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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意千重 -【九闕鳳華】《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4:42 PM     標題: 意千重 -【九闕鳳華】《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8 12:54 AM 編輯

【書名】:九闕鳳華

【作者】:意千重

【內容簡介】:

  她本是權臣之女,太后親侄,萬千寵愛在一身;卻錯愛了令她萬劫不復的人,只好挾他同歸於盡。

  而今她傅明珠有幸重生,且看她如何一雪前恥,鬥仇敵,勇退婚;她誓要做那人上人,覆手化雨翻手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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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05 PM

第1章 毒

  「傅明珠,你可真是不要臉,絲毫不知廉恥為何物……」宇文佑帶著酒味的氣息吹到臉上,讓明珠全身的寒毛都倒豎起來,她逃不開也喊不出來,只能緊閉著眼,顫抖著苦苦哀求:「今日是我父兄的七七,你能不能別……」

  哀求的話尚未說完,宇文佑已經瘋了似地吻她,把她壓到了床上,撕開了她的衣服……明珠覺得全身都在燃燒,卻又如同掉進冰窖裡似的寒涼透骨。

  她從未想到自己會落到這個地步。昔年的傅明珠,是丞相、太傅的老來獨女,太皇太后的親侄女,小皇帝的親表姑,明珠一樣璀璨的人物,真是說不出的受寵得意,過得肆意嬌縱,稱心如意。但在宇文佑的眼裡她是不知廉恥的,只因她愛上他並且非要嫁給他。

  傅氏風光之時,她不知他如此恨她,只以為他不過是性子太過驕傲固執而已,只要她真心相待,他總會被她捂熱的;如今傅氏覆滅,父兄亡故,她再無依仗才明白,他恨她恨到就連死了都覺得便宜了她,必須留下來日夜折辱才能解恨。

  明白了又怎樣呢?一切都晚了。明珠轉頭看向已經熟睡過去的宇文佑,眼裡心頭浮起無數的恨意。不愛她也就罷了,藉著她的喜歡逃過了性命,轉過頭來就勾結外人害死了她的父兄,日夜折辱她,真當她是泥捏的麼?

  窗外傳來守夜侍女的低語聲:「你說王爺究竟是打的什麼主意?走到這個地步,還不如給王妃一杯毒酒,一條白綾,各生歡喜呢,這樣日夜折磨又為的什麼?」

  「當然是覺得不解氣了,誰不知道當初貴妃娘娘是死在傅氏手裡的?今日是傅氏賊子的七七之日,王爺挑著這個時候來,當然不會是因為喜歡和尊重王妃。」

  「可憐呢,王妃那麼矜貴的一個人兒……」

  「矜貴什麼啊,狂妄無知的權奸之女罷了,傅氏雖然奸佞,到底有骨氣,當初是寧死不降的,卻沒想到生了這麼個女兒,居然還有臉面活下去,我要是她啊,早就一根繩子吊死了自己,還能得個烈性孝順的名頭,這樣不死不活的苟延殘喘著,算什麼東西?」

  不死不活地苟延殘喘著……明珠看向昏暗的宮燈,她從來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之所以苟活著不過是想為父兄嫂侄收屍入殮,想要為風燭殘年的老母和稚嫩的侄兒尋個安穩去處罷了。如今母親和侄兒已經有了妥當的去處,還留戀個什麼?從她手裡開始的,就從她手裡結束吧。

  明珠發著狠,從褥子底下摸出一把早就備下的匕首,對著宇文佑的左胸狠狠刺下去。位置是她早就摸透了的,左胸第四與第五肋骨之間,一刀下去,一擊致命。刀將刺入,原本沉沉熟睡的宇文佑突然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將她打翻下去,赤紅了眼睛要吃人似地瞪著她,怒喝道:「傅明珠,你找死!」

  居然是裝的,真是可惜,錯過這次機會,日後只怕再難有機會了。刺殺敗露,明珠卻一點都不害怕,抬起身子惡狠狠地瞪著宇文佑道:「從你夥同別人算計我父兄,日夜折辱我的時候起,就該想到會有這一天。」

  宇文佑狠勁地擰著她的手,冷笑:「我不樂意娶你,你偏要撞上門來強逼著我娶你。我不算計你父兄,難道我的母妃就白白死了不成?你應當謝我,沒有一條白綾一杯毒酒送你上路,還留你在這世上苟活著,做你的臨安王妃享你的福,你卻想要我的命?」

  一點刺疼自明珠心間生起,再蔓延到全身,就連呼吸都痛不欲生,他和她從一開始就是死局,她的姑姑和父兄是他的死敵,她卻一心想著要嫁給他,捨不得他娶別人,捨不得他死,是她最先做錯了,她痴心妄想,太過高看自己,所以一步錯,步步錯。這世上還有比她更蠢的人麼?

  宇文佑見她瑟縮,越發張狂得意,湊過去咬著牙低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把你娘和侄兒藏哪裡去了,你真以為送走了他們,就可以了無牽掛地替你父兄報仇了麼?我告訴你,他們在哪裡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傅氏禍亂朝綱,奸佞滿門,整個宇文家的人早就恨不得把你一門剷除乾淨!你怎麼偏就只恨我一個人呢?有本事你去把他們都殺光了啊?若不是我護著你,你還能活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是我錯了。請您高抬貴手,不要為難我母親和侄兒,他們從未作惡,唯一做錯的,就是因為有我這個不識時務的廢物女兒和姑姑。」明珠慘白了臉深深拜下去,低聲懇求:「我知道您恨我,讓我死吧,死了就都解脫了。」她這輩子從未對誰如此低聲下氣過,就連刀刃逼在了頸上,她也沒有開口求饒,此刻卻不得不低頭,她不能讓親人再受罪了。

  宇文佑看著她沉默了半晌方淡淡地道:「能得你如此五體投地可真是難得,可我為什麼要便宜了你,輕易就讓你解脫?你解脫了,我又如何解脫?」

  明珠抬頭看著他,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宇文佑冷嗤一聲,轉身要往外走。明珠豈肯讓他就這樣走了,撲過去抓住他問道:「你是不是要去找我娘的麻煩?」

  宇文佑不耐煩,陰狠地道:「對,我就是要去殺了他們,你要怎麼樣?」

  那就同歸於盡吧!明珠反手拔下頭上磨尖了的簪子,全力朝著宇文佑的頸間刺去,簪子上淬了劇毒,見血封喉,只要刺破一點皮肉,就不至於讓她這連番準備落了空……但她哪裡又會是宇文佑的對手?宇文佑反手一巴掌便將她搧倒在地,她猝不及防,簪子倒刺入胸,又冰又冷,全身的血液都好像是被凍住了,她冷得全身打顫,躺在地上縮成一團。

  宇文佑抱著手臂立在一旁鄙夷地道:「裝什麼死?傅明珠,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大笑出聲,真是天要亡她,本來是要刺殺別人的,反倒弄死了自己,這樣窩囊的死法只怕到了地下都要被人給再笑死一回,笑著笑著,血從口中浸出來,染紅了雪白的絲毯。

  宇文佑蹲下來皺起眉頭看她,神色漸漸地變了,眼裡浮起一層恐慌,聲音乾澀而緊繃:「傅明珠,你又搗什麼鬼?」

  明珠斜睨他一眼,笑道:「我要解脫了。」她知道她很快就要死了,神仙也救不了她。她瑟縮著把簪子拔出來,鮮血歡快地從胸腔裡噴射出來,雪白的絲毯瞬間便又紅豔了幾分。

  「快來人!」宇文佑的臉上終於露出些恐懼害怕來,他小心地抓住她的肩頭,想把她翻過來。明珠哀懇地看向他:「好冷……你最後再抱一抱我?」不用偽裝,她也冷得上牙磕下牙,說不出的可憐,八年夫妻,他們也有過好的時候,若不能賭得他心軟,她就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宇文佑毫不猶豫地把她抱進懷裡,嘶吼道:「快傳大夫!」

  明珠等的就是此刻,一旦有了機會便毫不猶豫地攥緊手裡的簪子狠勁朝他刺去,他敞著胸懷,肚子當然是最薄弱的地方,哪怕就是不能殺死他,也要讓他嘗嘗皮肉之苦,不然她死都不能瞑目。

  「殺人啦!」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聲音高亢而驚恐,宇文佑低下頭去看看深刺入腹的簪子,再看看她,眼神複雜難明。許久,他替她擦去唇角的血痕,低聲道:「如此也好,互不相欠。」

  ——*——*——

  狂風吹開窗戶,發出一聲巨響,明珠從噩夢裡驚醒過來,摀住疼得發顫的心口,急切地把屋裡的陳設和自己的衣著面貌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自己還活在十六歲那一年,並未回到噩夢般的前世才放鬆下來,盯著屋角的小燈發怔。

  無意中又夢見了前世的糟心事,心口更是疼得厲害,她再躺不下去,索性翻身坐起,赤足穿了鑲著明珠的軟緞鞋,起身就往外走。

  「姑娘這是要去哪裡呢?天還沒亮那。」大丫頭素蘭攔不住她,只得匆忙抱起披風,打起燈籠追了出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06 PM

第2章 臨空

  玉皇閣矗立在夜色之中、懸崖之上,臨空而建的迴廊被狂野的山風吹得晃晃悠悠,咯吱作響。明珠站在迴廊上往下望去,看到一片黑不見底的深淵。勁疾的山風把她的衣裙吹得狂飛亂舞,彷彿隨時都可能把她裹挾而去,她卻絲毫不懼,兀自失神地盯著那片虛無的黑暗。

  素蘭快步跟了上來,見狀被嚇了一跳,趕緊扔了燈籠,沖上前去死死抱住明珠的雙腿苦苦央求:「姑娘,我們回去吧。一會兒耿嬤嬤發現您不在,就該找來了。」

  「來了更好啊,我請她們賞景,說不定還可以喝喝茶談談心什麼的。」明珠知道素蘭在擔心什麼,她大概會以為,自己會一時想不開,從這臨空迴廊上跳下去吧。可是好不容易才重新撿回來的生命,自己又如何輕易捨得?那些害死他們家人的仇人都還好好兒的活著,她為什麼要去平白送死?

  喝茶?在這裡喝什麼茶?果然是瘋魔了。素蘭鼻尖手心足心的冷汗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語不成調:「姑娘您就別玩奴婢了,您明知道奴婢畏高得很。」

  她不提還好,提起這個來,倒激發了明珠骨子裡的那份頑劣。明珠惡作劇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前拉:「你怕什麼?有圍欄的,你看,我這樣都不害怕。」

  素蘭天生懼高,嚇得尖叫起來。明珠無趣地鬆開了手臂,彷彿為了驗證自己的膽大無畏,她即興跳了一隻胡旋舞,旋轉得飛快,兩隻小巧玲瓏的腳跺得迴廊「咣當」作響,臨了靠在護欄上一個折腰往外利索地掛垂下去,倒吊了看著天空肆意笑道:「你看,什麼事都沒有。」

  素蘭癱倒在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語不成調:「姑娘,奴婢知道您為了臨安王心裡不高興,可是怎麼也不至於就到了這個地步。您要是又後悔了,不想和臨安王分開,咱們就和相爺和太皇太后說,婚事繼續,好麼?」

  「簡直胡說八道,這婚我悔定了,再無更改。」明珠毫無所動,仰著頭,靜靜地看向天空,天空群星璀璨,銀河如瀑,真是從未見過的美麗,她莫名一陣心酸,眼淚奪眶而出。這世上再沒有比突然發現自己白活了一世,蠢笨了一世更讓人心酸的了。

  素蘭爬過去再次抱住她的腿,哭得比死了爹娘還要傷心:「姑娘,咱們回去吧?」

  「你太吵了。我到山上來就是為了躲清淨的,你怎麼就讓我一點都不清淨呢?」明珠直起身來,順著欄杆滑坐在地板上,洩憤似地將腳上的緞鞋蹬掉,扭頭望向天際。

  天邊已經露出一絲魚肚白,玉皇觀裡的晨鐘也響了起來,天就要亮了。原本是人間仙境一樣的景色,卻襯托得她的心一片蒼涼。每每想及前世,她就有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活生生地把自己給逼死刺死糟蹋死,真是窩囊透了。她總會忍不住去想,她死了之後,宇文佑究竟有沒有跟著毒發身亡?母親和侄兒後來怎麼樣了呢?想著想著就有些傷神,更是不得結果,只能趕緊拋開了不去想,安慰自己說,一切又重新開始了,也許都還來得及。

  可是,未來那麼強大,那麼不可知,她突然又有些擔憂了,忍不住問素蘭:「依你看,這門親事能否作罷?」

  素蘭雖然還在冒著冷汗,仍然理所當然地道:「相爺既然答應了您,自然就能做到。就算是相爺不成,不是還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嗎?」

  明珠的腰桿瞬間挺直了許多。表哥正乾帝英年早逝,剛登基不久的表侄皇帝此時還只是個孩子,什麼都要聽姑姑和爹的,傅氏權傾天下,她想悔婚應該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就算宇文佑是位王爺,那也不過是個破落戶,怎能別得過她爹和姑姑的手段?不然當初他也不會委委屈屈地應了這門親。更何況,爹和姑姑本來就不樂意這門親事,不過是擰不過她苦苦哀求並以死相爭罷了。

  素蘭卻又低聲道:「奴婢所擔心的,是臨安王的氣性。」

  臨安王宇文佑是先帝文宗寵妃周貴妃之子,行九,長得一等一的好,人又聰明能幹,文宗在位之時當真是喜歡得不得了,打小就帶在身邊親自教養。甚至於有一段日子朝野紛紛傳說,太子地位即將不保,文宗有意立臨安王為儲。幸虧寵冠六宮的周貴妃大病一場後再也沒能好起來,太子也羽翼漸豐,不然還真不好說。

  偏此時,傅明珠看上了臨安王。她被寵壞了,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道好歹,不過十二歲的年紀,在宮宴上看到宇文佑就敢當著眾人信誓旦旦地道:「我將來要嫁給這個人。」也不管周圍的人是什麼眼光和心思,直接就讓侍女把傅皇后賞給她的珍貴玉瓶送去給臨安王。文宗聽說,將她叫過去問了幾句便大笑著許了這門親事。

  這門親事對宇文佑當然是有好處的,他和他的生母周貴妃深深地得罪了傅皇后和太子,能和傅家結親,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誰都知道傅明珠是何等的受寵,做了傅明珠的夫君,最起碼能在文宗薨逝、太子登基後保住他的性命,安安然然地做個閒散貴人。

  但宇文佑並不滿意,他受盡文宗的寵愛,氣性是早就養大了的,怎受得了這樣的屈辱?當然是用盡手段想要擺脫這門親事,可惜他一個落魄無寵的先帝之子,又見棄於傅太后,如何會是傅家的對手?所以這樁親事理所當然地成了,只等十天後就要塵埃落定。

  現如今,什麼都準備好了,喜帖也發了出去,遠處的客人都來了,明珠卻突然說不嫁了,要悔婚,還跑到這玉皇觀裡來躲避風頭。只怕是個男人都受不了這樣的屈辱,更何論是以烈性傲慢而聞名朝野的臨安王?

  宇文佑若是硬頂著不肯,朝野上下難免鬧得難看難聽。這門親事,只怕不能輕易善了。

  明珠想起宇文佑執拗冷硬的性子,也有些頭疼,仍然斬釘截鐵地道:「我不管,無論如何,這親事是一定不能成的。」

  此間清幽,無人打擾,素蘭一邊手足並用地往後退,一邊問出心中的疑問:「姑娘為何突然改變主意?」她自小伺候明珠長大,對明珠最是瞭解,因此也就格外清楚明珠究竟有多喜歡宇文佑,那真是喜歡到不許任何人當面說宇文佑一句不好。那天明珠突然就鬧著不嫁了,她是最驚訝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08 PM

第3章 著火

  明珠不能回答素蘭的問題,但她有的是辦法,直接甩出千金大小姐的刁蠻作風就夠了:「我的事,你也敢問?」

  素蘭好不容易退到牆根下,覺得整個人都實在了,就低眉順眼的行了個禮:「姑娘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明珠憋得難受,忍不住還是幽幽地道:「強扭的瓜始終是不甜的,這種事還得兩情相悅才好,不然就是一輩子的怨偶,鬧得你死我活的,何必呢?」從前她不懂得這個,親身經歷了一回才真的懂了,也怕了。既然知道喜歡上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會落到那個下場,她就怎麼也不能再喜歡那個人了,飛蛾撲火的疼痛只要一次就夠刻骨銘心的。

  「哦。」素蘭點點頭,精明地打探起來:「這話是誰和姑娘說的呢?雖然很有道理,但是姑娘真的不會後悔麼?如果您後悔了,又要怎麼辦?再求相爺和太皇太后一次?」

  明珠煩了:「不求!堅決不求!你不用套我話,直接告訴我爹娘,從前我覺著宇文佑長得好看才喜歡他,現在看不上他了,就不想嫁了。就這麼簡單!」

  素蘭有點不敢相信:「原來您只是因為臨安王長得好看,所以才喜歡他的?現在覺得他不夠好了,就不想嫁了?」

  明珠冷冷地道:「不可以麼?」喜歡一個人,哪有什麼理由?她在一大群人中看到了他,便是他了,之後所有的理由不過都是因為她喜歡他。不喜歡了,也就是因為心裡涼了不喜歡了,就這麼簡單。

  素蘭硬著頭皮道:「可是奴婢以為,您不是這樣膚淺的人……」

  「不,你錯了,我就是這樣膚淺的人。」明珠翹起唇角,微微笑著,重複道:「我就是這樣的膚淺。」不然她也不會把自己作踐成了那副模樣,不會以為父母兄長和姑姑能為她撐一輩子,不會以為所有人都該嬌縱滿足於她才是對的。她不知道,就算是驕縱也要自己有本錢才能驕縱得有理,才能不至於糊裡糊塗就把命給送掉,可不就是膚淺麼。

  素蘭一時無話可說,明珠也沒有要她回答的意思,赤著一雙玉雪玲瓏的纖足,緩緩走到欄杆邊,雙手扶欄,看著從白變青再變紫的天際,語氣鏗鏘:「今日若是再得不到消息,你便親自替我走這一趟,告訴他們,他們要是不把婚退了,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她當然不會跳,不過是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而已。素蘭也很清楚這一點,非常肯定地道:「您放心,奴婢一定把您的話傳給相爺和夫人知道。」

  明珠讚許地拍拍素蘭的肩頭:「好素蘭,我就指望你了。」

  忽聽身後有人幽幽地道:「燈籠燒著樓板了。」

  主僕二人同時回頭,果然看見之前素蘭胡亂扔在地上的燈籠已經著了起來,傾斜洩露的蠟油滴淌在迴廊的木地板上,再被狂勁的山風捲著,火苗子已經躥起老高了。

  「哎呀!」明珠大叫了一聲,顧不得那聲音究竟是誰發出來的,慌慌張張地脫下披風去拍打火苗。那火苗卻很是頑皮,打滅了這裡,那裡就又著了。

  素蘭完全忘了懼高這件事,沖上去搶過她手裡的披風使勁拍打著,大聲道:「姑娘您快走吧!風這樣的大,要是燒起來可不得了。」

  「這樣好的迴廊燒了多可惜啊。」明珠脫下外衣跟著素蘭一起用力拍打火苗,突然想起來還有一個人閒著,便轉過頭去道:「還不趕緊來幫忙?」

  她突然失去了聲音。

  迴廊的盡頭,陰影深處緩緩走出一個人來,高高的個子,挺拔的身姿,寬肩窄腰,鴉青的頭髮,長而上挑的兩道濃眉,幽黑的眼睛,還有一個看上去有點冷硬的下巴,十分的年輕俊俏。他就那樣隨意地背對著青山的蒼茫之色,面迎著晨曦的清冷微光走出來,看向她的眼神專注又從容。

  明珠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晨風把她的裙子捲起來,露出翠綠色的撒花綾褲腳和一雙欺霜賽雪的纖纖玉足。男子半垂了眼眸,看向明珠的褲腳和纖足,神色越加專注,就好像是看見了某件珍貴難得之物。

  明珠從未被人如此盯著看過,莫名就紅了臉,惱羞成怒地按住裙子藏起了腳,罵道:「看什麼看?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男子收回目光,十分平靜地問道:「你挖過幾個人的眼睛?」

  「這種小事誰耐煩去記?」明珠不屑,把她驕蠻的作風發揮得淋漓盡致:「誰借你膽子讓你躲在暗處窺探我們的?窺探也就罷了,既然看到著火,為什麼不提醒我們?莫不是不懷好意吧?趕緊去把火滅了,我就饒了你的居心叵測和色膽包天!」

  男子不為所動,很是認真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平靜地道:「你沒穿上衣。」

  誰沒穿上衣了?明珠大吃一驚,隨即發現自己果然是只穿了裡衣的,外衣被她脫在手裡用來拍打火苗了,但是裡衣總是穿得很周正的吧?這個不要臉的登徒子,說得就像她沒穿衣服似的。明珠正要罵回去,男子又很認真地道:「你也沒穿鞋和襪子。你生得極好,又如此裝扮,當然不能怪我要看你,我是個正常的男人,不想看你就是有毛病。」

  「不要臉!」明珠憤怒極了,撿起一隻緞鞋惡狠狠地朝他砸了過去。

  男子輕快地將鞋子抄在手裡,仔細端詳了片刻,道:「御貢的珠光緞,合浦的珍珠,僅這雙鞋就夠中人之家過上一年,你卻用它來拍火和打人,可見你家真的是很有錢。」

  他說起話來不緊不慢的,就算是調戲人,也帶著一種優雅的韻律感,並不似常人。明珠頓時生出一種強烈的危機感,警惕地道:「你是誰?」

  「傅明珠,你果然很是嬌驕放肆。」男子撩起眼皮子,淡淡地道:「好好兒地想一想,我是誰。」

  明珠睜大眼睛仔細盯著看了他一歇,終於想起個模糊的印象,身後的素蘭已經跪了下去:「奴婢見過英王殿下。」

  老實的素蘭一語道破來人的身份,逼得明珠想裝糊塗都不行,只能心有不甘地忍著氣行禮下去:「見過英王殿下。」

  宇文初負手而立,神色淡然地看著明珠,並不叫起。

  明珠雖然驕縱,禮儀卻是到家的,他不叫起,便穩穩當當地低垂了頭頸一動不動。素白的領口微開,露了一截優美的鎖骨出來,越發襯得她烏髮如雲,脖頸纖長。

  的的確確是個冰肌玉骨的美人,從髮梢到腳趾,無一處不嬌嫩,無一處不瑩潔,實在不負「明珠」二字。宇文初面無表情地看著明珠,藏在袖裡的手指無意識地摩裟了又摩裟。

  素蘭還算沒有傻到家,見宇文初為難明珠,便驚呼起來:「哎呀,不得了啦,火大起來了!」

  宇文初這才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把衣服穿上,我叫人來滅火。」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10 PM

第4章 沉水香

  明珠手忙腳亂地把外衫胡亂套上,往前走了兩步才想起問宇文初要自己的鞋:「還請殿下把鞋還我。」

  宇文初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隨手就將緞鞋自欄杆邊扔了出去。

  明珠一個箭步衝過去,沒搶到,只來得及看到鞋尖上綴著的珍珠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寶光,很快就墜入崖下茫茫的晨霧裡去再看不見。胸臆中一股怒氣直衝上來,忍了又忍才算是勉強按捺下去,語氣卻難免不善:「殿下何故扔了我的鞋?」從這裡到她的居處,整整幾百台階梯,叫她光著一隻腳怎麼走回去?可見這人真是比她還要壞心眼。

  宇文初仍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你對本王不敬,小懲而已。」言罷不再理她,輕輕擊掌,立時就有好些侍衛鑽出來,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滅火,又來勸宇文初:「殿下千金之軀,不當冒險,還是先離開吧。」

  明珠沒有在陌生男人面前裸露雙足的嗜好,連忙把一雙赤足往裙子裡藏了又藏,所幸那些人目不斜視,從她主僕二人身邊來來去去的,始終也沒人多看她們一眼,只當她們是透明的。素蘭過來扶住她,小聲道:「我們先回去吧。」

  明珠垂下眼看著自己光裸的腳,素蘭抖開已經不成樣子的披風擋住她的腳,小聲道:「姑娘若是不嫌,就先穿婢子的吧。」

  明珠早不是從前不知愁的相府千金,也學會了要體貼人,便問道:「你給了我,你又怎麼辦呢?」

  素蘭笑道:「婢子穿著襪子呢,這襪子底厚,不比姑娘赤著雙足。再說您身份貴重,不能給這些臭男人隨便看去的。」

  「那我們找個安全的地方等家裡來人。」明珠穿上素蘭的鞋,走不得兩步,又想起這心眼兒比針尖還要小的英王來,忍不住轉過頭去瞪了他一眼。

  宇文初好巧不巧地剛好抬起頭來,見她瞪自己,便淡淡地道:「傅姑娘請留步,這凌空迴廊已經建成百餘年了,是觀星賞月的好去處,就算是欽天監也會來此觀星。說到玉皇閣,世人就會想起凌空迴廊,如今被你這樣隨意就燒壞了,你可有什麼說法?」

  見他對明珠不客氣,一下子,之前那些還當明珠主僕是透明人的侍衛隨從全都回頭看向明珠,目光中多有鄙夷冷意。

  明珠對這種滿含鄙夷和冷意的目光早已不陌生,前世她真是看得夠多了,當時沒有怕,現在也不會怕,當即拉住想要出去辯白的素蘭,淡淡地道:「我不是故意的。該怎麼賠,我自會賠。」

  宇文初不由露出幾分詫異來,他藏在迴廊盡頭的陰影裡觀星,目睹了整個事件的經過,從明珠站在那裡發呆到她惡作劇,再到她凌空起舞和暢談悔婚之事,以及素蘭無意間引起火患,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本以為把事兒盡數推到明珠身上去,這驕縱慣了的人一定會更加憤怒,卻沒想到她居然就這樣認了。

  「真不是故意的,煩勞你們先滅了火,毀壞的部分該怎麼賠我就怎麼賠好了。」明珠見所有人都盯著她看,擲地有聲地再次聲明。就算是她之前不懂事,也還懂得弄壞了東西要賠償的道理,可沒故意佔過誰的便宜,這點傲氣她是有的。

  宇文初沉默不語,只是探究地看著明珠。

  素蘭生怕鬧得僵了,忙道:「不是我們姑娘,是奴婢不小心引起的……」

  英王為難的是她,或許說是她身後的傅氏,又何嘗是素蘭?明珠攔住素蘭,揚聲道:「要你多嘴!你是我的人,你做下的就是我做下的。」見素蘭還欲再言,便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惡聲惡氣地道:「難不成,你要賣了自個兒來賠?」

  素蘭一縮脖子,不吱聲了,心裡卻不是不感激的。

  只聽宇文初淡淡地道:「這倒也罷了,難不成我們就該白給你滅了這火?」

  怎會有這樣不依不饒的人?還算男人麼?明珠假笑著,惡狠狠地從牙縫裡擠出話來:「煩勞各位,改日我請各位吃酒壓驚。」

  宇文初又道:「你當我英王府的人沒見過酒?也不知什麼酒才能請得動我的親衛做這種雜事呢?」

  明珠實在忍不住破了功,惡形惡狀地道:「那你要怎樣?」

  宇文初看了眼身旁站著的英王府總管朱長生,朱長生立刻給明珠行了個禮,喜氣洋洋地笑道:「姑娘別急,明日小的一準兒把今日的各樣開銷送到姑娘面前。」

  說來說去還不是想訛銀子麼。明珠想給宇文初一個鄙夷的眼神,宇文初卻根本不看她,昂首闊步地打她跟前走了,留下一抹淡淡的沉水香味兒。那高傲勁兒,彷彿她就是路邊一蓬不值一提的雜草。

  明珠使勁撫了胸口兩下才平息下怒氣,沒事兒,比這樣更惡劣的人和事她都見過,那時候能忍下來,現在也能忍下來。卻又聽宇文初再丟下一句話來:「除了一應開銷之外,再罰二倍,算是給玉皇觀主壓驚。」

  明珠終於控制不住地猙獰起來,那時候她是不得不忍,如今她憑什麼還要這樣的忍?憑什麼呢?左右她爹這個權奸的名聲是坐實了的,她的驕縱無邊更是出名得很,幹嘛要活得這樣窩囊?她不假思索地彎腰撿起另一隻緞鞋,用力朝著宇文初的後腦勺砸去。

  宇文初連頭都沒回,自有人搶在頭裡把那隻鞋子給擊飛了,然後對著明珠怒目而視。明珠偷襲失敗,不甘極了,纖指指向那長相憨厚的侍衛尋釁道:「你賠我的鞋!那鞋可是你們王爺掌過眼的,足夠中等人家過上一年!就這麼被你弄壞了,你是要怎麼說?快賠我來!」

  那侍衛何曾見過這樣刁蠻不講理的人,氣得臉紅脖子粗的:「你還講不講理?分明是你扔鞋偷襲我們王爺,我才……」

  明珠冷笑著打斷他的話:「我還不知道了,扔自個兒的鞋玩也會礙著人?還偷襲呢,你聽說過有用繡鞋偷襲人的麼?我和他什麼仇什麼怨,要用繡鞋偷襲他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12 PM

第5章 一口氣

  「張煥,回來!」宇文初淡喝一聲,那侍衛忿忿地瞪了明珠一眼,匆忙跟了上去。

  「你給我站住!賠我的鞋!」明珠惹不起宇文初,招惹個張煥卻是綽綽有餘的。卻聽宇文初在前頭教訓張煥,聲音飄飄渺渺地傳來:「狗咬了你一口,你也要咬回去不成?」

  張煥點頭稱是,笑得憨厚又服氣。

  明珠看周圍人都是一副譏笑的樣子,氣得咬牙切齒。她怎麼就不知道宇文初是個這麼狠的貨色呢?她只記得,在前世裡,英王宇文初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人,連帶著他的整個英王府,在那動盪不安的年月裡也過得十分安穩。

  文宗有九子,宇文初行六,敏太妃所出,封英王。

  她前世和這對母子的接觸並不多,只知道敏太妃是個十分圓滑和氣、歷經三代皇帝仍然屹立不倒的不倒翁,見了誰都是笑呵呵的,不論後宮鬥得多麼火熱,敏太妃永遠都是過得輕鬆自在的那一個。哪怕就是她最後落魄不堪,偶然見著這位敏太妃,敏太妃待她也十分和氣,還讓人給她送了好些急需的東西去,其中有幾味藥是母親急需的,讓她真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至於英王宇文初,她從未與他有過交集,大抵只是在人群中遙遙見過幾次吧,反正她對他的印象不深。只記得這個人名聲十分好,和他娘敏太妃一樣的穩重周到,到了後期,各大王府鬥雞似的互相怨恨針對傾軋著,亂成了一鍋粥,唯有英王府仍然過得很安穩。

  英王正妃江氏和她還要更熟悉一點。英王夫妻算是宗室中很特殊的一對,早就定了親卻遲遲不成親,好像是他們這一輩裡成親最遲的,那時候她和宇文佑都成親一年多了。這夫妻倆成了親後又是出名的感情好,宗室裡的婦人們閒來無事,總是拿英王夫婦與她和宇文佑對比,之前她還不覺得怎樣,後來事事不如人,越過越失意,便總是有意識地避開江氏,故而也就不太清楚他們後來究竟如何了。

  她還是死得略早了些,很多事情都沒弄清楚,不過這些皇子皇孫們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就對了,沒必要把他們都得罪狠了。宇文初方才擺明了就是要故意慪她,她又何必上了他的當?何況還要仰仗他的人手滅火呢,這凌空迴廊燒了是真的可惜,她不想平白造這樣的孽。明珠忍著氣招呼素蘭:「我們走吧。」

  素蘭的鞋比她大得多,她走得磕磕絆絆的,素蘭扶了她慢慢走路,低聲勸道:「姑娘不要和這群粗人計較,先忍下這口氣,等回到咱們地頭,再和老爺或是大爺說了,細細的計較。」

  山間小道崎嶇難行,凹凸不平,明珠見素蘭赤足走得艱難,便尋了個避風的地方坐下來,體貼道:「咱們就在這裡歇著吧,家裡人應該快尋來了,讓他們給咱們送鞋子來。」

  素蘭感激道:「多謝姑娘體恤。」

  明珠道:「我能護著你的時候你就安心受著吧,護不住你了,你也別怪我。」前世裡素蘭的下場不好,傅氏被滅門之後,那些對傅氏恨之入骨的人猶不解恨,千方百計想要她的命,卻礙於宇文佑的怪脾氣不敢動手,就趁她不注意把素蘭弄死了。她至今還記得素蘭死時的慘樣,當真是死不瞑目。

  其實真追究起來,她和母親、侄兒都不曾作惡,素蘭更是不曾作惡,不過是因為姓傅而已。而她的父兄,要說作了多少惡也是假的,只是因為權柄太重、得意太過,引了別人的忌憚憤恨,又天然站在了太皇太后這一派上,更多身不由己。可見這世上,沒誰真的講道理,憑的不過一口氣,比的不過是誰更厲害。

  素蘭覺得明珠怪怪的,笑道:「看姑娘說的,您哪兒護不住奴婢呢?為著伺候姑娘的緣故,外頭那些人都要高看奴婢一眼,用外頭人的話來說,奴婢可是比尋常人家的姑娘還要過得金貴些,奴婢的娘老子在外頭也沒人敢欺負。這都是沾了姑娘的光。」

  明珠皺眉:「這個英王,我也不知怎麼得罪了他,要這樣的和我過不去。就算是我之前不知道是他,言語上多有得罪,他一個大男人,何至於如此計較?他的名聲不是一向極好的麼?怎麼就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名聲呢!」難道她天生一副招人恨的臉,宇文佑恨她怨她也就算了,宇文初也這樣的和她過不去。

  素蘭道:「就算是姑娘言語上得罪了他,那也怪不得姑娘。他一早躲在暗處不聲不響地偷窺,之後又不肯主動表露身份,那樣肆無忌憚地盯著人看還出言不遜,幾次挑釁,換了誰都要臭罵他一頓的。怎能怪姑娘任性?」

  明珠沉默不語。

  她自是知道自己很有些嬌縱任性的,還很喜歡享樂,一點兒委屈和苦頭都吃不得,但她覺得這不能完全怪她。她爹傅叢四十多歲才有了她,之前傅家全都是男孩子,她又是夫人生的,還恰逢當時她爹宦途得意,表哥立了太子,她想要不受寵都難。之後她姑姑從太后做到太皇太后,她爹做了丞相、太傅、位列三公,表哥正乾帝英年早逝換了才十來歲的表侄做皇帝,幼帝不能親政,政事都是太皇太后和傅相協商了定奪,傅氏權傾天下,一時風光無兩,她就更受寵了。想要什麼,一個眼神一句話就有人去操心,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一個過得順風順水、萬事不操心的人,要她如何學得會謙卑隱忍、事事周到呢?所以她長歪了真的不能完全怪她,但在那段晦暗悲催的歲月裡,卻是她自己承受這個後果。例如她和宇文佑的那一段孽緣,例如她的那些絕望和悲傷,並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替她去痛,替她去難。姑姑也好,父親也好,母親也好,兄長們也好,誰都不能代替了她。

  要不,她還是收斂收斂這性子,改邪歸正重新做人吧。書上不是說了麼,小不忍則亂大謀,人恆過然後能改……以後她一定要做個周到仔細的溫柔人,大度端莊,人見人愛……

  明珠正胡思亂想著,只聽素蘭又道:「姑娘是明媚的直爽性子,高興不高興全在臉上,閤府的人都知道,太皇太后宮裡也知道。倘或哪日姑娘突然變得九轉十八彎,喜怒不形於色了,咱們才要覺得姑娘不是姑娘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17 PM

第6章 半剪

  「呵呵……」明珠被戳穿了心事,由不得乾笑了兩聲。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其實今日的事情就夠看出來了,她想要收斂這性子著實很難,何況悔婚已經夠家裡人奇怪的了,她再整個兒變個人,恐怕全都要覺得稀奇了。既這麼著,那就該驕狂時繼續驕狂吧,特別是對著那些後來殘害她的人,更是要加倍的驕狂!其他時候麼,還是該裝得溫柔一點的。

  「火滅了,看模樣沒有大礙。」素蘭伸長脖子往下看,見英王府的人大聲調笑著往上行來,想到方才他們不尊重的樣子就又有些膽寒,縮回頭去小聲道:「也沒聽說英王府和咱們府裡有罅隙啊,他們怎麼看著就像是和咱們有仇似的。」

  明珠托著腮盯著山下變幻莫測的雲海看,那有什麼稀奇的,宇文佑早就告訴過她了,因為傅氏把持朝政的緣故,整個宇文家的人都恨透了傅氏,如今不過是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罷了。其實她很想知道,如果她驕縱到底,宇文初會做到什麼地步,但還是不要試了,別給老頭子添亂了吧,老頭子已經夠操心的了。

  「咦,你們怎麼在這裡?」一個少年沿著石階走上來,看到坐在避風處的明珠和素蘭不由得樂了:「你們家的人正到處找你們呢,鬧得雞飛狗跳的,你們倒在這裡享清福?」

  少年生得眉眼乾淨,一排細白整齊的牙齒,看著就讓人討厭不起來。明珠忍不住笑了,看向少年手裡擎著的小酒葫蘆挑眉道:「半剪,你又偷喝酒?小心我告訴觀主!」

  半剪把酒葫蘆往袖中一藏,警惕地往後退了兩步:「傅明珠,你別想再扔了我的酒葫蘆。」

  明珠撇嘴:「小氣!不過是個不值錢的爛葫蘆而已,早說了會賠你的。昨日我就使人送信回去了,今日午後便會送過來,最好的老葫蘆,到時你見著了就會知道你手裡這個破葫蘆真是拿不出手!」

  半剪不由心生嚮往,眨巴著眼睛道:「真的麼?」

  明珠不屑:「我會哄你這種沒見識的呆子麼?那個老葫蘆是真正的大葫蘆,嫁接之後用十棵葫蘆的根須供養一棵秧苗長大,待其結了葫蘆之後只挑最大最好最周正的留下來,其他的統統摘了不要,如此才能得到最好的葫蘆。再經了能工巧匠的手製作出來,顏色紫紅如漆,盛的酒會變成淺黃色的,飲之能祛火明目助消化,沒見過吧?」越顯擺越得意,見半剪聽得入神猛然停了不說,將一隻雪白綿軟、尚帶著嬰兒肥渦的手伸出來:「我借給你的圖呢?什麼時候還回來?」

  半剪一個激靈,頓時從紫紅如漆的大酒葫蘆的幻象裡清醒過來,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你說過借我看三天的,這才借了兩天兩夜,怎地就問我要了?雖則你是女子,卻也要說話算數。」

  明珠也不窮追猛打,眯了眼睛道:「我是提醒你,若是制不出那東西來,趁早還我,省得給我弄丟了。」

  「誰說我弄不出來?你也太小看人了。」半剪鬥雞似地挺起胸膛仰起頭,「你等著瞧,我心裡已經有章法了,一準兒能弄出那東西來!倒是你,到時候別忘了你許下的諾言!」

  「呵!小小兒郎,說話倒硬氣!你若做得到,我自是做得到!不信咱們擊掌為誓!」明珠樂開了懷,不顧素蘭的頻頻暗示,自將手舉了起來。

  半剪抿著唇,十分認真地在手裡吐了一口唾沫,再迅捷地朝明珠的手上一擊,大聲道:「你等著瞧!」

  噁心死了!明珠的臉頓時皺成一團,抓住少年的衣袖使勁擦手,嗔道:「你這個人真是的,擊掌就擊掌好了,幹什麼要往掌心裡吐唾沫?髒死了。」

  「這樣才顯得認真算數麼。」半剪也不生氣,快活地笑道:「噁心著你啦?那就對了,我是故意的。」

  明珠一怔,隨即捏起拳頭朝著半剪的肩頭上就是一拳,罵道:「你這個壞心眼的小賊!」

  半剪哈哈大笑著,一溜煙跑了,明珠追了幾步,腳上的鞋就掉了下來,只好站在原地咬牙切齒:「你給我等著瞧!酒葫蘆不給你了!我去告訴你師父,讓他把你私藏的酒全部沒收了!」

  「有本事來追我啊?惡婆娘!這麼凶也不怕嫁不出去。」半剪站在遠處朝她做鬼臉:「你敢告訴我師父,我就不還你圖!」言罷哈哈大笑著自去了。

  「你敢!嫌命長了!」明珠叉著腰大吼一聲,表情極凶惡,眼裡卻透著快活。吼完了忍不住將那隻染了半剪唾沫的手往鼻端嗅了嗅,立時又皺成了一團,萬般嫌棄地拿了帕子將手擦了又擦,再嗅,還臭,便將那隻手一直高高舉著吹風,妄圖讓山風晨霧把那怪味兒去掉些。見英王府的人看稀奇看古怪地看著她,一個凌厲的眼風掃過去,背轉了身看著遠處的雲海暗自發窘。

  真不知道姑娘是怎麼想的,對這山野里長大的少年這般客氣慇勤。素蘭嘆口氣,眼見相府的嬤嬤們找了過來,便揚聲招呼:「我們在這裡。」

  嬤嬤們看見明珠,「呼啦啦」一下圍過來,明珠的乳母耿嬤嬤好一通抱怨:「姑娘也太任性了,悄沒聲息地就跑不見了,這要是出了什麼事,可叫奴婢們怎麼活!」

  明珠不耐煩:「這麼多廢話做什麼?不是有素蘭陪著我麼?快讓人去給我拿鞋來。」

  耿嬤嬤聞言便要追究鞋子的去處:「鞋子哪裡去了?」

  素蘭立時就要把真相說出來,明珠一個眼風掃過去,道:「有一隻不小心掉下懸崖去了,另一隻大抵還在凌空迴廊上,去把那隻找回來也就是了。」

  嬤嬤們嚷嚷著,一個去尋鞋,一個去取鞋,另幾個把明珠團團圍住,問長問短。耿嬤嬤更是仗著自己乳母的身份哭了一場,大抵都是怪明珠悄沒聲息就跑得沒了影子,明珠煩不勝煩,板著臉到處看。都說她千嬌萬寵的,卻不知道她也是行動不自由的,走到哪裡都有一大群人圍著看著,要做點什麼事都不自在。

  明珠想著,目光瞟到高高的玉皇閣上,突然瞧見二樓窗前站著個人,正高高在上地垂眸俯瞰著她,表情冷淡又矜持,還帶了些看猴戲似的興味,正是那心眼賊小的英王宇文初。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20 PM

第7章 床弩

  明珠忍不住惡氣上湧,送了個白眼過去,就連鞋都不想等了,光著腳就往前走,又惹得一場熱鬧,被耿嬤嬤哭了一場,蔫頭蔫腦地蹲在路邊畫圈圈,好容易等到鞋子送來,強忍著疾步離開的強烈願望,硬撐著高昂起頭,傲慢地沿著石階不疾不徐地走了下去。

  宇文初直到看不見明珠的背影才收回目光,叮囑道:「敬松,去查查之前和她說話頑笑的那個少年是誰。」

  一個高大的男子往前一步行禮下去,低聲道:「回殿下的話,屬下識得那少年郎,那是玉皇觀主收養的孤兒半剪。說是從山腳下拾來的棄嬰,當成親骨肉一樣的愛惜著,不叫他出家做道士,也不輕易放他下山去,手把手地教其讀書識字,愛什麼就給什麼,人家背裡都說他是觀主的私生兒。」

  「一剪相思半剪愁。」宇文初想了想,微笑著道:「你這樣一說,本王還真覺得這少年郎與觀主長得有些像。」

  敬松跟著他笑了一回,道:「這少年郎膽大,竟敢與傅明珠如此調笑,怕是不知那丫頭的身份和惡名。」

  惡名麼,世人傳言多不可全信。人家都說傅明珠目中無人,只肯與公主、郡主之流的貴人交往,其餘人等俱不放在眼裡,但她分明就對這什麼也不是的少年郎高看一眼,其間流露出的嬌憨可愛並不似作偽,哪裡又有半分架子可言?宇文初不以為然地道:「你去查查,傅明珠要悔婚可與這半剪有關。」

  明珠昨夜沒睡好,回去後用過了早飯便靠在躺椅上,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素蘭跪坐一旁,拿了香膏給她揉腳,小聲道:「姑娘做什麼對半剪那般客氣?山野里長大的小子不懂得規矩,不知尊卑上下,給人瞧去了要笑話的。」

  明珠雖然知道素蘭是好意,卻也有些不耐煩,翻過身悶悶地道:「不要多問,我自有道理。」在今後的歲月裡,這少年將會大放異彩,成為天下最頂尖的能工巧匠。他製作出了許多驚世駭俗、威力無窮的武器,成為各路勢力競相爭奪的珍貴人才。這樣的人,若是把握住了便相當於利器在手,不要說只是以友論交,就是將他供起來她也樂意。

  素蘭輕言細語的:「山上清苦,姑娘過得悶躁,婢子也是知道的,想尋個樂子也沒什麼,左右這山野裡沒什麼人知道。但若是半剪打賭贏了,您真的將他引回府裡去,只怕要引起軒然大波。您才剛鬧著要悔婚,接著就領了個非親非故的少年郎回去,對半剪並不是好事。那些人有氣不敢衝著您來,免不了會對著半剪髮作出來,若是因此害了他豈不是違背了姑娘的好意?」

  「誰敢?!」明珠發狠地坐直了身子,把腳從素蘭懷裡收回來,惡狠狠地道:「這事兒和他又有什麼關係?一個個都忒齷齪了!」是她想和半剪結交,知道他愛好打造精密的器械,便特意拿了一張制弩的圖紙來引他,揚言他若是能補齊了那張圖的缺失部分,她便引他去瞧她二哥收藏的那些天下最好的神兵利器,目的還是為了把半剪收為己用。怎麼又會和她悔婚扯上關係了?

  素蘭並不多勸,只是低眉垂眼地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再是護著他,總有護不著的時候,姑娘是明白人,您懂得的。」

  明珠瞪了素蘭一會兒,喟然嘆息一聲,重又躺了回去,半晌方哼哼道:「我知道了,過些日子事情平息了再讓大哥來辦此事,這樣總可以了吧。」素蘭就是她一個疏忽沒護住就丟了性命的。固然那時不比此時,若是父兄鐵了心要護著半剪,當然能護住,但是半剪也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之上,對所有人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她是太急了些。

  素蘭本是激明珠的,沒想到她真的聽進去了,便溫柔一笑,再將明珠的腳抱入懷中,抹上蘭花味兒的香膏細細地揉,讚道:「我們姑娘的腳生得多好啊,又白又軟又纖巧,是有福氣的腳。將來啊,姑娘必然長命百歲,平平安安的。」

  光靠著一雙腳就能享福了麼?路都是自己走的,她前輩子還不是靠著這雙「有福氣」的腳走了一條不歸路!明珠嗤之以鼻,閉了眼睛哼哼道:「從前我怎麼沒發現你生了一張巧嘴?知書達理的,引經據典,出口成章,顯得我就和草包似的。」

  素蘭笑著搖頭:「姑娘折殺婢子了,婢子不過是伺候姑娘讀書的時候學了幾句,哪裡稱得上是知書達理?姜先生不是常誇姑娘過目不忘,天賦異稟麼?又有一手好畫技,若是生為男兒,定非常人。」

  說起自己的畫技和這項過目不忘的本領,明珠也忍不住有些暗自得意,這兩項本領加上她那一身為了強身健體才練出來的驚風回雪的好舞技,雖然都拿不上檯面,卻算是她唯三拿得出手的了。

  她記得很清楚,再過幾年會出現一種一次能射出三十六枝箭矢的巨型床弩,打造者就是半剪,繪圖者卻不知道是誰。其實當世也有強弩,但多是臂張弩和踏張弩,像這種一次性射出三十六枝箭矢的床弩已經失傳了,因此這種殺傷性特別強的床弩剛出世就驚動了整個王朝,宇文佑想盡辦法偷到了圖紙,她無意中偷看了一回就記到如今。

  由於這種床弩的出現,傅氏一門死得很慘。借了重生的光,她掌握了床弩的圖紙,又知道了床弩的打造者,當然要牢牢將這兩件東西把握在手裡才能安心,哪裡又管的了是否偷用了別人的東西?因此才會有了拿半張故意畫錯並少畫的床弩圖紙拿去招引半剪和她打賭的事兒發生。

  此事體大,既然不能操之過急,那就要細細思量才是,反正半剪一時半會兒絕對不能把那張圖紙補好的,她也不用太著急。明珠困勁兒上來,在躺椅裡煎餃子似的來回翻滾了兩下,闔上眼睛就睡了過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21 PM

第8章 乳母

  明珠這段時日都是寢食不安的,極難入睡又容易驚醒,素蘭見她睡著就趕緊輕輕將她的腳擱在錦杌上,輕手輕腳地取了薄被給她蓋上。

  耿嬤嬤打起簾子露了個頭,見明珠睡著了便給素蘭使了個眼色退了出去。素蘭忙招手叫過另一個大丫鬟素梅守著明珠,悄沒聲息地退出去,和耿嬤嬤站在廊下說話:「嬤嬤有什麼吩咐?」

  耿嬤嬤半點不容情地數落素蘭:「早前當著姑娘我不好說你,你在姑娘身邊也伺候了好些年了,怎地還不知道輕重緩急?姑娘夜裡不聲不響地出了門,你就只知道追上去,不懂得叫人傳信給我。虧得這山上清淨沒什麼歹人,不然若是有個閃失,扒了你全家的皮都不夠賠!」她早年是傅相夫人的貼身丫鬟,後來嫁了管事又給明珠做了奶娘,平平安安護著明珠長到十六歲,當然是極得傅相夫人信任的,當然也就格外有面子,又是個不饒人的性子,得了這樣的機會當然不會輕易饒過素蘭。

  素蘭被罵得面紅耳赤,膽顫心驚地懇求道:「我一時情急,就沒能想起來。是我錯了,還請嬤嬤多多替我遮掩些,不要說給夫人知道。」

  「說不說給夫人知道那不是你能管的。」耿嬤嬤瞪她:「其他人死哪裡去了?怎麼就是你一個人上夜?」

  素蘭低聲道:「嬤嬤您是知道的,姑娘自那日做了噩夢驚醒之後就一直不太安穩,夜裡總愛說胡話,又容易驚醒,嫌伺候的人多了不清淨,全部打發乾淨才高興,連外間都不許留,婢子費了許多口舌才能留在外間伺候。」

  其實是明珠心裡有鬼怕露了端倪,睡覺時不許人伺候,但她們都不知道,只當是明珠脾氣大。耿嬤嬤也沒法子,嘆了一聲,焦躁地道:「那鞋子真是姑娘自己弄掉的麼?不是說廊上還有一隻的?方才使人去尋,來來回回尋了個遍,竟然找不著。這是姑娘的貼身之物,若是給人拾了去做文章可怎麼好?夫人把她交給我,出了這樣的事叫我怎麼回話?」

  鞋子當然不是姑娘自己弄丟的,而是都和英王宇文初有關係。第一隻已然掉下萬丈深淵,怎麼都找不到了的,第二隻麼,素蘭緊張地回憶了一會兒,也沒想起來那隻鞋當時究竟有沒有被英王府那個叫張煥的侍衛給打下了懸崖。

  耿嬤嬤見狀,使勁掐了素蘭胳膊兩下,再擰著她胳膊內側的軟肉咬牙低聲罵道:「死丫頭,一問三不知,要你何用?」

  素蘭吃痛,縮著頭低聲求饒,耿嬤嬤知道她一準沒有對自己說實話,少不得惡狠狠地威脅道:「我知道你對姑娘忠心,但你要懂得輕重緩急,這事兒不鬧大也就罷了,若是鬧大了,你我都逃不掉一個死字,還不趕緊說出來?是想讓我稟告了夫人,請你吃家法,再牽連你娘老子麼?」

  「是姑娘在迴廊上跳胡旋舞,不小心就掉了一隻……」素蘭吱吱嗚嗚的,就是不肯說實話,耿嬤嬤逼個不休,兩下里正鬧騰著,素梅走出來道:「姑娘醒了,讓你們都進去呢。」

  明珠有起床氣,發作起來時就是丞相夫婦都制不住,耿嬤嬤猜著是自己二人把明珠吵醒了,進去後怎麼也討不了好,便怪素蘭:「死丫頭和我強,早和我說老實話就不會吵醒姑娘了。都是你不懂事,進去該怎麼回話不用我教你吧?」

  素蘭不說話,只垂著眼進去給明珠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含著笑道:「姑娘醒啦?」

  明珠歪靠在躺椅眼望著窗外的翠色發呆,也不答素蘭的話,背對著耿嬤嬤冷道:「是我不許她說的,嬤嬤您倒是說說看,她是該聽您的呢,還是聽我的?」

  這還用問麼?她才是這所有人的主子,當然要聽她的。耿嬤嬤被明珠當著幾個丫頭的面下了臉面,羞得老臉通紅,哽嚥著就要跪下去給她磕頭:「是老奴糊塗了,只記著夫人把姑娘交給老奴時才這麼大一點點,老奴時刻記著要把姑娘當成自個兒的眼珠子來疼……」說到這裡,瞅了明珠一眼,見她神色淡淡的只顧望著窗外,不似從前那般趕緊來扶自己,只得繼續往下演,伏在地上傷心哭道:「關心則亂,一時失了分寸,老奴只當是素蘭她們不懂事,攛掇著姑娘做了錯事,也是為姑娘好的意思……」

  明珠不緊不慢地打斷耿嬤嬤的話:「不用嬤嬤把功勞一直掛在嘴上說,您奶大我的恩情,我一直都記得。這些年承蒙您照看著我長大,現如今我已大了,不忍心嬤嬤再為我日夜操勞,這次回去我就稟告了母親,給嬤嬤尋處好宅子,讓嬤嬤榮養去吧。」

  這是要被趕出去嗎?耿嬤嬤嚇了一跳,羞愧難當地摀住臉大哭起來:「能奶大姑娘是老奴的臉面,哪裡敢說什麼恩情?老奴沒伺候好姑娘,討了姑娘的嫌棄,沒有臉面去榮養,還請姑娘收回成命。」

  素蘭幾個都沒想到明珠這次的起床氣竟然發作得這般厲害,害怕事後被耿嬤嬤報復,趕緊上前替她求情。明珠這才道:「我已經大了,該做什麼自己有數,你們不要再把我當成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來看待。我屋子裡的事,我說了算。都聽清楚了?」

  耿嬤嬤一點聲兒都沒了,也不倚老賣老了,也不哭鬧了,只是悄沒聲息的掉眼淚。明珠瞟她一眼,鎮定自若地道:「把嬤嬤扶起來。」卻沒說給個座位。

  素蘭和素梅對視一眼,都知道明珠這是真的要給耿嬤嬤立威了,便低眉垂眼地把耿嬤嬤扶起來,此外一言不發。

  「嬤嬤下去歇著吧,您帶著人找我半宿,也累了,這幾日都不必到我面前來伺候。」明珠站起身來,伸開手臂示意素蘭等人上前給她更衣梳洗。

  耿嬤嬤從前在明珠跟前一直很是得臉,二主子一樣的存在,突然遭此打擊,自然不服氣,一門心思只認為是素蘭等人在明珠跟前說了她的壞話,便站著不肯走,哭道:「姑娘何故突然如此厭惡老奴?老奴真是沒臉活下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26 PM

第9章 圖紙

  明珠眉眼不動,極其冷淡地道:「既然沒臉活下去,我也不能強人所難地留著你,只是走時最好順便把你兒子一起帶走,省得他在外頭為非作歹殘害人命,還要把屎盆子扣在我頭上。」

  耿嬤嬤大吃一驚,顫抖著嘴唇語不成調:「姑娘說什麼?」

  明珠打了個呵欠,轉身往裡走,懶洋洋地道:「聽不明白?那真是老邁得耳聾了,不單是伺候不了我啦,只怕其他差事也辦不成了。回去後還是稟了母親,嬤嬤榮養去吧。」

  耿嬤嬤還要再說話,素蘭和素梅已經一左一右把她扶了下去,低聲勸道:「姑娘正在氣頭上,嬤嬤何必和她對著來?先去歇著,等姑娘消了氣再來不是一樣的?」

  耿嬤嬤本想痛罵這兩個丫頭一頓好出氣,看著明珠的背影到底不敢,又羞又氣的退下去了。

  外頭送了飯食來,明珠拿了象牙箸漫不經心地揀了些最嫩的菜心吃了,又喝了小半碗鮮美的蓴菜湯,漱過口才問素蘭:「那隻鞋子沒能找回來?」

  素蘭低聲道:「不知是掉到懸崖下去了還是被英王府的人撿去了。」

  明珠很肯定地道:「當然沒有掉下懸崖去。」她記得清楚,那隻鞋子被張煥打飛出去之後,剛好掛在迴廊下方突出去的撐條上,找個手腳利索的人拿了勾桿和網子去能拿回來了。

  素蘭趕緊吩咐人去辦,見明珠走到窗前看風景,知道她要作畫,忙和素梅一道把筆墨紙張備好。明珠畫的還是那副床弩圖,畫了又燒掉,燒了又畫,畫畢洗手要茶,素蘭見她心情不錯,趁便道:「姑娘今日好大的火氣。耿嬤嬤縱然不當,平日待您卻也盡心。」

  明珠喝一口茶,道:「不過是為著她自己罷了。」借了重生的光,她得以知道耿嬤嬤母子借她的勢做盡了惡事,最後還把屎盆子妥妥地扣在了她頭上。她的壞名聲就有一半來自耿嬤嬤這裡,趁著現在這對母子還沒有鬧出大事來,趕緊地奪了耿嬤嬤的勢才是大吉。

  素梅進來道:「姑娘,辦事的婆子回來了,道是並不見那隻鞋,問姑娘是否記錯了?」

  明珠默了默,吩咐道:「讓人準備銀錢吧,明日自會有人來算賬。再吩咐下去,就說我的東西被人偷了。」那隻鞋若不是被山風吹走了就是被英王府的人拿走了,想要為難她也沒這麼容易,她一口咬定鞋子被偷了,看他怎麼辦?

  素蘭會意,躍躍欲試:「要搜山麼?」

  「你好大膽子,竟敢去搜英王殿下麼?放出消息就行了。」明珠想到宇文初的小心眼,忍不住又恨得磨牙,果然宇文家專出小心眼的男人,又難纏又可惡。

  玉皇閣後依山建了一座精舍,這座精舍由一幢二層的竹樓和幾間平房組成,幽然精巧,被重重碧色和雲霧遮掩著,就像人間仙境一樣的美麗。宇文初便住在這裡的二層樓上,此刻他正拿了一張圖紙細看,若是明珠在此,一定會覺得這張圖紙實在是眼熟極了。

  那紙上畫了一張巨大的弓弩,各種機杼零件畫得一絲不苟,旁邊還有蠅頭小字註明尺寸材質,可惜的是,最關鍵的部位是一片空白……宇文初放下圖紙,神色難明地問敬松:「這就是你從半剪身上拿來的圖紙?」

  敬松看不出他的喜怒,忙道:「是,那小子貪杯卻量淺,幾口酒下去就人事不知。屬下從他貼身的衣袋裡搜出來的,不會有誤。他可寶貝了,用油紙包了整整三層。」

  宇文初道:「有無遺漏?」這張圖上畫的這種大型精密的強弩,若能找到全圖,便是了不起的神兵利器,登上那個位子也好,興旺強國也好,都不會再是什麼難以實現的夢想。

  敬松很肯定地搖頭:「無有遺漏。」

  敬松辦事自來妥當,既然說是沒有遺漏就一定沒有遺漏。宇文初平復下胸中沸騰的熱血和激動,很仔細地將圖紙捲翹的紙角撫平,他不過是要查傅明珠悔婚是否與半剪有關,卻沒想到會弄到這樣的寶貝。這圖紙不是舊紙,乃是新作,又是傅明珠給半剪的,那是不是意味著,傅家有這強弩的全圖?傅家拿這樣的東西來做什麼呢?

  敬松跟隨宇文初多年,看他神色猜他應是很珍視這張圖紙,便進言道:「不然,屬下去把那小子弄醒了,殿下再問他話?想來他稚嫩天真,好問得很。」

  宇文初搖頭:「暫時不必,先讓人看好了,瞧瞧他們要做什麼。」將圖紙仔細收好了,才叫外頭候著的人進來回話。

  張煥扭扭捏捏地提著只緞鞋進來,黑臉微微發紅:「殿下,這鞋子要怎麼處置?」

  宇文初看也不看:「隨便找個角落扔著。」

  張煥想不明白了,特意去弄了這麼一隻女人鞋來,就是為了隨便找個角落扔著的?不過那女人是真夠可惡的,他就沒見過這麼凶悍刁蠻的女子,便憤憤不平地道:「殿下真是寬容,那娘兒們居然敢對您如此不敬,應該砍了她的手才是,只藏她一隻鞋真是便宜了她。」

  宇文初面無表情,並不答話。敬松給張煥使了個眼色,道:「讓你扔著就扔著,怎地這麼多廢話?」

  「哦。」張煥摸摸後腦勺,給宇文初行了個禮就要退下。忽聽宇文初道:「別弄丟了,留給朱長生處置。」

  一聽這個,張煥便笑了:「不知傅家願出多少錢來贖買這只繡鞋呢。」

  朱長生隨後進來,笑道:「說什麼呢,這樣熱鬧?」

  張煥上前抱住他的肩頭,討好笑道:「朱老哥,按殿下從前定的例子,誰想到的掙錢法子就能抽分子。若是這繡鞋換得銀錢,我要抽成的。」傅相家資豐厚,傅明珠又深得寵愛,恰逢她鬧著要和臨安王悔婚的當口,為了她的名聲,傅家怎麼也不會少出這個錢啊,能分一點就發財了。

  朱長生冷眼瞅他:「這法子是你想的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28 PM

第10章 凶器

  當然不是……是殿下,張煥悄悄瞅了宇文初一眼,見宇文初坐在窗前想事情想得入了神,神色高不可攀,只好用商量的口吻小聲道:「事情是我經辦的,論功行賞,我總能分得一杯羹吧?」

  朱長生拿大白眼賞他:「你想得美呢!方才傅家的人到處傳說,有賊闖入他們家姑娘住的精舍,偷了貴重東西出去,要讓觀裡幫忙查看抓賊呢。你就是那賊!你自己好好想想,有沒有人看見你去迴廊那邊偷鞋?若有,趕緊地說,省得人家打上門來要人,讓殿下難做。」

  「啊?她怎麼這樣不要臉呢?還倒打一耙!」張煥急得臉紅脖子粗的,見朱長生和敬松都好笑地看著他,知道自己又被調侃了,氣得去找宇文初評理:「殿下,您給評評理,他們盡欺負屬下老實。」

  宇文初這才抬起頭來:「把鞋放下,退下。」

  張煥忙將鞋子放下,利索地退了出去。

  宇文初伸出兩根手指,捏了緞鞋放在眼前仔細查看。那鞋做得精緻,用料華貴自不必說,難得鞋底還縫了上等的香料在裡頭,幽香撲鼻,鞋尖那顆龍眼大小的合浦明珠更是流光溢彩。

  不期然間,傅明珠那張靈動美麗的臉便浮現在他面前。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真是難以想像,那樣一個嬌矜的小女子竟會半夜跑到凌空迴廊上瘋狂旋轉,再不要命似地把整個長廊跺得「咚咚」響,好像心裡特別憤怒似的……要什麼有什麼,比公主還要過得稱心如意,她彆扭個什麼?宇文初微眯了眼,將緞鞋端端正正地擺放在面前的案桌上,道:「朱長生,明日你去給傅明珠送清單時告訴她,她刺殺本王的凶器遺落在此,是否需要送去給傅相過目?」

  朱長生忍笑道:「是。」想想又道:「殿下,那女子是個刁蠻不懂事的,難免會衝撞了您,不如直接知會傅相,傅相會做人,知道該怎麼做。您看如何?」

  宇文初盯著緞鞋上繡的銀蓮花,淡淡地道:「本王還沒淪落到要借一個小女子生財的地步,告知她,我自有道理。」

  朱長生不敢再多話,應道:「是。」

  宇文初起身走到窗前往下看。他所居的精舍乃是絕佳的觀景點,從窗前往下看,整個玉皇觀一覽無餘,傅明珠所居的精舍也正好在他的視線之內,可以看到那裡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一隻信鴿落在窗檯上,轉著頭「咕咕」地叫,敬松上前熟稔地抓起信鴿取出信紙看了,道:「殿下,臨安王得知傅氏要悔婚,大怒,先去傅相府上大鬧了一回,無果,又去宮裡鬧,就連太皇太后的面都沒見著。不知他從哪裡得知傅明珠在此躲避風頭,已然往這邊趕過來了,怕是不能善罷甘休。」

  傅明珠驕矜,宇文佑暴烈,都是眼裡容不得沙子的傲慢人物,若是沒有當面鬧開也許還能有轉圜的餘地,若是見了面必要鬧得水火不容,再無轉圜餘地。朱長生的表情有些精彩:「若是這兩人當面碰上再大鬧一場,只怕這樁親事是真的不成了。宗親裡有想法的人不少,必然要鬧出些事來。」

  宇文初道:「那也未必,還要看傅明珠是否真心悔婚。」若只是一時賭氣自抬身價,指不定很快就心回意轉,不過他看傅明珠那模樣,這樁親事恐怕是真的不能成了。他本來不是愛管閒事的人,但想到傅明珠一時半會兒嫁不出去,不知怎地,竟然覺得很是愜意舒爽。

  三月的天兒,最是風和日麗的時候,尤其是玉皇山的景色真是好。明珠本身就是活潑的性子,雖然才經歷了這樣的大事,在屋裡坐得久了也受不住,眼見著天氣晴朗又有風,就想放風箏,便問山上什麼地方適合放風箏。

  當朝信奉的是道教,宮中供奉得有皇家道觀,京中權貴也有自家供奉的道觀。這玉皇觀便是傅府的供奉之一,觀中道士得到傅府許多好處,恨不得把傅明珠給捧上天去,立刻推薦她去後山:「山後有片坡地,地勢和緩樹木少,敞亮又清淨,姑娘要放風箏那是頂好的。」

  明珠知道山上沒有風箏,下山去買來回也要些時候,便叫底下會做的去扎,她自己拿了紙筆顏料等著畫風箏,先畫一個一人高的美人風箏,再畫一隻燕子和兩隻蝴蝶,興致勃勃地換了便於奔跑的胡服,梳個利落的男兒髮髻,嘻嘻哈哈地帶了一群丫頭跑到後山去玩。

  那道士果然沒說瞎話,後山上好大一片綠絨絨的草地,零星開著些野花,平整又漂亮,樹木也少,風又大,不一會兒的功夫幾個風箏都上了天,飛得又高又遠。丫頭們都尖著聲氣又叫又笑的,明珠卻陡然失了興致,盤算著要是能有一隻丈餘長的蜈蚣或是鳳凰、飛龍之類的放上去才叫有意思,眼看著天色還早,就真的叫人去把竹篾和絹紙、顏料拿過來,她要現場扎風箏。

  忙乎半晌,見半剪揉著眼睛沒精打采地走過來,明珠便叫他過來幫忙:「你不是總誇手藝好麼?考驗你的時候到了!你現場給我扎一隻兩丈長的蜈蚣風箏,要又輕又好飛的,我就信了你的手藝好。」

  半剪一改之前的活潑誇耀,軟綿綿地走過來蹲在她面前苦著臉低聲道:「若是我給你扎出來,你是否可以大度點兒?」

  明珠心裡生出些不太好的預感來:「你這話欠揍,先就認定了我是個小肚雞腸的,自打二十再來和我說話!」

  她本是開玩笑,卻沒想到半剪看她一眼就揚起右手使勁打他自個兒的左手,邊打邊咬牙切齒地道:「我打死你這個糊塗蟲,打死你這個爛酒鬼,看你還敢不敢好酒貪杯誤大事兒!」

  一定是她用作誘餌借給他的那張殘圖出問題了,明珠幾乎可以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想到那張圖紙若是流落出去會引起的麻煩,心裡少不得有些窩火,便冷眼看著半剪自罰,也不叫停,也不問事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30 PM

第11章 抵債

  自己打自己,總是下不了狠手,半剪偷看明珠,見她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便涎著臉湊過去道:「消氣了麼?」

  明珠瞥他一眼,淡淡道:「那要看你究竟犯了什麼事。」

  半剪囁嚅片刻,小聲試探道:「你那圖紙有多的麼?可否給我複製一份?」

  他若老老實實說出來倒也罷了,偏要和她玩這樣的小心思,明珠立時翻臉:「你想得美呢!你號稱自己看慣了這些書籍圖紙的,無所不知,就該知道那是什麼緊要的東西!全天下只此一份!你花多少錢也買不著。」

  半剪頹然坐倒在地,目光渙散地道:「完了,這回完了。賣了我也不夠賠的。」

  明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別說賣了你,就是整個玉皇觀再加上裡頭的人也不夠!」

  半剪猶不死心,道:「你早前說要送我美酒,我門前那罐子酒就是你送去的,是不是?」

  明珠冷哼:「我家的人還沒上山呢,我從哪裡給變酒去?」

  半剪一下子抱住了頭,淚如滂沱:「我對不住你,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貪杯……」

  那圖紙就記在她的腦子裡,誰也奪不走,更別說只是一張不堪大用的殘圖,只要有半剪這個能工巧匠在她手裡握著就算不得什麼。要緊的是,什麼人這麼快就盯上了那圖?所以其實現在就已經暗潮湧動了?明珠心裡真正在意的是這個,少不得恐嚇半剪:「別和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到底怎麼回事趕緊說出來!」

  半剪眼淚汪汪地道:「你知道的,我有些貪杯,今早和你辭別後,我回到住處研究那圖,看到一半口渴,出去找水喝。看見門口石桌上放了一翁酒,封泥已經開了,酒香四溢,我沒忍住就偷喝了一口,太好喝了,清甜甘冽,回味悠長……我以為是你送來的呢,就一直喝,怎麼醉過去的都不知道,等我醒過來,才發現那圖紙不見了。」

  明珠給他氣得不行,指著他顫聲道:「你借圖的時候怎麼和我說的?來路不明的東西你也敢隨便吃喝?」

  半剪捂著臉哭:「我哪知道我這樣的小人物會給人盯上呢?我已經知道錯了,你要是不解氣就咬我一口吧。」

  她咬他?他倒想得美呢。他說得倒也沒有錯,他原本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若不是她居中橫插一腳,誰會對他生出興趣來?明珠忍了又忍,見半剪還和個小媳婦似的在那裡嗚嗚咽咽地哭,終是忍不住打了他的肩膀一巴掌,氣沖沖地道:「哭!就知道哭!給你害慘了!還不趕緊帶我去看看?你好好想一想,都遇到了什麼人,和誰提起過這事兒?」話不及說完,就閉緊了嘴。

  最有嫌疑的還能有誰呢?今天早上她和半剪在那裡說話,看見並偷聽了他們說話的就只有英王宇文初!這山上也只有宇文初才能有這樣大的膽子和手筆。想到這裡,明珠忙著招呼半剪:「快,帶我去瞅瞅!」只要看到那甕惹禍的酒,大概就能順藤摸瓜了。

  半剪忙著領她去了住處,推開院門指著石桌道:「就在那石桌子上的,封泥半開,酒香四溢……」說著又忍不住嚥了一口口水。

  這有了酒癮的人,叫她怎麼說才好呢?明珠嘆著氣到處找那傳說中的酒甕,可整個院子都看遍了還是沒能找著,轉頭瞪半剪:「東西呢?」

  半剪也著了急,到處亂翻亂刨:「不能啊,我走的時候它還好好兒地在這裡呢,裡頭還有大半甕酒,我想著以後還要喝的……」轉頭看見明珠怒髮衝冠的樣子,不自覺地就矮了半截:「是我的錯,弄丟了你的寶貝,你說要怎麼辦吧。」

  能借此機會把人誆回家也不錯的,明珠伸手提溜住他的衣領子,獰笑道:「我說,要你以身抵債!」

  半剪被明珠那句「以身抵債」給嚇著了,大叫著道:「我不從!我是好人家的兒郎……」

  他不從?這樣的叫喚著,活像是她逼良為娼似的。明珠給他逗笑了,正想再逗他玩玩,院門忽然被人從外一腳狠勁兒踹開,一個人冷著臉大步走進來,死死盯著明珠抓著半剪衣領的那隻手咬牙道:「快給我撤手!傅明珠,你實在欺人太甚!」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猶如有雷在耳邊滾滾而過,明珠僵硬了脊背,好不容易才強壓下心頭翻滾的怒意和恨意,緩緩轉過頭去看向破門而入的那個人。

  高高的個兒,寬肩窄腰長腿,鴉青的團花袍子,冷硬的犀牛角帶,髮束金冠,一張臉肆意飛揚,英氣俊朗,只是臉色陰沉得擰得下水來,看向她的那雙眼睛裡更是充滿了鄙夷和憤怒。正是她曾經痴戀痴纏了十二年的宇文佑。

  宇文佑大步走過來,一巴掌拍開她的手,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她,冷笑:「那邊鬧著要悔婚,轉頭就在這裡勾搭上了小白臉,你可真夠不要臉的!」

  最後那一夜,他也是罵她不要臉,之前無數次,她也聽他罵了她許許多多的不要臉。一句同樣的話聽得次數太多了,總會多少生出些麻木和遲鈍感來,明珠仰頭望著宇文佑微微笑道:「我看你才是不要臉的那一個吧,我都不要你了,你還好意思追上門來?難道是想求我別拋棄你麼?」

  反了!從來只有她央求他垂憐垂愛的,如今倒反過來說他要央求她別拋棄他?宇文佑先是一怔,隨即大怒,往前一步伸手去抓明珠,斥道:「我看你是蠢糊塗了,說什麼都不知道,你再說一遍試試?」

  明珠和他做了多年對頭,多少也知道他的性子和習慣,曉得他性子驕傲暴躁,經不住激,尤其是此時尚且年少,還未吃過什麼苦頭,更是心高氣傲得很,那性子又冷又拗,一點就著。便縮在半剪身後藏著,怎麼難聽就怎麼說:「說就說,誰怕你?宇文佑你不要臉,我要退婚不嫁你了,你聽不明白還是不認字兒?還是你非得娶我不可,眼巴巴地追到這裡來?也行,看你一片誠心的份上,你跪在我面前學三聲狗叫,我就再考慮考慮,你看如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31 PM

第12章 不介意

  宇文佑果然被氣得差點沒發瘋,抓又抓不住人。明珠是練舞的身子骨,靈活柔軟得像一條游魚,穿的又是便於行動的胡服,躲在半剪身後衝他齜牙咧嘴的做鬼臉,實在是讓人忍無可忍,幾乎恨不得把她掐死了事。

  同樣的事兒換了其他人,也許就忍下去了,或許還能博個成人之美、不和小女子一般見識的美名。可宇文佑不是,他從雲端跌落至塵埃,已經活得夠屈辱的,婚事不由自主,忍氣吞聲地配了殺母仇人的女兒,臨了還要被嫌棄,被當眾打臉,說不要就不要了,他如何能忍下這口氣去?光是對著那些兄弟們似是同情,實則輕蔑的目光他就受不住,更不要說是那些來自於奴僕和勳貴的可憐和譏諷。

  與其屈辱地活著,不如去死!宇文佑自悲憤之外還生出些委屈來,完全忘了自己來之前的計畫,咬著牙,血紅了眼睛兜胸抓住半剪就是一拳揮過去,發狠罵道:「傅明珠,你看上這野崽子了是不是?本王先殺了他再來收拾你!咱們拚個魚死網破!」

  半剪和他比起來不過是個還沒長大的半大孩子,一下子就被他拎得兩隻腳離了地,拚命地蹬著腿,連聲怪叫:「不關我的事啊,救命,救命!」挨了一拳,聲音漸漸小下去了,淒慘道:「傅姑娘,您救救我,我什麼都聽您的,給您賣身抵債……」

  早前宇文佑給明珠留下的陰影太大,見他動手打人,她本能地就想逃走,可聽到半剪的哀求聲步子又沒能挪動,往後瞟一眼,看到家裡的婆子丫頭護院都圍了過來,於是氣勢大壯,放聲喊道:「臨安王殺人啦……」邊說邊拾起牆角豎著的笤帚劈頭蓋臉地朝宇文佑打過去,盡撿著臉和頭打,每一下都用盡了力氣,卻還覺得不夠解恨,手和腳都是抖的,恨不得把他當場再殺死一遍才舒心。

  傅家的丫頭僕婦們見勢頭不妙,趕緊把她往後拉,素蘭苦苦相勸:「姑娘您有話好好說,別這樣,好歹是個郡王呢,鬧得難看了都過不去,別叫相爺難做。」

  宇文佑被打得灰頭土臉、蓬頭垢面的,極凶殘地瞪了明珠一眼,騰出手來咬著牙抽出劍就要往半剪身上捅。明珠倒吸一口涼氣,撥開素蘭搶上前去堪堪護住半剪,仰起頭傲慢地看向宇文佑:「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得罪了你,你有氣就衝著我來,何必拿個不懂事的孩子撒氣?」

  「他是不懂事的孩子?」宇文佑看看被嚇得倉惶失色卻不失清秀的半剪,再看看一臉傲慢坦然的明珠和她張開來護著半剪的那兩隻手臂,覺得格外刺眼糟心,便將劍尖指向明珠左胸,陰沉了臉咬著牙冷笑道:「你放心,我先收拾了姦夫再來收拾你!你所加諸在我頭上的屈辱,總要一筆一筆地討回來才是。」

  真是好笑,他不愛她,眼裡心裡一點兒都沒有她,甚至還覺得她可惡可恥可笑看不起她,壓根就不想和她成親,偏來這樣不依不饒地纏著她不放,為的不過是覺得被她棄之不愛了,所以不甘心而已。難道她就該被他這樣踐踏著才如他的意麼?

  明珠又覺得心口一點一點地疼起來了,疼得就連呼吸都扯著疼,她譏諷地笑看著宇文佑道:「我加諸在你頭上的屈辱究竟有幾筆呢?早前是我年幼不懂事,不自量力地在宮宴上說了那麼一句糊塗話,再不知天高地厚的應了先帝爺的賜婚。你不樂意,卻不得不從,你是龍子鳳孫,天家血脈,尊貴無比,被逼著娶個不喜歡的女人,當然是屈辱,我也理解。現在我願意糾正這個錯誤,一拍兩散,各生歡喜,你怎麼又覺得是屈辱了呢?莫非是又發現我的好處,所以捨不得了?」

  「誰捨不得你了?像你這樣的,倒貼都沒人要。」宇文佑恨不得咬她幾口才解恨:「你想嫁便嫁,不想嫁就不嫁,當我是什麼人?」

  明珠十分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點點頭:「我明白了,我先提出悔婚傷了你大男人的臉面。那你來吧,你就說你不要和我成親了,你看不上我要退婚,我不介意。」

  宇文佑憤怒到了極點,卻又充滿了難以言明的恥辱感,傅明珠是真的不想嫁他了,所以這麼驕縱霸道不肯吃虧的人,為了擺脫這門親事居然願意由著他來說這話……不對,最先說要退婚的人是她,這事兒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的了,人人都知道她不要他了,這當口在這深山裡頭她再讓他來說這話,豈不是把他當成猴子耍麼?

  她怎能將他踩在泥地裡如此踐踏?!傅家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前一刻還要死要活地非他不嫁,轉眼就棄之如敝履,這樣水性楊花、朝三暮四的女子,實在是死不足惜!

  宇文佑很想透心窩子給明珠來那麼一下,可是劍往前遞進半分,他甚至能感受到明珠的心跳透過長劍傳遞到他指尖,明珠卻仍然不躲不讓,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靜靜地看著他,面上無喜無悲。彷彿早就看透了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冷透了心腸,他無論做什麼,她都不會覺得吃驚。

  他突然間就下不去手了,莫名自心間生出些寂寥和狼狽來。她不在乎了,若是從前,他不理她,她能厚著臉皮追著他一路小跑,只要有機會便涎著臉衝他討好的笑,他若屈尊降貴地對她說上一句話,哪怕態度十分惡劣,她也能高興半天。口裡說著「我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氣」,眼裡卻全是對他的情義。可現在,她為了一個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卑微少年,居然擋在他的劍前,半點不怕死不怕疼。而他記得她曾經是個不小心弄破塊油皮也要哭上許久,到處要人安慰的嬌滴滴的人兒。

  不怕死的人你能把她怎麼樣呢?總不能真的殺了她。傅家勢大,他無所依仗,傅氏一窩老賊小賊睚眥必報,他若殺了她也一定不能再活。因此不是他下不得手,而是他還有大仇未報,不能就這樣死了。但這口惡氣必須要出,他不能殺傅明珠,這個莫名其妙鑽出來的臭小子總能行吧?只要殺了這臭小子,這場鬧劇大概也能告一段落了。宇文佑理所當然地推開明珠,一腳踏上半剪的胸部,提劍就要往下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35 PM

第13章 打架

  眼看自己就要無辜喪命,半剪掙紮著絕望地大叫起來:「你憑什麼殺我?你講理不講理?」

  「他這樣的人生來就是天潢貴胄,何曾會和人講什麼理?」明珠被宇文佑推得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幸而被素蘭扶住了,見宇文佑鐵了心要殺半剪,他武藝高強她是知道的,真要硬拚不知要死傷多少人,因此並不上前去阻擋,只在一旁涼涼地諷刺:「半剪你可憐,遇到了我,他惹不起我,惹不起傅氏,只好拿你這個手無寸鐵又無依靠的人開刀了。只有殺了你,他才覺得他的臉面能撐起來,才覺得他自己是個偉漢子大丈夫,所以他也是可笑可憐之人。」

  宇文佑的劍已刺入半剪的皮肉,聽到這話就怎麼也不能再往下刺半分,彷彿殺死了半剪,他就真的成了傅明珠口裡那個可笑可憐之人。他的心病他自然知道,真正是個無所依靠,又招了太皇太后和傅氏的厭惡,不得不藉著傅明珠的偏愛和婚事苟活下去的人。心氣越高就越在意別人的看法,刺殺半剪的當口,心裡更多的不是解氣,而是對自己的厭惡和不服氣。

  明珠看得分明,笑得越發刻薄了幾分:「半剪你安心地去,我會給你造個大墓,上頭就寫著,你是為臨安王紓解洩憤光榮而死的,若是機會對了啊,我還求皇上賞你個封號,我瞅瞅,叫什麼合適……」

  話未說完,宇文佑已然將劍收了回去,傲然冷對著她說道:「你也不必為他謀算,他還不值得污了我的劍。我問你,他是誰?」

  明珠不看宇文佑,俯身將半剪扶起來,親自替他整理衣衫,再拿帕子替他堵住傷處,吩咐素蘭:「把人扶下去,請個好大夫替他療傷。」

  半剪是個得瑟的性子,見脫離了危險便「哎呦、哎呦」地叫喚起來,靠在素蘭身上一臉的委屈,簡直痛不欲生。

  宇文佑冷笑:「我說了讓他走麼?」話音落下,自有他帶來的人上前將半剪攔住。

  明珠抬起下巴,冷冷地看向傅府的護衛:「他若死在這裡,你們就都不要再混了。」

  護衛頭子蔣鐸是她爹傅叢精挑細選的仔細穩重人,自然不能放任府裡的人和臨安王府的人真刀真槍地對上,當即示意手下上前護牢了明珠,再和宇文佑商量:「殿下乃是金貴之人,何必和這草根一樣的少年郎一般見識呢?」

  在宇文佑眼裡,傅府的下人全都是奴顏媚骨的奸佞走狗,根本不配和他說話,只作沒聽見蔣鐸的話,咄咄逼人地看向明珠,聲音冷硬:「你不肯說?也行,你聽好了,只要我活一日,他便不能好過一日,你更不能與他雙宿雙飛。」

  明珠忍不住冷笑,連解釋的話都懶得說了。即便是她不要他了,也還不至於飢不擇食到這種地步,隨便就和才認識了沒多久的半剪談婚論嫁。她愛惜自己得很,爹娘生她養她寶貝她,可不是為了讓她作踐自己的。

  她不耐煩解釋,卻不代表半剪不著急,半剪從小在玉皇觀中長大,經歷過的事情不多,膽子不大,方才已是被宇文佑給嚇壞了,聽說宇文佑有不放過他的意思,嚇得趕緊聲明:「別亂說啊,我和傅姑娘清清白白的,以技論交,別壞了人家姑娘的清譽再壞了我終身。」

  宇文佑聽到這裡,陡然放鬆了一直抬著的肩頭,回頭沖明珠不緊不慢地一笑,頗多輕慢和嘲諷。那意思很明白,她傅明珠果然就是個鬼見愁,他不屑她,換了個出身卑微的少年也照樣看不上她。哪怕她不怕死地為半剪擋劍,半剪照樣沒有半點感激,要急著撇清和她沒有任何關係。做人做到這個地步,不,做女人做到這個地步,真是失敗透了。

  明珠也笑,指向半剪:「對,你趕緊地和他說清楚,你是我的家奴,非是什麼其他人,俗話說得好,打狗還看主人面,旁人打你的臉便等同於打我的臉,我誓不與他善罷甘休。」

  半剪沒她嘴皮子利索,曉得自己被損了卻也只能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道:「我不給人做奴僕的。」

  「你不樂意,我當然是不能逼你的。」明珠慢條斯理地拖長了聲調:「去請觀主來,我有一筆賬要和他算,算清楚了,我便放了你,從此後死活都與我不相干。」

  形勢比人強,就算是觀主有錢賠圖紙也得給這活閻王似的男人砍死,半剪立即給明珠行禮:「小的見過姑娘。」

  明珠斜瞟宇文佑一眼,見宇文佑的臉黑得和墨汁有得一拼,心情自然而然地好了幾分,十分大度豪爽地道:「起來吧,你有傷在身,不必多禮。你記好了,入我傅氏門下,我便要護得你周全,誰敢傷你半分就是和我過不去。下去歇著吧,我稍後找你說話。」

  自有人把半剪扶起來護著往下走,明珠傲慢地抬起下巴看向宇文佑:「讓讓,借過。」

  宇文佑沉沉看她一眼,將手一揮,臨安王府的人便退了開去,由著相府的人扶著半剪離去。明珠還多了個心眼,不肯先走,而是留在最後壓陣,等其他人都走了才施施然離去。才行了兩步,手腕便被宇文佑牢牢攥住,肌膚才被宇文佑觸到就像被火燙了似地難受,拚命往後縮,怒目而視:「你要幹什麼?放手!」

  宇文佑雙腳猶如釘在地上似的,任由她蹦跶掙扎半點不動搖,語氣冷靜得很:「別鬧騰了,跟我回去成親,我既往不咎。」

  明珠掙扎不開,眼看著相府的人去而復返,只敢眼巴巴地看著她和宇文佑,並不敢上來救她,曉得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是真的不想嫁給宇文佑了,只當她是一時興起鬧彆扭,生怕惹怒了宇文佑過後又招她埋怨。再想起從前自己沒骨頭似的成日追著宇文佑跑,覺得真是丟臉極了,憤而一口咬在宇文佑的手臂上,嗚嗚地道:「做你的白日夢,我死也不會嫁給你!」

  血肉入口,激起她那些藏在骨縫深處的戾氣和怨恨來,咬住了就不想再鬆口,只管使勁兒地咬。咬得眼淚滂沱,咬得一顆心揪成一團,痛不欲生。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36 PM

第14章 傻了麼

  「傅明珠!你鬆口!鬆口!」宇文佑之前還想逞強,卻沒想到傅明珠是下了死勁兒地咬他,再這樣下去他非得少掉一塊肉不可。疼得極了便去抓明珠的頭髮,見她瘋了似地不松口,就又去捏她的下頜骨。

  明珠生得嬌嫩,輕輕就被他卸了下頜骨,一雙黑黑的眼睛哭得濕漉漉的,血從失去控制的唇角流下來,滴在嫩黃色的胡服上好不分明,又淒慘又瘆人。兩邊的下人見二人都動了真的,全都被嚇了個半死,齊齊湧上去拉人勸架,卻被明珠狠勁把人一推,掉著下頜就飛撲過去把正低頭驗傷的宇文佑撞翻在地,再利落地翻身騎上,揚起拳頭對著宇文佑的眼睛就是兩拳。她勢單力薄之時被他欺辱那是沒辦法,此刻人多勢眾還要受這鳥氣那就真是沒道理了。

  宇文佑又豈是個能吃虧的,烏青著兩隻眼睛將明珠推翻下去,舉起巴掌就要往下搧,明珠曉得厲害,先往他臉上撓了兩爪子再緊緊和他擰成一團,就是不給他機會打自己,明明是掉了下巴的慘樣,一雙眼睛卻凶得冒火,叫人心中無端生寒。

  她怎麼突然就這樣恨他了?被卸了下頜骨也還這樣的狠?宇文佑看得怔住,動作慢了一拍,於是褲襠裡又挨了一腳,疼得癲狂間,什麼殺母之仇和大業都被拋之腦後,只想著要和這女瘋子同歸於盡算了,大家一起死個乾淨,一了百了。兩個人章法全無,就和孩子打架似的,你捏著我的鼻子,我摳著你嘴,誰也不讓誰,抓咬撓掐全部用上,在地上滾成一團。

  兩邊的下人見他們打得熱鬧,也自發地衝突起來,正亂成一團間,突然聽得有人冷聲道:「都給我住手!」

  這聲音清冷如玉,頗具威嚴。奈何兩邊的人都打得紅了眼,根本沒人去理,明珠正使勁兒摳宇文佑的眼珠子,宇文佑則掐著明珠纖細的脖子,突然間就被人分開了,兩個人都很憤怒,齊齊轉過頭去瞪向那個多管閒事的人。

  高大的柏樹之下,宇文初負手而立,眉頭微微皺起,一臉的不耐煩:「並不是小孩子了,還這樣不顧後果的胡鬧一氣,真是沒有體統。」

  明珠看到這個人心情就好不起來,她覺得她的重生之路在遇到宇文初之前都走得順當無比,遇到宇文初之後就變得艱難險阻,困難重重。他先刁難於她,再使人拿走了她的鞋子,偷走她的圖紙,現在又來這裡裝模作樣地管閒事看她的笑話,實在很讓人厭煩,想要搶白他兩句,奈何下巴脫臼說不來話,只能忿忿而視。不期然間,在宇文初眼裡看到一閃而過的笑意,不由得越加惱羞成怒,覺得兩輩子的臉面都丟乾淨了,只好恨恨地托著自己的下巴立在一旁,能怒不能言。

  宇文佑怒氣不減,虛虛行了一禮,側開臉甕聲甕氣地道:「讓六哥看笑話了。您怎會在這裡?」

  宇文初道:「這幾日天氣好,正是觀星的好時候,難得無事,我便來此躲躲清淨。」微微皺了眉頭,一臉的不知情:「你怎地不在京中籌備婚事,反而跑來這裡胡鬧?」

  宇文佑的俊臉上掛了好幾條被明珠撓的血印子,被風一吹疼得直抽抽,手臂上被咬的地方也鑽心的疼,再被追著問那已然夭折了的婚事,臉色真是好看不起來,更答不了話,只管惡狠狠地瞪著明珠。

  明珠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氣勢是足的,只是那脫臼的下巴顯得格外可笑,看上去就有些可憐了。

  宇文初嘆了口氣,和氣地道:「傅姑娘,你就不疼麼?這樣下去不是事,府上若有精通接骨復位之人,還是早些把下頜復位的好。」

  誰要他提醒?她自然知道,就算是她忘了,這疼痛也不能讓她忘了。明珠看向蔣鐸,蔣鐸告了聲罪,上前抬手要替明珠將下頜復位,宇文佑立時上前攔住,壞心眼兒地厲聲道:「下賤狗奴,也敢將你的髒手去碰我的未婚妻?」

  明珠大怒,以目示意蔣鐸別理這條亂咬人的瘋狗。宇文佑卻拿劍指著蔣鐸道:「誰敢碰她我便砍了他的手!」見明珠忿忿,便挑釁道:「不然你叫個女人來辦也成。」

  這是算定她身邊沒有精通接骨復位之術的女人,逼著她求他或是一直忍疼呢。他雖然失勢,好歹也是郡王之尊,真要砍了相府一個下人的手腳,其他人也不會說什麼,就算是太皇太后也不能拿這個做文章。明珠做不到拿別人的性命安危來和他賭氣,不由恨得牙癢,氣沖沖地瞪向宇文初。她的本意是說,他不是要主持公道麼,怎地就由著他這混賬兄弟亂來?他要是再不管,那就別怪她不給他面子,不管不顧地鬧起來。

  卻見宇文初衝她點點頭,緩步走到她跟前來,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一手扶住她的發頂,微一用力便利索地將她的下頜給復了位,再道一聲:「傅姑娘,既然你向我求助,我斷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你試試,可好了?」

  明珠斷然沒有想到他居然就這樣把爪子伸到了她的臉上,就算是下頜復了位,也忘記合攏嘴,微張了口傻傻地看著宇文初,鼻端環繞著他指尖帶來的淡淡沉水香味,幽淡甘涼,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宇文初笑笑:「傻了麼?」語氣中多有寵溺寬讓之意,親切得和她親哥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和他有多熟。

  此人臉變得如此的快,必然不懷好意。她可以肯定他很明白她並沒有向他求助的意思,但她真真切切得了他的幫助,感謝的話說不出口,質問的話也說不出口,只能憋著。明珠垂下眼,默默地動了動下頜骨,宇文初的手法到位,好是好了的,但她吃了宇文佑不少苦頭,臉疼得厲害,想必腫了也青了,比宇文佑那張五顏六色的臉好不到哪裡去。不過真是很解氣。

  宇文初見她不言語,也不計較,轉過身去招呼宇文佑:「既然來了,就去我那裡坐坐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38 PM

第15章 玩笑

  宇文佑皺著眉頭看向宇文初,他不知道他六哥什麼時候居然變得如此的憐香惜玉了,對象還是以驕縱著稱的傅明珠。皇家無骨肉,由不得他要懷疑宇文初起了其他壞主意。

  宇文初不避不讓,坦坦蕩蕩地由著他看,不輕不重地道:「你鬧得太過了。」

  宇文佑有些沮喪,不用宇文初提醒,他也知道自己鬧得太過了。但他本意並不想鬧到這個地步,之前他曾以為,傅明珠鬧這一場無非是想證明她的重要性,要逼著他低頭而已,只要他來了,軟硬兼施,她自會收回退婚的話,乖乖跟他走。卻沒想到她是真的鐵了心要悔婚,才一見面就把他逼進了絕路,硬生生鬧得不可收拾。

  縱然他性子高傲,不喜歡她,但娶了她就能借她的勢躲避風險這個道理他是懂的。他還記得當初皇父賜婚,他不樂意,私底下去求皇父,說自己不要這個傲慢無知、沒有廉恥的女人做妻子,皇父意味深長地說:「她是傅叢的老來獨女,也是皇后唯一的親侄女。皇后沒有親生女兒,把她愛得什麼似的,她的驕縱大膽,說到底還是給人慣的。雖則嬌蠻了些,其實內裡還是美玉良質,重情重義,天真可愛,你好好待她,她自會百倍千倍回報於你。」

  他當時不懂,拚命求皇父,皇父始終不肯收回成命,反倒推辭乏了,讓人把他趕走。沒過多久,皇父龍體欠安,太子監國,他想見皇父一面比登天還難,周圍的人對他一天比一天冷淡,太子妃閔氏的弟弟當眾嘲笑折辱他,其他人在一旁看笑話,沒有誰願意出來幫他說句話。傅明珠不知從哪裡聽說了這個事,急巴巴地衝出來硬逼著太子妃的弟弟給他賠禮道歉。哪怕就是太子妃,也懼怕著傅家的強勢,當眾打了她親弟弟一個耳光,再替她弟弟和他賠禮致歉,從那之後,再沒有人敢當面如此肆無忌憚地對待他。

  後來皇父駕崩,太子登基,傅皇后榮升太后,從前得罪過傅氏的宮妃和皇子下場淒慘無比,他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就連稍有體面的宮人都敢給他臉色看。又是傅明珠隔三差五地給他送東西,人前人後護著他,容不得任何人說他一點不好,他的境遇才沒有更糟,他明白了皇父的良苦用心,也更加覺得屈辱和不甘。

  但是那個眼裡心裡只有他的傅明珠突然就變了心,而且態度如此強硬,這是為了什麼?宇文佑有些不明白,趁著周圍人沒有注意他,悄悄看向明珠。

  明珠側對著他站在院牆邊,落日的餘暉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金紅色,她的臉又青又腫,還沾著泥土,看上去很滑稽可笑,她卻一點都不在意,只是垂著眼靜靜地盯著牆邊那株老桃樹看。老桃樹的根部生了一個蟲洞,裡面浸出許多黏糊糊的樹膠來,看上去有點噁心,他不知道那有什麼好看的,但傅明珠就是專心專意地盯著那裡看,眉間頗多寂寥感傷。

  宇文佑的眉頭越發皺得緊了,這不像是他所熟識的傅明珠。傅明珠應該是美麗動人的,驕傲飛揚的,活潑嬌氣的,她何曾有過這種寂寥的時候?他曾記得,他的幾位皇妹曾背裡豔羨地提起過傅明珠,說她過得比公主還要肆意些,要什麼有什麼,稱心如意,不比她們既要受宮規壓制,還要擔心不討太后和皇后喜歡,沒有好日子可過。可是此時的傅明珠的確是寂寥感傷的,她不會是雖然鬧著悔婚,其實心裡也不好受吧?

  一念回轉,宇文佑轉向宇文初十分誠懇地輕聲道:「六哥罵得是,還請六哥幫我。」不管宇文初打的什麼主意,目前能幫他的只有宇文初。他剛才和傅明珠已經鬧到不可轉圜的地步,再要他直接舍下臉去求傅明珠回心轉意,委實是太難了些。但是宇文初肯出面替他周旋就不一樣了,宇文初為人周到謙和,聰明會說話,說不定能把這事兒弄好。

  宇文初看他一眼,很乾脆地和明珠說道:「我那裡有今春上貢的蒙頂甘露,滋味清雅,傅姑娘可要去我那裡嘗嘗新?」

  和他們一起喝茶?明珠不屑,她吃多了撐的,壞了腦子才會剛和宇文佑鬧悔婚,撕破臉打了架,轉眼又和他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只怕傳出去不單是外人會覺得她瘋了,家裡人也會覺得她瘋了吧。本來父母親就不信她真的不愛宇文佑了,再來這麼一出他們怎肯再信她?那還悔什麼婚?腦子發昏才對。

  明珠垂著眼撣了撣袖子上的泥灰,淡淡地道:「多謝英王殿下的盛情,但我儀容不整,是為失禮,還是改日吧。」

  宇文佑見明珠軟硬不吃,忍不住激她道:「六哥你就省省吧,傅相聖寵隆重,府裡什麼沒有?她怎會看得起你的蒙頂甘露?」

  明珠抬眼看向宇文佑,面上頗多譏誚,似笑非笑的道:「我在你眼裡,是否一直都是如此的蠢?蠢到你隨便說一句話,我就會輕易上了你的當?」

  宇文佑被她戳穿意圖,面上掛不住,憤而將臉轉開,不肯再去看她。明珠對著宇文初默默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宇文佑見她乾脆利落地就要走人,心中發急,忍不住威脅道:「傅明珠,我是不會讓你如願的。」

  明珠頭也不回,冷淡地道:「奉陪到底。」

  眼看著相府的人前呼後擁地簇擁著明珠遠去了,宇文初才心情愉快地收回目光,溫和地同宇文佑道:「你也不小了,怎地行事還如此衝動?」

  宇文佑氣得肝疼,把被明珠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臂拿給他看,憤怒道:「六哥,這樣惡毒的潑婦,換你願意麼?」

  宇文初面不改色地道:「換了是我,若能用這一口肉換一世平安,我願意。要說惡毒麼,不是你先動的手?她咬了你,你也卸了她的下頜,她抓破了你的臉,你也掐了她的脖子,半斤八兩。」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41 PM

第16章 幸運

  宇文初說的是大實話。

  這世上願意告訴宇文佑實話的人少之又少,他是真沒想到這位平日沒什麼來往的六哥居然會如此直白地提醒他。宇文佑十分感嘆,卻又覺得自己堂堂一個皇子淪落到要靠女人的憐惜來保命實在是丟人,許多藏在心裡的話齊齊湧上來,堵在喉頭不能言明,憋得眼睛發酸,許久才低聲道:「六哥,我都知道,但我實在忍不住。」

  宇文初拍拍他的肩頭:「先去我那裡清洗包紮傷口吧。」

  傷口極深,一整塊皮肉險些就要掉下來了,大夫縫了十多針才算完,宇文初吃夠了苦頭,疼得滿頭是汗,熬過來了就去找宇文初道謝,半是示好半是試探地道:「多謝六哥今日替我周圓,弟弟不勝感激。這麼多哥哥,只有您肯和我說實話……皇父給我留了後路,卻被我搞砸了,您不能看著弟弟就這樣沒了活路。」

  宇文初獨坐在窗邊打棋譜,聞言並不回頭,目光專注於棋盤之上的黑白棋子,回道:「當年的事,你我心裡都有數……傅叢不是善茬,皇父之所以能給你留這條後路是因為傅明珠稀罕你,她若是不稀罕你,這門親事早就作罷了。你若真要問我後計,那我便告訴你,不管你是怎麼得罪的她,要麼你就千方百計求得她原諒,讓她相信你的真心,答應和你成親;要是做不到,就趁早撂開手去,不要再得罪她和傅叢,收斂你的性子,藉著她退婚這事讓宗親勳貴同情你,借此活下去。」

  當年的事……宇文佑不說話了。母妃還活著時,他是多麼的風光受寵,哪怕就是太子見了他也要客客氣氣的,想著法子拿各種精緻的小玩意兒討好他,傅太后更是對他好得不得了,就怕他或是母妃在皇父面前說他們一句不好,毀了太子的前程。後來母妃因了一場小小的風寒撒手人寰,皇父明面上就沒有從前那麼疼寵他了,但暗裡仍然是很關心他的。

  他們都說母妃死得不明不白,他也知道這和皇父的過度寵愛和改立皇儲的流言有很大關係,立儲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傅太后母子恨透了他們也是常事。他不知道傅明珠是怎麼才做到讓心如鐵石的傅太后和傅叢答應這門親事,而沒有對他斬草除根的,現在回想來,其中洶湧的暗流真是讓人心驚。

  不管他承認不承認,他能平安活到今日,憑藉的就是傅明珠的喜愛,這門親事一旦作罷,他的死期想必很快就要到了吧?他還這麼年輕,就要這樣死了嗎?他真不甘心。不然奴顏媚骨地去求傅明珠嗎?宇文初失神很久,慘然一笑,若他真的如此,只怕在傅明珠眼裡更是一文不值了吧。如果他連骨頭都沒有了,還有什麼臉面在宗親中立足?

  「六哥,若是你,會怎麼做?」他很無用,事實是如此的慘烈,宇文佑忍不住對自己又生出了幾分厭棄之感。

  宇文初終於把目光從棋盤上收回來看向他,平靜地道:「我若是你,根本不會走到這一步。」

  宇文佑苦笑,這話等於白說。

  「噠」的一聲輕響,宇文初把一粒黑棋按下去,輕聲道:「其實,傅明珠是真的很喜歡你,我沒見過誰這樣什麼都不管不顧地喜歡一個人,你是幸運的。」

  也是不幸的。現在她不喜歡他了,而且來得這樣的突然,令他措手不及。她恨透了他,恨不得吃了他的肉,要了他的命。從前擁有的時候覺得是負擔,不屑著,反感著,突然失去了依仗,就覺得真是不習慣。是的,他只是不習慣和需要這樁親事保命而已,並不是因為捨不得傅明珠這個人。宇文佑自嘲地哼笑了一聲:「現在她不喜歡我了。」

  宇文初看向窗外,眼神幽暗:「我這個人,大概是沒親身經歷過有些事,所以氣性沒你那麼大。我覺著,要是有這樣一個人這樣的喜歡我,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

  宇文佑心裡「咯噔」一下,狐疑地盯著宇文初,試探道:「六哥覺得她不錯?」這也是有可能的,宇文初的母妃敏太妃是個滑不留手的不倒翁,和傅太后的關係向來極不錯,傅明珠又是那樣的美貌嬌嫩,是個正常男人都會忍不住多看她兩眼。只是他沒想到宇文初這樣看似清心寡慾、一本正經的人居然也會說出這樣直白的話,就好像挺羨慕他似的。

  宇文初一笑,低頭繼續擺弄手中的棋子,語氣平靜:「你想多了,我已然有婚約了。」

  已然有婚約了,若是沒有婚約呢?這話聽著怎麼就像是很遺憾似的?想起他之前突然去給傅明珠托上下頜骨的舉動,宇文佑忍不住心裡發酸:「我那未過門的六嫂出身名門,又是有名的才德兼備之人,六哥才是真正讓人羨慕呢。」

  敏太妃母子都混得好,宇文初得到的這樁親事在諸皇子中頗拿得出手,長興侯的嫡次女江珊珊,才貌雙全,德行兼優,且長興侯是老牌勳貴,八面玲瓏,根深葉茂,這門親事是極好的。若不是敏太妃和傅太后交好,宇文初平時為人低調謙和周到,怎麼也不能得到這門親事。所以宇文佑是真的很羨慕,多少又為宇文初遲遲不肯迎娶江珊珊過門而好奇,話裡話外免不得多有試探之意。

  宇文初看他一眼,淡笑:「你若喜歡,我們交換如何?」

  這種事也是能交換的麼?宇文佑愕然而視,宇文初已經低下頭去,一本正經地道:「我是開玩笑的。」

  開玩笑的?宇文佑很是無語。沉默半晌,忍不住拿了朝中的事情去試探宇文初:「六哥到玉皇觀有些日子了吧?」

  宇文初頷首:「大概得有五六天了。」

  宇文佑身子往前傾,聲音壓得極低:「那您應該不知道,皇上虐殺朱太妃跟前女官的事。」幼帝年幼,性子卻極暴虐,從登基迄今不過年餘,死在他手下的宮人卻已經有幾十個了。傅太后和傅叢為了把持朝政,由著這樣一個小兒佔據了皇位,宗室中就沒幾個服氣的。若是能得宇文初站在他這邊,他也能多了幾分成算。

  宇文初目光流轉,似笑非笑地掃他一眼,語氣堅定地道:「九弟見諒,我這裡的規矩是不談國事。」

  宇文佑不由悻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5:59 PM

第17章 星火

  宇文佑的心情非常不好,他自從出事之後接連幾天沒能睡好,一路奔馳而來,又和傅明珠打了一架,精力消耗很大,和宇文初彼此試探著說話更累,草草用過晚飯,便撫著有些發沉的眼皮和宇文初告別,去了後頭歇下。

  天已經完全黑透了,宇文初站在窗前往下看,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傅明珠住的地方。出家人清苦,早有早課,晚有晚課,燈油蠟燭都是計算著用的,玉皇觀中除了供奉道尊的大殿外其他地方差不多都是漆黑一片,唯有傅明珠所居的地方燈火一片通明,隔著重重的喬木竹林和山水霧氣看過去,就像個小小的水晶宮似的。

  敬松進來給他奉茶,和他討論臨安王宇文佑這個人:「九殿下的性子生得左了些,到底人年輕了,早些年沒吃過苦頭沒經過歷練,不懂得收斂。這般明白地把對傅相的恨意表露出來,也不怕親事不成後,傅相轉眼就奪了他的命去。」

  「傅明珠有一副好硬骨頭,閨閣女兒中世所罕見。」宇文初答非所問,目光悠遠:「只有至情至性之人,才會愛時不顧一切,恨也不顧一切。」

  敬松沒見過他對哪個女子如此上心過,免不了附和:「屬下是沒見過哪個貴女有她那副不要臉不要命的潑辣性子,被人卸了下巴也不怕疼的,那樣不要命地和九殿下拚命。您方才同九殿下講,勸他要麼不顧一切求得傅明珠心回意轉,要麼就放手求得宗親同情,屬下看他是不會選擇後一條路的。」

  宇文初道:「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傅明珠鐵了心,他要求得傅明珠回心轉意,除非在她面前剖開心胸才行。」

  那可能麼?不可能。敬鬆開始分析此事對朝中局勢的影響:「如果這樁親事不成,那麼傅相會把女兒嫁給誰呢?太皇太后和傅相都是眼高於頂的人,不會找個不如九殿下的人。因此這個人出身樣貌都不能低,要有才能,性子還必須穩重可靠,算來算去,整個京城符合條件的人屈指可數。」

  「最有可能的是老八。」宇文初把敬松下面的話說了出來:「老八的母族乃是淮南大族蕭氏,門楣高貴,族中很多飽學之士,出仕者眾多。若是傅氏和蕭氏能聯姻,乃是皆大歡喜之事。」

  「我們不能坐看此事發生,傅明珠嫁給誰都行,就是不能嫁八王。」敬松皺起眉頭,凝重道:「還有一種可能,九殿下會去求助閔太后,借助皇上和閔太后之力,逼得傅叢不得不繼續這樁親事。閔太后和太皇太后婆媳不和,多半會樂於成見此事。這樣也不錯,可以讓他們兩邊斗得更厲害。」

  宇文初看著傅明珠的居處,眼裡閃起幽幽星火。水晶宮裡住著的是仙女,但他眼前這個水晶宮裡住著的卻是一個憤怒的仙女,這個仙女眼裡心裡都只有宇文佑一個人,甚至認不得他是誰,他卻想讓她記住他是誰,因此才會意氣地扔了她的鞋,還幾次挑釁,他多半是魔怔了。

  明珠癱在床上直哼哼,素蘭拿了一隻剝了殼的熟雞蛋在她腫脹青紫的臉上滾來滾去,又心疼又擔憂地小聲抱怨:「姑娘真是不應該,就算是有再大的火氣,也不能和他硬碰硬的來。您是金貴的寶玉,他就是那不值錢的粗瓷,他最多掉塊瓷皮兒,您卻受不住。」

  雞蛋滾過臉上的傷處,疼得明珠「嘶」的一聲,她全身都疼,骨頭就像散了架似的,包括髮根在內,全身上下就沒有一處不疼,疼到她連抬抬指尖的力氣都沒有。因此她只是無意識地哼哼著,任由素蘭去嘮叨。

  素蘭滾完雞蛋,又取了特製的藥膏給她塗在臉上,小心問道:「您要好些了麼?」

  明珠懶得說話,悠揚婉轉地哼了一聲。

  素蘭轉身挑亮燈芯,又開始咒罵宇文佑:「姑娘不肯嫁他是正確的,何曾見過這樣下手狠的人,一來就要打要殺的,還卸了您的下頜骨……這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還沒成親呢,要是成了親,再沒有人瞧見,不知他要怎麼辦。」

  也不會怎麼辦,就是盡情地折辱她就是了。明珠有些淒然,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結束裝死狀態,啞著嗓子道:「家裡還沒有人來麼?」

  「沒有。原本婢子今日要回去傳您話的,沒想到後頭鬧了這麼一出。」素蘭道:「不過蔣師傅已經讓人傳信回去了,說不定明日一早您醒過來,相爺和夫人就趕過來為您主持公道了呢,總不能讓您白吃這個虧。」

  父親是個大忙人,未必能有空閒,多半是哪位哥哥陪著母親一起過來。母親護短得厲害,把她看得眼珠子似的,只要看到她的淒慘樣,這門親事就不可能再繼續下去了。正如素蘭所言,還未成親,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宇文佑就敢下手如此的狠,那結了婚,背著人後,還不知要如何的狠。

  明珠有種心滿意足之後的愜意感,她總算是做到了,宇文佑才剛露面就引著他發火失控,稱心如意地得到這個結果,也不枉她吃了那麼幾年的苦。可是心裡真的是苦啊,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去喜歡一個人,卻被時光和世事給磨盡了。

  正感傷著,門外傳來隱隱約約的嚎哭聲:「我可憐的姑娘,哪個喪心病狂的把你傷成這模樣,可恨老奴不在你身邊,不能替你受苦……」

  素菊走進來通傳,委屈地小聲道:「嬤嬤說我們伺候不周……」原來是耿嬤嬤在外面捶胸頓足地哭嚎著要進來照顧明珠,素梅和素錦勸了兩句,就挨了她裝瘋賣傻的兩下子。

  「扶我起來。」明珠真是不想動彈,卻又不得不起來料理。她本不想做得太過,誰想耿嬤嬤這樣不識趣,若是一個老刁奴她都不能收拾服帖了,以後也別想再做大事了,趁早洗乾淨了等著引頸受戮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6:01 PM

第18章 剜肉

  耿嬤嬤一手擰著素梅的臉頰,一手揪著素錦的耳朵,樣子刻薄惡毒,聲音卻壓得極低,說得大義凜然的:「你們怎麼伺候的姑娘?有人敢動姑娘,你們就該沖上去護著姑娘,替姑娘痛,替姑娘死……」

  明珠算是抓到了機會,先長嘆一聲,再作了不敢相信的樣子問耿嬤嬤:「嬤嬤方才說什麼?是咒我死?」

  耿嬤嬤唬了一跳,忙討好地道:「姑娘聽岔了,借老奴十個膽子老奴也不敢,並不是這個意思。」

  明珠瞥她一眼,嬌蠻又不容辯駁地道:「你的意思,是我耳聾了?你是我的乳母,勞苦功高,卻更該懂得規矩,什麼該說不該說都該知道。你明知我身上不好歇下了,還跑到我門前來口無遮攔的鬧,是因為知道有外人在觀裡,想要借此逼我饒了你,不然就給我扣個虐待乳母無情涼薄的壞名頭麼?你記恨我早前說你那幾句話,是不是?」

  這樣一盆污水無情地潑下去,耿嬤嬤心裡急得油煎似的,也顧不得臉面了,趕緊跪下去辯白道:「老奴是心疼姑娘,一時口快說錯了話,那些黑心爛腸肚的想法斷然不敢有的,還請姑娘看在夫人的面上,看在老奴辛苦奶大您的份上饒了老奴這一遭。」

  明珠淡淡地道:「你不配。你心裡眼裡全都無我,就算是奶大了我,記著的也只有你自己的好處。咒我死這種話,你心裡若是不想又如何會說出來?」不等耿嬤嬤再開口就叫人:「這種生了異心的人還留她做什麼?把她關起來,帶回去交給四爺發落。」

  傅相有四子,四子性情各不相同,長子練達,次子勇武,三子風雅,四子陰狠。其中長子、次子、三子和傅明珠俱出自原配夫人崔氏,獨有四子為庶出。明珠所說的四爺,就是她那位庶出的四哥傅明正。傅明正生母早逝,性情乖戾,在大理寺呆得久了,耳濡目染,整人的手段花樣百出、推陳出新。因他有這特長,相府出了叛逆不可原諒之人都是交給他處置,落入他手裡的就沒有幾個能全須全尾地活下來的。可想而知,耿嬤嬤若是落到他手裡縱然罪不至死也不會好過。

  「姑娘饒命……老奴知錯了。」耿嬤嬤被嚇破了膽子,驚天動地的嚎哭起來,膝行上前去抱住明珠的腿苦苦哀求:「您饒了老奴這遭吧?老奴給您做牛做馬……」

  明珠看著耿嬤嬤的發頂,心裡很有些不忍。不管怎麼說,這是奶大她的人,是陪伴她時間最長,她除去父母之外最信任的人。她記得耿嬤嬤的懷抱,記得耿嬤嬤身上的乳香,所以她給予了耿嬤嬤很大的權力和信任,以及縱容。耿嬤嬤的膽子是被自己一天一天養大的,此時處理只是讓耿嬤嬤沒了尊榮,拖到將來就會要了她一家子的命,以及連帶著賠上別人的性命和相府的名聲,更會將把柄遞交到敵人的手裡去。

  明珠彎下腰,狠著心,一點點地把耿嬤嬤的手指掰開,冷酷地吩咐蔣鐸:「把她拖下去,她若是順從就算了,若不聽話就教教她規矩。」

  「我是您的乳母啊,姑娘!」耿嬤嬤絕望地抬起頭來看向明珠,眼裡的希冀一寸寸地熄滅了,她失神地由著護衛把她拖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明珠,直到要出院門才恍然明白過來,淒厲一聲長嚎:「姑娘您好狠的心……老奴做錯了什麼?要讓您這樣的趕盡殺絕?就算是要讓人死,也要給個讓人信服的理由,不然豈不是讓人寒心?」後面的話被人堵在了嘴裡,只能聽見嗚嗚咽咽的哭聲。

  其他下人都被嚇住了,看向明珠的眼神難免有些複雜。正如耿嬤嬤所言,就算是她有錯,也不至於就到了要交給傅明正處理的地步。若是明珠拿不出充足的理由,只憑耿嬤嬤倚老賣老地鬧一鬧就要受到這樣嚴苛的處罰,難免讓人寒心驚心。

  明珠只作不知,慢吞吞地進了屋子,重又躺回床上裝死。素蘭揉了一張熱帕子過來給她擦手,大著膽子低眉垂眼地問:「姑娘是要嚇唬耿嬤嬤讓她以後老實些呢,還是真的要把她交給四爺處置?」

  明珠懶洋洋地道:「是嚇唬的怎樣,是真的又怎樣?」

  素蘭低聲道:「若只是嚇唬,殺殺耿嬤嬤的威風是再恰當不過的了。若是真的,婢子覺著有些過了。」偷瞟明珠一眼,見她沒有發怒,便大著膽子道:「耿嬤嬤仗著是您的乳母作威作福是很惹人討厭,但細究下來並不是多大的過錯,誰家的乳母不是仗著自己奶大了哥兒姑娘,這樣的有恃無恐?可到底是您的乳母,她奶大了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做得過了既不能服眾,傳出去也不好聽。」

  明珠無動於衷。捨不得剜掉爛肉如何能讓傷口長好?相府各種惡奴不少,非得整治不可的,就從耿嬤嬤開始好了。名聲?見鬼去吧!權奸之女能有什麼好名聲?父母親人的眼裡她總歸都是好的,至於其他的外人,他們覺得她不好關她什麼事?

  素蘭見她不肯聽勸,鍥而不捨地繼續勸,明珠聽得煩了,沒好氣地道:「你如今膽子越來越大了,就不怕我讓你去和耿嬤嬤作伴?」從前的素蘭可沒有這麼愛規勸她,莫非是她重生歸來,對素蘭太過溫柔體貼,從而導致素蘭膽子長大了?

  素蘭有些緊張,定了定神,笑道:「奴婢不怕,姑娘是明白人,知道什麼是忠言逆耳。」

  「要你拍馬屁。」明珠哼了一聲,道:「你不要再勸我了,耿嬤嬤這事兒我自有主張。冤枉不了她。你真要為了我好,就把這屋子裡的人和事管好了,別讓我分神操心。」說完閉了眼睛,不再言語。

  燈光下,她帶了一種說不出的凝重毅然之感,素蘭沒來由地就信了她的話,輕手輕腳地做完事情退了出去。

  室內只剩下一點微弱的夜燈,明珠睜開眼盯著水墨紗帳發呆,家族劇變那一年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6:03 PM

第19章 賠禮

  那一年,先是四哥被人刺殺於大街之上,二哥遠在邊關鞭長莫及,三哥只懂風雅而無實用,父親病重不能視事,所有重擔都落在長兄一個人身上。

  表嫂閔太后從來跟他們不是一條心,她聯合了野心勃勃的宗室勳貴,挑唆著性情暴虐的幼帝和姑姑作對,姑姑本就年老多病,外頭沒了幫手便漸漸不能掌控後宮局勢,被閔太后和幼帝母子硬生生逼得中風失語。長兄獨力支撐局面已是十分不易,就在這時,有人以耿嬤嬤的兒子強搶民女逼死人命、霸佔皇莊收受賄賂一事大做文章,彈劾父親和長兄,連帶著她的名聲也被扯得臭不可聞。

  以此事開頭,牆倒眾人推,彈劾傅氏各種罪狀的奏摺雪片似地飛來,長兄最寵愛的嫡長子、傅氏子弟下一輩中最為出類拔萃的傅霖入宮探望姑姑,又被人算計攀誣與姑姑宮中的女官通姦,被當場刺死於宮中,死無全屍,衣不蔽體。父親聞訊氣得吐血昏迷不醒,長嫂投繯自盡,長兄一夜白髮,傅氏自顧不暇,無力還手,遭受了更加致命的打擊。

  後來,二哥被逼於無奈驟然起兵,卻被床弩無情射死,接著父親和長兄、三哥、以及幾位嫂子、侄兒、侄女們全都死於非命,族人離散,只留下母親和一個年幼的侄兒僥倖逃過性命,還有她苟延殘喘、沒有尊嚴地在臨安王府活著,任由宇文佑凌辱欺負而忍氣吞聲。

  想到那一年的血腥,明珠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那種日子實在是太可怕了,她怎麼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再次發生。明珠把手握成拳,堅定地按住心臟所在的地方,她再不會只知道享受家族帶給她的榮光而不知道承擔責任了。

  第二日,傅夫人崔氏早早趕來,才見了明珠就抱著她「心肝肉寶」地哭了一氣,小心翼翼地摸著她的臉連聲問疼不疼。

  崔氏已是近六十歲的人,年紀不小了,平時養尊處優的,若不是心疼擔憂愛女,怎麼也不會連夜趕到這裡來。明珠看著崔氏眼裡的愛意,由不得的鼻子一酸,趁勢將頭埋在崔氏懷裡,緊緊抱著崔氏已經發了福的胖腰好一通撒嬌:「娘,我全身都疼,疼得要死!幸虧我靈巧,不然要被他活活打死!您是沒看到,他到底有多凶。」撐起身子來指著自己腫脹青紫的臉,十分誇張地道:「居然活生生把我的下頜骨給卸了!但凡是心裡對我有些許憐愛真意,又怎會下得這樣的重手?」

  崔氏心疼得直抽抽,她四十多歲才有了明珠這個女兒,寶貝得什麼似的,當真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飛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給明珠。她原本就不看好這樁親事,奈何明珠死活要嫁,在她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了好幾齣,她心疼女兒才心軟答應下來。

  現在明珠不樂意嫁了,她當然沒意見,只恨宇文佑心黑手辣動了她的心肝寶貝,少不得痛罵一氣:「這個無情無義的惡賊,全然不顧你過去待他的情義,我早說過他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明珠聽得痛快,假裝嬌弱窩在崔氏懷裡不肯起來,綿了又綿,直到聽她四哥傅明正在外頭朗聲道:「母親,臨安王過來賠禮。」才坐起來可憐巴巴地看著崔氏裝害怕:「我不想見到他。」

  崔氏才不管臨安王是不是先帝骨肉,此刻就只當他是仇人,當即陰沉了臉怒斥道:「你妹妹傷成這個樣子,我哪裡有什麼心思去見外人?快別來吵我!」又哭:「我四十多歲上才有了這個女兒,年紀大了懷得艱難,生的時候險些去了大半條命,好不容易養大了,眼看著長得花骨朵似的心裡歡喜,卻給人活生生打成了這模樣。這還是這麼多人跟著的,要不然還不知道會怎樣呢。這是要我老婆子的命啊……」

  明珠拿了帕子給崔氏擦眼淚,體貼地寬慰她:「母親快別為那種人流淚,小心把眼睛哭壞了,不值得。」

  崔氏看著她那張五顏六色的臉,由不得的後怕起來,瞪著她揚手搧了她的屁股一巴掌:「打死你個不省心的東西!養你就是養禍害!你若是早早聽我和你爹的教誨,何至於落到這個地步?被人打死都活該!」

  明珠從小到大從未挨過崔氏一根手指,驟然挨了這一巴掌便懵了,醒過味兒來便不管不顧地大哭起來,半是心酸半是喜悅,還有幾分撒嬌賣痴——能回到從前的時光,陪伴在父母親人的面前真的是太好了!

  崔氏見她哭得傷心,也跟著難過,母女倆哭得好不熱鬧淒慘。哭聲傳到室外,惹得外頭站著的兩個男人神情十分精彩。

  宇文佑很是尷尬後悔,他一個大男人,被女方退親已經很丟臉,追來質問傅明珠也就算了,還被她激得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和她打了一架。知道的曉得他是被傅明珠的蠻不講理逼得忍無可忍,不知道的光聽這母女哭得這樣淒慘就免不了以為他有多惡劣,多不是人。壞了名聲不說更沒佔到什麼便宜,實在是太過衝動了。

  正想說點什麼,一旁的傅明正已經皮笑肉不笑地給他行禮請罪:「家母和舍妹都是不懂事的婦道人家,受了一點委屈就只知道啼哭不休,認不得什麼是大道理。還望王爺大人大量,不要和她們一般見識才是。」

  宇文佑一顆心直往下沉,京城裡的人都知道,傅明正性情陰狠古怪,面上越笑得燦爛心裡打的主意就越毒。這事兒原本是他自己處理不當,來時也說明了是來賠罪的,是真的想要彌補修復雙方關係。傅夫人指桑罵槐他不怕,傅明正指著他的鼻子痛罵或是和他打架他也不怕,就怕傅明正這樣客客氣氣的低姿態——這說明傅家已經打定主意,不會再繼續這門親事了。他們待他越客氣,他就越危險,接下來,大概就會悄悄取了他的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6:04 PM

第20章 四哥

  早知道這樣,自己就不該和傅明珠爭一時之氣。宇文佑後悔得很,卻又想到自己身體裡流的是高貴的真龍之血,這腰若是彎下去了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就算是死也該站著死才是。便站得筆直的虛扶傅明正一把,違心地道:「不必多禮,我不怪她們。」

  傅明正當然也不會是真心行禮,趁勢直起了腰,微微笑著:「看家母和舍妹這樣子,怕是不能待客了,殿下您看是不是……?」

  傅明正長得陰柔白淨,一雙狹長上挑的丹鳳眼,笑起來的時候眯成兩條縫,看上去好像人畜無害,實際上心狠手辣再無人能出其右。宇文佑見他這樣盯著自己笑,心裡毛毛的,順水推舟道:「那我改個時候再來。」

  宇文佑轉身要走,幕僚悄悄扯了他的袖子一下,示意他趁機隔窗說兩句軟話懇求傅明珠回心轉意。宇文佑不理,更將腰背挺直了幾分,直愣愣地走了出去。幕僚無奈,只好嘆了口氣,意興闌珊地跟在他後頭往外走。

  「臣,恭送臨安王殿下。」傅明正半彎著腰恭送宇文佑,一臉的恭敬神色,等到人走遠了才直起腰來盯著宇文佑的背影,一雙丹鳳眼裡全是惡意和嘲諷。再轉過身,朝門外守著的婆子抬抬下巴:「哭傷心,怒傷肝,進去勸勸夫人和姑娘,人已經走了,莫要再哭。」也不走遠,踱到一旁抬眼觀看牆上的琴高乘赤鯉壁畫。

  婆子入內稟告,崔氏拭了淚道:「請四爺進來說話。」

  「我去。」明珠趿拉著鞋子走到門邊熱情地喊傅明正:「四哥,你快進來。」

  傅明正回頭盯著她的臉看了看,突地冷笑一聲:「你可真有出息。平時一家子人恨不得把你供起來,你就這樣糟蹋自己,白瞎了這些年吃下去的米和肉。」

  若是從前,明珠早嘲諷回去了,今日聽了卻十分心平氣和。因為她知道,這位庶出的兄長雖然性情乖戾孤僻,對著她永遠都是一副她欠了他錢的晚娘嘴臉,說話也十分不討人喜歡,但他對她的愛護並不亞於其他人。於是明珠討好地看著傅明正笑,輕聲道:「四哥教訓得是,我知錯了。」

  以往張牙舞爪的貓突然變成了乖巧的小白兔,傅明正十分詫異,卻沒多說什麼,沉默著走進房內,和崔氏行禮問安:「母親的住處兒子已經安排好了,母親一路顛簸,勞心費神,是否要先去歇一歇進些湯水飯食?」

  崔氏這才覺著累得受不住,扶著丫頭站起身來,道:「湯水飯食倒不必,腳有些脹痛,頭也有些暈,去躺躺倒是真的。」

  傅明正上前和明珠一左一右地扶著崔氏往外走,柔聲道:「母親只管安心休息,這裡的事有兒子辦理,不會再叫人欺負了妹妹去。」

  崔氏道:「你做事我自來都是放心的,我不放心的是你妹妹。」說著瞪了明珠一眼,開口想罵,看到她臉上的青紫腫亮就又嘆了口氣:「算了,你也別跟出來丟人現眼了,安心歇著吧。」

  明珠俏皮地吐吐舌頭,果然只送崔氏到門前就不再往外走,看著崔氏進了另一間屋子歇下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傅明正跟前,慇勤遞了一杯茶過去:「四哥你喝茶。」

  傅明正看她一眼,接過茶放在案上,不咸不淡地道:「今日太陽是從西邊升起來的麼?我何德何能,能得傅大千金親手奉茶?」

  明珠訕訕的。她是嫡出,父母俱在,上頭還有三個一母同胞的哥哥,萬千寵愛在一身;傅明正是庶出,生母位分極低,死後甚至不能入祖墳,他本人更是被族人僕從輕慢,加上他性子孤僻陰沉,不會討人喜歡,幾位兄長基本就是無視他,就連父親也很不待見他。兄妹倆天生待遇相差太大,又都不是溫柔容人的好性子,關係當然好不到哪裡去。如今她突然對他尊敬起來,自然要引得傅明正奇怪發問。

  傅明正見她難為情,並不因此就輕易放過了她,不客氣地譏諷道:「別不是被人打壞了腦子,糊塗了吧?不過你的腦子從來就沒有好過,不然也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眼看紛爭又要起來,素蘭幾個丫頭都捏了一把冷汗,悄悄去看明珠的反應,卻見明珠只是垂著眼,低不可聞地道:「四哥你說得對,我從前是腦子壞掉了。」於是集體大驚,都以為是幻覺。

  傅明正也驚了一把,不過他從來都是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性子,當仁不讓地順著明珠的話頭道:「知道壞掉了那就還有救。說吧,又要我替你背什麼黑鍋?」

  這話說得,就好像他替她背了多少黑鍋似的,明珠忿忿然:「我有這麼壞心眼麼?不是已經給你賠過禮了麼,小時候那件事並不是我做的,是其他人使壞。」

  其實那件事真的怪不得她,她小時候調皮,偷偷溜進傅叢的書房裡玩,不小心打潑茶水浸壞了一本要緊的摺子。看守書房的書僮為了逃避私放她入內的責任,也怕得罪了她沒有好果子吃,索性把責任推到之前奉命來取信件的傅明正身上去。傅明正是個倔性子,辯解了兩句不能得到相信就乾脆不說話了,任由傅叢重罰也不肯求饒,氣得傅叢險些把他打死,幸虧崔氏聽說此事趕緊去攔著才沒有釀成大錯。從那之後,傅明正對著她就沒有好話好臉色。

  傅明正垂著眼,面無表情地道:「是啊,當然不是你的錯,都是別人的錯。刁奴看人下菜碟,哪裡又會是你的錯呢。」

  明珠有種無力感,卻也沒指望隨便一個笑臉,一句軟話就能和傅明正改善了關係,只管厚著臉皮道:「不管怎麼說,總歸這事兒因我而起,我再給四哥賠禮。」肅顏拜將下去,傅明正蹙眉讓開不受,神色越發的冷淡:「到底要我做什麼?」

  明珠也不扭捏,起身在他旁邊坐下來,低聲道:「這幾天我在觀裡居住,聽說了一些和耿嬤嬤一家子有關的流言。很不好聽,昨夜我趁著機會把人關押起來了,還請四哥幫忙把她做的那些好事都查出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6:07 PM

第21章 人才

  聽說明珠把耿嬤嬤給關押起來,還要交給他處置,傅明正深感意外,終於不再用那張死人臉對著明珠,挑著眉頭冷笑道:「那是你的乳母,是母親身邊最為得意的人之一,就憑幾句流言你就要嚴查她一家子,你不會是想要害我吧?」

  宰相門房七品官,雖然有些誇張,卻實實在在地道盡了相府豪奴的風光和得意。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特別是耿嬤嬤這樣有頭臉的乳母,走到外頭誰不吹捧著?收人銀錢攬事替人消災也是常事。傅氏顯貴這麼多年,身邊伺候的人借勢也能成個富家翁了。

  這些人在府裡抱團,欺上瞞下,盡力攫取最大的好處,在外頭盤根錯節,交遊廣闊,並不是好招惹的。奴大欺主,似傅明正這種庶出、沒有根基的人在他們眼裡什麼都不是,還虧得是他性情陰狠,當差辦事妥當才高看他一眼,若是他觸動了一幫人的利益,這幫人就免不了要和他死磕。所以傅明正才說明珠是想要害他。

  明珠從前當然是不懂得這些利害關係的,經歷了這麼多事才算明白了些,因此也不怪傅明正態度不好,揮退伺候的丫頭婆子,誠心誠意地道:「我和四哥沒有仇,為什麼要害你呢?我是真的需要四哥幫我這個忙。就算是奴僕也要安身立命,挑著風光性善大方的主子伺候,沒有好處就不能得人心,更不能讓人給自己賣命……這個道理我是懂的,但不管做什麼事都要有分寸,過了就會給主人惹麻煩。四哥,我說的對不對?」

  傅明正從鼻孔裡「嗯」了一聲,道:「難得你還懂得這個道理,看來腦子是要比從前長得好些了。」

  這性子真的是不討喜啊,難怪得二十好幾還沒人願意嫁給他。明珠假裝沒聽見傅明正說什麼,挑了幾件她所知道的事說給他聽:「耿嬤嬤的大兒子,我記得是叫耿平強的,之前一直是跟著三哥的,聽說他新近納了一房小妾,是鄉里一個窮秀才的獨女,還是許過人的,人家不從,他逼得男方家破人亡,底下人卻盡替他捂著。又說他賤價買了一百畝良田,就在皇莊邊上,也不曉得和皇莊有沒有牽扯?還有,說他收人銀錢,兩百兩銀子能包人打贏官司,一千兩銀子就能把死囚從牢裡撈出來。」

  這些事有的尚未發生,有的已經發生,明珠並不記得太清楚,她只知道再不動手剜爛肉就真的來不及了,因此盡撿著聳人聽聞的話來說。傅明正的神色果然凝重起來:「你從哪裡聽說這些有的沒的?」

  明珠假裝不解:「外頭都傳遍了!難道四哥你就沒聽說?」

  傅明正犀利地盯著她看了半晌,直到看得明珠心虛得使勁睜大眼睛努力不露怯,才道:「正因為我不像你這樣蠢笨,所以好多事人家並不敢輕易告訴我。」

  明珠乾笑著道:「是,是,是,四哥您耳聰目明的,最是能幹不過了,不然我也不會求你幫這個忙。」開口就要損她兩句,這樣真的好嗎?明珠覺得她和傅明正其實上輩子是真的有仇的,不然他為什麼這樣一抓住機會就使勁貶損她?

  傅明正不領她的情:「我再能幹也比不過上頭幾位兄長,他們年紀比我大,見識比我多,身份也更貴重,行事更方便,你去求他們吧。」

  油鹽不進啊,明珠真想給傅明正跪了,苦著臉可憐兮兮地道:「咱們家這種事不都是你管嗎?大哥忙,從來不管這種瑣事,二哥常年不著家,三哥是不問俗事快要成仙了的,你就真的忍心看著咱們家被這些蛀蟲給拖垮了?」

  傅明正一抖袖子,慢條斯理地抬起茶碗喝了一口,半垂了眼睛很是倨傲地道:「要我豁出去幫你也不難,但你得告訴我,你為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不嫁宇文佑了,還有,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簡單,明珠正要胡侃一氣,傅明正陰森森地瞥她一眼:「別說假話,不然你知道我的脾氣。」

  其實她真逼著傅明正去做這件事,傅明正一定也會去做,但配合不好,效果就會大打折扣。何況明珠真的是不想再和他彆扭著了,哪有這樣陌生到尚且不如外人的兄妹呢?明珠半真半假地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那天去玉華公主府裡玩,無意中聽到宇文佑和人說起我來,滿滿的都是不屑與鄙夷,心裡有些難過。回來後想了很多,突然就不想再嫁給他了。」

  這算是個理由,卻不是最充足的理由。傅明正沉默片刻,道:「從前你聽他當面罵你的話還少了麼?怎麼那時候想不通,這回輕易就想通了?」

  明珠撒賴:「你們不是都反對這樁親事嗎?怎地我想不通你們要罵我,我想通了你們還要罵我?」

  「別和我來這套,對我沒用。」傅明正淡淡地道:「半剪是怎麼回事?你看上他了?」

  明珠扶額:「到玉皇閣之前我根本就沒見過他好不好?」

  傅明正道:「你突然就對他生了興趣,還待他這樣的好,總要給我個理由。不然別人問起來,我該怎麼回答呢?」

  「這麼說吧。」明珠清了清嗓子,故意神秘兮兮地湊過去:「我發現他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覺得他大概能為我所用,因此想把他引薦給父親。」

  傅明正嫌棄地往後讓了讓,漫不經心地道:「什麼人才?他是能奏出最好聽的樂聲,還是能製出最精美的玩意兒?又或許,他調教鳥兒蟲子很有一手?不然就是他能烹製出家裡廚子都不能製出的美味?」

  這些都是她的光榮事蹟,國家大事和她隔了天和地那麼遠,她眼裡的人才不外乎就是擅長吃喝玩樂這幾類的。明珠臉一紅,忍氣吞聲地道:「都不是,他很擅長製作兵器,特別是那種精細的,殺傷力特別強的兵器。」

  傅明正眼皮一跳,終於肯正眼看她:「你怎麼知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6:08 PM

第22章 前情

  「我就是知道。具體的四哥就別問了,總之這次我真不是胡鬧,以後你們就會知道了。」明珠給了傅明正一個稍安勿躁,不要多問,問了我也不會說的眼神,順理成章地把她和宇文佑打架的事說了出來:「我正努力遊說半剪跟我回去,好不容易哄騙得他肯簽身契了,宇文佑一下子踹門進來,張口就罵我和他是姦夫淫婦,提著他那把破劍喊打喊殺的,我當然不能讓他侮辱家裡的名聲,更不能白白讓他欺負了去,所以我就和他打起來了。」

  傅明正也不知道信沒有信,沉默片刻後起身往外走:「我不管你說的有幾分真假,但是既然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就趁熱打鐵,去和半剪把身契簽了。」

  「那你是答應替我去審耿嬤嬤了?」明珠喜出望外,追上去厚顏無恥地抓住傅明正的袖子,想要趁機討好賣乖,拉拉關係。

  傅明正難得沒把她的手打開,半垂了眼睛淡淡地道:「母親那裡你自己去說,鬧出事來自己擔著,別想再推到我身上。」

  「不會,真要那樣我還是人嗎?」明珠高興得很,全不管自己臉上的五顏六色十分猙獰。

  傅明正嫌棄地皺起眉頭:「我要是你,就躲起來不見人,免得把膽子小的人給嚇死了還晦氣。」

  明珠終於忍不住有些窩火,她這樣百般示好,他還抓住機會諷刺她上癮了。忿忿地把手收回來,沉了臉要走開,又聽傅明正低聲道:「簽身契雖說能拿捏著他不被別人覬覦奪走,卻是最下乘的法子,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反倒是麻煩事一樁。他若是真如你所言那麼能幹,還該真心待他好才是。」

  沒想到他會和她說這番話,明珠回過頭去,只見傅明正已經走得遠了,日光滿滿地照在他身上,也沒能讓他顯得更合群些,照舊是陰沉孤僻的模樣。

  性情雖然陰沉孤僻,對她卻是真的好,所以別人再說他不好,她也不能嫌他不好。明珠想到他後來的結果,輕輕嘆了口氣,埋頭寫好身契,讓素蘭拿了印泥陪她去找半剪。

  因為害怕宇文佑生事,半剪便跟了相府的護衛住到一處,由蔣鐸親自看護著。明珠不敢拿自己這副慘不忍睹的尊容隨便示人,戴了個幕笠遮住了臉,站在廊下等素蘭把人帶來。

  半剪瘸著腿走過來,見了她沒好氣地道:「害人精,你又來做什麼?」

  明珠把幕笠一掀,將臉湊到他面前去:「也不知道誰是害人精呢!若不是你把我的寶貝弄丟了,我如何會和你到那裡去?又如何會讓人生了誤會?不但我身上被人潑污水不說,還惹得我為了護著你這條小命毀了容壞了親事。現在你安全無虞了,就敢這樣翻臉不認人?」

  她的臉比之昨天的恐怖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半剪嚇了一跳,驚疑不定地看了片刻,捂著嘴哈哈大笑起來。不等明珠發怒,他已經牽扯著了被宇文佑傷到的傷口,痛苦地低咳起來。

  他對於今後的局勢太重要了,明珠硬著心腸,得理不饒人:「別以為你假裝可憐我就能饒了你,你說話還算數麼?不賠我的寶貝就簽了這身契!」

  半剪漲紅了臉支支吾吾的:「我不能做主,你去問我師父。」

  他師父是觀主,一個經常和權貴打交道的又奸又滑的老道士,明珠覺著她對上這老道士不知還要費多少心力,便打算霸王硬上弓,先按著半剪把指印蓋了才是。才剛給蔣鐸使了眼色,就見半剪矮了身子跪下去喊了聲:「師父。」接著傅明正陪著仙風道骨的玉皇觀主和英王府的大管事朱長生走了過來。

  明珠頂著一張前所未有的醜臉,下意識地要躲,想到半剪的重要性立時又站正了,豁出去地把她那張慘不忍睹的臉亮給玉皇觀主看。

  玉皇觀主是個老奸巨猾的東西,先就驚詫地叫了起來:「哎呦,這是怎麼回事?姑娘才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子的。」

  你會不知道?你裝,讓你裝!明珠皮笑肉不笑地道:「觀主有禮了,我剛來時當然不是這樣子的,能變成這副尊容全都是拜你這俗家徒兒半剪所賜。」

  玉皇觀主驚詫極了:「半剪有這麼膽大妄為嗎?不會吧,這孩子是貧道養大的,膽子比兔子還要小……」一巴掌搧在半剪頭上,怒罵:「臭小子,還不趕緊說清楚是怎麼回事?」

  這觀裡發生的事情絕不可能瞞過觀主這個地頭蛇,之所以這樣裝,不過是因為既惹不起相府也惹不起宇文佑罷了,明珠也不戳破,很直接地道:「半剪弄丟了我一件十分珍貴的寶物,又引得臨安王對我生了誤會,為了救他,我不但毀容還壞了親事名聲,他答應賣身為奴以此抵債,不知觀主對此有什麼看法?」

  玉皇觀主嘆了口氣,問半剪:「是真的嗎?」

  半剪還很純潔,不太會說假話,蔫頭蔫腦地「嗯」了一聲,玉皇觀主就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既是這樣,貧道也沒什麼好說的,只盼姑娘看在貧道的薄面上,多多提攜他一些也就是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明珠本來已經做好撒潑撒賴不擇手段一定要達到目的的準備了,沒想到玉皇觀主居然這樣幹脆。忍不住看向傅明正,只見傅明正背負著雙手,神情淡漠地站在一旁,眼裡卻露出幾分滿意之態來,就知道這事兒還多虧了他,是他先說動了玉皇觀主,興許是脅迫,興許是利誘。但管他的呢,只要事情辦成就好了,明珠從素蘭那裡拿過身契,神氣活現地在半剪面前一抖,再示意素蘭遞上印泥:「按手印!」

  半剪含著兩泡淚委屈地看向玉皇觀主:「師父,徒兒不想……」給人做奴僕哪裡是什麼好事?

  玉皇觀主聲色俱厲地打斷他的話:「我養你這麼大,是讓你給我添麻煩的嗎?難道你忍心看我這麼大把年紀了,還要把道觀賣了給你償債?難道你忍心看我這麼老了,還要給你送終?」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6:09 PM

第23章 心意

  明珠等得不耐煩,索性抓起半剪的手就在契書上按了個鮮紅的指印,滿意地把契書湊在唇邊一吹,搶在半剪來搶奪之前交給傅明正:「煩勞四哥替我送去府衙裡備案。」只要在官府備了案,半剪就是妥妥的相府家奴,誰也奪不去。等到八年後,不管她是成是敗,再還半剪自由。

  半剪還想去奪傅明正手裡的契書,被傅明正陰測測地看了一眼,嚇得立時縮了回去,怨憤地瞪了明珠一眼,耷拉著兩隻手進了屋。玉皇觀主神情複雜地道:「小孩子不懂事,待貧道去和他說說。」言罷跟了進去,掩上了門。

  明珠討好地朝傅明正一笑:「四哥累不累?不去歇歇麼?」

  傅明正將半剪的身契仔細收入袖中,瞟向站在一旁,一直微笑不語的朱長生:「這位說是有要事非得面見你,你可認識他?」

  朱長生立即見縫插針地上前行禮,笑得喜慶極了:「小的英王府管事朱長生,見過姑娘。」

  明珠早就看見了朱長生,一直不理睬是因為心裡有氣。現在避不開了,只好懶洋洋地道:「你來做什麼?」

  朱長生取出一隻包金紫檀拜盒,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我們殿下讓小的把這個送來給姑娘過目。」

  討債鬼!明珠不想接,一個眼風掃過去,示意素蘭也不要接,端著架子閒閒地道:「無功不受祿,是什麼啊?」

  朱長生笑道:「是姑娘前天夜裡和我們殿下說好的東西。」

  什麼前天夜裡?分明就是昨天早上好不好?說得好像她和宇文初有多曖昧不清似的,明珠的眼角頓時不受控制地跳了跳,悄悄看向傅明正,果然看到傅明正神色陰鬱地瞅著她,只好硬著頭皮道:「不就是討債單子麼,你一個大總管,連話也說不清楚,虧得你家殿下能忍你這麼久。」

  下巴一揚,素蘭上前接過拜匣,取出疊得整整齊齊的灑金信箋遞過來。信箋上洋洋灑灑地寫了許多名目,什麼滅火用的木桶,水費,茶費,飯錢,損毀的衣物鞋襪錢,還有修理迴廊要用的木材、桐油、人工錢,應有盡有,而且真的還翻了兩倍,這些倒也罷了,她賠得起。看完一頁還有一頁,明珠忍不住再翻過去,心想倒要看看這個不要臉又小心眼的英王還能耍出什麼花樣來,卻見下頭是一張素箋,上書「精工鑲嵌明珠銀蓮花緞鞋一隻,蒙頂甘露一壺,靜待嬌客」,於是心火突地往上一竄,眯了眼睛看向朱長生。

  朱長生笑得燦爛極了,語氣動作表情無一不謙恭:「雖然是之前姑娘就和我家殿下說好的,但姑娘畢竟年幼,沒有理過這些瑣事。正好府上老夫人和四爺都在,姑娘若有疑慮之處盡可以先和母兄商量,核對無誤,再讓人把東西送過來即可。」言罷行禮告退。

  明珠忍著氣翻看單子,但見第一頁末尾處註明了總價,第二頁卻沒有註明要她拿多少錢去贖回那隻鞋子,便叫住朱長生:「第二頁如何未寫明價錢?」

  朱長生笑道:「我們殿下說了,這是無價之寶,不問姑娘要錢了,稍後直接送給傅相夫人,算是我們殿下的一點心意。」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明珠臉上頓時浮起一層黑灰色,正想說她壓根兒不怕,剛好還鬧了賊,朱長生已經走得遠了,將要轉過牆角,還轉過頭來意有所指地笑看了明珠一眼。

  傅明正伸手問明珠要單子,語氣涼薄:「看來你這幾天在山上真是住得歡樂,認識了不少人,惹了不少事。」

  半夜不小心燒壞了迴廊,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算是鬧出來也最多就是被臭罵一頓,禁足一段時間。但明珠就是不想給家裡人知道,不然勢必引出那張床弩的圖紙,她沒法兒和家裡人解釋那麼多。便胡亂將單子揉成一團塞進懷裡,睜大眼睛作無辜狀:「偶爾碰到的。四哥,昨日多虧英王解圍,我們要不要去謝他?」

  傅明正斟酌片刻,緩緩道:「宇文初和宇文佑比起來,的確是要靠譜許多。不過我記得,他已經有婚約了,定的是長興侯的嫡次女,這門親事還是太皇太后親自賜的婚。」

  明珠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認為她之所以突然拋棄了宇文佑,是因為喜新厭舊突然又看上了宇文初。就連她親哥都這麼認為,可想而知其他人是怎麼看的,難怪得半剪會被誤認為是她的「姦夫」。這個認知讓明珠很是無力,苦笑著道:「我懂你的意思,但我就不能在沒有看上其他人的情況下,不再喜歡宇文佑了嗎?」

  傅明正用一種「你就裝吧」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說道:「當然能,不過你這幾年一直都把宇文佑當成寶,不要臉不要命地拚命喜歡著,突然就改變了主意,還真沒幾個人會相信你真的是單純的不喜歡他了而已。」

  這話說得還真是不留情面呢。明珠頓時覺得頭大了一圈,她有些煩躁地把自己的臉亮給傅明正看:「隨便你們怎麼想吧,反正我是不會再和宇文佑在一起的。」

  傅明正慢吞吞地道:「你是我們家的掌上明珠,自來受寵,這樁親事也向來不受長輩贊同,真要悔婚也沒什麼。不過我要提醒你,最近朝中局勢不太好,大概可能,當然,這是最壞的情況,倘若真到了那個地步,父親也作不了這個主。」

  「你什麼意思?」明珠頓時呆了。她爹不是呼風喚雨的大奸佞嗎?也有不能做主,不得不屈服的時候?那她辛辛苦苦鬧這一場又是何必?還不如靜悄悄地嫁過去,瞅個合適的機會把宇文佑給悄沒聲息地弄死,當個寡婦更自在呢。

  傅明正見她傻了,輕輕嘆了口氣:「你要知道,這世上的事從來都是此消彼長,沒有一邊倒的道理。如今看著我們家是很風光,但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躲在暗處的仇敵不知有多少,他們無時無刻都在盯著我們,只要我們有一點把柄給他們抓住,他們就可以掀起狂風巨浪來。要想得到平衡,總要互相讓步,適時做出一點犧牲的。你昨天做得不錯,就是要讓宇文佑理虧,你才站得住腳,但接下來,如果你再鬧出點什麼不合時宜的事就不妥了。你明白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6:11 PM

第24章 當時

  前世時,四哥從來沒有和她說過這麼多話。明珠只記得,在她將要和宇文佑成親之際,他給她送了賀禮來,當時她正在看喜服,興之所至,問了他一聲好看不好看。傅明正冷著臉道:「當然好看,紅得和血似的,穿在你這個傻子身上,真是太般配了。」

  耿嬤嬤氣得疾言厲色地說了他幾句,還聲稱要去告訴父親和母親教訓他。她因為心裡有氣,也不阻止耿嬤嬤,冷眼看著他被耿嬤嬤折辱,他卻沒事兒似地聽著,臨了,譏諷地朝她行了一禮:「你既然是想聽好聽的,那我也會說,恭喜你了,但願你能和他白頭偕老,舉案齊眉,不要成天打架。」

  她氣得不想再見他,之後兄妹的關係就更冷淡了,甚至於形同陌路。直到後來小皇帝一天天長大不受控制,家裡的情形越來越糟,她始終生不出孩子來,越過越糟心,有一次在宮宴上受了宇文佑的氣,獨自躲在角落裡哭。他走過來默不作聲地遞了一塊手絹給她,等她不哭了才問她:「你若是過得不高興,想要和離就和離了吧。」

  她當時已經隱約感受到外頭的狂風暴雨,覺得想要和離大概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了,就問了他一句:「只怕不太容易,還能做到嗎?」

  傅明正狂狷一笑:「那有什麼,小事一樁,只要你想。」

  她那時還沒對宇文佑死心,氣急了的時候也會威脅說要和離,宇文佑卻總是發狠話威脅她:「想要和離除非我死了。」她雖然氣憤得很,心裡不是沒有幾分自以為是的高興——他心裡是喜歡她的,不然怎會在她總也生不出孩子的情況下,也沒有去找其他女人?他不肯和她和離,正說明了這個意思。因此她想了又想,還是拒絕了。

  傅明正輕輕嘆了一口氣,攤著兩隻手刻薄地道:「那就沒辦法了,你繼續哭吧,哭死了才乾淨!以後死無全屍之時,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她氣得把帕子砸到他臉上去,說她再也不想看到他。傅明正陰測測的一笑:「你會後悔的。」說完揚長而去。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他,三天後,他夜裡回家的途中遇襲,被人亂刀砍死在長街之上,死不瞑目,身首分離,四肢不全。父親看到他的遺體,當時就傷心得昏死過去,從此重病纏身。

  那天夜裡,宇文佑高興得很,大宴賓客,重賞臨安王府的下人,還和她說:「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歡你那四哥麼?從此後,你再不用為他生氣了。」

  那時她才感覺到刻骨銘心之痛,他卻再也活不過來了。人就是這麼奇怪,因為實話不好聽,就討厭說實話的那個人,非要等到撞得頭破血流了,才會覺得那個說實話的人真好。

  明珠揉了揉發酸的眼眶,把將要洶湧而出的眼淚拚命收回去,微微哽嚥著道:「我知道了,我都聽四哥的。接下來,四哥覺得我該怎麼做才好?」

  「哭什麼?」傅明正冷硬的表情漸漸放鬆下來,難得柔和地道:「也不是多大事,不值得你為了這個傷心。接下來麼,你要跟我們一起回京城去,大張旗鼓的,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被宇文佑打成了這個模樣。這樣,你之前的悔婚就有了正當的理由,誰敢嫁給這樣的畜牲呢?你說對不對?」

  「好。」明珠乖巧地應了,捏緊手中的紙團,吸口氣,輕聲道:「但是宇文初那裡還是必須去一趟的,不然就是失禮。我們家本來就在風口浪尖之上,不能行差踏錯。」其實父兄一直都在刀尖上行走,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吧?她突然有點後悔之前那樣肆意地對待宇文初。

  傅明正實在很欣慰:「你長大了。很好。當然是要去拜訪的,但你就不必去了,我去。」

  「你一個人去,會不會顯得太不鄭重了些?我聽說,宇文初這個人小心眼得很,為人特別挑剔記仇。」明珠急得很,她也必須去的,那張紙上寫得很明白,宇文初想逼她去見他。這一次,不管命運是否還會沿著原來的方向發展,她都想盡她自己所有的力量,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不想讓愛護著她的親人們不再受到那樣殘酷的對待。

  傅明正看她一眼,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只是一個庶子,身份太輕?」

  明珠被他噎得不輕,還不得不忙著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傅明正道:「你話裡表示出來的就是這個意思。」

  明珠只好退步:「好吧,你想怎麼就怎麼吧。」

  傅明正這才收了那張死人臉:「回去歇著吧,你這副尊容真是鬼見了都發愁。就算是真的看上了宇文初,也等你的臉好了再去。」

  明珠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吶吶地退了回去,躲在窗後偷看傅明正,眼看著他叫了一群家奴抬著一大堆禮品去了,才坐回鏡前對著自己那張「鬼見愁」的臉發呆。不是傅明正打擊她,真的是很醜,臉早就腫得變了形,五顏六色的,就好像開了個顏料鋪子。

  素蘭見她對著鏡子發呆,以為她是心疼臉蛋,便上前寬慰:「姑娘放心,奴婢給您用的藥膏是極好的,明日就該消腫了,兩三天後就能散掉淤青。」

  明珠道:「不要再用了,留著。」傅明正說得對,她必須頂著這張臉跑到宮裡去對著太皇太后哭訴一番才對得起宇文佑。才想著這個人,素梅就進來回稟:「臨安王又來了。這次帶了許多東西過來,夫人已經請他進去了。」

  明珠「呼」地站了起來,走到窗前往外張望。沒多少時候,宇文佑臉色難看地走了出來,孫嬤嬤等人捧著許多禮品追出來,口口聲聲都是不敢收他的東西,請他收回去,宇文佑氣得很,使勁兒咬著下頜骨,脖頸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他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裡去,頂著兩隻烏青眼,臉上幾道血痕子,看著就讓人十分爽快。明珠非常滿意,覺得自己其實也不算孬,這次沒吃多少虧。宇文佑突然回過頭來目光沉沉地看向她這個方向,明珠躲避不及,剛好和他對上,想了想,朝他挑釁地勾起唇角,露出一個輕慢極了的笑容。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6:13 PM

第25章 內傷

  原以為宇文佑兜了一肚子的火,多半會忍不住再發作起來的,要是當場再鬧一場,還不知道有多好看呢。卻沒想到宇文佑只是咬緊了牙關,忍辱負重地朝她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來,遙遙指著她,無聲地道:「你等著。」說完轉過身,快步走了出去,並不去管身後的下人們為了收禮還是不收禮鬧得有多熱鬧。

  又是一個和她印象中不一樣的宇文佑,她重生了,在努力改變著命運,於是牽扯到的這些人也在跟著她一起發生變化了嗎?明珠頓時有種提不上氣的驚悚感,她覺得這樁親事大概真和傅明正說的一樣,不會那麼簡單就算完了。細究來,宇文初是她重生之後出現的最大變數,她大概真的應該去見見這個人。

  過了約有小半個時辰,傅明正帶著人回來了,明珠趴在窗後看他神色自若地進了崔氏的房間,很快下人們就行動起來,收拾著東西準備回去。一旦成行,她就再也見不著宇文初了,明珠當機立斷,摀住肚子哼哼起來:「我的肚子好疼啊。」

  鬧得人仰馬翻的,崔氏急得不行,張羅著叫大夫,還試圖讓人去請宇文初隨行的大夫過來幫忙。傅明正陰險地道:「這山上哪有什麼好大夫,就算是大夫好,藥也跟不上。依我看,不如把妹妹帶回家去將養,也省得臨安王總是來搗亂。」

  崔氏覺得很有道理,立即吩咐下人準備軟轎。明珠怨憤極了,在床上打了個滾,哭道:「我疼成這個模樣,你們還要逼著我趕路,現在已經過午了,路途遙遠,想要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入京就得走快,那是要把我的腸肚都抖斷嗎?娘啊,我是不是你親生的?」

  崔氏也覺得很有道理,再看女兒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樣,下意識地就又服了軟:「那就先去請大夫來緩一緩吧,實在不成,明日一早再趕路。」

  傅明正和她隔著一層肚皮,不好戳破明珠其實是裝的,不然只怕會引起諸如「始終不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妹子,所以不曉得心疼」之類的怨言,因此也就只是笑了笑,從善如流地再次打點了禮品,趕去宇文初那裡借大夫。

  明珠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裝死,這位英王府的大夫很有意思,號脈之後居然明裡暗裡地表示,她的肚子疼,大概是昨天和臨安王打架傷著內腑了。這下子,不單是明珠覺得詭異,就連一向精明的傅明正都覺得詫異了,兩個人只管驚疑不定地看著那搖頭晃腦的大夫,顧不得去安慰哭得不行的崔氏夫人。

  最終還是傅明正反應快,立即上前言辭懇切地請求那大夫趕緊開方子。那大夫留下一張看上去很嚇人的方子後飄然離去,接著英王府那邊又讓人送了幾味貴重難得的藥材過來。明珠看著那堆藥材,很有種雲裡霧裡的感覺,再看傅明正,他的神色也很詭異,兄妹倆通過目光交流達成一致,先把崔氏哄好送去休息,再遣退下人攤牌。

  「你們沒關係,那他為什麼要幫你坐實了宇文佑虐打你的罪名?」傅明正笑得涼薄:「要是沒把我當成親哥哥看,趁早說明了,大家都省事。」

  明珠道:「別這樣陰陽怪氣的,我真是前天夜裡才認識的他,我睡不著,跑去凌空迴廊看星星,素蘭不小心點著燈籠引起火患,是他幫忙滅的火。今日朱長生送過來的單子就是重修凌空迴廊需要的費用。你也說了,現在朝中局勢複雜,誰能說得清楚宇文初又是打的什麼主意呢?」

  傅明正沉思片刻,總算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另換了個問題:「為什麼要裝腹痛?」

  明珠當然不能告訴他,因為她夜裡想要去赴宇文初的約,便狡猾地道:「為的什麼,你現在還看不清楚麼?我被宇文佑打得傷重,動不了身啊!現在有英王府的這個什麼大夫給咱們作證,難道不是事半功倍嗎?」

  傅明正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見不可能再從她那裡問出多的來,便似笑非笑地起身走了。他走得乾脆利落,倒叫明珠有些忐忑,總覺得他好像有什麼陰謀詭計似的,卻也沒有糾結於此,左右那是她親哥,天然和她站在一條船上,就算是給他逮著她半夜私會宇文初,也沒什麼。反正他之前不是猜她又對宇文初生了想法嗎?

  萬籟俱靜,折騰了一天,無論是心疼女兒的崔氏,還是精明得不行的傅明正都已經入了夢鄉。明珠從床上翻身坐起來,先叫素梅:「你躺在我床上。」又叫素菊和素錦:「你們倆警醒些,若是夫人和四爺派人來看,應該知道怎麼應對。」再招呼素蘭:「跟我出去。」

  「姑娘……」素蘭驚恐地才要回絕,就被她霸道地打斷了話頭:「要麼跟我出去,要麼就等著我回來把你掃地出門。」再看向另外幾個變了臉色的丫頭,陰險地笑道:「你們也一樣,不聽話的統統都沒有好下場。」

  幾個丫頭都很識時務地選擇了順從,只是素蘭的臉色實在好不起來。明珠懶得管她,為了避免嚇著宇文初,很是體貼地戴了幕笠才出了門。

  明珠對於悄悄溜出去這種事已經操作得比較熟練,主僕二人很快避開了巡夜的蔣鐸等人,就著月色朝著山上而去。素蘭打聽過宇文初的住處,領路並不困難,只是免不了苦口婆心地勸明珠:「夜已經深了,英王殿下應該已經睡了,姑娘不好去拜訪人的。若是處理不得當,鬧將出去,話會很難聽,京中許多人家都是小氣的,很在意這個。」

  就是說她半夜去探訪私會一個男人,傳出去名聲就會非常糟糕,然後再也找不到合適的好親事了嘛。明珠撇撇嘴,那有什麼?結婚又不是什麼好事,至少她在那一場婚事裡沒找到任何樂趣,所得全是痛苦和屈辱,甚至於想起來就痛恨她自己。嫁不出去好啊,就這麼著也不錯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6:15 PM

第26章 夜訪

  若是自己和宇文初鬧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宇文佑想必更要氣得發瘋,宇文初的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裡去,這兩兄弟都不是好人,讓他們鬧一鬧,糟心糟心也蠻不錯。明珠愉快地勾起唇角:「你放心好了,這事兒不會鬧出去的,除非宇文初真的想和他弟弟撕破臉,再惹得長興侯一家子不高興。不然他只會替我遮掩的。」

  素蘭奉勸無果,只好識相地閉緊了嘴巴。

  其實從明珠的住處到宇文初的住處並不遠,走來也就是一盞茶不到的功夫。雖然夜深,二樓處仍然亮著燈光,明珠看著那燈光,莫名覺得喉嚨有些發緊,小心地選了個隱蔽的地方,讓素蘭出去找人通報:「小心些,宇文佑好像也是住在這裡的,不要讓他發現。」

  素蘭很是聽話地走了出去,明珠藏在暗處看到她叩開院門,再和英王府的人小聲說話,接著隱沒在了院門裡,曉得這趟夜訪應該很順利,忍不住手心裡浮起了一層薄汗。她縱然驕縱大膽,卻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瘋狂的事情,哪怕當初最喜歡宇文佑的時候也沒有做過這種事,懼的不過是怕他嫌棄她輕浮,越加不喜歡她而已。

  對於宇文初來說,她不是很在意他對她的看法,她沒有對他產生私念,她是被他逼來的。於是明珠又理直氣壯了幾分,傲然站著靜待英王府的人來迎她進去。

  朱長生很快就跟著素蘭走出來,笑得十分喜慶地給她行了一個大禮,恭恭敬敬地引她進去:「茶已煎好,靜待佳客。還請您隨小的到這邊來。」

  好像她就是來喝茶的,主人約她喝茶,她應約而來,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明珠想從朱長生的臉上找到絲毫輕蔑鄙夷或是看不慣、奇怪之類的表情,卻始終只能看到一個喜慶到了骨子裡的笑容,她只好放棄和自己過不去,跟著朱長生進了這座掩映在竹海松濤裡的精舍。

  院子裡稀稀落落地掛了兩三盞氣死風燈,一個人影都看不見,明珠有些緊張地四處張望著,就生怕給宇文佑看見。朱長生引著她走上二樓,在一間房門虛掩的屋子前停下來,做了個「請」的動作,再順理成章地攔住了想要跟著明珠進去的素蘭。

  素蘭不依,緊緊抓住明珠的袖子不放。明珠想不出,對著自己這張臉宇文初能做出什麼事來,他若是真的想對她不利,前天夜裡才是最方便動手的吧?便示意素蘭鬆手:「沒關係的,這裡沒有壞人,你就在外頭等著我,我很快就出來。」

  她著重強調了「壞人」兩個字,就生怕屋子裡的人聽不見。

  素蘭擔憂地鬆了手,站到一邊去了,朱長生笑眯眯地抱著手也跟著站到一旁去。

  明珠吸了一口氣,很有禮貌地叩響房門。

  低沉悅耳的聲音,帶著幾分很久沒有說話帶出來的慵懶沙啞:「進來。」

  明珠用力推開了面前虛掩的竹門。

  室內燈光剛好,窗前一輪明月,窗下一張矮矮的竹榻,榻上一張古樸的竹幾,上面放著一壺茶,兩隻茶盞。宇文初穿了一身素白寬大的輕袍,懶洋洋地斜倚在竹榻上,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幽淡如水,深不可測。

  明珠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之前所有的雄心壯志和不顧一切都被她拋之腦後,她只記得一件事,宇文初這個人,原來也可以這樣的慵懶風流雅緻……美貌。

  隔著幕笠垂下來的青紗,宇文初看不清明珠的表情,只覺得她站在那裡的姿勢就像是慨然赴死的勇士,於是微微一笑,示意她過來坐:「茶剛好,傅姑娘過來試試喜不喜歡這個味道?」

  明珠僵硬地挪動步子走過去,難得十分肅嚴地拿足了規矩禮儀,先行禮問安,再小心翼翼地在竹榻的另一側跪坐下來,儘量多的離宇文初遠一點:「我是偷溜出來的,沒有多少空閒,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宇文初慢條斯理地給她斟了一杯茶,長而有力的手指挑著茶壺顯得格外優美,話卻說得不那麼招人喜歡:「女子要貞靜委婉,令堂沒有教過你嗎?就算是心裡是這麼想的,也要換個委婉動聽的方式說出來。這樣直截了當的,人家會覺得你很粗魯。」

  明珠一下子覺得耳根熱了,十分憤怒:「我當然懂得貞靜委婉的道理,但更懂得因人而異的道理。你要是沒事,我就走了。」

  宇文初很是大度地笑了笑:「別急,我只是想和你談一筆交易而已。」

  「交易?」明珠皺起眉頭:「我和你能有什麼交易?」

  宇文初泰然微笑著:「我這裡偶然得到一隻緞鞋。」

  果然是要拿這鞋做文章,一點新意都沒有!他既然要拿這鞋做文章,那就別怪她要抓賊了。明珠傲慢地道:「不瞞殿下,正好我昨日早上遭了賊,恰恰丟了一雙鞋。遍尋不著正急呢,殿下就帶來這個好消息。既如此,想必殿下是把那小賊也一併抓住了吧?」

  「不,本王不曾見過什麼賊人。」宇文初一本正經地否認過後,單刀直入地威脅起人來:「不過這賊也算是個偷香竊玉的雅賊,別的不偷,就只惦記著姑娘的鞋……世人無聊,最愛風流香豔之事,往往越傳越不堪,姑娘還該告誡下人不要亂說話,否則對於姑娘的名聲會有極大影響。」

  這人生著一張一本正經的臉,說出來的卻沒有一句正經的話。明珠前世今生都從未遇見過這樣的人,難免有種被冒犯威逼了的窩火,才剛挑了挑眉想要反擊,就又聽宇文初涼涼地道:「當然,我知道傅姑娘是神勇無畏的性子,既敢向先帝求賜婚事,當然也敢悍然悔婚,自不是什麼在意虛名的俗人。只是若這鞋被證實了是半剪拿走的,那可就不妙了。」

  關半剪什麼事?明珠先是茫然,隨即回過味來,東西在他手裡,他想怎麼栽贓就怎麼栽贓。他分明是知道她看重半剪,想要借此脅迫,便沉了臉冷冷地道:「如何不妙?」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6:16 PM

第27章 好茶

  「這山上的許多人,包括我那不成器的九弟在內,都曾看見姑娘和半剪舉止親密……」宇文初停了停,十分好心地道:「半剪若是個良民也就罷了,不巧,他剛好做了姑娘門下的家奴,饒是太皇太后和傅相再疼寵姑娘,為著家族名聲和姑娘的前程,這半剪都絕不能再活。姑娘身邊伺候的人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還有日後你大概都不能再這樣自由自在地出來遊玩了。你要知道,閨閣千金與家中下奴私相授受會是多麼難看的一件醜事!你想要你的父兄嫂侄家族顏面無光,淪為笑柄嗎?」

  明珠忍無可忍,咬牙道:「你可真齷齪!我什麼時候和他有私情了?」

  「你別急,我是在推論。」宇文初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有,就好像被指著鼻子罵的不是他,仍然雲淡風輕地微微笑道:「這只是一種可能,還有一種可能,有那想要成人之美的好心人覺著臨安王冤屈可憐,更不忍心姑娘與臨安王因為一些小誤會導致有情人分離,從而把另一隻鞋送給臨安王……」意味深長地笑看明珠一眼,輕輕道:「臨安王性子倔強驕傲,從來都只有他不要的,沒有別人不要他的,且又面臨生死關頭,你覺得他會如何?」

  如何?宇文佑一定會把這只鞋子當成救命稻草,到處拿給人瞧,力證她和他只是因為一些小誤會而鬧彆扭了,不信請看,她的貼身之物都給他了。那藏在暗處就等著伺機攀咬傅氏一口的人,還不趕緊跳出來管這件閒事?那時候,只怕就是姑姑和父親也會壓不住,不得不繼續這門親事吧?

  宇文初傾向前來,目光炯炯地低聲道:「有時候,真相併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段,誰最狠最狡猾,他所希望的就是真相。你希望是哪一種真相?」

  明珠額頭的青筋控制不住地亂跳,長長出了好幾口氣才忍下胸中翻騰的惡氣,甜甜笑道:「殿下看著嚴肅,原來也會開玩笑。昨日的情形您也看見了,我的性子著實不好,不是良配,配不上臨安王,若是勉強成事也會變成怨偶,也許還會殺人。臨安王是您的親弟弟,您就忍心看他跳入火坑麼?」

  事實上,周貴妃當年也曾差點毒死他,好為宇文佑開道,宇文佑自己上趕著找死,誰管得了?宇文初低笑一聲,垂下眼,把之前給明珠倒的那杯茶推到她面前,和氣地道:「茶涼了。」

  哪怕此刻她面前放著的是一杯毒藥,她也得喝。明珠隔著幕笠上下垂的青紗,惡狠狠地瞪著宇文初,舉止卻十分優雅地啜了一口茶,假意奉承道:「真是好茶。」

  宇文初笑得越發歡暢,「人家都說傅姑娘聰慧,果然不假。」

  明珠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嘲諷她之前凶狠,現在看著弄不過他了,就立即見風使舵奉承他麼。雖然還忍著沒有再罵出來,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開口奉承他了,只好發狠地喝著茶,幾乎恨不得一口把茶杯咬成渣渣。

  偏宇文初不疾不徐,見她喝完了一杯就又十分客氣地要給她再續一杯:「既然喜歡就多喝一點。」

  明珠不是來喝茶的,不可能一直陪他在這裡裝下去,只能忍氣吞聲地道:「您若是記恨我之前出言不遜,再扔鞋子砸您,那我向您賠禮道歉。」言罷整整衣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

  宇文初靠在憑幾之上,目光幽暗地看著她伏下去再起來,幕笠上垂下來的青紗隨著她的動作輕柔地飄起來又落下,一不小心露出側臉。他知道那張臉腫得厲害,卻不覺得失了美麗,反倒覺得有種格外誘人的風姿,讓人想揉上一揉。他無意識地摩裟著指尖,聲音低啞:「你誤會了,我不是要你賠禮道歉。就算是有所冒犯,今日你四哥過來也已替你賠過禮了。」

  既然不是為什麼不早說?!偏要等她行完禮才說???明珠磨著牙笑:「那您其實是想要怎麼樣呢?」

  宇文初垂下眼去,睫毛在眼下投入一片淡淡的青影,他並沒有立時回答,而是無意識地轉動著面前的茶盞。良久,他才挑起唇角輕輕一笑:「你剛來時我就說過了,要做一筆交易,還想得你一句謝。」

  想得她一句謝?明珠可沒忘記初見之時他那惡劣的態度,他仇人似的對她,就是為了得她一句謝?明珠跟不上這詭異的思路,一時竟然無話可說。

  宇文初提醒她:「昨日難道不是我替你和臨安王調停再替你托上下頜骨的?今日你病痛,難道不是我使人去給你瞧的病送的藥?唐春來雖然不才,但只要他說你的內腑受了傷,這京中的許多大夫就不敢說你沒有受傷。我幫了你這麼大一個忙,難道不值得你一句謝?」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明珠警惕地盯著宇文初,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些許端倪。

  宇文初大大方方地由著她看,他身形稍顯瘦削,卻絕不會給人瘦弱的感覺,他的神色看上去也很溫和,可他閒適地坐在那裡,卻像是手中握了千軍萬馬一樣的氣勢磅礡。

  明珠看不出什麼來,就覺得他選的這個位置真不錯,燈光與月色混雜、光影交錯,襯托得他著實有些好看,人模狗樣的。既想不出他要做什麼,索性莞爾一笑,再給他行了一個禮:「值得,傅明珠多謝殿下仗義援手。若是這事兒真成了,那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宇文初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情,就像是牙疼似的。

  明珠看得分明,暗道你不就是想在我面前擺恩人的譜嗎,現在怎麼又不舒坦了?難道這態度還擺得不夠低?

  宇文初很快側開了臉,淡淡地道:「現在我們來談生意。」

  明珠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有三個問題要問你,答得好了,不但立即送還你的鞋子還會幫著你勸臨安王放棄這樁親事。第一,你真的和半剪沒有私情?」宇文初見明珠猛地坐直身子,似是又要炸毛的樣子,心裡已經明白了,便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微笑著道:「好,我信你了,但為什麼你非得要半剪做家奴?」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6:18 PM

第28章 問題

  明珠敏感地意識到,這個問題過後,大概還會有更難回答的問題。不管了,能賴過一時就賴過一時,她翹起唇角道:「因為我見不得他這樣成日自在啊,難道您不知道,我天生就是個見不得人好的麼?」

  宇文初看她一眼,並未窮追不捨,轉而提起第二個問題:「為什麼要悔婚?」

  這個好回答,明珠鬆了口氣,笑道:「因為他不喜歡我。」

  「他不喜歡你只是現在麼?四年來他都從未喜歡過你,為什麼你那時候不明白,現在突然就明白了?」宇文初笑了笑,「我很少有耐心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坐下來和人細談。當然也就不太喜歡別人騙我,否則就會很生氣。」

  明珠被他那句「四年來,他都從未喜歡過你」的話打擊得體無完膚,真正的有些痛恨起面前的這個笑著幹壞事的男人來。若是從前,她大概會很勇敢地為她這段情辯解一二,例如說上幾句「你又不是他,怎麼知道他一點都不喜歡我?」「你安的什麼心,這樣來離間我們」之類的話,現在她卻只是微微動了動嘴唇,始終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羞愧過後,就是成怒:「他不喜歡我,我更不喜歡他了呢!」

  宇文初好像是真的有點不耐煩了,修長的手指輕輕叩了茶几兩下,朱長生的聲音就在門外響了起來:「殿下有什麼吩咐?」

  「你去瞧瞧臨安王是否已經歇下了?告訴他,我這裡有貴客,他或許想見上一見。」宇文初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大義凜然,壓根沒有半點他是在無恥地威脅人的樣子。

  明珠暗恨,飛快地道:「我無意中聽見他和人說起我來,滿滿都是鄙薄輕視仇恨,他把他母妃病逝的事算在了太皇太后和我父親身上,說是就等著過門好弄死我……」低下頭去,聲音裡自然而然地帶了幾分痛苦憤恨:「這樁親事還能再繼續嗎?我又不是傻子!」

  宇文初沒有再說話,外面也沒有朱長生離去請人的腳步聲,明珠低垂著頭,藉著面紗的遮掩,悄悄去瞟宇文初。只見他沉默地坐在那裡看著她,面上多有沉思之色,也不知道信沒信。

  他一定會信的。明珠心想,她縱然沒有提起那離奇的前世和重生,但總結下來她和宇文佑的恩怨大概也就是這麼一回事。至於周貴妃和太皇太后的那樁公案,宮中誰不知道呢?所以她的解釋是合情合理的。

  宇文初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明珠以為他會就此事發表點什麼看法,他卻沒有,而是聲線平直地道:「第三個問題,你給半剪的那張圖紙是從哪裡得到的?」

  「你說什麼?什麼圖紙?」明珠差點沒跳起來。她想到偷了圖紙的人是他,想到他可能會對那圖紙感興趣,卻沒有想到他會採用這樣單刀直入的方式把事情直接拉明了說。因此,他對她的態度,剛開始時的輕視和不喜以及刁難才是真的,後來的勸服和使人幫她看病、送藥都是假的,前面兩個問題也只是為了這最後一個問題鋪墊的。

  他並不是她印象中的,她所以為的那個只是穩重周到、老成圓滑的英王,他有她所不知道的另一面。明珠突然很感謝眼前的那一層面紗,它可以很好地阻擋宇文初的視線,可以讓她肆無忌憚地打量他,根據他的神情來揣測他。

  宇文初從懷裡取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圖紙,攤開了放在他和明珠之間:「你明白我在說什麼。」

  明珠裝腔作勢地翻了翻,斷然否認:「我不明白。我沒給過半剪這樣的東西。」她記得很清楚,她給半剪這東西時只有素蘭在場,其他人一概不知。就算是宇文初昨天早上偶然偷聽了她和半剪的對話,也只能根據談話內容推測出她給了半剪一樣東西,再和半剪打了個賭而已,並不能就此判斷出這東西就是她給的。她抵死不認,他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宇文初笑笑,將手輕輕擱在圖紙上,非常篤定地說:「不,就是你給的,你很明白是怎麼回事。」

  明珠斷然否認:「我不知道。」這樣重要的東西,不到萬非得已,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的。

  宇文初突然伸出手去,輕輕把她的面紗揭了起來:「你知道,這上面的字是你寫的,畫是你畫的。」

  他二人離得如此的近,近到她可以聞到他指尖飄來的淡淡沉水香,近到她可以數清他半垂著的睫毛,看清他瞳仁裡的倒影。他專注地看著她,就像是他從黑暗裡走出來時,看向她的那種專注又從容的目光。

  明珠突然覺得很是尷尬和緊張,猛地往後讓了讓,揮手打落宇文初的手,惱羞成怒:「你這個人怎麼回事?不知道非禮勿視的道理嗎?誰許你碰我的面紗?我和你很熟嗎?」

  「你的反應越強烈就越證明你心虛。」宇文初面無表情地收回手,端然而坐:「我曾經從太皇太后那裡看到過一幅畫,宮中后妃都很是稱讚畫者技藝出眾,意境超然,字也寫得特別好……那是你畫的。」

  有細小的汗珠從明珠的鼻尖冒了出來,這圖紙是她親手所作,上面的字也都是她親手標註,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圖和她有莫大的關係。她太急於求成了,可是半剪和她原本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他和她上輩子一點交集都沒有,他們沒有共同語言,沒有相同的興趣愛好,如果她的誘餌不夠甜美,又如何能吸引並留住半剪這個在今後的局勢中起到重要作用的人呢?

  近了些,卻不是蠢到徹底,一切都只源於這個半路殺出來,並且多管閒事的宇文初。誰會想得到他不但好奇得過了頭,還通過一幅畫就記住了她的字?是天要滅她,並不是她太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6:20 PM

第29章 宿緣

  明珠凶狠地盯著宇文初,只恨自己沒有殺人滅口的能力。她開始後悔,應該把這事兒告訴傅明正,再由傅明正來對付宇文初的。

  宇文初挑了挑眉:「事實如此,你有什麼話要說?」

  橫的不行就來直的,明珠厚著臉皮,破罐子破摔地道:「真是奇怪了,你一個大男人,無事去瞅人家姑娘的閨閣之作做什麼?還記下了我的字跡和畫風,從這麼一幅毫無風格所言的圖紙中也能看出我的蹤跡,莫不是,你其實暗戀著我?這樣不好吧?」

  「你果然臉皮足夠的厚。我記得王羲之的字,吳道子的畫,難道也是……」宇文初說不出「暗戀」那兩個字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譏諷道:「溫良恭儉讓,你有什麼?怎麼就敢以為別人都覺得你好?」他換了個詞,覺得這詞說起來怎麼都比明珠之前說的那個詞要順口許多。

  明珠站起身來,毫無形象地輕輕打了個呵欠,無賴地笑著:「我什麼都沒有,只剩下一顆黑心和無數的驕橫,所以離我遠點,否則我就告訴太皇太后,我看上你了,非你不嫁!你猜宇文佑會怎麼著?」說到最後一句,她往他的方向探了探身子,伸出一隻尚且帶著嬰兒肥渦的白嫩小手,輕輕撫了撫他衣袖上的褶皺,磨著牙,輕聲道:「剛好,我的鞋子在你手裡,你想拿去給我母親就拿去吧,多麼好的證明呢。」

  宇文初垂眸盯著她的手,淡緋色的袖子滑到雪白的手腕以下,手腕內側往下二寸的地方,一顆小小的胭脂痣紅得耀目,猶如雪地裡盛開的一朵紅梅。他莫名生出些感慨和觸動來,幾乎想要去觸摸那顆小小的胭脂痣。明珠卻已經收回了手,亭亭玉立地站在一旁,斜睨著他,語氣不善:「英王殿下,三個問題都問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不等他回答,她已經迅速捲起幾上的畫卷,裙裾飄飄地往外走了:「堂堂的親王也會做賊,傳出去可要貽笑大方的。」

  宇文初沒有阻止她,靜靜地端坐在榻上目送她走了出去。

  明珠沒想到她居然這麼輕鬆就走出來了,宇文初居然都沒有說過一句留她或是威脅她的話語。她遲疑地回頭去看,只見宇文初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靜坐在那裡,唯有一張臉掩藏在陰影中,看不清神色。

  管他的呢,還真當她是泥捏麵糊的性子了,想再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狗急了還會跳牆呢,她就是這麼的不要臉不要命,他要怎麼樣?惹急了她,她真做得出來。人有百種活法,她要活得肆意張揚。

  朱長生像一隻在洞口探頭探腦的耗子,虛偽的笑著和她打招呼:「傅姑娘這就要走了嗎?」他的聲音不小,彷彿是在有意提醒裡頭的宇文初,要不要就這樣把人給放走了。

  宇文初一直沒有發聲。

  明珠挑釁地朝朱長生抬起下巴,招呼素蘭:「我們走!」

  她走得飛快,在梯子上留下一串「蹬蹬蹬」的足音,朱長生給藏在暗處的人使了個眼色,示意趕緊跟上去,他自己則轉身走到門前,低聲喊了一聲:「殿下?」

  宇文初的手平放在茶几上,素白的袖口褪到肘彎處,露出手腕內側的一顆紅痣。不偏不倚,剛好就在和明珠同樣的地方。他垂著眼看得專注,並不搭理朱長生。

  朱長生沒看到過明珠手腕上的痣,當然不明白這顆痣有什麼好看的,只能恪盡職守地問他:「殿下,由著傅姑娘拿走那圖紙,會不會打草驚蛇?」

  宇文初淡然道:「那半張殘圖我拿著也沒用,打草驚蛇未必是壞事,至少傅家會因為擔心洩密而加緊製作出那東西來,可不比咱們瞎子摸象更來得便宜麼?」

  山道有些崎嶇,幾縷淡淡的月光透過道旁高大的喬木落到青石的山道上,總讓人由來生出幾分悵惘之意。明珠小聲地抱怨了一句:「人模狗樣的東西!」

  素蘭沒聽清楚:「姑娘說什麼?」

  「我說這位英王真是個聰明的好人。」明珠假惺惺地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小米牙。尋常的人,是不會看到一張殘圖就明白這是一件厲害武器的,可是宇文初不同,他不但發現了這張圖,還嗅覺敏銳地查到她和這張圖的關係。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她很好奇,宇文初在那場爭權奪利的大戰裡,究竟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但可以想見的是,他絕對不會是什麼善茬。

  素蘭不太明白明珠的意思,很是直觀地道:「可是他沒有還姑娘鞋子。」

  不還也沒什麼,明珠不以為然。大家都是明白人,宇文初賣弄許久,為的不過是她手裡這張圖紙,而不是因為和宇文佑兄弟情深而為難她。所以,他和宇文佑之間應該也是面和心不合的,說不定那位恃寵而驕的周貴妃還曾經給敏太妃和他穿過小鞋、上過眼藥呢。

  他把她叫到這裡來,為的不外乎兩個目的,一是示好,表示他不但不會幹涉她悔婚的事,甚至還會為她提供方便,例如那位說她被傷了內腑的唐春來大夫和他下的那個診斷,將會幫助她力證宇文佑的暴虐和不可嫁;二是告訴她,他知道了這張圖紙的存在,想要分一杯羹的意思。

  世人逐利而生,他想要討得好處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奇怪的是,他為什麼會這樣迫不及待地向她露出爪牙?像宇文佑那樣一直藏在暗處,等到關鍵時刻再露出爪牙給敵人致命一擊難道不好嗎?宇文初不像是沉不住氣的人啊。

  明珠站住腳,回過頭去看向那幢被掩映在竹林裡的小樓。二樓處的燈光已經熄滅了,雪白的月光照在房簷和林梢上,就像鋪了一層薄薄的雪,竹林「刷刷」地響著,簷角的銅鈴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四處靜謐極了,就好像她剛才和宇文初的那一番針對根本就不曾發生過一樣。

  明珠心裡生出一種難以言述的奇怪感覺,覺得自己好像是錯過了什麼要緊的事。可每當她想要揭開那層輕紗,卻總是抓不住實際的東西。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6:21 PM

第30章 分享

  素蘭見明珠站著不走,免不了問道:「姑娘是掉了東西嗎?」

  「沒什麼,走吧。」明珠晃晃頭,繼續往下走。走到居處,輕車熟路地繞開值夜的人走進屋去,取下幕笠招呼留守的幾個丫頭:「我回來了。」

  「要不要來點宵夜?」傅明正從屋角的陰暗處抬起頭來,衝著她毒蛇似的「嘶嘶」地笑,「外面月色不錯吧?」

  「月色不錯,宵夜就免了。」明珠只是驚詫片刻就穩住了,四處都尋不到幾個丫頭,就含著笑問傅明正:「素梅幾個可真是的,明知四哥在這裡還跑得不見了影蹤,竟敢這樣的怠慢您,等下我扒了她們的皮。」

  傅明正輕嘆道:「別怪她們不給你示警了,我進來就告訴她們,誰不聽話就稟告夫人賣將出去,因此她們都很聽話。你要不要試一試母親的耐性?」

  她娘對她耐性好,不代表對她身邊這些「沒伺候好」她的丫頭耐性也好。明珠氣呼呼地把幕笠扔在桌上,瞪著傅明正:「我和你什麼仇什麼怨?你要這樣的對我?」

  傅明正對她的瞪視和壞臉色根本不在意,神情自若地舉起一隻手對著燈光細細地看,淡然道:「宇文初和你說什麼了?」

  知道自己的行蹤都落在傅明正眼裡了,明珠也就不再做無謂的掙扎,呵呵乾笑:「沒說什麼。」

  傅明正瞧她一眼,譏諷道:「看你笑得春情蕩漾,想必是得了允諾。他什麼時候退了長興侯家的那門親事,再去和父親求娶你?」

  明珠沒忍住,抓起一旁的田黃石擺件朝他砸過去,罵道:「我是你妹妹,你怎能用那個詞來形容我?」有的人真是天生就招人恨,越熟悉越親近就越招人恨。她不過是忍氣吞聲地討好了傅明正一天,再和他分享了某些心事,結果就得了「春情蕩漾」這麼一個形容詞,比「你去死」還要讓人堵心。

  傅明正手疾眼快地接住擺件,繼續譏諷:「真是相府的千金,不知人間疾苦,這麼貴重的東西也能隨便拿了當成石頭砸人,不怪得宇文佑看不上你。實在是驕縱敗家得過分了。」

  分明是戳人心窩子的話,偏經過他這樣陰陽怪氣地一說,就多了幾分調侃的意思在裡面。明珠繼續耍橫:「要你管!我又沒砸你的。我砸的是我的嫁妝。」

  「嫁妝?嫁都嫁不掉了,你還有什麼嫁妝!養老的棺材本還差不多!」傅明正語不驚人死不休,「宇文初沒有和你談成親的事,難道他是想要吃乾抹盡白佔便宜?」

  明珠真是不想再和他說話了,這貨大概從來就不知道該怎麼正常的和人表達關心。但她想要做到未雨綢繆,保護家族不要走向絕境,光靠她一個人是不夠的,她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幫手,因此她不能不和傅明正分享某些秘密。

  明珠輕咳一聲,示意素蘭:「你到外面守著。」

  素蘭行過禮,默默走了出去。

  傅明正仰靠在椅背上,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明珠把那張圖紙拿出來,攤平了放在桌上,示意他過來看。傅明正並不是一個草包,相反,他非常博識,因此他只是看了一會兒就明白了那是一件什麼東西,便抬起頭來看向明珠:「你從哪裡弄來的?」

  「你別管。」明珠知道他看明白了,很有些得意地指指自己的腦子:「你曉得的,我這個人雖然一無是處,卻也不是吃白飯的,不管是什麼東西,瞅過一眼就能大致記下來。現在你知道半剪的用處了吧?」

  傅明正的神色嚴肅起來,探究地看著明珠,想從她的臉上找到哪怕一點「她是在開玩笑,是在任性地開玩笑」的痕跡,然而他失望了,明珠正經得不能再正經。她的臉上甚至還有一種期待的神色,似乎很擔心他會不把這件事當回事似的。

  「所以宇文初知道這件事了?」傅明正看到明珠瞬間垮下來的臉,知道自己猜對了。

  「四哥真是英明神武。」明珠誇張地朝傅明正豎起大拇指,然後靠近了他,低聲說道:「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悄無聲息地殺人滅口?」

  在他印象裡從來不知疾苦、不長腦子的傻子突然間變成了明白人,還是個狠心的明白人……傅明正抖了抖,掩飾不住的驚訝。他把明珠上下左右地看了又看,確定她並不是在開玩笑,便不明意味地笑了起來:「你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要不是我認得你就是傅明珠,真要懷疑你是不是被什麼妖魔鬼怪附了體。」

  明珠色厲內荏地瞪他:「你才被妖魔鬼怪附體了呢。」

  「殺人滅口不難,但如果那個人是一位親王,就會很難。」傅明正並不和她多作口舌之爭,而是興致勃勃地和她分析起殺人滅口的各項風險和利弊來:「或者說,不是很難,難的是後續的掃尾工作。特別是宇文初這樣的,他的母妃和太皇太后、太后的關係都非常要好,他本人也慣常口碑不錯,在宗室和朝臣中頗受歡迎。若是他突然就死了,必須得有一個天衣無縫的理由,不然我們就會很狼狽很被動,也許還不得不付出很大的代價。倒是宇文佑,沒爹沒娘又招人恨的,我頗有幾種法子可以一試。」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興奮得閃閃發光,偶爾還情不自禁地舔舔薄薄的嘴唇,令得明珠油然生出一種「他經常做慣了這種事,並且很喜歡做這種事,非常享受殺人」的錯覺。心裡想的往往和實際是兩回事,明珠雖然做過「刺殺宇文佑」的事,卻從未如此明白地和人討論過這種事,再想起家裡流傳的那些關於傅明正手段變態、天生愛折磨人的流言,她的笑容不自禁的就有些僵硬:「願聞其詳。」

  傅明正一眼就看透了她的不自在,惡劣地笑了笑,輕聲道:「我想過上百種弄死宇文佑的法子,不過可行的只有一兩種。其中最好的,莫過於抓住他謀反的證據,這才是一勞永逸的好法子,只要一下,就可以把他釘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6:23 PM

第31章 胡話

  昏黃的燈光,和四哥一起躲在室內低聲交流怎麼了無痕跡並一擊致命地弄死別人……明珠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經歷這樣的場景,她不自覺地跟著傅明正壓低了聲音:「宇文佑暫時不能死,不然我剛悔婚他就死了,頗有些司馬昭之心的意思在裡頭,對家裡沒好處。倒是宇文初,我真是很想封了他的口。我有感覺,這人鐵定不是個好東西,指不定最陰險毒辣的就是他。」

  「不過是一張殘圖而已。」傅明正雖然知道這圖紙上畫的床弩非常厲害,卻還不能意識到這東西對於傅氏的將來,甚至於他本人前途命運的重要性,「他要就給他好了。」

  這東西現在還只是一張殘圖,過幾年卻會被那位不知名的人士畫出全圖來,或者說,也許那個人已經在這個世上並且畫出這張圖了,只是她還不知道而已。如果這圖流傳出去提醒了那個人,讓這東西提前出世怎麼辦?她若稍許懈怠,就會盡失先機。

  「不行!」明珠急得喊了出來,看見傅明正探究的神情,就又按捺住性子,儘量平心靜氣地道:「四哥你早前也說過了,我們家日子過得不容易,興許整個宇文家,都是痛恨著我們的,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家裡上下幾百口人,難道咱們就不該擁有自保的手段?」

  傅明正不再說話,只管盯死了她看。那眼神頗有種洞穿人心的凌厲之感,明珠咬著牙,坐直了,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穩重些:「難道我說的話沒有道理?」

  「很有道理。」傅明正收回目光,「把你和宇文初之間所有的交集都告訴我,不要有任何遺漏。」

  明珠就從那天夜裡在臨空迴廊的偶遇和交火說起,一直說到今天晚上的私會,自然而然地略過了宇文初挑起她的面紗那一段,沒心沒肺地哈哈笑道:「他威脅我要這樣那樣的,剛開始我還當了真,真的覺得不好了,可是後來我仔細一想就明白了,反過去威脅他說,我要去告訴太皇太后,我看上他了,那隻繡鞋就是我和他兩情相悅的證據……」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只有你才這樣沒臉沒皮的,還以為自己很能行。你要不是傅氏的女兒,早就被人浸了豬籠。」傅明正鄙夷地罵過了她,拋出一個冷冽的事實:「這東西既然過了宇文初的手,但凡他不是個蠢人,就會提前留下摹本,不然你想就這樣輕鬆帶走原卷是不可能的。他的打草驚蛇之舉也就別有意味,因此你殺人滅口的想法是不會成功的。若我未猜錯,他身邊一定裡三層、外三層地準備了許多好手,就等著我們自投羅網。你要知道,你是傅氏的女兒,你手裡拿著這麼一件重要的東西,就相當於是傅氏拿了這麼一件重要的東西。」

  明珠算是明白宇文初在這件事裡所扮演的陰險角色了,免不了好學地問道:「那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傅明正渾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怎麼想的,大概以為我們私藏利器,是想要謀反了吧。」

  為什麼不呢?傅氏離那張龍椅只有一步之遙。明珠撐著下頜想得入了神,過幾年小皇帝會長大,會越來越不受控制,會越來越恨太皇太后和傅氏一族,與其任人宰割,為什麼不把主動權把握在自己的手裡?要不然,除非皇位上的人換了其他人坐,這個人還必須得是和傅氏親厚的,否則就是一成不變的死局。

  「好了,這事兒到此為止,明日一早我們就動身回京,天大的事兒都等著見了父親再說。你睡吧。」傅明正把那張圖捲起來,問明珠:「還記得麼?」

  明珠點點頭,傅明正就把那張圖紙湊到燈上燒成了一堆黑色的灰燼,正要叫人進來收拾,就聽明珠很輕很輕地問道:「如果,我是說,不知道當公主的滋味是怎麼樣的?」

  傅明正猛地頓住,不敢相信地看向她,半晌,輕聲笑了起來:「你果然是被妖魔鬼怪附體了,這樣的胡話,以後不許再亂說。古往今來那麼多權臣外戚,造反的有幾個?成功的又有幾個?父親曾說過,宇文家氣數未盡。」

  明珠沉默下來。當年父兄被逼到最後也沒有造反,只有統兵的二哥抱著破釜沉舟的想法起兵,卻被那橫空出世的床弩等武器無情地殺得血肉橫飛,她尋了很久也不能湊齊他的遺體。既然宇文家氣數未盡,那就只剩下換個人做皇帝這一條路可走了。

  第二天清早,在崔氏和傅明正的親自指揮下,大群的丫頭婆子就像是抬一件風一吹就倒了、手略重就碎了的稀世奇珍一樣,小心翼翼地把明珠抬到了車上。真是用抬的,因為明珠被宇文初給弄成重傷了嘛。

  明珠安安心心地躺在車上,吃著果子,享受著素蘭的按摩,還記掛著半剪這個彆扭孩子:「他跟上了嗎?使人盯好了,該哄就哄,該嚇就嚇,無論如何一定要把他帶回去。」

  素蘭將車簾掀起來給她看,不遠處傅明正笑得萬分慈祥地和半剪說話,半剪低著頭,整個人都透出一種不開心、不甘心的狀態,但是也沒有牴觸傅明正,隔一會兒就會點點頭表示應和。察覺到有人看他就飛快地轉過頭來,看到明珠便紅了眼圈,憤恨地瞪著她。

  明珠趕緊虛弱地摀住嘴咳嗽起來,簡直是傷重難治的樣子。不知傅明正和半剪說了一句什麼,半剪瞪了她一眼,飛快地轉過了頭,眼裡依稀淚光閃動。

  眼看半剪跟著管事上了車,明珠才示意素蘭將車簾放下來,輕聲道:「我是不是太狠心了?」這樣明媚天真的少年郎,自由自在地過著他的小日子,卻要被她強壓為奴,硬生生從玉皇觀帶走。好像是過分了。

  素蘭跟著明珠的日子久了,最能明白她的意思,便寬慰她道:「那能怎麼樣呢?半剪現在已經深深得罪了臨安王,臨安王小氣又狠毒,姑娘若是不管半剪,想必等不到咱們下山他就會被臨安王隨便尋個什麼藉口給弄死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9 10:14 PM

第32章 小丑

  「唔。你說得很對。」明珠伸出爪子拍拍素蘭粉嫩的臉頰,心安理得起來。半剪就算是不跟著她,將來也會被別人圈禁起來,聲名在外而終身難見天日。還不如跟了她,八年後她便放半剪自由,再給他豐厚的補償。至於其他的,她去想那麼多做什麼?想得太多,就活不下去了。

  馬車駛出玉皇觀不久後突然停了下來,哪怕隔了那麼遠,明珠也能聽見宇文佑的聲音,那麼的誠懇,那麼的後悔:「失手誤傷了明珠是我的錯……因此我昨夜快馬趕回京城,連夜請了太后的懿旨,請了最擅跌打損傷的張太醫隨我前來給明珠治病。既然在路上遇到了,那就先看看,開了方子,再使人快馬加鞭趕回去備著藥,以便明珠回去就能治傷。」

  原來他昨天那句「你等著」是這個意思,不怪得她昨天夜裡跑去宇文初那裡,都不見他有任何動靜的。想到這裡,免不了痛恨起宇文初來,昨夜宇文佑明明不在山上,他還用宇文佑來威脅她,真不是個好東西啊。外面再次傳來宇文佑賠禮的聲音,明珠又忍不住生出些淒涼來,看吧,這就是求生的力量,她求著他的時候他不屑一顧,因為知道她不會捨棄他,等到她終於捨棄他了,他立刻就低下了他那顆高貴的頭,開始向世人展示他是一個多麼知錯就改,一往情深的好男人。

  她是絕對不會讓他如願的。明珠招手叫素蘭過去:「你去,和臨安王說一句話……」

  素蘭領命下了車,先走到傅明正的跟前行了一禮,清脆地道:「姑娘讓奴婢傳一句話給臨安王。」

  傅明正很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卻也沒有阻止素蘭,而是懶洋洋地揮了揮手。素蘭再走到宇文佑跟前,行禮請安,把規矩做足了,才吸了一口氣說道:「小丑。」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周圍的人聽見。

  宇文佑的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跳,猛地一豎眉,帶出了一臉的猙獰。素蘭嚇了一跳,靈巧地往後連退了幾步,警惕地看著宇文佑,生怕他犯起渾來,抓住自己暴打一頓。

  宇文佑下一刻卻笑了起來,笑得有點淒涼,有點無奈。縱然他知道自己應該繼續把這場深情的戲演下去,但是他始終做不到了,因此他只能站在路旁,眼睜睜地看著明珠所乘的車從他旁邊駛了過去。

  原本一直垂著的車簾子突然被人捲了起來,明珠探出她那張看上去異常淒慘的臉,正兒八經地和那位被抓著連夜趕路、嚴重缺乏睡眠、看上去一點精神都沒有的張太醫打了個招呼。

  張太醫目瞪口呆,直到傅家的人馬走遠了才回過神來,指著前面顫顫巍巍地問宇文佑:「那……那是……」

  宇文佑陰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咬著牙跳上馬追了上去。

  張太醫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最好不要摻和進這種事裡去,太后和太皇太后這婆媳倆他誰都得罪不起,傅相他也得罪不起。他果斷扶著頭晃了幾晃,表示自己年紀大了,身體欠佳,實在沒有再跟著宇文佑長途跋涉的能力,然後如願以償地進了玉皇觀歇著。直到確認不管是相府的人還是臨安王府的人都已經走遠了才敢從床上爬起來,厚顏無恥地道:「好不容易來這一趟,還是去游遊山看看景色吧。」

  然後就聽見外面來了訪客,是英王府的唐春來唐大夫聽說他在此,特意來看望他的。倆人都是杏林中人,彼此也沒什麼仇怨,還挺談得來的,寒暄過後,唐春來就問了:「你不在宮裡侍奉貴人,怎麼跑到這裡來?」

  「真是想不到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張太醫苦笑著擺擺手:「臨安王下手挺狠,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硬生生打成那模樣,估計爹娘都認不得了。」

  唐春來特別同情地說:「可不是麼,昨日傅四爺苦巴巴地跑到我們殿下那裡去求情,讓不才來替傅姑娘瞧病,說是肚子疼,嘖,內腑都傷了……」

  「這麼厲害?」張太醫驚疑不定地看向唐春來,在同行才明白的目光交流中明白了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臨安王性情暴虐,虐打未婚妻致傷的事實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抹滅了。就連自來不摻和是非的英王也站在傅氏這一邊,臨安王真是前途堪憂了。

  相府從來都是車水馬龍、訪客如雲的,何況最近趕來喝喜酒觀禮的親朋著實不少,這些人因為遠路而來,所以都是住在相府,明珠一點都不擔心沒人看見她精心打造的這副尊容。事實上,她們一行人到時,還剛好遇到大理寺卿的夫人甄氏正在相府做客,待客的是明珠的大嫂,傅大奶奶錢氏。

  錢氏身為長媳和長嫂,在接到下人報來的消息後不免又急又氣,和客人道歉:「家裡有急事,我們姑娘出了點事,夫人也給氣得不輕,得趕緊過去安排。怠慢得罪之處,還請夫人莫要見怪。」

  大理寺卿夫人甄氏是一張有名的八卦嘴,就算是相府的威嚴也抵擋不住她那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她立刻很是關心地問:「好好兒的會出什麼事呢?我平日多得崔姐姐照顧,又向來極喜歡明珠那孩子的,她們有事我不能推的,讓我跟你去瞧瞧,也許幫得上忙。」

  錢氏為難地道:「不敢有勞夫人。」

  甄氏已經自動地跟著往外走:「別客氣,我正愁沒機會報答崔姐姐呢。你放心,就算我幫不了什麼忙,也添不了亂。」

  這是一定要去看這個熱鬧了。大理寺卿位居三品,不是什麼位卑沒份量的小官兒,何況傅明正還在大理寺做事,兩家人又是故交,沒人敢說大理寺卿夫人的不是。錢氏帶著些計謀得逞的得意,假裝不情不願地領了甄氏到二門處去接人。

  明珠被更多的丫頭婆子圍上去,把她當成雪人似的捧下來放在軟椅上。不等錢氏等人圍上去噓寒問暖,大理寺卿夫人已經自發地擠上前去一探究竟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9 10:18 PM

第33章 不知恥

  明珠虛弱地躺在軟椅上,一臉的憤恨和屈辱,聽到大理寺卿夫人的驚呼聲,立即憤怒地拉起袖子蓋住了臉,想要側過身不讓其他人看到她的狼狽樣子,卻因為這一動而引起了劇烈的咳嗽。

  傅明正低聲和眾人解釋:「大夫說是傷到了內腑……」

  那邊崔夫人悲悲切切地哭了起來:「我這是作的什麼孽啊……」

  大理寺卿夫人趕緊上前去寬慰她,趁勢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明珠給傅明正使了個眼色,被人抬回了住處。

  明珠鬆快地伸了個懶腰,吩咐素蘭:「去打聽一下,臨安王一直跟著咱們回來的,這時候是跟進來了還是回去了。」

  沒多少時候,素蘭來回話:「姑娘,臨安王沒有跟著咱們進來,到了相府門前略停了一停就走了。」

  就這樣走了?這不太像是宇文佑的性子,但也在情理之中,想必他兩次上門道歉,連夜跑回京城請張太醫給她瞧病,又在路旁低聲下氣地和她說話,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耐心,讓他覺得屈辱無比了吧。明珠笑笑:「那就對了,等到明日全京城都傳遍了他把我打壞了的消息,就差不多了。」

  素蘭提醒她:「可是臨安王身上也有傷的。」

  明珠無辜地攤攤手:「他是男人,而且是他先動手的,我要是被他打了還沒反應,豈不是顯得我故意為之,居心叵測了?人家要說我一下子轉性了,裡頭必定有陰謀!所以還是他過分了。」

  吹面不寒楊柳風,宇文佑卻覺得這京城的楊柳風把他臉上的傷吹得痛極了。傅明珠這個野蠻女人實在是居心惡毒,咬他手臂也就算了,反正都是藏在袖子裡的,只要他不提,別人就不會知道;可她偏要把他的臉抓成這個樣子,眼睛打得一片烏青,令他就連在大街上走都不好意思,想要坐車或是乘轎吧,又怕人家笑話說他被人退婚還挨了打,都不敢出來見人了。於是他板著一張兩眼烏青、再帶幾條血痕的面孔,腰板挺得筆直地坐在馬上,招搖著回了臨安王府。

  臨安王府裡有些地方已經掛上紅燈籠了,有些地方卻還沒有準備,一半喜慶一半憂傷的,下人見了他都遠遠繞開了去,不敢上來觸他的霉頭。可是總管和王府長史不能躲,二人互相推搡著上前去,總管沒長史奸猾,被推出去做了那個倒霉的人,結結巴巴地問:「殿下,還需繼續準備麼?」

  宇文佑朝他摔了個茶盅,憤怒地道:「你瞎眼了啊?」你瞎眼了,所以看不見我被人打成這個樣子了?看不見我不高興嗎?

  總管嚇得一縮脖子,低聲道:「可是,這是先帝爺的遺旨,就算是傅氏再權勢滔天,也不能不遵聖旨。」

  大家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宇文佑真倒了黴,臨安王府的這些人一個都跑不掉。長史連邦眼珠子一轉,上前獻計道:「聖上以仁孝著稱,一定不忍心皇祖父的遺命不被人當回事。」

  今上其實只是個生性殘暴,年不過十歲的小孩子,哪裡懂得什麼!但是他的母后、如今的太后閔太后懂啊。

  閔太后和太皇太后這婆媳倆面合心不合已經很久,之前正乾帝在世,二人還可以扮演婆媳情深;後來正乾帝英年早逝,閔太后需要依靠傅氏的力量扶持親生兒子坐上龍椅,更是謙卑到了塵埃裡去;現在小皇帝坐上龍椅了,朝政被太皇太后和傅氏牢牢把持在手裡,閔太后卻開始不甘心了。她想著要把那些對她和她兒子有威脅的、其他宮妃所出的皇子全部一網打盡,太皇太后卻堅決不許這麼幹,閔太后就認為太皇太后這是威脅她,太皇太后卻覺得這個女人太過心狠手辣,得對她多留個心眼。

  於是婆媳二人開始明爭暗鬥起來,傅氏權傾朝野不假,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服氣的,閔太后之所以敢和太皇太后對著干,當然是因為她得到了宗室和朝中一部人的支持。如果她願意護住宇文佑,就可以護住宇文佑,最起碼能讓他不至於就這麼輕輕鬆鬆的被傅家給弄死了。

  宇文佑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鍵之處,卻不樂意隨便就低這個頭。閔太后就是之前的太子妃,她娘家的兄弟早年當眾侮辱他的事情他可都記著呢,求閔太后撥張太醫給他是一回事,從此淪為閔氏的走狗又是另一回事。

  長史見宇文佑沉默不語,猜著他是不肯,便湊上去道:「當年韓信忍得胯下之辱,越王勾踐曾給吳王夫差做過馬伕,嘗過大便……如今並無人要殿下忍受此類奇恥大辱,只需低一低頭就可以保全性命榮華,難道不好嗎?」

  總管適時添上一句:「殿下忍辱負重,厚積薄發,總有吐氣揚眉的那一天。」

  宇文佑扶著額頭沉默不語,不知是不是因為兩隻眼睛被傅明珠傷得太重的緣故,他眼前總是晃動著傅明珠那張充滿了輕蔑和仇恨的臉,他晃晃頭,不願意再想起她來,可停了一停,就又想起了他剛闖進去時,她笑顏如花、神態親密地抓住半剪衣領的嬌俏模樣。

  手臂上的傷就更疼了,就像裡頭埋了個活物似的,「突突突」地跳個不停,讓人心煩意亂,憤恨不已,她怎麼可以這樣水性楊花、見異思遷呢?如若她移情的對象是個比他了不起,出身比他更高貴的,他也就忍了,偏偏就是半剪那個父母不明的私生子、大字識不得幾個、更不懂文韜武略的傻小子!這不是說,他還不如半剪麼?

  好不甘心!

  宇文佑咬著牙,狠狠一拳砸在桌上,把桌面砸了個淺坑。長史和總管對視一眼,齊齊閉緊了嘴,誰也不敢再沒眼色地勸他,就生怕下一刻這鐵一樣的拳頭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恰當此時,門外傳來臨安王府侍衛頭領沈南的聲音:「殿下,屬下有要事稟告。」

  長史和總管都齊齊鬆了一口氣,終於有人來解救他們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1 12:22 AM

第34章 欣慰

  沈南的臉色不好看,帶來的消息更不好聽:「京城裡但凡有臉面的人家都知道了玉皇觀裡發生的事,說得很不好聽。說是殿下跑到玉皇觀裡鬧事,把傅家姑娘毀了容。」

  傅明珠被他毀了容?他才是被毀了容好不好?宇文佑氣得扭曲了臉,這女人真是太惡毒了,她一定是故意抓花他臉的,還想把他給打瞎了,目的就是她得不到的就要毀了,不叫別人得到!還沒緩過這口惡氣來,就又聽沈南道:「還說您把傅姑娘打成了內傷,都咳血了,現在人還昏迷不醒。」

  是可忍孰不可忍,傅明珠被他打成了內傷?咳血了?昏迷不醒?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那個躲在窗子背後得意地衝他挑釁,路上讓丫頭罵他小丑的人是誰?宇文佑氣得「呼」地一下站了起來,肺都要氣炸了。

  「還有……」沈南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低聲道:「還有更難聽的,屬下不敢說。」

  「你說!必須說!」宇文佑幾乎是吼出來的,他倒要瞧瞧傅明珠這個臭不要臉的女人能黑白顛倒到什麼地步。

  「他們說,您得了便宜還要賣乖,打了人家姑娘,還裝成自己是受害者的模樣,頂著這張臉到處遊蕩給人看,就怕人家不知道你被一個姑娘家撓了兩爪子,真是,真是……恬不知恥。」沈南說完這話,主動跪在地上請罪:「屬下多有冒犯,還請王爺懲罰。」

  宇文佑已經氣得不能說話了,他怎麼也不能再拿底下人出氣的,不然豈不是更加坐實了他其實個心胸狹窄,恬不知恥的小人嗎?許久,他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傅明珠,如你所願,我叫你知道什麼才是恬不知恥。」

  長史和總管頓時大喜:「殿下想通了?」

  宇文佑紅著眼睛道:「是她逼我的!你們立即準備,我要進宮面聖!」

  玉皇閣,臨空長廊,宇文初慢悠悠地沿著長廊往前走,走到那天失火的地方便停住了。新修好的地方才上了桐油,味道猶未散去,他盯著那地方看了一會兒,仔細地繞開了繼續往前走。

  朱長生迎上前來:「殿下要回去歇息了麼?」

  宇文初頷首,吩咐道:「明日讓人尋路,到這懸崖下去把另一隻鞋找回來。」

  朱長生往外瞟了一眼,只見懸崖下黑沉沉的一片,就連星光都沒法兒穿透下去,狂風撞擊山崖的聲音隱隱傳來,猶如野獸呼號一樣的恐怖,便微微皺了眉頭:「就算是有小道通往崖底,只怕也未必能尋得到,或許會掛在崖間哪棵樹上。若是一寸一寸地搜尋過來,花費的人力物力將會很大。」

  宇文初看定了他,靜靜地道:「本王很缺錢嗎?」

  朱長生笑了:「殿下不缺錢。」

  文宗留下的九位皇子中,傅太后所出的正乾帝就不提了,富有整個錦繡山河,沒人敢和他比富;行三和行五的兩位皇子因為和正乾帝死磕,也早就灰飛煙滅了,所有的財產全都被充入國庫,沒人敢和他們比窮;老四短命,死得太早,留了一屋子的孤兒寡母靠著俸祿勉強度日;老九倒霉,不招人待見沒發財的路子,也是馬屎外面光;另外還剩下的二、四、六、七、八這五位皇子中,最富有的就屬六皇子宇文初。

  宇文初這個人,不熟悉他的人都以為他是溫潤如玉,穩重謙和,低調文雅的,只有他身邊的心腹才知道,他絕對不是這麼一個人。他野心勃勃,挖空心思地充實他的私庫,擴展他的人脈,四處討好,不管是傅氏也好,閔氏也好,宗室、大臣也好,甚至於宮中最下等的雜役都覺得他為人很不錯。

  他的私庫裡究竟有多少錢沒人知道,但朱長生知道,「沒錢」兩個字和他絕對沒關係。只不過朱長生以為,為了尋找傅明珠一隻扔掉不要的鞋,實在是不值得花這麼大的人力物力,這實在是違背了英王殿下「量入為出」、「精打細算」的原則。

  宇文初彷彿知道朱長生心裡想的什麼,頭也不回地道:「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小的這就安排下去。」朱長生不敢再有其他疑問了。在他看來,像傅明珠那樣被人卸了下巴還敢和人拚命的女人的確算得上是狼了,但自家殿下套這麼一條母狼來幹嘛?

  宇文初走出長廊,敬松迎上前來,低聲稟告道:「剛接到京裡傳來的消息,傅明珠回府之時,恰逢大理寺卿夫人甄氏來訪。甄氏回去後就傳出了臨安王虐打傅明珠致傷,人一直昏迷不醒的消息,現在京中但凡有些臉面的人家都知道了這個消息。據說太皇太后都被驚動了,唯有傅相現在還未就此事表態。」又把有關宇文佑假扮被害者的傳言也說了。

  傅家想要順利悔婚,就必須打贏輿論戰,那麼傅明珠回家時剛好大理寺卿夫人來訪也就順理成章了。但大理寺卿夫人再怎麼八卦,也不至於有這麼大的本領能瞬間就把消息傳遍京城,所以還是傅家的手筆。因此傅叢表態與否都不重要,關鍵要看他做了什麼。宇文初並不驚訝,傅叢手段高明,傅明正更是個花樣百出的狠角色,這都是早在意料之中的,唯一讓他覺得驚訝的,是傅明珠也如此翻臉無情罷了。

  主僕三人回到竹樓,又有一隻信鴿飛來,敬松取了信紙看過,稟道:「殿下,孟先生傳來的消息,臨安王夤夜入宮覲見聖上。」

  終於走到這一步了嗎?宇文初笑了起來:「本王這個弟弟,總算是長大了。」

  敬松卻很憂慮:「可是這意味著閔氏從此又多了一份力量。」皇帝不過是個十歲小兒,對外是太皇太后和傅相替他做主,對內是閔太后為他做主,臨安王哪裡是去見皇帝的,分明就是藉著這個藉口去見閔太后的。這種時候去見閔太后,除了賣身保命還能有什麼?自家王爺有鴻鵠之志,閔太后那邊多了一個人,就意味著他們這邊多了一分麻煩。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1 12:23 AM

第35章 犀角杯

  宇文初端然道:「這是應該的啊,閔氏乃是聖上的母族,他們多了一份力量,就意味著聖上多了一個忠心之人,這是社稷之福,我等應該為聖上感到高興才是。」

  朱長生和敬松沉默片刻,全都跟著他笑了起來:「真是社稷之福。」

  宇文初也不計較他們笑得太假,招手叫人過來:「去拿兩壇五十年的梨花白,再弄一桌好菜。」回頭朝著朱長生和敬松笑道:「後日回京。」

  有得吃又有得喝,朱長生和敬松當然不會有意見。只是朱長生向來奸猾多心眼,喜歡暗裡揣測主人的心思,忍不住陪著笑問宇文初:「殿下可是遇著什麼歡喜之事了?」先有宇文初一反常態地刁難傅明珠,再有他深夜約見傅明珠,剛才又讓他去找傅明珠扔掉的鞋,現在聽說傅家悔婚悔定了,臨安王倒了黴,他就高興得要請他們吃喝,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對那位母狼一樣的凶悍的傅明珠有點那什麼心思呢?畢竟少年都愛美色麼,傅明珠的美麗可是數一數二的。如此一來,處心積慮才謀得賜婚的那位江二姑娘可就慘了。

  宇文初淡淡掃他一眼,嚴肅地道:「當年先帝薨逝之際,曾讓本王多多照料臨安王。可惜這些年臨安王一直不懂事,也不聽勸,本王就算想幫他也無從下手。這回好了,他終於懂事了,知道趨利避害,又得到閔太后和聖上的憐惜,性命無憂。本王很是欣慰,將來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見著先帝也不至於羞愧而走。朱長生,你覺得這個理由夠不夠?」

  這個理由當然太夠了!朱長生諂媚地奉承道:「殿下手足情深,實在是讓小的敬佩。稍後小的一定要敬殿下三大杯,還請殿下莫要推辭,給小的這份薄面。」

  宇文初輕哼一聲:「本王何時要和你喝酒了?你配嗎?」

  朱長生愣住,多一句嘴就少了一頓吃喝,這是怎麼說的?自作孽不可活麼?卻也不敢多言,退下去盡心盡力地整治宴席。敬松跟出去,悄聲道:「你越活越傻了,殿下的心意也是你我能胡亂揣測打聽得的?」

  朱長生擦了一把冷汗,小聲問敬松:「你有沒有覺得殿下最近頗為反常?」

  敬松瞪他一眼:「敢情你是沒把我的話聽進去,你自己要找死我不攔著你,別拖累我。」言罷逕自走了,剩下朱長生獨自揣摩不已。

  明珠在床上一連躺了兩天,覺著全身骨頭都生鏽了,聽說半剪的身契辦好了,趕緊跑去看人。

  半剪被傅明正安置在清淨的東北角,這裡住的人最少,來往的都是深得信任的老僕,當然也就不怕消息洩露出去。半剪正獨自坐在屋子裡吃飯,聽見門響就抬起頭來,見是明珠,就沉著臉把頭轉開。

  明珠十分自覺地在一旁坐下來,點著桌上的菜餚笑道:「涼拌黃瓜、小油菜、冰糖肘子、三鮮湯、醉蝦、炙羊腿,還有酒,你吃著可還合胃口?」

  半剪不答話,將嘴塞得滿滿的,恨恨地嚼。

  「哎呦!我好疼啊。」明珠裝腔作勢地摀住臉喊了一聲,眼睛悄悄瞟向半剪,恰逢半剪也悄悄兒地看她,兩個人目光對上,她立時十分無賴地笑了,半剪又氣又羞,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低聲罵道:「醜人多作怪!臉這樣的難看,不知道藏著,偏要跑出來嚇人。」

  明珠涎著臉道:「你也知道我這臉難看見不得人啊?那你知道是為了誰才變成這模樣的嗎?」

  半剪沒好氣地道:「我不知道!」

  明珠跑到他對面坐下,托著腮盯著他道:「你真不知道?難道你的腦子被宇文佑給打壞了?只知道吃飯吃肉喝酒,其他都不知道了?你好可憐哦。」

  半剪忍不住,將碗使勁一放,瞪眼:「你要幹嘛?」

  「這麼凶做什麼?」明珠瞅瞅周圍的陳設,笑著和素蘭道:「咱們家的下人住得不錯,吃得也不錯嘛,還能單獨開小灶。」

  半剪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素蘭佯作不知,柔聲道:「姑娘您可錯看啦,奴婢們可沒這福氣住這樣的地方,吃的麼,除非主子恩典,不然都要吃大灶的,斷不可能吃這樣的小灶。」

  明珠就指著半剪問道:「那他是怎麼回事?」

  素蘭一笑:「四爺吩咐過的,半剪小哥和其他人不一樣的,他是觀主的俗家弟子,現在只是暫住咱們府裡,必須當貴客看待,誰敢怠慢就要挨家法。」

  「都聽明白了?」明珠戳戳半剪,「賭得起輸不起的小人。」

  「誰賭得起輸不起?你說誰呢?」半剪臉紅脖子粗的一挺胸脯,臉色卻是沒之前難看了。

  明珠鄙夷道:「誰結巴誰心虛我就說誰?是你嗎?不是你激動個什麼?」

  「好男不跟女鬥!」半剪扭過身子,背對著明珠,嘴噘起老高。

  明珠笑笑,示意素蘭把她帶來的東西拿出來,一隻又圓又大的老葫蘆,外表紫紅如漆,拔了軟木塞,一股醇香甘冽的酒味兒就飄了出來。再拿一隻精工細作的荷葉犀牛角杯,注入酒水,自言自語:「人家都說,犀牛角杯可以增酒之香,且犀牛角的藥用成分還能溶解在酒中,久飲可以強身健體。這只杯子得來不易,還沒捨得用過,這次可要嘗嘗鮮。」

  半剪忍不住偷瞟過來,明珠佯作沒看到,只把那杯子對著光轉來過去地看,繼續讚歎:「這樣珍貴的杯子還是前朝傳下來的,實在是件好寶貝。」

  半剪冷冷地道:「也不知多少人用過,髒死了。」

  明珠不理他,他就又道:「就算是有藥用功效,裝了那麼多杯酒也早就泡得沒了。」

  明珠挑眉道:「是麼?我原本想送你的,你這樣一說,就不好意思送你了。」說完就把那杯酒倒在地上,示意素蘭把東西收起來。

  酒潑地上,甘冽芬芳撲鼻而來,半剪忍不住聳動鼻子狠狠地吸了兩口氣,一臉的肉疼可惜。素蘭抱怨道:「姑娘,這是太皇太后賜的御酒薔薇露,府裡統共也沒幾壇,相爺都舍不得喝,你怎能這樣糟蹋?給人知道了又要說給夫人和相爺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1 06:27 PM

第36章 朋友

  明珠道:「我本是特意弄來給朋友喝的,人家不稀罕,我熱臉去貼冷板凳,沒意思,倒掉了事。」說著果真要把葫蘆裡的酒全部倒掉,半剪曉得她的性子,說得到做得到,不由大急,趕緊上前捧住了葫蘆,怒道:「你這個人講不講道理?」

  明珠見他上當,忍笑道:「我怎麼不講道理了?」

  半剪脫口而出:「你送我的東西怎能又拿回去還要倒掉呢?做人怎能這樣言而無信呢?」

  明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哦,你的意思是,你是我朋友?你也答應收下這東西了?」

  半剪到底年輕,別不過來,梗著脖子氣哼哼地道:「看你這樣誠心,小爺大人不計小人過,不和女人一般見識。」

  「行,小爺,您了不起。」明珠裝腔作勢給他行了一禮,笑眯眯地道:「你可解氣了?」

  半剪如今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了,之前不過憋著一口氣所以要和她對著干,這會兒見她態度好,先就紅了臉,低聲道:「我不過試你一試,你就當真了。」

  明珠把酒杯放在他面前,連哄帶騙地道:「我知道你不忿那張身契,但那是為了你好。你也看見宇文佑是個什麼人了,要不這麼做,他非得把你殺了不可!到時候我要替你報仇都師出無名!你師父那麼精的人,為什麼沒攔著反倒勸你跟我回來?那是因為他知道你跟著他就毀了!你放心,在我這裡不管你要看什麼兵器譜也好,什麼圖紙也好,要什麼玄鐵精也好,紫銅魄也好,我都能給你找了來,你想做什麼好玩兒的都可以,我出錢!」

  半剪動心不已,仍然不太高興:「可是從此就是給人為奴了,將來我兒子也不能科考,我豈不是虧大了?」

  明珠哈哈大笑起來:「你可想得真遠啊!」

  半剪臉紅脖子粗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好!」明珠使勁兒拍著他的肩頭,一字一頓地道:「你放心,八年後,我一定放你自由!」

  半剪奇道:「為什麼是八年後?」

  明珠嬉皮笑臉的:「實話和你說了吧,前些日子一位世外高人替我算了一卦,說我有血光之災,只有東南角一位屬羊、金命的少年郎才能化解我的災厄。我依言找了去,果然就找到你啦!所以啊,誰要是敢把你從我眼皮子底下弄走或是找你麻煩,我一定和他拚命!」

  明珠後面那句話說得半真半假的,素蘭一直跟在她身邊,當然知道沒有什麼世外高人和血光之災,半剪的眼睛卻亮了起來:「你說的是真的?」

  明珠笑道:「比真珠還要真!你不是已經試過了嗎?換了別人你看我肯不肯這樣豁出去?」

  半剪瞅了她還青紫著的臉一眼,低聲道:「你不是說都怪我才害你毀了容貌毀了婚事的嗎?」

  明珠哈哈一笑:「沒事兒啊,只要留著命在,臉會好轉,婚事還能再結嘛!所以你一定要保重別跟人逃走了啊,不然……」

  半剪警惕地道:「不然怎樣?」

  明珠看一眼他手裡緊緊攥著的葫蘆和犀角杯,笑言:「圖紙、老葫蘆、犀角杯、逃奴,任何一樣,都足夠治你的死罪。」雖然他是製造武器的天才和大師,但如果他不能為她所用,反而要轉過來幫著別人害死她的親人,那麼她一定不會手軟的。

  她是笑著說這話的,半剪卻聽出了一層寒意,彷彿如果他真的背棄諾言跟人逃了,她就一定會要了他的命,下意識地,他板了臉認真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既然收了你的東西,受了你的庇護,就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

  明珠舉起手來:「那就說定了,咱們擊掌為誓!」

  半剪照例吐了一口唾沫在他的掌心上,狡詐地看向明珠,明珠忍了又忍,閉著眼睛強逼著自己飛快地和他擊了一掌,再忍無可忍地皺起眉頭,盡數擦在他身上。

  半剪見她吃癟,心情終於好了很多,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突然間看到門前一抹天青色,趕緊收了笑容,繃了臉,規規矩矩地束手站好,低聲道:「四爺。」

  傅明正先瞟了桌上的老葫蘆和犀角杯一眼,再涼涼地對明珠道:「父親尋你。」等明珠先去了,再神色不善地看著半剪道:「你若敢不聽她的話,我就把你扔給宇文佑,讓他把你碎屍萬段。」

  明珠邊走邊等傅明正,等他追上來就問:「四哥和半剪說什麼呢?」

  傅明正淡淡道:「山野里長大的野小子,不曉得規矩厲害,既要對他好,也好叫他知道厲害。我教教他規矩。」

  明珠信以為真,囑託道:「四哥有空時好好教教他,這真是個人才,不信你可以試一試。」

  傅明正道:「等你想起來黃花菜都涼了,我早試過了,不然你以為他能住著這麼好的房子,吃這麼好的菜?回來的第二天我就扔了個手弩給他,讓他想辦法弄好。那手弩是月氏敬獻給文宗的,聽說來自西方,只此一架,可惜壞掉了,這麼多年一直沒人能修得好。二哥偶然看到,問文宗爺討來藏在兵器室中,也沒想著能修好了,只是閒時觀賞而已。結果這小子鼓搗了兩天,居然給他弄好了!」

  明珠得意的笑:「我就說他是個有本事的吧。」

  「唔,你說得不錯。」傅明正眼裡露出兩道精光:「你托我做的事做好了。」

  是耿嬤嬤。明珠嘆了口氣,高昂的情緒低落下來:「那些傳言有多少是真的?」

  傅明正道:「差不多都是真的。牽扯到了三哥……耿平強一直近身伺候三哥的,多得三哥信任,卻藉機偷拿三哥的印信,蓋了許多空白信紙出去,每逢有人需要托情之時他就拿那信紙假托三哥的名義捏造信函送出去,收銀子也是以三哥的名義收的。因了這個緣故,下頭那些人都只當是在替咱們家辦事,還一個勁兒地瞞著,所以咱們竟然沒聽到什麼風聲。父親已經下令處置了,耿嬤嬤一家子都完了,連帶著三哥也要負御下不嚴失察之罪。」

  明珠倒吸一口涼氣:「三哥居然一點都沒發現?」這個三神仙,叫她怎麼說才好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3 02:02 PM

第37章 處置

  傅明正之前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收穫,更沒想要把耿嬤嬤往死裡逼,畢竟耿嬤嬤身份不一樣,既是嫡母的心腹又是嫡妹的奶娘,嫁的又是深得父親信任的大管事,長嫂錢氏還讓人給他遞過話,言下之意是能敷衍了明珠就好了,不然為了一點小事苛待乳母傳出去不好聽,畢竟明珠的名聲已經很糟糕了。

  開始他是留了情面的,奈何耿嬤嬤這個老殺才目中無人,不但出言頂撞他,她的丈夫和兒子也敢明裡暗裡地傳消息嚇唬他,還動用了崔氏那邊的關係,明裡暗裡都在壓制威脅他。他是什麼人,孤家寡人一個,氣急了就敢和人拼刀子,他還不信這個邪了,一頓板子打下去先殺了耿嬤嬤的威風,再灑點鹽水,燒燒烙鐵,烙鐵還沒機會放上去,耿嬤嬤就嚇得全招了。

  他早知道家中下人仗勢發財的多得很,卻沒想到已經爛到這個地步。奪人妻女也好,勾結皇莊的管事倒賣皇莊良田也好,收受賄賂從監獄裡撈人替換死囚什麼的也好,每一件都是駭人聽聞的,還牽扯到了嫡出的三哥傅明清。他不敢隱瞞,一股腦地告訴了長兄,長兄又告訴了父親,父親抽空見了他,這才有了要傅明珠過去問話的事。

  原來這些事情已經發生很久了啊,對方一直隱忍不發,專等到關鍵時刻才挑出來,果然是蓄謀已久的。明珠思索著到了傅叢的書房,傅叢坐在桌前看信,聽見動靜就抬起頭來愛憐地看著明珠的臉道:「比剛回來的那天好多了,還疼嗎?」

  明珠哪裡聽得這個,當即沖上去抱住他的胳膊撒嬌:「疼,疼死了。這兩天都沒見著爹爹,女兒十分想您。」

  傅叢目光柔和地看著她笑道:「你四哥和我說你懂事了,我還不信,原來是真的。」

  明珠輕聲道:「爹娘養我這麼大,什麼好的都給了我,為了女兒的緣故,不惜養虎為患,女兒要是再不懂事,還能算人嗎?」

  傅叢失笑:「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臨安王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罷了,就算是心裡不高興,有怨言,也翻不了天。好了,這次你真是懂了事,我和你娘都很欣慰。和我說說,是誰告訴你你乳母一家子的事?」

  明珠不慌不忙地道:「就是那天啊,玉華公主不是請我們去她府裡遊園賞牡丹嗎?女兒偶然聽見宇文佑和人說,我們家害死他母妃,此仇不共戴天,他要把我娶進門去,好找機會弄死我,好叫爹爹難過。我獨自躲在假山裡傷心,聽見外頭有人說起三哥來,說他是個大傻子,被手下的奴僕哄騙得團團亂轉,盡幫著人幹些毀壞家族根基的事……」

  傅叢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道:「你們三哥讀書讀痴了!連手底下的人做什麼都不知道,和白痴有何區別?真正浪費糧食!老四,你把平日和耿家來往密切的人都看起來,勿要走漏了風聲,不惜手段……定要把他後頭的人深挖出來。還有你三哥,讓他自己準備好,後日開祠堂,請宗親們過來,我要親自罰他!以後不管是家裡還是族裡,再要有人這樣膽肥,我容不下他。」

  看來是要殺雞儆猴了,明珠和傅明正飛快地對視一眼,迅速垂下了頭。傅明正退下去辦差,明珠也想溜,傅叢卻不放她走:「你那天有沒有看到是誰提起這事兒來的?」

  明珠很堅定地搖頭:「沒有。」

  「那麼,他的聲音是怎樣的?有沒有什麼特色?會不會是你平時比較熟悉的人?」傅叢啟發她,「比如說,是男是女,聲音清脆或是沙啞,哪裡的口音,語氣如何,有沒有反覆說上兩三次的習慣用語感嘆詞什麼的?」

  「是個男的,這個我可以肯定!」明珠一條一條地瞎掰給他聽:「京城口音!嗓音不沙啞但也不清亮,哦,對了,他一連說了兩個嘖嘖!」接下去就一臉茫然,總結道:「我應該不認識他。」

  傅叢跟著她的話陷入激烈的思索中,明珠生怕被拆穿,只敢呆呆地站在原地,就連呼吸聲都不自覺地放輕了,很久,才聽見傅叢嘆息了一聲:「罷了,這種要緊事誰會隨便拿到外頭說?多半是故意說給你聽的。他藏頭露尾的,就是不想讓咱們知道他是誰,所以聲音也未必當得了真,多半故意改過了。」

  一句胡話能推出這麼多東西來?明珠聽得一愣一愣的,隨口附和道:「那他是想幫我們嗎?」

  傅叢見她烏青著一張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卻忽閃忽閃地看著自己,真是可愛可笑極了,原本陰霾的心情便開朗起來,微笑著道:「誰知道呢。我這一輩子,做過的惡事和善事都不少,恨我的恨得入骨,感念我恩情的也不是沒有。先不去管他是什麼意思吧,咱們把該做的準備做好。」

  明珠鬆了一大口氣,諂媚道:「爹爹英明!我就知道,只要有您在,就算是天塌下來女兒也不怕的!」

  傅叢苦笑:「爹爹總有老去的那一日,你姑姑也有老去的那一日。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明珠飛快地打斷他的話,佯作天真地道:「我知道嘛,就像皇上也會長大的,他也會有自己的主意!」

  傅叢愣住了,目光複雜地盯著她看。

  明珠眨巴著眼睛道:「難道我說錯了嗎?宇文佑說的,總有一日,年幼的人會長大,將不會再甘於做傀儡,一旦反撲,更加瘋狂。」宇文佑和她交情淺薄如紙,一戳就破,他當然不會和她說這種話,但她就是要往他身上潑髒水啊,怎麼能叫他日子不好過就怎麼來。

  傅叢收回目光,淡淡地道:「你沒說錯。他怎會突然對你說起這個來?」

  明珠道:「他威脅我的時候說的。」

  傅叢沉默許久,才又問:「你弄的那張什麼圖紙,還有那個半剪是怎麼回事?」

  如果要製作那個東西,必然瞞不過父親的,明珠順口就來:「我從三哥蒐羅的那些古籍殘本中偶然看到的,覺得很有意思。半剪麼,是看到他人好玩,也不想讓宇文佑給糟蹋了,所以就把他帶回來護著。也許父親用得著呢?您最愛人才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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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複雜

  傅叢再次用一種全然陌生的眼神打量明珠。

  明珠被他看得心慌冒冷汗,眼看著就要撐不住,索性不要臉地撲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使勁晃:「人家說三哥是書蟲,女兒是米蟲,我不想做米蟲也不可以嗎?」

  傅叢被晃得頭暈,無奈而寵溺地示意明珠鬆手:「鬆手,鬆手,再晃我這把老骨頭就要散了。」

  明珠不敢太過放肆,她真的怕把父親給晃散了,想到父親病重之後家裡亂成一團糟的樣子,她就覺得心塞,於是恨不得用前幾天僕婦對待她的那種捧雪娃娃的心情來對待傅叢。

  約莫是她的眼神和表情太過明顯,傅叢看得老懷甚慰,慈愛地摸著她的額發道:「不要怕,不要怕,爹爹還有幾十年好活,總要看著我的小姑娘平平安安地嫁個好人,再過上安穩的好日子才捨得下去。」

  明珠瞬間淚崩,靠過去哽嚥著道:「女兒不嫁人了,就留在爹爹身邊侍奉爹爹。您要長命百歲才好。」

  「傻了吧,誰能長命百歲呢?當年秦始皇花了那麼大的代價尋仙訪道,不是也死了?」傅叢清醒得很,「何況爹只是個尋常人。你能幡然醒悟,不再任性,爹其實高興得很。」

  明珠不敢再說話,拚命把眼淚忍住了,強笑著道:「女兒傻氣了。」

  傅叢笑笑:「我們傅家就你一個女孩子,千嬌萬貴的,這些雜事不用你花心思去管,你只管去操心衣裙首飾和脂粉香花就夠了,以後,也不要再犯傻和別人打架。你打得過誰呢?真以為宇文佑是打不過你?他不過是不敢而已。」

  明珠忿忿:「他不敢?他都卸了我下頜骨啦,還叫不敢?他真要敢,就能把劍刺進我這裡去?」

  傅叢平靜地道:「只要我和你哥哥們還活著,他就不敢。」

  可是你們不能護我一輩子。明珠不想再提這個事:「不要提這個掃興的掃把星了,反正以後他和咱們再也沒關係啦,咱們說點高興的事。」眼睛四處亂瞟,不經意間瞧見傅叢手邊放了一封信,信封上蓋有英王府的紋印,忍不住問道:「咦,這信是……」她不記得父親和宇文初有過密切的往來。

  傅叢道:「是英王寫來的。」

  明珠莫名多了幾分心虛:「他怎會給爹爹您寫信啊?這人不是好人。」

  開口就說人的壞話,這不是她的風格,除非那人狠狠地得罪了她。傅叢意味深長地問道:「你私底下和他見過面?」

  宇文初寫信來,想必還是為了那張圖,明珠對著自己的父親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撇嘴道:「這人表裡不一,心胸狹窄,陰險狡詐,著實不是個好東西。」邊說邊大著膽子去拿那信,她實在是想知道宇文初會在信裡說些什麼。

  傅叢不給她看:「英王並未說你壞話,還替你美言了幾句,認為那天的事不怪你,主要還是怪臨安王性子太過急躁才生了誤會。」

  「那他是勸和不勸離咯?」明珠撇嘴,黃鼠狼給雞拜年,一定不安好心的。

  「倒也不是,只不過是因為當時他在那裡目睹了整個經過,不能不和為父說一聲吧。這是禮尚往來的意思。」傅叢不太把這事兒放在心上,這位親王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他只記得這孩子小時候有些呆呆的,在文宗的九位皇子中最不出彩,大了才漸漸顯出些光彩來,圓滑周到,安靜溫和,名聲也還好,可惜總是在不經意間表現出太過貪財的模樣來,彷彿一心就只為了掙錢過好日子似的。

  他們之間沒什麼衝突,宮裡敏太妃和太皇太后十分談得來,經常一處說話作伴,早年更是合作對象;宇文初對著他則從來恭敬有加,疏遠而有禮——這是一個聰明會自保的人通常會採用的辦法,只要不主動招惹傅氏,也不算什麼。他不是容不得人的人,不然也不會由著宇文佑活到現在。

  父親這個人,最大的缺點便是自負。明珠清了清嗓子,有些憂慮地道:「女兒可能做錯了一件事。」

  傅叢很淡定:「你做錯的事何止一樁。」

  「但這件事有點不一樣。」明珠把宇文初偶然發現那張圖紙,並且威脅她的事說給傅叢聽,試圖引導他往最壞處去想:「您說,他想做什麼?四哥和我說,最壞的可能是,人家知道我們家有這麼厲害的東西,就會懷疑我們居心叵測,想要謀反。」

  然後她就看到傅叢的眼皮跳了跳,就在她以為傅叢接下來會和她保持一致,認為宇文初真不是個東西的時候,傅叢卻若有所思地笑了:「所以英王最後只是問了你三個問題,並沒有確實問你要什麼好處?」

  明珠有種「事情正在朝著她不能控制的方向發展」的不祥感,卻不能否認她剛才說過的話,只好添油加醋地詆毀宇文初:「就和他弟弟一樣的小肚雞腸,刻薄無聊。」

  傅叢高深莫測地笑了起來:「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歇著吧,明日太皇太后會使人探望你,你不要到處亂跑,斯文規矩一點。」

  其實就是示意她要趕緊回去乖乖地繼續躺在床上裝傷員麼。明珠越發想知道那信裡說了什麼,更是後悔聽了傅明正的主意,她全身骨頭都躺酸了啊。

  見明珠沒精打采地拖著腳步走了出去,傅叢拿起那封信再次細看了一遍。信是宇文初親筆寫的,語氣照舊客氣有禮,看上去都是在替宇文佑說好話的,壓根兒就沒提到那雙鞋子和所謂的圖紙,但是他提到了唐春來這個人,讓人不能不想起唐春來在這次事件中所扮演的關鍵角色。

  不動聲色的示好。宇文初想做什麼?或者說,他想從傅氏這裡得到什麼?

  傅叢扶著額頭想,事情變得更複雜了。

  外面傳來一陣喧嘩,其實算不上是喧嘩,充其量只能算是聲音稍微大了一點,但這種程度的噪音發生在傅相的書房外就顯得有點不同尋常了。傅叢淡淡問道:「誰在外面鬧?」

  侍衛頭領謝思齊忙答道:「回相爺的話,是三爺。」

  是自己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然後讀到都快要成仙不通人情世故的書蟲兒子傅明清。約莫是因為傅明正這個庶弟替自己傳話處置他,不服氣了吧?傅叢嘆了口氣,陰沉著臉冷冷地道:「把這個不肖子給我帶進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3 02:03 PM

第39章 丁香色

  明珠的燕窩粥吃到一半,消息就傳到她這裡了。

  素蘭壓低了聲音和她描述:「三爺挨了家法,是相爺親自看著打的,二十板子,少一下都不行,輕一點也不成。相爺說,務必要讓他長長教訓,省得他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夫人去求情,相爺也不許……因他倨傲不思悔過,鐵定還要開祠堂當著宗親的面再罰他一回,三奶奶哭得和淚人似的,卻不敢求情……耿嬤嬤一家子據說都要送官,要判耿平強父子凌遲。府裡好多人嚇得不成,都悄悄兒去找四爺坦白交贓了,聽說四爺那邊收到好多金銀財物,處理了許多人。好些人聽到消息,藉機想要入府當差,相爺說就這樣子好了,不添人了。」

  動了府裡之後,族裡那些仗勢欺人、謀取好處的親眷大概就是父兄下一步要處理的目標。明珠靜靜地聽了一會兒,什麼表示都沒有,繼續埋下頭去把碗裡剩下的燕窩粥全吃光了。然後站起來伸個懶腰,躺到榻上去看書。

  素蘭幫她把燈剔亮,順便瞟了一眼,見她居然在看資治通鑑,不由就奇怪了:「姑娘要做學問麼?」

  明珠白她一眼:「看書就是要做學問?那你一個丫頭識字寫字做什麼?你要考狀元?」背轉身去,不搭理人了。

  素蘭笑笑,上了一盞香片就退到一旁去了。

  明珠看得很糾結。其實也不怪其他人鄙視她,她的確就是個不學無術、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袴,書上每一個字她都認識,就是連起來好複雜,讓人昏昏欲睡。她不甘心,她覺得自己其實很聰明的,不然也不會過目不忘,她上輩子死得那樣的窩囊,這輩子就想活出個人樣兒來,想要竭盡全力地幫父兄的忙,讓家族延續下去,讓大家活下去。

  但是事實證明,她興許記憶力超群,興許舞技出眾,興許畫藝也還拿得出手,但她的確不是讀書的那塊料。明珠在第三次昏睡過去再被素蘭的咳嗽聲驚醒之後,終於惱羞成怒地幡然醒悟了,她要以己之長攻敵之短!不懂得書裡面寫什麼不要緊啊,她就把它們全部背下來好了!有道是,讀書千遍其義自現,她要儘可能地把這些有用的書都記下來,總有一天能用到它們!

  以福寧公主為首的那些人不是明裡暗裡地嘲諷她不學無術嗎?下次再有機會她就和她們比賽默寫《資治通鑑》和《史記》!寫不出來就乖乖給她打臉!明珠想到高興處,哈哈笑了起來。突然又想起來,福寧公主和宇文初正是同母兄妹,忍不住又腹誹了一回,難怪是兄妹,就沒一個好東西!

  天亮時分,敬松步履匆匆地穿過英王府花木扶疏的小道,一路來到宇文初的書房聽雪堂外,也不要人通傳,直接走到門前低聲道:「殿下?」

  「進來。」宇文初衣冠楚楚地端坐在桌後看信,見他一臉的興奮之色,便不動聲色地問:「有動靜了?」

  敬松壓低聲音道:「是,傅明珠的乳母一家子都被關起來了,還牽扯到了傅明清。傅明正昨日帶人查封了耿家,聽說光是蒐羅出來的銀子就有這個數!」他比了兩根手指,「兩萬兩!還不計其他的首飾珠玉古董字畫和田地鋪子。這要是按人頭折算下來,耿平強就該撈出至少二十個以上的死囚出去!不過是個家奴而已,也不知是誰給了他這樣大的膽子!」

  「外頭人都會以為他是受了傅叢父子的指使,但你我都知道不是,所以他背後一定有人。要把這個人找出來。」宇文初思索片刻,沉聲道:「還牽扯進了些什麼人?又是什麼人把這事兒捅到傅叢那裡去的?」

  敬松卡了殼,有些窘然地道:「屬下這就安排人去探查。」

  宇文初淡淡地道:「今日太皇太后要派人去看望傅明珠,目的是為了坐實臨安王的暴虐毒辣和不可託付,稍後就會降旨收回這樁賜婚。」

  然後呢?敬松悄悄瞟了眼宇文初,見他雖然面無表情,語氣也淡淡的,手卻一直無意識地摩裟著那枚羊脂玉把件——這是他心裡有事,且猶豫不決時的表現。是和傅明珠的這樁親事有關嗎?聯想到這幾天他的表現,敬松有了一個十分大膽的猜測。

  宇文初立刻敏銳地察覺到了敬松的目光,他抬起頭來,平靜地朝敬松看過去。敬松沒有和他對視的勇氣,立刻恭敬地垂下頭去,表示自己其實並沒有偷窺他。

  宇文初也不計較:「老九和閔太后這幾日一直沒有動靜,生死攸關,老九是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他怎麼也得蹦跶幾下,我那位嫂子也是個閒不住的,所以他們一定在預謀什麼,只是在等機會而已。今日就是他們最好也是最後的機會,不然收回賜婚的懿旨一下,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宇文佑深夜秘密入宮,藉著覲見小皇帝的理由面見了閔太后,可惜的是閔太后防備太嚴,並不能打探出這叔嫂二人究竟密謀了些什麼。不過想也知道,定然和傅氏有關,和傅明珠有關。敬松打起精神來:「屬下親自去盯著。」再小心翼翼地低聲試探:「之前臨安王和誰也靠不上,他和傅明珠的親事無關大局;如今他已經和太后娘娘成了一派,這樁親事繼續下去對我們沒好處。是不是通知傅相,讓他防備著?」

  宇文初笑了笑:「倒也不必,這是他們的機會,卻也是我們的機會。等他們鬧出來,可以看到很多平時看不到的關係浮出來……還可以借此拖一拖,不然接下來太皇太后和傅叢就該把傅明珠配給老八了。你要做的是控制局面,別讓傅明珠有事。至於傅叢麼,不必告訴他什麼,老九自己要討人嫌,怪不得誰。」

  敬松明了,大步流星地趕出去點了人手去辦事。

  宇文初翻完桌上的書信,提筆準備回信,突然發現水晶鎮紙下壓了一封書信,丁香色的信封,散發著淡淡的茉莉花香,上面寫的字又清秀又漂亮,沒有十年八年的功夫練不出來。他並不打開了看,而是皺起眉頭問一旁伺候筆墨的丫鬟冬惠:「誰放在這裡的?」

  冬惠忙道:「是朱總管拿來的。」

  宇文初臉上的神色便冷了幾分:「叫朱長生來。」

  朱長生恰好親自領了人給他送早膳來,並準備趁機和他匯報府裡的要緊事宜,見狀忙討好地上前行禮,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小的給殿下請安,殿下有何吩咐?」

  宇文初指指那封充滿了綺麗色彩的信:「哪來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3 02:03 PM

第40章 差別

  朱長生諂媚笑道:「是長興侯府送來的,裡頭裝的是請柬。寒食節就要到了,長興侯府打算去鄉下莊子裡過節並踏青遊玩,邀請殿下前去散心呢。請柬是江二姑娘親自寫的,另外還送了寒燕過來,據說是江二姑娘親手做的,做得可精緻了。殿下可要瞧瞧?」

  「不必了。」宇文初表情淡淡的:「你替我回了吧,我那幾日剛好有差事要辦,怕是不能成行。」

  朱長生暗暗嘆息了一聲。那位好不容易才求得賜婚,卻遲遲不能過門的江二小姐若是得到消息,還不知道會怎樣的失望呢。名聲清雅的姑娘勇敢地送了這樣有明顯暗示意味的請柬過來,卻被這樣的冷落,想必心都會被傷透了吧。

  宇文初見他遲遲不肯退下,奇怪道:「你還有事?」

  朱長生想起敏太妃的叮囑,大著膽子鼓起勇氣道:「殿下年紀不小了,這樁婚事從太皇太后賜下至今已經足足五年,比您小的七王都有了五個孩子啦,您卻遲遲不肯成親,膝下猶空,很容易招人閒話。」

  宇文初的眼珠子裡泛出冷光來:「你這麼操心,不如來替我做這個英王?」

  朱長生嚇得趕緊跪下去,指天發誓:「小的冤枉啊,這都是太妃的吩咐,她老人家在宮裡管不著殿下,心裡卻無時不刻不在牽掛擔憂著您。太妃說了,她年紀一天天老了,就想在有生之年抱抱孫子。小的也勸她了,我們殿下是要先立業再成家的……」

  宇文初不再看他:「母妃那裡本王自會去說,要你一個家奴多嘴!滾!」

  朱長生胖胖的身子在地上團成一團,誇張而滑稽地緩緩往外滾,一直滾到門檻外才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掏出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陰沉著臉去庫房裡挑東西。

  這門親事不錯,長興侯府和敏太妃都很滿意,唯一不滿意的人大概就是宇文初。朱長生不知道自來都以賢良貌美著名的江珊珊到底哪裡招了宇文初的嫌棄——當初才有風聲傳出來,宇文初就明明白白地和敏太妃表示他不樂意這樁親事,又私底下找過長興侯,示意只要長興侯推了此事,他會另給補償。

  可惜敏太妃一哭二鬧三上吊,長興侯裝聾作啞推波助瀾,太皇太后有心促成,懿旨下來就再無更改,宇文初遲遲不肯娶人進門,隔三差五的總要鬧一鬧。這樣的態度不可謂不糟糕,長興侯府卻奇怪得很,不急不惱,遇到四時八節,這邊忘了使人去走動盡禮數,他們家就自動貼上來。不過江珊珊親自出手倒是第一次,大概也是年紀大了,急了吧。

  他們神仙打架,遭殃的卻是他這個小鬼。一邊要哄著主子,一邊要盡力讓宮裡的敏太妃滿意,還要把長興侯府給伺候滿意了,省得將來江二姑娘過了門給他小鞋穿。朱長生心裡憋著氣,做事卻一點都不敢馬虎了,精心挑了一對累金絲鑲碧璽鳳釵讓人送去給江二姑娘做回禮,又特意吩咐回話的女管事:「禮數要周到,話一定要說得好聽,記得看看江二姑娘是不是不高興。」

  女管事去得快回得也快,神情十分愉快地把江二姑娘狠狠誇了一頓:「人品真是沒得說,溫柔端莊,文雅知禮,一個不中聽的字都沒說,神態也是溫婉和氣極了,看不出任何不高興來。不但謝了王爺的賞賜,還謝了總管您呢,這是給總管帶的謝禮。」

  一罐子精心熬製的茯苓膏,健脾滲濕,減肥防病,對於他這樣的身體最好不過。朱長生也讚歎了一聲:「江二姑娘真是個精細周到人。」忍不住地想,若是傅明珠那個混世魔王被人這樣的對待,只怕當場就要把那對鳳釵砸到送東西去的人臉上吧,哪裡還會這樣的周到溫柔懂事?都是出身顯貴之家的青春美貌少女,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

  此刻,傅相府中,明珠的房裡擠滿了人,太皇太后跟前的紅人榮太監憐憫地看著明珠道:「太皇太后十分掛念姑娘,昨兒夜裡還掉了眼淚,奴婢寬慰太皇太后道,姑娘福澤深厚,人又年輕,養著養著就好了。姑娘也要放開心思,好生養傷才是。一切自有太皇太后為您做主,不會叫您委屈了去。」

  屋子裡立刻應景地響起一片啜泣聲和感念之聲,崔氏心疼女兒,無需假裝,光靠本色出演就能把年邁老母心疼女兒的悲傷展現得淋漓盡致:「讓娘娘掛心了,家門不幸……」她悲傷得說不下去,明珠也跟著她一起哭,娘兒倆抱頭痛哭,怎一個淒涼了得。

  錢氏等人跟著垂淚,卻也沒有忘記招呼榮太監:「讓中貴人笑話了。」

  榮太監既然是傅太后的心腹,當然不會挑剔,悲天憫人地嘆息了一回,照例問過明珠都請誰看過,用了什麼藥,吃得如何,好些了沒有之類的話,又叫同行的張太醫給明珠號脈。

  張太醫也才回京沒幾日,卻早得到唐春來和太皇太后的幾重暗示,該怎麼做心裡都有數。低眉順眼地看過了,維持原判,只把一句話顛來覆去、雲山霧罩地往重處說。聽得明珠暗裡撇嘴,若是不知道的,聽到這話只怕以為她就要死了呢。

  全套戲演完,榮太監道:「太皇太后還在宮中等著回話,病人也需靜養,咱家這就不打擾啦。」言罷把傅太后和閔太后婆媳二人賞下來的慰問品留下,告辭要走。

  他是傅太后跟前的得意人,眾人當然不會輕易就放了他走,少不得上前留茶留飯,各種協調關係。傅氏是太皇太后的母家,傅相父子又權勢滔天,榮太監也沒有把人往外頭推的道理,略推辭了幾句,就樂顛顛地跟著傅家的男人們往外頭喝茶說話去了。

  女眷們跟著送出去,又忙著張羅酒席飯食茶水糕點招待宮裡跟出來的人等。崔氏留下來和明珠說寬心話:「你不要怕,你父親都和太皇太后說好了的,這回就把這事兒給弄清爽了。」

  「嗯。」明珠閉著眼睛哼哼,崔氏見她一副困得不行的樣子,臉上的青紫也還沒完全褪去,只當她還疼著,捨不得打擾她,嘆息著交代素蘭等人好生伺候,也自去了。

  看戲的都走了,明珠當然也就放開了睡,迷糊間突然聽到素蘭在外頭厲聲喝問:「你是誰?」接著一聲脆響,好像是什麼東西打碎了的模樣,便閉著眼睛不高興地問道:「怎麼回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5 11:54 PM

第41章 圖窮

  遲遲沒聽到回答。

  明珠只當是丫頭們生怕招了自己的起床氣才不敢吭聲。她心情不錯,懶得理睬,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卻聽外面又傳來一聲巨響,這回不是什麼瓷器打碎了,而是椅子和架子之類的笨重傢俬倒在地上才能發出來的聲音。

  明珠嚇得翻骨碌坐起,正要下床去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見門簾被人從外頭猛地掀了起來,一個身材高大的宮人豎眉橫眼地走進來,一雙眼睛冷冰冰地瞪著她,彷彿要把她生吞活剝了的模樣。

  正是改了裝的宇文佑。

  「救命!」明珠大叫一聲,赤著腳跳下床就要跑。

  宇文佑也不急,只在門口一站便將她的出路給堵死了。

  明珠隨手抓起桌上的藥碗朝他砸過去,厲聲道:「你要做什麼?你把素蘭她們怎麼了?」眼睛斜斜瞟向窗口,盤算著怎麼才能以最快最利落的速度從那裡逃出去。

  宇文佑略一偏身,藥碗就擦著他的肩頭飛出去,「噹」地一聲砸了個粉碎,黑色的藥汁子濺開去,滿屋子濃濃的藥味兒。他抱著雙臂,諷刺一笑:「你不是快被本王打死了麼?怎地還這樣生龍活虎的?」

  明珠懶得和他糾結這個,見一擊不中,就再抱起燭台將尖利的一面對準了他:「你把素蘭她們怎麼了?」

  「她們不聽本王的話,本王便將她們都殺了。」宇文佑涼薄地笑著,將手掌合併成刃,斜斜往下一切,神色陰沉又惡毒。

  明珠背心發涼,一時猜不透他話裡的真假,便冷笑道:「當我是三歲的孩子麼?你若真殺了她們,那便是自尋死路。你壯志未酬,會捨得就這樣死了?」

  宇文佑看著她緩緩笑了起來,笑容古怪,眼神更是複雜:「最懂得我的還是你。本王還真是捨不得你了。」

  明珠見他笑得古怪,頓生警惕,板起臉來大聲道:「識相的趕緊滾出去,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滾到哪裡去?」宇文佑朝她攤攤手,「天下之大,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就連你……」你也背棄了我。他笑了起來,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你還認得它麼?」

  那匕首又薄又快,整體漆黑髮亮,最是特別不過。明珠當然認得這是什麼,前世裡,她最後就是用它刺向宇文佑的胸膛,可惜一擊不中,失了先機;而之前,它也是她央求二哥尋來贈給他的,所求不過是他一個笑容而已。

  可是他呢,他是怎麼對待這把削鐵如泥的寶刀的?

  明珠唇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她記得,當初她給他這東西時,他那種輕慢到了骨子裡的笑容,他就那麼隨意地接過來,那麼隨意地扔在一旁,看都不看一眼,用打發叫花的口氣道:「行了,我收下了。」見她還想說話,就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我已經收了,你還想怎麼樣?」把她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成了親,她偶然問起來,他想了很久才懶洋洋地道:「記不得了,約莫是放在哪裡了吧。什麼時候有空,我讓人找找。」

  後來,這匕首的確被找出來了,卻不是他讓人找的,而是她偶然在他書房的角落裡找到的,上面鋪了很厚一層灰,他拔都沒有拔出來過,更沒有仔細看過它一眼。這回死到臨頭,他算是沒再將這把匕首遺忘到塵埃裡去了。

  那時不是沒有不甘心,不是不難過,吵過鬧過,她居然都能忍下去。她當時是怎麼想的呢?年月隔得太久,明珠已經想不起當時的具體心態了,只是依稀記得,她就是不服輸,就是想要總有一日,讓他眼裡心裡都只有她,那她就贏了。

  現在回過頭去看,她十分驚訝自己能把自己作踐到這個地步,的的確確就是魔障了,不然都沒法兒解釋。

  見明珠盯著那把匕首沉思,宇文佑的眼睛裡露出幾分不同尋常的亮光來,語氣也隨之變得深情溫柔:「這是你送我的,我記得是你苦求你二哥尋來的,我當然要留著它。」

  原來他都記得,或許說,是這個時候,他都想起來了。明珠突然不想跳窗逃跑了,她想她是知道他是來做什麼的。他捨不得死,他不想死,他硬的不成就換了軟的,他想打動她,想重新激起她對他的喜歡和憐憫,所以素蘭她們不會有性命之憂,她也暫時是安全的。

  被人求的感覺真不錯,原來也有風水倒流的一天。明珠挑眉看著宇文佑:「你還記得?」

  宇文佑果然上當,順著她的話頭十分深情地道:「我當然記得,你和我說,它削鐵如泥,乃是不可多得的寶刀,讓我留下防身。」

  「我這樣說過?」明珠漾起笑容,輕聲道:「可是我已經記不得了。好像是隔了很久很遠的事。」

  「不久,也不遠,就是去年的春天。」宇文佑有些發急,隨即他看到明珠似笑非笑的表情,整個人突然冷下來了,接著又有些自尊心嚴重受損之後的惱羞成怒,「其實我一直都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就變了?」

  明珠放下燭台,在桌旁坐下來,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潤了潤嗓子,才微笑著道:「不是變了,而是悟了。」

  「悟了?」宇文佑想不明白,皺起眉頭探究地看向她。

  「嗯,我不再喜歡你了。所以你不要再試圖用這些陳詞濫調來打動我,那只會讓我更加鄙視你。你從前不管怎麼樣,還有腰,還有骨氣,現在麼,就快連腰都斷了。」明珠突然間失了和他詳談的興趣,和一個過去的,在她眼裡、心裡都已經死了人說這些做什麼呢?提起從前的事,不過是從方方面面、點點滴滴地印證她是一個多麼愚蠢可笑可悲的人罷了。想起他對她做的那些事,她更是沒法兒不恨不厭憎他,她甚至不想和他一同呼吸同一間屋子裡的空氣。

  她一字一頓地輕聲道:「你的腰若是斷了,那你還有什麼可驕傲的?和你瞧不起的那些我父親門下的走狗,又有什麼區別?」

  宇文佑的臉慘白起來,定定地看著明珠,一言不發。他長得真的很好,面容冷峻傲然,偏這雙眼睛天然帶了幾分多情風流。他這樣盯著明珠看,頗有些幽怨絕望又恨又愛的意思在裡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5 11:57 PM

第42章 匕現

  又恨又愛?怎麼可能。明珠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隨即笑了,懶洋洋地掩口打了個呵欠,十分輕慢地道:「算了,堂堂文宗骨肉,郡王之尊,竟然要喬裝成宮人的模樣才能混進來,實在很不容易。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肯跪下來……」斜瞟宇文佑一眼,笑得十分可惡地道:「別再端著啦,都打算做狗了,還挺著腰桿做什麼?」

  一點嫣紅自宇文佑的耳根下升了起來,熊熊燃燒著迅速浮了上去,很快就把他一雙眼睛燒得通紅。他要吃人似地死死瞪著明珠,額頭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眼裡透出的恨意和怒意毫不掩飾。

  明珠反倒覺得安穩了,這才是她所熟悉的宇文佑,而不是剛才那個深情一片假一片的宇文佑。她看著他心滿意足地微笑:「忍不住了?我就在這裡,要不要來殺了我?」

  「殺你?」宇文佑半是憤怒,半是慘笑地低聲道:「同歸於盡麼?之前我曾這樣想過,現在卻捨不得死了。你死了不要緊,我卻還有許多事要做,不能陪你去死。你不肯聽勸,我只能走另一條路了。」他不想像狗一樣的活著,也不想像狗一樣的被人殺死,所以他必須要反抗。

  他把匕首拿起來,放在眼前細細地看,彷彿那刀尖上開了一朵燦爛的花似的。明珠的心一下子揪緊了,站起身來,大聲道:「你要做什麼?」

  宇文佑微笑著,猛地衝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拖過去抓住那把匕首,輕描淡寫地,乾淨利落地,將匕首往他自己的小腹刺了進去。

  還帶著體溫的鮮血流到掌心裡,****、黏稠、腥氣,前世不曾做到的事情居然此生這麼容易就做到了?明珠呆呆地看著手心的鮮血,再看向宇文佑,他的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卻迅速發出了一聲石破天驚一樣的慘烈呼喊:「快來人啊!救命!」他朝她壓倒過來,試圖將她牢牢壓在身下。

  明珠猛然醒悟過來,幾乎恨不得藉著這股力再用力往裡使勁插幾刀,真正成全了他。但此刻不行,她好不容易才重生了,犯不著用大好的年華和如花的前程去陪他墮入地獄。於是她用盡全身力氣把他往外一推,轉身就要逃開。

  然而,一切都遲了,密密匝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有許多人潮水一般地朝這邊湧了過來,當先一條公鴨嗓子激動地喊著:「對,走失了的宮人就是往這邊來的,趕緊的,別驚嚇了姑娘。」

  又有人尖聲喊道:「素蘭,素梅,你們這是怎麼啦?」

  門被人從外頭大力破開,明珠逃走不及,索性呆呆地站在那裡,任由手上和衣裙上的鮮血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

  最先進來的是傅明正,他的眉頭緊緊地蹙了起來,死死抿著薄薄的嘴唇,眼睛裡的怒火差不多就要燃燒起來。但在看到明珠好生生地站在那裡的那一刻,他整個人就放鬆了,轉而沉默地看向躺在血泊裡的宇文佑,若有所思。

  「臨安王!我的天爺!不得了啦!這是臨安王!」一個宮人尖叫著從人群裡衝出來,撲過去跪倒在宇文佑的身邊,彷彿嚇壞了似的捧住了自己的臉,十分驚恐地大聲道:「這是怎麼回事啊?誰殺了臨安王?」

  宇文佑是背對著門口的,身上穿的又是宮人的服飾,也就是說,如果不是知道內情的人,是斷然不能一下子就認出他來的。因此這個宮人就是宇文佑的同謀,他藉著太皇太后派人來看她的機會,幫著宇文佑喬裝改扮,再掩護宇文佑混進了相府。之後宇文佑伺機留了下來藏在某處,見機依計行事,他則打著搜尋宮人走失、或許會對她不利的旗號,帶了一大群人到她這裡來做見證——見證是她殺死了臨安王,或許說是見證她重傷了臨安王。

  明珠皺著眉頭看向宇文佑,宇文佑尚且還有意識,他躺在地上朝她愜意地微笑著,然後閉上了眼睛。

  明珠想起那個午後,他跑去給崔氏道歉求饒,她站在窗後看他,他回過頭來對著她無聲地說:「等著瞧。」

  宇文佑不想死,就不能失去這門親事,但是輿論對他十分不利,太皇太后和父親都已經鐵了心一定要收回這樁婚事,那他就只能冒險搏命,借她重傷他的事來堵太皇太后和傅氏的嘴,以便緩一口氣,逃出生天。

  明珠心想,如果她一開始發現他就果斷地從窗戶裡逃走會怎樣呢?其實結果都是一樣的,無論如何,宇文佑都會被人發現他在相府遇刺並且身負重傷,再被他的那些同謀大張旗鼓地從相府裡抬出去。他是怎麼受傷的都不重要,關鍵是,世人就都會知道,為了達到悔婚的目的,傅氏猖狂到不惜取走一位郡王的性命。

  她早該知道他是這樣不要臉和心狠手辣的人,她還是輕敵了。只光顧著享受他的狼狽,卻忘了狼不是狗,爪牙鋒利心狠手辣,斷不會坐以待斃的。明珠感嘆著,抬起頭來看向眾人,十分茫然並驚恐地道:「四哥救我!他瘋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外頭有動靜,睜眼就看到有宮人要殺我……他,他,好可怕……沒法兒殺我,聽到你們來了就去刺他自己!」

  反正無論如何她都是不會承認她殺了宇文佑的,明珠裝作被驚嚇過度的樣子,一頭朝著地上栽了了下去。

  傅明正及時扶住了她,嘶嘶冷笑道:「好個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的臨安王!好個氣量寬大,膽大妄為的偉丈夫!居然喬裝成宮人潛入相府殺人洩憤,真當傅氏都是死人嗎?」一腳踢到跪在地上為臨安王鳴不平的宮人身上,怒喝道:「你怎知道他在這裡?莫非你是他的同謀?」

  那宮人尚且不及替自己辯解,已然被人按翻在地,堵住嘴綁成了粽子。

  「火速去請大夫過來。」傅明正的目光緩緩掃過周圍的人,見裡頭有自家的心腹得力之人,也有丫頭婆子,還有跟著那宮人一起來的宮人和侍衛,真心覺得這事兒真是棘手,倒打一耙不難,難的是怎麼堵住悠悠之口——宇文佑只要從相府抬出去,難聽話就要傳得到處都是。不得不說,宇文佑的這招苦肉計是真的很有效果。正思索間,只聽下人道:「相爺過來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5 11:59 PM

第43章 驚喜

  傅叢匆忙趕進門來,目光四下一掃,再和傅明正的視線對上,心裡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立即吩咐道:「小心把臨安王送到北蘆居,立即請宋大夫過來瞧,再把此事火速報給宮裡知曉,請皇上派遣太醫過來。」

  不管宇文佑再怎麼落魄,他也是文宗骨血、今上皇叔、郡王之尊,又是有心算計,還有幫凶,瞞是瞞不住的,只能是盡力減少一點損失而已。

  傅明正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小聲道:「父親,妹妹也被嚇壞了,她說是臨安王扮成宮人進來襲擊她,一擊不中,聽到腳步聲就自戕……」

  傅叢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無論如何,細究起來對傅氏和明珠的名聲都不好:若是明珠殺的人,那她和整個傅氏就要背上謀刺當朝郡王的罪名,太皇太后再怎麼寵愛她,也沒法兒包庇她,連帶著整個傅氏都要受牽連;若是宇文佑喬裝混入自戕,那也從側面說明,他是真的被傅氏逼得走投無路了,只怕整個宗室聽了都會覺得膽寒,他們若是聯起手來對付傅氏,傅氏離死就不遠了。

  傅叢眼角的魚尾紋瞬間便顯得更深了些,淡淡地道:「年輕人脾氣不好,都太火爆了些。不過是吵吵嘴而已,哪裡就到了要動刀動槍的地步……兩個人都昏迷不醒的,具體的經過得等他們醒來才好問,現在要緊的就是把人治好,不要出大事。」也不多說什麼,看了明珠一眼,吩咐下頭的人好生伺候就自走了。

  如此輕描淡寫的處理……看熱鬧的人見再等下去也等不著什麼,只好也怏怏地離開。

  滿屋血腥,素蘭幾個又被宇文佑給弄傷了,明珠便被挪去了崔氏的屋子裡。崔氏被氣得不輕,緊緊攥著明珠的手一言不發,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顛來覆去就只有一句話:「這個天殺的,他怎麼敢!實在是該死!」

  明珠捨不得母親上了年紀還要因為自己的事生氣,又怕她因此氣出個好歹來,連忙寬慰她道:「我沒事的,您看我不是好好兒的麼?」

  錢氏柔聲勸道:「母親,妹妹被嚇壞了,咱們不要在她面前提這些。」再給兩個妯娌使了個眼色,那倆人就上來把崔氏哄了出去:「讓妹妹休息吧。」

  明珠估摸著崔氏去得遠了再聽不見,才問錢氏:「長嫂,那個人怎麼樣了?」

  錢氏十分不安:「聽說失血過多,現在還昏迷不醒。」

  明珠平靜地問道:「只是失血過多,不是傷到內臟了?」

  錢氏一怔,隨即點頭:「是啊。」

  「你不要怕,他不會死的。」宇文佑又不是真的尋死,他是為了置之死地而後生,不然他也不會生拉活扯地拽著她的手了。明珠冷笑:「為了此刻,他一定練了很多次,請教過許多殺人的行家裡手,知道刀往哪裡刺既不會傷及性命、看上去又很嚇人。」

  錢氏嘆了口氣:「那又怎麼樣呢?你……」事情走到這個地步,即便大家都知道這樁親事絕對不合適了,也再不能用之前那種快刀斬亂麻的方式解除掉,而是會被拖下去。會拖多久,誰也說不清,還得看情況。如果宗室中過問插手的人一多,對明珠就會非常不利。

  真的避無可避,那她就一天給宇文佑下一點兒毒,慢慢兒地毒死他!要是她從前沒有那麼蠢就好了。明珠疲憊地揉了揉眉頭。事情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前世時,宇文佑是和她結婚好幾年了才投靠閔太后的,這回卻是提前就投靠了閔太后。他得了閔太后的指點和幫助,靠著相府裡掩藏的內鬼,才讓他順利混入她的房間,鬧出了這件驚天動地的事。

  你不是想活著嗎?行,那你就好好兒地活著。明珠叫人進來:「請四爺過來。」

  半夜時分,突然下起了雨。雨水淅淅瀝瀝的,把階下的朱李樹壓得彎了不能再彎,宇文初撐著一把傘,緩步走到樹下,抓住被雨水墜下來的枝葉一陣猛搖,水珠四濺,朱李樹渾身一輕,復又挺拔了些。宇文初鬆開手,靜看著蒼茫的夜色,心裡稍許有些煩躁。

  敬松頂了一身風雨過來,抱拳喊了聲:「殿下,人來了。」他身後跟著一個身形嬌小的人,整個人都被掩藏在寬大的兜帽披風之中,讓人不能一窺真容。

  宇文初回過頭,淡淡地道:「說吧。」

  那人行了一禮,輕聲道:「傅明珠不曾傷著,臨安王腹部挨了一刀,沒及刀柄,流了不少血,倒是沒有傷著內臟,這一刀不知練了多久……還有之前殿下讓查的事弄清楚了,據說,最先是傅明珠把這事兒捅出來的。」

  宇文初聽到這裡十分意外地抬眼看向來人。他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會是傅明珠把她乳母一家的事給捅出來的,她可真是讓他驚喜連連。

  來人注意到他的神情,很是肯定地道:「傅叢與傅明正十分警惕小心,屬下不能靠近他們身邊獲得第一手的消息,但這事兒卻是從傅明珠身邊伺候的人口裡說出來的。還是在玉皇觀裡的時候,耿嬤嬤因為打罵傅明珠身邊的丫頭而獲罪,傅明珠不顧勸阻,不許求情,直接把人關押起來送交給傅明正處置。也就是從這裡開始,耿嬤嬤一家子的事就被牽扯出來,傅叢重責傅明清並開始整頓府務。」

  那就沒什麼疑問了,還真是從傅明珠這裡捅出來的。宇文初面無表情地道:「有個叫半剪的少年,跟著傅明珠一起回了相府的,他如今在哪裡,傅明珠都讓他做些什麼?」

  那人一愣,緊張地思索了片刻後,低聲道:「似乎是沒有這樣一個人。」見宇文初不說話,想到這位主子從來不會聽風就是雨地折騰下頭的人,便改口道:「興許是沒有送進府裡,也可能是換了名字,待屬下回去仔細勘察。」

  宇文初「唔」了一聲,示意她退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6 12:02 AM

第44章 忘了

  敬松送人回來,看到宇文初的一雙眼睛在燈光下亮得嚇人,便走過去低聲問道:「殿下?」

  宇文初笑道:「從前我和你說過一句話。」

  「是。」敬松並想不起宇文初和自己說過一句什麼話,卻也知道他並不是要自己把那句話複述出來,只不過是想要有人聽著罷了。

  宇文初道:「那句話是錯的。現在我收回,你忘了吧。」

  敬松本來不好意思說自己根本沒想起來究竟是一句什麼話,不過正好宇文初要他忘了,也就憨憨地笑道:「是,其實屬下愚鈍,沒能想起來殿下指的是哪一句。」

  宇文初欲言又止,微笑著道:「記不得就算了,你去吧。」

  究竟是哪一句話呢?能讓一向淡定沉著的英王殿下這樣異於尋常?敬松邊走邊反覆揣測,偶然回頭,瞧見宇文初從窗前的坐榻上站起身來,走到書案後拉開抽屜低頭下去看,而那裡,剛好放著今天傍晚才從玉皇觀尋回來的那一雙珠履。

  原來是這樣啊。敬松受驚似地迅速回頭,彷彿身後有人追趕似地飛快走了出去——他在無意中勘破了英王殿下的心事。而這樁心事,只要英王殿下有一日沒有主動說出來,他就不該知道,不然就會和朱長生一樣的下場。

  朱長生很受信任,英王府裡的事務都是他一手操持,但他總是離最核心最隱秘的事差了一步,不是為了別的,就是因為他愛自作聰明,喜歡揣測殿下的心意,所以將來大概也只能做一輩子的家奴。

  自己現在挺好的,該聰明的時候聰明,該蠢笨的時候就蠢笨,將來前途才不可限量。敬松埋頭走進如絲的雨幕中,心裡想起來的卻是另一件事。

  還是四年前的事了,他陪侍在英王殿下身邊一同去宮中赴宴。就是在那一場宮宴上,傅明珠看中了臨安王。十二歲的女孩子,穿著華貴的珍珠紅繚綾衣裙,梳的還是垂髫,卻已經明眸皓齒,美貌奪人。她坐在傅皇后身邊,眉宇間的得意飛揚壓過了在場的所有貴女。

  毫不誇張地說,但凡是赴宴的人,第一眼看到的是眉眼凌厲、美豔端方的傅皇后,第二眼看到的就是她。他也不能免俗地想,這女孩子是誰?看她眉眼間和傅太后相似,就以為是傅太后嫡出的公主,可是又記得傅太后只生了一個兒子。忍不住想問英王殿下,卻見英王殿下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女孩子,就連眼睛都不眨。

  接著就看到打扮得光彩奪目的臨安王被一群人前呼後擁地簇擁著走進來,不情不願地給傅後行禮問安。那個女孩子眼睛一下子亮了,俯身問道:「你就是臨安王嗎?」

  臨安王皺起眉頭,根本不想理睬她,不過是礙於傅後的面子才低聲答應了一聲。她卻十分高興:「哎呀,你長高了,我從前也見過你的,記得你不是這樣子的啊?」不等臨安王答話,她就笑了起來,靠在傅後懷裡脆聲道:「姑姑,您早前和父親擔憂侄女的將來,現在不用擔憂了,我要嫁給他!」

  玉白的手翹起一個美麗的弧度,指向站在下面的臨安王,還帶著嬰兒肥的臉上全是驕陽一樣燦爛的笑意和歡喜,根本就沒有看見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或者說,她看到了,但是根本不在意。

  真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啊。他已經猜到這是誰了,忍不住想和英王殿下交換一下看法,卻剛好看見英王垂下眼來,唇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她有眼無珠。」英王回過頭來看著他,嗓音低沉地又重複了一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蠢得像頭驢。」語氣裡頗有些憤怒委屈的意思。

  他當時也沒多想,只是贊同地點頭。宮闈裡的那些秘事,雖然大家表面上都不說,可實際上都是心照不宣的,這姑娘真是傻透了才會想要嫁給宇文佑,還當著這麼多的人把心事說出來。可是她臉上那種坦坦蕩蕩、明明白白的喜歡和稀罕,卻又讓人說不出半句難聽的話,不過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的天真美好罷了。她只是單純的喜歡那個人。

  「這是我姑姑剛賞我的玉瓶,聽說全天下也找不出同樣好的一塊玉來,我把它贈給你,希望你能喜歡。」傅明珠有一把和她外表十分相稱的好嗓子,清脆甜美,聽之歡喜。她高高舉著那隻珍貴的玉瓶,獻寶似地遞到臨安王的面前,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彎成月牙,笑眯眯地看著臨安王。

  臨安王的表情很僵硬,又有些得意,他挑釁地去看傅後,傅後雖然笑容滿面,實際上已經不高興了,阻止傅明珠道:「不得胡鬧,快回來!」

  臨安王突然就伸手接過了那隻玉瓶,還朝傅明珠笑了笑,十分誠懇地讚道:「再美好的玉石也比不上你。」

  傅明珠微紅著臉默默對他行了一禮,歡欣鼓舞地走回去,行動間裙角飛揚,就是瞎子也感受得到她的歡喜。可是大家都知道,臨安王不是真心的,他大概更多是為了讓傅後難堪和噁心。

  「蠢豬!」英王不屑地低聲罵了一句,動作極快地起身走了出去,他連忙跟了出去,看到英王的耳根都氣得紅了。可等他再往細處看,英王已經又恢復了那種面無表情的樣子。

  英王一直埋著頭往前走,走了很久,才突然停下來轉過身對著他說:「傅叢一世聰明,生的幾個兒子也各有所長,可惜晚節不保,老了才生了個蠢豬一樣的女兒,也算他早有先見之明,取名為珠。」

  語氣刻薄得很。他以為又是一個看不慣傅氏的皇子,正想勸幾句,英王卻已經不說了,皺著眉頭低聲道:「你忘了我剛才說過的話吧。我不該在背後這樣說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

  是的,他忘了這句話。敬松看著綿綿如絲、下個不停的春雨,忍不住有些心驚。如果他猜想的是真的,如果早在很久之前英王殿下就已經看上了傅明珠,那麼英王殿下一直拒絕江家這門親事就不是意外了。

  傅明珠還沒成親,殿下當然不死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6 12:05 AM

第45章 護身符

  宇文佑痛醒過來,睜眼所見,已經不是傅府,而是他自己的房間。臨安王府長史和總管等人都在一旁盡職盡責地守著,見他醒了就都笑了:「謝天謝地,殿下您終於轉危為安啦。」

  他淡淡地笑了笑:「一切都好?」是否一切都按照原計畫順利進行?

  長史阮清商聞言笑道:「這事兒驚動了許多人,就連中山王也來信詢問此事。宗室裡群情激奮,都說傅氏欺人太甚,堂堂文宗骨肉、郡王之尊,莫名就在傅府裡遭了毒手,乃是藐視皇族之大罪,必須要傅叢拿出個說法來,不然不能善罷甘休。」

  也就是說,他自殘的先期目標達到了——這條命暫時是保住了。傅氏縱然恨透了他,卻也不敢輕易就把他怎麼樣,不然就會激起宗室更大的反彈。太皇太后再是強勢,她的親兒子正乾帝已經死了,她的孫子才是皇帝,而這個孫子和她不是一條心的,一旦宗室都去擁護幼帝厭惡了她,她也不好過日子。投鼠忌器,傅氏不但不敢暗算他,還要確保他平安無虞,吹捧著他,伺候好他。

  「那麼,傅叢怎麼解釋這樁事的?」宇文佑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難怪傅明珠之前那樣的狠,為了悔婚不惜冒著被他毀容的風險,現在他也體會到這種好處了,這一刀是值得的。

  阮清商挑著眼角窺他一眼,不緊不慢地道:「傅相什麼都沒說,就是當著所有人的面,跪在皇上面前痛哭流涕,只說傅明珠原本就重傷未癒,又被驚嚇過度,傷心過頭,快要病死了。皇上先前還興致勃勃地追著問具體經過,後來給他哭得煩了,就不耐煩問了。現在外頭說什麼的都有,但說得最多、信的人也最多的是,殿下和傅明珠是因為賭氣鬧矛盾,互不相讓才失手傷了的。因為傅明珠之前就被傳說被傷得很重,您又是喬裝入相府的,所以……現在,效果並不如之前所預計的那麼好。」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傅明珠痴愛著臨安王,臨安王倒是從來都不喜歡傅明珠的,所以她悔婚的原因就被猜測為是臨安王做了她不能容忍的事。臨安王先追到玉皇觀打傷了人,再喬裝潛入相府,刀也是他貼身所帶的,一個受了傷、臥床不起的弱女子哪裡能弄得過強壯如牛的男子漢?所以大家都猜是宇文佑先動了手,然後傅家的人忍不住傷了他。各種陰謀論都有,反而和傅明珠沒有太大的關係,她在這整件事中就扮演了一個看不清事實、所愛非人、逼得父兄為她擔過的蠢人。

  傅叢果然是愛極了這個女兒,寧願身上被潑污水也要護得她周全。宇文佑陰沉著臉冷笑了一聲,傅明珠會驚嚇過度,傷心過頭?還快要病死了?去他娘的吧!若是從前,她或許會的,但是在他見過悔婚後的她那樣決絕仇恨的眼神之後,他就再也不信了。

  他記得很清楚,當他把匕首刺入自己腹中時,傅明珠的確是驚駭的,卻沒有一點不忍和疼惜。她在玉皇觀中時真的是恨不得打死他,哪裡又會捨不得他死?她越想要他死,他就越要好好兒地活著。她想要悔婚再嫁給其他如意郎君,他偏就不讓她如意,左右他這樣尷尬的身份也配不得什麼好女子,就拖著她一起下地獄好了。

  想到傅明珠日後再也不能飛揚起來,而是要夾著尾巴做人,成日關在房裡裝病,更不要談什麼另外再尋一門好親事,宇文佑的心情略好了幾分,打起精神問道:「你方才說,中山王也來信詢問此事了?」

  阮清商眉飛色舞地道:「可不是麼?這事兒是宮中的貴人遣人來探病時說的,千真萬確。依下官看,殿下不妨親筆書信一封送過去,感謝王叔的掛念之意?」

  中山王,是文宗皇帝唯一還在世的弟弟,一母同胞,老當益壯,賢名在外。深得兩代皇帝信任,掌兵十萬鎮守邊境,乃是宗室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只要發話,就連霸道如太皇太后,奸詐如傅叢,也不能不給他幾分面子。只要他過問此事,相當於宇文佑又多了一重護身符。

  宇文佑笑了起來:「那是自然的。快拿紙筆來。」屋子裡的人都是皇父留給他的可信之人,他當著他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感嘆道:「太后和皇上有了中山王的庇佑,我就放心了。」

  閔太后那日召見他時就曾允諾,只要他按照她說的去做,她就能保他平安無虞,榮華富貴。還話裡話外都暗示,她和幼帝可不是憑著一時衝動就敢和太皇太后和傅氏斗的,她們娘兒倆身後有依仗。那時候他就猜到應該是這位王叔,沒想到竟然是真的。他正愁沒機會和這位手握實權的王叔親近,現在有了機會,當然要好好把握。

  宇文佑寫了一封情真意切、催人淚下的信送出去後,就專心專意地躺在床上養傷,閒時就聽聽和傅明珠有關的消息。聽說包括太皇太后和傅家在內,再也沒有人提起他和傅明珠的這樁婚事要作罷,而是把悔婚一事按下來,傅明珠也在京中銷聲匿跡時,他的心情好了許多。

  這時候,宇文初來看他了。可他不想見宇文初。他總覺得這位六哥看著是個熱心人,偏那雙眼睛對著他時總帶了幾分挑剔和玩味,何況在玉皇觀裡發生的事都給六哥看了去,只要稍許有腦子的就會勘破他肚子上這傷的來歷。實在是讓人難堪。

  通傳的僕役遲遲得不到回話,不由為難地看向一旁的阮清商,阮清商揮手讓僕役退下,上前低聲道:「殿下不能得罪六王。」

  宇文佑回眼看向阮清商:「何故?」

  阮清商不慌不忙地道:「英王殿下大方謙和,圓滑周到,在宗室和諸大臣中名聲自來都極不錯,敏太妃和兩宮太后都交好,咱們和他把關係處好了對咱們沒壞處。」何必去得罪這樣一個不錯的人呢?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幫上忙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7 09:50 AM

第46章 剛剛好

  宇文佑知道阮清商說的是對的,卻忍不住有些發酸:「和英王相比,本王又窮又不識相,刻薄又討嫌,上無母妃幫襯,下無親朋好友解難,是不是?」

  阮清商笑著安慰他:「殿下是龍困淺水呢。誰不知道當年先帝爺最愛的兒子是誰?」

  宇文佑心裡才略微好受了些:「要說我這些哥哥們,六哥變化是最大的,打小兒我就記得他憨憨的,呆呆的,又總是喜歡穿些不出挑的顏色,站在人堆裡頭看都看不見。白瞎了他那副好身材好容貌。」說到這裡,又不來賬了,是啊,宇文初長得可不比他差,傅明珠見異思遷是極有可能的!

  英王是沉默寡言,持重端方,哪裡又和「呆、憨」二字扯得上關係了?若是真的呆和憨,如今混得最好的又怎會是他?阮清商嘆了口氣,正色道:「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宇文佑道:「你隨便說。」

  阮清商先往門外瞅了一眼,確定周圍沒人偷聽才湊過去小聲道:「屬下以為,您得小心英王才是!」

  宇文佑端肅了臉色:「怎麼說?」

  「殿下您方才也說了,英王的母妃敏太妃早年雖然榮寵不及貴妃娘娘,卻也是經常承寵的人,早早就做了四妃之一,娘家門第不差,她又和太皇太后交好,不至於就到了必須夾著尾巴做人的地步。英王殿下出身高貴,樣貌才智都是一等一的好,如若他願意,他也可以和您一樣的光芒四射,何故那些年就沒有人注意到他呢?可是也沒有人會忘記他,他一切都做得剛剛好。

  他不會當著人的面在先帝文宗跟前和哥哥弟弟們爭寵,先帝有什麼好東西卻從來沒有忘了他那一份;他也從不在太皇太后和正乾帝跟前邀功請賞或是故意示弱後退,但是排他前面的三、四、五幾位皇子都沒了,剩下的二皇子日子不好過,天天都在哼窮,而他得到的賜婚是您這一輩的皇子中最好的,府邸也是最大最好的,他是親王,您只是郡王;他也沒有刻意在宗室和勳貴大臣中做什麼施恩露臉的事,但是大家都記得他,沒人忘記他,都說他除了有點愛財之外什麼都好;他遲遲不肯迎娶長興侯的嫡次女進門,長興侯卻一直都死皮賴臉地巴著他;他還和所有人都交好,出手大方,走到哪裡人家都會給他幾分面子……這樣一個人,您不覺得他太過可怕了嗎?」

  宇文佑的臉色凝重起來:「你是說……?」宇文初深藏不露,謀劃非淺,竟然是想做這天下的第一人嗎?

  阮清商搖頭:「那種事要看天時地利人和的,還要看命數,下官之所以說了這麼多,只是覺得殿下不必得罪這樣一個人罷了,有什麼不高興不滿意的,只管藏在心裡,不必做給人看。」

  宇文佑把宇文初這個人顛來覆去地想了又想,怎麼都覺得他不太像是很有野心的人,便低聲道:「也是,我覺著他也不太像。不然傅叢那老賊和太皇太后那老虔婆能饒了他?」

  阮清商輕笑:「有道是旁觀者清呢,身在局中,看不清也是有的。」

  說話間,宇文初到了。

  宇文佑打起精神,熱情地道:「六哥您快請上座,小弟身負重傷不能遠迎,失禮了。」臉上笑著,眼睛卻將宇文初從上到下看了一遍,不注意還好,這一注意,這人還真和阮清商所說的一樣,從上到下,從頭到腳,都是剛剛好。

  墨藍色的春綢常服,玉冠,玉帶,金鉤皂靴,看上去溫雅和氣,卻又恰恰帶著幾分勃發的英氣,什麼面如冠玉之類的詞都弱爆了,不好用來形容他,總之就是看上去什麼都剛剛好,剛剛好壓過自己這個倒霉蛋。他的膚色比自己看上去更有光澤更健康,他的眼神比自己看上去更深邃有內涵,他的笑容看上去既不浮誇也不過分,就連他的動作也顯得更加從容不迫。

  宇文佑警惕起來,沖宇文初乾乾一笑:「有些日子沒見著六哥了,六哥一向可好?」

  宇文初沉穩地道:「都好。九弟看上去大安了,如此為兄也就放心了。」

  「有勞六哥掛懷,都是弟弟的不是。」宇文佑假笑著,忍不住又想,放心什麼,其實根本就巴不得自己死掉,他好和傅明珠雙宿雙飛吧?

  宇文初道:「為兄今日來,一是為探病,給你送些上好的刀傷藥和補藥過來,希望你能早日痊癒;二是為了公幹,要請九弟幫為兄一個忙才是。」

  第一句話聽著還像話,第二句麼,究竟是什麼鬼?公幹?能有什麼公事扯得上他?誰不知道他這個臨安王就是個吃閒飯的,身上什麼差事都沒有,成日除了游手好閒就是游手好閒。宇文佑以為自己聽錯了,哂笑道:「要讓六哥見笑了,都知道弟弟是個閒人,恐怕幫不上六哥的忙。」

  「不,這事兒還只有你幫得上忙。」宇文初抬眼看向一旁伺候的阮清商等人,阮清商本不放心自家王爺,想假裝沒看見不理睬,卻被宇文初目光裡的冷沉之意唬得晃了神,不及細想就默默一禮退了出去。

  宇文佑心裡十分不悅,他還沒發話呢,怎地阮清商他們就退下去了?還分得清誰是正主兒麼?可惜又不好賭氣叫人回來,只能淡了神色不言不語。

  宇文初絲毫不把他的不悅放在心裡,平靜地道:「我奉命調查你被刺殺一案。有人彈劾傅叢教女不嚴,為了悔婚不惜刺殺當朝郡王,傅叢大呼冤枉,上表請罪,已是三日不曾上朝。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事兒不能沒有一個說法。故此,兩宮太后和皇上命我前來勘探此事,若真是傅明珠害的你,那便要治她和傅氏的罪;若不是,也好道出原委,平息流言,省得傷了彼此的和氣。」

  這樣兩面不討好的事大家都不樂意做,偏他做得真像那麼一回事似的。宇文佑心中有些不高興,推脫道:「這事兒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清楚的,且當時情形混亂,我又傷得過重,流血過多,有些細節已經忘了。」邊說邊打量宇文初的神情,見他巍然不動,眉眼如墨,並不能看出任何端倪來,就有些悻悻的,試探道:「想必六哥也從其他人口裡知道些了,可否提醒弟弟一二?」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7 09:52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5-4-27 09:53 AM 編輯

第47章 相勸

  宇文初淡淡地道:「說什麼的都有。有說你不忿婚事作罷,故而收買了人裝扮成宮人的樣子混進相府,拿了凶器想要逼傅明珠就範,卻沒想到誤傷了自己;也有人說你是在行苦肉計,想毀了傅明珠報復太皇太后和傅相;還有人說你是被傅氏父子所傷。但別人說的都不算數,你自己說的才算數。」

  宇文佑猜不透宇文初究竟是個什麼想法,目的又是什麼,斟酌了一會兒才輕聲道:「傅明珠怎麼說?」

  宇文初抬起眼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傅明珠是第一種說法。說你先是苦苦哀求她不要悔婚,見她不答應,就拿了匕首來脅迫她說要取她的命,她被嚇壞了,卻還是不願意跳進火坑,然後你就想要,想要……」說到這裡,不說了,垂下眼去,淡然道:「總之,你記得,我是你六哥,不會害你就是了。」

  「她嫁我就是跳進火坑?!」宇文佑被刺激著了,豎起眉毛大聲道:「我何時苦苦哀求她來著?我想要什麼?她說我想要什麼?」

  宇文初微微側了臉,有些不忍心地道:「說你想要逼她把生米煮成熟飯……」

  「呸!她以為她是什麼啊?我逼她?」宇文佑自覺不堪之處都給人知道了,十分傷自尊,氣得口不擇言:「她算個什麼東西?本王見著她就噁心得不得了,要不是她死皮賴臉地貼上來,本王看都不會看她一眼!我****她?她倒想得美呢……」說到這裡突然驚覺宇文初太過安靜了,便訕訕地住了口,板著臉道:「是她刺傷的我!」

  宇文初不動如山:「為什麼呢?太皇太后已經擬定懿旨,不日就要發旨收回這樁婚事,她目的已經達到,為什麼還要節外生枝?難道她不懂得刺傷你會發生怎樣的後果?如果她不懂得,為什麼她要裝作被你打成重傷的淒慘樣子?」

  為什麼呢?因為他不想婚事作罷,因為他想求活!原來他想苦苦支撐的面子,並不撐得住,宇文初幾句話就可以把他逼得原形畢露。宇文佑慘然失笑,面色冷清地道:「為什麼?六哥你不懂麼?何必明知故問?」

  「我都知道了,你歇著吧。」宇文初笑了笑,起身往外走,揚聲道:「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那天幫你的宮人已經落入傅叢的手裡了,還有許多幫了你的人,大概此時都在惶然等死。」

  你不配合並不是什麼為難的事,只要狠得下心,血流成河之後總會真相大白。宇文佑明白宇文初話裡的意思,現如今還肯幫他的人都是皇父和母妃留下來的人,這些人已經不多了,對待他更是真情實意,他怎麼忍心他們因了他的緣故輕易就死了?宇文佑閉了閉眼,十分困難地低聲道:「六哥停步!你說過你會幫我。」

  「你信我?」宇文初並不回頭,垂眸淡淡地看著門外一盆杜鵑。

  宇文佑將藏在袖中的一雙手緊握成拳又鬆開,撇開臉十分痛苦地道:「我若不信六哥,再無可信之人。」

  「那你聽好了,你要求活,已經有了活路。事情鬧得這麼大,就連中山王也驚動了,宗室中更是吵得不可開交,太皇太后也好,傅相也好,都不會再輕易對你下手,甚至於還要防著別人對你下手,以免你出了事,他們脫不掉干係。那麼,現在一定要追究是非,對你又有什麼好處?你要知道,狗急跳牆,何況傅叢並不是狗,他是狼,一匹老謀深算的惡狼。」宇文初背負著雙手,面色閒淡如話家常,說的話卻字字誅心:「你身邊無人,不能自保,角力到最後,那兩邊都輸不起了就會握手言和,然後你就是棄子,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更何況,還有人虎視眈眈,等著坐收漁利,巴不得你作得越厲害越好。」

  宇文佑聽得鼻尖直冒冷汗,險些就衝動地站起來拉住他問究竟是誰在一旁窺伺,好歹忍住了,沉聲道:「那六哥的意思是要我白白吃了這個虧?」

  宇文初回頭看他一眼,目光深不可測,卻又帶著些凌厲的瞭然。

  宇文佑敗下陣來,不甘心地慘笑道:「也罷,我本就是為了求活,既然已經求仁得仁,那我便不再說什麼了。」

  宇文初點點頭,「我會稟告兩宮太后和皇上,就說因你誤傷了傅明珠而心中愧疚,所以悄悄去探望她,結果又吵了起來,你本是想歸還她匕首的,沒留意誤傷了自己,就是一個意外。你看可好?」

  也只有如此了,宇文佑十分不高興。宇文初見他不說話,當他默許了:「你安心養著,為兄先告辭了,有什麼需要的只管使人來說。」

  「六哥。」宇文佑喊住他,冷冷地道:「你方才說,有人虎視眈眈,等著坐收漁利,那是誰?」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宇文初面無表情地看著牆頭上的琉璃瓦,沒頭沒腦地丟了一句話:「你得空了,還是備份像樣的厚禮送去相府給傅明珠壓壓驚吧。聽說這次傅相夫人被氣病了,宮裡的妃嬪全都給驚動了,就連蕭太嬪這樣不問世事的人,也讓人送了一朵百年份的雪蓮去給傅夫人配藥。」

  宇文佑眼睜睜看著宇文初走遠了,才咬牙切齒地把阮清商喊過去問:「如英王所言,蕭太嬪是什麼意思?」

  阮清商苦笑著道:「蕭太嬪怕是忍不住了。蕭氏這些年一直被打壓得抬不起頭來,若是八王能和傅明珠成就好事,蕭家就能翻身了。」

  「你無論如何也要探查清楚這事兒是不是真的!」宇文佑想到八哥宇文隆那張白淨略胖的圓臉蛋,想到他隨時見著自己就是一副喜氣洋洋地笑臉,追著自己「九弟長、九弟短」好像多關心自己似的模樣,忍不住地噁心。卻又不得不承認,論起綜合條件來,宇文隆是比自己這個沒爹沒娘狗憎貓厭的好多了,一時又有些酸溜溜的,咬牙切齒地恨個不休,憑什麼要便宜了宇文隆呢?

  正自氣咻咻的憤恨不平,外頭打探消息的已經來了:「確有此事,去送雪蓮的正是八王本人,聽說他還準備拜傅相為師學畫呢。」

  「哈!好個沒廉恥的狗東西!」宇文佑氣得不行,頓覺腹部傷處隱隱作痛,越疼越憤怒,叫了阮清商過來:「咱們不能讓他成事,怎麼都要壞了這事兒!」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7 09:55 AM

第48章 挑釁

  宇文初的馬車在相府正門前停了下來,敬松上前低聲稟道:「臨安王已經知道八王欲拜傅相為師的事了。」

  宇文初恍若未聞,向朝他迎上來的傅叢大步走過去,溫文爾雅地道:「叨擾傅相,本王奉旨前來探查臨安王被誤傷一事。」

  「有勞殿下,但有所遣,無敢不從。殿下請。」傅叢微微眯了眼看向宇文初,還沒詢問案情就已經把這事兒定性為誤傷,這麼明顯的暗示,他若還聽不懂,那他真是白活了這麼大把年紀。對方示好,他當然要接著,不過卻也想看看宇文初究竟想要什麼。可這一眼瞧過去,卻只能看到宇文初平靜溫雅的面容和從容不迫的翩然風姿。

  進了相府,宇文初的神色越見和煦:「有勞傅相把當日涉案的人員都請過來吧。」

  傅叢笑了笑,回頭吩咐傅明正:「去,把你妹妹屋裡的丫頭婆子,還有那日參與追拿走失宮人的侍衛小廝都叫過來。」狡詐地掃了眼宇文初,再道:「問問你妹妹好些沒有,撐不撐得住,也叫她一起過來。」

  宇文初神色淡淡的,並不多問一句,只率先往正堂裡去了。傅叢無奈,只好跟了進去。

  明珠愁兮兮地趴在床頭上往窗外看去,院子裡的春花已經謝了,四處蔥蔥鬱郁的一片淺綠,從她這個角度看出去,只能看到牆頭上一片酴醾零零星星地開了幾朵淺粉色的小花,實在是沒有什麼看頭。便百無聊賴地打了個滾,滾著滾著覺得有個什麼東西好生硌人,撈起來一看,正是那本《資治通鑑》,便隨手往外一扔,傅明正剛好接住了,嘲笑道:「怎麼不看了?不是立志要做才女的麼?」

  「誰耐煩做什麼才女!」明珠看到他就眼睛都亮了,爬起來去抓他的袖子:「四哥,你給我帶什麼好玩的來了?」

  傅明正才要開口,就聽外頭有人咳嗽了一聲,接著素蘭進來通報:「相爺和英王殿下來了。」

  明珠嚇得挺身坐直了,直瞪瞪地看著傅明正,用口型悄聲問他:「他怎麼來了?」還直接跑到她的閨房外頭來?

  「誰知道呢?」傅明正也覺得有些晦氣,不是說讓他把人領過去的麼?他還打算讓人把明珠抬過去呢,誰知道宇文初竟會玩這一手,不聲不響地就跟了來,明珠剛才和他頑笑聲音不小,想必都給聽了去,接下來想讓明珠裝病弱裝暈都不好辦了。

  兄妹二人還沒有對好話,腳步聲已經在外間響了起來,傅叢站在簾前淡淡地道:「明珠,你可好些了?英王殿下奉旨查案,你不得怠慢。」

  透過水晶簾子,依稀看得見宇文初的側影,挺秀貴然,安靜端直,那種招人恨的氣息卻透過簾子迫了進來。明珠直挺挺往床上一躺,翻著白眼十分無趣又無奈地道:「我要死了。」

  傅明正被她的怪相逗得微微笑了,虛空戳戳她的額頭,低聲道:「聽爹的話,不要怠慢。」他雖然不清楚父親為什麼直接把人帶了過來,還出言提醒他們不用再裝病弱,但聽父親的話總是不會錯的。

  明珠也就由著素蘭和素梅二人扶起,略整了整衣飾就跟著傅明正往外頭去。到了外間,也不看人,直直向著正中行禮下去:「傅明珠見過英王殿下。」

  「起吧。」宇文初的聲音平靜又淡漠,正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甚至於彷彿從未認識她似的。

  裝模作樣!明珠想到他之前在玉皇閣裡的百般脅迫,心中鄙夷得很,面上卻不顯,低眉垂眼地站起身來,將要站直之時假裝不穩,晃了晃,傅明正忙探手將她扶住了,她也就嬌嬌柔柔地靠在傅明正身上,也不開口,倒顯得風流婉約了十分,全不似平日凶悍驕傲的模樣。

  傅叢微微眯了一雙老眼,不動聲色地朝宇文初看過去。只見宇文初端坐如松,眉目不動,神色平靜地看著明珠與傅明正兄妹倆,淡淡道:「傅相,你這一雙兒女都好相貌,又是兄妹情深,羨煞人了。」

  傅叢笑笑,正想謙虛兩句,就又聽他道:「年少之時尚無什麼,只是年紀大了,便是親兄妹也還要避嫌的。」

  這話怎麼聽著這樣難聽?傅叢的眉頭便皺了起來,未及開口,傅明正已經將明珠遞到素蘭手中,一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給宇文初行了個禮,道:「殿下教訓得是。」

  明珠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道貌岸然,她自和她的兄長親近,關他什麼事?何況他們又沒做什麼出格的事。這人定然是和自己的妹妹關係不好,就見不得別家兄妹關係好。

  宇文初看得清楚,淡淡地道:「傅姑娘好似是覺著本王說得不對。」

  傅叢生怕明珠倔性子直接和他對上,忙打圓場道:「她年紀雖小,卻是懂事的,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她都知道。殿下指點她,她哪會不知好歹?」

  明珠本來已經準備譏諷這愛管閒事又多嘴的人兩句了,話到口邊又給傅叢的話堵了回去,父親千方百計地維護她,決計不肯說她一句不好,她又怎麼忍心讓他失望?便乾乾一笑,違心地道:「父親說得是,我雖然愚昧頑劣,這些事也是懂得的,多謝殿下指點,受教了。」

  宇文初目光灼灼:「我自來聽說傅姑娘是個口直心快之人,沒想到也是個口是心非的。」

  明珠剛壓下去的那口氣又被挑了起來,不羈地直視著宇文初道:「英王殿下是來找茬的嗎?」

  「明珠,不得無禮!」傅叢匆忙阻止,宇文初卻全不在意地笑了笑:「本王是奉旨前來查案的,不是來找茬的。不知傅姑娘何故會對本王生了如許誤會?」

  明珠覺得這人真是每見一次就能刷新一次她對他的痛恨厭憎之情,奈何被傅叢嚴厲的目光壓得不敢作亂,就只能氣呼呼地道:「若不是,那就更好了。既然殿下是來查案的,想問什麼就問吧,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就不要拿出來耽擱殿下了。」

  「你的意思是說本王多管閒事?」宇文初閒閒地往椅子靠背上一靠,眼裡露出幾分貓捉老鼠的促狹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8 02:54 PM

第49章 第一個

  明珠生氣地看向傅叢:「爹爹!英王殿下果真奉旨來查案的嗎?女兒瞧著怎麼不像?」

  「放肆!」傅叢色厲內荏地瞪了明珠一眼,轉頭對著宇文初笑道:「小女頑劣,讓殿下見笑了,還望殿下大人大量,莫與她計較。」

  宇文初這才真的笑了:「傅相莫放在心上,本王只是……」頓了頓,低頭再一笑,涼涼地道:「聽說傅姑娘病重臥床起不來身,如今瞧著卻是生龍活虎、精神抖擻的模樣,看來傳言不可信。」

  他是要對她不利麼?明珠心裡一下子揪緊了,求助地看向傅明正,試圖從他那裡得到點有用的提示,卻見傅明正不悅地皺著眉頭,雙目直視著傅叢,也是有些想不通的模樣,就又跟著去看傅叢。

  傅叢半點不見驚慌,老神在在地對著宇文初一拱手:「殿下乃是仁厚之人,應當知道一個巴掌拍不響的道理,老臣一生只得這樣一個女兒,愛逾性命,捨不得她受苦受罪,更不肯把她送給虎狼磋磨。那人居心叵測,挾刀闖入,無所不用其極,絲毫不顧體面道義,這樣的人,怎能託付終身?只要能求得女兒平安順遂,老臣寧願後退一步。」

  宇文初定定地看了傅叢片刻,垂下眼簾,淡淡地道:「傅相愛女心切,令人動容。奈何,臨安王也是本王的同胞手足,更何況這事兒鬧得宗室裡十分不服,總要有個能信服人的說法才是。」

  傅叢一笑:「殿下只管秉公而行,將實情稟告給兩宮太后和皇上即可。」

  宇文初也笑:「本王奉旨而來,當然是要查得實情的。」

  明珠聽他二人在那裡一來一往的,隱隱覺得兩人話裡有話,卻又聽不太明白,正皺著眉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的,突然聽見宇文初道:「如此,還請閒雜人等迴避,本王要向當日涉案人員問詢案情。」說完,那目光便閒閒地往她面上一瞟,明珠才覺得不好,就聽他說:「第一個,就從傅姑娘開始問吧。還請傅相和傅四公子暫時退避一下。」

  明珠見他居然要把自己的父兄都弄走,忍不住有些發急:「爹,四哥……」

  宇文初淡淡地道:「怎麼,傅姑娘捨不得令尊令兄?又或是擔心與本王獨處一室,本王會對你不利?」

  傅叢就朝明珠搖搖手:「這是問案的規矩,我與你四哥若是不曾參與其中倒也可以旁聽,既然參與了,就要避嫌,以免串供。」說完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領著傅明正和其他下人退出去了。

  明珠沒有辦法,只好挺胸抬頭地站直了等宇文初問話。有什麼了不起的,她又不是沒單獨和他見過面,那時候還是在他的地盤上,深更半夜的呢,這是在她的家裡,她的父兄就在外頭守著的,她怕什麼?

  天青色的窗紗裡吹進些暖暖的風來,將水晶簾子吹得清脆作響,屋子裡淡淡的百合香摻雜著苦苦的藥味兒,形成一種說不出的別樣滋味。宇文初沉默地端坐在上首,垂眸看著站在下首的明珠。

  她大抵是在屋子裡關得久了些,膚色比之玉皇閣時白皙了許多,被天青色的紗窗反射出的淡淡青光襯著,顯得膚色白皙如玉,發如鴉羽,兩彎天生彎得如同新月一樣的眉毛不描自翠,嘴唇淡淡一點櫻粉色,又嫩又潤澤。唯獨那雙眼尾微微上翹的桃花眼裡滿是倨傲不耐之色,她不喜歡他,甚至有些厭煩,巴不得他趕緊問完話,趕緊走人。

  宇文初涼涼一笑:「還請傅姑娘把當日的情形一一說來,休要隱瞞,休要添改。」

  明珠有些不高興:「我是滿嘴謊言的人嗎?」

  他不答,唇角卻露出個微微有些譏誚的笑容。

  明珠憋氣不已,有些恨恨地道:「殿下是知道前因後果的,我瞞你也沒什麼意思,添油加醋什麼的更不是我的風格。只是,你當初在玉皇閣時曾經說過要助我一臂之力,你還記得這話麼?」

  宇文初不置可否,淡淡道:「先說來聽聽。」

  想著是一回事,說起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特別是當著這麼個陌生的,明知他不喜歡自己的年輕男人說起這種事來總是有些尷尬。明珠紅著臉,眼睛望著窗外,聲音小得不能再小:「那把匕首的確是我早年送他的,是我二哥花了許多精力才尋來的,很珍貴,我送了他,他平日也不見珍惜,那天突然帶了來,先是問我還記得這匕首不,然後就問我為什麼要悔婚,見我不肯改主意,他就撲過來抓住我的手,將那匕首用力往他肚子上戳,還大聲喊救命……我給嚇壞了……」

  剛想弱兮兮地裝個可憐相出來,就聽宇文初冷冷地道:「為什麼要送他匕首?那麼多的奇珍異寶不能送,非得要送他這個?」

  明珠被他打斷,就忘了扮可憐,自嘲道:「說來是我愚鈍孩子氣,自先帝爺去後,我總覺得他常被人欺負可憐得很,就想送他這樣一件東西防身,又想告訴他……」送匕首的時候,她想和宇文佑說,「你看這匕首,貌不驚人,藏身鞘中,誰也不知道它的厲害之處,可是一旦出鞘,就是稀世名兵,銳不可擋。」

  他不耐煩聽,卻果然就如她這句話一般,表面狂傲實則隱忍,等到機會合適便出鞘一擊,刺得她心碎魂飛,恨不當初,生不如死。明珠笑了笑,偏偏頭,看著窗外層層疊疊的綠意輕聲道:「不提也罷,總之是我一廂情願,年少輕狂,無知可笑罷了。」半晌聽不見宇文初的聲音,轉頭看過去,只見他目光沉沉地看著自己,那神情深不可測,由不得有些不安,出聲詢問:「殿下?」

  宇文初並不收回目光,沉聲問道:「你既然心裡還掛著他,何故非要將事情弄到這個地步?難道你不知道,這一鬧,便再不能回頭了嗎?」

  明珠不屑一笑,唇角眉梢都帶出些戾氣來:「誰說我心裡還掛著他?我這人,喜歡的時候就是不顧一切也要喜歡,不喜歡了也不能委屈我自己的。」見他若有所思,便道:「殿下是否也要說我驕縱任性不講理?沒關係的,我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不耐煩騙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8 02:59 PM

第50章 為什麼?

  「你是有些驕縱任性不講理。不過不肯在這種事上騙人倒也不是全然不好。要過一輩子的人,怎能馬虎將就?」宇文初的語氣突然溫和起來,「你所傷心的,不過是他不喜歡你而已。當初他在玉皇觀裡時曾向我問計求生,我給了他兩個建議,只要他肯後退一步,也不能鬧到這個兩敗俱傷的地步。他卻不聽,非要折騰這許多,興許……」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明珠,輕聲道:「興許他心裡也是喜歡你的,只是不自知而已,人生難得遇到一個真正喜歡的人,你就不想再給他一次機會嗎?否則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永遠都悔不來的。」

  宇文佑喜歡她而不自知?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就會愛上她?她早吃夠這其中的苦頭了,早就用一輩子的光陰和苦楚去等了一遭,最後所得全都是後悔和血淚。明珠大笑出聲,笑得眼角有淚,宇文初微微皺了眉頭看著她,神色間多有疑問,卻全無不耐之意。

  明珠笑夠了,翹起手指輕輕拭去眼角的淚光,有些猖狂地道:「所以英王殿下其實是替您的好弟弟做說客來的?」咬了牙,一字一句地道:「那就趁早告訴他,讓他死了這條心!我便是死了,也不會再看上他!他若硬要賴著結親,小心我遲早弄死他!」

  宇文初輕輕嘆了口氣:「孩子氣了,這話不要讓別人聽見,不然這次的事情就會有另一種說法。」

  「我說什麼了嗎?我什麼都沒說。你們可是兄弟,你不能幫著他說話的,不然就是包庇!」明珠狡黠地否認,想到他之前和傅叢的眉來眼去、你來我往,就大著膽子看過去,輕聲試探道:「那麼,英王殿下究竟想要什麼呢?」

  「本王當然有所求,就不知你捨得捨不得。」宇文初笑了起來,這一笑仿若冰雪消融,看得明珠竟然有些晃神。他的聲音微微有些暗啞,眼睛也格外的亮,他就那樣直視著明珠,目光裡暗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所謂目光灼灼,迫不及待,就是這樣子了吧?不就是一副圖麼?看他饞的。明珠撇嘴:「你若是要問那圖的事情,我可不知道別的,所知道的都已盡數告知了。」

  宇文初又笑了笑:「既如此,那就罷了。」

  果然是為了那圖,而不是為了其他什麼。但凡是用錢和物可以解決的,就都不是問題。明珠不知為何突然就鬆了口氣,整個人都輕鬆起來:「那殿下是不肯幫我了嗎?」

  她仰著頭看著他,笑容明媚又可愛,還帶著些討好央求之意,左邊臉頰一點小小的梨渦,語氣還撒著嬌似的,這滿屋子的金碧輝煌都不能奪去她半分光彩。

  宇文初倏地垂了眼簾,淡淡地道:「本王又有什麼好處?」

  「咦?」明珠故作驚訝:「您這樣的正人君子居然也要趁機撈點油水啊。您愛財,只管開口好了,雖然……」想到之前他在玉皇閣凌空迴廊那句「你們家果然很富有」,便笑道,「我們家其實不太富有,但自我出世起,家父家母便替我存了許多嫁妝,我是願意拿這嫁妝來換平安的。」

  「你不知道此刻應該討好我嗎?這般無禮是想自找苦吃?」宇文初掃她一眼,冷冰冰地說:「我不會幫你,我會把你剛才的話都照實記錄下來,包括你要弄死臨安王那句。」

  「……」明珠一時無語,她是太得意忘形了,忘了他是錙銖必較,睚眥必報的性子。

  屋子裡靜默下來,就連風也停了下來,水晶簾子晃悠悠地蕩著,唯有桌上的銅漏發出「滴答」的聲響。明珠有些後悔,悄悄瞟了宇文初一眼,只見他半側著臉目視著窗外,一臉的淡漠,眉眼間卻是平靜安寧的,就好像是在風景優美之處閒適自在地飲茶賞景一樣的。

  明珠暗自好笑,她是睡迷糊了,他來審問她,藉機想要撈點好處,又怎會閒適自在?分明是胸有成竹,等著她彎腰討好,自動上鉤。他把她迫切想要悔婚的百般情形都盡數看在眼裡,可算是拿住她的七寸了,所以他是不急的,急的人是她。

  罷了,忍一時之氣海闊天空。明珠重又端起笑臉,提了茶壺上前去給宇文初續茶,宇文初也不說話,收回目光靜靜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有一雙養得雪白嬌嫩的手,卻不是美人們通常擁有的十指纖纖如春筍,而是還帶著嬰兒的肥嫩豐軟,手指翹起來時,手背上便要起來幾個可愛的肉渦,肉肉的,嫩嫩的,看著就讓人想咬上一口。她倒茶的姿勢說不上熟練,卻還知道給人倒茶不能滿杯,只到三分之二處便停了,抬起長長的睫毛朝他討好地一笑:「殿下請喝茶。」

  宇文初看她一眼,抬起茶杯輕啜了一口,本想挑剔兩句,對上她笑眯眯的眼神,就又不想說了,只放了茶杯,起身往外而去。

  明珠見他居然就要走了,由不得有些急了:「噯……」

  宇文初腳下一頓,回眸冷淡地看著她:「傅姑娘還有事?」

  明珠是斷然不會直接說她還想留住他,討好他的,便作了一本正經的樣子道:「殿下不是還要訊問我屋子裡的伺候的人嗎?還請您安坐片刻,待我把人叫來。」

  宇文初淡淡地道:「不必了,讓她們到大理寺去說。」

  明珠的冷汗就出來了,聲音也訕訕的:「為什麼啊?」

  宇文初的唇邊就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回答,逕自去了。明珠往前追了兩步,那聲懇請終究沒能說出來,而是有些頹然地嚥回了喉嚨裡,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墨藍色的挺拔背影從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她當然是明白的,他是給傅氏面子才會親自來到這府裡問訊,也是給她父兄和宮裡的太皇太後面子才會來到她的屋裡問訊,可是她張狂了些,得罪了他,所以他就要照章辦事,讓她屋子裡的丫頭婆子和這府裡的其他人去大理寺過堂說清楚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9 08:46 AM

第51章 交集

  明珠緊咬著唇,十分痛恨宇文初。他若是一直都是在凌空迴廊出現時的厲害冷漠樣兒,她自是會怵著他躲著他,不去招惹他,誰讓他主動去給她正下頜骨,半夜三更又約她見面的?穿著輕衣寬袍,斜倚在憑幾上,那樣風流美麗的姿態,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掀她的幕笠,還幾次三番故意招惹挑釁她,她當然也就下意識地張狂了幾分,結果他又突然翻臉了,簡直有病!

  素蘭和素梅幾個當日是被宇文佑給劈暈了的,剛好沒幾日,聽說又要她們親自去大理寺裡過堂,就給嚇住了,眼巴巴地圍在明珠身旁這個叫一聲「姑娘」,那個問一聲「他們不會動刑吧?」再來一個睿智地問一句「英王不高興了,會不會為難相爺?」

  她說過的,她這回要幫家裡人的忙,而不是要給他們添亂。明珠發狠地一跺腳,咬著牙追了出去,不就是說句軟話嗎?她死都不怕,還怕這個?

  從屋子裡出去再到廊下不過是十多步的距離,明珠風一樣地跑了出去,就看到宇文初正一本正經、溫文爾雅、和氣端方地和等在外頭的傅叢和傅明正說話,見她追出來,不過淡淡一瞥而已。倒是傅明正給了她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見父兄都在,明珠不好意思湊過去,就揪著袖子站在廊下等著,悄悄打量宇文初。他不像是她所認識的那些人:譬如宇文佑,她知道他嫌惡她,之所以不肯解除婚約不過是想要借她這棵小樹乘涼好活命;譬如她的父兄,她知道他們是聰敏厲害的,可是他們都是極愛惜她的;再譬如那些討好她的世家子弟們,他們不過是喜歡她身後的傅氏而已。

  宇文初不喜歡她,對她有看法,她一早就知道了,可是這個沒什麼關係,不喜歡她的人多了去,她沒必要討得每個人的歡心。讓她擔憂的是他分明不喜歡她總是找她的茬,卻又總是無孔不入地插手她的生活,一時歡喜一時涼薄的,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從她這裡得到什麼。這才是讓她最擔心的。明珠使勁兒地回想,上一世他和她有過的交集都有那些?大概能從中找出些端倪來吧?

  宇文初和傅叢二人相談甚歡,暫時並沒有想要撕破臉的打算,她也就安心地回想著。想了很久,她總算是想了起來,的確是有那麼幾次交集的。

  小時候她也曾在姑姑的宮裡見過他多次,但兩個人之間說過的話屈指可數,他大了她將近七歲還要多,他已經入學讀書,她還是個什麼都不懂得的小毛孩子,他長到十四五歲,已經算得成人開始跟著學辦差了,她還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根本就相差得太多,能有什麼好說的,差不多就是個陌生人。

  後來,似乎是在她即將嫁給宇文佑的前兩天吧,想到以後就要嫁為人婦,再比不過做姑娘的時候舒服自在,她裝成男子悄悄溜出去閒逛,招惹了事,被人追著滿大街的跑,剛好遇到了他的儀仗,是他幫了她。她上前去道謝,他卻始終坐在車裡不露面,就連話都沒有和她說一句,只讓身邊伺候的人淡淡回了一句:「不必客氣。」她覺著他太過倨傲,可巧地看到宇文佑從另一端過來,便什麼都顧不得了,打馬就追了上去。

  再後來,宗室裡逢年過節宴飲時也是見過的,許多情形已經記不清,只記得有一次她被閔太后刁難,心裡憤怒得很,宇文佑又和她生氣,二人在宮門前鬧得十分不好看,剛好遇到他和英王妃江氏一起出宮,也是他把宇文佑叫走,江氏把她帶走相勸的。

  最後那一次,是父兄蒙難後,她去收屍時遇到了他,他好像是對她說了一句「節哀」還有其他什麼話,她記不得了。她只記得,她看到姓宇文的都是痛恨無比的,更恨她自己,因此她就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明珠,你過來。」傅叢突然出聲,打斷了明珠的思緒。

  明珠「啊」了一聲,趕緊堆起一個討好的笑容湊過去:「爹爹。」眼睛瞟向宇文初,見他神色淡淡的,並看不出喜怒,便撒嬌地悄悄扯扯傅叢的袖子,要他幫忙轉圜。

  傅叢板起臉瞪她:「撤手!」

  明珠一愣,隨即噘起嘴來,不高興地收回手去。

  「站好了!看看你這樣子,這麼大的姑娘了,絲毫不知道規矩禮儀,更不曉得人情世故,只知道吃喝玩樂,撒嬌撒痴的。幸虧得是英王殿下不和你計較,換了旁人你且試試?」傅叢罵得偏心,句句都是袒護。

  明珠雖然驕縱,卻不愚蠢,當即依言站直了,誠意十足地給宇文初行了個禮,低聲道:「我知錯了,還請殿下恕我愚鈍頑劣,莫要與我計較。」

  當著傅叢的面,宇文初倒是沒怎麼為難她,只淡淡地「唔」了一聲,再道:「就依傅相的安排,讓府裡當日目睹或是參與此事的人去前院問訊吧。」

  明珠抬起頭來,剛好看到他被刮得光潔泛青的下巴和喉結,以及領口上古樸的花紋和玉色的裡衣,再有一股幽淡甘涼的沉香味兒幽幽而來,順著鼻腔一直浸進了心脾裡去,嗅之難忘。

  宇文初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抬了抬下頜,淡淡道:「傅姑娘還有話要說?」

  被他抓住她盯著他看了!明珠有些難堪地退後一步,低聲道:「沒有。」

  宇文初也就回轉身去,一聲不響地走了。傅叢陪著他出去,明珠牽住傅明正的袖子,小聲喊道:「四哥。」

  傅明正道:「什麼事?我忙著呢,你要是無聊了就讓人去把侄兒侄女們叫過來陪你玩,再不然就和丫頭們擲骰子玩兒吧。」

  明珠搖搖頭,鬆了手:「也沒什麼,就是擔心事情還會有反覆罷了。」

  「你放心吧。」傅明正還要再安慰她兩句,就聽前頭傅叢道:「老四,你來,殿下有事要問你。」

  「我稍後再來看你。」傅明正趕緊往前去了,明珠抬眼看過去,只見宇文初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地朝這邊看過來,和她的目光對上了也毫不退讓,倒真像是個鐵面無私、冷漠無情的樣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08:32 PM

第52章 八王

  這案子查了約有六七日,總算是定下了結論。雙方各退一步,只說是誤傷,也不再提那樁婚事。兩個當事人都躲起來養傷養病,遠道而來的賓客也漸漸散去,京裡流言新聞更新太快,過不得兩三個月的光景,就幾乎沒有人再提起這件事來。

  傅夫人崔氏格外感激宇文初:「多虧了英王殿下,這是個厚道人,也是個記情的,要不是他居中調停,勸服了臨安王和宗室,只怕這事兒到現在還有得扯。明珠你要記得,你欠了他的大人情,以後見著人不許無禮!」

  明珠歪在一旁拿銀匙將瑪瑙碗裡的冰鎮酸梅湯攪來攪去,懶洋洋地道:「記得了,您已經說了很多次啦。」

  崔氏見她一副憊懶樣兒,又恨又愛地點了她的額頭一下,嗔道:「你個不省心的,真是我前世裡的冤家!」

  明珠涎著臉賴皮一笑,心裡卻有幾分不以為然。那人分明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沾了好處不松手的人,哪裡會白白幫人的忙?也不知道父兄究竟給了他什麼好處呢。不過真論起來,他手段的確是不錯的,長袖善舞,那麼棘手的事情居然也能給他擺平了,不但讓宇文佑閉嘴不再來生事,還讓宗室裡那些老頑固齊齊保持沉默,最難得的是讓閔太后沒有再吭聲。

  長嫂錢氏讓人拿了新制的衣裳首飾進來:「這次敏太妃的生辰,太皇太后說了要替她風光辦一場的,屆時各府的女眷都要去,也該我們明珠去亮一亮相了。」

  明珠聽說要進宮,整個人就都繃緊了,自她重生以來還沒進過宮呢,在她記憶深處,前世最後一次進宮是太皇太后薨逝,她苦苦哀求讓她見太皇太后最後一面,閔太后不許,讓宮人將她攔在宮門外,當著所有的內外命婦將她狠狠訓斥了一頓,不但不許她進去,就連戴孝哭喪都不許。多虧敏太妃悄悄使人來告訴她說太皇太后裝殮得當,身後事辦得還過得去,她才略放些心。

  當時不覺得,這會兒想起來,才覺著敏太妃和宇文初母子倆和她的交集並不算少,他們對她從始至終都沒露出什麼惡意來,這也不太容易了。明珠想得出神,突然覺著,宇文初也沒那麼可惡了。

  已經是盛夏,新制的這些衣裙就都是些輕薄的絹紗,首飾也多是些玉石水晶寶石之類的,奢華又清透。崔氏挑了套緋紅色的宮裝,要明珠穿這個:「你最襯這個顏色的,這特製的水晶絹,華麗又輕薄,柔軟又有墜感,做出衣服來最是好看。」

  錢氏則開了匣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朵用各色寶石、翡翠削成的薄片串就的牡丹花,在明珠鬢邊比了比:「戴這個。」

  其實類似的首飾很多,但多是用碧璽雕琢而成,個頭也不太大,這一朵卻不同,花瓣碩大耀眼,色正且美,用料珍貴,所費頗多,道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明珠很有些心酸,前世裡這花也是給了她的,只不過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而是她婚後和宇文佑大鬧一場,氣沖沖地跑回家來哭鬧,母親便拿了這花來哄她高興。她也很是喜歡,時常戴在頭上,引得多少人發酸……後來這朵花是到哪裡去了?是了,她為了能替父兄收屍,拿去討好閔太后了。尚且記得,閔太后不屑一顧的樣子:「本宮什麼好東西沒見過?你以為當真稀罕你這花?不過是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成全你罷了。」

  明珠笑了笑,接過那朵牡丹花插戴在發上。此生,她再不要讓這花落入仇人手中的,她要戴著它,護著家裡的人,看那些躲在暗處算計她、誹謗她、欺辱她的人豔羨嫉妒恨,卻又無可奈何到吐血。

  入宮這日,明珠特意挑了個不早不晚的時候去,為的就是去得太早,人家要說她心虛沒臉見人;去得太晚,人家又要說她太過倨傲,目中無人,又要多了一條罪狀。不如挑著中間去,任它東西南北風,它吹自吹它的。

  到了宮門前,太皇太后早使了跟前得用的小太監沈長富來接。沈長富是個討巧的,見著相府的女眷就笑著上前行禮問安,又討好明珠:「姑娘有一段日子沒見著了,越發養得和仙女兒似的。」

  明珠扔了一塊銀子過去,笑道:「你見過仙女兒麼?」

  沈長富笑:「當然是見過的,姑娘可不就是麼?」

  這下子,就是崔氏夫人也忍不住笑起來:「你是百靈鳥托生的吧?」

  沈長富正要再討巧兩句,就見一人錦衣玉帶,身邊只帶一個小太監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便退後一步,規矩行禮道:「奴婢給殿下請安。」

  那人白面無鬚,圓臉,微胖的中等身材,長得倒也端端正正的,天生一張笑臉,和氣得很,正是安陽王宇文隆,因他在文宗九子中行八,故而大家又稱他作八王。他見了明珠等人,微笑著將目光在明珠面上一滑,再恭恭敬敬地給崔氏行了個禮:「夫人這是要去給敏太妃拜壽麼?」

  崔氏不敢在他面前端架子,忙著還禮道:「正是呢,殿下這是來給太嬪請安的?」

  「我早年多得太妃照料關顧,她老人家的好日子,不敢不來。」宇文隆將崔氏扶住,含笑道:「夫人不必多禮,小王日前拜了丞相為師,您便是師母、長輩,咱們行家禮。」

  崔氏堅持道:「先行國禮。」

  宇文隆無奈,只好由著崔氏行禮,再瞟一眼跟著行禮下去的明珠,笑道:「明珠妹妹許久不見。」

  明珠訝異極了,她什麼時候竟然成了他的妹妹?語氣這樣的親暱,就好像她和他很熟似的。再看崔氏,居然是一副喜聞樂見的表情,就有些不自在起來,淡笑著回了一句:「殿下安好。」

  宇文隆再笑眯眯地看她一眼,目光從她的面上一直滑到胸前,再往腰間,一直下去,十分滿意地抬起頭來笑了又笑,自然而然地跟著她們一起往裡走。一會兒和崔氏說佛經,一會兒又指指宮中的景緻給明珠和錢氏等人看,引得宮人側目,他卻興致十分的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08:33 PM

第53章 互掐

  明珠覺得奇怪,趁宇文隆和崔氏說得高興,小聲問錢氏:「他什麼時候拜了父親為師?我怎不知道?」

  錢氏笑看她一眼,小聲道:「就是這些日子的事。你病著,父母親不許拿外頭的事去擾你。前段母親不是病了麼?宮中貴人都使人來探病,蕭太嬪也送了一朵百年份的雪蓮來給母親配藥,因著八王剛好入宮,就讓八王帶了出來。父親恰好在家,親自接待的八王,不知怎麼給他看見了父親畫的畫兒,就興起了拜父親為師的念頭……」

  「那父親是答應啦?」前世蕭太嬪有沒有給母親送過雪蓮明珠倒是不知道,但宇文隆拜師這事兒並沒有發生,難道說,這又是一樁因她悔婚而引起的連鎖反應?明珠忍不住用最陰暗的心思去猜測宇文隆和蕭太嬪,哪有那麼巧的事,宇文隆隨便上門送藥就剛好遇到父親在家,還剛好就覺得父親的畫入了他的眼?要拜師早就拜了,怎會等到這時候?

  錢氏掩口而笑:「不然呢?堂堂文宗骨血,郡王之尊,拒之不美。你瞧,他稱母親為師母,母親也沒說叫得不對。」

  明珠撇撇嘴,心裡說不出的彆扭,她又不傻,宇文隆未曾婚配,也比她大得不多,在這當口突然湊上來百般討好,家裡人又各種配合,為的是什麼?多半是衝著她來的,大家都還覺得很合適了。忽見宇文隆轉過頭來問她:「明珠妹妹以為呢?」

  明珠哪裡知道他剛才說了些什麼,自然答不上話來,便敷衍道:「殿下真知灼見,明珠佩服佩服。」

  宇文隆也不知是不懂得她在敷衍他還是真的以為她佩服他,笑得十分開懷:「聽聞妹妹畫技也是十分出眾的,改日小王要和你討教一二。」

  得,「明珠妹妹」直接過渡為「妹妹」了,明珠乾笑兩聲:「讓殿下見笑,我那兩筆不過鬼畫符,入不得您的眼。」

  宇文隆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親親熱熱地道:「你在我面前不必拘束,我是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從來不會有一句假話的,實誠得很,我說你畫得好,你就是真的畫得好。」

  誰知道他是誰啊!明珠由來打了個寒顫,不露聲色地往旁讓了一步,想要離這自來熟、厚臉皮的安陽王遠一些。誰想宇文隆毫無所覺似的緊跟著她挪過來,還趁機更近了兩分,險些就要並肩而行、挨挨擦擦了。明珠哈哈一笑,往後退了兩步,道:「還請殿下恕罪,明珠逾禮了。」

  宇文隆挑了挑眉,不再勉強,只照舊和她好聲好氣地說話:「不知你給太妃準備了什麼樣的賀禮?」

  明珠真心覺得他臉皮太厚了些,有失郡王的尊貴身份,卻不好讓他太過難看,更不想讓父兄尷尬,便打個哈哈,敷衍道:「不過是些尋常物事罷了,聊表心意而已。」

  宇文隆就笑:「也是,太妃是重情的人,看重的是心意。」頓了頓,道:「不過呢,我早前去母妃宮中時偶遇太妃,倒是聽她說起十分喜歡你跳的舞呢。」目光炯炯,又打量了明珠一番,「說是早年太皇太后千秋宴上妹妹跳的那一曲驚鴻跳得格外的好,本王當時有幸得見,真是驚為天人,就不知是否能有福氣再看一回。」

  明珠就有些著惱,她練舞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幼時被養得太過精細,動得不夠,導致胃口精神不好,隨時病怏怏的。家中尋了許多大夫吃了好些藥都不見效果,還是一位雲遊四方的兒科聖手說,小孩子多動動胃口自然會好,胃口好了人自然就長好了。父親這才給她尋了名師教她跳舞,以便強身健體,她果然也就胃口大開,精神抖擻。練了這麼多年的舞,不過是自娛自樂而已,在太皇太后的壽宴上跳舞也只是為了盡孝,怎地在這宇文隆的口裡說出來,聽著就讓人不是滋味兒呢?換句話來說,他想看她為他一句話而當眾跳舞,他也配?什麼東西!當個皇子就了不起了嗎?

  若是從前,明珠早就頂撞過去了,於今卻只是冷淡了神色,一言不發。錢氏一直在一旁盯著的,見狀生怕她一言不合得罪了宇文隆,忙過來打圓場:「殿下有所不知,明珠她上次被傷了內腑,尚未養回來,筋骨也受了傷,大夫叮囑過了,不許她亂動。」

  宇文隆就坡下驢,十分關心地道:「那現在好些了嗎?」

  錢氏用力掐了明珠一把,明珠耐著性子道:「好多了。」

  宇文隆就做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來:「九弟真是瘋魔了,越來越不像話,你哪裡待他不好,他竟然喪心病狂做出這種事來。哪怕他是我親弟弟,我也要說他一句沒良心。見一次我罵他一次……」

  話未說完,就聽宇文佑涼涼地在後頭來了一句:「八哥是要教訓弟弟麼?」

  宇文隆的神色頓時僵住,先狠狠瞪了一眼隨從,再從容自如地看著宇文佑道:「對,說的就是你。九弟,不是八哥說你,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就和明珠一個弱女子過不去?她待你不夠好?你怎麼下得去這樣的狠手。真是下得去手!」

  宇文佑面無表情地看一眼明珠,見她半側著臉站在一旁看著遠處,如玉的臉龐上清冷無比,並不肯多看他一眼。心裡頓時說不出的滋味,偏又把那胸膛挺起來,冷笑道:「八哥不是我,怎曉得我和明珠私下裡的事?我們倆自吵我們的架,那是我們自己的事,您不知道就少操這份閒心的好。」

  他和明珠的婚約尚未真正解除,二人尚是名義上的未婚夫妻,宇文隆雖然百般不服千種打算,也公然反駁不得他,於是越發生氣,板起臉來冷笑道:「是麼,我還以為你們已經翻臉成仇了呢。本王可沒聽說過這天下還有動了刀子見了血,鬧上朝堂還能心無芥蒂再做夫妻的。」言罷意味深長地看了明珠一眼,和崔氏、錢氏別過,揚長而去。

  崔氏等人對著宇文佑當然是不會有任何好臉色的,宇文佑也不去湊這個熱鬧,低聲和明珠道:「你別痴心妄想另攀高枝了,我與你死纏到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08:59 PM

第54章 不如

  明珠看也不看宇文佑,快步上前扶住崔氏,低聲道:「日頭大,母親走慢些,不必為不相干的人生氣。」說話間,自走得遠了。

  宇文佑孤單地站在原地,一顆心真正冷了下去。他本以為,經歷了那一刀之後,再見了面,他又是主動挑釁,明珠怎麼也會痛罵他一場,或是給他個仇恨的眼神,誰知她卻看也不看他,當他為無物,竟然是連爭吵鬥狠都不屑了。

  早就習慣了她的討好和喜愛,突然間就一切不復存在,她就連恨都不屑於給他了,他突然有些恐慌和不甘心起來,怎麼就變得這樣的快?

  若是沒有發生這一切,想必此刻她正嬌嬌俏俏地站在他身邊,厚著臉皮笑問他她好不好看……宇文佑有些艱澀地收回目光,換了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大踏步地往前走,多少人等著看他的笑話呢,他一定不能留下任何破綻。

  果然如明珠所料,入宮拜壽的各府女眷恰恰到了近半。眾人正圍坐在太皇太后、閔太后、敏太妃等人身邊說笑,聽見通傳便都回過頭來看向明珠等人,目光中多有幸災樂禍和考量之意。

  她既然敢來,就不怕這些流言蜚語。明珠含著笑,滿不在乎跟著母親和嫂嫂走上前去,端端正正、從容不迫地行禮下去,太皇太后最是疼愛她的,不等她行完禮就讓宮人把她拉起來帶到面前,牽住了手細細地打量:「瘦了。」

  閔太后將團扇半掩了臉,笑道:「也更美了。」

  敏太妃只是和氣地笑,蕭太嬪卻附和道:「本來就是美人胚子,如今長開了只會越來越出眾的。」

  明珠低垂了眼,唇角帶笑,扮個斯文安靜的模樣,由著她們去說,她自不言語。

  太皇太后奇道:「咦,這是突然轉了性子啦,這般的斯文秀氣……難怪說你懂事了。」說著就很有些心疼,將明珠的手握在掌中摩裟了又摩裟,覺著她是被宇文佑給嚇壞了。

  明珠看一眼太皇太后,心裡忍不住一酸。姑姑保養得宜,雖然已經年近五十,看著也就只有三十多歲的樣子,但到了後來,卻是病態橫生,蒼老憔悴……她最後一次見到姑姑,姑姑已經病重,明知家族危在旦夕卻回天無力,只是拉著她的手默默流淚。她問姑姑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和她說,姑姑卻只是搖頭嘆息。她那時不懂姑姑為什麼不肯和她說心裡話,這時候卻懂了,因為她無能,和她說了也沒有用處,不過是徒增她的煩惱而已。

  太皇太后見明珠眼圈紅了,以為她是因為和宇文佑的婚事而委屈的,不想給人看笑話,忙暗暗捏她的手:「懂事了就好,懂事了就好。去給太妃拜壽吧,讓人給你拿好吃的。」

  一旁的閔太后將手伸過去牽了明珠,打量著她笑道:「看母后心疼明珠妹妹的……叫我都要眼熱了。你可好了?」

  閔太后三十出頭的年紀,看上去還和個二十左右的俏少婦差不多,聲音甜膩,笑容開朗,那手又軟又滑的,冰涼涼的,猶如毒蛇一般盤旋而上,明珠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險些就要把這雙手給甩開。突然想起她那些手段來,硬生生忍住,給了她一個比以往熱情得多的燦爛笑容:「多謝太后掛懷,明珠已是好多啦。多謝您送去的藥,若不然,我這會兒指不定還不能起床呢。」

  閔太后微微詫異,像是想不通明珠怎麼突然就通了人情世故,卻也不太放在心上,親暱地道:「還和我客氣這個?快去給太妃賀了壽好坐到一旁去玩,你大病初癒,不好強撐著的。」

  明珠也就挪到敏太妃跟前行禮,笑吟吟地道:「願太妃瑤池春不老,壽與日益祥。」因為感激前世時敏太妃的照料之情,就又盛讚了敏太妃的裝扮和氣色。

  敏太妃開懷笑道:「好好好。」又問崔氏:「夫人是怎麼養出這樣的好孩子的?全不似我們英王,活像一個悶嘴葫蘆似的。」

  忽聽宮人道:「幾位殿下來了。」

  接著二王爺宇文揚帶頭,宇文初、宇文佑、宇文隆等幾個王爺緊隨其後,齊齊進來先給兩宮太后行禮問安,再給敏太妃行禮賀壽,敏太妃一一褒獎謝過,一手牽著明珠,慈愛地看向宇文初道:「我正和傅夫人說起你來呢,打小兒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從來不懂得說句貼心暖心好聽話給我聽,還不如明珠討我喜歡。」

  宇文初本是垂手肅立、靜聽敏太妃說話的,聞言便抬起眼來淡淡地掃了明珠一眼。他今日穿的是親王服飾,看上去格外威嚴俊秀,昂藏挺拔,這一眼看過來,不覺間就多了幾分威嚴之氣。明珠本就忌憚他,見他這樣看自己,便假裝沒看見,撇開眼看向別處,卻不想剛好與宇文隆的目光對上,宇文隆趁機衝她討好一笑,還飛了個眼色過來,害得明珠就和吃了個蒼蠅似的噁心,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再木著臉垂了眼去盯自己的鞋尖看。

  敏太妃和兒子說了一會兒話,聽說又有其他府上的女眷過來賀壽了,這才松了明珠的手,溫言道:「去那邊玩吧,想要什麼只管和宮人說,左右你是來慣了的,人熟地方也熟,別委屈了自己。」

  明珠看一眼崔氏,見崔氏允了才靜靜地走下去。

  能來宮中賀壽的都不是普通人家,不是宗室就是勳貴,再不然就是朝中三品以上大臣的家眷,如她這般不曾婚配的年輕姑娘就更少,多半都湊在角落裡低聲說笑。見明珠走過來,就都停下來靜悄悄地看著她,雖然不至於就敢招惹她,表情卻也是不屑又幸災樂禍的。

  明珠不耐煩委屈自己去討好她們,索性做出日常的倨傲之態,腳步輕快地從她們身邊走過去,卻聽有人溫溫柔柔地喊了一聲:「傅妹妹。」

  明珠回頭,看見一個身材嬌小玲瓏、雪膚花貌、笑得溫柔嫻淑的貴女自人群中站起身來熱情招呼她:「快過這邊來坐。」正是那未來的英王妃江氏、長興侯的嫡次女江珊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09:03 PM

第55章 爭端

  江珊珊這個人怎麼說呢?溫柔美貌端方有才那是出了名的,和明珠這個刁蠻跋扈不學無術的惡女簡直就是兩個極端。但難得此人每次見著明珠都是溫和周全的,從不曾做出過半點清高或是鄙夷的情態。

  就像是前世,人們總是把她二人和兩樁婚姻拿來對比,每次都是明珠完敗,明珠縱然不至於就厭憎討厭了她,久而久之卻也不太樂意往有江珊珊的地方去湊,誰又願意時常被人對比著提溜著往下踩呢?但江珊珊卻越發對明珠溫柔和氣,又肯幫忙又肯幫著說話,明珠覺得自己著實沒理由討厭她,只能敬而遠之罷了。

  但此時若是不理睬江珊珊,反倒顯得自己無禮了。明珠略一思量,就沖江珊珊一笑,不緊不慢地走過去行了一禮:「江二姐姐。」

  「快來我這裡坐。」江珊珊微笑著打量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發上的那朵寶石翡翠牡丹花上,讚歎道:「這寶石牡丹做得可真是精緻,小朵的我見得不少,這般碩大的卻是第一次少到,著實珍貴難得。」

  江珊珊這樣一說,頓時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明珠的發間,一時間竊竊私語起來,明珠聽得有人低聲竊笑,無非是說這花是她父兄貪污搶佔來的罷了,心裡就有些著惱,便是不靠這宰相之尊,傅氏在江南也是數一數二的豪門,母親嫁資也很豐厚,姑姑又常有賞賜,她哪裡就不能戴一朵花了?只是別人不曾大聲說出來,她也不好反駁,不然反倒顯得有些心虛似的。

  江珊珊卻又讚道:「太美了!真是一件稀世奇珍啊,這樣的寶貝實在難得,也只有妹妹這樣的容色這樣的人才能壓得住了。」

  眾人有跟著假笑附和的,也有嫉妒不平的,明珠有些厭煩江珊珊這樣反覆拿這花說事,索性拔下那朵寶石翡翠牡丹花遞過去:「姐姐這樣喜歡,那就送給你了。」

  江珊珊臉一紅,有些尷尬地道:「如此珍貴之物,想必是傅相和夫人尋了很久才得到的,妹妹這般輕易便送了我,只怕會辜負了令尊令堂的一片拳拳愛女之心。」

  忽見一人走過來張揚地道:「二姐姐你不要,就給我好了。」言罷斜睨著明珠,挑釁地道:「怎麼樣?你別不是只是假裝大方的吧?敢不敢給?」

  明珠注視著來人,正紅灑金的宮裝,圓圓的臉蛋,鳳眼微長,唇珠飽滿鮮妍,一副嬌憨又得意的模樣,正是她那前世今生的對頭福寧公主。福寧公主只比她大月份,生母是敏太妃,是英王宇文初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也是文宗皇帝最小的一個女兒,自小深得寵愛,凡事總喜歡和她一爭高下。二人從小爭到大,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小時候爭著出風頭,在長輩面前爭寵討好,長大後比夫君,比權勢……福寧其實嫁得不錯,新科的狀元郎,又文秀又和氣,待她也很不錯,但這狀元郎出身不顯,又是剛直的性子,每每被宗室裡嘲笑說是「村」。福寧就不高興,三天兩頭地鬧,後來更是和閔太后娘家的幼弟對上了眼,眉來眼去的勾搭成奸,幫著閔太后做了很多惡事,更是把明珠給欺壓了個夠。

  明珠不喜歡宇文初,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這位胞妹著實讓她討厭得緊。

  福寧公主見明珠只是盯著自己打量卻不表態,便不耐煩起來,擰眉道:「怎麼樣,我就說她只是假裝大方的吧?合著就欺負江二姐姐你老實和善,曉得你不會要她的,就來裝作這麼一副大方慷慨樣。也不知道是要裝給誰看呢,早前還有個說法,現如今卻是再大方也沒意思了。」明裡暗裡都是在譏諷明珠早前痴戀宇文佑,現在二人鬧崩,明珠的婚事被拖得不上不下的意思。

  明珠笑笑,果真就將那朵寶石牡丹插回發間,不緊不慢地道:「公主殿下說得是,我再大方也沒用,誰不知道我的性子呢?不過我是真的想給江姐姐,其他人麼,還不配。」

  「你說誰?你說誰?你敢說本公主不配?」福寧猶如一個炸藥桶似的,被點著了就「嗤嗤」往外冒氣,豎起眉毛跺著腳,挽起袖子就要朝明珠衝過來,明珠故作驚訝地往後連退了幾步,害怕地道:「公主殿下這是要做什麼?怎地一言不合就要動手?今日可是太妃的生辰,您就算是不管其他,也要顧著別擾了太妃的興致,別叫人笑話您不懂事。」

  福寧被挑逗得越發憤怒,衝過去揪住明珠的袖子,高聲道:「輪不到你來教訓本公主!本公主不配,誰又配?你嗎?你也不過是仗著太皇太后和你父兄罷了,不然你就連本公主腳底下的泥都不如……」

  那聲音又高又尖利,就連座上的太皇太后等人也給驚動了,明珠撒開手去由著福寧抓扯,一臉無辜地壓低聲音道:「看你這副潑婦樣兒,真是丟了皇家的臉面,果真不配的。你不是想打我很久了嗎?打啊,別不是當著太皇太后和我母親嫂子的面不敢動手了吧?慫貨!」

  福寧大叫一聲,揚起手就朝明珠臉上搧了下去,明珠一腳踩上福寧的裙子,一手抓住身邊的桌布,只等那一巴掌落下來,就要立刻假借驚慌閃躲把桌上的酒菜果碟全部拉翻到福寧身上去。卻聽旁邊一人沉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不敬兩宮太后,在母妃的壽宴上胡作非為!給我滾下去!」

  鼻端傳來若有若無的淡淡沉水香,明珠回眸,只見宇文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她二人身邊來,一手擒住了福寧公主要施暴的那隻手,面色森寒,眼神冷厲。福寧公主被他擒住手腕,玉白的臉上浮現出又羞恥又憤恨又害怕的神色來,哭泣著道:「她欺辱我,難道還不許我還手嗎?我是公主,她算什麼?」

  明珠悄悄鬆開腳,涼涼地道:「您是公主,當然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的,我若不是靠著太皇太后和父兄,簡直連您腳底下的泥都不如,哪裡又敢欺辱您呢……」話未說完,就見宇文初目光沉沉地一眼掃過來,便把氣撒到他身上去,挑釁地瞪著宇文初道:「殿下是想替胞妹出氣麼?」

  宇文初卻不和她交集,緊緊攥住福寧的手往外走,江珊珊上前來,輕言細語、面有愧色地道:「都是我不好……」

  宇文初恍若未聞,板著臉逕自把哭個不停的福寧公主拖出去了,全然沒有對待未婚妻的半點禮貌。江珊珊臉色發白,頹然地低下了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09:10 PM

第56章 自知

  鬧了這麼一出,原本想要看熱鬧的人都沒了心思,見江珊珊在那裡獨坐出神,一臉的黯然神傷,自然有和她交好的人圍上去寬慰她,明珠孤零零地站在一旁,見人人都視她為洪水猛獸,免不得生出幾分寂寥無趣之感來。正要走人,剛好太皇太后使人來叫她,就趁機跟著去了。

  見她走了,眾貴女便低聲道:「看她那副張狂樣兒!難道悔婚又動刀子,鬧成這樣很光彩嗎?有她在,就沒個安生的時候,一日不挑事就不自在,看把江二姐姐害的。」

  江珊珊垂著眼,溫和地輕聲道:「不關她的事,怪我多嘴。」

  就有人道:「姐姐也不過是好心想要拉拔她一把罷了,誰會知道公主殿下會剛好撞見呢?」

  扯到福寧,大家就都安靜下來,那人也覺得自己失言,笑著補救道:「公主殿下也是個眼裡不能揉沙子的直性子人。」

  江珊珊擔憂道:「殿下性子直爽,也不知會不會挨罰。」

  眾人七嘴八舌地道:「不會的吧,英王殿下可是出名的好脾氣,頂多就是罵兩句罷了,還能怎麼樣?上頭還有太妃在呢。」

  正說著,就聽主位那邊轟然笑了起來,眾人抬眼看過去,只見明珠湊在兩宮太后和敏太妃、蕭太嬪等人跟前說得眉飛色舞的,哄得貴人們哈哈大笑,便都齊齊妒忌又不屑地撇了撇嘴。唯有江珊珊面無表情地垂下頭去,眼裡滿是濃濃的恨意。

  她自是知道宇文初不喜歡她,從一開始就十分反感這樁親事的。為了促成這樁親事,她不知花費了多少心力才說服了父親,又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得到敏太妃的喜愛和支持,又動用了無數的力量才能得到這樁賜婚。宇文初前後想要擺脫這樁親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她知道是為了誰。從前她是不擔心的,因為傅明珠眼裡永遠也不會有宇文初,但現在情況似乎越來越不妙了,想必他很快就又要再次動手了,而這一次,大概會很嚴重。怎麼辦呢?江珊珊抬眼看向敏太妃,神色楚楚可憐,惴惴不安。

  敏太妃正含笑看明珠耍寶,並未發現,反倒是她身邊的夏顏姑姑及時發現,先給了江珊珊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再俯身湊到敏太妃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敏太妃這才回頭看向江珊珊,衝她慈愛地笑了笑,回頭叮囑了夏顏姑姑幾句。夏顏姑姑便走到江珊珊身邊輕聲道:「娘娘說了,請姑娘稍後留一留,娘娘有話要和姑娘說。」

  「是,謹遵娘娘懿旨。」江珊珊很是溫柔地一笑,感激地握住夏顏姑姑的手,輕聲道:「多謝姑姑,您這樣的疼我,我怎麼都忘不了。」

  夏顏姑姑搖頭輕笑:「不值什麼,比不得姑娘替我照料家中父母多年。」

  二人交握著手,相視一笑。

  這邊明珠並未提起她和福寧公主的紛爭,太皇太后也沒追問,笑了一回就賞了她一方好硯台:「聽說你最近都在家中寫字畫畫兒,給你用。」

  明珠謝過賞賜,見母親和嫂嫂微現憂色,就湊過去沒心沒肺地笑。崔氏低聲道:「沒有傷著你哪裡吧?」

  明珠搖頭:「不曾。」福寧從小就打不過她,從來都是她的手下敗將,只是她現在學乖了,不想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太過張狂而已,不然哪裡等得到宇文初出手調停。

  崔氏就罵她:「你怎地無時不在生事?看看人家都湊在一起玩成好姐妹,你怎麼就這樣討人厭呢?」

  明珠不服:「誰說我沒有好姐妹?不過是人沒來罷了。」她也有一二三個臭味相投的好姐妹,例如昌華公主,例如武寧侯家的蔡明舒,例如越國公家的安小故。昌華公主感了風寒,蔡明舒嫁去了江南,安小故還沒來,另外那些想巴結她的她看不上,才會落了單。

  崔氏見她振振有詞,也拿她沒法:「不許再惹是生非!太妃日常對你不錯,英王又才幫了你的大忙,你讓著福寧點兒會如何?」

  明珠朝她嬌俏地一吐舌頭:「知道啦!」

  說話間,宴飲開始了,兩宮太后飲了幾杯酒就先後找藉口離去,留下場地給眾人自在歡樂。敏太妃是隨和的性子,見年輕姑娘們坐著無趣,就讓宮人領了她們出去遊玩。明珠不耐煩和她們湊熱鬧,就和崔氏商量:「我去看昌華,她病著,肯定很無趣。」

  崔氏見她坐不住,又想到她剛出了這樣的事,不想在人前晃悠也是有的,就和敏太妃說了,要了個可靠熟悉的宮人寧致送她過去。

  明珠一路行去,早前還能聽見江珊珊等人的說笑聲,後來就漸漸看不見了,將近那荒廢了的菡萏宮時,寧致突然笑道:「前些日子奴婢在那清波湖邊的蘆葦叢裡尋著一窩野鴨蛋,算來應該是孵出來了,就幾步路,姑娘要不要過去瞅瞅?」

  明珠和他自來相熟的,也不疑有它,就道:「好啊,若是真有,我便掏兩隻給昌華養,免得她一個人無趣。」昌華公主的母妃去得早,又沒有兄弟姐妹的,過得不是太好。

  二人走到湖邊,寧致脫了鞋子掖了袍腳下湖去尋野鴨,明珠就坐在岸邊等。荷葉已經長得半人高了,幾朵淡粉色的新荷開得顫顫巍巍的,花瓣上還滾動著晶瑩的露珠,明珠就想摘一枝下來,才彎下腰去,就聽見不遠處的假山石裡有人低聲哭泣:「你這個沒良心的,眼看著傅明珠比我青春美貌又有個得力的爹,就想要拋棄我了麼?」

  明珠本來不想管這種閒事,但聽到人家提起了她,就忍耐不住了,荷花也不要了,野鴨子也不管了,躡手躡腳地提起裙子湊過去,貼在假山石往裡走,隱隱瞧見一角淺淺的粉色紗裙露出來,便站住了腳,側著耳朵聽。

  只聽一條男聲道:「你別聽風就是雨的,傅明珠剛和我那好九弟鬧成那個樣子,不上不下的,太皇太后也好,傅相也好,誰都不敢輕易提出解除婚約這事兒。本王又怎會摻雜其中?」

  這聲音十分熟悉,竟然是安陽王宇文隆的聲氣。真不要臉啊,明珠想起他之前湊到自己跟前搖尾討好的噁心模樣,不由譏諷地勾起唇角來,靜聽這戲要怎麼往下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09:19 PM

第57章 撞鬼

  又聽那女人嗚嗚咽咽地哭:「你別騙我啦,我都知道了,我親耳朵聽見太皇太后和傅相商議,說是總不能讓傅明珠嫁個不如臨安王的,算來算去,也就只有你最合適。太嬪也在太皇太后跟前親口允諾一定會對傅明珠好,你還否認?敢情你從前和我說的話全都是假的。」

  明珠不由吃了一驚,一是為姑姑和父親背裡已經為自己選好了夫婿,二是為這女人居然說她親耳朵聽見姑姑和父親商議事情。看來姑姑宮裡出內鬼了,少不得猜測這女人究竟是個什麼身份。

  只聽宇文隆嘆息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意嗎?從前我和你說的話都是真的,但你也要曉得,憑著你的身份,怎麼也做不得我的正妃,換了誰不是一樣?我若過得好,你還會差?我這都是為了你呢。」

  那女子道:「你騙誰來?」嗚嗚嗚地只是哭鬧不休。

  宇文隆的脾氣真正好:「你放心,我並不愛傅明珠,她那跋扈刁蠻的樣子但凡是個正常男人都不會喜歡,這樣的女子就該每天被打上一頓才能教乖,哪裡比得你溫柔可愛?我娶她是被逼無奈。」

  他被逼無奈,她還看不上他呢,居然還敢想要每天打上她一頓?看她先揍他一頓再說!明珠勃然大怒,四處看看,找不到合適趁手的武器,便彎腰脫鞋,不料卻看到身後停著一雙皂色紗靴。

  一定是被宇文隆留下望風的人發現了,這是要殺了自己滅口呢,明珠嚇得心臟猛地一縮,險些驚叫出聲。尚未出聲,那人已經動了,飛快地摀住了她的口鼻,明珠也管不得別的,惡狠狠地跳起來將頭往上使勁一撞,卻不曾如願地撞上對方的頭,反倒撞了個空。一擊不中,正要仗著身子柔軟靈活翻轉過來踢個撩陰腿之類的,就聽到那人在她耳邊低聲道:「別怕,是我。」

  幽淡甘涼的沉香味兒,縈縈繞繞地從鼻端鑽進去,浸入心脾,讓人不知不覺間就安寧下來。明珠用力拽住宇文初的手,要他放開自己,宇文初卻毫無所動,仍舊將她緊緊箍在懷中,輕輕「噓」了一聲。

  身後的胸懷又暖又寬,明珠頓生異樣之感。此時乃是盛夏,二人穿得都不多,身體散發出的熱氣透過輕薄的衣料彼此傳遞過去,就連心跳也差不多感受得到了。明珠突如其來地熱了臉,默不作聲地使勁去掰宇文初的手,卻聽前頭宇文隆低聲道:「我好像聽見有點動靜,待我去瞧瞧。」於是嚇得踮起腳尖來,老老實實地靠在宇文初懷裡動也不敢動。

  那女子嬌笑道:「哪會有什麼動靜?這裡人跡罕至,誰沒事兒會來這裡?」不知是做了什麼,響起一片「嘖嘖」的水聲。

  明珠是過來人,曉得這水聲不同尋常,不是親嘴就是在親熱,心中有鬼,由不得的羞紅了臉,就連氣也不敢出。身後宇文初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照常在那裡安安靜靜地站著。

  「嘖嘖」的水聲響了一會兒停下來,宇文隆道:「還是不放心,待我去看一看。」

  明珠嚇得又往後退了一步,就生恐會給宇文隆瞧見了。她倒是不怕宇文隆,只是反應過來就想知道那女子究竟是誰。眼見著此處逼窄,宇文隆只要細心些就一定會發現,正無措間,宇文初突然抱住她的腰,輕巧地帶著她沿著陡峭的山石翻了過去,藏身在另一處山石背後。

  山石前傳來一陣輕不可聞的腳步聲,漸漸地去得遠了,明珠方鬆了一口氣,從宇文初的懷裡掙出來,躡手躡腳地想要再跟上去,卻被宇文初緊緊攥住手腕不許走,少不得回過頭去瞪他一眼,咬著牙道:「放開。」

  就見宇文初擰著兩道濃眉,好像有些生氣似地盯著她,想到之前自己才設計招惹了福寧公主,他當時那副凶樣兒蠻嚇人的,氣焰便低了幾分,不想露怯給他輕看了去,就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去拂他的手。

  一個抓住不放,一個堅決要他鬆開,誰也不敢出聲,都是悶著頭憋著氣地弄,你來我往地正弄得熱鬧,就聽外頭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分明是宇文隆不放心,又殺了個回馬槍。明珠聽得明白,暗道一聲這兄弟倆不愧是兄弟,都是老奸巨猾的壞東西。

  宇文初見她安靜下來,也跟著鬆了口氣。見她乖乖地依在山石上,耳朵貼著石頭,聚精會神地聽著那邊的動靜,長長的睫毛猶如花蕊一樣的靜靜垂著,嘴唇又紅又潤微微噘著,領口裡露出一截脂玉似的脖頸來,實在是好看又誘人,先狠狠看了一眼再迅速收回目光看向另一端,空著的那隻手不自覺地摩裟著山石,神色越發清冷如玉。

  此處離宇文佑和那女子私會之所稍有些遠,明珠怎麼豎起耳朵都聽不見,少不得有些發急,看向宇文初道:「我要回去。」

  宇文初淡淡地道:「去做什麼?」

  當然是看那女子究竟是個什麼人,免得日後姑姑和父親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明珠自覺這種私心不好和一個外人說,就道:「看看宇文隆到底能不要臉到什麼地步啊。」

  宇文初皺了眉頭,道:「我勸你最好不要去。」

  他不讓她去她就不去了嗎?明珠偏還就想去:「那殿下就在此等候,我先去了。」也不管宇文初是個什麼意思,手足並用,輕巧地攀著山石爬山去,再溜下去,提著裙子,彎著腰,縮著肩膀和脖子,做賊似地朝著前頭去。走得近了,就聽見裡頭傳出男女呻吟和撞擊之聲,這才曉得自己果真不該過來,便面紅耳赤地轉過身急急要走,卻不想剛好撞上了緊隨而來的宇文初,於是越發羞恥,也顧不得別的,把他一推就飛快地往外逃去。

  宇文初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聽了一會兒,唇邊露出一絲嘲諷涼薄的笑容,轉過身跟著明珠出去了。

  明珠生怕引起別人的注意,跑出假山石就不敢再跑了,慢下腳步微微喘著氣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地往前走,走不得兩步,就聽見後頭傳來宇文初的腳步聲。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09:28 PM

第58章 好奇心

  聽見宇文初在後面喊自己,明珠想到剛才的事情,越發尷尬害羞,恨不得從沒見過他才好,便埋著頭加快腳步往前走。誰想宇文初人高腿長,三兩下就走來和她並肩而行,也不管她願意不願意,害羞不害羞,問道:「從來都只見你天不怕地不怕,剛才你是看見什麼了?跑得這樣的快?」

  為什麼他難道不知道?這麼大把年紀了,她才不信他人事不通,什麼都不懂呢。顯然就是明知故問,刻意要讓她難堪,真是沒想到這個人居然這樣無聊惡趣味。明珠忍不住抬眼看向宇文初,但見此人一副道貌岸然、一本正經的模樣,眼睛卻十分的亮,就好像窮極了的人突然撿到一塊金元寶似的。果真就是來找茬的,明珠譏諷道:「我撞到了鬼,當然害怕了。」

  宇文初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早就勸你不要過去了,非得不聽。」

  明珠十分懊惱,自覺臉都熱得可以煎熟雞蛋了,當下站住了,惡形惡狀地道:「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宇文初十分認真地看著她輕聲道:「你放心,本王不會把這事兒告訴別人知道的。」

  明珠一下子啞了聲,恨不得撓他幾爪子才好,忍了好一歇才悶悶地道:「那你究竟想要怎麼樣?」氣焰是一點都沒了。

  宇文初轉過頭,看著遠處隨風搖曳的荷花,輕聲道:「本王不想怎麼樣,若要怎麼樣,早就怎麼樣了。難道在你眼裡,本王就無聊到要為難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

  誰說得清呢?他之前不就是專門為難她來著?不過剛才這事兒還真是虧了他。明珠垂著眼低聲道:「剛才多謝你了。」她還是太衝動了,只想著有氣當場就要出了,卻沒想到如果被宇文隆發現,為了防止太皇太后知道他的醜事,殺人滅口也是有可能的。

  宇文初一笑:「以後不要太衝動了。你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可以有很多種方法,例如先不聲不響地出來找個地方藏著,等他們出來就可以看清楚那個人是誰,又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去冒險呢。」

  他居然什麼都知道,還教她該怎麼做。明珠瞪圓了眼睛,盯著宇文初看,卻見他卓然而立,一派的雲淡風輕,姿容著實不俗,實在看不出對她有什麼惡意,於是就多了幾分不過意,低聲道:「之前福寧那件事,我……」想要道歉,卻又不肯,她分明沒有做錯,是福寧自己來招惹她的,兩世的仇湊在一起,她忍不住也不想忍。

  宇文初沉聲道:「不怪你,福寧不懂事,我已經教訓過她了。」

  「哦……」明珠就又找不到話可說了,想了想,又道:「我也不是故意要惹太妃不高興的。後來太皇太后叫我過去問,我什麼都沒說的。」

  宇文初「嗯」了一聲,眼裡卻透出幾分淡淡的笑意來。她也不是那麼驕橫跋扈心眼小不懂事的,知道給敏太妃留面子,知道不掃大家的興。

  好像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突然間就和之前不太一樣了,明珠又是覺得欣慰又是覺得心虛不踏實的,還覺得多了幾分莫名其妙的尷尬之意,不想再這樣下去,就回過頭去看一眼假山石,低聲道:「也不知道他們要什麼時候才肯出來。」

  說完這話又恨不得把舌頭給咬下來,悄悄看一眼宇文初,見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一言不發,就好像沒聽見她的話似的,才又隱隱鬆了一口氣,乾笑道:「還有人在那邊等著我呢,我得過去了,不然他尋不到人,會被嚇壞的。」

  「是寧致麼?他被我打發走了,不然早就喊起來了,你以為還能瞞得住?」宇文初回過頭來看明珠一眼,當先往前走去:「前面有個亭子,地勢隱蔽,又是從這裡出來的必經之地,你若想知道那人是誰,不妨到那裡去坐著等。」

  那他之前是不是也剛好坐在那亭子裡,看宇文隆進來,再看她進來,又跟著她進去?不然哪有這麼巧的事情?明珠不是傻子,曉得這宮中水深,人人都有幾張臉孔,心思更是藏得極深,宇文初看著這樣端然正氣的,誰知道他又是什麼打算呢?他出現得太巧了!

  宇文初卻好像是猜到她的想法,頭也不回地道:「不是我,是宇文佑。我不過是受了傅相所托,不想你出事罷了。」

  這又關宇文佑什麼事?明珠靜下心來一想,就明白了。大抵父親和姑姑背著她商量,想把宇文隆作為她的新一任夫婿人選的事是真的了。全家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就是她一個人被蒙在鼓裡。閔太后不樂意這樁親事成功,宇文佑心裡也不舒服,二人便勾連了來,設了這個局給宇文隆鑽,也給她看,以她的性子,只要看到這個,這樁親事還能成嗎?

  宇文初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卻是要往宮門的方向而去,明珠本以為他會跟自己一起去那亭子裡一看究竟的,見他居然就這樣要走了,不由有些害怕,不敢獨自去那亭子裡,便追上去道:「殿下就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嗎?」

  宇文初垂眸看她,清心寡慾的模樣:「好奇害死貓,又不關本王的事,何必自尋麻煩?」

  明珠見他真是不感興趣,生怕他真的走了,便涎著臉道:「一場好戲看了開頭看不到結尾多沒意思啊,您好歹看完這場戲再走麼。」

  宇文初仍然淡淡的:「我自來不是個愛看熱鬧的性子。」頓了頓,又道:「是了,這菡萏宮中人跡罕至,你若想看熱鬧,身邊還是要帶個人陪著才好,就這樣孤身一人的,出了事可是聽都沒人能聽見。也別說我嚇唬你,別以為人家不敢,你要知道,狗急了會跳牆,意外往往就是這麼來的。」

  明珠給他又嚇又引誘的,心裡猶如有十隻貓爪在撓一樣,癢得難受,乾脆豁出去厚著臉皮道:「您好人做到底,就陪我去走這一趟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11:35 PM

第59章 宛如

  宇文初道:「我為什麼要做這好人呢?明知你見了本王就如見了鬼似的,不喜不歡迎,又覺著本王居心叵測不是個好人,本王何必自找無趣?」

  明珠一時語塞,堅決不肯承認自己看不慣他:「哪有這樣的事?您誤會啦!您幾次三番幫我的忙,我心裡感激您還來不及呢。哪裡會不喜不歡迎?」

  宇文初似笑非笑地道:「方才你不是說你撞了鬼,所以心中害怕嗎?本王思來想去,你撞到的也只有我了。」

  小氣!明珠說不過他,惱恨得很,賭氣地轉身朝著那亭子走去,又悄悄回頭去看宇文初是否會跟上來,卻見他果真獨自走了,一時後悔得不行,想要跟著跑走,卻又不甘心,忍不住心驚膽顫,東張西望。才站了一會兒,就見之前陪著她來的宮人寧致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抱怨道:「姑娘到哪裡去了?奴婢去了不一會兒的功夫,您就不見了,嚇死奴婢了。」

  明珠見了他就安寧了,神態自若地道:「那你怎麼又知道我在這裡了呢?」

  寧致垂著眼道:「是英王殿下說的。殿下有事,必須立刻就走。」

  「過這邊來,不要出聲。」明珠暗道,他有事他自走他的,何必和她解釋?往那亭子裡坐了,心神不安地瞅著假山石的方向。

  過不多會兒,果然看見宇文隆裝模作樣地獨自走出來,站在路口東張西望了一回,又低聲咳嗽了兩聲,不見他留在外頭把風的人出來伺候,神情便有些訝異驚駭,再喊一聲:「寬壽?」還是不見人答應,便白著臉迅速離開了。

  明珠一動不動地坐著靜候,總也不見那藏在假山石中的女子出來,心想那人恐怕是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所以不敢出來,想要給人一種再沒有人了的錯覺,倒是個聰明的。可惜她是親自聽見那人的聲音的,不等到那人出來怎麼也不甘心。因此又耐心地等了足有兩柱香的時間,才見一個妙齡宮女探頭探腦地走出來,飛快往外去了。

  竟然是太皇太后身邊伺候穿戴的宮女宛如。

  寧致這時候才發現不對勁,白著臉看向明珠,明珠衝他陰森森的一笑:「你別怕,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見。現在,我們再等一會兒就去看昌華。」

  昌華公主比明珠要大上三歲,性子安靜又大方,不是愛生事的人,偏這樣的性子就和明珠彼此看上眼了。見明珠進來,便笑道:「正和涼夏說起你來呢,你就來了。」

  明珠在她身邊坐下來:「你病了,我不放心,怎麼都要來看看。好些了麼?」

  昌華就笑:「不是什麼大毛病,只是怕把病氣過給別人,所以不敢往前頭去。」拉住明珠的手輕嘆一聲,抱怨道:「你也是,膽子越發大到沒邊兒了。」

  明珠知道她是說宇文佑,便垂下眼來微微一笑。

  昌華道:「這樣也好,不然總替你擔憂。」

  「姐姐也覺得不妥麼?」明珠重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昌華,想到她前世對自己不離不棄,感慨良多,忍不住就想和她多說幾句話。

  「當然不妥。」昌華背過身低咳幾聲,輕聲道:「不管別人怎麼看,我倒是覺得你想通了是好事一樁。你該得個更好的。」

  更好的?更好的在哪裡?明珠不以為然地一笑,將話題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就有宮人奉命前來傳話:「傅相夫人在太皇太后宮裡說話,召傅姑娘過去要出宮了呢。」

  明珠就起身和昌華公主告辭:「族裡的叔父鋪子裡進了一批扶桑來的扇子,我瞧著蠻不錯的,請託他給咱們幾人都留了幾把。等得到後,我就讓人給姐姐和小故送來,雲舒姐姐的讓人給她帶過去。」

  昌華公主用帕子摀住嘴低咳了兩聲,雪白的臉上浮起幾分病態的嫣紅:「勞你有心了。」宮中此類的好東西並不少的,不過是像她這樣沒爹沒娘,又沒兄弟幫扶的公主沒人記著罷了,便是得了,也是最不好的。

  明珠嘆了口氣:「不值什麼,姐姐不必如此客氣。先養著吧,過兩日我又來瞧你。」

  昌華一笑:「那我不送了。」

  明珠出了宮門,昌華身邊的女官涼夏追了出來:「傅姑娘。」

  明珠見她欲言又止的,便讓寧致等人先走一步,笑道:「有什麼事?」

  涼夏愁眉苦臉地道:「聽說要給公主賜婚了……能不能勞煩您……」打聽一下或者是從中調理一下,爭取一門好親事?

  前世,昌華是遠嫁和親去了北方的記國,卻過得蠻不錯的,兩人來往一直沒有間斷過,傅家出事之後,明珠正是通過京中的安小故和江南的蔡明舒,再借了一位友人之手,將母親和侄兒送去了昌華那裡避禍。明珠心中有數,卻不能告訴涼夏,只好寬慰道:「知道了,我設法打聽一下。」

  涼夏謝了她,轉身回去了。明珠也就跟著宮人去了太皇太后所居的長信宮,到了殿外,恰逢宛如微笑著迎上來,笑道:「姑娘快請進來,太皇太后催問了好幾遭呢。」

  明珠看到宛如,就忍不住的犯噁心。誰會想得到這樣溫柔可人的姑娘就是那背主忘恩,躲在假山石裡和宇文隆偷情的人呢,果然是人前一張臉,人後一張皮。宛如見她板著臉盯著自己看,暗自心驚,情不自禁地摸了鬢髮一下,訕訕地道:「姑娘看什麼?」

  明珠燦然一笑:「沒什麼,是許久不曾見著姐姐啦,突然覺著姐姐又好看了許多,特別是這臉色白裡透紅的,唇色也極鮮妍,再怎麼好的脂粉也裝點不出來。」

  宛如是個美人胚子,對自己的容貌自然是很有信心的,聽到明珠這樣說,心就放了一多半,有些自得的笑道:「姑娘又拿奴婢們開玩笑,就算是好,也是太皇太后這裡養人。姑娘若是想要這樣兒啊,就到太皇太后跟前來住些日子,保管養得白淨又可人。」

  就聽太皇太后在裡頭笑:「宛如這丫頭,聽見我多念叨了明珠幾次,就變著法兒地攛掇人來我這裡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11:48 PM

第60章 矇混

  宮人打起簾子,明珠走進殿內撒嬌道:「那姑姑肯不肯呢?要是您不嫌我煩,我就來陪您。」

  太皇太后和崔氏等人都愣了愣,笑道:「這是怎麼說的?早前讓你來宮裡住,你總不肯,嫌這裡悶躁關著你了,如今倒主動就肯了?」

  明珠不好說自己其實是想留下來辦幾件事,便涎著臉滾進太皇太后懷裡,撒嬌賣痴:「我突然間良心發現,想陪您了,不好麼?」

  太皇太后沒有女兒,只得正乾帝一個兒子,還英年早逝,孫子自有親娘,又因利害關係,和她並不親近,倒將明珠這個侄女兒看得和眼珠子似的,見她撒嬌,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一迭聲地道:「好,好,好,只要你娘捨得,我這裡難道還會少了你的米糧?」

  崔氏十分無奈,仍然溫聲道:「能陪娘娘,是她的福氣,妾身如何不肯?」又警告明珠:「不許你胡來,你姑姑年歲大了,不比年輕時候,沒精力陪你瘋。」

  明珠笑道:「娘總把我當成不懂事的小孩子,我如今已經滿過十六,什麼都懂了的,留在宮裡自然是想要孝敬姑姑,哪裡會給她添麻煩惹閒氣?」

  崔氏盯著明珠看了一會兒,見她一本正經的,就信了她六分,細細叮囑了一會兒,見天色晚了才帶著兒媳們離去。太皇太后宮裡本就留得有明珠的屋子,裡頭各色用具和衣裳都是有的,聽說明珠要留下來,立即就宮人前去安排收拾。明珠則湊到太皇太后跟前去鬧騰:「姑姑,今晚吃什麼?」

  太皇太后笑她:「這麼快就餓了?可是之前在敏太妃的壽宴上沒吃飽?」

  明珠道:「敏太妃是極好的,壽宴也辦得極好,只是我不耐煩給那些人看猴兒似的盯著看,所以坐了一會兒就去看昌華姐姐了。」

  太皇太后就勢問了一句:「她好些了麼?」

  明珠道:「還有些咳嗽,不過我看是心病的多。」邊說邊觀察太皇太后的神色,見太皇太后臉色有些冷淡,就知道昌華和親的事情差不多是已經定下來了的,不太可能再轉圜了。不能回寰也沒什麼,明珠覺得自己不太可能改變所有人的命運,特別是昌華這種明知結局不錯的,她就更不能跟著瞎摻和。她所能做的,不過是為昌華多爭取一些好處罷了,便掃了周圍的人一眼,撒嬌道:「我有話要和姑姑說的。」

  太皇太后以為她是要為昌華求情,懶洋洋地道:「你說吧,我聽著。」並不讓周圍伺候的宛如等人下去。

  明珠不干,道:「這是昌華姐姐的心事,她信任我才和我說,我信賴姑姑才和姑姑說,不好讓更多的人知道。」

  太皇太后只好讓宛如等人下去,明珠卻還不放心,跑到外頭仔細看過無人偷聽才跑回太皇太后跟前,抱著她的膝蓋低聲道:「我去看昌華姐姐,聽領路的宮人講菡萏宮裡的清波湖邊蘆葦叢裡有一窩野鴨子,就想掏兩隻給昌華姐姐養,結果遇到了一件事。」

  太皇太后見她神色凝重,心知有異,拉住她的手道:「慢慢說。」

  「這樣的麼?」太皇太后聽明珠說完,神色陰沉地冷笑了一聲。

  明珠靜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她表態,就有些急了:「姑姑?」

  太皇太后這才道:「你是說,敏太妃宮裡的宮人恰好告訴你那裡有一窩野鴨子,然後你在岸邊等著,就剛好聽見有人在假山裡哭?接著外頭一個望風的人都沒有,就由著你這樣去看了?你忍不住要跳出去,又有英王跑來摀住你的嘴,幫了你的忙?」

  明珠點頭:「是這樣的啊。」

  太皇太后的神色越發不好看:「英王和你說,不是他做的,而是宇文佑做的?」

  「是啊。」明珠有些委屈:「難道姑姑不相信我嗎?我可從來沒有騙過您的。」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繼續問道:「你在亭子裡等著,看到後來走出去的人是宛如?」說到這裡,眼睛裡已經有了厲色。

  明珠不知她什麼意思,以為她不信自己,急道:「姑姑要是不信,可以讓英王來問。還有敏太妃宮裡的那個宮人,他也看見了的。」

  太皇太后搖搖手:「不必了,此事你暫且忘了吧,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也不要露出半點端倪,我和你父親自有決斷。」

  明珠拉住她的手使勁地晃:「我不要宇文隆,我想起他來就噁心。您若非得讓我嫁他,我便閹了他!叫他做不成男人!」

  「放肆!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太皇太后怒喝一聲,冷冷地看她一眼:「那你要誰呢?從前臨安王是你哭著喊著一定要嫁的,將要成親了又突然反悔,現在又開始挑剔安陽王,你倒是要嫁個什麼樣的人呢?」

  明珠低下頭去小聲道:「反正我不嫁這兩個人。」

  太皇太后道:「這事兒不勞你操心,你少給我和你父親添亂就極好了。」

  明珠覺得好生委屈,眼圈便紅了,太皇太后也不理她,沉思了一會兒,才緩緩道:「方才你說昌華,她有什麼心病?」

  明珠不敢因為自己的事情害昌華失了太皇太后的歡心,忙打起精神道:「也沒什麼,她只不過是聽了些風聲,說那位……」她指了指閔太后所居的方向,小聲道:「說那位想把她嫁給鄭國公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因此憂傷得病倒了。」

  鄭國公手握重兵,卻只有一個不成器的兒子,成日眠花宿柳的,名聲很不好聽。閔太后最近動作頻頻,到處收買人心,想要把沒有依靠的昌華嫁給鄭國公世子,以此討好收買鄭國公也是有的。太皇太后不屑地道:「我再怎麼樣,也不至於讓好端端的公主去配個酒囊飯袋。太后雖然是皇帝的生母,昌華卻是我的女兒,該我這個嫡母說了算。」

  明珠矇混過去,就笑起來:「我也是這樣安慰她的,昌華姐姐也說,這些年承蒙姑姑照料,只要是姑姑開口,讓她往哪裡去她都去的,就是那個人,她心裡不服氣。」

  太皇太后一擰眉毛:「胡說八道,什麼那個人?那是皇帝的生母,太后!她的長嫂!」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4 12:12 PM

第61章 召見

  明珠知道太皇太后的秉性,曉得這話其實說到她心裡去了,也不辯解,規規矩矩地道:「姑姑教訓得是,我記住了,也會把這話說給昌華姐姐聽。」

  忽聽宮人在殿外通傳道:「娘娘,敏太妃那邊的夏顏姑姑給您送東西過來。」

  太皇太后便停住話題,揚聲道:「進來吧。」

  「是長興侯家的二姑娘敬獻給娘娘的。」夏顏姑姑揭開托盤,只見杏黃色的緞子上放了一條精緻的金項鏈,項鏈下端一個鑲嵌著紅藍寶石的桃心形墜子,雖然款式不多見,但整體並無什麼特別出奇的地方,太皇太后見慣了好東西,不過一笑而已:「不錯,難得她有心了。收起來吧。」

  夏顏姑姑忙笑道:「娘娘,這墜子有機巧。」說著就按了墜子一下,那墜子的外殼一下彈了開去,露出裡頭一張小像來,那小像不知是用什麼畫的,白底黑線,栩栩如生,正是太皇太后的模樣,逼真寫實。

  太皇太后這才驚訝地「咦」了一聲,探手道:「拿來我看。」一看之下愛不釋手,問湊過來看熱鬧的明珠道:「這是什麼畫法兒?能把人畫得這樣細緻逼真,竟然沒見過。」

  明珠翻來覆去看了許久,不得不承認自己沒見識:「不知道,不過看樣子這筆很細很硬就是了。娘娘若是想要知道,召她來問罷?」

  太皇太后道:「改天吧,今日晚了。」見明珠喜歡,隨手就遞給她了:「拿去玩吧。」又回頭問夏顏姑姑,「是了,我記得江家二姑娘年紀不小了,怎麼還不與英王完婚?你們太妃也不急?」

  夏顏姑姑等的就是這句話:「太妃自是急的,這不,正等太后娘娘發話呢。」

  太皇太后想到宇文初其實並不滿意這婚事,敏太妃和長興侯府這是求她出面壓一壓的意思,微皺了眉頭道:「我記得了。退下去吧。」

  夏顏姑姑行過大禮,再悄悄看一眼站在窗邊對著亮光研究那小像的明珠,低眉垂眼地退了出去。

  少傾,晚膳送來,明珠歪在太皇太后身邊用了晚膳,興致勃勃地翻出一堆宮外帶來的小玩意兒炫給太皇太后看,姑侄二人一直說笑到安寢時分才意猶未盡地去睡了。第二天早上明珠早早就自動醒來,自告奮勇地跑去前頭侍奉太皇太后用早膳,太皇太后笑著和身邊最信任得用的慕姑姑講道:「你瞧她,果然是長大了嗎?」

  慕姑姑也笑:「不是說小孩子生一場病就要懂事些的?病長病長,姑娘應當就是這樣的了。」

  宛如也在一旁湊趣道:「正是呢,奴婢此番見著姑娘,簡直以為是換了個人似的。」將一雙鞋子奉給太皇太后:「奴婢給娘娘做的,您試試合腳不合腳。」

  那鞋子當真是用了心的,太皇太后笑得慈祥極了:「快拿來我試試,這麼多年,這麼多人,就數你做的鞋最好穿。」盛讚了宛如,還讓人打賞宛如,全然一副不把明珠昨日說的事當回事的樣子。

  明珠看得氣悶,索性轉過身去澆花,眼不見心不煩。卻又聽太皇太后和顏悅色地道:「宛如,聽說昌華病得厲害,你把這些東西帶過去替我看看她,就說讓她放寬心早些養好了病,好到我跟前來伺候,再問一問,她都需要些什麼,看看她宮裡的人伺候得可盡心,若是有那偷奸耍滑的,你便料理了再報上來。」

  這是長臉的活兒,宛如高高興興地去了。明珠忍不住跑過去拉住太皇太后的袖子道:「姑姑,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太皇太后並不理她,只道:「規矩點,太后她們就要來請安了。」

  不一會兒,眾宮妃果然來給太皇太后請安,閔太后見著明珠就親親熱熱地道:「這次來了就多陪母后住些日子,我那裡有些番邦進貢來的好東西,這就讓人給你送過來,免得你悶。」

  明珠恭恭敬敬地行禮謝過了,立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眾人和太皇太后說話,不一時,眾宮妃散去,唯獨留下了敏太妃和蕭太嬪二人。

  蕭太嬪先笑吟吟地看一眼明珠,再去和太皇太后低聲說話,不時又笑眯眯地看一眼明珠。明珠恨不得將耳朵伸過去聽她們都說些什麼,奈何太皇太后沒有叫她過去,她也不敢貿然闖上去,只好站在一旁乾著急。

  蕭太嬪說夠了話,心滿意足地給太皇太后行禮告退,走到明珠身邊握住她的手,十分親熱地邀請她:「我養了幾盆極好的夏蘭,這幾日開得正好,姑娘得閒了就過去看吧。」

  她若是去蕭太嬪宮裡看蘭花,想必就會「偶遇」宇文隆了。明珠想到宇文隆就覺得十分噁心,正想將手從蕭太嬪的手裡掙出來,就將太皇太后冷冷地盯她一眼,只好委委屈屈地道:「多謝太嬪美意,我得空了就過來。」

  蕭太嬪心滿意足,真正走了。明珠氣悶得很,正要靠到太皇太后跟前去撒嬌,就又聽太皇太后問敏太妃:「那件事你先挑個日子再使人過來和我說一聲,我會安排。」

  敏太妃含笑道:「是。」正想再說點什麼,就見慕姑姑進來躬身道:「娘娘,英王殿下來給您請安。」

  敏太妃神色微變,很快又笑了起來:「這孩子要來給娘娘請安也不知道來早些,日上三竿他才來。」

  「是我讓他這時候來的。」太皇太后撫撫鬢角,和氣地道:「我有點事要問老六,你先回去吧。」

  敏太妃柔順地應了一聲,低頭退下,悄悄看一眼明珠,無聲地嘆了口氣。明珠不曾察覺,只顧著去想,宛如被調出去了,短時間內回不來,蕭太嬪也被安撫得很好,這當口宇文初又獨自來請安……姑姑其實是把她的話都記在心裡了,不動聲色地穩著蕭太嬪母子和宛如等人,再把宇文初叫過來問情況啊!接下來想必就是雷霆手段了。於是高興起來,等敏太妃等人出去後就嗔怪道:「姑姑不早說的,害我一直提心吊膽的。」

  太皇太后道:「你不是一向不耐煩管這些事的?我和你說了做什麼?你性子不沉穩,七情六慾全都在臉上,豈不是要給人看了去?自己若是想學,就安安心心地聽著看著。」言罷就叫她往屏風後頭去:「沒我的話不許你出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4 01:03 PM

第62章 改日再議

  這是要玩什麼?明珠大感興趣,立即屁顛屁顛地跑到後頭去藏了起來,透過縫隙往外偷看。

  日光從大殿外直射進來,宇文初背著燦爛的朝陽,安靜從容地走了進來,還是那副清心寡慾的模樣,身上的紫色常服也顯得冷清了幾分。

  裝模作樣!明珠每每一瞧見宇文初就會想起這個詞來,然後再看他就越發覺得他真是會裝,從眼神到動作,無一不是裝的。

  宇文初給太皇太后行禮問安,站起身來時,目光微微掃過屏風,就又很快將眼皮垂了下去,端然安靜的樣子。明珠卻覺得,他一定知道她在這裡了,別問她為什麼會這樣感覺,反正她覺得她就知道,他是曉得她在這裡藏著的。

  「昨日的事我都聽明珠說了,多謝你。」太皇太后的語速極慢,就好像在斟酌什麼似的。

  「回母后的話,這是兒臣當做的,當不得母后的謝。」宇文初垂著眼,表情倒是極為真誠服帖的。

  「坐吧。」太皇太后的口氣要柔和了些,等宇文初坐定,慕姑姑上了茶,才和顏悅色地道:「明珠那丫頭被嚇壞了,說得顛三倒四的,有些細節處沒能說清楚,讓你來,是想再聽你說一遍。」

  明珠聽得極不服氣,她說得顛三倒四的?她分明說得很清楚的吧。照這樣的說法,事後說不定還會被宇文初嘲笑,說她連句話都說不清楚,果然是個笨蛋。卻聽宇文初應了一聲「是」,不緊不慢地陳述起事情的經過來:「之前因為福寧無禮,兒臣生恐她鬧翻了太妃的壽宴,便將她送回去,不想偶然瞧見九弟和宮人說話,聽到提起傅姑娘的名字,因此記在心上。接著果然就看到傅姑娘往菡萏宮去了,因為不放心,就跟了過去……」

  他的語氣聲調不緊不慢的,清晰又穩重,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明珠不知不覺間就跟著他的話將當日的情形重新在腦子回放了一番。待聽到他說起幫著自己躲過宇文隆的搜查那裡,莫名心跳加速,暗想他會怎麼說這段經歷呢?

  只聽宇文初輕描淡寫地就將這段經歷略了過去,只說引她躲開,並未提起其他,忍不住又暗罵這人真是狡猾不要臉,他一定是害怕把真相說出來,會惹得姑姑不高興。待回過神來,外頭已經說完了,太皇太后的聲音十分威嚴冷厲:「你可看清楚那女子是誰?」

  宇文初滴水不漏地道:「兒臣因是看見傅姑娘進去了擔心她出事才跟去的,後來把人送出來後就又早早走了,因此並不曾瞧見那人是誰。」

  太皇太后冷笑:「你就不好奇?」

  宇文初淡淡地道:「回母后的話,兒臣當時和傅姑娘說過一句話,好奇害死貓,和兒臣無關的事情兒臣不想多管,傅姑娘無虞就已經夠了。」

  太皇太后靜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道:「既然不想多管閒事,為什麼又要出手?難道這宮裡就只剩下你一個人能看顧她了嗎?你不來告訴我,暗裡行事,是不是想要護著你那兩個不成器的弟弟呢?」

  宇文初安靜下來,緊緊抿了唇不言語。他完全可以回答說因為時間倉促來不及什麼的,但太皇太后根本不是真心要問他原因,重點想說的是後面那句暗含警告意味的話罷了。所以不必多言。

  明珠也覺得十分好奇,自她重生以來,他在她面前出現的次數太多了,幾乎她身邊所有發生的事都有他摻一腳的,她也想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他真是手足情深的人?又或者,是別有想法?

  外頭的兩個人都不說話了,許久,太皇太后才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昨日長興侯府的二姑娘使人送了禮物過來,我瞧著很是喜歡。那姑娘是個聰慧能幹的人兒,心靈手巧的,又得你母妃喜歡,很是不錯。你年歲不小,不要再拖下去了。回去後和你母妃一起看個好日子,把人迎進門吧。早日開枝散葉,也好讓先帝在天之靈不再替你擔心。」

  宇文初突然抬起頭來,朗聲道:「母后!兒臣有事要稟!」隔著屏風,明珠看到他的眼睛裡閃著光,清俊的臉上也露出幾分淡淡的紅色來,於是她很是好奇,他到底有什麼大事想要和太皇太后稟告的。

  卻聽「噠」地一聲脆響,是太皇太后用力把手裡的茶盞丟在了几案上。明珠一凜,轉頭看向太皇太后,她知道姑姑不高興了,卻不知道姑姑為什麼不高興。

  只聽太皇太后冷冷地道:「我還有事,改日再議,你先退下去吧。」

  宇文初恍若未聞,聲音又提高了幾分:「太后娘娘!」

  「本宮說改日再議,你沒聽見?」太皇太后拔高聲音,聲色俱厲。

  宇文初臉上閃過一絲失望,那失望卻很快就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安靜和沉著,他整肅了衣衫,規規矩矩地給太皇太后行禮下去:「是,兒臣告退。」

  太皇太后懶懶地揮了揮手,淡淡叮囑道:「既然知道多事不好,之前那事兒你就忘了吧。你母妃與我多年姐妹,你也是我打小就看著長大的,這麼多孩子裡,我最疼的就是你,你不要讓我失望。」

  「是。」宇文初站起身來,臉色雪白地半垂著眼掃了一眼屏風,再轉過身穩步走了出去。

  明珠透過屏風縫隙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他好像非常不開心,可是想了又想,也想不明白他和太皇太后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眼見著宇文初走得遠了,便從屏風後繞出來,喊一聲:「姑姑。」

  太皇太后正將手撐了下頜盯著宇文初的背影看,聽見她叫就叫她過去:「看出什麼來了?」

  明珠搖頭:「他說的和我見到的基本沒差錯,其他真是沒看出什麼來。姑姑最後問他那句話,是說他之所以瞞著您,自己跑去管這事兒,是因為他想要護著安陽王和臨安王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4 03:52 PM

第63章 說不動

  太皇太后深深看明珠一眼:「是啊。」

  嫡母和庶子間天然就有一種敵對防備關係,皇家猶盛,尤其是她這種把持朝政的太皇太后就更招人防備了。宇文初母子都是聰明人,並不好拿捏,若是他們還和之前一樣順服,那自然有她一日,就有他們的好日子過;但若是他們另有打算,居然敢覬覦她的寶貝並利用她的寶貝來謀算那個大位,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明珠道:「我看他也不像是手足情深的人。」

  太皇太后失笑:「你知道他多少?就敢這樣說他?他的好脾氣好性情、良善和氣都是出了名的。」

  宇文初好脾氣好性情、良善和氣?明珠差不多要怪笑出聲,忍住了,道:「總之我覺得這個人表裡不一,陰險得很。」

  太皇太后古怪地看她一眼:「你很討厭他?」

  明珠道:「反正不喜歡就是了,敏太妃是個不錯的人,可惜生的英王陰陽怪氣,心思深沉得很,福寧又是個生事的潑婦,討厭得很。」

  她自來口無遮擋的,太皇太后也早見慣不怪了,輕輕嘆了口氣,道:「英王是真的心思深沉,我近來才看出來,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再看一眼明珠,嘆息一聲:「宇文隆不好,其他人不行,那是要怎麼辦呢?」

  明珠見太皇太后又在擔心自己的婚事,心裡感動,撒嬌道:「我還小呢,姑姑不用著急。實在不成,我便留在您身邊一直陪著您也不錯啊。」

  「傻氣。」太皇太后溫柔地摸摸明珠的臉頰,輕聲道:「這天底下的好男兒多的是,女兒家大了就該嫁人,你怎麼能不嫁人呢?不但要嫁,還要嫁個最好的。」

  明珠伏在太皇太后懷裡低聲道:「不騙姑姑,我真的就只巴望著一家人和和氣氣、平平安安地守在一起過日子就是最好的了。」

  太皇太后笑道:「這個容易啊,只要你別惹禍,就極好了。」

  明珠大著膽子道:「若是表哥還在就好了,姑姑和父親就用不著這樣操心,這樣累,白白辛苦一場還要招人閒話。」

  聽明珠提起才剛登基不久就英年早逝的兒子來,太皇太后恍然失神,眼裡露出幾分傷心來。明珠忙道:「是我不好,姑姑責罰我吧。」

  太皇太后搖頭:「不關你的事。怪不得你。」到底是沉默了,許久才又低聲道:「我們家是箭在弦上……不爭就要死,你懂麼?因此你的婚事,是不能隨便配的。所以從前一直不許你和臨安王一起,偏你不聽,幸虧是懸崖勒馬了。」

  從來後族最難善終,特別是這種握盡天下大權、風光一時的後族,想要保住長久的榮寵比登天還要難。新帝登基,或是掌了實權,必要拿來開刀的。太皇太后沉聲道:「你若嫁給普通人,將來我百年之後,若是你父兄……」沉痛地搖了搖頭,沒有細說明白,只道:「若是真有那一日,普通人是斷難護得住你的,嫁給親王、郡王反倒多一分希望,只要有了嫡長子,罪不及出嫁之女,你這條命就算是暫時保住了。可這皇子也不是好嫁得的,似宇文佑這種心懷怨念的嫁不得,如宇文初這般心思深沉的不好嫁。」

  好端端的怎麼會扯上宇文初?明珠連忙提醒道:「他已經有婚約了的,怎麼好把他和我扯到一起去?」不但有婚約了,而且日後江珊珊和宇文初還會過得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可見他二人才是絕配。

  太皇太后哂然一笑:「是。所以我才和你父親商量,將你配給安陽王,他與你年歲相當,母族也很不錯,人也不差,且蕭家和我們從來相安無事,互有所求,將來若是出事,他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保住自己的仁義之名,也不會太過為難於你……宛如什麼的,簡直不值得一提,誰會記得一個死人?且,你難道就比不過宛如,不能將他收伏?」

  明珠聽這話似乎還是想要說動自己同意這樁親事的樣子,忙道:「姑姑也說是互有所求,那若是將來咱們對他們沒有好處了呢?豈不是要棄如敝履?說不定因為害怕拖累他,先就一杯毒酒把我毒死了,再和外人講是我傷心過度病死的。宇文隆這個人好色又膚淺,是個偽君子,這種事他真做得出。就算他不會,那他勾搭您身邊的女官,至少也是居心叵測,不懷好意!」

  「後頭的事不勞你操心,我自會和你父兄打算。」太皇太后信心滿滿,絲毫不知將來的噩運。想了片刻,突然盯著明珠沉聲喝道:「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你從玉皇觀帶回來的那個人了吧?」

  「我又不是沒見過男人,見了這麼一個毛頭小孩子就動了心?」明珠嚇了一跳,又關半剪什麼事啊?在她眼裡半剪就是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子。

  太皇太后冷冷地道:「你最好不要。不然就是害了他。」

  明珠還要再說,太皇太后已經扶著額頭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姑姑……」明珠才往前走了一步,慕姑姑就上前來勸她:「姑娘就聽娘娘的話,先回去歇著吧。」

  明珠眼見太皇太后冷著臉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曉得已經不能左右她的想法,只好百般不甘地退下去。卻也不回自己的屋子休息,而是站在牆角的薔薇花架下揪花瓣撒氣。

  憑心而論,父親和姑姑的眼光並不是那麼差。宇文隆這個人的確不是草包,甚至於在後來的歲月裡,他混得風生水起,名聲也很好,許多人都去依附他,有義王之稱。若說宇文初是不聲不響安然度日的話,他便是金光閃閃,得意非凡。姑姑失勢後,閔太后將正乾帝留下的兒子們挨著弄死,只餘下她兒子一個穩坐龍椅,但幼帝格外殘暴,引起許多人的忿恨不平,宗室裡曾有人秘密發起廢帝的行動,貌似打算擁護的人選就是宇文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4 08:27 PM

第64章 頤和宮

  再看宇文隆為了獲得利益,不惜和太皇太后身邊的宮女勾搭成奸、兩面三刀的模樣兒,也曉得他不是個尋常角色。可是,明珠一想到自己才爬出宇文佑那個火坑,轉眼就要一頭跳進宇文隆這個糞坑,她就止不住的犯噁心,怎麼都不甘心。

  她不能事事都聽姑姑和父親的安排。閔太后和幼帝母子是靠不住的,謀反風險太大,那就折中一下,在表哥留下來的幾個皇子中挑一個合適的來培養,這總可以了吧?

  明珠想到這裡,心中一喜,興沖沖地往外頭去。太皇太后站在窗戶後頭看著,忍不住皺眉道:「她這是又想起哪一出?」

  慕姑姑笑道:「姑娘自小裝不住事,也許是去散心了吧。」

  太皇太后嘆道:「小姑娘是太在意那些事了,男人麼,誰不是三妻四妾,誰不是吃著碗裡的想著鍋裡的?便是我,當年貴為皇后,還不是要為先帝爺打理這三宮六院,還是咱們先帝爺不算好女色,這宮裡叫得上名兒的也有幾十號人,又有後來的周氏……我能如何?不過是看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最好罷了。」

  慕姑姑深以為是:「依著奴婢看,安陽王和宛如這件事兒應當是和昭陽宮的那位脫不掉干係,她不樂意這樁親事能成,見不得蕭氏與傅氏聯手,所以才會演出這場好戲。臨安王心中不忿,心甘情願做她的幫手也是有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倒是不想管這許多呢,也要看她有沒有那個本事,看看她娘家兄弟那貪吃的卑鄙樣兒!」太皇太后叫過慕姑姑來,低聲吩咐道:「查一查,宛如身後還有誰。這件事,務必要辦得讓安陽王心服口服,說不出一個不好來!還從哪裡說起呢,他就這般不檢點,不是上趕著讓人抽嗎?蕭太嬪那裡你也敲打敲打。」

  慕姑姑領命而去,行至宮門外,只見宇文初走過來,神色堅定地道:「煩請姑姑通傳一聲,我要拜見太后娘娘。」

  慕姑姑長伴太皇太后左右,許多內情她都是知道的,見宇文初這副模樣就皺起了眉頭,知道他定然是又想要求太皇太后收回他與江珊珊的賜婚。但長興侯江家是開國勳貴,在京中經營了好幾代人,並不是好捏的軟柿子,且這婚事又是敏太妃自己求的,當時太皇太后之所以同意,也有拉攏長興侯府的意思。

  所謂君無戲言,既然已經下了懿旨,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收回的?太皇太后對敏太妃和英王母子是個既想拉攏卻又防備的狀態,英王折騰了這麼久,如果太皇太后願意成全他,這門親事早就作罷了,哪裡用得著等到現在?慕姑姑便好意提醒道:「殿下,太皇太后已經歇下了。」

  宇文初直視著她,語氣強硬地道:「本王有要事要稟告太皇太后。還請姑姑通融一下,感激不盡。」

  他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慕姑姑不能再推辭,不然反倒顯得不識好歹和倨傲無禮了,只好輕嘆一口氣,道:「說句不應當的話,娘娘之前也是為殿下好,長興侯府是京中數得著的人家,江二姑娘更是才貌雙全,別人尚且羨慕不及,殿下還該三思而後行。」

  「我知道。煩請姑姑替我通傳吧。」宇文初抬頭看著前方,下巴繃出一個冷硬的弧度。就算是不能讓太皇太后鬆口,也要讓其他人知道,他不滿意不樂意和長興侯府的這樁婚事。如此,才能留下更多的時間準備和周旋。他等了太久,不能再錯過這次機會了,不然,只怕終身留憾。

  「還請殿下稍候。」慕姑姑行了一禮,無奈地進去通傳。

  太皇太后正歪在榻上看書,聞言沉默了許久,冷笑道:「宣他進來。本宮倒要看看這小崽子究竟想要做什麼。」

  宇文初彬彬有禮地給慕姑姑行禮謝過,緩步入了正殿。

  慕姑姑立在廊下側耳靜聽,先是一片安靜,隨即一聲清脆的碎響,太皇太后怒氣勃發:「滾出去!不孝不義的東西!竟然敢違抗母命,更敢違抗懿旨!到宮門外去跪著,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起來!」

  果然太皇太后不肯。

  皇室婚配又有幾個人是稱心如意的?慕姑姑看得多了,嘆口氣,趕緊退了出去。

  明珠興沖沖地出了長信宮,直接就往北邊的頤和宮而去。正乾帝英年早逝,留下的五子三女都還尚且年幼,除去已經登基為帝的嫡長子外,其他人都還跟著自己的母妃在宮中生活,幾位皇子也沒有封號。

  閔太后不是個慈善的主兒,但礙於太皇太后的存在,又有傅氏當權,不能隨心所欲地戕害這些后妃和皇子公主。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燈,藉口要這些后妃為正乾帝吃齋唸佛求福,把這些后妃及其所出的皇子、公主全部集中到頤和宮裡去住著。住處狹窄、用度苛刻也就不說了,關鍵是這些皇子后妃日常輕易不得出來,更別說和外頭的大臣勳貴宗室往來。

  哪怕就是太皇太后發話讓適齡的皇子公主讀書受教,她不甘不願地答應了,也是在這些人身邊安排了許多的耳目,誰有點風吹草動的,很快就會傳到她耳朵裡去。誰若是得了先生的誇讚,輕則小病一場,重則大病一場丟掉六七分小命,久而久之,這一代的皇子裡就全都是些不愛讀書或是愚鈍的。

  宮人桑葚見明珠竟然是要往頤和宮去的,連忙拉住她勸道:「那邊不好玩,姑娘何不去看昌華長公主殿下?」

  明珠理也不理她,笑道:「很久不曾瞧見幾個小蘿蔔頭了,我怪想念他們的。」見桑葚還要上來攔,便斜睨一眼,輕輕淺淺地一笑,道:「怎麼?我這個做表姑的,見不得自己的表侄?」

  她深受太皇太后寵愛,外頭又有傅相撐腰,就算是閔太后也要給她幾分顏面,在這宮裡便是橫著走,那也是有理的。桑葚生怕激起她的性子來自己討不了好,便給隨行的另一個宮人閒閒使了個眼色,示意趕緊回去通知太皇太后,免得她胡作非為,捲進頤和宮和閔太后的紛爭裡頭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4 08:29 PM

第65章 刁蠻

  明珠瞧見她幾人的動作,也不去管,只管埋著頭往前走,待到了北宮,直愣愣地就往裡闖。頤和宮的總管太監常久剛好在門前納涼,立時就板著臉上來攔人,明珠只管祭出她從前橫著走、蠻橫不講理的刁蠻樣兒來,將眼一瞪,胸一挺,指著常久罵道:「不長眼的狗東西,竟然敢攔我的路?」

  常久乃是閔太后的心腹,皮笑肉不笑地道:「此間乃是特意辟出來專供太妃們為先帝祈福的宮室,姑娘還請往別處玩耍去,以免驚動諸位太妃,耽擱了她們的事,那就不好了。」換而言之,你要是不聽話非得往裡頭闖,那就是耽擱太妃們為先帝祈福,乃是大不敬之事。就算是鬧到太皇太后跟前,也有說法。

  桑葚見狀,趕緊拉住明珠低聲勸說:「姑娘若是想見幾位皇子公主,稟告了太皇太后,召他們到長信宮去就好了。」

  明珠聞言,也就不再硬闖,點頭道:「你們說得是,硬往裡闖就顯得我太不懂事太驕橫霸道了,活該挨罰挨罵,還要害得姑姑和父親被人詬病。」

  桑葚鬆了一口氣:「姑娘明理。」

  明珠卻是看不慣常久的狗腿模樣兒,左右一看,指著道旁一株柳樹笑道:「這棵樹長得真好啊,許久沒看見長得這麼俊秀的柳樹了。」

  眾人面面相覷,這是什麼新花樣兒?明珠卻已經走過去抱住那柳樹,笑道:「樹兄,我一看你就覺得格外親切,借我一塊地兒坐坐如何?」接著笑眯眯地往樹底下坐了,問宮人:「什麼時辰了?」

  桑葚忙道:「已近午時(上午十一點)了。」

  明珠就問:「這個點兒,御膳房該送糕點了啊?」

  桑葚大喜:「正是呢,您昨兒不是說想吃宮中做的荷葉糕麼?太皇太后一早兒就吩咐下去的,想必已經做得了,奴婢伺候著姑娘這就回去吧。」

  明珠一擺手:「不忙。我先看看這棵樹。」

  這個點兒,出去讀書受教的皇子們都該回來了。按理,皇子們讀書,不到申時不該回來,應該刻苦用功才對。但閔太后深知自己的兒子不足,就生怕其他人超過她兒子,恨不得這群皇子全都成白痴才好。在太皇太后的干預之下讓他們讀書已經是深恨了,哪裡還會讓他們讀好?因此便堂皇地找了個藉口,皇子們年歲尚幼,讀書的時間太長怕讀壞了,所以每日只到午時就放了。

  這事兒,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麼一回事,但太皇太后都睜隻眼閉隻眼,其他人也就不好多說什麼。明珠從前也深以為過分,還曾替這些皇子打抱不平,又勸太皇太后出面管一管,太皇太后卻只是笑她孩子意氣。

  「皇帝只有一個,她到底是皇帝的生母。我年歲大了,要管的大事太多,不可能事事揪著不放,什麼都要管過來。一是管不完,二是管不了。這次我倒是逼著她了,下次呢?她心中本就有氣,為人又狠,出手就是要人命了。豈不是反倒害了那些孩子們?都是我的親孫子,我自是盼著他們平安長大成人的。平庸未必不是好事,平平安安長大出宮去就好啦。」

  當時太皇太后是這樣說的,明珠聽得懂,卻不是很有體會。如今她總算是深有體會了,想要對一個人好,也要看方式的,不然就是害人了。所以她要看的那個人,不是沒有其他方法去截人,但就怕一不小心走漏了風聲,叫閔太后知道了,便害了那個人。倒不如她跑到這裡來鬧一場,全都看一看,鬧一鬧,就沒人太過關注那個人了。

  日影漸高,氣溫也高了起來,明珠坐在樹下尚不覺得熱,站在外頭的宮人卻都熱出了一層細汗,正想要再勸明珠回去,就見不遠處一群宮人簇擁著三個男孩子朝這邊走過來。

  男孩子們最大的八歲,最小的才五歲,本是天真爛漫、貓嫌狗憎的調皮年紀,這三個男孩子卻全都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木訥樣兒,跟著的宮人都顯得比他們還要精神幾分。

  「噯!」明珠看到幾個孩子,就站起身來,興高采烈地朝他們招手:「快過來。」

  幾個孩子看見明珠,眼睛裡全都泛起一層亮光來,最小的四皇子想也不想就提步朝她走去,卻給二皇子宇文復攔住了,也不知他和四皇子輕聲說了句什麼,四皇子眼睛裡的亮光便黯淡下去,半垂著頭,無精打采地跟著哥哥們,緩步朝明珠這個方向走過來。

  又是宇文復朝明珠作了個揖,語氣淡淡的:「許久不見表姑,表姑一向可好?」

  「還好,許久不見你們,甚是想念。你們可好?」明珠臉上的笑容便也淡了下來。她只記著這幾個孩子是早前表哥皇帝還在世時成日和她嬉戲玩耍、不分尊卑長幼的小孩子,卻忘了形勢和當年已經不一樣了。太皇太后不肯管得太多,自是有她的良苦用心,但這些孩子們未必懂,多半隻以為是傅氏和閔氏為了各自的利益沆瀣一氣,陷他們於水火之中,因此這幾個孩子見了她心生防備也是有的。

  宇文復雖然才八歲,卻已經儼然擔當起長兄的職責了,像模像樣地回答她道:「我們都好。姑姑是從皇祖母那邊來嗎?皇祖母可好?」

  看這一板一眼的,就和個小老頭兒似的。明珠深覺無趣,卻不得不答:「太皇太后甚好,只是許久不曾見著你們,昨日還念叨著呢。」話鋒一轉,倨傲地教訓道:「我許久不曾進宮,好多事都不知道。這回才曉得,你們就只顧著自己快活,都不去給太皇太后請安,這是大不孝。難道你們的先生沒有教你們嗎?」

  三皇子和四皇子臉上就露出憤怒委屈的神色來,宮人們的神情也各有精彩。宇文復的眼睛卻是亮了,悄悄看一眼明珠,再低下頭去,輕聲道:「的確是我們不孝,這一段盡忙著讀書去了,閒時也只想著給先帝抄誦經書祈福,竟然忘了去皇祖母跟前盡孝。」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4 08:35 PM

第66章 動手

  其實是閔太后的私心,不要叫這幾個孩子在太皇太后跟前露臉,一心就想把他們養廢了。大家都心知肚明,難得二皇子不說委屈,只說自己的不是。看來宇文家就沒有省油的燈,這麼一個小小的孩童,居然就懂得了這些。明珠越發來了興趣,驕橫地瞪著宇文復道:「雖然你是先帝血脈,身份尊貴無比。但我好歹也是你的親表姑,看你不對就說得你幾句。你既然知道自己不孝,就該立刻改正。要知道,你的弟弟們都跟著你學呢!」

  宇文復垂著頭,低聲道:「姑姑說得是。」

  明珠步步跟進:「那就說定了,明日你們幾個,還有小老五,都必須去給太皇太后請安,不然麼,嘿嘿,給我等著瞧,我一準兒告訴你們先生,讓他教教你們什麼是仁孝。」

  這時候,跟著幾個皇子的宮人才聽出些味道來,其中一個日常最是個刁鑽可惡的便上前去攔:「幾位殿下,日頭大,小心曬壞了。」

  明珠一瞪眼,將手指著那發聲的宮人罵道:「狗奴,我們姑侄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插話了?自掌二十!」

  那宮人日常也算有頭有臉,知道明珠厲害,卻不知道她如此厲害,當下張口結舌的,卻又隱隱不服,強笑著道:「奴婢是伺候幾位殿下的,當然要以殿下的安危為重,難道奴婢說這幾句話也錯了嗎?」眼睛瞟向跟著明珠來的長信宮宮人,示意她們打圓場。

  明珠才不給他這個機會,橫眉豎眼地道:「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在我傳達太皇太后的口諭之時插話還不服管教?再罰二十!立刻給我打!」

  那宮人憤恨不已,眼見長信宮宮人全都裝聾作啞不出聲,頓時又氣又恨,還不服明珠並不是這宮中的什麼主位貴人,憑什麼也敢這樣隨意打罵宮人?就只強撐著不理,他倒要看看長信宮宮人敢不敢動這個手,若是動了,那就是太皇太后有意要和閔太后過不去了,太皇太后雖然可怕,但閔太后也不是吃素的,那可是今上的生母,將來鐵定要比太皇太后活得長的。

  明珠卻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長信宮人出手,獰笑著將袖子一挽,走上前去,對著那宮人就是「啪」的一耳光搧了過去,不等那宮人回過神來,就又是「劈裡啪啦」幾耳光。眾人全都看得目瞪口呆,卻都只敢勸,並不敢動手。

  明珠打得愜意極了,可惜只打幾下手便疼了,本想停了的,回頭瞧見幾個皇子全都是一副隱隱興奮愜意的模樣,曉得他們日常只怕是給這人欺壓狠了,便打起精神來,脫下一隻鞋子拿鞋底去抽那宮人的臉,大聲罵道:「叫你對太皇太后不敬!叫你目中無人!叫你狗仗人勢!叫你不懂規矩!」

  她學得乖了,不提她自己,只將太皇太后這面大旗拉著,凡事都往上頭去套就對了。這樣壓下來,就是宮人不敬太皇太后活該被罰,她也算是師出有名,外人說起來頂多說她刁蠻驕橫,卻不能拿大道理來壓她。

  她這雙鞋底是用玉石鑲嵌過的,為的是走起路來,鞋底擊打著地磚會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聽著是好聽了,打到人臉上也極好聽,一會兒的功夫就把那宮人打得血腫哭叫求饒,二皇子宇文復看得心中爽快,恨不得她把這平日作惡多端的宮人打死打殘才好,但因為還有其他眼睛盯著,不得不上前去求情:「姑姑饒了他這遭吧,他也不是有意的,下次他斷然不敢的了。」

  明珠搧得手酸了,氣也出夠了,這便順勢收手,哼道:「算你運氣好。這次我就看在幾位殿下的面上饒了你,下次再敢這樣,我便告訴太后表嫂,讓她治你全家的罪,摘了你的腦袋。」整一個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傻樣兒。

  那宮人匍匐在地上哀哀痛哭不止,明珠瞟一眼二皇子等人,由著宮人伺候著重新穿好鞋,轉過身,趾高氣昂地去了。從今日起,她向閔太后正式宣戰了,她就是驕橫不懂事,那要怎麼樣?

  一路上桑葚等人都分外沉默,明珠曉得她們是害怕回去後受罰,滿不在乎地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會拖累你們。」心裡卻是有些忐忑的,不知太皇太后會如何看待這件事?

  明珠一口氣走到長信宮外,正要往裡走,突然瞧見一條紫色的身影直挺挺地跪在宮門外,定睛一瞧,竟然是之前才從這裡出去的宇文初。由不得就樂了,一物降一物,風水輪流轉,他宇文初也有今天!

  想到之前自己在他跟前的尷尬樣,覺著怎麼也要趁機找回點面子來才是,便提腳朝著宇文初走過去,幸災樂禍地道:「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英王殿下。」

  宇文初抬眸淡淡掃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垂了眼。強烈的日光從他頭頂照下來,曬得他額頭鼻尖都出了一層薄汗,嘴唇上也起了一層干皮,他卻仍然從容平靜,絲毫沒有怨恨不甘,又或者是受不住的模樣。

  明珠本是想看他笑話的,見他這麼一副模樣便沒了興致,蹲到他身邊輕聲道:「殿下這麼聰慧的人,怎麼也會惹了娘娘不悅?看在你幫了我好幾次的份上,要不要和我說說是怎麼回事,我去替你求求情?」

  「不用你管。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夠了。」宇文初並不看她,語氣卻不容置疑。

  「你當我想管閒事呢!願意跪就跪好啦!」明珠碰了一鼻子灰,起身就走。走不了兩步又回過頭去,「你知道我做什麼了?」他的鼻子不至於這麼靈敏吧?一會兒功夫就知道她做什麼好事了。

  宇文初卻不搭理她了,半垂了眼,專心致志地跪著。

  明珠無奈,只好轉身入內。長信宮中安靜得不同尋常,明珠由來多了幾分心虛,不敢進殿,招手叫過一個宮人悄聲問道:「娘娘在做什麼?」

  宮人尚未回答,就聽太皇太后在殿內高聲道:「誰在外面?」

  聽上去就飽含火氣。明珠趕緊折身要躲,才走了兩步,慕姑姑就從裡頭出來道:「姑娘請留步,太皇太后有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6 10:26 AM

第67章 厚道

  明珠涎著臉拉住慕姑姑的袖子晃了兩晃,嬌聲道:「姑姑,姑姑……」

  「求我也沒用的,娘娘這是動了真怒啦。」慕姑姑嘆了口氣,二皇子等人的事,從來都是閔太后主管的,不是做得太過分,太皇太后就不會管,這樣才會讓兩宮太后和兩人身後的傅氏和閔氏兩家達成一個微妙的平衡。這對政局是很有好處的,一直以來誰也不願意輕易打破這個平衡。

  明珠這一假傳懿旨不要緊,很快宮裡就會誤認為太皇太后要插手皇子們的教養問題了。閔太后自來心胸狹窄,又成日和個鬥雞似的,總擔心旁人看上她的一畝二分地,肯定會以為太皇太后這是要借其他皇子說事,脅迫警告於她——畢竟幼帝不是個當帝王的好材料,若非是佔了嫡長,這龍椅還真輪不上他來坐。可以想見,閔太后那邊立刻就會做出什麼反應,不單是宮裡會生事,朝堂上也會生事——這都是因為明珠的調皮驕橫。

  若只是這件事也就罷了,偏偏那位自來都極其聰慧的英王也恰巧在這當口上激怒了太皇太后。幾件事湊在一起,由不得太皇太后不發怒。慕姑姑被明珠晃得眼花,只好道:「娘娘心情不好,多順著她些就是了。」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明珠硬著頭皮往裡走,見太皇太后端坐在榻上喝茶,臉上並看不出喜怒,便搶前幾步,笑嘻嘻地給太皇太后行禮,再喊一聲:「好熱啊,熱得我都快要中暑了!」再叫宮人:「給我取冰碗來。」

  卻聽太皇太后使勁將茶碗往幾子上一放,「哐當」一聲響,整個殿內的氣溫便陡降了幾分。宮人全都低下頭去,明珠也有些害怕,沉默片刻後,迎著太皇太后的目光笑了一笑,佯作不解地道:「姑姑何故發怒?」

  太皇太後面沉如水,怒視著她道:「你不知麼?」

  明珠搖頭:「明珠不知。」

  「你給我跪下!」太皇太后看一眼慕姑姑,慕姑姑便將周圍伺候的宮人全都帶了下去,又給明珠拚命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太強了。

  明珠規規矩矩地跪好了,強著脖子不承認錯誤。她沒錯,難道她不去招惹閔太后,閔太后就會對她和傅家客氣些嗎?不會的。她還什麼都沒做呢,閔太后就已經把手伸得這麼長,開始明裡暗裡地干涉她的親事了,更不要說將來她會面臨的那些可怕的事。既然她現在有機會和閔太后一戰,為什麼不趁著現在動手而要白白等死?遮羞布早些撕開,鬥個你死我活的,才好讓姑姑和父兄心生警惕吧?

  太皇太后看她那副倔強模樣,氣頓時不打一處來:「罷了,我只是你的姑姑,不是你的親生父母,管不得你,既如此,你便即刻出宮去吧。」

  明珠早猜到太皇太后會出這一招。話說當年她死活鬧著要嫁給宇文佑,太皇太后怎麼勸怎麼哄都不行,也是惱得把她趕出宮去,差不多半年時光不肯見她,可是後來又忍不住,她趁勢賠個禮,就把這事兒含混過去了。現在又要來這一招嗎?

  姑姑和自己一樣,都是個吃不得氣的硬脾氣,和她硬來只會讓她更加生氣……明珠仰起頭來,委屈地道:「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讓姑姑這樣生我的氣,從此就不要見我了嗎?我不要。」膝行兩步,死皮賴臉地抱住太皇太后的膝蓋,想起從前那些苦日子,眼淚就不要錢似地「嘩嘩」往下流:「上一次姑姑把我趕出去,我難過得心都疼了,好不容易您又要我了,如今又要不明不白地不要我了,我不干!」

  太皇太后本是一副硬心腸,偏對著她這副模樣就硬不起來,心早已被她哭得軟了,只是硬撐著板了臉道:「你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明珠哭著搖頭,來個死不認賬:「不知道,我就是去看了幾個表侄而已,哪裡又做錯了什麼?」

  太皇太后嚴厲地看著她,森寒的目光幾乎要瞪入她的心裡去:「你去看人就看人,何故要打人?何故要假傳我的話?」

  明珠理直氣壯地道:「那殺才目中無人,明明聽見我在傳達您的懿旨,他就敢攔著不許皇子和我說話,我當然要教訓他!我不教訓他,難道要我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走掉嗎?他們本來就因為宇文佑那件事暗裡笑話我,若是知道我怕了一個狗奴才,日後豈不是更要踩到我的頭上去了?」

  太皇太后看著明珠那理直氣壯的囂張模樣,再想到她給自己惹的麻煩,氣簡直不打一處來,怒罵道:「你成日除了爭強鬥狠,吃喝玩樂,還懂得什麼?」

  明珠委屈地哭道:「我也知道自己不成器,但姑姑說了我就會改。既然您不喜歡,下次再有人欺負我,我也遠遠地躲開去,哪怕就是給他們打腫了臉也再不和他們爭鬥就是了,只求您不要生我的氣。」

  這冤家,自己是氣她不該主動找事,哪裡又是不許她還手?太皇太后給她氣得無語,好半天才緩過氣來:「先不說這個,我再問你,我什麼時候和你念叨過二皇子他們,又要叫他們來給我請安了?」

  明珠眨眨眼:「是我自己想他們了啊,我想著您一定也很想他們的。您愛面子不好意思說,我就去替您教訓他們,教教他們什麼是孝道,這也錯了嗎?從前他們可是經常在您這裡玩耍的。」

  「放肆!」太皇太后壓根兒不信她的話,用力一拍茶几,冷聲道:「你老老實實的說,是誰教你這樣做的?是不是宇文初?」

  「我和他又不熟,怎會聽他的。」明珠莫名其妙,怎麼又扯上宇文初了啊?他這兩日可真吃香。想到宇文初這會兒被罰跪在外頭,立刻推測道:「啊,我知道了,姑姑難不成以為是他讓我去頤和宮生事的,所以才罰他跪在外頭?」見太皇太后皺眉不答,就又道:「雖然他挨罰我很高興,不過這件事和他真沒關係。」說完自覺非常厚道,宇文初總是捉弄她,剛才又拿一張冷臉對她,她都沒有誣陷他!因為知道剛得罪了閔太后,不能再樹敵,所以她是多麼的顧全大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6 10:29 AM

第68章 喜歡

  傅家怎會生出這樣蠢的姑娘來!老八願意娶她是衝著傅氏,老六那麼聰明的人估計也不會是真的看上她!雖然老六還沒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他要娶她,只是表示要取消和江珊珊的婚約,但這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好些人都看出來了,怎麼當事人倒是什麼都不知道!

  太皇太后痛苦地撫了撫額頭,卻又覺得明珠不像是在說假話,只好放棄了:「他的事情不用你管。不管如何,你都立刻收拾了回家去!回去後好好讓你父兄教教你,別只長個兒不長心眼,成日只會闖禍!」

  明珠立刻把宇文初拋之腦後,哭天抹淚地哭喊道:「我不去!我不走!姑姑趕我走,日後我再沒臉見人啦!」

  太皇太后硬下心腸別過頭不理她,有氣無力地吩咐慕姑姑:「快把她送走,我受不了這魔星了。」

  明珠被一群宮人扶回房去收拾,哭得稀里嘩啦的,心裡卻樂開了懷。她罵那宮人「狗仗人勢」的話一定會傳到閔太后的耳朵裡去,她倒要瞧瞧閔太后究竟會如何應對呢?閔太后心胸狹窄,姑姑作風強硬,誰也不會讓誰,這宮裡一定會鬧得雞飛狗跳的。雖然姑姑和父親會因此累上一陣,但從長遠來看,卻是值得的,很多人和很多事都會浮上水面來。

  前殿裡,慕姑姑湊到太皇太后耳邊低聲道:「頤和宮的事情傳開後,那位大鬧了一場,喊著先帝哭得要死要活的,說是孤兒寡母過得太艱難。為著姑娘那句狗仗人勢,顛來覆去地說自己吃力不討好,裡外不是人,誰願意做這個太后誰來做,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苦差事。聽說還氣得病了,讓傳太醫呢。」

  太皇太后聽了這話不由勃然大怒,罵道:「這個小家子養的!怎麼就這樣沒見識?和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也計較得這麼多?之前她幫著老九鬧事算計明珠的賬我還沒和她算呢,現在她就敢撒上潑了?我倒要瞧瞧,明日她敢不敢真不許那幾個孩子來給我請安!這樣狠毒的心腸,我看的確也是不配做太后的。我當初是瞎了眼,才會選她做兒媳。」

  「那不怨娘娘,是先帝爺先看上的,人心是一天天養大的,且那時她裝得那麼賢良。」慕姑姑低聲問道:「還送姑娘出宮嗎?」

  「當然要送。倒不是我怕了她,而是要讓日後宗親和朝臣裡說起這事兒來,誰也抓不住我的把柄。孩子不懂事,我已經教訓孩子了,她還不依不饒地鬧騰,那是誰不懂規矩不知事呢?」太皇太后冷笑道:「只不過,我們家的孩子金貴,這麼熱的天兒,她又是大病初癒的,不要她自己走出去,拿軟轎送出去,再把我給她留的好東西都帶上,別叫她沒臉。」

  慕姑姑應了,帶了幾分為難地道:「敏太妃使人來問英王殿下犯了什麼事。又說,若是英王做錯了事,讓您別留情,好好教訓教訓他。」

  太皇太后陰沉了臉道:「讓老六先回去吧,傳我的話,讓他回去後好好想一想,要不要收回今日的話,要不要做那忤逆之人!」

  慕姑姑走到長信宮外,見宇文初頂著炎炎烈日仍然挺直了腰背,半垂了眼,面上無波,沉穩又冷靜的模樣,由不得的嘆了口氣,上去傳達了太皇太后的話,親手扶宇文初起來,低聲勸道:「長興侯府是京裡數一數二的門第,江二姑娘更是難得的賢良淑德,這樁親事哪裡不好呢?雖說婚姻大事要靠娘娘做主,但娘娘自來都與太妃情同姐妹,不可能不顧及到太妃的想法。殿下與其來求娘娘,何不去求太妃呢?」英王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這孩子為人周到又體貼,還十分大方和藹,她真是不忍心他就這樣招了太皇太后的嫌棄。

  「長興侯府沒有哪裡不好,江二姑娘也沒有錯,母后更是真心實意為了我好,可是,姑姑,這世上有人喜歡牡丹,有人喜歡蘭花,非要逼著喜歡牡丹的人去稀罕蘭花,怎能做得到?多謝您了。」宇文初淡淡一笑,仔細撫平袍腳,對著長信宮的主位方向深深一揖,穩步離去。

  慕姑姑嘆了口氣,轉頭瞧見榮太監過來,便問道:「你怎麼看?」

  榮太監眯了眼睛看著宇文初高而挺拔的背影,淡淡地道:「咱們這位英王殿下啊,心思深沉得很,他想這件事不是想了一天兩天了。之前不過是覺著沒機會,所以深藏不露,現在好不容易看到機會來了,卻又眼睜睜看著要飛了,這是急的。不然以他的性子,又怎會明知機會不合適,還要上趕著去招太后娘娘的怒氣?」

  慕姑姑道:「江家和敏太妃逼得太急了,咱們這位英王殿下,外表柔潤,內裡可剛強著呢。」

  榮太監笑笑:「你我就不要操這種心了吧,俗話說得好,成和不成的,還要看月老怎麼拴紅線的。有的人,哪怕就是再喜歡,也只能痴望一輩子的。」

  慕姑姑心思微動,看向榮太監想說句什麼,榮太監已經走開了,分明是肥碩的身形,卻怎麼都不能讓人生出看不順眼的感覺來,反而覺得他很可靠,很穩沉。

  宇文初走出不遠,就被敏太妃跟前的親信宮人給攔住了:「殿下,太妃娘娘請您過去一趟。」

  宇文初面無表情地道:「你去回稟娘娘,我還有事,不能久留,改日再來給娘娘請安。」

  那宮人急了:「可是殿下……」

  宇文初卻已經越過他去,自顧自地走遠了。

  宮人急得不行,又不敢上去拉他,這位殿下雖然平時待人和氣周到,也不會把他們這些宮人不當人看,但其實並不是個好相與的。宮人沒有辦法,只好回去把經過稟告給了敏太妃。

  敏太妃嘆口氣,無奈地和夏顏姑姑道:「兒大不由娘,他這是惱我沒和他商量就定下這門親事,又急著在這當口上求太皇太后出面壓他早日和江氏成親呢。」傅家的女兒哪裡是那麼好要的,驕橫跋扈都好說,要命的是會引起太皇太后的警覺和閔氏的針對敵視,又怎比得娶了江珊珊平安穩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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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榮太監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關於敏太妃為什麼會認為明珠不好娶的問題,解釋一下:

  前面四哥曾經說過聯姻對於傅氏來說是件很重要的事,娶了受寵的明珠,得到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英王之前如果不和這些事沾邊,大家就都不會防備他,以為他只是獨善其身。如果一心想娶明珠,就相當於露出他的野心和明確站到傅氏這邊了,所以太皇太后會懷疑他居心叵測,閔太后母子也會覺得他是要和他們作對,他的日子就會很難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8 08:27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5-5-8 08:27 PM 編輯

第69章 路遇

  明珠一看停在台階下的軟轎就樂了,看來閔太后果真說出不好聽的話來激怒了姑姑啦,不然自己鐵定要頂著烈日徒步走出去的,哪裡會有這樣好的待遇?因怕別人看出自己的歡喜來,還假意扭了幾扭:「我自己走。」

  宮人七嘴八舌地勸了幾句,她才順勢坐上軟轎,獨自心滿意足地躲在轎子裡為自己詭計得逞而歡樂。心想自己這個闖禍的就要坐軟轎出宮了,宇文初卻還在這烈日底下跪著,真是可憐那。正要表達幾句同情之語,忽然發現宇文初已經不見了,便奇怪道:「英王殿下呢?」

  宮人皆都搖頭:「不知。約莫是回去了罷。」

  明珠便抓住桑葚問道:「可知道他是犯了什麼事?」她實在是很想知道宇文初那樣奸詐狡猾的人怎麼也會激怒姑姑而受罰啊。

  桑葚立刻為難地苦了臉:「姑娘快別為難奴婢啦,奴婢們哪裡會知道這些。」

  也是。明珠就又去看慕姑姑,慕姑姑笑得和藹:「要不,姑娘去問娘娘?」

  那不是去找罵嗎?狡猾的慕姑姑!明珠再朝榮太監看過去,卻只見榮太監站在陰影裡,環抱著手臂,耷拉著眼皮,就像是睡著了似的,明顯也是不會搭理她的。明珠只好按捺下強烈的好奇心,乖乖出門。出宮門不久,軟轎突然停了下來,明珠奇怪道:「又是怎麼啦?」

  奉命送她回家的宮人答道:「是英王殿下從此經過。」

  明珠品級不夠,必須得給宇文初讓道的,這是鐵打的規矩,明珠也不放在心上,讓就讓唄。只是她這一日裡就接連遇著宇文初兩次,也委實與他太有緣了些。

  卻見宇文初的馬車經過她轎子前時突然停了下來,車窗簾子被人從裡頭輕輕掀起一隻角來,露出宇文初那張清清淡淡的臉:「是傅姑娘嗎?」

  宮人忙俯身回道:「回殿下,正是。」

  明珠只好下轎行禮:「見過英王殿下。」心裡卻厭煩他多事得很,這樣大的太陽,這樣熱的天兒,各走各的不是就好了,偏要這樣多事。因為遲遲等不到回聲,就又生氣起來,別不是他記恨她之前嘲笑他,因此想要折騰她報復她,故意讓她下轎來曬太陽的吧?

  正想找個藉口脫身,就聽見宇文初道:「不必多禮。」黑幽幽的眼睛在她臉上看了又看,難得的沒有找茬,只道:「罷了,既然太皇太后使人送你回去,你便回去罷。」竟然就放下簾子,命人啟動車駕自去了。

  看吧,她就說吧,他特意叫她下來就是為了折騰她的。明珠生氣地走回轎子,隨手從袖中摸出一個在井裡湃過的李子「嘎嘣」一口咬下去,使勁嚼著果肉道:「走!」

  這一路上卻走不快,宇文初的車駕走得不緊不慢的,把個道兒緊緊佔著,明珠既不能超過他的車駕又不能讓他走快些,只能忍氣吞聲地坐在轎子裡苦挨,好不容易走到岔路口,她才扶額大笑一聲:「總算是起涼風了啊。改道兒,走小路,小路涼快!」

  宮人自是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立刻就改了道。

  前面敬松看著那乘小轎很快就走得不見了影子,憂慮地偷覷了車裡的宇文初一眼,這叫怎麼說的,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殿下為了那個人不惜惹哭太妃娘娘並激怒太皇太后,被罰在烈日下跪了一個多時辰,好不容易起了身,卻又磨蹭著有意想陪佳人多走一段,奈何佳人卻不領情。以那個人的性情,指不定還會覺得殿下煩,擋著別人的道而不自知,哪裡會懂得這樣婉轉的情懷?

  宇文初坐在車裡靜靜地看著面前的書,就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神色更不見喜怒,只是輕輕敲了憑幾兩下,車伕聽見,便揚鞭加快車速,把那佔了許久的道兒讓了出來。

  敬松看著自家王爺那始終挺得筆直的背影,忍不住低聲道:「殿下覺得膝蓋怎麼樣?要不要弄點藥酒來揉揉?」

  宇文初輕輕搖頭:「這點苦我還能吃。太妃再使人來,就說我不在。」

  敬松嘆了口氣,勸道:「太妃自有她的考量,也是為了殿下好。」

  宇文初淡淡地道:「我自己知道什麼才是對我好的。」

  敬松知道他的脾氣,這意味著他不想再聽有關這件事的任何建議了,於是牢牢地閉緊了嘴,再不發一言。

  明珠回到家裡,絲毫沒有自己其實是被太皇太后趕出宮來的羞恥感,而是得意洋洋地看著哥嫂打賞送她回來的宮人,再拿著自己從宮裡得來的好東西四處炫耀分發。

  傅明正抱著胳膊靠在牆上看她花蝴蝶似的飛來飛去,唇邊露出幾分譏諷笑來:「真是恬不知恥啊,你以為你不說,我們就不知道你其實是被趕回來的嗎?」

  幾個得了好東西的侄兒侄女頓時瞪圓了眼睛看向明珠,一副「姑姑你怎麼又闖禍了啊?你到底闖了什麼禍,居然會被太皇太后趕出宮來?」的表情。

  明珠被掃了面子,惡狠狠地瞪了傅明正一眼:「你見過被趕出來還有轎子相送,還有這麼多賞賜可拿的人嗎?」這人果然是親近不得的,狗嘴裡總也吐不出象牙來,無時無地不想拆她的台。

  傅明正似笑非笑的:「是沒見過,所以父親要你即刻去見他。據說是太皇太后有命,讓他好好教教你。」

  崔氏等人聽見,全都擔憂地看向明珠:「你又做什麼好事了?」

  明珠含糊道:「沒有什麼。」快步出了房門,聽見傅明正在後頭替她遮掩:「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有個宮人對她不敬,她拿鞋底子抽人耳刮子,把人臉都打爛了。」

  屋子裡頓時一陣靜默,片刻後,三嫂寧氏才結結巴巴地道:「從前也會和人動手,但好像從來沒有這樣狠的……」接著又聽母親理所當然地道:「一定是那宮人惹急她了!我們家明珠最講道理的。」

  明珠真是說不出的滋味兒,父母真是把她寵狠了,怎麼都是她有理。仰起頭來,把眼裡湧出的淚花逼回去,這一次,無論如何,她都要護住家人,哪怕粉身碎骨也不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8 08:31 PM

第70章 明白

  傅叢聽明珠說完宮裡的經過,倒是沒有如同太皇太后那般生氣,只是淡淡地道:「你姑姑問你是不是宇文初教你這樣做的?」

  明珠點頭:「是啊。」

  「那麼,是不是他讓你這麼做的呢?」傅叢狀似不經意地瞅了明珠一眼,實則將她所有的表情舉止全部看在了眼裡,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

  他和太皇太后都不信這事兒會是明珠獨自幹出來的,又不肯相信這只是一個巧合,所以全都認為是有人在背後教她這麼做的。因為宇文初昨天幫過明珠,和她獨自接觸過,所以他們就都懷疑上了宇文初。如果真是宇文初指使的,那這個人就真是太過可怕了。特別是宇文初又在這當口向太皇太后提出解除和江珊珊婚約的要求,縱然這不是第一次,也由不得人不深想。

  明珠堅定地搖頭,她不能把這盆髒水潑到宇文初身上去。即便上次她突然悔婚,又拿出那張製作床弩的殘圖並帶回半剪,順帶端了耿嬤嬤一家子,這幾件事讓父兄十分驚愕疑慮,這次她再表現得和從前太多不同,就會讓父兄更加驚愕,她其實很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宇文初會是一個很好的藉口。但如果她把這盆髒水潑到宇文初身上去,大概還會牽扯進更多的人和事,而她的目的僅僅只是對付以閔太后為首的那一群人,而不是宇文初。若是父親和姑姑被自己誤導了,轉頭去對付宇文初,會不會把宇文初逼得站到他們的對立面去?當前敵友未明,這樣不好。

  明珠便嚷道:「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啊,難道我看上去很蠢,他讓我幹嘛我就要幹嘛嗎?還是我在你們眼裡,一點腦子都沒有?」

  傅叢察言觀色十分厲害,看她如此動作便相信這事兒果然和宇文初沒有關係了,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聽到明珠的話就又忍不住微微一笑。

  這一笑在明珠眼裡,就等同於默認「她果然是一點腦子都沒有」的意思,縱然很明白這個評價對於自己來說不算為過,卻仍然覺得真相很傷自尊,便忿忿地道:「爹爹就算是覺得女兒笨,也該遮掩一二,何必這樣明白地讓我知道了難過?」

  傅叢給她逗得大笑起來,笑夠了,見明珠已經氣得不行,這才收了笑正色道:「你坐下,為父有話要同你說。」等明珠坐好了,才溫和地道:「知道你今日做的事錯在哪裡嗎?」

  裝得太過也不行。明珠垂了頭輕聲道:「其實我是知道的,我不過是可憐二皇子他們年紀小小,身為皇子卻過得不如尋常人家的孩子罷了。還有,我知道閔太后幫了宇文佑的忙,他才能混進我房裡鬧出這麼大的事來,我又想,她既然不想我嫁得好,說不定昨天那件噁心事也有她的功勞在裡面。她噁心我,我就要噁心她。」

  雖然有些孩子意氣,但也不是一點事都不懂。傅叢心平氣和地道:「都說得對,但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對上明珠求知若渴的眼神,便又笑了,一點一點地掰開揉碎說給明珠聽:「她不想你嫁得好,是因為害怕我們家的勢力太大,從而動搖到皇上的根基,所以你嫁給和咱們有仇的宇文佑,對她來說是最好的。她對皇子們不好,諸多限制,也是因為害怕他們威脅到皇上,讓皇上坐得不安穩。」

  說到這裡停下來,看明珠一眼,明珠知道這是在教她,忙道:「是,還有呢?」

  「她對你姑姑十分不滿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你姑姑不許她做得太過分,現在你突然說你姑姑要那幾位皇子去請安,就預示著你姑姑對她不滿,想要借此敲打她。你再這樣指桑罵槐地鬧這一場,她就會以為是要對付她了,兩邊都再不得安寧了,爭端是你挑起來的,你也會被諸多詬病,你明白嗎?」畢竟當年幼帝是太皇太后和傅氏一手扶上龍椅的,當然也可以另換一個人來做,閔太后想要保住權勢地位,就不得不拼這一場。

  明珠微微一笑:「所以說她是做賊心虛了,姑姑為什麼會對她不滿呢?是不是因為她背著姑姑小動作太多了啊。我看著,二皇子他們都很不錯的,換了誰都比那個要好很多。」

  「放肆!」傅叢見她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出換人做皇帝的話,驚駭莫名,忍耐不住喝斥出聲:「誰給你這樣大的膽子,居然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是不怕死,更不怕拖累我們全家去死嗎?」

  有些話,說得做不得,有些事,做得說不得。明珠嚴肅地道:「父親教訓得是,以後便是當著父親,我也輕易不說這種話了。」

  傅叢又是好笑又是嘆氣:「你懂什麼呢,這種事事關國祚,嫡長乃是根本,天下悠悠之口,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好像自己想差了什麼,其實當年父親根本不是想反而不敢反、又或是不能反,而是就沒有想過要反吧?明珠皺起眉頭,正色道:「爹爹,女兒再問一句大逆不道的話,人家都說您是奸相,弄權謀私,還想謀反,其實您,根本就沒有想過這種事吧?」

  「說什麼傻話呢。」傅叢輕輕一笑:「為父深得先帝之恩,更不想遺臭萬年,哪裡會做這種讓人戳斷脊樑骨,為害先祖的事?更何況宇文氏氣數未盡。」

  「女兒明白了。」那麼,她一定要想法把龍椅上的那個人換了,再把閔太后取而代之。

  傅叢見她粉妝玉琢一樣的小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忍不住再叮囑一句:「你要記得,如果有人教你這樣做,那他一定是居心叵測,想要挑得鷸蚌相爭,他好漁翁得利的。而且他利用你一個不懂事的女孩子,也不是個正人君子。」

  明珠重複道:「我知道啦,如果是宇文初教唆我的,那他就一定不是個好東西,而是個居心叵測的壞東西。」

  傅叢莞爾一笑,忍不住又有些發愁,宇文初若真是看上了明珠,那這樣心思深沉的人,一旦包藏了禍心,就比十個宇文佑十個宇文隆還要可怕百倍。也許,他應該找個機會瞭解一下宇文初到底在想什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8 08:42 PM

第71章 沈瑞林

  果不其然,明珠掌摑宮人又被太皇太后遣送出宮的新聞很快就流傳得到處都是,只是那有心之人還給她添了個罪名——對閔太后不敬,生生把閔太后給氣病了。

  於是新帳舊賬被人疊加起來,她簡直就是個頑劣無禮、驕橫霸道的壞脾氣姑娘,閒話傳到崔氏耳朵裡,只把崔氏氣得不行,偏明珠無所謂,一門心思只等宮中的消息,想知道太皇太后究竟有沒有和閔太后掐起來。

  在屋裡無所事事地消磨了一整天之後,好不容易聽說父兄歸家,立即跑去觀海居尋人,叫看守的小廝:「去和相爺通傳,就說我有事要見他老人家。急事!」

  小廝不敢拂逆她,立刻就往前通報去了。明珠卻是個急性子,加上被寵得過分,前頭小廝去通傳,她自己後腳就跟著走,反正父親若無緊要的大事通常都會見她的,就算是有緊要的大事也不要緊,她自可在一旁的廂房裡等著就是了。

  走到廊下,突然發現父親身邊的侍衛頭領謝思齊和一個人站在廊下低聲說話,那人有些眼熟,打眼一瞧,原來是宇文初身邊的敬松,由不得有些驚愕,這人來這裡做什麼?再看通傳的小廝也只是遠遠地站在門口低聲回話,就猜宇文初大抵是來了府裡,此刻正在房中。

  明珠真是不想見到這個人,從前是覺得他變化無常的,讓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又討不了好,現在則是因為和他一起經歷了那天的事,讓她覺得十分尷尬羞恥。當即轉過身便走了,打算等宇文初走了再來。

  此刻已是黃昏,許多鳥兒飛來停在樹上,嘰嘰喳喳叫個不休,又有晚霞掩映林間,投影在碧波之上,將湖邊的山石襯得美輪美奐的,明珠偶一回頭瞧見這般景象,心便醉了,也懶得回去,尋了個安靜避風不顯眼的地方坐下來,只管貪看眼前的美景。

  看了一會兒,聽見腳步聲響,抬頭瞧去,只見小廝領著個昂藏青年目不斜視、昂首闊步地朝著這邊而來,便笑著跳出去重重拍了那人的肩頭一下,和他打招呼:「沈瑞林!你從哪裡來?」

  沈瑞林原以為傅相嚴厲自持,這書房重地外想來也不會有那閒雜人等在此逗留,卻沒想到這嶙峋的假山石間竟然會突然跳出個人來給了他重重一擊,先就被嚇了一跳,再就要動手還擊,卻見那人湊上前來,一雙明媚的大眼睛忽閃著盯了他看,驚訝道:「你傻了啊?不認識我了嗎?」

  淡淡的幽香瞬間便撲了滿懷,那人身形玲瓏,面若桃花,不,桃花也不及她三分顏色,目若秋水,秋水也只及她三分清亮。一身醒目的朱紅色衫裙,比天邊的那輪落日還要炫目幾分。沈瑞林的心便仿若被人緊緊揪住捏了一把,險些氣都喘不過來險些昏厥之後再又被鬆了開去,偏又忘了該怎麼呼吸,只是傻傻地看著面前的明珠,一張俊臉紅得滴血。

  「真是傻了麼?」明珠伸出一隻手,在沈瑞林面前晃了晃:「沈瑞林,你認得這是什麼嗎?」見沈瑞林還是沒反應,便轉過頭去對著引他進來的小廝哈哈大笑起來:「他別不是被我嚇傻了吧?」

  小廝也覺得好笑,只不敢失禮,低了頭忍笑。沈瑞林這才回過味來,紅著臉將那只在他面前晃動不休的肥白小手一下撥開,甕聲甕氣地道:「你怎麼還是這樣頑劣的性子?」他想努力做出個浩然正氣的模樣來,奈何真是害羞得緊,高大的身影襯著一張害羞通紅的臉,反倒顯得越加可愛可喜了。

  明珠看得好笑,哈哈大笑著道:「你怎麼還是這樣害羞的性子?不是說做了將軍的?比大姑娘還要害羞,怎麼上陣殺敵啊!」

  沈瑞林瞪她一眼,色厲內荏地道:「你才害羞呢!又想找打是吧?」

  明珠惡劣地朝他吐舌頭:「不服氣就來打我啊?傻大個兒,一輩子只會吵不過我就想打人!你也好意思動手麼?你這麼大一個男子漢,好意思欺負我一個小女人!」

  沈瑞林氣鼓鼓地瞪著她,有心想說兩句卻又實在嘴笨,不說又憋得慌,便只能漲紅了臉,無措又可憐。

  明珠看著他的老實樣兒,覺得自己也有些過了,便收了笑容,正色道:「瑞林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這是要去見我爹嗎?」

  沈瑞林見她不作怪了,才暗裡鬆了口氣,憨直地笑了笑:「昨天晚上才到的,因為有事耽擱了,這時候才能有空來拜見姑父。」

  明珠就邀請他在湖邊的山石上略坐一坐:「我爹在待客呢,我也在排隊等召見,你去了也是在一旁的屋子裡空等著,你要是不嫌棄,就和我在這裡坐著吹吹京城的晚風吧。」

  沈瑞林卻不肯坐,皺著眉頭看她一眼,再示意領路的小廝走開。

  明珠不由大感興趣,也神神秘秘地道:「你可是有什麼好玩的事要說給我聽?」

  沈瑞林嚴厲地皺了皺眉,甕聲甕氣地道:「你再不是小姑娘了,已然是將要出嫁的人,怎麼還可以這樣放浪形骸的呢?貿然就敢邀請我和你在這裡獨坐,傳出去可怎麼好?我來之前就聽好多人說你的壞話……」

  「你原本不信,現在才知道是真的,對嗎?」明珠好笑極了,半點都不生沈瑞林的氣。只因她知道這個青梅竹馬的玩伴是個什麼性子,他性子魯直端方,心地卻是一等一的忠良厚道,在那人人喊打的不堪歲月裡,他違抗父命,從始至終默默守在一旁,豁出全力去幫傅氏,甚至於親自護送母親和侄兒前去昌華公主那裡。昌華公主、蔡明舒、安小故、沈瑞林,便是她那在那段噩夢裡的一抹亮色,再見到他,感覺真是很好。

  沈瑞林對上明珠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臉便又紅了,不敢和她對視,側開視線悶聲道:「我也不信的,你是頑劣不堪,但心地從來不壞。我只是覺著你若是收斂一些,讓他們找不到閒話可說,豈不是更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8 08:46 PM

第72章 酸溜溜

  明珠聽得笑眯眯的,忍不住又和小時候那般重重拍向沈瑞林的肩頭:「知我者莫如瑞林兄也!」

  沈瑞林皺著眉頭側身讓開,正色道:「才和你說的話怎麼又忘了?如今你我已經大了,怎可還和小時候一樣不拘小節?當知道男女大防!」

  明珠聽得只嘆氣,對著他行了個禮,拖著聲氣道:「是……沈夫子……」

  沈瑞林見她沒個正形,無奈極了,只好愁兮兮地看著她不說話。明珠看到他這樣子就想欺負他,挑挑眉,微微笑道:「其實你並不是去做將軍,而是去當夫子了吧?」

  沈瑞林不明白:「此話怎講?我是聖上親封的明威將軍,實打實的軍功……」

  明珠裝了驚訝狀:「是麼?將軍不是應該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不拘小節的嗎?你怎地如此婆婆媽媽,囉囉嗦嗦?」手指定了沈瑞林,「一定是他們弄錯了!你分明就該是個開館授徒的夫子嘛!你不去當夫子真是浪費了!不,沈大媽!」

  「傅明珠!」沈瑞林忍無可忍,大吼一聲,驚得樹梢上的鳥兒都飛了起來。

  明珠看他抓狂,卻又拿自己沒辦法,十分的快意,哈哈大笑起來,卻不防自己的狂態全都落入湖對面的書房裡坐著的兩個人眼裡去。

  傅叢一張老臉沒地方放,看一眼靜默不語、面無表情的宇文初,再自嘲一聲:「小女頑劣,讓殿下見笑了。」

  宇文初神色淡淡:「無妨,令千金不拘小節,豪爽直率,是女子中少有的真性情。」

  傅叢雖然很是認同這個說法,卻要懷疑宇文初說的是不是真心話,免不了察言觀色,打量了一番。可惜宇文初這個人天生就善於偽裝,不過傅叢長於權術,多少看出了些名堂——宇文初的興致明顯不如剛來時那麼高,他有些不太高興。

  為什麼不高興呢?傅叢看一眼湖邊那個漲紅了臉的傻大個兒,再看一眼笑得沒心沒肺的女兒,心裡便有了數,果然是和他之前的猜想是一樣的。這個人,果然不是無的放矢,而是有備而來。

  自己的女兒被人這樣覬覦著,當爹的心裡當然好受不到哪裡去。傅叢忍不住有些發酸,卻只裝作沒那回事似的,很是認真地道:「殿下仁厚,不與這丫頭一般見識,老夫聽說她對殿下多有不敬,已是重重教訓過她了。下次再有無形無狀之時,還請殿下不要輕饒於她,替老夫教訓教訓她,叫她知道厲害。」

  「唔。」宇文初模棱兩可的含混應了一聲,驟然看到那傻大個兒不知說了句什麼,明珠彎腰撿起個石子去砸他,轉眼卻又笑得開心極了,手指便不自覺地摩裟了幾下,風輕雲淡地問道:「那位公子器宇非凡,想來應是傅相的子侄吧?」

  心裡不好受了吧?這算什麼?傅叢大大方方地道:「那是內人的表侄,他幼時曾在老夫家中住過一段時日,和小女情同手足,二人許久不見,故而放肆了些。」

  宇文初一挑眉毛:「是沈明山將軍的獨子沈瑞林麼?本王若是不曾記錯,沈明山與尊夫人應當是姨表姐弟吧?」

  他還真是對自己家裡的人和事知之甚深啊……才一提起就這樣大大方方地把底露出來,真的是……傅叢看向宇文初,宇文初坦坦蕩蕩地和他對上目光,微笑著道:「本王從來都很佩服沈明山將軍的忠勇威武,當年他被記國俘獲,朝野盛傳他已經投敵賣國,皇父一怒之下要滅他三族,還是傅相力排眾議,一力保下沈明山,還將其子接入府中親自教養,此事當時在京中傳為美談,本王聽說後也是極欽佩傅相的。」

  兩個人都從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些東西,特別是宇文初,他把他的心思明明白白地露給了傅叢。自家的女兒真被這麼個人給惦念上了!這個人可比不得宇文佑那個傻子好對付。傅叢非常不高興,假意客氣道:「殿下謬讚,老夫慚愧。」

  二人你來我往的虛擋了幾回,終又靜默下來,各懷心事地看著湖邊的明珠和沈瑞林。那兩個人已經不鬧了,而是站著好好說話。沈瑞林站得和一桿槍似的筆直,始終警惕地盯著明珠,明珠臉上帶笑,嘴巴說個不停,趁他不注意就假裝又要捉弄他,饒是如此,沈瑞林半點都不嫌她煩的,始終專心致志地聽她說話,偶爾飛快瞟她一眼,那嬌羞的模樣就連遠處的人都看出來了。

  「聽說沈瑞林在邊關奮勇殺敵,立下纍纍戰功,本王早就有心結識這樣的人物,若是傅相不嫌棄,可否將他引見給本王?」宇文初收回目光,用最客氣的態度說出不容拒絕的話。

  「殿下想要見他,那是他的福氣。」傅叢輕輕拍手,叫了謝思齊進來,吩咐道:「去把小沈將軍請進來。」再看一眼宇文初,壓低了聲音道:「讓姑娘立刻回房去,再叫我看見她到處亂晃,當心我打斷她的腿!」

  不是手指頭的捨不得彈一下的麼?怎麼就要打斷腿了?謝思齊訝異地看傅叢一眼,飛快奔出去傳話。那兩個人聽了傳話,沈瑞林很是為明珠擔憂:「你快回去吧,當心激怒了姑父,有你的好果子吃!」

  明珠卻是半點都不放在心上,父親不過是嚇唬她的罷了,一定是宇文初告了她的黑狀,要不然就是因為宇文初在,導致父親覺得很是丟臉。便寬慰沈瑞林:「既然叫你去,你就趕緊去。」抬眼朝書房的方向看過來,恰恰地和宇文初的目光對上,雖然隔了一片湖水,卻覺著他的目光可以洞穿她的心似的,叫她無端一陣心悸。便收了笑容抿緊嘴,再不服地看過去,宇文初卻已經轉過身去背對著她了。

  老頭子的面子總是要給的,既然他讓她即刻離開,她便離開就是了。明珠乖乖退了出去,自去尋到崔氏和錢氏等人,告知他們沈瑞林來了的好消息,又要叫錢氏讓廚房準備沈瑞林愛吃的東西,留他吃晚飯。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8 08:55 PM

第73章 謀算

  傅明正倒笑不笑地從外頭進來,譏諷道:「他只是你遠房的表兄,我才是你的親兄,怎麼不見你記得我愛吃什麼?」

  明珠有事要問傅明正,便大方地道:「必須再來一道鴨血粉絲湯啊!要燙燙的,辣辣的,我出錢!」

  傅明正不愛吃大魚大肉,就愛這一口,見明珠上道,也就不和她計較了,和她使個眼色就往外走。

  兄妹二人去到院子裡,尋個安靜無人的地方站定了,明珠便向他打聽宮裡的事:「我知道四哥消息靈通,一準兒知道,快告訴我怎麼樣了!」

  「幾位皇子今早一起去給太皇太后請安,閔太后病倒,連夜傳召了三次御醫,皇上拿劍刺死了一個伺候不力的宮人……下半晌,太皇太后召見了給幾位皇子上課的翁大學士等人,詢問幾位皇子的功課情況。如你所願,掐起來了。」傅明正幸災樂禍的:「聽說咱們那位表侄皇帝放了話出來,說要砍了你呢,你下次見著他可得提前繞道走,別不小心給他砍了。」

  「他敢麼?不過是說說而已,他也只敢拿宮人出氣。」明珠不以為然,這時候的幼帝還只是個暴虐的孩子,而且還是個膽子很小心理陰暗的孩子,他害怕太皇太后,害怕她的父親,當然,也很仇視他們。他一邊恨著怕著他們,一邊只敢拿宮人暴虐生事,閔太后不會教他正確的事,只會挑唆他去對付她不喜歡的人和事,只要能哄得他高興,他便是一天殺十個無辜的宮人她也不會管。

  前世時明珠什麼都沒做,所得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如今她就算是深深的得罪了這對母子,頂多也不過就是一個「死」字而已。她又不是沒死過,又有什麼可怕的!

  「哎呀呀,原來你的膽子這樣的肥。」傅明正陰笑著:「我真是覺得父親太過縱容你了。」

  明珠白他一眼:「你嫉妒麼?」

  傅明正被明珠戳中痛點,突然之間失了聲,半晌才冷笑起來:「我便是嫉妒又如何?父親只有你一個女兒,卻有四個兒子。更別說我還只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庶子。」

  明珠不客氣地道:「是啊,大哥當年連中三元,靠的全是自己的真本事,二哥遠在邊關,軍功乃是靠著自己一刀一槍地拚殺下來的。三哥……」提起傅明清,就笑了,「三哥也是有名的神仙人物,詩畫字樂都是功底極深的,你麼,除了聰明厲害脾氣壞會折騰人之外,還真沒什麼好稱道的了。你只嫉妒父親縱容我,卻沒想過這滿京城裡,有誰家的庶子敢這麼大膽,一邊敢和自己的父親鬥氣過不去,一邊還過得風光自在的。」

  「這嘴皮子也見利索了。」傅明正說不過她,生氣地道:「日後不要再來求我!求我也不肯理你的。」

  明珠就笑:「其實我今日去見了半剪,和他商量著想了個新主意,有一種袖箭,格外小巧玲瓏,女子佩戴著也很方便的,但是造得好了便威力無窮,我想弄個來玩玩,不知四哥可感興趣?」如果四哥有這樣的貼身護具,是不是在將來那場變故中,活下來的幾率就會更高一些?

  傅明正有點動心,卻不肯低頭:「誰知道弄出來的是個什麼廢鐵塊兒?真弄好了再拿來炫耀也不遲。」說完了轉身要走,想想又回過頭來狀似不經意地提醒了一句:「你這跋扈的性子,皇子皇孫都是無福消受的,嫁過去了遲早也得給人家打一頓再休回來,不然就是悄悄給你下毒弄死你!依我說,還不如找個老實體貼死心塌地的,你怎麼胡作非為都行。」

  這是什麼意思?明珠叫住他:「把話說清楚再走。」

  傅明正鄙夷地翻了個白眼:「聽不懂就算了,我不樂意和蠢人多說,會讓我跟著變蠢的。」

  明珠獨自想了一會兒,微微笑了起來。這個嘴硬心軟的四哥,隨時都在找她的碴兒,卻始終將她的事放在心上。這是提醒她,既然宇文佑和宇文隆都不合適,那不如就抓住沈瑞林唄。那個傻大個兒啊,的確是很不錯的,唯一不好的是他爹沈明山一定不喜歡。

  但這門親事如果能成,對她來說,甚至於是對整個傅氏來說都是有好處的。沈明山和崔氏是姨表姐弟,兩家人卻一直都不怎麼親,原因無他,沈明山是響噹噹的忠臣良將,見不慣後宮干政,更見不得傅叢奸佞貪權。當年沈明山被記國俘獲,一家子人差點就被滅了滿門,他的老母向崔氏求救,崔氏動了惻隱之心,央求傅叢出手相救,這才有了沈瑞林被接到相府教養的事。

  後來沈明山九死一生從記國逃回,又是傅叢力薦他在狼牙之戰中擔任主帥,一舉克敵,這才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按說沈氏多得傅氏恩惠,這關係怎麼也差不到哪裡去才是,可惜沈明山生性倔強清高,當年未必就肯接受傅叢的情,後來翻了身就更是看不慣傅叢的一些行為舉止,因此兩家人是鬧翻了的。

  只不過沈瑞林這人又是個神奇的存在,他為人義氣豪爽記情感恩,每每入京,鐵定是要往相府拜見傅叢和崔氏的,在外見著傅氏的人也是十分恭敬有禮,更不要論日後他違抗父命,一力相幫傅氏。明珠還記得,當時她拜託他護送母親和侄兒前去昌華那裡謀生,謝他仗義之時,他說了一句話:「當年若非是表姑和姑父援手相助,教養我成人,我沈氏一門早就含冤而死了,哪裡又會有我的今日!」

  就算是小時候,她調皮搗蛋捉弄他,他雖然煩不勝煩,但到了外頭有人欺負挑釁她,他每每也是最先站出來護著她的那一個。這樣一個人,如果她嫁給他,應該能給家裡帶來意想不到的好處吧?畢竟沈明山手握重兵,在軍中聲望極高,兩家人若是聯姻,便不得不被綁在一條船上了,沈瑞林又是個護她的性子,一定會好好待她的。

  只要嫁給沈瑞林,父親和姑姑捨不得自己隨他遠去邊關,就一定會把他調回來,興許可以讓他駐守京城。再把龍椅上的那位換個人坐,那麼,那一場浩劫大概是能躲得過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8 09:43 PM

第74章 禮物

  明珠心裡有了謀算,就很坐不住,不停地讓人去前頭打聽傅叢和沈瑞林是否快談完了,要不要回到後院來一起吃飯等等。

  崔氏婆媳幾個看在眼裡,又各有思量。沈瑞林在相府一共住了五年有餘,其間懂事知禮,憨厚討喜,踏實勤奮,是個討人喜歡的性子,大家都喜歡他,卻不見明珠何時如此激動過。前兩次沈瑞林來,一次給她帶了一匹漂亮的小馬,一次又給她帶了記國盛產的玉髓,都不見她多麼歡喜,偏這次就如此上心。

  幾個兒媳不好當著婆婆妄議小姑子的心事,不過是含著笑盡力準備飯菜罷了,崔氏卻是細細思量起來。按她說,傅氏榮寵富貴已極,何必又非得在皇子裡找女婿?皇室之中規矩森嚴,利益牽扯良多,且並沒有真正適合明珠的人選。還不如挑個踏實可靠如沈瑞林的,他能真心愛明珠,護著明珠,如此豈不是更好?表兄不高興又如何?姨母和表嫂都是記情的,更不要說沈瑞林是個倔強有主意的性子。

  崔氏想到這裡,便招手叫孫嬤嬤過來:「你去前頭和相爺說,飯菜快要涼了,有事吃完飯再說,不能讓客人餓肚子。」

  明珠眼見著天快黑了,還不見人回來,正急得抓耳撓腮的,聽見崔氏發話才放了心。十分難得的跟著幾位嫂嫂一起佈置碗碟牙箸,擺佈瓜果糕點等物。

  過了一會兒,孫嬤嬤來回話:「立刻就來。」話音未落,外頭已經響起腳步聲和丫頭婆子的請安聲,明珠興致勃勃地搶上前去打起簾子,卻被領頭走進來的那個人嚇得把笑僵硬在臉上。

  宇文初笑吟吟的走進來,看都不看明珠一眼,而是十分和氣有禮地對著崔氏道:「本王與相爺和小沈將軍相談甚歡,竟然誤了飯點,難得相爺盛情相邀,本王便不客氣了。給夫人添了麻煩,還望夫人莫要嫌棄。」

  「哪裡,殿下光臨寒舍,蓬蓽生輝,是求也求不來的福氣,老身歡喜還來不及,哪裡又會嫌棄?只願殿下不要嫌棄粗茶淡飯就好。」崔氏起身回禮,也是想不到他會突然跟了來,就有些怪緊跟在後頭的傅叢不提前使人來打招呼,弄得這樣措手不及的。

  傅叢很無奈地朝她使了個眼色,表示自己也是沒料到。他原本以為宇文初很快就會走的,誰想宇文初竟然如此能說會道,把個沈瑞林哄著把邊關的事情說到現在還沒說完。孫嬤嬤去請,他也是想要藉機送客的,誰知道宇文初竟然不要臉地跟了來?

  人已經來了,總不能趕出去,又因宇文初是外客,女眷們不好一起吃飯的,只好將好好兒的一家團聚的家宴分成內外兩處,傅叢領著幾個兒子陪著宇文初和沈瑞林在正廳吃飯,崔氏帶著兒媳、孫女和明珠在裡頭吃,兩處說話聲不聞,更是看不到彼此。

  明珠氣悶極了,不要說和沈瑞林攀交情,就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看都看不到!於是憤憤然咬著筷子,真心覺得宇文初就是個災星,但凡有他在,她便諸事不順。想了一會兒,氣消了,就又洋洋自得起來,沈瑞林總要來給她娘磕頭請安話家常的,這次不行就下次麼,他又不是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便是今晚,她也有法子讓他留下來。

  招手叫了素蘭過來,吩咐道:「難得大家如此高興,你去把我珍藏的雪魄酒取了送過去。」父親和其他幾位哥哥都不是貪杯的性子,唯有三哥傅明清好酒,自己都能把自己喝翻了,更別說是在這樣場合下,偏沈瑞林是個厚道耐煩的性子,只要三哥拉著他喝,他就一定會豁出去陪著三哥喝,如此,定是要喝醉的。

  素蘭依言取了雪魄酒送去,稍後來回話:「相爺很是高興,讓幾位爺都多喝幾杯呢。」

  明珠含笑問道:「想必三爺很是歡喜吧?」

  素蘭不知她打的什麼主意,照實了回答:「三爺的確是很歡喜,拉著小沈將軍喝酒,還嫌奴婢拿去的酒少呢。」

  明珠笑道:「那就再取一壇送過去,省得他說我小氣。」撐著下頜坐了一會兒,見崔氏放了筷子就跟著放了碗筷,再和幾位嫂嫂、侄女告了別,自回房去了。

  回了屋子也不忙睡覺,叫人把沈瑞林送來的禮物拿過來瞧,這次和前世送的禮一樣,還是幾條皮毛豐厚、油光水滑的白狐皮。素蘭幾個拿了對著燈光細看,嘖嘖稱讚:「實在是難得的好皮毛,便是奴婢幾個長在相府,也很少瞧見這麼好的皮毛,道是萬里挑一也夠了。姑娘今年長高了許多,去年做的衣裳短了好些,這個剛好給姑娘做件披風,要用大紅灑金的雲錦來做面子,最襯姑娘。」

  明珠也笑。沈明山自視為忠臣良將,清廉持家,故而沈家是沒有太多錢財的。沈瑞林又是個端方實在的性子,做不來那些坑蒙拐騙算計的事,故而這狐皮定是他自己獵來的。百獸之中,狐狸最是狡猾,其中又以白狐最為精靈,也不曉得他花了多少時間心思才能弄到這幾張毛皮……明珠想到這裡,突然間多了幾分沉重之感。

  當年沈瑞林到京城時,她已經和宇文佑成親了,這狐皮是家裡使人送過去的,另外還有一顆夜明珠,說是沈瑞林送她的新婚賀禮。當時她雖然覺著難得,卻沒往其他地方去想,現在想來,沈瑞林對她也真是上心了。便是親兄妹,也不過如此。

  親兄妹……明珠想到這裡,突然又覺得有些心驚,如果沈瑞林只是把自己當成親妹妹來看,純粹的只是兄妹之情,那麼自己想如願嫁給他,大約還有些困難。

  該怎麼辦才好呢?明珠撓撓耳朵,十分愁苦地站起身來在屋子裡轉了幾個圈,沈瑞林是個古板的性子,大概是不會喜歡她主動的。想一想啊,她若是自己私底下跑去和他商量說:「咱們倆做一家人吧。」鐵定會先挨他一頓臭罵,再把他給嚇跑。不過此人有個好處,憐弱惜貧,十分俠義,興許她可以換個方法試試。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8 09:46 PM

第75章 這不妥

  她可以扮得柔弱一點,可憐一點,被逼得萬念俱灰,走投無路,沈瑞林一定會幫她的!就這麼定了!明珠立即衝過去指揮丫頭們打開衣櫃,精挑細選了一套月白色的衣裙,穿在身上對著鏡子左顧右盼:「看著怎麼樣?」

  素蘭猜她是想要穿給沈瑞林看,便勸道:「姑娘其實更適合明豔的色彩。」

  明珠一笑,那還怎麼扮柔弱呢?就這樣了。又坐了些時候,見時辰差不多了,起身就往外走:「今晚月色不錯,我出去走走散散心。」

  素梅和素蘭對視一眼,再飛快地垂了頭,沉默著一個去拿燈籠,一個去取披風,明珠看一眼月亮,道:「打什麼燈籠!就要這樣朦朦朧朧地走著那才叫賞月。」言畢當先往外頭去了。

  主僕三人靜悄悄地出了門去,穿過一條長長的花徑,走到那葡萄架下站定,還沒來得及欣賞月亮是圓是扁,素梅便「啪」地一下狠狠拍在自己的臉上,嚇得正在謀思著要干壞事的明珠一跳,聲音都抖了:「你幹嘛呢?嚇我一跳!」

  素梅委屈道:「這葡萄架下蚊子老多了,要不,咱們換個地方賞月吧?省得咬了姑娘,您又要長一身疙瘩,那時候又要受罪。」

  「不,我就喜歡這兒。」明珠瞅一眼素梅,道:「你要實在怕蚊子,就讓小丫頭拿艾草來燻燻吧。」

  素梅求之不得,笑道:「姑娘您實在是太過體貼了。」

  「噓……」明珠豎起手指示意她不要多話,側著耳朵細聽牆那邊傳來的動靜。葡萄架隔壁就是之前傅叢等人宴飲的院子,從這裡能很清晰地聽見裡面傳來的聲響,只聽得傅三爺高聲喊道:「瑞林,好兄弟,咱哥兒倆再來一杯,不,三杯,你是個好樣兒的,不嫌為兄酸腐囉嗦……」

  明珠「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三哥這個人吧,說他不食人間煙火,卻又有幾分自知之明,知道家裡人都不怎麼待見他,嫌他酸腐囉嗦,不干正事。

  又聽大哥威嚴地訓斥道:「老三你夠了!瑞林遠道而來,又是實誠性子,你硬生生把他灌醉了還嫌不夠?你是要把他灌得幾天都起不來才滿意嗎?」

  父親不溫不火的聲音:「把表少爺扶去客房歇著吧,定要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接著是一陣桌椅拖動和僕人勸解的聲音,漸漸的人全散了,什麼聲響都沒了,明珠緊緊抿著唇,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備受煎熬。是去呢,還是不去呢?是不去呢,還是去呢?

  一個聲音在說,必須得去的,不去就要由著太皇太后的意思嫁給宇文隆那個噁心人,不去就要錯失沈瑞林這樣可靠的好男人,更會錯失讓沈家和傅氏聯姻的好機會,錯失一份有力的支持和力量。

  一個聲音又在說,這是不對的。她只知道沈瑞林待她極好,卻不知道他是否對她有男女之情,若只是兄妹之情,豈不是不但會壞了這份情誼還會大大地丟臉?丟臉也是次要的,反正她丟的臉足夠大了,只若給他看出她的心思來,會不會厭棄鄙夷了她?

  可是,不試一試,又怎會知道結果呢?他未必愛她,只要能和她一起同心協力,好好過日子就夠了。這世間多少夫妻不是都這樣過的?講什麼情啊愛的,又不能當飯吃,太看重那個東西了也是自討苦吃。日後他要是看上其他女人,她也一准賢惠體貼地給他弄來就是了。

  明珠在葡萄架下站到夜露浸濕了髮梢,才拿定主意,猶如一個戰士似的挺起胸膛,雄糾糾氣昂昂地往客房而去。素蘭和素梅二人不知她要去做什麼,但衝著她三天不惹禍就算是怪事的性子,少不得十分擔心:「姑娘這是要去做什麼呢?」

  明珠道:「突然想起有件要事,必須要和表哥說一說。」

  素蘭勸道:「已經夜深了,想必表少爺也睡下啦,姑娘不妨等到明日再去?」

  明珠搖頭:「不成,我這事兒必須此刻說,過了今夜興許就忘了。」一邊說,一邊就朝著客房走去,竟然是半點都不肯聽勸。

  素蘭和素梅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頭疼,雖然害怕明珠,卻又生怕惹出大禍來二人脫不掉干係,便換了素梅來勸:「姑娘想要做什麼,使喚奴婢去做就是了。客房裡伺候的多有粗人,怕他們衝撞了您。」

  明珠冷冰冰地看她二人一眼:「你們竟全都忘了耿嬤嬤的事了,也全都忘了我之前在玉皇觀裡曾經說過什麼話。」

  素梅和素蘭再不敢出聲,素梅就要扯謊離開去報信,才剛開了頭,就聽明珠道:「誰也不許離開,誰敢不聽我的話,即刻就打發了出去。」又笑,「你們也別怕,我曉得你們都是忠心的,便是我這裡容不下你們,夫人或是幾位嫂嫂那裡或可留得你們。」

  她不要了的人,誰敢留?不過是警告她們自己小心罷了。素梅和素蘭只得把心思沉澱下來,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只不讓明珠闖出太大的禍事來也就罷了。

  到了客房外頭,素蘭先進去問清楚沈瑞林住的哪一間,再找個藉口進去把裡頭伺候的人遣散了,再支走沈瑞林的貼身小廝,左右細看無人,才請明珠進去。明珠當即進了院子,直接走到門前先敲了敲門,出聲試探道:「沈瑞林,你在裡面嗎?」

  半晌沒聽見回聲,就又問了一句:「沈瑞林?你在不在?快出來我有事要和你說。」

  屋子裡仍然無人應答,更遲遲不見有人來開門,明珠心想沈瑞林大概是醉狠了,伸手再使勁敲門再一推,那門應聲而開。明珠不由暗道伺候的人好生粗心,門也不關好就走了,不過正好成全她了,站在門前往裡看,只見裡面黑洞洞的,隱約一股酒氣,想了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虛張聲勢地道:「沈瑞林,我進來了啊,你沒有醉死吧?」

  邊說邊往裡走,素蘭匆忙拉住她,一臉哀求之態:「姑娘,這不妥。」再是青梅竹馬的表兄妹,始終也不是親兄妹,彼此年齡又大了,該避諱的還要避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8 10:09 PM

第76章 醉了

  明珠瞪素蘭一眼,義正詞嚴地低聲道:「我聽說有人喝酒醉狠了,第二天去看就死了的,沈瑞林從不曾如此爛醉,定然有異,我非得去瞧瞧不可,免得他死了。你和素梅在外面看著,有事就叫我。」轉身就把門給關嚴了。一顆心跳得咚咚亂響,一雙腳猶如踩到棉花堆裡,聲音也是顫的:「沈瑞林?你在哪裡?你還好嗎?」

  屋子裡靜悄悄一片,酒味很濃,活像是一罈子酒被打翻在裡面似的。明珠將手在鼻端搧著,摸黑走到屋子正中,那步子就再也不能往前邁出去,牙齒也輕輕磕了起來,又害怕又羞恥還有些緊張刺激,另外還多了幾分莫名的憂傷,就這樣的把自己交出去嗎?

  不然要怎麼樣呢?想要好處,總得付出代價才是。明珠站的時間久了,便漸漸安定下來,壯著膽子再喊一聲:「沈瑞林?你在哪裡?」

  屋角裡有人又「嗯」了一聲,接著便又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真是好性子呢,即便是醉成這模樣也不吵不鬧,乖乖兒的躺著,有人叫才答應一聲,哪裡比得三哥那個咋呼呼的性子,若是醉了定要吵得一屋子的人不得安寧;也比不得宇文佑那個噁心巴拉的白眼狼,醉了一定要把她給摧殘個半死。明珠立時又給沈瑞林找出個優點來,越想越對今後的生活充滿了信心。

  這時候,屋角處突然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又是「咚」的一聲響,明珠正心虛著,立時嚇了一大跳,將一雙手緊緊交握在胸前探著頭使勁睜大了眼睛往裡看。可是屋裡不曾掌燈,窗外月色昏暗,哪裡又能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明珠緊張得鼻頭都冒了細汗,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聽到屋角處傳來低低一聲:「水。」聲音低啞難辨,細一分辨,卻又有幾分熟悉之感。

  明珠猶豫片刻,摸索著在桌上尋到茶壺,先摸摸熱不熱,再又尋到杯子倒水,因為看不見,直到那水從杯子裡漫出來才發現。也懶得去管它,就緊緊端著這杯水摸索著朝屋角處走過去,不忘揚著聲音為自己助威壯膽開脫:「沈瑞林,我給你倒水來了,你可不許亂動啊。」

  走著走著,突然被地上一隻凳子絆住,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撲,嚇得低呼一聲,摔了個狗啃屎,一杯水也盡數打潑在地,自覺十分狼狽,瞎費了她一番精心打扮,於是又急又氣,也忘了要扮柔弱,爬起來就一腳朝那惹禍的凳子踢過去,好巧不巧,又踢到了腳趾。疼得眼淚都出來了,恨不得立時衝出去把這凳子橫在屋子正中的那個人找出來暴打一頓才好。

  正暴躁間,屋角深處又傳來一聲沙啞的央求:「水。」

  醉酒的人容易口渴,明珠是知道的,想到自己的大計,只能忍了這口氣,換了溫柔的聲音道:「你別急,我這就去給重新倒來。」忍著腳疼又摸索著去桌邊倒水,她被摔怕了,這一回真是無比小心謹慎,兩隻手往前伸著,半彎著腰,差不多是一寸一寸地摸過去。

  好一歇才又重新倒了一杯水過來,再小心摸索到床邊,俯身下去,伸手去推人:「起來喝水。」

  沈瑞林卻像是睡著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無聲無息。明珠緊張得很,又害怕會給人發現,恨不得就此扔了杯子逃得遠遠的。天人交戰十幾回,終究抵擋不住心裡那個執念,便咬著唇戰兢兢摸了下去。

  最先入手的是寬寬的肩膀,再順著摸過去,就摸到了冰涼的頭髮,再摸,就摸到了光潔飽滿的額頭,以及兩條濃密的長眉,高挺的鼻子,長得蠻不錯……明珠忍不住想起一件事來,俗話說的摸骨看相,其實就是瞎子給人摸臉的,摸了之後再根據人家的長相來算命,此刻的情形,她真的也就像是個給人摸骨看相的瞎子了。

  想到此節,緊張的心情立刻緩了一緩,「哈」的一聲輕笑出來,將手輕薄地拍拍沈瑞林的臉頰,低聲道:「此子天庭飽滿,人中綿長,是個有福之相。」感覺到那人不高興地甩了甩頭,就凶道:「你還敢躲?還要不要喝水了?快點起來,別裝死!喝完了我還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沈瑞林沉默不語,明珠見他不敢動了,微微有些得意,將手戳戳他的臉,道:「起來。」

  一隻手猛地握住她的手,把她戳臉的那隻手拿了開去,那手滾燙,觸到肌膚便如被火炙烤了一樣的,明珠由不得的就熱了臉,又覺得那被握住的手腕處十分異樣,心跳如鼓,話也說得磕磕絆絆的:「你幹什麼?快快鬆手!」

  沈瑞林便又聽話地鬆了手,沉默著爬起來,不知是醉得太過還是怎麼的,略坐直些便是一個踉蹌,明珠下意識地伸手扶了他一把,卻不想他整個人就沉甸甸地靠在了她懷裡。明珠不假思索地狠勁推了他一把,將人推得倒在床上,後腦勺撞在床板上發出「呯」的一聲響,聽到他發出痛楚的呻吟聲,她就又有些後悔:「我不是故意的,不過都是你的錯,誰讓你靠過來的。」

  生怕沈瑞林記恨,又想到總要慇勤些才好求人,便又試探著去扶沈瑞林:「來喝水。」這回不知是否沈瑞林要清醒了些,總算是能配合她的動作,不至於那麼沉重了。

  明珠喂他喝了一杯水,剛要把人丟開去,就又聽他道:「還要。」於是忍不住瞪了眼:「還要?還真不客氣,把我當丫頭使喚了吧?」

  沈瑞林也不言語,安靜地躺著一動不動。那意思很明確,你給不給吧,不給也就算了,不強求。

  難道不該是她勾勾手指,他就有所動作的嗎?怎麼就這樣了?莫不是自己太凶,嚇著他了?明珠在黑暗裡瞪著一雙大眼睛發了一會兒呆,心想自己可真倒霉,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想要下黑手勾引個人吧,這人還不上道,醉得什麼都不知道,老實得不得了,這可怎麼辦才好,難不成還要她動手?可真倒霉。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0:40 AM

第77章 意外

  好吧,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沈瑞林可真是個端方之人啊……喝醉了都這麼本分,將來一定不會被狐狸精勾走。實在是很值得冒險!明珠想了一會兒,再次堅定了決心,俯身往下小聲道:「沈瑞林?沈瑞林?」

  沈瑞林悄無聲息,唯有鼻息有些許急促。

  但明珠自己都緊張得不得了,整個人的腦子都是蒙的,哪裡會去注意到這個。不管了!就這樣吧,明珠把眼睛一閉,豁開了去低下頭,飛速地朝他臉上親了一下,再如同被火燒了屁股似的飛快躲開,第一次做這種壞事,可真是嚇得她氣都喘不過來了。

  沈瑞林不見任何動靜,仍然安靜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明珠見他沒反應,膽子更壯了幾分,又想他究竟是醒著的呢還是真醉狠了?低下頭去妄想一探究竟,卻不想剛挨了過去,沈瑞林便飛速地將手一攏,生硬地抓住她的肩頭,再顫抖著、飛快地在她臉上落下一印,嘴唇滾燙如火。

  明珠大吃一驚,立時就要大喊出聲,沈瑞林卻又飛快地放開了她,搖搖晃晃地翻身過去,微微喘了幾口氣,背對著她靜伏在床一動不動。

  明珠雖然膽大妄為,不拘小節,小小年紀就敢當眾表示自己喜歡宇文佑,贈送他東西並非要嫁給他,卻是發乎情止乎禮,從不曾在婚前和他有過任何超出範圍的親密舉止。兩輩子加起來,也只是前世婚後才和宇文佑一個人如此親密過了。此刻驟然被沈瑞林親了這一下,第一反應是嚇破了膽子,第二反應就是憤怒得想殺人,第三反應就是苦笑。

  她這算是求仁得仁嗎?沈瑞林果然是對她有那麼幾分意思的,但他是個正人君子,就算是醉成這樣子,她主動送上門來,兩個人單獨相處在這暗室之中,他也沒有對她做出更多過分的舉動。他是個好人,有情有義,的確可以託付終身,可是……明珠的眼淚忽然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為了那些過去的歲月,為了那個曾經痴傻、為愛不顧一切的傅明珠,也為了這一段即將開始的婚姻。不過,她說過的,她即便是不愛沈瑞林,只是感激他,只要他和她成了親,她一定會盡力對他好,不辜負他,努力做到賢良淑德,不給他添麻煩。

  發現她在哭,沈瑞林低咳一聲,側過身子緩緩遞了一件東西過來,明珠不接,他便有些粗魯地塞到她手裡,明珠捏了捏,原來是一方疊得整整齊齊的帕子,上頭還帶著他的體溫。

  看來是酒醒了。明珠毫不客氣地將那帕子擦了滾滾而出的眼淚,惡狠狠地道:「沈瑞林,你實在很過分!誰許你那麼做的?」

  沈瑞林不語,慢慢地坐起身來,側對著她,是個靜默認錯的姿態。

  明珠是個霸強的性子,見他不說話,哪有不趁機給他扣上幾條大罪名的,還想著自己之前偷親他的事也不知道他有數沒數,必須得先給他定下罪來才行,不然以後吵架都要落下風。當下很無恥地數落開來:「又不是沒見過酒,偏就能把自己喝成這死去活來、人事不省的爛酒鬼模樣。我好心來看你,怕你醉死在裡頭沒人知道,見你口渴,還摸黑給你倒水,你倒好,弄個凳子放在路中間,害我跌跤不說,還敢居心叵測,色迷心竅,打我的主意,佔我的便宜?我竟然不知道你是這麼個人,白瞎了我那麼敬重你。」

  按她想,沈瑞林若是真對她有意,就該順著她的話就勢表白才對。可沈瑞林卻如同傻了似的,只是坐在黑暗中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這老實得也太過分了吧?是傻子麼?明珠有些著惱,伸手過去擰住他的胳膊使勁兒轉了兩圈,咬牙道:「你說吧,現在怎麼辦?你欺負了我,總不能就這樣算了!你必須給我個說法兒!」

  沈瑞林控制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明珠有些狐疑,他咳個什麼?有心想問,卻又怕墮了氣勢,便死撐著。倒是守在外頭的素蘭和素梅兩個怕極了,又聽到動靜不太對頭,顫抖著聲音低聲喊她:「姑娘,姑娘?」

  「閉嘴。不許出聲!」明珠朝外低喝了一聲,再擰了沈瑞林一下,十分凶悍地道:「你啞巴了?敢做不敢當麼?」

  沈瑞林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咳嗽,沙啞著嗓子低聲道:「你要我做什麼?」

  這還差不多。

  明珠一顆吊在半空中的心總算是踏實了些,卻不好意思直白地把讓他娶她的話說出來,還因為做賊心虛,不肯直說自己要幹嘛,而是轉彎抹角地解釋道:「我來這裡本是想要求你幫我個忙的。我在這京裡呆不下去了……」

  見沈瑞林安靜傾聽,藉著宇文佑的事說了一氣,又再提起宇文隆,不忘裝可憐:「從前是我不懂事,瞎了眼,才會看上宇文佑,自討苦吃,我怪不得誰,因此聲名盡毀什麼的,我都認了,一輩子嫁不出去也沒有任何怨言。可是這邊還沒弄清淨,他們就又急著要撮合我和宇文隆,那是個什麼東西啊?道是色中餓鬼也無差的,我想起他來就犯噁心,叫我嫁給這種人,我寧願死了或者一輩子不嫁人。」

  「我便想著,興許可以求你幫忙,讓我離開這裡,遠離了這些人和事,所以才會背著人悄悄來尋你……沒想到你居然這樣……」明珠等了一會兒,不見沈瑞林答話,甚至就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忍不住無地自容,訕笑著站起身來,逃命似的想往外跑:「不過仔細想來,怕是會給你添許多麻煩,是我思慮不周,想差了。你忙著吧,我走了。」

  剛跨出步子,就給人握住了手腕,那手滾燙如火,烙得她一顫:「沈瑞林,你……」

  「我娶你。」那聲音清冷如玉,字字分明,哪裡還有之前沙啞晦暗的樣子?更不要說,這聲音和沈瑞林的聲音天差地別,倒像是另外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的聲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0:41 AM

第78章 忘了吧

  她一定是幻聽了!一定是瘋魔了!不然就是醉了的其實是她!明珠呆了半晌,才驟然反應過來,使勁想將握在手腕上的那隻手甩開,卻怎麼也甩不開,那手就如同被燒得燙了的鐵一樣緊緊箍在她手上,又燙又緊又痛,十分讓人恐懼。

  明珠膽顫心驚,整個人都是懵的,滿腦子都瘋狂地想著一件事,宇文初怎會在這裡?宇文初怎會在這裡?他不是早就走了的嗎?既然他在這裡,那麼沈瑞林又去了哪裡?他不是憨憨直直的沈瑞林,哪怕是她找的理由再冠冕堂皇,說得再天花亂墜,他也能一眼就看穿了她……他剛才哪裡是在咳嗽?分明是在笑她可笑,忍耐不住,只好假裝在咳。

  他知道她是個什麼人,知道她所來為何,從此後,她當著這個人的面只怕是再也抬不起頭來了。再沒有比她更蠢更可笑的了,枉她還以為自己很了不起,英勇又聰明呢。明珠羞憤得差點哭出聲來,恨不得把自己給掐死掉算了。

  「你怕什麼?你怪本王欺負了你,要本王給你個說法,那本王就許你英王正妃之位,你看如何?」宇文初的聲音照舊清清冷冷的,聽不出半點情緒波動,更聽不出一星半點兒醉意,窗外流雲散去,月光襲來,明珠看到一張同是清冷如玉的臉孔和一雙深不見底的幽黑眼睛,於是嚇得打了個冷戰,一顆心跌到深淵裡去,從手心到腳心,都是冰涼的。

  英王正妃之位?那是江珊珊的啊。他們才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一對神仙眷侶,他和她又有什麼關係?這不對的,她怎麼會和宇文初有瓜葛?她生平最恨的就是和有婦之夫糾葛不清的那些狐狸精,還有那討厭的福寧公主,啊,不對,關鍵是面前的這個人,此人奸詐陰險厲害得很,她並不喜歡他,就連虛與委蛇也不樂意,何況他也不喜歡她。他怎麼能突然就說出這種話來?

  明珠擰麻花似地使勁去掰手腕上的那隻手,笑得就和哭似的,難得口齒清晰:「這是誤會啊,英王殿下,當真是誤會啊,你也聽見了,我是來找沈瑞林的,不是來找您的。我走錯了房間,您放開我,我要去找他……」

  「你招惹了我。想就這樣走了嗎?」宇文初將她的手更握得緊了幾分。

  明珠見勢頭不好,又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麼,心裡七上八下的,只本能地想要離他遠些,當即矮了三分:「我真不知道是您,這是我和沈瑞林的事,我自會去找他解決。至於剛才的事情,我已經忘了,您也忘了吧……呵呵……」

  話音未落,就被宇文初抓住手往他懷裡一帶,重重地撲倒下去,鼻子撞在他的胸膛上,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忍不住原形畢露、破口大罵:「你這個……」

  下半句罵人的話被一雙滾燙的唇吞了下去,宇文初一手抓住她的肩,一手按住她的頭,用力的,笨拙的,有些顫抖地吻住了她的唇。明珠只覺得整個世界都真的變得漆黑一片了,今日所見已經大大超出她的理解範圍之外,想要占人便宜反倒要給人佔了便宜去,哭都沒地方哭去,她害怕得渾身發抖,只拚命推打著宇文初,嘴裡嗚嗚咽咽地,罵的都是「禽獸」之類的話。

  宇文初並不去管她,卻也沒有進一步的舉動,他只是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啄著她的唇,微微顫抖著,就像是捧住稀世奇珍一樣地捧著她,他甚至不敢動一動指尖,不敢出聲,也不敢有其他的任何動作,只能壓抑地、低沉地呼吸。

  明珠後悔得眼淚都出來了,恨不得把自己兩耳光給搧死算了,又恨宇文初這個人面獸心的狗東西平時裝得道貌岸然,卻趁此刻如此輕薄她。怒急了便惡狠狠地去咬他的唇,心想就算是吃了虧也要吃得轟轟烈烈的,叫他知道她的厲害,叫他曉得痛楚。宇文初卻不避讓,由著她去咬,滿口的血腥味道,濃得化不開。

  全然陌生的感覺,讓人心悸又害怕。明珠忍不住地顫抖起來,只怕再咬下去就會把他的唇瓣給咬下來,終究不敢再咬下去,恨不得自己暈死過去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可惜她身體康健比牛還要壯,想暈死過去也不是那麼容易辦得到的,只好放聲大哭起來。

  「姑娘?姑娘?您怎麼啦?奴婢這就進來了。」素蘭和素梅越聽越不對勁,伸手去推門,門卻被明珠為了防止有人壞事而從裡頭閂上了,一時半會兒也沒那麼容易打得開。

  素蘭急得不行,叫道:「姑娘,您別怕,奴婢這就去尋人來。」

  這是個威脅恐嚇裡頭作亂之人的意思,沒想到宇文初半點不怕,只鬆開了明珠道:「你方才問我要怎麼辦,我便鄭重告訴你,我會負責的。」

  明珠卻是千般不肯的,她要的是沈瑞林,不是不要臉的宇文初,因此也不肯讓人看到這丟臉的一幕。當即喊道:「不許進來!也不許叫人!」說完這話,心裡著實委屈,就又哭了起來。

  宇文初將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摸,明珠立刻跳起來,揚起手朝他臉上打過去:「不許碰我!」

  宇文初不避不讓,「啪」的一聲脆響,在黑暗裡顯得特別清晰清脆。

  明珠沒料到這麼容易就打著了,稍許有些心虛害怕,轉眼就又理直氣壯,他活該!只是打他一個耳光還便宜了他,不然就該殺了他才對,不,只是殺了也不夠的,千刀萬剮。想到剛才他那樣對她,就又恨得不行,抓住他的胳膊朝他小腿上一陣亂踢,發狠道:「臭不要臉的!臭不要臉的!」

  宇文初反常地沒有反唇相譏,沉默著任她為所欲為,明珠打得累了,拉起他的袖子使勁擦去唇角的血漬,再一抹眼淚,瀟灑利落地轉身就往外走。是她自己犯蠢自取其辱,又不能真讓他負責,咬也咬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就這樣吧。可是始終不甘心,走到門邊忍不住,又跑回來再踢一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0:43 AM

第79章 天生一對

  「對不住,剛才我是醉了。」宇文初的聲音聽上去又悶又啞。

  明珠又踢了他兩腳:「你說醉了就算啦?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那不然,情難自禁如何?」宇文初的聲音在黑暗裡幽幽淡淡的,卻又帶了幾分鏗鏘:「我已向太皇太后、我母妃,還有長興侯府說過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娶江珊珊的。」

  所以江珊珊和敏太妃才會那麼急地要找太皇太后?所以太皇太后才會氣急了罰他跪在長信宮門外?他不娶江珊珊,那是要做什麼?想到他特意跑到這裡來等著自己落網,自己還是先下黑手的那一個,明珠眼前頓時一黑,跌跌撞撞地爬起身來要往外逃,卻聽宇文初低聲問道:「你是想嫁給沈瑞林,所以才找藉口跑到這裡來設計他的?他就這麼好?值得你如此勞心費力?」

  明珠當著他的面做下這樣丟臉的事,犯蠢還把自己埋進去,已然是無地自容,恨不得遁地而走才好,自是不願意搭理他的。

  不想宇文初也沒打算能得到她回答,淡淡地道:「依我瞧,你二人恐怕是不合適的,就算是勉強成事了也要和離的多。」

  狗嘴裡能吐出象牙來麼?明珠就又恨他恨得心都滴血了。也不管他看得見看不見,轉過頭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咬牙切齒地道:「干卿底事?」

  宇文初沉默了片刻才道:「本來不關我事,但你招惹了我,就關我的事了。」

  「呸!你居然有臉……」明珠才開了個頭,就被宇文初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是你自己進來的,還把伺候的人全都支走了!也是你自己過來親我的,似你這樣膽大妄為的女子,本王真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明珠氣得倒仰,只恨自己無能才會上了這個大當:「似你這樣無恥的男人,本姑娘也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宇文初「哦」了一聲,輕輕笑了起來,笑得意味深長,十分可惡。

  明珠以為接下來宇文初就又該如同宇文佑當年罵她不要臉那樣的羞辱她、痛罵她了,心裡酸楚想流淚,偏又作了個驕傲不在乎的模樣:「難道我說錯了嗎?似你這樣無恥的人真是極少見的。」想到他之前一直隱忍不出聲,即便是想要喝水也只是言簡意賅、惜字如金,分明就是早知道是她,故意看她笑話佔她便宜,既恨他無恥,又怪自己自作自受,想要算計人立刻就遭了現世報,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卻聽宇文初輕輕道:「你膽子大,我無恥,彼此都是平生第一次見到,那我們倒是天生一對了。」

  明珠恨他輕薄,自忖自己是個女人,怎麼也說不過一個不要臉的男人,不如躲開的好,便紅著眼睛轉身出去,卻又聽宇文初在她身後道:「我勸你暫時不要出去的好。」

  明珠哪裡肯聽他的勸告,只當他是又想出什麼花樣來欺負她的,便咬牙切齒地道:「你閉嘴!」走到門邊才要開門,就聽外頭一陣腳步聲響,接著素蘭和素梅兩個驚慌失措地道:「表少爺……」

  明珠暗道一聲不好,整個人抖得和篩子似的,上牙磕著下牙,使勁捂著嘴不敢出聲。借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就這樣大喇喇地出現在沈瑞林面前,即便是他會猜到,也比當面看見的要好。她終究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不要臉。

  只聽沈瑞林滿是驚異的道:「你們怎會在這裡?」接著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再不言語了。

  素蘭和素梅靜了一會兒,素蘭佯笑道:「姑娘聽說表少爺醉得厲害,生怕這邊的人伺候不周,便命奴婢兩個來看看表少爺是否安好。只因不知表少爺住在哪裡,所以不敢貿然出聲打擾。既然表少爺一切都好,那奴婢兩個就告辭了。」

  沈瑞林沉默許久,才緩緩道:「勞煩你家姑娘掛心,我,一切安好。之前雖然喝得多,但那酒後勁兒不是很足,喝過醒酒湯後就好了。」接著又猶如被火燒了一樣地匆忙道:「我突然想起有件事須得和四哥說,這就去了,你們也走吧。」言罷果真急匆匆地走了。

  沈瑞林這是什麼都猜到了,特意給她留面子。也不知道此刻在他心裡,當自己是個什麼人?先有當眾示愛宇文佑,再有突然悔婚,半夜跑到宇文初的房裡……只怕是要當她不知廉恥,勾搭上了哥哥就厭棄了弟弟,且這哥哥還是個有婚約有未婚妻的,嘖,明珠都要為自己不恥了。

  明珠自嘲一笑,心知想要嫁給沈瑞林這條路已經斷了。她再厚顏無恥,再利慾熏心,也不能當著沈瑞林的面,深夜從宇文初的房裡出來,轉眼就又和他談婚論嫁。甚至於是給他稍許暗示,讓他幫她娶她,都是欺負侮辱了他,她做不到。

  木已成舟,後悔無用,知道與沈瑞林再無可能,明珠反倒多了一重平靜坦然,這樣也好,她不用昧著良心假裝喜歡他,也不用強迫自己去喜歡他。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明珠苦笑一聲,聽到沈瑞林的腳步聲漸漸去得遠了,便沉默地推開門往外走,只聽宇文初道:「傅明珠,你就這樣走了嗎?」

  明珠冷笑:「不然還要如何?需要付你銀子麼?也不知英王殿下要價幾何?」

  她這是把他比作樓館裡的小倌了,十分的侮辱。宇文初卻和聽不出來似的,十分淡定地道:「本王有一事不明,你之前悔婚,就是因為看上了沈瑞林?」

  素蘭和素梅之前只知道這屋裡的人並不是沈瑞林,卻怎麼都想不到竟然會是英王宇文初。又乍然聽見他如此明白地說了出來,當即嚇得雙雙摀住了嘴,驚恐不能言語。

  明珠倒是無所謂了:「當然不是的,我的三心二意,和沈瑞林並沒有任何關係,你不要冤枉了好人。英王殿下老謀深算,便是皮也要老厚幾分,應當是能看得出壞人其實只有我一個吧?」她使勁兒咬著那個「老」字,左說一遍,右說一次,就彷彿如此便咬了他幾口似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0:50 AM

第80章 目光

  明珠邊說邊大步往外走,全然不想多看身後的人一眼,心裡卻又暗暗提著勁兒,生怕宇文初不依不饒地嚷出來,叫她丟個大臉,從此不能為人。更怕他就此真的硬要纏上來,強迫了她去。她不知他為何要假裝是沈瑞林來賺她,還說出要娶她為正妃的那種話來,不過她想,黃鼠狼給雞拜年,當然不會安了好心的。又想起來,當日在宮中,太皇太后對他的各種提防,父親讓她當心他的那些話。

  原來此人居心叵測,陰險狠辣都是真的。明珠苦笑,她重生後便自以為掌握了先機,很了不起,卻沒有想到,黃雀就是黃雀,是不能突然間就變成鷹的。

  「你嫌我老?」宇文初跟著她走出來,淡淡看一眼已經被嚇得魂不守舍、眼睛亂轉的兩個丫頭,厲聲道:「你們退出去守著外頭,不許人進來!」

  素梅腿一軟,就要屈服。素蘭卻是個好樣兒的,縱然十分害怕宇文初,卻敢硬撐著不理,更是走上前去想扶著明珠快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傅明珠,你大概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事兒?」宇文初看一眼明珠,表情冷漠又無情,唯有被咬壞了的嘴唇腫著,嚴重破壞了他的威嚴。

  明珠卻笑不起來,她對上他那雙閃著幽幽冷火的眼睛,心裡就忍不住有些發虛,想了想,揮手讓素蘭和素梅兩個離開:「你們站到院門邊去看著,有事我會叫你們。」再轉過頭,倨傲地抬著下巴道:「你不用威脅我,我便不是好人,你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我和你半斤對八兩,我未婚夫是你弟弟,你自己也有未過門的未婚妻,嚷嚷出去誰也好看不到哪裡。」

  將手輕慢地一戳宇文初的胸膛,笑得肆意又張狂,「我左右就是這模樣了,很早就被人罵過不要臉、不知廉恥的,可比不得你,英王殿下,你的名聲好著呢。哥哥勾搭算計弟弟的未婚妻,想想就很好玩。」

  宇文初不怒反笑,將手挑起她的下頜,定定地盯著她的眼睛道:「你錯看本王了。」

  明珠用力揮開宇文初的手,警惕地後退了兩步,冷聲道:「當然是錯看了,我原先只以為你是個無聊之人,如今才曉得你是個好色的無恥之徒!」

  宇文初冷然道:「不,本王是想告訴你,太皇太后和傅相不在意的事,本王當然也不在意。宇文佑和宇文隆娶得你,本王自然也娶得!」

  這是實情。明珠心知宇文初說的都是實情,豪門皇室的姻緣,利益當先,似她之前與宇文佑那樁親事,實屬異數。太皇太后和父親能容得她悔婚宇文佑,又謀思著想要再將她許配給宇文隆,當然也可能會答應宇文初。只要他們覺得宇文初合適,就十分有可能。

  但是,明珠想到太皇太后和父親對宇文初的防備之心,就笑了起來:「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居然會突然就看上了我。不過,江珊珊怎麼辦呢?長興侯府可不是好惹的,太妃也不是糊塗的,可以由著你胡來。」

  淡淡的月光下,宇文初長而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聲音不辨喜怒:「江氏該怎麼辦,關本王什麼事?本王從來就沒有說過要娶她。你剛才沒聽清楚本王的話?」

  縱然一直都知道他遲遲不肯娶江珊珊進門,縱然也聽到他親口承認說要退親,縱然也親眼看到他頂著烈日跪在長信宮外,可這又關她什麼事?她可是記得的,他再不願意,娶了江珊珊後還不是過得夫妻恩愛,明珠煩躁起來,不耐煩地走人:「英王殿下身份尊貴,自然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不願意娶江二姑娘,那是你們的事,別把我扯進去。縱然我惡名在外,卻也不是可以隨便給人做擋箭牌的!更不耐煩攪進你的事裡去。」

  宇文初不語,只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比之前在屋裡時的滾燙,此刻已經變得冰涼,就像是一杯燒得滾燙的水,突然間就遭遇了極冷的風,瞬間結冰。明珠很不舒服,皺起眉頭瞪著他握住她手的地方,冷冷地道:「放開,之前的事我只恨自己笨拙失策才會上了你的惡當,你再敢動我一手指頭,信不信我和你拚個魚死網破廢了你?」

  宇文初垂眸沉默地看著她,那目光裡彷彿藏了一隻咆哮的野獸,一個不小心,它就會跳出來,將她撕得粉身碎骨再吞下肚子裡去似的。

  明珠見過憎恨的目光,見過鄙夷的目光,也見過憐愛的目光,還有單純只為利益而諂媚討好的目光,卻從未見過有人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她,心中莫名恐慌,卻不肯服輸,反倒將下頜一抬,做出個十分輕蔑的鄙夷模樣:「我知道了,宇文隆明明和人有私,卻又想要娶我拚命討好巴結我,那是因為他看上了我的家世和美貌,更是因為他想要討好太皇太后和傅氏,以便多謀些利益。那你呢,英王殿下?你又是看上我哪裡?是不忿這樣一塊肥肉落到別人嘴裡去吧?」

  宇文初冷森森地看了她一回,突然微微一笑,十分嫌棄地鬆開了她的手,低聲道:「你說得對極了,本王就是覺著你像塊肥肉似的,不順便吃一口真是對不起自己。至於什麼美貌,請恕本王真沒看出來。看到的只有一張驕橫到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為,自以為是的可笑嘴臉而已。」

  明珠怒氣勃發地瞪了宇文初一會兒,見他神色不動、猶如看待阿貓阿狗似地看著自己,突然覺得自己這樣情緒表露於外也是一種失敗,便又嬌媚地笑了:「既然如此,咱們相看兩相厭,就不要再糾纏了吧。」看一眼天色,打個呵欠:「真是困了,剛被狗咬了一口,總不能再咬回去。」

  施施然離去,本以為他怎麼也要反唇相譏,卻不想到了門邊也不見回擊,忍不住回眸去瞧,只見宇文初獨站在台階上,垂眸看向長廊深處的陰影,卻像是個寂寥孤獨憂鬱的姿態。呸!不過是個想把她當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來哄騙色胚惡徒罷了,他哪裡會有什麼寂寥孤獨憂鬱?便是有,也只是恨未能將她哄騙入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0:53 AM

第81章 尷尬

  明珠回到房裡,迫不及待地泡到香湯裡蘸著青鹽惡狠狠地將牙齒擦了無數次。素蘭和素梅不敢去猜屋裡當時發生了什麼事,只柔聲勸道:「姑娘,再這樣下去,口裡的皮肉都要給您擦得破了,連飯也不好吃下去的。」

  明珠這才覺得嘴裡刺痛不堪,便將馬鬃牙刷使勁往地上一扔,坐在浴盆裡和自己生悶氣。素蘭小心翼翼地跪下去:「姑娘,奴婢先前奉命打聽表少爺住在哪一間時,客房管事和小廝的確都是說就住在那一間的。」

  明珠頭痛地搖手:「不關你的事。」堂堂親王之尊,居然屈居在她家的客房裡,身邊還不帶任何一個人,滿屋子濃烈的酒味掩蓋了他身上的沉水香味,加上他後來說的那些話,都說明他是早有預謀的。她若不自己送上門去,他也未必見得就會如何,所以細究下來是她自投羅網,怪不得誰,這個暗虧是吃定了。

  素蘭這才敢起來伺候,覷一眼明珠的神色,再看看明珠還腫脹著、顯得分外嬌豔的嘴唇,低聲問道:「英王殿下沒有對姑娘無禮吧?」

  明珠的心情越加不好,板著臉道:「他敢!」

  素蘭見她臉色難看,再想到之前聽見的聲音,心裡隱約猜到大半,不敢再問,只安靜伺候她就寢而已。明珠一直折騰到三更光景才昏昏然睡過去,一夜亂夢,夢見的都是和宇文初打架撕咬,等到天亮醒來,全身骨頭肌肉都是酸的。

  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始終害怕昨晚的事情洩露了風聲出去,更怕宇文初記恨她鬧去父親那裡,不好善後。便打起精神叫素蘭過來:「你去瞧瞧,那個人走了沒有,還有沈瑞林怎麼樣了。」

  她心裡有事,就連早飯也吃不好,挑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讓人上茶來漱口,轉眼瞧見素蘭急匆匆走進來,忙將身邊伺候的人都攆了下去,眼巴巴地問道:「怎麼說?」

  素蘭道:「英王殿下天不亮就離開了。表少爺昨夜去了四爺那裡後就再沒有回客房,此刻是在夫人房裡和夫人說話。」

  明珠十分愁苦地想,她是沒臉去見沈瑞林了。卻又聽素蘭道:「奴婢還打聽得了一件事。昨夜原本只有三爺和表少爺在桌上喝醉了的,英王殿下之前看著挺好,將上轎時卻突然拉著相爺說醉話,說要與相爺挑燈夜話,相爺打發不了他,這才留他住下。他是貴客,自是不能與表少爺一樣住在客房,便安排了葳蕤堂。但他非得鬧著要跟表少爺住在一起,說什麼酒逢知己千杯少,怎麼勸都不聽,最後也只有由著他了……」

  真是一筆糊塗賬。宇文初居心叵測,非住到客房去也就罷了,問題是他如何又會使得沈瑞林讓了房間給他?沈瑞林當時又是去了哪裡?想要知道這其中的糾葛,就只有去尋沈瑞林才能問個明白了。

  但是,叫她怎麼開口?難道大喇喇地問:「宇文初怎會在你房裡?」再不然假惺惺地說:「我昨夜使人去找你,沒找到你,聽人說你是從外頭進來的,醉了怎麼不好好躺著?」

  怎麼做都顯得十分可笑丟人。明珠扶著額頭呻吟一聲,越發覺得自己果然是和宇文初八字不合的,再次恨不得這個人不要在這世上出現就好了。呆呆看著日影從長變短,也沒能拿出個章法來,外頭卻又來了崔氏身邊的丫頭傳話道:「姑娘,夫人說今日的午飯都在她那裡吃,請姑娘即刻收拾了就過去。」

  明珠吸了一口氣,強笑道:「沈瑞林也在那裡麼?」

  丫頭回答:「是,表少爺陪著夫人說了許久的家常,夫人特意留他午飯。」

  明珠真是想推自己病了躲開不去,奈何心裡又提著一口怒氣平不掉,便換了身衣服去了正房。走到門口也不要丫頭通傳,悄悄兒打起簾子往裡瞅,沈瑞林果然和崔氏相談甚歡,崔氏眉開眼笑的,一臉慈愛;他則端坐如松,眉眼溫厚,聲音平緩,只是細看來,神色間隱隱帶了幾分憂慮。

  昨夜之事比不得早年她當眾宣佈喜歡宇文佑一樣光明正大,細究起來實在是丟人現眼。明珠實在沒臉進去,轉身要走,三嫂寧氏卻眼尖,笑道:「妹妹來了,還不趕緊進來?就等著你來好開席呢。」

  沈瑞林便回過頭來看著明珠,未笑,神色裡帶了幾分凝重,起身鄭重地行了個禮:「明珠妹妹。」

  明珠再走不得,只好厚著臉皮笑得像朵花兒似的走進去,虛虛還了沈瑞林一個禮就躲到一旁去顧左右而言他:「你們都在啊,吃什麼好吃的呢?我可是餓了。」

  崔氏叫她來,本來也有藉機讓她和沈瑞林親近的意思,見她和昨天晚上的態度簡直天差地別,突然間對沈瑞林就不冷不熱的,心裡就有些著惱,淡淡地道:「你表哥和你說話,你沒聽見麼?我才要誇你懂事了些,你轉眼便又不知道規矩禮節了。」

  明珠無奈,轉頭去看沈瑞林,見他低垂著眼睛盯著腳尖,安靜又憨直,心裡就又有幾分不捨和遺憾,便鄭重給他行禮,誠懇地道:「表哥,是我無禮了,還請你莫要和我計較。」

  沈瑞林猛地抬頭看她,一臉的吃驚。她是從小都不肯叫他表哥的,而是大喇喇地一直叫他的名字。

  「沈瑞林,你過來。」

  「沈瑞林,你去幫我揍那個人一頓。」

  「沈瑞林,我這裡有好吃的哦,你吃不吃?」

  「沈瑞林,你別難過了,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好哭的?看我給你出氣!」

  「沈瑞林,你真要走嗎?」

  「沈瑞林,你走了以後會不會想我?」

  現在她卻突然叫他做「表哥」了,她突然悔婚,她昨夜私會那個人……所以她其實是喜歡那個人吧?沈瑞林垂下眼,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明珠突然就覺得她和他之間隔了萬水千山。她想,沈瑞林大概是瞧不起她的,所以才這樣冷淡地對待她,忍不住頗有幾分心酸遺憾,轉頭卻又恨透了宇文初那個罪魁禍首。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0:54 AM

第82章 狐狸毛

  錢氏等人都是精明的人尖子,早前還拿沈瑞林和明珠小時候的事打趣,此刻見他和明珠之間這副冷淡生分的樣子,便猜著大概是發生了什麼不高興的事了,就只拿他當客對待,再不開他的玩笑。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的,崔氏還在心不死,藉口道:「明珠,方才瑞林同我說想去看看你二哥的那個兵器室,你二嫂不比你說得清裡頭那些東西的來歷淵源,就由你陪你表哥去吧。」

  明珠本想找個藉口換人去的,對上沈瑞林的眼神就又改了主意,裝得歡天喜地的道:「好啊,我正閒得無聊呢。表哥您請。」

  沈瑞林看她一眼,也鄭重還她一禮:「妹妹請。」

  崔氏見他二人出去了,便揉著額頭嘆道:「我前世一定是欠這冤家若干錢財,才叫我一把年紀才生出她來磋磨我。」

  下頭的幾個兒媳對視一眼,都笑了:「明珠妹妹如今懂事許多,母親不該憂心。」

  崔氏嘆口氣:「唉,你們不懂。」看一眼老二和老三家的,覺著她們都沒有老大家的這樣穩重體貼人意,就道:「你們都退下吧,老大家的留下。」等人走了,才和錢氏把心裡的打算說出來:「你覺得瑞林怎麼樣?」

  錢氏早就看出幾分端倪來了,便道:「瑞林自然是個好孩子,只是咱們明珠好像沒那個意思。」

  崔氏恨恨地道:「你看她,做什麼都只是一時半會兒的熱度,昨日還那樣歡喜,今日就理都不想理人家。」

  錢氏猶豫再三,輕聲道:「別不是兩人鬧得不高興了吧?」

  崔氏大吃一驚:「怎麼說的?我竟然半點都不知道。」

  錢氏心裡已經有些後悔了,然而崔氏逼得緊,也只好說個大概:「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似是昨天晚上妹妹使人去客房尋瑞林,不知怎麼回事,瑞林便從客房裡出來去了四弟那裡,說是妹妹回去後也鬧了大半夜。」

  錢氏雖然說得語焉不詳,但知女莫如母,自己生的孩子是個什麼性子自己清楚,崔氏十分心驚,忍不住就往最壞處去想,當即一瞪眼:「你還知道什麼?還不說給我知道?」

  錢氏最是溫柔賢淑的,見婆婆生了氣就要下跪請罪:「具體的情況媳婦也不知道,不過他們倆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鬧慣了的,想必只是尋常賭氣而已。」

  崔氏見她不說,曉得是做媳婦的生怕得罪婆婆小姑,便道:「好了,你不和我說我竟然半點都不知道。我不為難你,你下去吧。」

  錢氏抹了一把冷汗,悄沒聲息地退下,崔氏叫過孫嬤嬤來,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孫嬤嬤自領命去查昨夜發生了什麼事。

  明珠還不知道事情已經走漏了風聲,她和沈瑞林十分有默契,兩個人始終保持三步遠的距離,既保持了距離又讓人看著不是十分生分,更是都閉緊了嘴,誰也不說話。走到傅明昭特設的武器陳列室外,看守屋子的人上來行禮問安,明珠吩咐那人好生伺候沈瑞林後,才微笑著道:「表哥,我走得乏了,就在這外頭喝點茶歇一歇,您自己進去瞧,讓他們伺候您,有什麼不知道的就問這老孫頭,他從來都是伺候我二哥這些寶貝的,清楚得很。」

  沈瑞林看她一眼,道:「姑母適才讓你領著我瞧的。」

  明珠十分訝異,笑著推脫道:「他比我更清楚……」

  「姑母是讓你領著我瞧的。」沈瑞林提高聲音,眼睛裡也帶了幾分怒火,十分的堅持。

  明珠不想和他爭吵,更不想讓下人看到二人爭執,趕緊舉手求饒:「我領你進去,我領你進去。」

  傅明昭是個狂熱的兵器收藏狂,他這屋裡藏著的各式兵器大概得有上千件,這些兵器大多都是名兵,開了刃飲過血的,有殺氣,盛夏的天氣這屋子裡還涼幽幽的,明珠進去就打了個噴嚏,自嘲道:「我二哥說兵刃自有魂魄,這是給我下馬威麼?」

  沈瑞林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地往裡走,明珠只好跟在他身後默默地走著,走到屋裡最深處,沈瑞林突然停下來,輕聲道:「我七歲來到你們家,一共住了五年,我自問這些年來,待你的好便是親妹妹也不過如此了吧?」

  明珠心裡一揪,有些悲哀地道:「是呢,我雖然頑劣調皮,每每捉弄於你,但其實,也是把你當成親哥哥來看待的。」

  沈瑞林苦澀地一笑,靜了好一會兒才道:「既然你把我當成親哥哥來看,自是最好不過了。那我這個兄長有話要對你說,你可願聽?」

  明珠自然是不能說不願聽的:「我願聽。」

  沈瑞林盯著面前一把十分華麗的唐刀,緩緩道:「你是女子,不比男子,男子多情任性不過被稱風流,女子卻是要被人詬病終身,你……」似是有些難以啟齒,神色也十分痛苦,總也往下說不去。

  明珠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垂了眼靜靜地道:「多謝表哥肯和我說這樣掏心窩子的話,你不必覺得難堪不好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也曉得其中道理。昨夜的事,不過是一個誤會罷了,我和他並沒有什麼,讓你擔心了。」

  沈瑞林想過她會惱羞成怒,不服管教痛罵他一頓,也想過她會又羞又愧,掩面而走,始終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如此沉著冷靜,不由有些刮目相看。鼓起勇氣去看明珠,見她一臉的坦然,便也跟著鬆了口氣:「這樣就好了,我是怕你吃虧。」

  明珠對上他的眼睛,見他一派風光霽月,全無半點不信自己的意思,由不得又是一陣錯失良人的可惜感嘆:「表哥如此信我?」

  沈瑞林道:「你我一起長大,你是什麼性子我自是知道。只怕你受了奸人矇蔽,誤入歧途,卻從來不信你是個壞的。」

  明珠眼眶微熱,笑道:「我果然沒有錯看你的。」

  沈瑞林苦笑而已:「將來你打算怎麼辦呢?」

  「還沒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已經不願再想什麼情啊愛的了,既然必須要嫁人,那她就要挑一門對家族和對自己最有利的婚姻。既然已經說開,明珠索性拉明了問他:「昨夜你去了哪裡?為何會和他換了房間?」

  沈瑞林道:「我昨晚其實並沒有喝醉,之前當著英王的面很多話不好和姑父說,三哥又非得纏著喝酒,我只好假裝喝醉,打算等到夜深人靜才好去見姑父。沒想到英王跑到我房裡來和我說話,竟然就在我的床上睡著了,我總不能叫他起來,只好讓他去住,我自己出去見姑父。」

  是陰差陽錯的偶然還是步步緊扣的算計?明珠更相信後者,如此想來,宇文初那個人的心機實在是太過深沉可怕,他似乎能洞悉一切,猜到每個人下一步會做些什麼。所以他說,他要娶她,應該不止是玩笑話,這次逃過了,下一次呢?如果他是志在必得,那麼……明珠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沈瑞林見她臉色蒼白,疑惑道:「你怎麼了?」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忍不住失了色:「是不是他把你怎麼樣了?」

  明珠哪裡肯承認這種丟臉丟到姥姥家的事?當即否認:「沒有!我只是覺得他這酒醉得當真蹊蹺。」

  沈瑞林皺眉道:「的確是十分蹊蹺的。」

  二人相對無言許久,沈瑞林也沒了看兵器的心情:「我們回去吧。」

  將要走時,沈瑞林突然問道:「明珠,你昨夜其實是去找我的嗎?」

  他的眼睛裡滿是期盼。

  既然無緣,那就乾脆一點吧,何必讓他心生掛念,錯過其他良緣?明珠嫣然一笑:「是啊,我是想要去捉弄你的,我聽人講,若是將狐狸尾毛放在醉酒之人的鼻端,醉酒之人打一個噴嚏後就會酒醒。我想去試試看是不是真的。」

  沈瑞林眼睛裡的亮光便淡了下去,苦笑許久,輕聲道:「你要小心他,他遠比宇文佑更加心機深沉不好對付。」言罷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明珠這才明白,其實沈瑞林大概一直都認為,她其實和宇文初是有點什麼的。但既然她已經改變主意,也沒必要再去解釋了。待回到房裡,將從玉皇閣認識宇文初到昨夜的事全都細細過濾了一遍,忍不住苦笑起來,他謀算她這件事其實早就露了端倪,是她自己不留意,不放在心上罷了。若是她早些想明白,有所提防,也不至於吃這樣大的虧。

  忽然孫嬤嬤來了:「夫人請姑娘過去呢。」

  明珠警惕地問:「母親可有說什麼了嗎?」

  孫嬤嬤笑道:「是夫人閒來無事翻弄年輕時候的妝奩,找出好些不戴了的首飾,讓姑娘去挑幾件可心的。」

  明珠想了想,就跟了孫嬤嬤去,到了正房,冷眼看著素蘭幾個都被不露痕跡的請到了別的屋子裡去,也不點破,也不阻止,笑眯眯地進屋和崔氏請安:「娘的好東西最多,快給我瞧一瞧都是些什麼好寶貝?」

  崔氏橫眉豎眼的,用力一拍桌子:「大膽孽障!你還不趕緊給我跪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1:05 AM

第83章 挨打

  明珠收了笑容,緩緩跪在崔氏跟前,卻始終一言不發。

  崔氏見她一臉的不以為然,氣得渾身亂抖:「我問你,你昨夜可是去私會了宇文初?」

  明珠垂著眼道:「私會算不上,偶遇而已。」

  崔氏一怔,隨即大怒,揚手就將杯子朝明珠砸了過去,放聲大哭道:「我怎麼就養了你這樣一個孽障?早年胡作非為也就罷了,現在居然敢做下這樣不知羞恥的事!」

  明珠曉得她誤會頗深,想想也是,自己和宇文初二人單獨關在黑漆漆的屋子裡那麼久,讓人不亂想都難。覺得真是難得說清楚,便隨手將那飛過來的茶杯抄在掌中,嘆道:「都說了是偶遇,怎會又扯上什麼不知羞了?」

  崔氏瞪眼道:「你還敢隱瞞?分明有人瞧見你把伺候的人全都打發出去了,自己單獨和那個人關在屋子裡許久,你還敢說是偶遇?」

  難道她告訴母親說,她其實是想去勾搭沈瑞林,好讓沈瑞林娶了她,以便促成沈傅聯盟,沒想到陰差陽錯被人渾水摸魚吃了個大虧?還是不要了吧,只怕崔氏會越加氣得不行。前些日子崔氏就因為宇文佑在她屋子裡自殘的事兒氣得大病了一場,再來點刺激,氣出個三長兩短來怎麼辦?明珠又嘆息了一聲,裝得滿不在乎地道:「我那是有正事和他商量。」

  崔氏不信:「呸!你腦子裡裝的都是吃喝玩樂、掐尖要強,什麼時候還有正事需要和人商量的了?再說,你有父母兄侄,什麼心我們不能替你操得,偏要深更半夜和個外男關在黑漆漆的屋子裡商量?你倒是商量一個給我看看?」

  明珠憊懶地跪坐在小腿上,道:「老話說得好,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我早就不是從前那個傅明珠了,怎麼你們一個一個還老是把我看成酒囊飯袋?您不就是想說我和他有私情嗎?那不正好嗎?左右你們都安排宇文隆上門拜師了。」說出這話來,心裡七上八下的,就生怕崔氏會覺得宇文初真不錯。

  崔氏給她氣得直喘氣:「那一樣嗎?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光明正大的,成或是不成,都和你沒有關係的。怎比得你背著人和他私會壞了操守德行?」

  明珠緊趕著她的話道:「正是這個道理了,難道女兒在母親心目中當真就蠢笨如此,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何況我自來不喜歡他,這您也是知道的。」眼睛斜睨著崔氏,問道:「母親一口咬定我和他有私情,那之前母親可曾瞧見過我待他有什麼不同?或是露出過一星半點兒看上他的意思?我是個直腸子,喜歡誰,不喜歡誰,還有能忍得住的?」

  「這……」崔氏被她說得拿不準,便追問道:「那你和他商量什麼事?竟然需要關著門不掌燈?」

  明珠正要找個理由胡謅過去,就聽外頭孫嬤嬤道:「相爺來了。」接著傅叢陰沉了臉從外頭進來,冷冰冰地看她一眼,再同崔氏道:「我有事要問她。」

  崔氏看見傅叢,眼淚就流了下來,道:「你養的好女兒,被你慣得不知天高地厚,越發不像話了。」

  傅叢微微皺了眉:「是我一個人慣的麼?哪次不是我要教訓她,你轉眼就撲過來,叫著嚷著說是先打死你才好?」

  崔氏訕訕,又強詞奪理:「養而不教父之過,那是說誰呢?」

  傅叢拔高聲音道:「有娘養無娘教,罵的又是誰?」

  明珠頓時心驚起來,父親知道了!不然以他的性子,又如何會和母親當著她的面就吵了起來?多半是心裡壓著火氣,所以才會忍不住。只不知父親是怎麼知道的,是沈瑞林和他說的?還是宇文初和他說的?忽見傅叢轉過頭來瞪著她厲聲道:「還不趕緊跟我走?是要等著我來請你嗎?」

  明珠嚇得一縮脖子,手足並用地爬起來,一溜煙先往前頭去了。傅叢嘆一聲氣,緊隨其後。

  到了書房,傅叢陰沉著臉吩咐一聲:「不許人進來,一概不見客。」再命人將門關得嚴實了,又折身去關窗。

  明珠察覺到危險,趕緊討好地去泡茶倒茶,卻聽傅叢在身後厲聲喝道:「跪下!」被嚇得腿一軟便跪了下去,心虛地抬起頭去看,只見傅叢自桌上操起一把戒尺來,便嚇得大叫起來:「父親饒命!父親饒命!」

  傅叢見她倉皇失措,著實心疼,硬著心腸忍了,朝著她的肩膀上就是狠狠一下,明珠吃痛,縮了肩膀一下,眼淚奪眶而出,卻死死咬住嘴唇沒有哭出來,心裡只把宇文初恨得出油。

  傅叢本以為她會和小時候挨揍時一樣的,輕輕碰一根手指頭就要哭天抹淚地喊救命,沒想到她居然就這樣忍了,便也有些詫異,停下來去看她的神情。看到她那恨恨的模樣,便又打了她一下,高聲問道:「你是恨我嗎?」

  明珠哽嚥著道:「不是。」

  傅叢再打一下:「那你是恨誰?」

  「宇文初那個王八蛋!他害我!」明珠吼出這個名字,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兩輩子加起來,爹爹也沒有這麼揍過她,哪怕是她小時候調皮,趁他睡著了拔他的鬍鬚,他也不過是虛張聲勢地揚一揚手,她喊救命就笑著饒了她。後來她鐵了心要嫁給宇文佑,不惜用絕食來威脅父母,父親也不過是坐到她身邊沉沉問一聲:「你都想好了?將來不要後悔。」

  都是因為宇文初這個混賬王八蛋,他壞她的好事,害她挨打挨罵,如果他是想要讓她忘不掉他的話,他是成功了,明珠直接就將宇文初定性為宇文佑、閔太后、幼帝之外,第四招人厭恨的對象。

  明珠越想越委屈,傅叢卻不松手,使勁兒再往她背上抽了一下,打得明珠一個哆嗦,將嘴唇都咬破了,卻聽傅叢咬著牙道:「你剛才喊的什麼?」

  明珠又重複一遍:「宇文初那個王八蛋害我!」

  傅叢又是一戒尺抽過來:「我打死你這個孽障!你竟然敢做下這樣事!你眼裡心裡可還有我和你娘,可還有這個家?」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1:07 AM

第84章 事發

  說實在的,傅叢打得並沒有用盡全力,也不能和之前明珠和宇文佑打架時挨的打那麼疼,可明珠就是覺得疼得不得了,鑽心的疼,眼淚更是不要命地往下流。便往前一撲,緊緊抱住傅叢的腿,哭著央求道:「我錯了,我錯了,父親不要打我,我疼得要命。」邊說邊哭,也不知是心裡疼還是背上疼。

  傅叢就再也下不得手去,想把她踢開,又捨不得,只好垂著兩隻手由著她抱住雙腿,沉沉嘆一口氣,十分傷心地道:「都怪我從前太過寵你,把你寵得不知天高地厚,將來你若死了,便是我和你母親害的。我每每想到那一日,就睡不著覺。」

  明珠心中更痛,原來父親什麼都是知道的,可惜她從前太過任性,竟然沒有為家裡人著想半分。張口想要安撫傅叢兩句,傅叢擺擺手,繼續道:「你方才說你錯了,你說說看,你錯在哪裡?」

  明珠流淚道:「女兒不該不顧尊卑亂叫英王名諱,此其一;女兒昨夜不該自作主張,私自跑去找沈瑞林,此其二;女兒膽大人卻慫,空有想法卻顧頭不顧尾,沒有打聽清楚虛實就自投羅網,導致上了惡人惡當,此其三。」覷著傅叢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便壯著膽子道:「其他的想不出來了。」

  傅叢被她氣得笑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是覺得你壓根兒就沒做錯吧?誰給你的膽子,讓你竟敢一次兩次罔顧父母之命,隨心所欲,自主婚姻?」

  他雖然怒極,明珠卻覺得,相比自己的膽大妄為,父親大概更恨自己蠢笨還妄想學別人耍手腕,結果倒把自己給賠進去吧。因不敢再和傅叢強著來,便低眉垂眼地認錯:「女兒是想幫幫家裡。」

  「你想幫家裡?請恕我眼拙,我竟然看不出來!」傅叢指著她怒罵道:「你可知道,今早那位可親可敬的英王殿下請我喝茶並認錯時,我心裡是什麼滋味?活活的被人打臉啊!我的老臉都被你丟盡了!」想到宇文初那被咬傷了的嘴唇,他就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去。哪怕就是他當時板著臉把宇文初狠狠挖苦並發作了一頓,也不能修復他受傷的心靈。

  明珠不說話,還能說什麼呢?就連興師問罪也是不能的。說宇文初故意跑去佔了沈瑞林的房間,從而導致她走錯了房間被他渾水摸魚?他只需要輕輕一句,我如何知道你要來?便可以把一切都推得乾乾淨淨。

  傅叢出了心中一直累積著的怒氣,總算是要鬆快些了,再看明珠蔫頭耷腦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道:「你便是覺得沈瑞林好,自可和我說,難不成我和你母親就不肯嗎?」

  明珠看他一眼,輕聲道:「我不是小孩子,你哄不了我。母親自是肯的,您和姑姑卻是一定不肯的,這些年來您嘴裡雖然不說,心裡卻是對表舅十分不高興的。我要是和您說了,您一準兒會說,小女子操心這些事做什麼?您自會替我挑個好的,誰耐煩嫁那個木愣愣的小子?何況表舅也一定不肯,只有沈瑞林拿定了主意,表舅才沒辦法。」

  傅叢被她猜中了心思,將眼睛一瞪:「那你就不能另外挑個時候和他說?非得半夜三更的去?」

  明珠輕聲嘀咕道:「我不許他回絕的。萬一他顧忌這顧忌那的,不肯答應怎麼辦?就是不能給他機會。」只要沈瑞林拒絕了她一次,她再無可能開第二次口的,何況有了這暗房獨處的經歷,表舅才不能回絕。

  傅叢當然明白明珠這「就是不能給他機會」的意思是什麼,當即老臉一紅,怒道:「誰教你這些歪門邪道的?」

  哪裡還用教呢?她是活了兩輩子、又成過親的人,當然知道些對付男人的手段。明珠不敢和傅叢說這個,低聲道:「我原本算得好好兒的,哪裡會想到那個人會橫插一腳?」

  提起這個來,傅叢就又恨得不行,罵道:「我聰明一世,怎麼就養出你這樣有勇無謀的包子女兒!」

  所以父親其實最不滿的還是她計謀失敗,反倒落了別人的圈套,讓他陷入被動吧。明珠諂媚道:「我錯了,我錯了。可是現在已經這樣了,怎麼辦呢?」宇文初認了錯之後究竟想要怎麼樣呢?他是怎麼說的呢?

  傅叢瞪她一眼,將她的爪子從他的袍子上扒開,冷冷地道:「自己做下的事自己擦乾淨!」言罷利落地一甩袍腳,往書案後坐了。

  明珠跪坐了片刻,訕笑著要站起身來,傅叢一瞪眼:「我讓你起來了麼?」

  明珠就又趕緊跪下去,逆來順受地道:「您也說過他老奸巨猾的,他成心要算計我,我又怎會是他的對手?」卻見傅叢沉默下來,若有所思,於是心裡七上八下,噎巴巴地喊了一聲:「爹?父親?」

  傅叢目光沉沉地看她一眼,緩緩道:「他說他要娶你。」

  明珠連忙擺手:「不能的。」

  傅叢冷笑:「為何不能?你並不喜歡沈瑞林,為了這個家都願意嫁給他了,甚至不惜放低身段、用盡手段心機也要逼他就範。嫁給宇文初好處就更多,你怎麼倒不肯了?」

  明珠睜大眼睛:「您看得出我不喜歡沈瑞林?我對他明明那麼好。」

  傅叢無奈嘆氣:「你們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對他再好也不過是兄妹之間的好……不許你轉移話題!趕緊回答我的話!」

  明珠低垂了頭,輕聲道:「不知為什麼,我有點害怕宇文初。我總覺得,總覺得……」怎麼說呢,就是昨夜宇文初看她的那種眼神,讓她總覺得,一不小心就會被他連皮帶骨吃得精光。總之,是一種讓她十分不安的感覺,她覺得不管是嫁給沈瑞林也好,或是最終嫁給了宇文隆也好,她都自信能把握一切,主導今後的生活。但宇文初明顯不是可以任由她拿捏主導的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1:10 AM

第85章 我怕他

  她要的是護住親人一世平安,不讓父兄嫂侄慘死,也不要姑姑驕傲一世含恨而終,更不想讓母親風燭殘年、侄兒年紀小小飄泊天涯。宇文初既然不能讓她稱心如意,她為什麼要嫁給他?和他相鬥,說不定照舊如同昨夜一樣,是個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把自己賠進去的結局,不如敬而遠之。

  「你怕他?」傅叢慢條斯理地端起茶輕啜一口,目光沉沉地想了許久,再問:「把你和他之間的事兒說給我聽聽。」

  她和宇文初之間的事嗎?明珠有些失神,從今生說起,就當從玉皇閣那一夜開始,若從前世說起,糾葛就少得多。宇文初這個人怎麼說呢,之前和之後的留給她的印象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從前的他就像是水墨畫裡的一抹淡淡的影子,雖然人在畫中,卻未能給她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此生的他卻像是民間畫中濃墨重彩的一筆,讓她看過之後就再也忘不掉,刻得又深又重。

  如果父親和姑姑是想為她謀求一門安穩可以護得住她的婚姻,他大概是符合要求的——按他的說法,他不喜歡江珊珊,卻仍然能在婚後善待江珊珊,所以他即便是不喜歡她,也不至於會和宇文佑一樣的百般折辱於她。但他並不是她要的那個結婚對象。

  明珠看一眼傅叢,冷靜地道:「不瞞父親,女兒自從親手毀了與臨安王的親事之後就立下重誓,要再嫁,那便必須要嫁個有用的。我們家雖然富貴已極,卻要防著月盈則虧,我若嫁個不能給家裡帶來好處,反倒要算計我們家的人,那又何必去嫁!」

  傅叢一針見血:「你是說,宇文初就是這樣的人?」

  明珠反問:「難道他不是嗎?父親您身居高位這麼多年,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難道就不能看出他是個什麼人?何況他是有婚約的,為了這居心叵測之人和長興侯府交惡,值得嗎?」

  傅叢沉默下來,將枯瘦的手指十分有節奏地輕輕敲擊了書案一會兒,淡淡道:「你先起來吧。」

  明珠站起身來,屏聲靜氣地站在一旁靜等,良久,傅叢才低聲道:「你回去吧。」

  這樣就算了嗎?還沒說這事兒究竟要怎麼打算呢,是同意她的看法,覺得宇文初不行呢,還是不同意她的看法?明珠忙道:「爹爹還有什麼話要教誨女兒的嗎?」

  傅叢將她的小聰明看得明明白白的:「倒是真有話要和你說。我不是沽名釣譽之輩,也不在乎別人如何說我,我此生唯信『實用』二字而已。我不需要你有多純良,這個世道縱然是有好人的,但懂得謀略進退、善用手腕計策的人總是要比別人過得好許多,你只要能守住本心,我便希望你越聰明越厲害越有手腕才好,如此我和你母親才能放心。可你若是有勇無謀,我倒是希望你笨拙不知事的好,也免得自作聰明,學人謀算不成反倒把自己賠進去。這世上最可悲的就是自作聰明、自作自受之人。如此,你可明白為父方才為何要責打於你了?」

  明珠心悅誠服地給傅叢行了大禮:「父親的教誨字字珠璣,女兒一定銘記於心。下次,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傅叢嘆口氣:「去吧。」

  明珠回到房裡,見素蘭和素梅兩個丫頭還沒有回來,便悄悄使人去崔氏那裡打聽二人的下落,聽說只是關起來審,並未動刑,就悄悄拜託孫嬤嬤:「嬤嬤也知道,她們是拿我沒辦法的,何況她二人不知情,和她們沒有關係,這事兒父親已經有了定奪,只盼母親消了氣就放她們回來。」

  孫嬤嬤明白她的意思,這事兒既然相爺已經有了定奪,夫人消氣也不過是遲早的事兒,那麼這兩個丫頭就還會回到明珠身邊,不可苛待了。於是回覆道:「請姑娘放心,老奴都知道了。」

  明珠也就安心下來,裝出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樣,假裝看書寫字畫畫,並不出去晃悠。第四天中午素蘭和素梅才被放回來,兩個人都消瘦了一大截,又被降了月錢等級,素蘭還是那副安安靜靜的模樣,素梅則被嚇得花容失色,明珠安慰二人一回,讚道:「我知道你們什麼都沒說。很不錯。」

  素蘭靜靜地道:「姑娘什麼都沒和奴婢說,奴婢當然什麼都不知道。」

  明珠就笑了起來:「很好。你們只要記著,你們護著我,我便也會護著你們,除非我死了,那是真沒辦法了。下去歇著吧,這幾天都好好養著,不用來我跟前伺候。」

  素梅的嘴唇嚅動了兩下,像是想勸明珠,素蘭拉她一把,她也就靜悄悄地退了下去。兩個丫頭都回來了,明珠也就放心下來,午睡起來神清氣爽地去給崔氏請安,崔氏尚還惱著她,並不搭理她,可惜明珠臉皮厚,死皮賴臉的在那裡裹攪不休,一連纏了兩天,崔氏這才肯理她,點著她的鼻尖恐嚇道:「再有下次,我便先打死你身邊的丫頭……」

  明珠忙掩住崔氏的口,笑道:「沒有下次,我再不會犯蠢了。」又討好崔氏一歇,方旁敲側擊地問道:「這兩日都不見父親,是不是閔家又在找茬啦?」

  上次她招惹了閔太后,引得兩宮太后很是熱鬧了一場,最終是太皇太后佔著長輩的身份和無懈可擊的大道理,逼得閔太后委委屈屈地讓了步認了錯,幾位皇子的生活環境得到很大的改善,可以說是閔氏吃虧不小。以她對閔太后的瞭解,閔太后必然是嚥不下這口氣的,這邊輸了,必然會從另一邊來找補出氣。但明珠此番並不是要問閔太后,而是想藉機打聽關於宇文初求娶一事,傅叢和崔氏都是怎麼打算的。

  崔氏卻不提宇文初,而是道:「聽說烏孫來了使團,朝中這幾天都是在辦這件事。」

  烏孫使團?明珠前世並不太關注這個,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她記得烏孫派出的這個使團是個五百多人的大使團,為首的正是烏孫王的親弟弟昆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3 08:58 AM

第86章 罰跪

  烏孫人帶來了毛皮鷹馬,求的是本朝的絲綢茶葉鋼鐵糧食,不對,還有一件事……當時怎麼來著,她和宇文佑新婚不久就鬧了矛盾,她跑回家住著不肯回去,宇文佑拿了一隻鷹隼作為禮物來接她歸家,那隻鷹隼神氣極了,她喜歡得不得了,問他是從哪裡弄來的,宇文佑譏諷地道:「烏孫的昆都王送的,他們想娶個漂亮的公主回去,以為我這個臨安王可以幫得上忙,卻不知道這鷹是白送了。」

  後來烏孫的確是提出這個要求了,太皇太后也答應了,可是不知為什麼,最後烏孫帶走的並不是公主,而是一位平時名不見經傳的郡主宇文雪。宇文雪長得很美麗,性子卻十分懦弱,明珠是從來都不太喜歡這種人的,所以總共也只和這位郡主說過三句話。

  這位郡主後來是死在了烏孫,好像還引起了軒然大波,鬧得兩邊很不愉快,害得父親和太皇太后飽受詬病攻擊。究竟是什麼風波呢?明珠皺著眉頭想了許久也沒能想起來,不由很是怪責自己不爭氣,早年只顧著吃喝玩樂哄男人去了,有用的事半點不上心。

  但不管怎麼說,既然她知道宇文雪遠嫁烏孫的結果並不那麼愉快,就該想辦法把這事兒給攪黃了才是。明珠便問崔氏:「宮裡一定會設宴款待使團吧?」

  崔氏見她問起這個,不由十分警覺:「你又想要做什麼?你上次在宮裡惹了那麼大的禍,才被太皇太后送出來沒幾天,就又想進宮去淘氣了?」

  明珠當然不會承認:「哪有?我不過是隨口一問而已。上次說過要送昌華姐姐和安小故扇子的,正好送去給她們,也好和她們說說話。」

  崔氏只是嘆氣:「你還有臉說,昌華是公主,不能隨便出宮,又病著,她不能來看你也就罷了。安小故卻是閒著的,你前番病了那麼久,這次又惹了禍被趕回家來,她也沒來瞧你一眼,更不曾問候過一句。這是為的什麼?就是嫌棄你了,怕你拖累她的名聲,更怕因你而得罪太后。你怎麼就這樣不爭氣呢?」

  前世也有人這樣和明珠說,但和崔氏不同的是,那人是故意挑唆她和蔡明舒、安小故之間的關係,她當時尚且不曾放在心上,現在知道了結果就更不放在心上,反倒去勸崔氏:「母親想得太多,安小故家裡管得嚴,上次在宮裡她雖然沒去,卻悄悄託人轉送了東西給我,可見並不是嫌棄了我,而是不便。」

  崔氏見她不聽,也沒有辦法,哄她道:「即便是宮裡有宴會,我也是不許你去的。你若是在家關得無聊了,倒是可以讓你四哥抽空陪你出城去玩,瑞林也是閒著的,還可以叫上他一起。」

  明珠聽崔氏提起沈瑞林,就又幹笑起來:「還是不要了吧,太陽那麼大,天那麼熱,我懶得動。」找了個藉口晃晃悠悠的回去,等到晚間傅明正回來,就去截人:「我若是想去給姑姑請罪,她會允許我入宮麼?」

  傅明正隱約知道些前幾天的鬧劇,鄙夷地譏諷道:「愚蠢的豬頭,在自己家裡都能辦錯事,我真是不好意思說你是我妹妹。」

  明珠聽得無地自容,瞪他道:「我沒和你說這個!問你正事呢!」

  傅明正瞥她一眼:「肚子裡又在冒什麼壞水了?」

  明珠就道:「也不是什麼,是我聽說烏孫使團來了,進貢了許多稀罕物,想去見識見識罷了。」

  傅明正轉身就走。

  明珠忙抓住他的袖子央求道:「當然還有另外一件事的,我怕姑姑生我的氣,再聽別人在她耳邊一吹風,她就隨便把我嫁了。」

  傅明正這才停下腳步,頤指氣使地道:「我今日在衙門裡說了半天的話,口乾舌燥的,就是想喝點茶。」

  明珠忙狗腿地親自泡了茶上來,討好地道:「四哥您潤潤喉嚨,想說了再說啊。」

  傅明正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就想看她急得抓耳撓腮的樣子,待見她雖然討好,卻不見著急,便覺得沒意思了:「你怎麼都不急的?你從前都很急的。」

  明珠便裝出很急的樣子來:「我好急啊,急得不得了,四哥你快告訴我。」

  「白痴!你是真白痴還是當我是白痴?裝出這副傻樣兒給誰看呢?」傅明正藉機打了明珠的後腦一巴掌,覷著她的神色道:「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這幾天宇文隆那小子就像綠蒼蠅似的老是在父親跟前和長信宮裡打轉。我還聽說了一件稀罕事,一向內斂穩重的英王殿下不知犯了什麼事,惹得太皇太后勃然大怒,被連著幾次罰跪在長信宮外,太妃居然也沒有替他說話。」

  「是這幾天的事嗎?」明珠不由一陣心慌,她當然知道宇文初是為了什麼才激怒太皇太后的。

  「不然你以為呢?自你從宮裡被趕出來的那天開始到現在,已經是第四次了。這次是從昨天一直跪到今天早上,跪了一夜,路都走不得了。」傅明正見她變了臉色,火上澆油地道:「還有更稀奇的呢,長興侯聽說這事,當時就病倒了。」

  一個不肯解除婚約,一個非要解除婚約,長興侯當然只有裝病迴避這條路可走。明珠又是一陣煩亂。

  傅明正輕笑一聲:「那天夜裡的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你別不是以為他是為了你吧?快別自作多情啦,我聽說這事兒後就特意去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之前英王對這樁親事就極為不滿,為此被罰跪也不是這三次四次的了,只不過敏太妃四處周旋,太皇太后壓著,長興侯府也覺得丟臉,所以外頭才不知道而已。不然你以為他怎麼賜婚近4年了,卻一直遲遲不肯娶江珊珊過門?」

  明珠心煩意亂的道:「我才不會自作多情呢。」

  傅明正便道:「你不會最好。其實我覺著,他興許是真的太過厭惡江珊珊,又沒辦法了,所以才想要借你的手來推了這門親事,等到計成,你看他會不會多看你一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3 09:02 AM

第87章 對比

  她不樂意嫁是一回事,被人如此貶低卻是讓人怎麼都受不了的。明珠忍無可忍,吼道:「我在你眼裡就這麼差嗎?」

  傅明正似笑非笑地道:「不然呢?難道你以為你很了不起?他對你傾心相許、非你不娶?」

  明珠生氣地噘起嘴來,想要反駁說:不是的,宇文初應該是早就想娶她了,不然他不會花那麼多心思去謀算她。但是那話在口裡轉了好多圈,始終不能說出來。宇文佑那樣仇恨她,卻因為利害關係而娶了她,宇文初當然也可以因為利害關係而娶她,需要娶她和非她不娶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想到這裡,明珠不由有些黯然,她這一生大概是遇不到傾心相許、非她不娶的那個人了。

  傅明正見她先是生氣,再是黯然,心裡很有些不忍,但想到她的親事注定簡單不了,若是再抱有之前對待宇文佑時的那種天真和孤勇,將來只怕還會撞得頭破血流,便又硬著心腸道:「犯蠢的事做過一次兩次就夠了,再做第三次第四次,你就拿臉盆把自己淹死吧。好了,我走了,你就安心地在家待著吧,你現在正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就別出去招惹是非了。」

  明珠見他不通融,只好另外想辦法,怎奈她是臭名昭著,全家都知道她是個惹禍精,就是不松口放她出去。她無計可施,只好裝成一副洗心革面、賢良淑德的模樣,如此才能混著跟在崔氏身邊會會客,順便聽聽外頭的情況。

  多嘴多舌的大理寺卿夫人來串門,眉飛色舞地講起烏孫使團的情況:「那些烏孫人長得和我們大不一樣,高鼻深目捲髮,個頭極高極壯,拿了皮毛寶石駿馬,想換咱們的茶葉糧食絲綢瓷器。還想迎娶一位公主回去做夫人……」陡然壓低了聲音,湊到崔氏耳邊低聲道:「姐姐應當聽丞相說了吧?那烏孫王已經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兒女成群,烏孫又是蠻荒之地,住的是氈帳,茹毛飲血的,誰耐煩去!這回宮中的太妃和公主們可算是要哭成一片了,也不知道會落在誰的頭上去?」

  崔氏不以為然:「兩國聯姻乃是國家大事,聖上自會定奪,公主們深受皇恩,不管是誰被挑中都是無上光榮。」半點口風都不露。

  誰不知道皇帝年幼管不了事,還不都是太皇太后和傅相說了算?再不然就是閔太后也會插手弄一弄的,不過看哪方手段更厲害而已。大理寺卿夫人不但沒打聽著內幕消息還討了個沒趣,訕訕一笑,自己找台階下,抓住明珠的手道:「嗯,一些日子不見,竟然又長得好看了幾分。姐姐,不是我誇這孩子,這孩子真是越大越好看,道是國色天香也不為過,都說她肖似當年的太皇太后……」

  崔氏道:「侄女肖姑,常有的事。」

  明珠低眉垂眼的,含羞帶笑,一言不發。大理寺卿夫人看了她這副模樣不由暗自奇怪,覺得真是吃肉的貓兒突然變成了吃素的小白兔,便笑道:「瞧瞧這溫柔端莊的模樣,竟然是和長興侯家的二姑娘不相上下。」

  明珠由不得噎了一噎,難道她就這個命,兩輩子都逃不開被人明裡暗裡拿來和江珊珊對比的命運麼?心裡不爽,卻又因為之前宇文初的事有幾分心虛內疚,便笑眯眯地道:「江二姐姐溫柔端莊,我是不及的。」

  「瞧瞧,這麼謙虛。」大理寺卿夫人笑得十分誇張,又提起關於江珊珊和宇文初的八卦來:「論年齡,江二姑娘比明珠還要大幾歲的,長興侯夫人是巴不得她趕緊完婚,可惜有個什麼高人給英王殿下批了一卦,說他不好早婚,不然克妻克子,這就拖了一年又一年的。」

  還有這種事?明珠一邊驚訝,一邊擔心大理寺卿夫人突然提起這個來,莫不是收到了什麼風聲?便看向崔氏,崔氏的想法也和她類似,面上卻半點不顯,淡淡地道:「竟然有這種事,還說這親事怎麼遲遲不辦呢。」

  大理寺卿夫人興趣高漲:「外頭都不知道的,我也是無意中才從長興侯夫人的娘家弟媳那裡聽說的。」

  崔氏見她並不像是知道了內情的模樣,這才放了心:「如此,江二姑娘可算是被拖著了。」

  大理寺卿夫人笑道:「可不是麼?要說英王殿下還真是個謙謙君子,曾經好幾次提出怕拖累了女方,不然婚事作罷,長興侯和江二姑娘卻是守信惇厚的性子,都說是婚姻不同兒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是各人的命……」說到這裡,突然想起面前的明珠就是個把婚姻當成兒戲的頑劣女子,驚得趕緊摀住了嘴,訕笑道:「要我說呢,他家也是看上英王殿下門楣高貴、溫文爾雅、踏實能幹了,所以怎麼都願意等。若是換個頑劣不堪、品行惡劣的,早就想方設法地不干了。」

  崔氏心中不悅,從鼻孔裡「哼」了一聲。明珠則失笑,好麼,有江珊珊對比著,她就是那個頑劣不堪、品行惡劣、不守信、不尊婦道的。哎呀,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如果說江珊珊是這京中貴女的規範楷模,那她就是千萬學不得的那個極端。

  大理寺卿夫人說錯了話,不好再坐下去,便找了個藉口離去,臨行前又討好地透了個口風:「烏孫的昆都王帶了他的女兒來出使,聽說太后娘娘有意設宴款待這位烏孫郡主,屆時宗室裡未出嫁的女兒和四品以上官員家的姑娘都要出席。」

  明珠記得這件事,只是當時她已經成親,自然不在列。這回她是一定要出席的了,除非閔太后記恨她,要故意落傅氏的面子不許她去。但想來,閔太后此人小氣又愛面子,估摸著不會不許她去,而是很可能會在宴席上給她沒臉。

  崔氏見她一臉的興奮,便冷笑道:「別做夢了,我不會許你出門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3 09:03 AM

第88章 關注

  明珠心想,你不許我出門,可禁不住閔太后一心想要我出門啊。嘴裡卻不說出來,只裝成老實樣子道:「我才不稀罕去呢,她看見我就恨,我又不是瘋了,上趕著想去找不快。」

  崔氏將信將疑:「你不想去那就最好了。」心裡卻打定了主意,若是宮中真的來傳召,那便替明珠推病好了。轉頭想到宇文初的事,就又有些煩,便趕明珠走:「回你的房去,我看見你就煩。」

  明珠笑道:「可是我的親娘誒,我看到你就愛。」趁崔氏不注意,在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再笑著逃開了。

  崔氏對她真是又愛又恨的,嘆息著和孫嬤嬤道:「這個孽障,我是上輩子欠她的,真是把我給氣得死去活來的。」

  孫嬤嬤笑道:「可也是愛得死去活來的,老奴還記得,那年姑娘才三歲,夫人生了一場大病,眼看著不成了,姑娘小小的人兒,就這樣守在您身邊,像模像樣地給您端藥喂飯,可憐的,碗都端不穩,夜裡也要抱著您睡才能睡著。相爺多勸了她幾句,她便哭著說娘親若是沒了她也活不得了。都說這麼小的人兒懂不得什麼生死,她卻好像是什麼都知道的。」

  崔氏想起那件事來,心裡就暖暖的,嘆息了一陣,道:「她這親事,我是真沒辦法了,太皇太后始終不肯鬆口,就是覺得宇文隆好,老爺也沒個說法兒。英王鬧得這麼一出,幸虧是壓下來了,不然外頭若知道是為了她才要和長興侯府悔婚,還不知道要傳出什麼難聽話來呢。」

  孫嬤嬤寬慰道:「夫人且放開胸懷,兒孫自有兒孫福,您急也是急不來的。」

  正說著,外頭來報:「宮使來了。」

  崔氏忙起身換衣,又問:「是長信宮還是昭陽宮?」

  管事回道:「是昭陽宮太后娘娘身邊的海嬤嬤。」

  崔氏心裡不由「咯噔」一下,這位海嬤嬤乃是閔太后身邊最為厲害的人之一,笑裡藏刀、巧舌如簧,閔太后派這麼個厲害人物來,怕是非得要將明珠弄到那什麼宴席上去折騰羞辱一番了。就這麼擔憂著見了海嬤嬤,雙方把禮數做足後,海嬤嬤果然道:「夫人都知道了吧,烏孫派了使團來咱們天朝示好聯盟,太后娘娘要設宴款待烏孫郡主,邀請京中名媛出席陪坐,府上的千金便是必不能少的貴客。太后娘娘吩咐了,屆時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崔氏應付這種事情有經驗,自是滿口應了好。

  海嬤嬤卻綿裡藏針地道:「太后娘娘呢,最是重視這種有關國格體面的大事,就生怕到時候誰有個頭痛腦熱的去不了,損害了兩國的友好。她老人家體恤年輕姑娘們,現在就要問了,誰家的千金是有恙的,立刻就派了太醫來診治。」說到這裡,略停一停,笑著看向崔氏。

  多大的事兒呢,這就上升到國格體面了,崔氏暗暗叫苦,低眉垂眼地道:「我們明珠此刻看著極好的。」到時候好不好,那卻說不一定的。

  海嬤嬤不依不饒:「那就更好了。您也知道,為了上次的事,有小人作祟,鬧得兩宮不安,太皇太后還因此責罵了令千金,將人送出了宮。我們太后娘娘每每提起這件事來就十分自責,說是姑娘受委屈了!早就要使人來慰問姑娘,怎奈瑣事纏身總也不得空閒。這回老奴出宮之前,太后娘娘就說了,是她沒管好宮人,害得姑娘吃了委屈還受罰,都是她的不是,這次就順便接了姑娘入宮去住著,一是給姑娘賠罪,二是全了她對太皇太后的孝心。傅夫人,請姑娘收拾著吧?」

  這卻是措手不及的,崔氏愣了愣,才趕緊回絕道:「小女頑劣不堪,不敢讓她打擾太后娘娘的清淨。老身這些日子正將她拘在家中學規矩呢,還是等她學好了再去給太后娘娘請安不遲。」

  海嬤嬤便道:「那麼,老奴這便回稟太后娘娘,宴席那日,明珠姑娘一準兒去給她老人家請安。夫人,您瞧這樣回稟可好?」

  若不就範,那就現在把人抬進宮去,你從是不從?崔氏聽出這話裡話外的威脅意味,越發擔憂,卻不得不滿口答應。

  海嬤嬤志得意滿地去了,崔氏使人傳信給傅叢問策,傅叢只回了四個字:「聽之任之。」

  崔氏見他篤定,也就把心放回了一小半,叫了明珠過來叮囑:「不許鬧事,不許爭強出頭,不許多嘴多事,你給我老老實實的。」

  明珠都一一應了。轉眼便到了宮宴這一日,明珠才剛打扮好,閔太后那裡便派了車馬來接,崔氏心中擔憂,讓人塞了銀子再問來人:「太后娘娘真是慈愛,各府這麼多女眷,宮裡的車馬能派的都派完了吧?」

  宮人捏著嗓子笑答:「非也,只有太后娘娘娘家的寶雲姑娘和府上的姑娘是特意派了車駕來接的,其他人都是自己照著點兒入宮。」

  崔氏又是一陣擔憂,不知道前方有多少陰謀詭計等著明珠。明珠倒是不怕,笑嘻嘻地坐了車往宮裡去,將至宮門,恰逢烏孫使者從宮中拜謁出來。宮人討好地指點給她看:「那個穿黑色長袍的大個子就是烏孫的昆都王了。」

  明珠透過窗紗看出去,只見一大群人陪在昆都王的身邊,其中儼然就有宇文初和宇文佑二人。宇文佑手中果然擎著那隻漂亮的鷹隼,正滿臉笑容地和昆都王說話,宇文初卻是神色淡淡的樣子,清雅淡然。

  人模狗樣的混賬,明珠看到此人心裡就十分彆扭,正要收回目光,卻見宇文初若有所覺,抬起頭朝她這個方向看過來,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微微一笑,將瘦長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唇,模樣極其好看。

  這表情落在明珠眼裡卻是不懷好意和十分蕩漾的,一邊暗自罵著,一邊就忍不住紅了臉,有心不去看他,目光卻怎麼也收不回來。明知他隔著窗紗看不清自己有否關注他,卻又因為心虛而不安,還恨自己無聊,幹嘛要去關注他。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3:58 PM

第89章 聞香

  「六哥,你看我這鷹隼……」宇文佑十分興奮地轉過頭去和宇文初說話,猛然瞧見他的表情,不由一怔,再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便看到了避讓在宮道旁的朱漆馬車。透過朱漆馬車上的銀青色紗簾,依稀可以瞧見一道窈窕婉轉的身影,那身影再熟悉不過的,除了傅明珠不會再有他人。

  宇文佑如中重錘,心臟「咚」地一下猛跳起來又重重地落了下去,酸楚後悔茫然忿恨,各種心情盡數攪在一起,複雜難言。再看看宇文初的神情,想起他前幾天被太皇太后罰跪和長興侯病倒的事,突然間想起一個可能來,於是一顆心瞬間擰成皺巴巴的一團,瞪大了眼睛只管盯著宇文初:「六哥。」

  宇文初回過頭來,靜靜地對上他的眼睛,沉聲道:「嗯?」竟然是半點無有心虛,十分坦然的模樣。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宇文佑一邊嘀咕,一邊明知故問:「那是誰呢?」

  宇文初乾脆利落地道:「不知道。」

  一定有鬼!不知道他還和人家眉目傳情?看他那又是賣笑又是摸嘴唇的騷樣兒,都恨不得脫衣服了,還說不知道?宇文佑本質上是個比較粗魯的人,心中痛恨宇文初,忍不住就用最粗魯的言語去形容他。

  再想想,當初在玉皇觀,為什麼剛好明珠去了,宇文初就去了?孤男寡女共處一觀,還不知道都做了些什麼呢。還有,宇文初不是一直都在勸他退一步,答應解除婚約嗎?枉他還以為宇文初是個好人!負心的傅明珠,不要臉的宇文初,這對狗男女!宇文佑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悲憤,面上忍不住就帶出幾分來。

  宇文初卻是淡淡的:「九弟這樣盯著為兄是要做什麼呢?」

  宇文佑磨牙而笑:「六哥不知嗎?」做哥哥的勾引未來的弟媳婦兒,總也要有幾分心虛愧疚吧?

  宇文初自如一笑:「莫非為兄臉上有花?」

  讓你裝!讓你裝!宇文佑恨不得一聲呼哨,讓停在臂上的鷹隼飛起去撓花面前這張俊臉,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咬著牙冷笑:「六哥,你好樣兒的。」

  宇文初並不搭理他,自顧自地轉過頭去同烏孫的昆都王說話,宇文佑一拳打在棉花裡,無處著力,有心想鬧,卻對上一群奇怪的眼神,只好強忍著把這口惡氣嚥了下去。

  只可惜他性子暴躁,又從來不懂得低頭伏小,這口氣無法傾瀉忍得實在難受,正四處逡巡著想要找茬兒撒氣,就見遠遠的又來了一乘車駕,那馬車上打著長興侯府的徽印,猜著裡頭坐的一定是江珊珊,眼珠子一轉便計上心來,悄悄叫過心腹叮囑道:「告訴江二姑娘,英王殿下為了傅明珠要悔婚了。」

  心腹聞言,作了一揖自去安排。

  片刻後,一行人紛紛登車騎馬離開了宮門,避讓在道旁的兩乘馬車也朝著宮門內駛去。馬車進到第二重宮門外時便停了下來,明珠已經知道跟在後頭的是江珊珊了,她不想和江珊珊裝模作樣,便打算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的只管往前走,卻聽江珊珊疾步趕來,脆生生、甜蜜蜜地喊了一聲:「明珠妹妹。」

  明珠無奈,只好停下來,堆起笑容給江珊珊見禮。她心中擔憂江珊珊是否已經知道了那件事,更怕對方其實是來找茬的,畢竟她活了兩輩子,「搶」別人未婚夫這種事是真沒做過。

  卻見江珊珊笑得十分甜蜜燦爛,親親熱熱地拉住了她的手,溫言問道:「上次的事情你不怪我吧?」

  上次的事?明珠想了片刻才想起來是為了那朵寶石牡丹而和福寧公主吵鬧的事,便道:「不怪,我已經忘記了。」說實在的,她也分不清江珊珊究竟是真心為了稱讚她才使勁誇那朵牡丹花,亦或是想要吸引所有人都去關注那朵牡丹花。不過她是真的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江珊珊目光微閃,笑道:「那倒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小氣了。」親親熱熱地挽住明珠的手,同她一起往裡走:「你今天的熏香味道真不錯。」

  「不過是普通的蘇合香罷了。」明珠對於熏香並不是很在意,都是交給素蘭打理的,聽到江珊珊稱讚才舉起袖子來聞了一聞。想起禮尚往來,江珊珊既然誇她,那她也該誇誇江珊珊才對,那誇什麼呢?最好的話題莫過於跟著江珊珊一起談熏香的味道……明珠微微偏了頭去聞江珊珊衣上的熏香,由不得便怔了怔。

  淡淡的沉水香,幽淡甘涼——正是宇文初身上慣有的味道。各府都有自己的秘密香方,親王用的香就更為難得,除非是宇文初給了江珊珊香方或者是送了江珊珊配好的成香,不然江珊珊不能得到這香。那麼,宇文初不樂意娶江珊珊,好幾次試圖解除婚約的事未必就當得真了。

  那個人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明珠一時間心裡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倒也不是覺著人家其實不是真的仰慕她而失望,而是覺得,這世上,怎麼就沒有一個心思稍許乾淨些的人呢?或者說,她怎麼就遇不到、得不到一個心思稍許乾淨些的人?

  江珊珊盯著她的眼睛笑了起來:「怎麼樣?不是太難聞吧?」

  「不……」明珠回神,給了她一個十分誇張的陶醉表情:「非常清雅,正如江二姐姐似的,也只有這個香最配你。」

  江珊珊嬌笑著輕輕捶了她一下:「調皮!都說你調皮,偏我就喜歡你這個性子,可惜你總也不肯和我親近。」

  親近?明珠躲她還來不及呢,哪裡還敢和她親近?要是日常總和江珊珊放在一堆,所有人都去誇讚江珊珊,硬生生把她貶成地上的泥。明珠自問不是個有病的,當然不喜歡和江珊珊在一起。便是此刻,她也是不樂意和江珊珊一起的,可是江珊珊如此親近於她,她也不能太過推卻,便壞笑道:「江二姐姐真客氣,我豈止是調皮?簡直就是洪水猛獸一樣的存在!你跟我在一起,也不怕帶累了你?」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4:03 PM

第90章 輕狂

  明珠本以為自己這幾句話說得十分無賴潑皮,總能把江珊珊給弄走了吧,誰知江珊珊笑道:「妹妹真會說笑。你不過是比別人更多了幾分赤子之心而已,天真活潑,在我眼裡,遠比那些裝模作樣,敢做不敢說的人強多了。」

  這幾句話說到了明珠的心裡去,她總算是明白為何大家都喜歡江珊珊了,秀外慧中,知情識趣,和氣溫柔,大方得體,優雅美麗,出身高貴,誰不喜歡?若是長興侯府如同傅氏一樣的權勢滔天,想必宇文初很早就娶了江珊珊吧?

  想到這裡,明珠鄙夷起自己來,總是想那個人做什麼?難不成被他抱過親過就忘不掉了?她可是成過親的人,這算得什麼?

  一旁江珊珊的親密狀半點不減,侃侃而談:「你見過那位烏孫郡主嗎?」

  明珠搖頭:「不曾。」

  江珊珊十分驚異:「烏孫人和咱們長得不大一樣,京中許多名媛閨秀都曾悄悄乘車觀望,我記得你最是愛好這種熱鬧的,難道你沒央求令兄陪你去瞧?」

  明珠哪裡好意思告訴她自己這些天都在禁足中,便反問道:「二姐姐你見過?」

  江珊珊微微一笑:「我自是見過的。」

  明珠見她笑得十分自信,隱約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便故意裝作好奇的樣子道:「聽說是位大美人呢,姐姐既然見過,便知道傳言是否為真了。」

  「的確是位大美人,和咱們這邊的美人是不一樣的。你稍後就知道了。」江珊珊賣個關子,指著前方道:「你瞧,那不是越國公家的安小故嗎?我記得你們倆最是要好的。」

  前方果然走著三位貴女,其中一個穿著湖藍色衣裙的女孩生得比另兩個同伴要高出半個頭的樣子,板著一張臉走得四平八穩的。

  「小故!」明珠很久沒有看見小夥伴,高興壞了,飛快地和江珊珊告了聲罪,就跑上前去使勁拍打安小故的肩頭:「你這個沒良心的。」

  她的身量在女子中不算矮的,但比起安小故來還是太矮了些,安小故轉過身來輕而易舉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瞪著眼睛低聲道:「你還敢怪我?我因為你的緣故也被生生在家關了好幾個月!」

  明珠心中歡喜,便求饒道:「好姐姐,我錯了。」

  安小故收回手去,一抖袖子,睥睨著旁邊驚得險些掉出眼珠子來的宮人和貴女,淡淡地道:「是不是覺得我動作粗魯,有傷風化?」見那兩個貴女面上露出鄙夷之色來,便冷笑著指向其中一個:「你在罵我?」

  那貴女就算是罵她也只敢心裡罵,見她當眾找茬,嚇得花容失色:「哪,哪有的事?你不能冤枉好人的。」

  越國公府是武將出身,連帶著安家的姑娘也要比別家的粗魯許多,明珠卻是最喜歡安小故這個調調,便挽住安小故的胳膊輕聲勸道:「罷了,太后娘娘最重規矩禮儀,別惹怒了太后娘娘。」

  言下之意是今天做主的是小心眼的閔太后,不是太皇太后,小心被閔太后抓包了。安小故這才算了,伸手去掐明珠的胳膊,咬著牙道:「你倒是過得滋潤,卻害慘了我。」

  明珠自是知道她為什麼被禁足的,不就是因為她和自己交好,安夫人擔心自己幹的那幾件轟轟烈烈的大醜事拖累了她嗎?便無辜的瞪大眼睛,道:「哎呀,那你又和我混到一起了,回去後不會被罰跪洗衣板吧?要不,你還是離我遠一點?」

  安小故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哼哧道:「你倒想得美呢,我被你害得這麼慘,不連本帶利地收回些來怎麼行?」眼睛瞟向已經和其他貴女順利會師的江珊珊,低聲道:「你怎麼和她混到一起去了?」

  明珠道:「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那樣客氣,我總不好不理她吧。」

  安小故微微不屑:「不知怎地,人人都說她最好,就是我爹娘嫂子也要我多和她來往,多學著她些,可我看見她就是不喜歡,總覺得她很陰險似的。」

  明珠就笑:「你吃過她的虧?還是你聽說誰吃了她的虧?」

  「那倒沒有,她對我很親切。也沒聽說誰吃了她的虧,但人無完人,她卻一點缺點都沒有,你不覺得她太假了嗎?別說她了,快,和我說說你是怎麼揍的臨安王?我聽說你把他的肚子殺了個大窟窿!」安小故拉著明珠,拋下那一群端莊文雅的貴女,腳步飛快地往前頭去了。

  明珠鄙夷她:「我把他的肚子殺了個大窟窿?是不是我還弄得全身滿臉滿手的鮮血,簡直就是個女魔頭啊?」

  安小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倒也不是,我是早就看不慣他那副傲慢樣兒,恨不得他吃個大虧才好。」又朝明珠豎起拇指:「你真了不起!懸崖勒馬,迷途知返,有決心,有魄力!」

  明珠大笑起來:「誇得真好聽,再誇一個新鮮的給小爺聽聽,小爺便告訴你怎麼揍的宇文佑。」

  安小故果然抱住她的胳膊嬌聲央求:「小爺長得真俊,奴家一見傾心,萬望垂憐……」二人相視而笑。

  笑聲傳到後面,之前被安小故威脅找茬的那位貴女忍不住道:「看她們那輕狂樣兒!」

  另一個貴女則勸道:「你就別生氣了,人家一個是太皇太后的親侄女、宰相的寶貝獨女,一個是國公府的千金,就算是江二姐姐她們未必放在眼裡,何論咱們呢?」邊說邊看向江珊珊,加一句:「我也不耐煩和她們一起,還是江二姐姐好,待人體貼又和氣。」

  江珊珊看著明珠窈窕高挑的背影,淡淡一笑:「她們是那樣的性子,你們不要放在心上。」

  那二人不平:「二姐姐你就是性子太好了,她們不就是仗著父兄嗎?誰又能保證一輩子富貴?自己不會為人,將來日子也好不到哪裡去!」

  「好了,好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她們生氣了。剛才那話也不要再說,當心傳出去給家裡招禍。」江珊珊勸了幾句,忽見一個宮人走過來遞上荷包一隻:「江二姑娘,您掉了東西。」

  江珊珊看得分明,那荷包並不是她的,卻也不吃驚,只道:「你看錯了,這不是我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6:13 PM

第91章 您懂的

  宮人驚訝道:「怎麼不是您的呢?奴婢親眼瞧見您掉下來的。」

  江珊珊眼見著前面的明珠和安小故已經走得遠了,微微有些發急,面上卻是半點都不顯,照舊笑得十分和氣耐心:「你再想想,興許是看錯了。」

  「不是的,就是您的。」那宮人只是糾纏不休,另兩個貴女弄不清真偽,又怕捲進是非中去,便道:「江二姐姐,我們到那邊去等你。」

  待那二人走遠,江珊珊便收了笑容,帶了幾分凌厲冷聲道:「這東西不是我的,你要是不放心,不妨送到太后娘娘那裡去。」

  「江二姑娘誤會了。」宮人收起荷包,淡淡一笑,低眉垂眼地道:「有位貴人讓奴婢和您說,英王殿下為了傅明珠將要和您悔婚了。」

  江珊珊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厲色和恨意,隨即很快平息下來,高傲冷漠地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您懂的。」宮人一笑,自行行禮離開。

  江珊珊垂著頭站了一會兒,復又抬起頭來,笑容滿面地迎著那兩個貴女走過去:「沒事了,他弄錯了。咱們走吧。」

  一個貴女道:「我聽人說,宮人想弄銀子的手段越發多了,隨便拿個東西非說是你掉的,不給賞銀就一直歪纏著。二姐姐遇到的這個是不是這樣?」

  江珊珊輕輕「嗯」了一聲。

  那貴女不由大感興趣:「那你給他多少銀子他才走?」話音未落,就見江珊珊抬起頭來看她一眼,目光森寒凶狠十分不耐煩,不由嚇得退了一步,顫聲道:「二姐姐?」卻見江珊珊嫣然一笑:「沒給,我說他要是再胡亂糾纏,我就告訴太后娘娘,他就嚇退了。」語氣眼神表情照舊的和氣親近,方才那一眼,彷彿是錯覺。

  貴女一撫胸口,她是被安小故和傅明珠這兩個魔女給嚇壞了,江二姑娘怎會如此?三人復又言笑如初,朝著昭陽宮而去。

  明珠和安小故緊走慢走,總算是到了昭陽宮外,內侍引入殿中,只見閔太后高踞座上,鳳座左邊坐著個高鼻深目、膚色雪白、異族打扮、穿著華麗的陌生少女,少女身邊則坐著閔太后娘家的侄女閔寶雲;鳳座右邊坐了一群未出閣的公主,因為正乾帝死得年輕,留下的公主都還只是孩童,因此在座的公主都是與閔太后一輩的長公主。再往下是各大王府的郡主、縣主,另一群先到的各府千金正嘰嘰喳喳地各種討好閔太后和座中貴人。

  明珠和安小故走進去,殿內的說笑聲就略停了一停,閔太后笑道:「喲,明珠妹妹你總算是來了,我等你好一歇啦。」不等明珠說話,便將鳳座讓了一半出來,親切萬分地朝她招手道:「來我這裡,跟嫂子一起坐。」

  眾人便齊齊看向明珠,各種羨慕嫉妒恨都出來了。憑什麼呢?她傅明珠身份的確高貴,但能高得過公主麼?能高得過各大王府的郡主、縣主麼?就算是不從身份地位來說話,單論人情,烏孫公主和閔太后娘家的親侄女都在下面坐著呢,她傅明珠憑什麼就可以和太后平起平坐?

  明珠摸摸臉,心想自己看上去就那麼傻?她若是真的應承了閔太后的熱情,坐下去了,豈不是越發證明了她的張狂,越發證明了那件因她而起的熱鬧裡,是她和太皇太后一起欺負了閔太后?瞧瞧,閔太后被她們姑侄欺負得這樣忍氣吞聲的,連鳳座都要讓出一半來。不但不進,反倒後退了兩步,給閔太后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禮,聲音洪亮地道:「臣女給太后請安!太后千歲千千歲!」

  閔太后眉毛一挑,左右環顧,笑道:「瞧瞧,這潑猴兒幾日不見,就懂得禮節了。」言下之意是說明珠從前不懂得禮節,有那聽出來的,就都會心而笑。

  明珠只裝作沒聽懂,既然閔太后不叫她起來,那她也就老老實實地跪著,仰著頭心無芥蒂地笑道:「太皇太后每次見著總要責罵指點的,家父和家母也是耳提面命,都說是太后娘娘再是慈愛可親,然身為人臣禮不可廢,這是大規矩,必須要遵從的。」

  她再不叫明珠起來,那就不是慈愛可親了?閔太后笑得越發慈祥,掩口笑道:「你這孩子,他們自說他們的,我們自做我們的,何必當真?」

  明珠正色道:「要當真的。您是國母,皇上的生母,身份高貴,在臣女心中,您和太皇太后一樣的可親可敬,因此是發自內心地給您請安,希望您能鳳體安泰,長命百歲。」她們會不動聲色的用軟刀子殺人,她也會的。她們會臉上笑著,心裡巴不得對方死,她也會的。那些她不會的,她都會慢慢去學,那些她會的,她會做得更好。

  明珠的姿態擺得很正,閔太后再無可以挑剔的,只好道:「起來吧。」看一眼騰空了一半的鳳座,忍不住再次勾引明珠:「你當真不來試試?這裡可是獨一份的光榮,便是寶雲我也沒讓她坐過。」

  閔寶雲的臉上果然露出又羨慕又嫉妒的表情來,明珠笑著搖頭:「太后娘娘垂憐,不如就讓寶雲去試試吧。」她知道的,閔寶雲生得貌美,自小也是嬌養大的,雖然比幼帝大了三歲,卻是暗裡定下的未來皇后。閔寶雲這個人,怎麼說呢,比她當年還要無知幾分,不過是膽子小,沒她霸道而已,不過心思倒是和肖似閔太后,一樣的陰毒小氣。

  閔寶雲果然躍躍欲試,閔太后淡淡一笑,柔聲問閔寶云:「你想跟姑姑坐嗎?」

  閔寶雲明明很想,卻仍然低了頭小聲道:「鳳座高貴,寶雲不敢想。」

  閔太后輕笑一聲:「怎麼不敢想?我讓你坐你便可以坐。來吧。」這話裡話外,便是表示這鳳座是要由著她們姑侄一直坐下去了。

  閔寶雲羞澀又激動地搶前幾步,顫巍巍地在閔太后身邊斜簽著身子坐下來,動作僵硬到手和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小家子氣!明珠笑了一笑,回身去尋安小故,卻見江珊珊站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溫柔地道:「明珠妹妹,你怎麼也不等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6:14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5-5-16 06:20 PM 編輯

第92章 誰最美

  明珠看見江珊珊就頭疼,正挖空心思地想要找個理由搪塞過去,江珊珊卻已經善解人意地拍拍她的手,繞到前面去給閔太后行禮了。

  安小故將扇子掩了口,湊在明珠耳邊低聲道:「奇了怪了,為何她就是能做到讓所有人都滿意?你瞧,太后娘娘待她多和氣?咦,咦,就連那位烏孫郡主居然也在對著她笑!」

  明珠看過去,果然瞧見那位烏孫郡主此時正對著江珊珊笑呢,儼然就是十分熟悉並喜歡江珊珊的模樣。

  「我自是見過的。」明珠想起之前江珊珊和她提起烏孫郡主時的神情來,就多了幾分疑惑。難道江珊珊也是個愛湊熱鬧的,並且因緣巧合結交了烏孫郡主?

  卻見江珊珊行禮完畢,閔太后便將她招到前面去:「你來,坐到咱們尊貴的客人身邊去,也把咱們說的話兒說給郡主聽,郡主想說什麼,你也好轉述給我們知道。」

  江珊珊懂得烏孫語?明珠不由愣住。安小故也大為驚訝:「咦,她什麼時候精通烏孫語了?誰教她的?」

  明珠見她毫不掩飾驚訝之態,便拉她一拉,小聲道:「她自小就是名滿京城的才女,能說話開始就會誦詩,會說烏孫語又有什麼稀罕的。」心裡卻隱隱有些沮喪,自己和人家比起來,果然就是不學無術的大草包一隻。

  那邊江珊珊已經十分謙恭地道:「謝太后娘娘抬愛,太后娘娘和貴客跟前,哪有姍姍坐的地兒。就讓姍姍站在一旁伺候就好了。」

  「嘖。瞧瞧,人家比你會事多了。」安小故撇撇嘴,「你只說不敢去坐鳳座,若是讓你到那個郡主身邊去坐,你一定毫不客氣地就去坐了吧?」

  明珠不語,那是肯定的啊,閔寶雲敢坐,她就敢坐,她又沒有哪裡不如閔寶雲,算起來她比閔寶雲還要大一輩呢。

  安小故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果然被我猜中了。」

  「噓……」明珠將扇子按在安小故唇上,示意她別說話,安靜看熱鬧。

  只見江珊珊只管推脫不肯落座,閔太后便笑著道:「你也別推脫了,要說到身份,你也不比誰差。你家是傳了幾代的開國勳貴、長興侯府,你自己也是和英王定了親事的,將來就是妥妥的英王正妃,在場的人中比你身份高貴的沒多少。我讓你坐,你便坐得。」

  不知是否明珠錯覺,她覺著閔太后說這話的時候刻意看了她一眼,頗有些耀武揚威的意思似的。

  江珊珊便羞紅了臉,乖巧地給閔太后行了個禮,再儀態端莊地在烏孫郡主的身邊坐了下來。烏孫郡主和她說了句什麼,她便笑著和閔太后道:「郡主說,多謝太后娘娘的盛情款待,今日她可算是開了眼界,一下子來了這麼多的美人兒,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讚歎才好了。」

  閔太后笑得很是得意:「郡主也是美人兒,初見之日便讓我十分讚歎。不過不客氣的說,郡主剛才說的也是實話,我們天朝美人兒可多了。」眼波一轉,瞟了明珠一眼,再道:「依郡主看,在場的,誰最美?」

  烏孫郡主不解其意,照實了說道:「今日要論扮相最美,當屬福寧公主殿下,要論長相最美,當屬方才那位明珠姑娘。」

  福寧公主先前得意,待聽到後頭那句,就忍不住惡狠狠地瞪了明珠一眼,其他人倒也沒有什麼異議,畢竟明珠生得貌美是早就眾所周知的,唯一覺得奇怪的不過是明珠今日居然沒有別出心裁地盛裝打扮壓過福寧一頭。

  閔太后則大笑起來:「都說烏孫人直爽,果然是真的,這話算是說到我心裡頭去了。我呢,一直都覺著明珠是我所見過的女孩子中最美麗的。」一邊說,一邊就朝明珠伸出手來:「到我這裡來。」

  明珠被她們幾個一唱一和的捧得雲裡霧裡的,心中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就是沒辦法抓住其中關鍵之處。又因閔太后如此高調示好,逼得她就是想躲都沒處躲,只好起身走到閔太后身邊。還未站定,閔太后便拉著她的手重重往下一帶,拉得她一個控制不住,險些就朝閔太后身上撲去,好容易穩住了,閔太后再輕輕一推,將她硬生生弄在自己身邊坐定了,一手牽住閔寶雲,一手牽住明珠,笑道:「這樣就齊全了。」

  事已至此,明珠只好裝得誠惶誠恐地道:「太后娘娘折殺我啦,這哪裡是我能坐得的?」不期然間,對上閔寶雲嫉恨的目光,立刻忍不住原形畢露,斜飄飄一個眼神飛過去,再一勾唇角,十足的挑釁。

  閔寶雲氣得臉都紅了,卻一句話都不敢說,只好垂下眼去盯著自己的腳尖生悶氣。明珠得勝,收回目光,照舊裝得一臉的忐忑不安。

  卻又聽江珊珊替烏孫郡主轉述道:「郡主有心想與明珠姑娘結交,不知明珠姑娘可否願意?」

  明珠轉眼去看那位烏孫郡主,只見那郡主睜著一雙淺茶色的大眼睛,十分感興趣地打量著自己,便趁勢站起身向著她行了個禮,笑道:「那是明珠的榮幸。」

  烏孫郡主朝她友好地一笑,小聲問了江珊珊幾句話,江珊珊一臉的為難,閔太后便問:「怎麼回事?她說什麼?」

  江珊珊看一眼明珠,再低聲道:「郡主問,這位明珠姑娘看上去身份十分高貴,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明珠暗罵一聲,這又有什麼?問個出身而已,用得著做出這副為難模樣來麼?弄得人以為這烏孫郡主在說她壞話似的。就聽閔太后用十分認真的語氣回答道:「郡主沒有看錯,我們明珠身份的確十分高貴,她是咱們太皇太后唯一的親侄女,也是傅相唯一的嫡女,更是我們皇帝的親表姑,先皇當年在世時,曾親口封她為郡主,只是太皇太后和傅相謙遜,推脫了。」

  明珠吃了一驚,先皇曾經想封她為郡主?又是哪位先皇,是死去的皇姑父?還是表哥正乾帝?她怎麼都不知道這事兒的?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又聽閔太后不住口地誇起她來:「能跑馬射箭,能歌善舞,大方活潑,直爽豪氣,是京城中少有的好姑娘。」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6:22 PM

第93章 獻禮

  閔太后不住口地誇讚明珠,明珠卻越來越心驚肉跳的,幾次想要打斷閔太后的話,都沒有機會,只好看著那烏孫郡主的眼睛越來越亮,看她就像是看到了金元寶似的。

  烏孫使團要求娶一位公主,後來不知為什麼,和親的不是公主,而是一位郡主。

  明珠突然想到這一折,心裡「咯噔」一下,猛地轉頭去看坐在不遠處的宇文雪,只見宇文雪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整個人顯得瘦弱蒼白,眼睛像是看著這邊的,其實卻是神遊天外的,也不知在想什麼。

  當年的這一場宮宴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和親的人選才會從公主變成了郡主!但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明珠緊張地看向閔太后,只見閔太后誇誇其談,眉飛色舞;明珠再看向閔寶雲,只見閔寶雲臉上的憤恨嫉妒之色已經變成了若有所思,見明珠看過來,她忽地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嘲諷又幸災樂禍的笑容。

  是了,大概就是這樣的。漢家認為貞靜嫻淑的,烏孫這樣的馬背民族未必就會認為好……閔太后誇讚她的那些優點,興許就是每一個烏孫姑娘所擅長的。明珠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危機居然會落到她的頭上,她突然想起了精通烏孫語的江珊珊,會不會,江珊珊也知情並參與了這件事?

  江珊珊把一口烏孫語說得十分順溜,臉上帶著從容自信的微笑,見明珠朝她看過來,便朝明珠露出一個十分燦爛純淨的笑容,再趁閔太后和烏孫郡主歇氣的當口,小聲道:「我最喜歡你的也就是這些。我早說過了,你有一顆美麗的赤子之心。」

  烏孫郡主見她和明珠竊竊私語,便好奇地問了一句話,江珊珊笑著回答完畢,烏孫郡主使勁點頭,拉住明珠的手嘰裡咕嚕說了一大長串話。

  江珊珊笑道:「郡主方才問我同你說什麼,我把之前和你說的話都說給她聽了,她也表示贊同,說他們烏孫人其實最注重的就是人的心靈美,你這個朋友她交定了。她邀請你去找她玩呢。你去不去?」

  明珠本能地覺得不妥,卻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拒絕,至於之後去或者不去,那又另當別論,便笑道:「去。當然去。」

  江珊珊就把這話回答了烏孫郡主,烏孫郡主十分高興,拉著她嘰嘰呱呱說了一大堆,明珠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只能求助於江珊珊。江珊珊倒是不拿架子,八面玲瓏地將兩邊的意思傳達得十分精確。先不必說在場的人都對江珊珊這個「才女」之才十分讚歎,就是明珠也不得不承認江珊珊是很有幾分真才實學的。

  宴席過半,明珠起身更衣,將從方便之處走出來時,忽然聽見隔壁有人竊竊私語,依稀聽得是一個年輕女孩子低聲在哭:「……我知道你勸我的都在理,可我這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都說是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這話是真的,那個女人眼紅著我哥哥佔了嫡長子的位置,成日興風作浪幾次陷害我哥哥,我父王都只裝作看不見,多虧你幾次幫忙才能脫險。她見陷害我哥哥不成,就成日拿我出氣,這兩天又在拿我的親事作伐,想要逼迫我哥哥低頭……」

  明珠本來不在意,只當是席間哪兩個貴女交好,當著人不方便說這隱私的話,便藉著更衣方便的當口,躲到這裡來說悄悄話。正要走時,又聽那邊傳來另一人的勸解聲:「阿雪,你不要著急,你好歹也是郡主,不能由著她胡亂嫁了的,不然若是給兩宮太后知道了,她也要挨上狠狠一頓。」

  這聲音,卻是江珊珊的。原來江珊珊和宇文雪這樣的要好?這倒是奇怪了,也不知道前世宇文雪和親烏孫,和精通烏孫語並做了烏孫郡主傳聲筒的江珊珊有沒有關係?明珠理所當然地站住腳,聽起了牆根。

  宇文雪家裡的事,她隱約知道一些,大抵不過是惡毒後母和前頭原配留下來的兒女之間的爭鬥罷了。她不知道之前兩邊斗得如何,只記得老壽王死了後,原本定下來襲爵的嫡長子,也就是宇文雪的親兄,居然在守孝期間****並殺死庶母,然後又不等到宗正寺來核查就畏罪自盡。

  這事兒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原本爵位是要由繼妃之子承繼的,卻由時任宗正寺卿的宇文初給硬生生查出此事別有蹊蹺,乃是壽王繼妃作祟栽贓陷害。最終,誰也沒得著好,壽王繼妃投繯自盡,她生的兒子也被判了個從犯的罪名,壽王府這一支硬生生就這樣沒了。

  思及舊事,明珠漸漸的有些愣神,宇文初這個人,的確是很能幹的。隔壁又傳來宇文雪的哭聲和江珊珊有些慌張的勸解聲,明珠聽不到有用的東西,只好趁著無人發現,趕緊悄聲走開。

  回到宴席之處,只聽整個殿內鴉雀無聲的,心裡覺得奇怪,便問門口伺立的宮人:「怎麼回事?」

  宮人忙給她行了一禮,小聲回道:「烏孫郡主獻禮呢。」

  明珠信步走將進去,果然瞧見殿內半跪著三個身材高大、長相英朗、捲髮白膚的烏孫勇士,每人手裡舉著一個托盤,有鑲嵌著金剛鑽和紅藍寶石的花冠,也有整塊瑪瑙雕成的擺件,更有萬里挑一的稀罕毛皮。烏孫郡主笑眯眯地和閔太后說著什麼,閔太后聽不懂她的話,只能乾巴巴地笑著,正急得不行時,江珊珊從外面漫步而入,聲音清晰地將烏孫郡主的話翻譯給閔太后聽。

  烏孫郡主高興極了,跑上前去拉住江珊珊嘰嘰呱呱說了一大通,那幾個烏孫勇士也回過頭來看向江珊珊。江珊珊微笑著,從容地一手挽住烏孫郡主,一手挽住站在一旁純屬看熱鬧的明珠,雲淡風輕地一邊往裡走,一邊笑著用烏孫語說了一句話,聽得烏孫郡主和那幾個烏孫勇士頻頻點頭,接著烏孫勇士中的一人突然情緒激昂地重複了江珊珊的話。

  眾人面面相覷,都齊齊看向江珊珊,江珊珊淡定地道:「他說,我大天朝與烏孫世代友好,親如兄弟!」

  閔太后用力一擊鳳座扶手,大聲道:「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6:24 PM

第94章 惶恐

  真了不起啊,江珊珊這談笑間合縱天下的氣勢不要說是做英王正妃,就是皇后都做得了!明珠心情複雜地看向江珊珊,總覺得自己和她不是一路人,這樣一起走著真是太不般配了。於是很自覺地從江珊珊掌中抽出自己的手來,對著江珊珊優雅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江珊珊有些意外,卻也不強迫她,自跟著烏孫郡主走回了原來的地方。明珠走回安小故的身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夾菜吃,安小故看著她直嘆氣:「嘖,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你這個不學無術,空有一張好臉的,和人家這個具有真才實學的才女比起來簡直就是渣渣啊!人家指點江山,你只知道吃!吃!吃!」

  一不小心又成了江珊珊的墊腳石,明珠也有些鬱悶,沒好氣地道:「要你管!本姑娘就樂意不學無術,你要怎麼樣?」

  「好了,小爺就喜歡你這樣不學無術,貌美胸大的小娘子。」安小故笑了起來,眼珠子靈活地四處看著,突然猛戳明珠:「你看,你看那個人,他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盯著你看!」

  明珠抬眼瞧去,只見方才重複江珊珊話的那個烏孫勇士果然大喇喇地盯著她看,那眼神就和打量貨物值錢不值錢似的,十分輕慢,於是大怒,將手遙遙指了指那人,警告的意味十分明顯。

  那烏孫勇士微微一怔,隨即一笑,對著她輕輕頷首,領著另兩個烏孫勇士退了出去。一行人將至殿門,外頭急匆匆衝進一個人來,不偏不倚,剛好撞在那領頭的烏孫勇士身上。烏孫勇士身材高大強壯,並未怎麼樣,反倒是那個人「啊」的叫了一聲,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明珠看得清楚,這撞人又倒地的正是之前悄悄找江珊珊訴苦的宇文雪。難道說,當年的意外就是從這裡開始的嗎?明珠饒有興致地撫弄著手裡的酒杯,牢牢盯住了宇文雪。

  宇文雪紅著眼圈斜斜伏倒在地上,眼淚將落未落的,正是一副嬌弱得風都能吹倒的可憐模樣,那領頭的烏孫勇士先是十分意外,隨即立刻彎腰去扶宇文雪,表情很是真誠地說了一句大概是抱歉之類的話。

  宇文雪長長的睫毛一眨,兩大顆晶瑩的淚珠就滾了下來,卻是十分安靜地輕輕搖頭,退後一步,對著烏孫勇士輕輕行了一個禮,低聲道:「對不住,我失禮了。」再目不斜視、一瘸一拐地走到殿內,對著閔太后行禮道:「臣女失禮了,請太后娘娘責罰。」

  閔太后大概是見並沒有造成什麼不愉快,不好當眾訓斥她,便只是淡淡地道:「怎麼這樣冒冒失失的?既然傷著了就回去養著吧。」

  宇文雪低垂著頭,顫抖著肩頭給閔太后行了禮,再看一眼一臉同情的江珊珊,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

  這不對。宇文雪之前是和江珊珊在一起的,為什麼江珊珊都回來這麼久了,宇文雪才回來?並且宇文雪從來都不是冒失的性子,又怎麼敢犯下這麼大的錯?明珠看向遠去的那三個烏孫勇士,只見領頭的那一個明顯比另外兩個走得更快更穩,且每走一步都高昂著頭,肆無忌憚地四處張望。

  這個人有鬼!看他那傲慢放肆的模樣,即便不是烏孫王室的人也是身份十分尊貴緊要的人,明珠是絕對不能讓宇文雪再次和親的,當即便站起來地走上前去給閔太后行了個禮:「太后娘娘容稟,方才長信宮使人來傳臣女過去呢。」

  太皇太后寵愛她,每次宮宴總要找藉口把她單獨叫去說說話,再賞些東西。閔太后盯她一眼,心裡雖然很不高興,卻也沒有懷疑和阻止:「可不要再惹太皇太后生氣了。」

  「謹遵懿旨。」明珠從容退下,行至殿外就加快腳步追了出去,短短一會兒的功夫,卻已經不見了宇文雪和那烏孫勇士的影子。

  竟然這樣走得快?宇文雪退出去時還一瘸一拐的呢,短短兩句話的功夫她就走得這麼遠了?明珠大急,一把抓住朝陽宮看宮門的宮人:「壽王府的雪郡主呢?」

  宮人早就聽說了她的英名,嚇得腳抖腿軟的:「郡主往這邊去了。」

  明珠急匆匆追了上去,繞過兩道牆,果然瞧見宇文雪和那三個烏孫勇士一前一後地走著。宇文雪照舊還瘸著,走得並不快,那烏孫人也放慢了速度,始終和宇文雪保持同樣的速度。另一旁領路的宮人頻頻張望,卻不好說什麼。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明珠有些想不明白,就算是宇文雪不樂意被繼母擺佈,也不該就想遠嫁和親去給那位年紀足可以做她爹的烏孫王當不知第幾位王妃啊。

  但不管怎麼樣,她反正不讓宇文雪達成願望就是了,明珠跟上前去,裝模作樣地輕咳一聲:「郡主。」

  宇文雪似是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跟上來找她,驚慌失措地轉過頭來,就連語調都是顫的:「是你啊。」

  見宇文雪停下來,那幾個烏孫勇士便也跟著略停了一停,為首那人目光炯炯地朝明珠看過來。明珠壓根兒就不耐煩搭理他,而是上前抓住宇文雪的手輕聲道:「我看你的腳似是傷了,這麼走出去不是事,不如先跟我去長信宮讓人拿藥酒揉一揉。你看如何?」

  按明珠的心思,宇文雪既然能搞出這麼個「意外」來,那就說明宇文雪很聰明,那麼她就該明白,自己讓她去長信宮是個什麼意思。若是她有冤屈和不平,想要找人撐腰,這就是現成的機會;她若是放棄向太皇太后求助,一意孤行要去走和親這條難料禍福的路,那就說明,她不是自己這邊的人而是別有用心,那就不可以留情。

  宇文雪不敢相信地看著明珠,一臉的惶恐。

  自己就算是不愛像江珊珊那樣到處做好人,也不至於就是個到處殺人放火的惡徒吧?用得著這樣惶恐地看著她嗎?明珠心裡想著,臉上就帶了出來,索性懶得遮掩,語氣裡也帶了幾分不高興:「怎麼?你不願意?」

  宇文雪楚楚可憐地閉了閉眼:「多謝你的好意了,我不敢去打擾太皇太后的清靜。」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6:25 PM

第95章 馬車

  明珠去抓宇文雪的手:「你怕什麼?我帶你去!」

  宇文雪就和被她掐了一把似地使勁掙開,快速往後退了一步,驚恐地道:「你要做什麼?」

  那個烏孫人皺起眉頭,不顧宮人的勸阻,一搖三擺地朝著這個方向走過來,也不說話,只管直眉楞眼地看著明珠。

  明珠又如何怕他,打量他還什麼都聽不懂,罵他他也不知道,便將眼睛一瞪,不客氣地道:「看什麼看?沒見過女人嗎?不要多管閒事,走你自己的路!」

  那個人並不理她,轉頭看向宇文雪。宇文雪眼裡噙著淚水,將落未落的,唇角卻露出一個飄忽慘淡的笑容來:「我沒事,你快走吧。」

  明珠趾高氣揚地趕人走:「沒聽見嗎?她也說她沒事了,我是要帶她去治腳傷啊,你懂不懂?」粗魯地抓住宇文雪的腿比劃了兩下,宇文雪又險些被她嚇得暈倒過去。

  陪行的宮使略懂得幾句烏孫語,見狀忙上來解圍,那烏孫人這才皺了皺眉,轉身走開。明珠似笑非笑地看著宇文雪,輕聲道:「我一直都想知道,暈倒過去的滋味是什麼,可惜我身體強壯,從未感受過這種滋味,你可以和我描述一下嗎?」她這話倒也不完全是調侃,即便是前世最痛之時,她也是清醒著的,直到死去為止。

  宇文雪卻像是受了奇恥大辱一般,嘴唇上下哆嗦著道:「你欺人太甚!」

  明珠撇嘴,懶得看她那副風一吹就倒,眼一眨就掉淚的嬌弱模樣:「我好意幫你,你卻活像我要吃了你似的,真是沒意思啊。你家裡的情形我也知道些,最後問你一次,你真的不跟我去長信宮?」

  宇文雪垂下眼盯著腳尖看了一會兒,才輕聲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突然大發慈悲,但我還是不需要。我惹不起長信宮,也惹不起昭陽宮。」言罷轉身自走了。

  惹不起長信宮,也惹不起昭陽宮,卻那麼相信江珊珊,卻這樣大膽,卻在最後關頭給姑姑和父親惹了那麼大的麻煩。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呢,明珠目送宇文雪走遠,轉身從另一條路朝宮門走去。只一會兒的功夫就有屬於長信宮的宮人上來問她要往哪裡去。明珠知道這是太皇太后生怕她會吃閔太后的暗虧,所以暗裡派人保護她,因此也不客氣,道:「我突然遇到一樁急事,立即使人在宮門口給我準備一輛車,要悄悄的,不起眼的那種。」

  那宮人有些遲疑:「姑娘是要去哪裡呢?」

  明珠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壽王府或者是鴻臚寺?」因怕耽擱得久了會誤事,忙著先走了。

  宮人無奈,只好一邊去安排車輛和人手,一邊去稟告太皇太后。

  因為還不到宮宴結束的時候,壽王府接送宇文雪的馬車還沒來,宇文雪便頂著一頭可以把雞蛋烤熟的烈日,顫巍巍地站在宮門外的陰影裡,無奈又可憐地伸長脖子往遠處看,幾次險些暈倒又扶著宮牆站穩了。過了約有小半個時辰,終於有一輛馬車趕了過來,車上的人並不露面,只將車簾子輕輕捲起來一條縫,輕聲和宇文雪交談著。宇文雪猶豫了一會兒,咬著唇紅著臉上了馬車,馬車簾子放下來,沿著宮道往前駛去。

  明珠從藏身的陰影裡鑽出來,跳上早就準備好的馬車,吩咐車伕:「跟上那輛車!」

  那輛載著宇文雪的馬車轉出皇城,再轉入繁華的大街上,卻不是向著壽王府所在的方向去的,而是向著專門接待外賓的鴻臚寺而去。明珠激動得不得了,這輛車的主人一定就是剛才那個烏孫人!她怎麼也得弄清楚這烏孫人的真實身份,再順帶著弄清楚宇文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正在激動時,馬車突然猛地晃動了一下,發出「咯吱」一聲巨響,明珠猝不及防,被顛得一頭撞在車廂上,險些給撞暈過去,伸手一摸,頭上好大一個包,不由怒氣勃發,掀開簾子罵道:「你趕的什麼車?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車伕惶恐地朝她作揖求饒:「姑娘饒命,不是小人沒有好好趕車,而是前頭那傻驢拉的破車它不長眼睛撞上來了啊!」

  果然就有人上來賠禮,兩方就馬車損壞的事討價還價,明珠暗道不好,轉頭一看,那輛接了宇文雪的馬車早就不見了。不讓她跟她還偏跟著去呢!明珠跳下馬車,提起裙子就朝前面追去。依稀聽得身後有人大聲叫她:「姑娘,姑娘,且等一等!」她知道那是太皇太后派來保護她的人,卻也懶得管,只顧埋頭往前跑,反正根據她的經驗,那些人自己會追上來的。

  街上行人許多,各種各樣的叫賣聲和食物的氣味摻雜在一起,是她難得體驗的鮮活滋味。明珠勇猛地往前奔跑著,興奮之情隱現於色,她雖然很沒有什麼用,但也是可以努力做一點事的。

  她跑了一會兒,終於在離鴻臚寺不遠的地方看見了那輛馬車。馬車不緊不慢地行駛著,卻沒有往鴻臚寺裡去,而是從鴻臚寺門前駛過,向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明珠有些傻眼,難道她猜錯了,接走宇文雪的人其實不是烏孫人?她要不要繼續跟上去呢?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手攔了一張馬車跟了上去。畢竟這件事不需要做得有多隱秘,只要攪亂宇文雪的計畫就好了。

  轉過一個街口,那輛馬車突然間沒了影蹤,明珠急得不行,跳下馬車站到街口處四處張望,卻見那輛馬車從不遠處一條小巷裡風馳電掣而來,在離她不到兩寸遠的地方猛地剎住車,車窗裡探出一張高鼻深目的臉來,那烏孫勇士朝她微微笑著,語調生硬地道:「明珠姑娘這是在找我嗎?」

  明珠先是被那馬車嚇得一顆心險些從胸腔裡跳出來,再是被這張臉嚇了一跳,卻還能笑得花一樣的燦爛:「原來你會說漢話。」

  那烏孫勇士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微微一笑:「是呢。你從宮中追到外面,是想要做什麼呢?莫非是,看上我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9 09:50 AM

第96章 我的人

  看上他了?他以為他是誰?除了宇文初之外,這麼不要臉的男人明珠還是第一次見著,遂將下巴一抬,傲慢地道:「我們天朝有句話,叫大路朝天各走半邊,這是我天朝帝都,我想怎麼走就怎麼走,怎會是追著你來的?難道這是你家,我走不得麼?」

  那烏孫勇士不以為忤,笑道:「聽說明珠姑娘身份高貴,是太皇太后和傅相的掌上明珠,心肝寶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說這話時,那目光猶如鷹隼盯著獵物似的,專注而冷漠。明珠的膽子向來壯實得很,有恃無恐,哪裡會怕他?當即冷笑道:「你知道就好,惹怒了我,不管你是烏孫白孫,都沒有好果子吃。識相的,趕緊走開,別擋著我的道!」邊說邊往他身後瞟,試圖找到宇文雪的身影。

  那烏孫勇士摸摸下頜上的胡茬,饒有興致地笑了起來:「我們烏孫人,最喜歡的就是馴服不聽話的野獸和女人,特別是貌美又野性的女人。」

  「你什麼意思?」明珠大怒,指著他厲聲斥責道:「你這個不要臉的臭東西,也敢調戲我?是活得膩了嗎?」

  「不是調戲,而是真誠讚美。」那烏孫人完全忽視她的粗魯,向她行了個禮,說道:「我還沒有向你自我介紹,我叫黑莫,至高無上的烏孫王是我的養父。」又狡猾一笑,「你是在找你們那位嬌滴滴的郡主嗎?」

  明珠見他問得明白,索性裝作打抱不平的樣子道:「是又如何?你把她弄到哪裡去了?我可告訴你,她是我們天朝尊貴的郡主,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們別想活著走出京城!」

  黑莫笑笑:「不知是你的身份要高貴些,還是她的身份要高貴些?」

  單從身份上來說,當然是宇文雪的身份高貴,她是親王之女,敕封的郡主,明珠卻什麼也不是,明珠毫不猶豫地道:「當然是她身份高貴。」

  「何故她那麼害怕你呢?」黑莫探究地看著明珠,壓低了聲音道:「或者我應該這樣問你,目前對於你們王朝來說,有幾個女人能比得過你更重要?我想,公主也罷,郡主也罷,對於太皇太后和傅相來說,都比不過你更重要吧?」

  這個問題有點複雜了!明珠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你想做什麼?別怪我沒提醒你啊,敢碰我你就死定了!」

  黑莫笑著搖頭:「你別怕,我不會把你怎麼樣。除非我不想活著走出這京城啦,我只是有些騎虎難下,我看你們這位郡主可憐,好心拉她上車,她卻暈倒了,害得我既不敢回鴻臚寺,也不能去其他地方。幸虧你跟了上來,少不得要向你求助了。」

  他拉開車簾,露出裡面昏睡不醒的宇文雪來:「你能幫我把她送回家去,或者找個大夫來給她看看嗎?」

  明珠冷笑道:「你確定她不是被你給害死了?」

  黑莫卻只是微微笑著:「她還活著,之前還和我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

  「她說了什麼?」明珠話音未落,卻見斜刺裡伸出一隻手拉住她的手腕將她一帶,她便不受控制地跌入一個強健有力的懷裡,絲綢的冰涼感夾雜著沉水香的幽淡甘涼,讓她開始焦躁的心莫名就平靜下來。

  宇文初一手將她攬在懷中,淡淡地道:「她是我的人。」

  黑莫勾起一邊唇角邪邪地笑著:「你是誰?難道是那個剛和明珠姑娘解除了婚約的臨安王?」

  明珠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居然知道宇文佑!她忍不住回頭去看宇文初,宇文初並不看她,神色清冷自持,冷冷地看著黑莫,語氣不緊不慢、四平八穩的道:「你不知道我是誰,我卻知道你是誰,你記好了,我是宇文初。」

  說話間二人目光交纏廝殺,誰也不讓誰,黑莫突地笑了起來:「見過英王殿下。只是,我怎麼聽說,您的未婚妻其實是姓江呢?我今日還在太后娘娘的宮裡見到了她,怎麼轉眼之間,就變成了這位美麗的明珠姑娘?」

  她成了那個臭不要臉的,明珠恥辱極了,咬著牙悶著聲,使勁去掰宇文初的手,宇文初的胳膊卻比鋼鐵還要硬上幾分,他不耐煩地抓住她亂動的手,禁錮在懷裡,再冷冷地看著黑莫沉聲道:「既然你和江二姑娘很熟,那就該知道原因。我和江二姑娘的親事,已經不作數了。」

  黑莫顯得十分吃驚:「為什麼?」

  這麼快?她都還沒聽到風聲呢,而且今日江珊珊也表現得不像是剛被退婚的人啊。明珠也吃驚極了:「什麼?」看看宇文初再看看黑莫,隱約覺得這兩個人大概是知道些什麼她所不知道的事情的。

  黑莫很快就鎮定下來,略過這個話題,指向仍然昏睡不醒的宇文雪道:「那麼這位雪郡主該怎麼辦呢?」

  宇文初冷漠地道:「該怎麼辦,你自己清楚,不用來問我。」言罷看向明珠:「走吧。」

  明珠不想理他,憑什麼他讓她跟他走,她就得跟著他走啊?才剛要拒絕,宇文初便貼在她耳邊低聲道:「忘了告訴你,你的人一個都沒跟上來,如果你想去烏孫和親,只管留下來。」也不等她,自顧自地走了。

  明珠給這一句話嚇了一跳,看一眼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看的黑莫,立刻很沒骨氣地小跑著追上宇文初,一迭聲地追問:「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怎會來了這裡?」她可是做夢也沒想過自己會變成和親的對象之一,人家要的是公主,再不濟,也該是宗室女才對,和她這個外戚女又有什麼關係?可是以之前閔太后那種反常來說,似乎又是有可能的。

  宇文初見她跟上來,唇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不露聲色地放緩了腳步。待走到馬車前,宇文初先就登上了車,明珠站在車前又開始猶豫,她要不要跟上去呢?還沒拿定主意,之前她攔的那輛車的車伕飛快跑過來道:「姑娘,你還沒給車錢呢!」

  她身上哪有什麼錢!明珠眼巴巴地看著宇文初,剛要開口借錢,宇文初已經招呼車伕道:「走吧。」

  車伕果然就要揚鞭趕馬,明珠連忙抓住車門框,叫道:「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小氣啊?叫我一起走又不肯等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9 09:53 AM

第97章 恨不得

  宇文初淡淡地道:「我怕拖累了明珠姑娘的名聲。」

  明珠總覺著他是在諷刺自己似的,她哪裡還有什麼名聲可言?何況名聲是個什麼鬼?就是這件事,只怕人家也要說是怪她居心叵測去勾引宇文初,不要臉地搶奪江珊珊的未婚夫的,沒有誰會想到有其他原因。

  不等她想完,宇文初又不耐煩地敲了憑幾兩下:「你走不走?」

  明珠看一眼仍然等在後頭觀望的黑莫:「咱們真的不管宇文雪了嗎?」

  宇文初似笑非笑地道:「你什麼時候這樣好心了?我不記得你和宇文雪有來往。」

  明珠沉默下來,宇文初這樣提起,總是想聽她解釋的,但她不能解釋,便伸手道:「借我點錢。」

  宇文初見她不肯說,也不逼她,再次吩咐車伕:「走吧。」

  這個人真是太討厭了,總是用這招來威脅她,明珠仗著身手靈活,猛地往前撲去死死拽住他的衣袖道:「借我點錢。」

  宇文初垂眸看著她白皙的手和粉嫩的臉頰,唇角勾了勾,吩咐隨從道:「替傅姑娘把車錢付了。」

  明珠凶惡地瞪一眼黑莫,飛快爬上馬車,抱怨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小氣的男人。和你借幾個小錢而已,都要我說幾遍才肯。上次從我那裡摳走那麼多錢,我都沒和你計較。」

  她今日穿的是鵝黃色的衣裙,袖口和裙邊上繡滿了大朵的淡綠色牡丹,原本是華貴的衣料,此刻卻已經又皺又髒;原本梳得十分整齊的發髻也有些亂了,耳邊垂下幾根絨絨的碎髮調皮地飄著,令得她的眉眼柔和了幾分。實在是不太像她平時那個飛揚跋扈、驕傲自滿、目中無人的樣子。宇文初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比之宇文佑如何?」

  若是從前提起宇文佑,明珠自然是有很多的話要說,但鬧了這麼久,她是不想說了。說那麼多,不過是因為不甘心,現在她已經不再愛那個人,就不想再說了,提都不想提。明珠也學著宇文初的語氣淡淡地道:「我和他不熟。」

  不熟?這個答案出乎意料之外。宇文初笑笑,持壺給她倒了一杯清茶:「鬧了這麼久,想必口渴了吧。」

  他的手長得很好看,膚色白皙,指形勻稱而長,卻不是屬於女子的那種陰柔圓潤之美,而是男子的陽剛勻稱之美,瘦削有力。明珠將目光從宇文初的手上收回來,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茶,再次問道:「你如何會在這裡的?我記得之前你一直在陪烏孫使者。」

  「你看見我了?」宇文初溫和的笑著,再次給她續滿茶杯,語氣頗有些幽怨似的:「我以為你自來都是不把我看在眼裡的。就算是看到了,也不會記得有我這麼一個人。」

  怎麼可能。從前大概是這樣的,他便是從她面前來回三十趟,她也只會覺得這人真奇怪,幹嘛總是這樣來來回回的。但經過玉皇觀的事之後,她就不能再忽略他了,更別說他們一起經過了宇文隆偷情的尷尬事,以及前些日子那件倒霉催的破事。明珠想起那件事來就恨得牙癢癢的:「怎麼會?像殿下這樣厲害的人誰敢不把你放在眼裡?便是防著也是一不小心就被算計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你別不是看到我出來就聞風追來,又想做什麼壞事吧?」

  宇文初看她一眼,若無其事地道:「這話是怎麼說的?本王對你做過什麼壞事?有算計過你嗎?本王只記得我幫過你好幾次忙,一次是幫你滅火,一次是幫你擺脫了不如意的婚約,還有一次是幫你逃脫了宇文隆的魔爪,今天又從烏孫人的手底下救了你,還幫你付了車費,即將要送你歸家,你還要怎麼樣?」

  「你……」明珠沒辦法把那件事當著他的面再重複一遍,只好恨恨地道:「你自己做過什麼事,你自己心裡清楚。」

  宇文初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笑了一笑,再將目光停留在她唇上,神色中多有曖昧之意。明珠覺得自己被他的目光輕薄了一遍,又羞又恨,使勁一拍案桌,恨聲道:「你這個不要臉的,吃著碗裡的望著鍋裡的……」

  「我可沒有,弱水三千隻取一瓢而飲。」宇文初豎起一根手指,溫柔地按在她的唇瓣上,低聲道:「你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何必對我如此苛刻?你若不先起壞心,我縱是有通天之能也是無可奈何。咱們如此投緣,就誰也別說誰了,好麼?」

  「誰和你投緣了?」明珠辯不過他,又覺憋屈得厲害,手一揚就想打過去,宇文初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垂眸盯著她手腕處的紅痣看了一會兒,笑了起來:「你這雙手,實在是算不得美人手。」

  「我這手專就愛打那些不要臉的登徒子!」明珠鬥不過他,氣得直發抖,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和淑女,什麼醜事惡事都被他看盡了,誰耐煩在他面前裝溫柔端莊啊,什麼美人不美人的,關他屁事。

  「我聽說傅相打了你一頓,疼麼?」宇文初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反而牢牢抓住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輕聲道:「就這麼恨我,不喜我?」

  那當然!明珠即將衝口而出,宇文初又溫柔地按了她的唇瓣一下,低聲道:「別賭氣,好好地想一想再說。我真的那麼差勁?甚至就連臨安王和安陽王都不如?」

  明珠果然就閉緊了口,真的恨嗎?說不上吧,他和她有沒有深仇大恨,相反他還明裡暗裡幫過她好幾次。充其量也只能算是討厭和不喜歡,還很有些害怕。怕他什麼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就是覺得對著他討不了好,佔不了上風,更不喜歡他總是壞她的事還佔她的便宜,一點都不肯讓她的。

  見她沉默思考,宇文初的眼睛便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你既然願意細想,那就是不恨了。或者是你自己都不知道,所以需要仔細想一想。」

  明珠見不得他那副自以為是的聰明樣兒,偏就要道:「誰說的,我恨不得吃了你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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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某初,我要是不這麼小氣,你能記住我?

  某豬,我喜歡寬容的人啊,哪怕就是我打你一拳,你也要忍了!

  某初,別騙人了,還你一拳,你才更記得住吧?

  某豬,你打了試試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9 09:54 AM

第98章 然後呢?

  宇文初卻是半點都不肯信的樣子:「你這是故意氣我的。至於說,你恨不得吃了我的肉……」他把玩著茶杯,十分曖昧難言地看了明珠一眼,心情很好地笑了起來。

  明珠不明白他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卻也猜得到絕對不會是什麼好的,忍不住又怒了:「你這個滿肚子壞水兒的陰險貨,你又在算計什麼?」這人真是不可貌相的,她認識宇文初這麼多年了,現在才知道他原來是這麼個衣冠禽獸。

  宇文初笑了笑,輕聲道:「好了,我們不要吵了吧。你看,那件事純屬意外,之前我並不知道你會去找沈瑞林,也不知道沈瑞林居然會不在,更不知道你竟然如此大膽,何況我真是喝醉了酒,糊裡糊塗的,我可是個正常男人……」

  看吧,她就知道,和他理論那件事一準兒佔不到便宜,他一句話就推得乾乾淨淨了。明珠只好瞪他:「你的意思是我自作自受?」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我也有錯。我喝得神智不清,一時沒把持住,冒犯了你。」宇文初垂著眼,表情溫柔又誠懇,真像那麼一回事似的:「酒醒之後,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做下這樣禽獸不如的事,一時有些不能接受,所以語氣和態度就不是那麼好。讓你不高興了,是我的不是。對了,我沒有對你做出太出格的事吧?譬如說……那什麼……」

  明珠立刻紅了臉,瞪圓了眼睛道:「呸!你敢!真敢我就叫你變太監!」

  宇文初低眉順眼的:「總之都是我的不是,我給你賠禮。」言罷果然理好了衣服,端端正正地對著明珠一拜到底。

  明珠有個軟肋,如果人家和她凶,她是一定要和人家對著比誰更凶的,可如果人家一旦服軟,她便再說不出惡毒的話來了。這個禮她當得起,但她心裡還是不舒服,十分怨憤地道:「事情都做下了,你賠個禮就算了?我砍了你一隻手,再給你賠禮你要不要?你說是我自作自受,我也認了,也沒有要追究的意思,讓你別張揚,你幹嘛還要去和我爹說,去和太皇太后說?害得我當著江珊珊的面頭都抬不起來,總覺得自己既不要臉又無恥,搶人家的未婚夫……你怎麼能這樣害我?」

  「不然,你還回來?我一定不砍你手腳。」宇文初笑道:「同時你沒必要對著江珊珊抬不起頭來,一直以來,我都從未答應過要娶她,不顧我的意願拚命謀算的人是她和她的父親,同意這門親事的是我母妃,下旨的是太皇太后,和我並沒有什麼關係。至於和傅相賠禮一事,你總不能叫我做個昧心之人,我做錯了事再故意隱瞞著,那還叫人嗎?真正的禽獸不如了。」

  你本來就不是人!明珠對他有看法,聽這話自然就覺得難聽,忍不住瞪大眼睛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和宇文佑似的,謀算的人是我,下旨的是先帝爺,逼著他就範的是太皇太后和我父親,和他並沒有什麼關係。可他在我要悔婚的時候,也覺得是奇恥大辱,甚至想殺了半剪,就因為我和半剪多說了幾句話……」

  「那我們就是一對不折不扣的薄情寡義之人了,正是絕配。」宇文初仍然淡淡的,「這些事你都不用管,我既然敢做,就敢當,你也不用擔心你的名聲受損,這事兒是我自己做下的,我便不會讓你受到委屈。」

  明珠覺著他還是一意孤行的樣子,忍不住有些發急:「可是我不想嫁給你!」

  宇文初平靜地看她一眼:「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明珠使勁點頭,試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也不是說你不好,而是我們沒有緣分,你知道的,就像是你不願意娶江珊珊那樣,並不是說她不好。噯,江珊珊真是很了不起的,她不但精通琴棋書畫,還精通烏孫語,又會做人,大家都喜歡她,不像我,頑劣可惡,名聲糟糕,只會吃喝玩樂,其他什麼都不會。你若是娶了江珊珊,她一定會把你的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不要你操心……」

  宇文初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就是懶洋洋地靠在憑幾上淡淡地看著她。明珠覺得,那種「在他眼裡,她彷彿就是一叢雜草」的感覺又來了,這種感覺讓人很不好受,她越說越語無倫次,索性放棄了,破罐子破摔地道:「總而言之,她就是這京城中女子的楷范,我和她比起來就是個壞心眼的毒婦,你幹嘛要捨棄明珠而就魚目?」

  「你叫傅明珠,並不是傅魚眼。」宇文初這才收回目光,平靜地給她續滿了茶水,淡淡地道:「之前那個烏孫人和你怎麼說的?他們烏孫人,最喜歡馴服不聽話的野獸和女人。我大概也是一樣的。」

  沒有一句真話。明珠惡毒地笑了起來:「殿下的嗜好還真夠特別的,是想每天都被我氣死嗎?快別裝了,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你就和宇文佑、宇文隆是一樣的,你們其實都不喜歡我,心裡都很討厭我,但是你們害怕太皇太后,不想得罪我父親,所以你們就假裝很喜歡我,假裝想要娶我。」

  「然後呢?」宇文初笑笑,語氣溫柔地道:「我以為你很蠢笨,什麼都不懂,結果你還是比較清醒的,真是太不容易了。」

  明珠頓時大受打擊,想到前世那個天真幼稚、一廂情願追尋宇文佑和愛情的自己,眼淚都要出來了,硬生生忍住了,強笑道:「然後,你們就從傅氏討要各種好處,等到我們再也幫不了你們什麼的時候,你們就幫著別人刺我們一刀。」

  「唔,這個提議真不錯。」宇文初摸了摸下巴,作沉思狀:「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呢?是傅相和你說的?還是太皇太后和你說的?」不等明珠回答,又道:「他們都是聰明人,不會和你說這種蠢話,所以是你自己想的?這就是你非得悔婚、想要嫁給沈瑞林的真實原因?」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9 09:56 AM

第99章 烏孫王

  明珠不期宇文初竟然如此犀利,頓時大吃一驚,連忙矢口否認:「不是。我只是不再喜歡宇文佑了。」

  宇文初卻和沒聽見她話似的,自顧自地在那兒分析:「沈瑞林是個端方君子,對你也的確是有那麼幾分意思。可這麼多年了,你從未正眼看過他,你們兩家的長輩不和,更是不樂意這門親事的。你突然間就改變了主意,甚至不惜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去主動勾引他,就是察覺了他對你的心事並且想要一口氣迫他娶你。你不是嫁不掉,也不是因為太喜歡他,花這麼大的代價當然是因為你別有所圖,並且認為很划算。傅氏手裡掌握的兵權太少了。」

  明珠雖然有膽子做那樣的事,但被他當著面說她去勾引沈瑞林,還被他抓住她主動去親沈瑞林,忍不住一張臉火辣辣的,更被他的分析嚇得膽寒:「你什麼都不知道,不要自作聰明了!你不是說我蠢嗎?蠢人哪裡想得到這些?」

  「那你是因為太喜歡他了嗎?」宇文初突地將手捏住她的下頜,強迫她抬起頭來看著他,沉聲道:「那還不如說你對老九愛而生恨更令我信服。你當年那樣喜歡老九,卻也從來沒有做過太出格的事,如今突然就變得如此大膽奔放了,為的不過是個利字。你是想要藉著聯姻,強迫沈氏和傅氏站在一條船上,你看上的是沈明山帳下的幾十萬邊軍吧?傅明珠,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明珠使勁打開他的手,大聲道:「放肆!誰許你動手動腳了?」

  「你果然很大膽。」宇文初似笑非笑地道:「或許我該問,傅家究竟想要做什麼?製造那樣強大的床弩,對二皇子他們施恩示好,想要沈家的兵權,又想插手烏孫和親的事,傅明珠,你的父兄是想要謀反嗎?」

  他步步緊逼,逼得明珠氣都喘不過來,她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像被剝光了衣服一樣,無所遁形,她幾乎就想跳車逃走,可是謀反這樣的罪名是絕對不能承認的,她握緊雙拳,用盡全身力氣朝他冷笑:「英王殿下可真會想,怎麼不去說書呢?你若是去說書,一定能紅遍天下。謀反?東西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以亂說,這個道理,不用我教你。你可知道,若是我今日回去,把你剛才這些話說給我父兄知道,會如何?」

  「你在威脅我?可真夠狂妄的,敢和當朝親王說這種話的人也只有你了。」宇文初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突地笑了起來:「雖然我也想知道會如何,卻不願意讓傅相不快,畢竟我還有求於他。剛才是我唐突了,我是和你開玩笑的,你別介意。現在我們言歸正傳,說一說我如何會在這裡吧。」

  「我現在不想知道了。」明珠不服,憑什麼話題就要由著他牽著走,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可我想說。因為明日朝會之上,烏孫人就會向皇上提出,替烏孫王求娶傅相家的明珠姑娘。」宇文初朝她呲牙一笑,笑得討厭極了。

  「他是誰啊?想娶我就得嫁?你編瞎話也有點水準好吧!」明珠哪怕知道完全有可能,也毫不客氣地反駁回去:「我又不姓宇文!我姓傅!這天下是宇文家的,關我什麼事?」

  「你不覺得這理由太過牽強了嗎?」宇文初笑得越加可惡:「宗室女子,平時受的是萬民的供奉,國家需要時就該當仁不讓地遠嫁和親,為的是家國平安,百姓不至顛沛流離。可若是對方看上的是其他女子,難道皇上還能說,這個人不姓宇文,不配出嫁?你自幼生長在宮中,這種事應該看得多了,只要對方喜歡,你去又如何?你不姓宇文不要緊,給你封個公主、郡主都使得。又或者,再搭上一個正牌的公主、郡主也未必不可。公主都沒有怨言,你一個丞相之女就敢說你不願意?憑什麼呢?憑著太皇太后和你父親位高權重,寵愛你心疼你?那日後太皇太后和你父親還拿什麼來服人?這世上並沒有可以白白享受的尊榮!」

  明珠給他激怒了,索性道:「我都知道!閔太后和皇上都不喜歡我,所以只要烏孫人開口,他們就會答應。若是有人問起烏孫人怎會知道是我,他們就會說,我不聽話,私自從宮宴上跑來招惹烏孫人,因此不管發生什麼都是我咎由自取……」想到之前自己獨自對上黑莫,不由十分後怕:「黑莫究竟是誰?」

  宇文初讚許地看了她一眼,輕聲道:「黑莫就是烏孫王。」

  「可是……」明珠下意識地嚥了一口口水:「那個什麼昆都王不是烏孫王的親弟弟嗎?他都那麼老了……」想到這世上很多事都是可以作假的,就又道:「你別嚇唬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沒聽說過哪一國的君主會假扮成別人,親身冒險跑到敵對國來的。」

  「那是你不知道而已。黑莫是新任的烏孫王,膽子很大很能幹,他出現在這裡並不奇怪。」宇文初的語氣照舊很溫和,態度也很好:「我們和烏孫並不是敵對國,相反,我們很需要烏孫。」他蘸了一點茶水,在茶几上畫給明珠看:「你看,這是我們,這是烏孫,這是匈奴,若和烏孫聯盟,對付匈奴就可以輕鬆許多。」

  明珠在傅叢的書房裡看過堪輿圖,也曾在宇文佑的書房裡看過堪輿圖,藉著那過目不忘的本事,她把那張堪輿圖記得很清楚。她能看得出,宇文初雖然只是大致粗略地畫圖說明,線條的走勢和三國的大小比例卻紋絲不差,這說明,他若不是有著和她同樣過目不忘的本領,就是他無數次的觀摩這張堪輿圖,並且將它記得滾瓜爛熟。

  這真是個不問政事,一心只保自身安穩的富貴閒散王爺麼?如此精於算計,狡詐多端,雖說今天的事是閔太后在算計自己,但他來得也太巧了些。太皇太后派給她的人手她清楚,並不是草包,不然也不能保得她一直平安,偏他來了那些人就一個都不見了……就算是他沒有參與此事,也一定做了利於他的手腳。明珠想到此處,看向宇文初的眼神裡便多了幾分揣度防備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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