的時間。

    「真的不是鬼,更像是生靈!」但是龍大師很確定那個東西即使真的是生靈,也沒剩多少活氣了。

    「生靈是什麼意思?」錢芷韻心中一動,連忙問。

    「就是附在妳身上的東西,她自己的肉体還存在,她是個活人。」

    ※※※

    「哇……真是……高潮迭起、精彩紛呈,完全不必修改,原文照搬,就是一本不錯看的靈異小說了。」葉知慧咋舌不已。「原來這個錢芷韻被女鬼控制了,所以才會做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包括攻擊沈如律……」

    「不是。她會攻擊如律,是沈護下的指令,那時她聽命于沈護。」葉知耘將蘋果削好、切瓣,然后以叉子叉起一塊送到沈如律嘴邊。

    「沈護?誰啊?」葉知慧直覺問出口之后,才恍然叫道:「哎啊,是沈家老祖宗在找的那個孩子嘛,我一時忘了。抱歉。可是,那孩子怎麼會跟錢芷韻牽扯上呢?」

    沈如律等吞咽下嘴里的食物之后,才開口道:

    「當初沈護控制著錢芷韻衝向我,其實是要奪取我身上的能量──其實也就是老祖宗身上的道力。因為老祖宗修的道統屬于光明與守護,對渾身陰冷的嬰靈而言是大補之物。」

    「嗯,就像是唐僧肉之于群妖,或者像是光著身子站在大雪地里的人,看到了一座熱呼呼的大暖爐那樣,想要吃掉以及占有。」葉知慧表示了解。「我們再說回錢芷韻吧。這個倒霉的女人身上不止有一只女鬼,還加上一只嬰靈?她到底是犯了哪路神明?竟然混得這樣慘?」

    「這也是今天我們坐在這里的原因。」葉知耘說道:「之前大家只關心著沈家老祖宗終于找到孩子,都在為他們高興,對于那名孩子這一千年來做了些什麼,卻是沒怎麼問。不過,在今天白天聽到了錢芷韻與龍大師的談話之后,我們認為應該弄清楚這些不明白的地方。所以,我們等一下會將沈家老祖宗以及沈護給請出來。」

    葉知慧聽完,非常慶幸今晚巴著堂妹一同過來探病。連忙四下找尋著:

    「太好了!自從我的iPhone成了沈護的臨時居所之后,我已經好久沒摸到它了。那支手機現在在哪里?」

    「不在這里。兩支手機都在沈醫師那里。沈家老祖宗說因為沈醫師是靈異絕緣体,就算靠近了靈体,也不會耗損他陽氣分毫,是目前最適合的托管人。」

    「干嘛那麼小心啊?不過是吸走一點陽氣,又沒什麼!我們又不是沈如循那種倒霉的弱雞体質,頂多是覺得冷了一點,就當寒流來襲就好了嘛──」

    「身為一個被小鬼給控制過而不自知的人,竟還好意思在背后嘲笑別人弱雞。不得不說,無知也是一種幸福。」沈如循清冷的聲音從葉知慧背后傳來。

    「啊!」葉知慧嚇得跳起來,連忙轉身,果然見到曾經暗戀過的小學同學正站在她身后。「沈如循,你們來了啊。」她呵呵傻笑來掩飾自己背后說人閑話被抓包的尷尬;不過才笑了兩聲,就驚聲道:「等等!你剛才說什麼?我曾經被控制過?我怎麼不知道?」

    「姊,前陣子妳不是總莫名其妙想拆散我跟如律的交往嗎?那時妳就是被下了一道咒語,才會覺得一定要阻止我們交往。」由于這個小咒語對中咒者並沒有傷害性,當守護靈衝出錢芷韻身体、然后被困在手機里之后,咒語就自然失效了。這件事,沈家老祖宗有稍稍提起過。

    聽到堂妹簡單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葉知慧猛拍胸口壓驚。

    「竟然有這樣的事,太可怕了!還有,為什麼要對我下咒?又是什麼時候下的咒?我只是一個在一邊看熱鬧的路人甲啊!」

    「在有限的人選下,妳顯然是很容易就能下手成功的目標。」沈如循唇邊抿著一抹讓人想扁他的笑意,說道:「我猜,拆散我二哥與葉小姐,應該是錢芷韻對沈護開出的合作條件之一。本來咒語應該下在他們兩人身上,但是沈護的咒語對沈家人是無效的,而葉小姐──」他看了下葉知耘,「或許沾了我哥的光,咒語也失效;或者,對沈護來說,另有用途,所以放過。最后只好挑了妳手。當然,這僅僅是我的猜測。事實如何,還是請沈護親自說吧。」說完,目光轉向已經站在床頭櫃邊,將兩支手機從公文包里取出來放好的大哥。

    「嘿,沈護!」葉知慧第一時間衝過去,就像使用Siri那樣的按著home鍵,想要把小鬼給叫出來。

    沈如循挑了挑眉,涼聲道:

    「妳以為沈護是iPhone設定的系統,可以隨便使用嗎?」

    哪知,才說完,那支手機里就傳出奶聲奶氣又不甘願的回應:

    ──妳要干嘛。──

    將沈如循吃癟的表情好好欣賞了下之后,葉知慧學他挑挑眉回敬了下,然后轉頭繼續朝手機說道:

    「我問你哦,你干嘛給我下咒啊?」

    手機面板上的聲線微微波動了下,但沒發出半點聲音。

    自從守護靈回歸母親懷抱,在柔和純善的白光溫養下,他身上的陰狠煞氣一遍遍被洗滌淡化消融,他日漸從一只千年厲鬼朝正常小嬰靈方向進化。

    當滿心的惡意戾氣被淡化的同時,隨著溫暖一同進駐的,是各種從來沒有体驗過的情緒,當然也包括了是非對錯善惡等等的概念。

    所以,他知道,他這十來年誘著王紫云一同去做出來的事,是有違天道人和的惡事;如若不是他身上千百年來一直不自覺的接受著母親功德的回向,早就該被天道給毀滅了。

    所以,現在被葉知慧一質問,他半個字也不想說。

    「喂?喂喂?當機了嗎?還是剛才不小心按到靜音了?」于是又朝home的鍵猛戳。

    ──不要按了啦!一直叫一直叫,妳煩不煩?!──被戳得很煩,又礙于手機里程序的制約,守護靈根本沒有辦法對葉知慧的騷擾視而不見。每當home鍵被按一次,他就得有所回應,這是他吞噬了Siri,取而代之的代價。

    「哇!這條聲線震動得好劇烈,你在里面跳波浪舞嗎?」還在按。

    ──別再按了!妳聽不懂哦!──

    「要我別按可以,你得回答我的問題!先說說吧,為什麼給我下咒?」葉知慧的觀察力可好了,在發現沈護好像奈何不了她之后,她就不怕了,也敢要求他了。

    守護靈嘟嚷著不甘願的聲音回道:

    ──錢芷韻不想要那兩個人在一起,我就向她證明我可以辦到,這樣她會更願意跟我合作,所以我就給妳下咒,誰想到妳一點用處都沒有。──

    「哼,那是我意志力堅定好不好!說吧,你們原本打算干什麼壞事?還有,錢芷韻為什麼不想要我妹跟沈如律在一起?難道錢芷韻暗戀沈如律?」葉知慧作家技能全開,天馬行空的推理起來。

    ──不是。她只是想接近沈如律,沾他身上的福氣而已。她覺得跟在沈如律身邊對她有幫助,那時她想要擺脫女鬼的控制。還有,她看過葉知耘跟高元約會,然后又跟沈如律交往。她覺得沈如律不應該跟葉知耘這種同時交兩個男朋友的人來往。──守護靈不喜歡出來跟人類接觸,他現在喜歡被母親的光芒擁抱溫養的感覺,一點也不喜歡出來。所以就算不樂意,還是盡可能的說清楚。

    「沈如律身上哪有什麼福氣?他都自身難保了好不好!真正有福氣的人是高元才對吧?人家龍大師都死巴著他蹭一福氣了,趕都趕不走。」葉知慧嗤聲道。

    ──沈如律,身上確實沒有福氣。只是因為我的咒术對他沒有用,所以錢芷韻才會以為只要跟在沈如律身邊就能保平安,然后趕走占據她身体的王紫云。──

    王紫云!咦,怎麼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啊……在哪里聽過嗎?葉知慧腦中閃過這個疑問,但一時卻想不起來,于是困惑的搔搔頭,繼續努力的想著。

    「那個錢芷韻到底在想什麼?她這樣看我不順眼,難道真的是對你有好戲?畢竟你也救過她。」葉知耘問道,冷靜的聲音里有一抹淡淡的酸味,只有沈如律才聞得出來。

    所以沈如律連忙道:

    「怎麼可能。別忘了她還攻擊過我。妳以為每個人都一定會知恩圖報嗎?恩將仇報的人更多!妳瞧,后來她一定是知道我瞎了,並且罹患重症,覺得我身上已經不可能有什麼她需要的福氣,所以便專注去糾纏龍大師。妳也親眼看過她的行為了,被這種女人愛上或恨上,都是件很可怕的事,還好她看不上我。」

    「她確實打聽過如律的病情,也確實沒有探望過如律,卻是几乎時時守在龍大師的病房外,趕也趕不走。」沈家大哥這個靈異絕緣体難得有機會說句話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妳看,聽到我身体壞了,沒有利用價值就走人的女人,要說她對我有意思,得有多麼自作多情才能這樣想?」他握住她雙手,搖了搖。「不是每個女人都像妳這樣笨的,知道我生病了,還不曉得要跑。」

    葉知耘剛剛泛起的那點酸意立馬消失無蹤,才剛抿唇要笑,誰知道沈如律竟然也跟她翻起舊帳,就聽他道:

    「話說回來,妳跟高元約會……是怎麼一回事?」

    濃濃的酸味差點醺得眾人退避三舍。葉知耘抽出一掌拍打他一下,嗔道:

    「自從跟你交往之后,直到今天為止,我再沒見過他了。」

    「那還差不多。」沈如律勉强感到滿意的點頭。

    ──沒我的事了吧?我要回去了,不要再叫我出來了。──守護靈見好像沒他的事了,趁機說道。

    「先別走,沈護。」沈如律叫住他,問道:「龍大師說附身在錢芷韻身上的東西不是鬼魂,是生靈。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不可能,他在亂說!王紫云的肉体在十一年前就死掉了,她是鬼魂,不是生靈。──守護靈驚訝的叫著。

    這時,一直靜默著的沈家老祖宗開口了:

    ──不對,她是生靈。雖然她身上的死氣很重,但確實是生靈的味道,所以她的肉体還存在,不算是鬼魂。

    ──怎麼可能!娘,王紫云當年得了癌症,都末期了,就差一口氣就死掉了,所以王家施在我身上的咒語才能喚醒我。那時我帶著她去奪舍,給她換了命──

    「哎啊!奪舍!對了!就是這個!我想起來王紫云是誰了!就是當年奪了趙子昀十年身体的女鬼!原來趙子昀那件事也是你造的孽啊!」葉知慧猛然大叫,將守護靈的話給打斷。

    手機里那條聲線震動得像是八級大地震,可見守護靈有多麼震驚了。

    ──妳妳妳怎麼會知道趙子昀?妳怎麼會知道那件事!?──如果他有腳,一定暴跳個半天高。

    葉知慧就這麼靈光一閃的當下,覺得一切都說得通了。她甚至有個大膽的猜測,于是說道:

    「當年趙子昀是因為發生車禍而被奪舍。所以我猜,當你們想奪取別人的身体時,被奪取人一定得是精神狀態最虛弱的時候。我不知道錢芷韻被王紫云入侵身体時有沒有發生過車禍,不過她一定是在極度虛弱的時候被入侵的,對吧?」

    沈家大哥很高興又有開口的機會了。

    「錢芷韻這兩年的精神狀況很差,經診斷已有憂郁症傾向,每個月都會到醫院購買百憂解這類的藥品。以她的情況,不需要經歷各種意外就很容易被入侵。」

    「這就是了。」葉知慧彈了下手指,然后看向堂妹。

    這時沈如律先她一步問了:

    「沈護,王紫云是不是也企圖想要奪取知耘的身体?」他這時也想到了第一次救葉知耘時的情況。「那時將知耘推向馬路的人,是不是錢芷韻?」

    ……

    守護靈一聲不吭。

    如果手機里的那道聲線可以作畫,此刻大概會呈現出一只把頭理在土里的駝鳥圖像──眾人心想。

    「我記得趙子昀說過,王紫云之所以離開她的身体,是因為覺得她的男友沈維理沒有前途,所以嫌棄之余,就把那其身体丟棄了。那時候,王紫云正迷戀著高元這種鑽石級的白馬王子,發誓要把他拿下……所以,當她在錢芷韻的身体里看到我妹跟高元在約會時,才會決定奪取我妹的身体,然后嫁給高元,對吧?」這樣一番推理下來,一切就說得通了。葉知慧覺得自己真不愧是靈思泉涌的美女作家。

    ──護儿,葉姑娘說得對嗎?──沈家老祖宗柔聲問著。

    守護靈覺得好生委屈,好想娘能抱抱他就見他抽抽噎噎地說道:

    ──我、我我沒有辦法啊!那個王家壞人在我身上下了三道咒令,我想要自由,不想几百几千年的被王家后人控制,所以我就慫恿王紫云一直去奪舍,只要用掉三條指令,我就可以自由了。──

    「怎麼可能自由,你是被邪惡修士煉化的小鬼耶!而且你又幫著王紫云造孽,天地之大,根本就沒有你的容身之處,等王家的咒語在你身上消失,你如果不是被老天爺收了去,就大概得自爆了。」葉知慧真想下載一大堆靈異小說到iPhone里給他好好看一下,省得他對自己的處境有著天真的幻想。

    ──就算死掉又怎樣!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怕,我只想脫離王家的控制,其它的我才不管,就算會死掉也不管──

    這時,一道白光緩緩從iPhone5S里浮了出來,將iPhone6的整個機身給包覆住。眾人都能感覺到那溫暖安寧的氣息,就像一位母親正在安撫擁抱著受到委屈的孩子。

    在一陣靜默之后,葉知耘首先道:

    「因為我沒有被成功奪舍,所以,沈護身上還有一道指令壓著。這也是他和老祖宗還留在人間界的原因是嗎?」

    「那一道指令應該無法化解,只能用掉。必須讓王紫云再找具身体附身一次。」葉知慧說到這里,突然天外飛來一筆道:「你們有沒有覺得好巧?王紫云第一個奪舍的人叫趙子昀;第二個奪舍的是錢芷韻;而我妹叫葉知耘,要不是我妹很幸運的被沈如律給救了,那麼她們這三名女性,連同王紫云,名字叫起來真是好像。」

    ──當然像!奪舍的對象一定得跟王紫云有一些共通性,不然身体根本不可能契合。──守護靈像是被好好的疼愛安撫住了,願意說話了。

    「我猜,如果王紫云是生靈的話,那麼,只有在一種情況下,身体與靈魂是可能處于分離狀態。」沈如循這時也說了。

    「植物人。」沈大哥很肯定的說著,然后道:「我馬上去查全國植物人病患的資料。」說完,立即走人。

    沈如律問著老祖宗道:

    「祖宗奶奶,如果王紫云真的是植物人,那麼,為了用掉那道指令,我們是不是可以將待在錢芷韻体內的王紫云給送回她原本的身体里?這應該也算完成任務了吧?」

    「不對,只是這樣還不夠。沈護說過,他出現是為了不讓王家血脈斷絕。可是他也說過,王紫云原本的身体是癌症末期;那麼,等她回到原來的身体,可能沒多久就會病亡,那麼這樣的任務也算是失敗了吧?」葉知耘搖頭。

    ──才不會失敗。──守護靈很自信的說道。

    「你憑什麼這樣說啊?」葉知慧好奇地問。

    ──我當年被喚出來,其實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救王紫云的命。可是,如果我那麼做了,就會立刻又被咒語壓制陷入黑暗中繼續修煉。我想要自由,所以才誘惑王紫云去奪舍。──他有些得意的顯擺自己的陰謀。

    在眾人都還沒有反應出來守護靈這番話提供了什麼樣的重大訊息時,沈如律與葉知耘同時緊握住對方的手;因為太期待了,反而不敢大聲問出口,連連深呼吸好几口氣之后,葉知耘几乎是以氣音問出來:

    「……如果,當年……王紫云沒有選擇奪舍的話……你也是有辦法幫助她活下來是嗎?哪怕、哪怕……她已經癌症末期到就剩一口氣了,是嗎?」

    守護靈覺得眾人的抽氣聲好奇怪。就聽他用很不以為意的口氣道:

    ──那個邪修讓我修煉的是吞噬與侵占之類的邪术。侵占可以用在奪舍上;而吞噬,就是可以吞噬掉一切我想吃掉的東西,包括我娘正在給我溫養的功德之力我每天都吃著;也可以吃掉別人的道行,像那個什麼龍大師修習的觀氣术,我也能吃。至于王紫云身上的腫癌,根本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問題,只要一口就可以吃掉了。所以,等找到王紫云的身体,我們將她的靈魂送回去之后,我順便把她身上的腫瘤給吃掉,她就能活得好好的。王家的咒語就再也不能控制我啦──

    「!」

    守護靈說完之后,病房里一片鴉雀無聲。

    震驚,狂喜,接著,有人喜極而泣,有人歡呼大叫。

    沈如律的病,有救了!

作者: ayoi    時間: 2015-12-5 10:36 PM

尾聲

    病房里能被病人拿得動的東西,全被丟擲了滿地,几名醫護人員無奈的在一陣乒乓乓乓的聲音響起后,跑進特等病房里。

    「王女士,請妳冷靜一點……」

    「我不要冷靜!我一定是在作夢!我要醒來,快醒來!不要再睡了!這個夢很爛,我要醒過來!快醒來!」王絮云丟完了東西,開始瘋狂的拍打自己。

    「王女士,妳別這樣。來,妳們壓好她的手,別讓她動,我給她打鎮定劑。」一名年長的護理師見實在壓不住病人,于是只好拿出醫生開的針劑使用。

    「走開!走開!不要碰我!你們都是我幻想出來的心魔!全都滾開!我不會被妳們迷惑的!啊──」

    雖然手腳都被壓制住,雖然王紫云只是一個昏睡了十一年、才剛醒來半個月的植物人,然而即使已經瘦成一把骨頭了,也理應虛弱到連拿一杯水的力道都沒有,可是,不知道她哪來的力氣,竟讓四名護理師一起出動都壓不住她。

    當鎮定劑終于成功推入王紫云的血管里,慢慢產生作用之后,几名壯碩的護理師才小心的放松對她的箝制,個個滿身大汗,一臉虛脫的表情。

    「王女士,不管未來的生活有多麼艱辛,人只要能活著,而且還是健健康康的活著,就是很大的福氣了,我希望妳能看開。妳肯定不知道妳有多幸運,全世界那麼多植物人,能夠在沉睡多年后還能蘇醒過來的人真的屈指可數。更別說,妳身上的癌細胞竟然在凍結多年之后全都消失不見。這簡直是天大的奇跡。整個醫學界都為了研究這個奇跡而瘋狂了!」年長的護理師望著一臉絕望呆滯的王紫云,還是忍不住再度勸解,希望她能珍惜她的福氣,不要執著于其它的不幸。

    另一名年輕的護理師點頭說道:

    「王女士,雖然妳的遭遇很不幸,我們都很同情;可是,如果妳願意正面思考的話,妳就會覺得現在這個樣子也挺好的。沒有一個爛賭鬼的老公,妳的人生就可以重新開始了。」

    護理師們都知道當年王紫云變成植物人之后,她的先生做了許多令人發指的事──將她的醫療保險金提領一空、向政府以及各個社會慈善單位申請救助也撈了一筆錢、還把自己妻子的病以及自身的貧窮無助,寫成狗血催淚的文章連帶照片投稿給報社,經報社一刊登,一筆又一筆社會捐款源源而來。最后,王紫云的先生荷包滿滿的拍拍屁股閃遁,竟再也找不到人。

    更可惡的是,在跑路之前,他不知道透過什麼手段,竟然已經跟王紫云離婚了,而且離婚還是成立的。

    王紫云成了被遺棄在醫院的人球,個人賬戶里沒留下半毛錢,醫院在得知這件事之后,將事情公開,造成整個社會的嘩然!所有人都在痛罵王紫云前夫的狼心狗肺、喪盡天良,以及不忿自己的善心被這樣利用。

    可是,不管怎麼罵,那個爛人也找不著了,而成為植物人兼患有重症的王紫云卻依然需要龐大的醫療費用來維持她所剩不多的生命。

    愈是被社會關注的人物,就愈是得小心對待。所以就算賠錢,也得捏著鼻子認了,還得用最好的設備來安頓王紫云,不能讓她因為疏于照顧而死亡,八卦記者都在盯著呢。

    那時醫院想著:反正這名病人病成這樣,應是時日無多了,就算得白花錢供著、得用最高等級的醫療條件照顧著,就當是做善事了,這樣對醫院的名聲也有正面的廣告效果。

    哪里知道,王紫云這個植物人兼癌症末期病人硬是保留著一口氣,怎麼也死不了,就這樣在病床上躺了十一年。

    這真是醫學界的奇跡啊……雖然這個奇跡讓醫院像吃了黃連一樣的苦不堪言。

    這十一年來,除了醫院本身撥出來的慈善基金之外,還有一些企業與財團的捐助,讓像王紫云這樣被家人遺棄的植物人能夠得到還算妥善的照顧。

    然后,讓整個醫院歡欣鼓舞的奇跡發生了!王紫云清醒了!就好像睡著的人醒過來那樣的自然而然,毫無征兆的醒了!而且恢復得超神速,完全不合常理。

    接著,讓整個醫學界為之震憾的奇跡發生了!王紫云身上的惡性腫瘤不見了!原本擴散了滿身的癌細胞都找不到了!

    王紫云當下成為世界名人!醫院這十一年來吃下的滿肚子黃連,從此刻起全化為甘蜜。他們這間中型醫院日日見報,新聞記者整日蹲在醫院門口抓了個人就想采訪。醫學界各方執牛耳的大人物都往他們醫院跑,先是全台灣的名醫,后來更是全世界的名醫都來了。他們都想了解這個奇跡,都想研究這個奇跡,希望能在這個難以置信的特例里找出對抗癌症的新療法。醫院上上下下從院長到醫生,都是高等研討會與電視通告邀約不斷,甚至連清潔工都曾經被請去上節目!

    有了全世界的關注,醫學界更是把她當寶一樣小心對待,王紫云就算前半生命運多舛,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啊。日后不僅她所有的復健費用讓醫學界包了,甚至她的生活以及一切都會有專人照顧,並且還提供她優渥的薪水,可說是吃穿不愁了,以后的日子肯定會過得比她之前的四十四年人生還好上無數倍。

    所以護理師們都覺得王紫云自從清醒之后,行徑瘋狂成這樣真是難以理解。不明白王紫云怎麼始終認為她這是在作夢,拚命要自己醒來?

    精神科醫生的診斷是:被家人遺棄的遭遇對她打擊太大,她一時無法接受,所以才會幻想自己在作夢,想要藉由昏睡來逃避現實。

    負責照顧王紫云的醫護人員實在被折騰得苦不堪言,但也只能忍耐。她是病人,而且還是全世界囑目的病人,是醫學界史無前例的奇跡;所以,無論如何,她們都得照顧好她。

    鎮定劑讓王紫云慢慢陷入沉睡,她發現自己要離開這個幻境了,很高興的想要笑出聲,卻連勾起唇角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不過她還是嚅動著嘴唇想要說話,即使聲音完全沒有發出來,但仍是堅持要說話,因為她要下指令──

    「守護靈!你出來!你別躲了!你是我家的奴隸,你得幫我做事,你還欠我一個願望!你還沒幫我拿到葉知耘的身体……別以為讓我一直作夢就可以逃避你該做的工作!你給我出來……我不要當王紫云,我應該是葉知耘,我要嫁給高元……我要當年輕貌美的富家千金葉知耘,我不要當又老又丑又窮的王紫云……哈,你以為給我作這個夢,我就會相信我又變回王紫云了嗎?我原來的身体早就在十一年前死掉了,癌症末期,神仙來了都沒用!我才不會被你騙……你出來,別玩了,快點把我變到葉知耘的身体里……我要嫁給白馬王子,我要當上流社會的貴婦人……我要……」

    「哎,終于睡了。這支鎮定劑應該可以讓她好睡個五六個小時吧?」年輕護理師吁出一口氣道。

    年長的護理師仔細調整點滴滴落的速度,然后將所有被王紫云扯掉的針管重新安置回她手臂上。王紫云現在還不能進食,每天只能喝一點牛奶,其它的營養補給,只能靠點滴提供。但王紫云只要清醒,就會大肆破壞病房,于是只能趁著她睡著時,給她上點滴。

    「這兩天會有一名世界知名的精神科醫生過來幫她治療心理創傷。如果確診她的創傷太大,一時沒法自我排解的話,聽院長說,醫療團隊不排除幫她做深度催眠,讓她遺忘掉所有痛苦的事。」

    「……啊,這樣也好,省得她每次醒來都瘋狂得不能控制,可見她以前經歷的事情一定很痛苦,如果能全部忘掉最好。」其他護理師們都點頭同意。

    這時一名護理師突然想到道:

    「對了,我前几天聽一個腦科醫師說,其實最近醫學中心那邊也有一件醫療奇跡發生,似乎也是很嚴重的癌症突然好轉,然后恢復健康的奇跡。」

    年輕護理師咬唇偷笑道:

    「如果沒有王女士的大奇跡發生的話,大家可能還會關注醫學中心的那件奇跡,可惜被我們這邊的情況一比,他們那邊真是不值一提。我早上還翻了最新的醫學雜志,里面只用了一個豆腐塊大小的版面提起醫學中心的那個奇跡病例,然后几乎用了整本在暢談王紫云的奇跡。」

    所有護理師們都自得的笑了。

    「真是同病不同命啊。」

    年長護理師畢竟還是沉穩一點,將手邊的工作都做完之后,對其他三人道:

    「無論如何,罹患重症還能痊愈,都是很值得慶幸的事,我們都該為他們高興。好了,我們回護理站吧。」

    「是。」

    四名護理師走到病房門口,發現門口站了兩名年輕男女,手上抱著一束花,像是正要進來探病的模樣。年長的護理師連忙開口道:

    「你們是來給王女士探病的嗎?很抱歉,王女士仍然需要安靜療養,不開放給外人探病。」

    「我們只是來送一束花,祝福她早日康復,並不想打擾王女士。」葉知耘將手上的花束交給護理師,溫聲道:「這束花是我們小小的心意,請幫我們轉交,謝謝。」

    「好的,等王女士醒了,我們會轉交給她的。她一定會很高興有這麼多社會上的善心人士這樣關心她,給她溫暖。」

    「是的,希望大家的關心能讓她心情好,長命百歲。」葉知耘說完,向護理師們告別,挽著沈如律的手,離開了醫院。

    ※※※

    兩人剛走出醫院大門,就遇見了正要進醫院的錢芷韻,三人目光對上,同時一怔。

    半個月前,沈家大哥在龍大師的病房外找到仍然對龍大師糾纏不放的錢芷韻,只說了一句:「跟我來,我能幫妳解決妳的問題。」

    沈如衡是醫學中心的鑽石單身漢、是院長的愛徒、是醫學界的明日之星,他不僅長相不錯,更重要的是有著端方正直的氣質,一看就覺得是個好人,是個可以信任又有能力的好人。所以錢芷韻跟著他走了。

    她先跟沈如律等人會合,那時錢芷韻心中驚說,卻沒有轉身就跑,而是決定留下來看這些人想干什麼。

    然后一群人來到了王紫云所在的醫院,在登記過后,去了植物人病房區。然后,她看到了王紫云。一個四十四歲、病得只剩一把骨頭粘著一層皮膚的王紫云。

    四十四歲不算老,但長期的植物人生涯,讓她看起來像八十老嫗。

    蒼老,虛弱,憔悴,一無所有,被家人遺棄在醫院,十一年來一直靠著社會救濟才勉强維持住一口氣,有張病床可以棲身。

    看著這樣一個悲慘到極致的女人,錢芷韻這陣子被附身以來所產生的憤怒與陰戾之氣便有了化解的跡象。

    「你們需要我做什麼?」

    「站在這里就好,需要有妳的同意,我們才能將王紫云的靈魂從妳身体里引出來。」葉知耘開口回答她。

    錢芷韻定定的望了葉知耘几秒。這是兩人第一次正式面對面,也是第一次將對方看得這樣清楚。錢芷韻撇了撇嘴,像是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說,只道:

    「你們有辦法將王紫云的靈魂送回她的体內是嗎?」

    「是的。」

    「那麼,送回去之后,她會怎樣?」她看了下掛在王紫云床頭的簡歷表。上面寫著這名植物人同時也是個癌症末期患者……一個活了十一年的癌末患者,也真是奇跡了。

    「她會康復。好好保養的話,活到一百歲也有可能。」葉知耘說道。

    「她會得到健康,卻不會快樂。真好。」知道王紫云的下半輩子不會好,錢芷韻就放心了。

    所以也沒有多問沈家人要怎麼辦到,不是不好奇,但她不認為這些人會願意告訴她,所以她就站在那儿,配合他們施法,完全沒有抵抗的,瞪大眼親自見證這神奇的一刻──

    有一團黑色的、令人不舒服的氣團緩緩從一支iPhone6手機里浮出來。錢芷韻發現這團黑氣似乎有點熟悉,令她感到恐懼,不由自主想要退開;但那抹黑氣以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迅速從她的天靈蓋進入她的身体,瞬間扯出一抹灰黑色的、奄奄一息的氣團。黑氣帶出的那抹灰色氣團接著再衝進病床上王紫云的身体,然后,直到黑氣從王紫云的身体里出來,跑回手機里之后──她分神注意了下,黑氣並沒有回到iPhone6里,而是跑進旁邊一支款式比較舊型的iPhone5S里。

    這一切的動作,都在眨眼間完成,快得一點都不真實。

    可是,她的身体里確實再沒有那只女鬼的蹤跡了!自在而輕松的感覺讓她知道,這個身体終于完完全全屬于她自己了。

    她不知道沈家人是怎麼辦到的,也不需要知道。總之,她的身体沒問題了,那就好。

    她以為離開王紫云的病房之后,以后大概不會再見到沈如律與葉知耘這兩人,哪知道才不過半個月,竟就在醫院門口見到了。

    相對,無言。

    嚴格說來,他們並不認識。雖然沈如律曾經幫助過錢芷韻,但錢芷韻為了自救,卻對沈如律恩將仇報過。所以沈如律與葉知耘不喜歡錢芷韻很正常。不過錢芷韻對于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愧疚。她是一個倒霉的受害者,想要自救天經地義;她甚至嫉妒著葉知耘的好運。原本,葉知耘也應該要嘗到跟她一樣被奪舍的滋味的,然因為有沈如律的相幫,她逃過了一劫。真是好運得讓人覺得天道不公。

    她仍然認為沈如律是一個能帶給別人福氣的人,即使他身上的福氣他自己享受不到;所以,葉知耘這個女人真是太幸運了。

    她討厭什麼都沒做,就走大運的人。

    所以,在短暫几秒與這對情侶對視之后,她面無表情越過他們走進醫院,連個白眼也懶得給。她今天是來探望王紫云的。如今每當她情緒陷入煩躁低潮時,已不必服用百憂解,只要來圍觀一下王紫云就能神清氣爽。

    沈如律與葉知耘同時回頭,目送錢芷韻端著冷艷高貴的表相大步走進醫院,相對無言了下。

    「她好像活得很理直氣壯,一點都不覺得需要感恩或覺得虧欠。」葉知耘淡淡道。

    「我們也不需要她的感恩或虧欠。老實說……」沈如律想了下,低頭親了她一記。「她那樣的人,得罪她或幫助她,只要讓她記住,都是很危險的事。」

    「那麼,被她仰慕的人呢?」她輕哼。

    沈如律很想昏倒,嘆聲道:

    「妳也太自戀了!老是以為我很有身價,很容易被別的女人喜歡,讓妳堂姊聽到會被笑的。」

    「這哪能叫自戀啊!你這個國文系畢業的人,還是乖乖去當体育老師吧,別禍害學生了。」她推他一下。

    沈如律躲過她推來的手,順手將她給摟進懷里,笑道:

    「當然必須叫自戀。」

    「別硬拗啦!」

    「哪是硬拗?妳喜歡我,就會覺得全天下的女人也會跟妳一樣能慧眼識珠的喜歡上我,這不是自戀是什麼?」

    她笑著搥他胸口一記,他沒躲開,而她也沒再嘲笑他的亂用詞語了。

    她被他摟著走,兩人甜甜蜜蜜的走在人行道上,一同看著沿路的風景。縱使都市的景觀稱不上有多好看,不過是數不清的車輛、一幢又一幢的高樓大廈,以及行色匆匆的路人,再有就是分植在道路兩邊的行道樹以及矮樹欉等等的……

    可是,能夠看到這些真好。

    能夠跟心愛的人一同看著這些再尋常不過的風景,真好。

    站在紅燈路口,沈如律望著天空深吸一口氣,終究克制不住,低下頭珍惜的吻住懷里小女人的芳唇。

    葉知耘被吻得微喘,張大眼瞪著他,想看明白他怎麼突然就激動了?

    「有妳,真好。妳一定是我的福星。」

    她微笑,雙手高抬,圈住他肩膀,十指在他頸后交握。輕聲道:

    「我更寧願是你的幸福。」

    「已經是了。」

    「那麼,你也是。」她抿唇笑,像要忍住吻他的衝動,想把話給說完。

    「也是什麼?」他額頭抵住她的,柔聲問。

    「也是我的福星,更是我的幸福。」她想,她心底就算不信,卻也始終在意龍大師說她帶著晦氣的事;但眼前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動搖過信念,就算一度面臨死亡,也深信遇見她,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事、她是他的福氣。

    「所以,我們是天作之合。注定要遇見,注定要相戀,注定要──一輩子在一起,一生一世。」說到最后,帶著堅定的虔誠,就像是在求婚。

    雖然沒有鮮花,沒有下跪,沒有戒指,但眼前有他、也有他眼底濃得化不開的愛意,那就夠了。

    所以,她踮起腳跟,柔軟的唇貼在他耳邊,輕道:

    「我願意。」

    我願意嫁給你。

    我願意跟你簽訂一生一世的契約。

    我願意跟你一同看盡世間的所有風景。

    只要是你,我願意。

    《全書完》



后記──因為拖稿而導致的好久不見

    事到如今,輕飄飄的說聲「對不起」認錯,或者,找一堆妳自個儿知道是為了證明自己無辜的胡扯借口,但讀者卻願意相信妳就是在種種不得已之下無法完成寫作目標,輕易的原諒妳的爽約。

    不管怎樣,2013年的年底那會儿,我是真沒想過,整個2014我竟然就是這樣混過去的。

    開了粉絲頁,卻因為被莫名刪了賬號,覺得冤枉氣堵,轉頭再不上臉書。

    新年時滿心感動著「1314」,覺得甜蜜無比,決定接下來一整年一定要發憤努力工作,最好多寫個一兩本,但是,最后我連一本都沒寫完……

    是的,我對許多事有滿肚子牢騷與抱怨;是的,我縱容自己的不滿而理所當然犯懶,然后一整年都這樣荒廢。

    每天每天,迎著清晨的陽光醒來,都下定決心今天要好好工作;但當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時,灰姑娘忙著去掉落她的玻璃鞋,而我,則攤在枕頭山上,一邊入睡一邊懺悔,然后一覺到天明……

    人啊,懶著懶著,也就習慣了。

    好像總是缺了點動力,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逐漸在流失創作力?怎麼會這樣犯懶?在不打開word檔時,腦子里不會浮現半點對劇情的思考;而,當打開word檔時,它的一片空白,又多麼像我的腦袋現狀……

    沒有什麼借口好說,這一整年,就這樣懶過去了。

    每次腦袋空空時,就想著是不是就此退休得好?

    是可以退休了。市場如今這樣慘,寫了小說,就算有人看,卻是沒人買,真是可怕的情況。文字創作產業彷佛進入了冰河時期,不知道得過個几千年才能等到春天的太陽把冰層溫柔的溶化。愈想就愈喪氣,于是我又成功找到一個不寫稿的借口,真是慶幸……啊,不是,是真丟人!真的丟人!

    雖然確實丟人沒錯,但當大家有機會看到這篇后記(懺悔信)時,就表示我仍然把這本《奪舍二》給寫出來了。簡直都要把自己給感動得哭了!

    總之,真的是好久不見,在這里很心虛的跟大家問聲好。

    ※※※

    雖然早就設定好故事大網,卻在真正下筆時才是故事進行的開始。寫完一個設定,才能想著下一步該怎麼銜接,並不是當初在起草大綱時涂涂改改一堆,就能輕易將一個故事給搞定。大綱畢竟只是一個粗略的概構,不要以為寫了十几頁就万事不愁等出書了,還差得遠呢!

    有時想想,大綱這種東西,真的是寫來給自己陶醉一下,然后轉頭就推翻掉的東西。所以……高元,你真是王子身分配角命,不能當個被女主角愛的男主角也沒關系,優秀的男配生來就是讓天下女人愛的,你一點也不用感到難過,就這樣繼續去擁有弱水三千吧,不用在意沈如律手上那一瓢水了。

    這本小說因為拖稿得太久,以致作死的作者本人我,有非常多的時間去折騰大綱設定,東改西改的,就把男主角給改掉了。是的,第一個版本里,男主是高元,而沈如律應該是個看起來陽光平凡卻又非常神秘的重要男配。

    雖然有點對不起高元,但我們要相信,一個優質的男人並不會因為他不是男主而失去光彩。沒看到偶像劇里的第一男配總是最帥最有錢最迷人的嗎?身為兩本小說里最有錢有勢、被公認最優秀、被最多女職員愛慕的男人,他可以含笑九泉了。

    到底,我還是想寫一個跟上一本男主沈維理截然不同、卻同樣令高元這樣頂尖優秀的男人感到挫敗的男人。我無意讓高元當炮灰(如果你們覺得他是,那絕對是錯覺!),他就像是最高階的一種標准,在未婚女性們的愛情與婚姻幻想中,他就是最典型的白馬王子兼金龜婿。但如他這樣好像生下來就擁有全世界的人,卻也是有屬于他的困擾與不自信,即使他是如此努力;而他的努力也實打實的獲得了應有的成果,只是為世界上有沈雄理這種人的存在,讓他完全沒有機會養成驕傲自負的品性,反而在成長路上不斷感到失落與失敗。

    沈維理的優秀,讓高元很有壓力;而,沈如律這樣不優秀、甚至可以說注定平凡的男人,竟也能輕易將他考慮娶回家當妻子的女人給截走,這又是高元的另一場挫敗,而且敗得難以置信,感到不可思議。

    從頭到尾,高元對葉知耘都只是在「有好感」的階段,正打算往「喜歡」的層級漸進而去,因為經過他理智的考慮與挑選之后,如果他打算結婚,第一個考慮的就是葉知耘,因為她是目前所有相親對象里最適合當企業家賢內助的人。

    優秀又家世不凡的男人總是特別驕傲的,想要讓他們去投入感情,簡直比放下身段還難。女人需要很努力、很堅定、很虔誠的去攻克他們,他們才會被感動,然后才願意把他的愛情下放……所以活該他們一直當單身男神,就讓這些人每年11月11日抱著大把鈔票去購物來填補他們的空虛吧。

    啊……不知不覺花了這樣多的文字篇幅去調戲高元,可見我有多偏愛他。果然像這樣的高富帥,我等凡女就算注定得不到,也忍不住總想八封他。

    寫到這里,我突然想到,會不會因為不想把任何女人配給這個傲嬌貨,于是把他從男主降為男配?讓他每年可以好好在光棍節撒錢?原來我的心思這樣陰暗嗎?哈哈哈,不會吧……

    雖然高元當不了男主角,但我特別在后記給他寫了一筆,也算對得起他了。要知道,我極少在后記里去談主角,更別說配角了,他可是讓我破例啦。

    不知道大家怎麼看待他?對我來說,他是這兩本書里讓我覺得可愛的人。

    我還滿青睞他的,看看我為他改了多少版本的故事大綱就知道了。

    我對他真好,對吧?

    ※※※

    又是一年過去啦!

    雖然我老是在年底說這句話,但這几年愈來愈能感受到歲月的凶殘。這一年一年又一年的,心理感覺沒什麼改變,身体卻忠實記憶著時光的流逝,一些逐漸上身的小毛病,就像是年輪在樹身里鐫刻,自己感受最深刻。

    總而言之,就是身体開始為年輕時的恣意揮霍埋單啦!

    雖然醫生說以我的年紀,不該有這些小毛病出現;但這些小毛病就是出現了,沒有什麼應不應該,也沒處講理去。

    我也沒有多豁達,心中有時也感到很沮喪,但這些都不能改變什麼,只能乖乖學著保養啰!只希望這些小毛病可以控制在我能接受的范圍內,別再惡化就謝天謝地了;至于痊愈,是不可能的,我現在已經滿能自我安慰了。

    我覺得現在調養得還可以,為了均衡攝取營養,人都吃胖了,年輕時對体重斤斤計較的場景已經一去不回頭,再不能肚子不餓就一整天不吃東西,也不能作息不正常,更不能長時間看小說漫畫……一堆的不能不行不可以,就是我埋單的內容。

    做起來真是困難,也做不到完全遵照醫囑。我散漫隨性慣了,有時看到一本好看的小說,就非要看完為止,怎麼可能只看三十分鐘就休息?真要命不是?有時想想,大概病情還不夠嚴重到可以把我嚇到,我才會還敢任性。

    年過四十的新課題,是學會克制。

    非常困難,但希望能努力做到。

    雖然我沒有把自己照顧好,不過還是要請大家好好保重。

    縱然新聞里總有讓人談「食」色變的可怕消息,但我總覺得爆發出來總比被騙一輩子好。發現問題才能改正問題,我們總要對未來抱有一些希望。

    好了,下回見。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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